《安宅小胖妻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刘方氏从黎锐卿成亲那天开始,心情就不大敞亮。 原本今天在城中看到黎家的新媳妇是自己回的门,她心情还舒爽了一些,结果这种舒爽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说黎锐卿这两日根本就是在外面执行公务,今天刚回辛图城,连家门都没回,就先去苏家门口等着了。 她那胸口立马就像是被坨牛粪堵住了一般,恶心至极,难受得要死。 今天归家后,刘方氏越想越堵心,她独自一个人在房内坐了许久,直到晚上,刘全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稠的酒味和脂粉味儿,让她更加恶心欲呕。 刘家真的发达,还是她女儿嫁去黎府之后。 用黎家送来的那一堆聘礼,换的现在这个宅子,换得了身后的奴仆成群。 之后,刘全还用她女儿从黎家不间断扒拉回来的银钱,往家里带回来几个妖妖娆娆的小妖精。 虽然这些人早就已经被她处理得不敢冒头,但是想想刘家现在的好生活,都是靠着她女儿得来的,结果她那个可怜的女儿却因为没有夫家接收,连死后都孤零零地躺在城外,无人祭奠,她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全回来时已有七分醉意,他连看都未看刘方氏一眼,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他被耳旁的哽咽抽泣声吵醒,有着烦躁地睁眼:「你这又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哭!」 若是平时,刘方氏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最近刚参加完黎府的红事,看完黎锐卿的春风满面,耳边听到的全是人们对苏家那位新嫁过去夫人的羡慕,再想自己可怜的女儿,她心情正是激动的时候。 听到刘全终于问了,刘方氏拍着床就开始低骂:「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哭你不知道吗?我可怜的女儿啊,想想黎府所有人都把她忘了,我就恨不得要咬死那些烂心肝的。」 「什么所有人都把她忘了,那不还有咱外孙女吗?」刘全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别跟我提那个赔钱货,如果不是她不会投胎,我女儿现在还是好好的四品贵夫人!」想想最近苏家女儿的风光,刘方氏就忍不住念着黎霜一阵骂骂咧咧。 什么赔钱货、贱奴子之类的,什么词儿难听就骂什么。 刘全第一次听到刘方氏这样骂他那个金贵外孙女,被吓得瞌睡虫都飞了个干净,他连忙怒斥:「闭上你娘的嘴!你再敢骂我一句外孙女试试!闺女弄成这样还不是你没教好?!当初她要是有本事,能够笼络住那位贵人,早就被带走了,还至于只给咱们搂回来这点子银钱。闭嘴少说两句吧你,睡觉!」 刘方氏被唬了一跳,然而有些话,却真的是堵不如疏,她在心里憋久了,这个时候情绪上来了,更是恨不得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凭什么不能说!那黎家都是一群白眼狼,当初他们走投无路时,老娘看他们母子俩可怜,赏了他们一口饭吃,结果最后,我闺女都纡尊降贵愿意嫁进去那个破落户了,不过是犯些小错,愣生生让她现在连个进入祖坟的机会都没。我明儿个就去黎府去找那群白眼狼骂上一通,不要想着现在位置高了就能磋磨人……」 刘全听到这里,被吓得手一抖,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她脸上:「你闭嘴!黎府那边你少给我去招惹,外甥现在出息了,根本是不是咱能惹得起的人!」 刘方氏捂着脸大吼:「凭什么不能惹,黎家他们也欺人太甚!我不饶过他们。」 「你不饶过谁?!」刘全神色狰狞,毫不客气地在刘方氏身上捶了几下。 曾经面对黎锐卿时的那股心颤劲儿,再次浮现脑海,他咬牙道,「那是我妹子和外甥,我和几个兄弟给他们饭吃,和你有哪个铜板的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几年经常欺负我妹子,你凭什么,就凭你嫁进刘家时陪送的那身烂衣服?还是凭你这张臭嘴!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全下手的力道重,让刘方氏一阵痛呼,她有些胆怯的看向刘全,嘴上却毫不服软:「我就是不服!你那妹子你还以为还是什么好人?那就是一个黑心肝,赖皮子!我闺女身子养的那么好,怎么会一下子没了,指不定就是你那好妹子下的手,我和你说,我就是没有证据。如果我闺女现在还活着,咱们家指不定还能捞多少好处。」 这话刘全其实也赞同,如果闺女还在,他们家生活肯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即使大外甥回来以后,人还是要休的,那也能多占黎家五六年的便宜。 见刘全动作稍顿,刘方氏更是来了底气:「再说,咱闺女现在都没了,牌位也休回来了,那闺女的嫁妆呢?!凭什么还留在黎家不带回来,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谁家休妻还要扣留妻子嫁妆的,他们黎家就是不要脸。」 她这话一落,刘全浑身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钳住刘方氏的胳膊低斥:「那点子嫁妆是我给我外孙女留着的,你别惦记,否则看我不打死你!」 「凭什么!一个父不详的烂种!」 「我外孙女有父亲,等我给她找着……」 第2章 「找不着的,真找的着早在七八年前就找到了,还用等到现在?!当家的,我们还是赶紧去将闺女的嫁妆要回来才是实在……」 「滚!你简直疯了!最近一段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给我出去整幺蛾子。」 「不行!刘全你才疯了……」 在距离刘方氏不远的院子里,刘家三嫂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夜色里传来的女人痛呼声,那声音听起来颇为凄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伸手揉搓了下手臂,心里莫名发毛。 嘴里咕哝了两句,「这家里也真是邪门。」 原先五弟媳和六弟媳在同一天暴毙就很邪门,现在他们家日子过好了,搬到了这个大宅子里,这又莫名出现女人的哭嚎声。 「她俩不会是又找回来了吧。」 ☆☆☆ 次日一大早,到了请安时间,苏满娘缓缓睁开略显红肿的双眼,就听到床帐外的轻微窸窣声。 她探手撩开床帐,就见到床前已经更衣完毕、正准备去演武场的黎锐卿。 与昨夜里的不要脸兵痞形象不同,穿上一身苋红色软罗长袍的他,此时又重新恢复了白日里的温文尔雅,气度无双。 至于内里如何,苏满娘不可直视地再次阖上眼帘。 黎锐卿透过床帐,看向床上装睡的某人,注意到她微微下耷拉的唇角,确定即便自己如此与她亲昵,她也没对他产生任何旖念,他餍足的眉宇间更是满意。 轻笑道:「一会儿你收拾完后便自先去,我随后就到。」 苏满娘眼睑微颤,没有回应,又略等了会儿,估计着黎锐卿已经离开,才拧着纤眉睁开眼帘,然后就陡然被一张离她脸庞颇近的俊美五官给吓了一跳。 「夫、夫君。」 「醒了?」 「是的,夫君。」 「那为夫刚才说过的话,夫人可别忘了。」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没有应声,因为如果她才刚醒的话,按理说,应是不知晓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犹豫思忖间,黎锐卿已然含笑转身离开了内室。 苏满娘:…… 或许在他刚问出口,自己却没在第一时间询问时,她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这一轮,是她输了。 早上起床,苏满娘轻挪着款款细步,向黎母所在的澄心院慢慢挪腾。看着周围缓慢倒退的回廊,她无奈地发现,自从嫁了人后,她越发文雅并闺秀了许多。 但是无法。 因为……实在是疼。 去澄心院请完安,苏满娘回到听涛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趟净室,用上次黎锐卿塞给她的药又给自己抹上一些,待感觉舒服些了,她才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小瓷瓶。 「这瓶子看着不大,里面装着的膏量却不少。」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样一小瓶子,应该能用上好久。 出了净室,苏满娘坐在绣墩上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想想现在的情况也还好,如果这便是成亲后她所需经历的最大磨难,也不是不能克服和忍受。 这样想着,她便招手示意彩霞上前。 「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让人将霜姐儿和雪姐儿请来,与我说会子话。」 既然黎锐卿并未对他这两个女儿有多余的交代,那她便将她们做普通女儿家对待。 「是,夫人。」 彩霞回来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黎霜和黎雪便各自带着丫鬟和嬷嬷来到了听涛苑。 「给母亲请安。」 两个女孩儿年龄都不算大,黎雪九岁,黎霜更是与苏晏娘一般大小,只有七岁。 苏满娘示意她两人在绣墩上落座,温声询问:「今儿让你们过来,是想要问一下你们现在的状况,比如说现在的认字数量,和女红针线的学习进度。」 听到这个问题,黎霜的小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黎雪的唇角也抿紧了些。 黎雪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身旁垂目不语的黎霜,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清声道:「回母亲的话,认字女儿只在幼时认识几个,现在认识的字,大多是按照三字经边抄写边认的,已经会写。女红和针线一直有跟身边的丫鬟和嬷嬷学,现在已经会打络子,稍微复杂些的针线绣样儿,也能尝试着做出来些。」 等她说完,黎霜才深吸一口气抬头,小手紧紧抓住膝上的帕子,轻声道:「女、女儿认字只是跟着雪姐姐学了几个,女红针线也有跟身边的丫鬟和嬷嬷学。」说罢,还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声如蚊讷,「这、这便是女儿绣的,若、若母亲喜欢,便送给母亲。」 她难得说出这样一长串话,不仅室内的丫鬟和婆子们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就连黎雪都多关注了这个平日里胆小瑟缩的小妹妹几分。 第3章 苏满娘将帕子接过,拿在手中展开。那是一方比较讨喜的兰草图绢帕,其中图案的针脚和色泽过度一看便是初学者,但是苏满娘轻轻按着那绣图位置中间硬实的一大片,特别厚实,想必是反复调整,废了不少丝线和功夫。 「很用心,在你这个年纪很是不错,这帕子母亲收下了。」苏满娘将帕子放下,看着黎霜温声道。 黎霜怔了一下,而后浅浅地微笑起来,小巧的脸颊上多出几许鲜活,比原先缩着肩时的怯弱模样要可爱不少。 旁边黎雪的眼神暗了一下,她垂首也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小巧的红色荷包:「这是女儿之前特意为母亲准备的礼物,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这方荷包针脚和配色上更加精细,能看出黎雪在女红上确实下了大功夫。 而且这方荷包颜色正红,图案清雅,应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苏满娘将荷包接过,弯起唇角:「针法不错,在你这个年纪很难得,这件礼物母亲很喜欢。」 有这两件礼物打底,苏满娘心情就轻快了不少。起码现在她知晓这两位女儿对她的态度,也更愿意对她们花费功夫。 之后,她又细细询问了一番两人对琴棋书画是否有所涉猎,以及算学是否启蒙等相关情况。 等问完后,不仅苏满娘有些无语,就连两个小姑娘也有些紧张。 苏满娘觉得,黎府对这两位小姑娘养得也太糙了一些。 在苏家,苏晏娘如今虽只有七岁,但打络子却已然熟练,字也识了不少,琴棋书画也均在启蒙,但黎府,就好像除了管她们吃喝,剩下的都不怎么管她们一般。 两位小姑娘现在学的这些,都是她们自发主动的和身边丫鬟嬷嬷学的,嬷嬷和丫鬟们会的,她们努力学,嬷嬷和丫鬟们不会的,她们也基本不懂。 不过再想想黎母对她们的态度,再加上黎锐卿为男子,应也不是会在这些方面多上心的人,苏满娘也就暂且没有多想。 她看着面前两个规规矩矩坐在绣墩上,却能够看出紧张的女孩儿,柔和下来眉眼:「我与你们祖母说过了,如今尚且天热,以后你们每五天与我一起去澄心院,去与你们祖母请安,等到秋季天气渐凉后,再改成每隔三日一次。你们可能做到?」 内室之外,黎霜与黎雪两人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面上均现出几许喜色。 府中众人都知晓,老夫人并不喜欢府中现有的这些少爷和小姐。即使她们几年如一日地前往澄心院请安,却几乎从未被老夫人请进去过。 一直不被接纳和承认,是两位小姐心底最深切的不安。 却未想到,现如今新夫人不过刚刚进门,便能让老夫人松口见她们,几人心底充满感激。 黎霜与黎雪显然也知晓能够去与老夫人请安代表着什么,眼底均露出惊喜之色。 「我们能够做到的,母亲。」黎雪兴奋开口。 「能做到。」这是黎霜努力放大的小小声。 苏满娘颔首:「现如今你们年纪还小,便让你们早晨多睡一会儿,等以后你们大些了,便要每天前往请安,到时可绝对不能偷懒。」 「绝对不会。」 「我们不会的。」 这件事嘱咐完,苏满娘又说起两人的功课事宜:「女孩子家,诗词字画都是要略懂些的,琴棋算管也是要明白,还有女工和针线,既然现在我是你们的母亲,之后这段时间便会对你们要求一番。 这段时间的每日上午,你们便来我这边略认识几个字,学习番针线,等再过几日,我看能否为你们寻摸个女先生,来府中教导你们。」 两人眼中神色越发晶亮:「多谢母亲。」 这之后,苏满娘又花费了大半月的时间,将黎府管家的相关事宜全部理顺,做到了心中有数。 黎府虽然发家只有短短几年,府中堆积的这些账本子却比苏家要厚上太多。 但是很奇异的,这府中人多事情也多,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上手。 据钱嬷嬷说,黎府之前的刺头和偷奸耍滑者,早在两年前黎锐卿刚刚出征回来时,就被处理了个干净,剩下的这些,都是老实干活的。 有黎锐卿这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大杀神在府中坐镇,黎母再怎么不管事,只有孙嬷嬷和钱嬷嬷两人相互搭手,府中这两年也未出过什么乱子。 再加上现下,钱嬷嬷与孙嬷嬷也是真心交接府中内务,所以前后权柄的过渡相当顺利。 就这样逐渐的,苏满娘在黎府的生活也步入正轨。 上午,苏满娘带着两位女儿学习女儿家应该懂得的基本知识,下午则用来处理府务。每隔五天,带领着五个孩子一起,给黎母请安。 对于府中的这五个孩子,黎母一开始的态度是排斥的,能不见就不见。 第4章 然而,自从苏满娘入府后,黎母对待五个孩子的态度还是有了些许松软。 不得不说,苏满娘是一位很会说话的人。 她的语气温和,气场也不迫人,只是温声细语,娓娓道来,就将明明同一件事,同一个理儿,说得感觉道理都能多上几分。 「听闻智哥儿和忱哥儿在学堂又受到了夫子夸奖,夫子说,若是顺利的话,这两年他俩就可以去下场考童子试了,虽说不一定能中,但两人年纪尚小,能够积累积累经验也是不错。」 听到这里,黎母不是很有兴致。 在她看来,这两人再怎样,也不是黎府的血脉,吃着黎府的米,花着黎府的银钱,成长了他们自己,这从始至终都是在给别人养儿子,对黎府没有丝毫好处。 最重要的是,当初黎锐卿还用这三个养子来吓唬她,说这三个以后就是黎府开出去的枝,散出去的叶,只凭当时她受到过的惊惧,和流出来的泪水,就让她对府中的三位养子没有任何好感。 苏满娘面色不变:「到时智哥儿和忱哥儿中了童生,外面人肯定羡慕咱们黎府的子嗣有出息,咱们府上再放上些鞭炮庆祝庆祝,该有多热闹。」 黎母心情不愉,小声嘟囔:「反正都不是咱们黎府的种,再出息又怎样。」 苏满娘轻拍了黎母的手,身子凑近了她些,低声劝哄:「娘您这样想就想岔了。」 黎母有些迟疑地抬头。 「娘您想啊,黎府到了相公这一脉,已经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儿,并无旁的兄弟扶持。现在相公既然将曾经生死同袍的子嗣带回来抚养,那若是不养便罢了,既然养都养了,便都应该养成最好的,如此才好为咱们黎府未来的亲生血脉把路铺平。 这样以后无论他学文学武,上面都有他的兄长们拉拔帮忙,那该能给咱们省下多少功夫。」 黎母表情僵住,她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轻轻拧着,开始思索。 苏满娘眼神不变,继续温声道:「您想,同样是被府中养至成年,花费的还都是相同的银钱,是养得他们最终一事无成,对咱黎府未来子嗣根本帮不上忙,甚至还会拖后腿好,还是养得他们为官做宰对咱们黎府未来子嗣的帮助大好。」 对于这个问题,黎母不用思考就能给出答案:「当然是为官做宰。」 苏满娘露出温和的轻柔笑意:「所以娘你说,他们该不该去拼着劲儿的学习,朝夕不辍。」 黎母点头:「该!他们就必须要努力学!」 这样说完没一会儿,她还无师自通地悟出了一个道理,「反正无论他们是取得大成就,还是一事无成,我都是他们的祖母,礼法上规定,他们都要孝顺我。我让他们帮我未来的小孙孙,他们也应不会拒绝。」 苏满娘柔柔颔首:「就是这个理儿。」 当晚,黎锐卿回来后,听闻墨砚转述了今天澄心院中苏满娘哄劝母亲的话,差点没将茶水喷出来,他用帕子擦了两下嘴角,又将帕子随意丢到一旁,嗤笑:「果真是个小骗子。」 这谎话说得一套套的,和真的似的。 最重要的是,你还不能说她在瞎编,因为细品一下,还确实有几分道理。 黎锐卿摩挲了两下自己的下巴,原来他将那几个孩子捡回来,立意竟如此深远吗? 那之后便对他们再好一些?! 之后又几日,当苏满娘正在听涛苑看账本子时,就见六巧嘴角噙着八卦专属兴奋笑容走了进来。 她笑看了她一眼,询问:「可是又发生了什么趣事?」 六巧连连点头,小步上前和她低声道:「刚刚老夫人让孙嬷嬷给三个小少爷都送了份礼物,给智哥儿和忱哥儿是一套文房四宝,给猛哥儿的是把长刀。」 苏满娘怔了一下:「那还挺好。」 细算下来,这可是黎母第一次给底下的孩子赐下东西。 六巧偷笑,显然上次苏满娘忽悠黎母时她也在现场。她看了眼苏满娘的表情,又低笑道:「老夫人还让孙嬷嬷特地嘱咐了三个小少爷,说要认真学习,勤学多练,不要偷懒。」 苏满娘:…… 该不会有些矫枉过正了吧。 对于家中的两个女儿,黎母的态度一开始也一如既往:「不过两个赔钱货,我们现在不仅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之后还要给她们陪送一副嫁妆,哪里有那么好的事。闻筠,不若你那边的女先生,就先不给她们请了吧,啊?」 苏满娘提起手中的茶壶,给苏母倒满,柔柔道:「娘,您可知晓,女儿家出嫁之后,背后靠得还是娘家,如果她们未来嫁得好,又怎么会不提携背后的娘家。 这便是一笔投资,既然投资了,那就将女儿家该会的都给教会了,以后万一投资到一门富贵亲家,对咱们黎府本身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第5章 想起之前扭了许多天,好容易扭过来的养子出息理论,这次黎母反应得比较快:「既然养都养了,就养好一点,最后嫁一个好人家,给我未来的小孙孙铺路?」 苏满娘弯起眉眼,将茶盏给苏母递过去:「娘您真睿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厉害关系。」 黎母将茶水啜饮了两口,又看向眉眼宁和的儿媳,迟疑道:「那闻筠,娘该怎么做?」 别看黎府这几个小子和丫头,她不爱搭理,但她真要面对,单独拎哪一个出来她都有些怵,看到他们,都会有些心慌。 这种心慌表现在脸上,就是愁苦,不安和彷徨。 苏满娘看着黎母面上的怯弱,温声安抚:「娘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们来请安时,您给他们一个好脸儿,或者偶尔略关心两句就行,剩下的都有我在呢。」 黎母犹豫了一番:「这样就行?」 「这样就行。」 黎母敛眉沉吟了片刻,轻轻颔首:「那也行,闻筠你聪明,玉清说让我在家时多听你的,那娘便都听你的。」 苏满娘颔首,又柔声细语地与她说着话儿,将她哄得彻底忘记方才的不安与不快。 她看着面前神情逐渐舒缓下来的婆母,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现在不是在养五个便宜孩子,而根本就是六个一般。 而这种错觉直到回到听涛苑,当她看到已经早早在房中等待的黎锐卿后,又在持续攀升:或许是七个?! 自从发现苏满娘确实不会对他生出浓烈的爱慕与强烈的占有欲后,黎锐卿对床上运动就格外热衷和频繁。 最开始顾忌着苏满娘的承受能力,黎锐卿还三四天一次,之后看她略微适应了,也不常擦药膏了,便提升到两天一次。 但是现在,明明两人昨天刚运动过,怎地他今日又回来得这般早?! 苏满娘迟疑地看着靠着木棱窗扇捧书纳凉的黎锐卿,温声道:「夫君,可用过膳?」 原先每隔一天的晚上,两人不运动时,黎锐卿都会回来得较晚,在书房中用过晚膳后才会回来休息,所以今日她也没回来等他,而是在黎母那里与她用完饭,才回的听涛苑。 黎锐卿歪头,神情慵懒。 方才隐约可窥的温文尔雅,瞬间荡然无存:「没用过。」 「那妾身这便为夫君传膳。」 虽说刚才在澄心院已经用过,但苏满娘还是陪着黎锐卿又略用了些。 待晚间,两人洗漱完毕,挥退丫鬟婆子后,苏满娘看向正在一旁怔怔看向她的黎锐卿:「夫君,可是有话要与妾身说?」 黎锐卿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下黠光:「我记得,你的葵水应是明日要来。」 苏满娘:…… 最近日子过得忙碌,她还真没有认真算过。 但是想想,她出嫁那天,月事刚刚干净没两天,到今天为止,确实已经过了二十余天。 「好像是的。」 至于对方是怎样知晓自己来葵水的日期,她根本不想去问。 黎锐卿满足地勾起唇角,他将苏满娘拉到床榻上,放下床帐,将她整个儿地压在身下,感受着身下的绵软,他低笑出声,语带诱惑:「那你明日不要忘记铺上你的小红被,等为夫晚上回来与你一起睡。」 苏满娘有些羞窘,但还是一本正经道:「……夫君,正常来说,这个时候咱们最好分开睡。」 这也是时下大部分夫妻的相处方式,即便是苏父与苏母感情这般好的也是如此,每个月都有几天,苏父是睡在书房的。 苏满娘羽睫轻眨,微微侧头,想想自己将要男子同睡一床月事被,就很羞人。 更遑论,还有第二天起床时,可能会面临的月事被上渗有斑斑血迹的尴尬场景。 黎锐卿将头整个儿埋入她的颈间,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温凉的冷香,笑:「不是说好互相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吗?明晚我会回来一起睡,记得在桌上给我留几碟子糕点。」 温热的呼吸已经在她的耳畔转为急促,震颤着酥麻的耳膜。 苏满娘羽睫惊颤,脑海中有些模糊不清,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便被黎锐卿给熟练地拉入颤栗的世界。 次日当苏满娘醒来时,黎锐卿已经离开。 她扶着腰肢,想着自己昨晚应下的事,莹润的面上一阵羞红。 待梳洗完毕,她抚着额头对六巧道:「我今晚应是会来葵水,帮我准备好月事被,晚上铺上。」 「哎,好的,夫人。」六巧麻利地打开衣柜。 没一会儿,她从里面抽出一条崭新的红色小被,对苏满娘笑吟吟道,「夫人,大人为您准备了许多条月事被,我刚刚粗略翻了翻,只衣柜中崭新的就有七条,再加上咱们带来的那条,您根本不用担心不够用。」 第6章 「七条?!」苏满娘心下一跳。 待看到六巧点头,她马上跟着起身,来到放置被褥的衣柜前,看着其中一角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月事小被,她右眼皮子禁不住跳了跳。 想到昨晚黎锐卿和她说起月事被时眼底微妙的兴奋,她不知为何竟生出了种不妙的预感。 而且这种预感今日一整天都如影随形。 中午午膳后,苏满娘的葵水如期而至。 她垂眉端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樟厨下刚刚送过来的五红汤,心中越发地不踏实起来。 六巧见苏满娘情绪似不大对,走上前担忧道:「夫人,你可是身体难受,不若去软榻上躺会儿?」 苏满娘缓缓摇头,温声道:「不是不舒服,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她总觉得黎锐卿昨晚那话是另有含义,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六巧松出一口气,随口劝慰:「那也不着急现在想,夫人您体寒,现在先趁热喝,喝完说不定就想通了。」 苏满娘又低头看着白瓷小碗中的汤水,半晌勾起唇角,「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船到桥头自然直,在没有事情发生前,她确实不用庸人自扰,去琢磨太多。 怀着这般轻松的想法,这一夜苏满娘只等了黎锐卿一会儿,就没有抵抗住睡意的召唤,早早的躺上了月事被,沉沉地陷入黑甜梦乡。 连黎锐卿到底是何时回来、何时解衣上床的,都未有丝毫察觉。 次日一早,等苏满娘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空,她抬手撩开床帐,就看到已经换好衣衫,准备出门的黎锐卿。 苏满娘揉了揉额头,睡意朦胧道:「夫君,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妾身完全没发觉。」 黎锐卿回头,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难得笑意缱绻温柔,仿若是艳丽的红梅陡然绽放,放在他那张精致的俊美面上,充斥着让人窒息的旖旎魅力。 「你这两天身子弱,记得好好休息,不用特意等我。」 温和的声音,仿若是盈满情愫的含笑语调,让苏满娘浑身一个激灵,被生生吓醒了。 她迟疑地看向黎锐卿,黎锐卿却未给她答复,只是转而道:「一会儿起床后,记得先换上一床月事被再继续睡,这么大的人了,真是不小心。」 苏满娘抓住被角的手紧了紧,她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两下身子,面上飞来两抹嫣红:「让夫君见笑。」 这样说着,她心中又有些惴惴的疑惑。 昨晚是她月事的第一天,量应不大。而且鉴于还要和黎锐卿一起睡的缘故,她提前做好了完全的防护措施,应该不应血流成河才对啊。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难得窘迫的羞涩模样,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他整理好腰间的玉佩荷包,走至床沿边,伸手摸了把苏满娘肩头柔顺的发丝,柔声安慰:「不过没关系,谁让你是我的夫人呢,反正我给你准备得月事被够多。」 苏满娘抿紧唇瓣,垂下眼帘:……感觉并没有被安慰到。 等黎锐卿一走,她连忙将床帐放下,翻开被子看向自己身下的月事被。 「诶?」只一眼,就让苏满娘神情微妙。 她身下的月事被上并无血迹,干净地一如崭新,可见昨晚她的措施确实做得万全了。 她抿了抿唇,想着方才黎锐卿的表情,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他刚才不会是在唬我吧。」 说完她就要起身拉铃,却心念一动,突然抬手翻开黎锐卿位置的被子。 下一刻,她就见到那鲜红的小被上,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渗透状血迹,丝丝点点,状若红梅。 苏满娘:…… 她瞪大眼睛,身子不自主晃了一下,只觉得额头沉重到压抑了呼吸。 所以,这就是他之前询问她昨晚是不是来葵水的原因?! 自己出去办事受了伤,回来跑她这里来递黑锅?! 她刚刚还傻乎乎地表达了歉意? 他的脸呢?! 苏满娘怔怔地看着那红色月事被上的大片血迹,胸中多番情绪翻滚,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 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莫名的想法,这该不会是老天爷看她小时候让两个弟弟黑锅背多了,所以特地让她嫁了个能给她递黑锅的来惩罚她吧。 她死死地盯着黎锐卿被下那片染血的月事被半晌,最终还是强忍下喉间的心梗,调转了被子,将他那片沾染了血迹的月事被挪至自己原本身下的位置。 这锅又大,又黑,又圆! 但看黎锐卿的模样,是明显不愿意别人知晓他受过伤的,所以她不背还能怎么地。 深呼吸一口气,苏满娘拉响铃绳,很快,六巧带着一票婢子进来收拾。 第7章 床上那条沾染了血迹的月事被婢子们麻利地撤下,又从衣柜中另取了一条新的,放在床角备用。 等六巧服侍着苏满娘净完面、整理完妆发,陪她一起往澄心院走时,还与她低笑道:「夫人,昨晚您来葵水,大爷也没歇在外面,还坚持与您同睡一床,可见大爷是真心欢喜您。」 苏满娘抽了抽嘴角,「也许吧。」 原来他来递锅给她,还能博得这般的名声好处,一举双得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梗得越发厉害了。 这种时候,她竟连保持惯常的温和笑容都有些保持不了。 想她嫁入黎府后来的第一场葵水,为了不给小丫头们添加工作量,已经千防万防,做好了万全准备,哪想事到临头,还是被黎锐卿给扣下一口黑锅。 也不知道对方的伤势如何,希望他能早日痊愈。 否则那伤口若是总不好,给她渗上七天的血,该不会让她天天背这血漏的名声吧。 只要想想,她就感觉难以呼吸。 六巧却以为她不好意思,只一个劲儿地继续兴奋嘟囔:「而且,既然您嫁入黎府后来的第一次葵水,大爷都没有与您分房,想必之后也是不会的。」 苏满娘缓缓转头,看向一副兴奋到不行模样的六巧:「六巧,噤声!」 这样凄惨的未来,完全可以不去描述。 等苏满娘抵达澄心院时,黎锐卿已经到了,正厅中的小丫鬟们全部眉眼低垂,除了几个婆子外,没有一个敢抬眼看他的。 清晨清新的空中,男子一身玛瑙红长袍,气质温文,就那般眉目柔和地坐在黎母对面,越发显得他风度翩翩、艳丽无双。 见她进来,黎锐卿侧头向她浅笑颔首:「过来这边坐,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守规矩。」 苏满娘:「……多谢夫君。」 黎母赶紧对身后的婆子道:「汤呢,先给闻筠端上来,身子不舒服就先暖暖身,之后咱们再用朝食。」 苏满娘的动作一僵,她侧头看了眼旁边笑得若无其事的黎锐卿,敛眉温和笑:「多谢娘。」 黎锐卿视线滑过正与黎母一起闲话家常的苏满娘,斜身靠在身后的宽背椅上,不自觉地磨蹭了两下,唇角不自觉带上几分餍足,半垂的眼底一片波光冽艳。 等黎锐卿与苏满娘陪着黎母用完朝食,眼见两人就要离开,黎母为难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让钱嬷嬷取过来一摞拜帖。 她有些气弱地对黎锐卿道:「玉清啊,这是我娘家大嫂子给我送来的拜帖,说想见我,又没写什么理由。我便都给推了,可是谁想她竟每天都送,最近还越送越多,我这……」 黎锐卿将拜帖展开,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嗤笑:「娘您不用管她,等下次沐休,我亲去刘家好好问问情况。」 黎母看到他这笑容,有些害怕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又小声道:「娘听说,像你现在这样当官的,言行举止都有御使监督,咱们去的时候得好好说,问问什么事儿就行,可千万别被那些御使抓到把柄。」 黎锐卿将手中的几张拜帖一张张翻开,又一张张丢掉,「娘你就放心好了,您儿子可是正派人。」 苏满娘坐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黎母的神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黎母在提及她的娘家刘家时,有些心虚、气弱和恐惧。 当然,也可能是错觉。 她默默垂下眼帘,想着黎府现在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刘方氏这样执着的上门。 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之前整理翻看库房单子时看到的小刘氏留下来的嫁妆。 虽然嫁妆简薄,却仍在被休后留在黎府。 只不过如今是被整个儿的封存了起来,放在小库房中,留给黎霜以后嫁人之用。 苏满娘在心中将这事反复思量了一会儿,听着旁边黎母与黎锐卿的讨论,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里。 离开澄心院后,两人相携而出。 黎锐卿见苏满娘一出了澄心院,笑意就瞬间收敛,忍不住弯起唇角:「还在生气?」 苏满娘缓缓抬头,见他虽说面色红润,却依稀带着淡淡的胭脂味儿,就知他今天脸上又抹红了。 她认真颔首:「确实还有一点。」 黎锐卿便笑,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那为夫今晚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作为补偿。」 苏满娘愣了一下,刚想问是什么好消息,就听黎锐卿又接着说:「今晚铺好月事被,等我回来后与你细说。」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今晚可是她来葵水的第二天,稍有不慎,到时这月事被上有了对角两块血迹,她这锅该怎么背?! 难道要说她那是自己的被角弄脏了,然后换了个方向,让夫君帮自己溽了一晚上,自己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渗吗? 第8章 啊?! 苏满娘紧紧攥住帕子,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温和假面。 「夫君,妾身觉得大可不必。」 「夫人乖,咱们说好了,互相不干涉对方的生活。」 苏满娘:…… 可是你现在已经严重干涉了我的生活! 她感觉如果再多来几次,她血漏的名声在下人们中间是跑不掉了。 当晚,苏满娘到底是没有等到黎锐卿回来和她说说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她早早就因为疲倦头晕,钻入床帐睡得昏沉。 半夜醒来时,苏满娘感觉身下湿漉漉的,她连忙起身,翻看了下身下的情况,小心地避让开外面黎锐卿的位置,去里间净室收拾。 等回来后,她看着正在床上睡得死沉的黎锐卿,想了想,伸手轻推了他两下,呼道:「夫君,夫君。」 如此反复叫了五六声后,黎锐卿方懒洋洋睁眼,清明的眼底毫无睡意。 苏满娘梗了一下,柔声开口:「夫君你先起来一下,妾身想换一下月事被。」 黎锐卿颔首,起身。 就着蜡烛朦胧的烛光,苏满娘看到他身下的月事被上也隐有血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衣柜中另外取出一床新的月事被铺在床上。 黎锐卿穿着里衣,看着苏满娘动作,声音慵懒:「得亏我当初让人将这小红被做得多,否则光你带来的那一床,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够用的。」 苏满娘背对着他抽了抽嘴角。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感觉很够用,这个时候大不了对折一下。 还没待说什么,就听黎锐卿继续开口:「我这里衣上也沾上血了,明个儿就不让墨砚给我洗了,到时你便说是我躺在你原先的血迹位置上,帮你溽了一晚上沾上的。」 苏满娘:…… 这口锅太大太黑太圆,她不想背。 她动了动嘴角,勉强笑:「夫君不若还是带回去,让墨砚给你洗吧。」 同睡一床月事被,让她给他背锅也就算了。 但如果她故意让夫君睡她月事被的血迹的事情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 黎锐卿深深地看着她,见她眼底坚持,无奈叹息一声,口中嘟囔道,「墨砚那小子杀人还行,洗衣服的能力却着实太差,他都已经给我搓烂几十件里衣了,这件里衣我还挺喜欢……」 苏满娘默默眨眼,盈盈微笑,在黎锐卿的卖惨攻势下,愣是没有松口。 就着烛光,她为黎锐卿重新上好伤药,看他换好衣衫:「既是后背受伤,夫君为何不趴着睡?」 如此这伤口也不用一日一日地往外渗血,他方才脱下衣衫时,她都发现里面的布条已经都伤口上的血肉粘连到一起了。 黎锐卿颔首:「你说的有些道理。」 苏满娘唇角勾出笑意。 「所以就在你月事被要撤下的前一天,再趴着睡吧,要不不舒服。」 苏满娘诧异抬头:那每天将伤口整得血中带肉,就很舒服?! 两人用眼神短暂对峙一番,最终黎锐卿到底没有趴着睡,他刚重新上好药、绑好布条,就又往月事被上一躺,迅速进入梦乡。 苏满娘:…… 次日清晨,苏满娘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木着脸看着婢女们将昨晚沾血的两床月事被全部撤走。 第二次铺上的月事被,她的那边没有半分痕迹,但黎锐卿的伤口在他仰躺着睡了一晚后,又往外渗了血。 作为一个陪着妻子睡月事被的好男人,这出血的锅,还得由她来背。 苏满娘发现,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她还有些羞窘,但等到第二次时,她竟然有些习惯了。 六巧看着苏满娘欲言又止:「夫人可是最近身体不舒服?」 夫人之前还未出阁时,用月事被也没有这样费啊,一个月最多也就污一两次,很多时候,根本就不会污。 但现在,这才短短两天,就用掉了三条! 这还是得亏府中大人用心,月事被准备得多。 苏满娘垂下眼睑,轻声开口:「最近出血量有些大,晚上便给我多炖上盏五红汤吧。」 六巧连忙点头:「那就中午喝四物汤,晚上喝五红汤,好好补补血。」 苏满娘弯起眉眼:「晚上的那份,要来两碗。」 她要给某个这两天失血量过多的家伙好好补补。 由于昨晚中途醒了一回,后半夜又万分小心,身子没敢大动,所以今日起床后,苏满娘的精神明显有些萎靡。 黎母见她模样很是心疼,连忙让她回听涛苑多睡一会儿,好好歇息歇息。 上午,就在苏满娘还歪在听涛苑的软榻上浅眠时,就听到六巧在寝房门口的喜悦低呼,以及她转身快速小跑过来的声响。 第9章 苏满娘睁开眼帘,慵懒道:「怎么了?」 六巧由于极度的兴奋,这一刻脸蛋上红扑扑的,她欢喜道:「夫人,是朝廷来人给您颁诰命文书了,您快起来,奴婢给您整理一下衣裳。」 「什么?!」 苏满娘的眼睛霍地一下睁大,坐起,原本缠绵的睡意一下子全跑了。 「是诰封!」六巧此时兴奋地声音都有些发飘,大声为她解释,「大人为您奏请的诰封下来了,现在人还在外面等着呢,夫人咱们赶紧的!」 苏满娘:…… 接下来的一整套流程,苏满娘都走得晕晕乎乎的。 身为官员的妻子和母亲,确实是有被赐封的资格。 比如黎锐卿现在是从四品宣武将军,那她则可被赐封至四品恭人。 这一点,在成亲之前苏满娘就从钱嬷嬷的教导中知晓。 只是因为这个赐封需得官员自己申请,所以她没有想到竟会这样快罢了。 苏满娘一开始以为,自己嫁入黎府后,短期内能够获得诰封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她在黎府表现得当,家宅安稳,不犯错误,不给黎锐卿拖后腿,那这个日期也应不会太远。 却未想到,她刚刚嫁入黎府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诰封文书便被赐下来了。 她恭恭敬敬叩拜后,起身接过诰封文书,身后的钱嬷嬷上前帮她接过旁边托盘中的诰命正服,彩霞则伶俐地拿出几枚荷包,欢欢喜喜地给几个上门来宣赐的太监侍卫塞了过去。 那老太监手指捏了下荷包的厚度,估量着里面装的应是银票,面上笑意更加真诚,笑道:「那咱家便在这里恭喜恭人了,告辞。」 等人被送走,苏满娘看着身边被小厮临时叫回来接旨的黎锐卿,有些兴奋地抿了抿唇,感激笑道:「多谢夫君。」 黎锐卿眉梢微扬,眼带促狭笑意:「现在不生气了?」 苏满娘笑盈盈点头。 有了这个诰命册封,别说只是污三床月事被,就是他再给她污上三十床,她都会一力坚挺地将这口锅给背下来。 甩锅者,恒被人甩之。 她最近已经颇有觉悟。 黎锐卿看她那副感激地不要不要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掐了她圆润的脸颊一下,低声轻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的吗?」 他会给她嫡妻的体面,当然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去为难她。 「今晚我想吃面。」 苏满娘连忙颔首:「妾身现在就吩咐厨下去做。」 「为夫想吃夫人亲手抻的。」 「那妾身稍后便在小厨房准备起来,今晚就做给夫君吃。」 「还有那啥,今晚也要铺好。」 「有有有,咱们备换三条。」 「嗯。」 黎锐卿满意地眯了眯眼,而后背着双手慢悠悠离开府门,继续上值去了。 黎母此时也小心观摩完那本诰封文书,喜悦地走过来拉住苏满娘的手一个劲儿地摩挲:「闻筠,这下好了,以后府外面还有什么需要应酬的,你便都替娘给去了吧,啊?」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欣然颔首:「哎,好的娘。」 黎母此时的状态比苏满娘更加兴奋,也更加轻松。 她亲昵地点了点苏满娘的鼻尖,笑道:「是乐傻了吧,快派个人和亲家太太说一声,也让亲家高兴高兴。」 苏家,苏母等人得知后果真很是高兴。 虽说作为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妻子,这得到诰封是迟早的事,但是早得到和晚得到,却能看出夫家对苏满娘的重视程度。 显然,黎锐卿早早就开始为苏满娘请封的举动,让苏母很满意。 她笑眯眯对几个儿子说:「你父亲前一阵才和我说,要给我弄一个六品安人的赐封,结果我这边还没接到,你们姐姐那边的便先到了,这个女婿找得好啊。」 苏润允和苏润臧也为姐姐松出一口气。 哪怕黎锐卿那人心思深沉,他们玩不过他,但只要他对他们大姐姐好,他们便会真心感激他。 「那娘,咱们现在就给大姐姐准备一些贺礼送过去吧。」 苏母抬手拍了下额头,连忙起身准备往库房方向走:「对对对,准备,现在就准备。」 到黎府宣读诰封的老太监离开没多久,辛图城中的百姓们就陆续知晓了这个消息。 「这么快的吗?黎府那边刚刚办完红事还没到一个月吧。」 「没有没有,六月十三办的喜事,现在才七月七,满打满算才二十来天。」 「从咱们这递折子到京城快马加鞭得五天,回来得五天,在京城还得耽搁一些天,这估计根本就是刚成亲就往上递了请封折子的吧。」 第10章 「嘿!我之前便说人家黎大人夫妻感情好着呢,就城里那些娘们一个个酸唧唧地说着酸话,这下总能看出来了吧。」 「也是,反正咱们都是男人,不会去嫉妒黎将军的脸,说的都是实话,有一说一吧。」 「哈哈哈……」 和丰茶楼中,马芳雯听着下面百姓的谈论,忍不住出言感慨:「看来黎将军真对新夫人真的很满意。」 童敏凤狠狠咬牙:「哪里来的什么满不满意,指不定只是因为黎将军只是一个好男人呢!」 「嗤,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你就别说酸话了。」 「你……」 如果说,辛图城中的大部分人对于黎府新夫人的诰封都是祝福的,那么,此时还被刘全关在院子里的刘方氏,则差点没被这个消息气到发疯。 她看着特地过来和她聊天的刘家三嫂,赤红着眼睛道:「三弟妹,大嫂对你好不好。」 刘家三嫂对上刘方氏那深沉可怕的眼睛,心中蓦然有些寒凉。 明明是明媚的夏日,她却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感觉刘方氏捏在自己手上的指甲已经快要扣到她的肉里,刘家三嫂连忙颔首:「好好好!大嫂对我最好了!」 「好弟妹,那你明天能不能帮大嫂个忙……」 当天下午,苏满娘果真兑现诺言,认认真真抻了一大团面。 由于心情太过激动,抻起面来完全感觉不到累,最后抻出来的面条数量有些多。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又让人给黎母给每个孩子都分去一些。 剩下的,她依着黎锐卿的饭量,特地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 且不说澄心院和其他几院的孩子们接收到面条后的反应,只说听涛苑中,黎锐卿坐在膳桌旁,瞧着面前的大碗鸡汤面条,唇角微勾,眼尾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他一直等到苏满娘回来净手落座后,才拿起筷子。 只一口,记忆中那久违的劲道感,就再次归位。 「味道可还好?」 「好吃,夫人辛苦。」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舒心地勾起唇角,动作似慢实快地挑着面条,松出一口气。 两人就着桌上厨下置办的小菜,一人用掉了一大碗。 用完久违的记忆中的抻面,黎锐卿心情甚是舒爽,转头对苏满娘暗示:「这个,为夫很喜欢。」 苏满娘颔首微笑,接收到暗示:「妾身以后会常做,到时烦请夫君品尝。」 黎锐卿颔首,心满意足。 他感觉自己早早将为她将请封折子递上去,做得真是太明智了。 待到饭菜都撤下,便有一个小丫头用托盘端着两晚暗红色的汤水走了进来,全程不敢抬头地将它们稳稳地放置在桌上,而后恭敬地向两人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黎锐卿端过一碗,用汤匙翻搅了几下,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说罢,尝了一口:「甜汤?」 早就将早间随口吩咐的要两碗五红汤的话,给忘到脑后的苏满娘:…… 「味道还不错,」黎锐卿又尝了一口,「不过感觉放凉些会更好喝。」 说罢,又看向苏满娘,继续暗示。 苏满娘接收到暗示,恭顺地垂下眼帘,柔柔颔首:「那妾身以后便给夫君冰镇一下。」 「嗯。」 当晚,黎锐卿用完五红汤后又去了前院书房办公,苏满娘则一边看着小丫鬟往床榻上铺月事被,一边听六巧说着今日份的八卦,好心情的弯起眼睛。 一条被子而已,让他造! 当晚,苏满娘到底是不知道黎锐卿是何时回房的,当困意来袭,她也没有强硬坚持,随着睡意的拉扯,就早早步入梦乡的漩涡。 次日,等苏满娘醒来后,她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最近两天黎锐卿也不知在忙什么,是晚也在前院书房,早也去前院书房。 昨晚她愣是没等到他回来便早早睡下。 掀开被子,她身下干燥,黎锐卿的位置却仍旧残留了不少血迹,而且,好像这血迹比昨天的还多了一些。 苏满娘的动作微顿,而后麻利起身,将月事被的位置上下颠倒了一下,才拉响床头的铃铛。 一点血迹而已,这锅她背! 这一日苏满娘的心情一直很好,等她从澄心院回到听涛苑时,便看到早早等在院中的黎雪和黎霜。 「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稚嫩的少女嗓音,带着蓬勃的朝气,让苏满娘嘴角的笑意更加温和。 她先让两人起身,而后例行询问:「可是用过了早膳?」 第11章 黎雪点头:「已经用过了,多谢母亲昨夜的面条,吃着就是感觉比厨下做的劲道,特别好吃。」 黎霜也忙不迭细声细气附和:「很特别,好吃,多谢母亲。」 这时彩霞也出声附和:「夫人,刚才三位少爷过来给您请安,不过奴婢估摸您今天回来的会晚一些,怕耽误他们上课,便让他们先回了,三位少爷也说感谢您昨天的面条。」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还是端住了:「以后我若回来的晚,便让他们先离开即可,别耽误了学习。」 现在黎母可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的学习上,进步还好,就怕退步了老太太又会甩他们脸子。 想到这里,苏满娘再次叹息,她果真有些矫枉过正了。 上午,苏满娘给黎霜和黎雪安排了一些习字任务。 她为两个小姑娘挑选的女先生已经有了着落,也已与那位女先生见过,算是定下了人选。 只是对方家中最近有些事务,需得等到整理完毕后,才能来黎府为两位小姐授课。 想必以后她像是现在这般指导两人的机会,将不剩下几天。 这般想着,她在教导两人习字时,便格外用心。 两个小姑娘的学习态度一直很端正,前后不过半个多月,字体上便能看出不少进益,也让苏满娘教得颇有成就感。 「夫人!」 正在苏满娘站在两人身后指点她们一些书写习惯时,就见窗外六巧匆匆从院外进来,还带进来一个方脸婆子。 苏满娘缓步走出小书房,凝眉询问:「发生了何事?」 若是往常,六巧都是先通报,再让人进来,今天却是直接将人领了进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夫人,夫人不好了,」那方脸婆子一进门便给苏满娘行礼,连请安都来不及说,就直接道,「老夫人娘家的大嫂子到府门口,说想要见老夫人。老夫人托病不愿意见,让我们将人打发走。」 「哪想到今个儿那位大嫂子也不知是发什么疯,听到老夫人回绝后,就直接躺倒在府门前,指着咱们府门口就撒泼打滚,破口大骂。老夫人不知该怎么办,让老奴来问您。」 苏满娘愣住了,黎霜和黎雪执着毛笔的手也顿住,在小书房中偷偷竖起耳朵。 「你是说,刘家的那位大舅母?在外面撒泼打滚?」 苏满娘赫然想起,两天前黎母手中捏着的那一摞拜帖,黎锐卿还说会在沐休之日前往刘家拜访。 只是大周朝官员都是十日一沐休,距离黎锐卿沐休还有三天。 而现在,显然黎锐卿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那位大舅母就杀了过来。 「是的夫人,正是刘家的那位刘方氏。」 苏满娘刚嫁进黎府不足一月,刘家那边的亲戚她一个也没去认过,府中黎母和黎锐卿都好像遗忘了这件事,她也就没有特意去提。 现在黎锐卿前脚刚刚离府,出去上值,后脚刘方氏就到黎府外撒泼打滚,让她很难不怀疑她的用心与目的。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小圆脸,莫非这位大舅母是欺她是新嫁妇,以为她是面团儿好揉捏不成? 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细碎发丝,苏满娘看着那焦急的方脸婆子颔首:「你去与母亲说一声,让她只管装病,剩下的无需她管,我来料理。顺便让钱嬷嬷来听涛苑寻我。」 以她对黎母的了解,她对这种需要出头的事,肯定是避之而唯恐不及,她也不愿为难她。 小麻烦而已,她自可一力揽下。 方脸婆子响亮的应了一声,行礼退下,又小跑着离开了听涛苑。 黎霜和黎雪小心放下毛笔,面面相觑。 黎雪拧眉,黎霜却差点没将头给低到胸前。 苏满娘这时也顾不上她们,只是垂下眼睫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知鸟,去寻蔡管家,让他找十几位护卫将大舅母围起来,与她说,或者他们给他亲手抬进府里,或者她自己走进来,二选一。进府后,让她去前院花厅等待,不给看茶,不许离开。」 「是,夫人。」知鸟领命离开。 「彩霞,你去找吴婆子,让她为我寻十来位健壮的仆妇,到听涛苑门口等我。」 「是,夫人。」 「碧庚,你去……」 几条命令一一下达下去,听涛苑中原本有些慌乱的下人们,心境逐渐沉稳下来。 主子胸有成竹,沉稳大气,下人自然会心有依托,不会自乱阵脚。 很快,苏满娘整理好衣衫,还顺便给自己上了个妆。 她准备妥帖后,走到小书房,看着两位心不在焉练字的小姑娘道:「今儿个你们便先回吧,等明日过来时每人带三张自认为写得最好的大字,我要检查。」 第12章 「是,母亲。」 两人向苏满娘恭敬行了一礼,便带上刚才练字的纸张,在各自丫鬟和嬷嬷的带领下离开了听涛苑。 穿过听涛苑的院门,黎霜看着前面的黎雪一行,慢腾腾地落后了几步,颤着纤细的小声音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外祖母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和祖母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继母嫁入黎府后,她幸福得一如她之前幻想的那般,她喜欢现在的生活。 如果从明天开始,一切又将恢复原样,她可能接受不了。 何妈妈也有些愁,但她了解自家小姐的哭包性子,只能温声安慰:「不会的,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明理的,您外祖母的行为也不受您控制,她和您不是一拨人。」 黎霜听到这里,却更伤心了。 一直积蓄在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得大滴大滴落下:「也对,外祖母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压根儿就不在意身在黎府的我的感受,她和我根本就不是一拨人。」 走在前面的黎雪看着身后正在默默哭泣的黎霜,脚步顿了一下。 想要回去安慰,却被身边的李妈妈拉了一下,低声道:「小姐,恕老奴说句越矩的话,您在府中现在身份尴尬,很不该掺和进这些事里面。您承受不住被迁怒的风险。」 黎雪搅搅手指,垂下眼帘,半晌轻声回道:「无碍的,妈妈。无论怎样,这次出听涛苑我们是一前一后,我不可能装作没看见。表现得太冷漠并不好,姐妹亲情还是要顾忌一下。等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装作不知。」 李妈妈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遂松下拉住黎雪的手,与她一起向后走去。 听涛苑中,等两个姑娘离开没多久,之前被苏满娘打发出去跑腿的小丫头们也相继赶回。 「夫人,奴婢已经与府中蔡管家说完了。」 「夫人,奴婢已经寻来了十位粗壮的婆子。」 「夫人,刘方氏已经被请到了前院花厅。」 ☆☆☆ 「夫人,钱嬷嬷已经到了。」 苏满娘看向匆匆赶来的钱嬷嬷,笑盈盈地迎上前道:「大热天的,嬷嬷不用走这么急,若时间长了,便让她多等一会子便成。」 钱嬷嬷努力喘匀呼吸:「夫人是不知道那刘方氏的嘴皮子厉害,老奴也是怕夫人待会儿吃亏。您是文人,不知道乡间泼妇们撒起泼来,真的是有理都说不清。」 苏满娘柔柔地眨眼。 她想,钱嬷嬷之所以会这样担心,是压根不知道她嘴皮子有多厉害。 如果她知晓自己曾经在乡下祖宅时,不仅厉害地将周围和她争掏鸟蛋的地痞流氓们给套麻袋揍了,还曾有将人骂得差点背过气去的丰功伟绩,也不知钱嬷嬷会是什么感想。 她抿了抿唇,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心道一会儿如果那位刘方氏不是很过分,一定要记得口下留情,放她一马。 免得表现得太出色,吓坏府中胆小脆弱的婆母。 「钱嬷嬷,你可知晓婆母之前带着夫君投靠刘家那几年的情况。」 「当然知晓,夫人您听我与您细说……」 ☆☆☆ 等苏满娘带着钱嬷嬷与十位粗壮婆子来到前院花厅时,刘方氏已经在花厅等了不短的时间。 苏满娘在一众下人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中,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带着身后呼啦啦一群膀大腰圆婆子踏入花厅。 吵架第一招,以势压人。 即便这些婆子们全程不说话,但只要她们能压阵,那便够了。 对于苏满娘带来的这群人,刘方氏显然也是被唬了一下。 但当她看到打头的那位体态稍显丰润、噙着温和笑意的苏满娘时,这种惊吓又减轻了不少。 左右不过是个新嫁妇,脸皮嫩着呢,这府上一个小媳妇,一个老骨头,她哪个都不怕! 由于刚在黎府门外撒完泼打过滚的缘故,此时刘方氏衣衫褶皱,发髻散乱。 虽周身狼狈,但眉宇间残存的深深戾气与阴森,看起来也颇为唬人。 刘方氏此人鹅蛋脸,柳叶眉,身段柔弱纤细,只凭其身形五官就可想见,那位生完黎霜后不久便不幸离世的小刘氏,生前又是怎样的风采照人。 只可惜本是一副好面孔,却因为她面上的愤怒和阴狠,破坏了大半。 苏满娘只看了刘方氏一眼,便慢悠悠行至花厅的主座位置坐下。 一位婆子端着茶壶杯盏上前,放到苏满娘身侧的雕花木桌上,并恭敬地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茶汤金黄,温度适中,茗香飘逸,是茶汤中香气最为浓郁的万里群芳最,祁门红茶。 苏满娘优雅地用茶盖刮了刮茶汤表面的浮沫,慢条斯理饮下半盏,才看着刘方氏温声笑道:「大舅母,听闻您在黎府门口磕头叫门,不知是所为何事,这般着急?」 第13章 刘方氏原本就因为折腾了半上午,没得到一口水喝,就在努力压抑火气。 现在听得这话,她火气一下子就爆裂开来。 她噌的一下站起,伸出蔻丹斑驳的指尖指着苏满娘,嗓音嘶哑:「既然知晓我是大舅母,缘何见面时不向我行礼?!不要以为你父亲成了太常寺主簿,就看不起我! 二十多岁才成亲的老姑娘,果然教养欠佳,也就我那蠢外甥才眼瘸看上你这样的货色!刘禹彤呢,让她给我滚出来,今天是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丫丫的能出什么面,还不赶紧让人叫她给我滚出来!」 一番霹雳炮般的诛心话语,让在场的仆妇均都变了脸色,看向刘方氏的视线都饱含怒意。 而作为被刘方氏炮火集中的主力,苏满娘全程脸色不变,就连嘴角笑意都没有半分减弱,只是在刘方氏一口气说完,大力平复胸口怒气急速喘息时,眉眼微抬,右手轻轻往前招了招。 下一刻,便有两位健壮仆妇上前,虎扑到刘方氏面前,按住她的肩膀,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你敢扇我?!」刘方氏眼神狰狞,表情扭曲,看架势若非是被两位仆妇按着,竟是要和苏满娘拼命。 苏满娘皱眉,她直觉刘方氏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就好似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 虽心中犹疑,她面上的表情始终是温和的,就连声音都是轻声细语:「大舅母,我尊称您一句大舅母,便代表我是真的尊敬您,只是,我与婆母却是朝廷亲封的四品恭人,属于周朝诰封命妇。您在我黎府家中,对我不敬,对我婆母直呼其名,这便是对朝廷礼法的蔑视与不敬。 我现下在府内掌掴你一巴掌,是为您好,一巴掌下去,您长了记性,以后想必不会再犯,若是现在把您拖出去,扔到衙门大牢,到时可就是脱掉裤子的杖刑了,那多丢人?!」 刘方氏:…… 她的面颊刚才被仆妇不留情地一掌,给扇得涨红,身体更是被气得一抖一抖,衬上她散乱的衣衫和发髻,显得越发狼狈不堪。 苏满娘垂眉饮茶,对她的惨状视若无睹。 这只是仆妇上手,若是由她亲自上,只怕这会儿牙齿都该被打飞出去。 她抬手又为自己将茶盏倒满,抬眉看向被气得呼哧直喘的刘方氏,浅笑:「大舅母您可知晓,您今日要闹的,是四品官员府邸,像是您如今这般作态,稍微透露出去一些,不仅刘家的家教会就此蒙尘,就连您早已出嫁的几个闺女,也可能因为您而蒙羞。 黎府只要对他们的家族稍微施压,那您的女儿们被休弃也不是不可能。更甚至就是您,被官府杖责后,您可能就不会是刘家的大舅母了,您可有考虑过。」 刘方氏被人按压着,怒气已熏红了眼眶,她面色发狠,声音凄厉:「小丫头,你今儿个将我按在府中掌掴,信不信我若透露出去,不仅你苏家的家教就此蒙尘,就连你家剩下的那位小妹,也要彻底嫁不去,你信不信。」 苏满娘轻轻颔首,仿若根本没被她吓到半分:「所以,我准备现下就将你送去牢中蹲着,等我带着一群护卫和小厮围观您行刑,之后若您的嘴还有力气叭叭,那就请随意。」 刘方氏嗤笑一声,突然身子一软,拍着大腿就开始嚎啕大哭:「我这些年都是养了些什么白眼狼啊,想当年她带着一个干巴巴的小崽子,回来娘家投奔,还不是我心软给了他们一口吃的!」 「现在人家发达了,就因为我直呼了她一声名字,就要把我往死里打,早知道当年我那些粮食,就是给狗给猪吃,都不能给这两个白眼狼吃啊!」 「我的老天爷啊,你可开开眼吧……」 苏满娘这次改抬了左手,下一刻,又出来了两位仆妇,与刘方氏身旁的两位仆妇一起,一人揪了一只腿儿或胳膊,把边哭边挣扎地厉害的刘方氏,给抬到了前院的院子里。 苏满娘轻笑:「既然大舅母将刘家属于所有男人们的财产,视若自己一个外姓女子的,那便在这儿好好和老天爷问问,您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 言罢,她还笑盈盈的对身后的吴婆子道:「将大舅母方才的话,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等稍后大舅舅过来,一字不差地与他好好分说分说,婆母投奔自己娘家,外祖家的两位老人当时可都还在呢,吃着自家爹娘的饭,结果就全成我大舅母自己嘴巴里省出来的,果真孝顺。」 「啊啊啊!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惨啊,我不要活了啊!我的乖女啊啊啊啊……」 看着门外热闹的泼妇撒欢,苏满娘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叹息:「缺东西了。」 没一会儿,婆子和护卫们便抬来椅子,拿来油伞,打着扇子,端来茶盏,旁边还有小丫头们各自端着糕点、水果、瓜子等物若干,整一个悠哉看戏的现场。 而她所看的戏份名角儿,便是正在前院撒泼打滚哭嚎「老天你快来睁睁眼」的刘家大舅母。 第14章 今日黎川智和黎川忱有课,早晨去听涛苑请完安后,便去了学堂,不在府里。但黎川猛的授课地点却是在黎锐卿的演武场。 就在他正拿着长矛横刺面前木桩三百下时,他的贴身小厮万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黎川猛动作停都未停,气喘吁吁开口:「何事?」 小厮急喘了两口气,急促道:「咱们老夫人那位娘家大嫂在府门口撒泼打滚。刚才被引到了前院花厅,由夫人接待,但小的刚刚从那边经过,听里面动静,好像是吵起来了。」 黎川猛心头一惊,连忙停下动作,瞪大眼睛:「她为啥要在府门外撒泼打滚?」 万金挠头:「听说好像是她要求见老夫人,老夫人托病没见,她就在门口开始滚了。」 黎川猛:…… 他都没想到这位舅姥姥能这样奇葩,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父亲呢?」 「回三少爷,老爷早早就出门上值了。」 剩下的黎川猛马上秒懂。 就老夫人那脾气和胆子,现在估计还躲在澄心院不敢出来,至于他们那位刚刚上任的养母,想想她惯常好似没脾气的温和笑容,以及文人的出身背景,虽然力气大了些,但怎么想怎么让人放不下心来。 父亲和两位哥哥都不在,作为府中剩下的唯一男丁,黎川猛觉得他很应该马上出去给他养母撑住场子。 想到这里,他麻溜地将手中的长矛一抛,从演武场角落扒拉出一根三十多斤重的大石锤,扛上就走。 在去的路上,黎川猛面色严肃,心中甚至已经打好腹稿,待会儿面对这位乡间泼妇舅姥姥时,他该怎样应对反应,怎样挥舞石锤,怎样板起脸帮养母震慑住场子。 然而他想得很好,等他气势汹汹拎着锤子赶到前院时,就被眼前的景象给狠狠惊住了。 只见被他担心的苏满娘,正在一群丫鬟仆妇的团团环绕下,一手水果,一手瓜子,边看着眼前嚎啕大哭、满地打滚的大舅母,边不时柔声温和点评:「大舅母,您这词儿不对,说出来效果不好。您看您说您自己苦命多没天理啊,这里应该改成自己什么都没干,光靠着个闺女从黎家往回扒拉东西、竟然还没有致富,多没天理。」 「啊啊啊啊!我那瞎眼外甥怎么就娶回来这样一个没教养的毒妇啊,我不要活了。」 「大舅母,您这词儿又说错了,您外甥怎么就眼瞎呢,明明是您眼瞎才对啊,您看您现在还能看清楚自己面前伸了几根手指头吗?」 「啊啊啊啊……」 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躺在炙热地板上哭嚎的妇人声音逐渐嘶哑。 「大舅母您今天这嗓门吊得着实有些差强人意,明显是准备不足,下次出门时您应该学学您外甥媳妇,椅子、油伞、蒲扇、茶点、瓜子和水果,全都一应俱全,要不像您这样该有多累啊。」 「啊……」 半晌,哭声渐歇。 哭嚎是门力气活儿,这一个多时辰下去,刘方氏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苏满娘感觉自己一个多时辰下来,已然吃得有些小撑,而面前石板路上正接受着夏日炎热阳光炙烤的老妇人也快有了中暑的症状,苏满娘摆摆手,对身边的小丫头温和道:「去给大舅母去取个水囊过来,免得小小一杯茶水不够她喝。」 事实上,她是怕刘方氏一个「手抖」,将她府上的茶盏给摔了。 能舍得摔茶盏的,那都是没有穷过,不知道这黎府中一枚细瓷茶盏能换多少银钱。 小丫头没一会儿就将水囊取来,递给躺在地上挺尸的刘方氏。 刘方氏看了她一眼,而后噌得起身,抓过水囊就喝。 短短小半天的交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外甥媳妇就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根本就是位笑面虎,与她硬碰硬,自己在人数、气势和主场中,便样样失了先机。 等刘方氏喝完,苏满娘施施然起身,和煦笑:「既然大舅母现在已然清醒了些,那咱们便开始正题吧。」 刘方氏刚抱着水囊狂灌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所说的清醒都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意思是,她现在便是这府中能主事的人,要谈便和她谈,若还想找她婆母,便只管将她先前躺在地上的哭天嚎的一全套再来一遍。 刘方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炙烤,此时她额前的发丝汗淋淋地贴在一起,上面还有她刚才打滚时沾染的泥土,与她相比,方才从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丫鬟们服饰的苏满娘则周身清爽,全身上下并无丝毫汗迹,让她看得越发恨到心里。 刘方氏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也行,既然你说不用你婆婆出面,你能做主,那我就和你个刚进门的小媳妇谈!」 第15章 苏满娘弯弯唇角看向刘方氏。 刘方氏被她这熟悉的笑容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苏满娘见此,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婉和善。 她转头,看向拎着长棍站在一边的黎川猛,温声道:「过来。」 黎川猛怔了一下,忙拎着巨锤行至苏满娘背后,无论方才他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现在这种需要站队的时刻,根本无需犹豫。 很快,一行人再次转移地点,回到花厅。 苏满娘落座主位,黎川猛站在她身后,刘方氏又抱着水囊喝了两口,润了下喉,才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满娘:「外甥媳妇,既然你说你能做得了这黎家的主,那我便与你直说,我闺女已经被我外甥给休了,牌位和棺材我们都已拉回去了。现在她的嫁妆你们却一直扣着没有给,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句话,那嫁妆你们是还我,还是不还。」 苏满娘一怔,她并未想到竟会是为了这件事。 她眉梢颤了颤,心中快速思忖,面上却神情不变:「敢问大舅母,这件事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 若是刘家所有的人意思,那么像是今天这一出,就不会是只来大舅母一个人,而是应至少还有拜帖、抬嫁妆的族人、再加上其他。 而且,以苏满娘对黎府财产的了解,黎锐卿应是很看不上小刘氏的那点子嫁妆。 毕竟当年黎府往刘家送去的聘礼,价值五千两,而小刘氏陪送来黎府的嫁妆,总价值却不超过三百两。 「当然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刘方氏梗着脖子强硬开口。 钱嬷嬷看了刘方氏一眼,凑到苏满娘耳旁低语了两句,又快速将身子直起。 苏满娘眼睑微阖,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任凭它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笑:「众所周知,当初相公与刘家洽谈休妻时,才是讨要嫁妆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一应的详细后续,两家也早已商讨完毕。敢问大舅母,当时你们为何不提,反而要在事情过去了两年多以后再来讨要。」 刘方氏一拍桌子:「那是两年前黎府还没有女主人,现在黎府既然进了外甥媳妇你,那笔嫁妆放在黎府我不放心,我要带走。」 苏满娘略做思忖,就在刘方氏以为她还想寻个什么理由阻拦时,却见她轻轻点头:「可。只是这嫁妆,既然是你们刘府前来讨要,那便要让你们刘家自己来抬,没得我们黎府给你们亲自送过去的道理。」 相信有了中间这个时间的缓冲,府中也能通知到黎锐卿,让他知晓。 若有迟疑,她也还有再改口阻止的余地。 刘方氏被她这个借口给惊住:「黎府这么多人,帮我刘家送一下嫁妆又怎样?!」 苏满娘笑眯眯点头,却就是不松口,就像是故意刁难她一般:「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距离事件发生时已经过去了两年,男方将女方嫁妆丢回去,和女方亲自上门讨要嫁妆,其中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我家夫君好歹还是正四品官员,绝对不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给名声添加上污点,还望大舅母能够理解。」 刘方氏:…… 刘方氏被气到不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然而接下来,无论她再怎样撒泼耍赖,苏满娘都硬是咬住不肯松口。 最终刘方氏无奈,她心一横,干脆自己出了门,出钱雇佣了几辆马车和人员,在人牙子那里签了合同,便要来黎府拉嫁妆。 这个时候,蔡管家派去询问黎锐卿的人也已归来。 他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大人说,小刘氏的嫁妆刘家可以随意抬走,当初他的意思本就是让刘家将东西都带走,只是刘家那时态度坚决,非要将东西留在黎家,留给霜小姐,大人这才将东西封存起来,就连钥匙也放了一枚在霜小姐手中。」 听到这里,苏满娘心中便有了谱。 等到刘方氏花了钱,带着人和马车来黎府拉嫁妆时,苏满娘在刘方氏轻点完后,松松手,让蔡管家又派人一起去护送一番。 免得刘方氏在外面寻来的这些人不靠谱,半路拉着嫁妆跑了。 顺便还派了个嘴皮子利索的小厮跟着,到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刘家解说一番,反正这事儿黎府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言的,免得到时任由刘方氏自己回去自说自话,到时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烂帐。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苏满娘才询问身边人:「母亲和霜姐儿那边怎样了?」 「回夫人,霜小姐一直在哭,但听闻刘家今天是来讨要小刘氏嫁妆的,刚刚还是将小库房的副钥匙交了出来。老夫人那边自从听闻刘方氏来了后,就躺回床帐内装病了,吩咐下面不许打扰,尚不知情况。」 苏满娘沉吟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黎川猛道:「猛哥儿你先回去,今儿个天热,回去多喝些解暑茶解解暑气,今日多亏你来压场,母亲很欣喜。」 第16章 大热天的拎着个石锤赶了过来,全程没有放下,就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经汗津津的,就连用来擦汗的袖子都已经湿了大片。 黎川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感觉自己就没帮什么忙,就是来做个压阵的背景板。 「那母亲先回去忙,儿子先行告退。」 知晓苏满娘现在要忙的事情多,黎川猛也没有打扰,他行了个礼后,就又拎着大石锤转身离开。 边走他还边忍不住兴奋地低笑。 他感觉自己今天来得很值,因为他又见识到了自家养母的另一面。 谈笑间就能死按住对手,举重若轻气死敌人。 这种能耐,真是厉害! 他又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想他以后也要这样,不仅力气要达标,头脑也要达标。 虽然现在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苏满娘到达澄心院时,只觉得院中一片安静,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都是在踮着脚尖走路。 守在正房外的孙嬷嬷见她,连忙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夫人。」而后抬眼探询地看她。 苏满娘对她轻轻颔首:「已经无事了,劳烦嬷嬷进去通报一下。」 孙嬷嬷眉宇稍松,噙笑颔首,没一会儿就走转出来:「夫人请进。」 苏满娘示意身后的丫鬟都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 澄心院老夫人的寝房有两处,一处向阳,一处背阴。因现在是夏季,故而老夫人睡在背阴面,甫一进去,苏满娘就看到富贵花鸟四连扇屏风后,那被整个拉起的烟霞色床帐。 她在屏风外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娘?」 床帐动了动,半晌,黎母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闻筠啊,外面怎样了?」 虚弱且颤抖,干涩中带着丝喑哑。 苏满娘缓步上前,开口:「已经都解决了,娘只管安心就好。」 她故意放重脚步,走至床畔,伸手帮苏母将床帐挂起:「这天儿热的,娘可别闷坏了。」 然而,等她挂好床帐,转身细看到床上黎母的情状时,却不由被唬了一跳。 只见黎母此时浑身汗津津的,一头虚汗将头发粘得丝丝缕缕,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苏满娘忙伸手摸了下黎母额头,忙回身对门口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老夫人发热了!」 「什么?发热?!」一直守在门口的孙嬷嬷忙进屋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跟着严肃了起来。 「快快快,空青快去请大夫!」 ☆☆☆ 先不说黎府因为刘方氏这次的闹腾,让躲在澄心院的黎母被硬生生吓病,就说刘家,当刘家大舅刘全看到自己媳妇面容狼狈地带着两马车有些眼熟的箱子从外面回来时,脑袋瞬间空白了一下。 还没等他询问媳妇怎么弄成这样,车上带着的是什么东西,就有一个黎府的机灵小厮上前,向刘全恭敬行了礼:「给舅老爷请安。」 「哎,」刘全还有些不敢置信,迟疑开口,「你们是黎府的?」 「回舅老爷,小的们正是黎府的。」 被蔡管家选出来的这位小厮口齿相当伶俐,没用刘全问,就将事情的前后因果直接秃噜出来,为他解说完毕。 什么撒泼打滚,什么府外滚完、府内滚,什么直到最后滚累了哭疲了,才说出她此行目的。 刘全在听得过程中就是一阵晕眩,等听完事情全部经过,他只觉得自己差点没脸见人。 小厮在一顿顺畅的说完,又补充了两句:「当时舅夫人一提,我们夫人就痛快允了。只是为了防止舅老爷心生误会,特意派小的们走一趟,来与舅老爷解释清楚。」 刘全扯了扯嘴角,「不会误会,不会误会。」 他狠狠地攥紧拳头,如果不是现在人多,他差点没回身一巴掌甩在刘方氏的脸上。 当初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让黎府没将这些嫁妆给退回来,现在他这媳妇一去闹,全都给毁了。 今天这事,他还不能说是已经了解内情的外甥故意的,因为媳妇去闹时外甥根本不在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进门还不到一个月的外甥媳妇。 而且人家这话说得也漂亮,嫁妆不是他们男方主动送回来的,而是自家这倒霉媳妇上杆子花钱雇人也要把东西拉回去的。 让他们想说两句外甥媳妇办事不地道都说不出口。 刘方氏还感觉自己在黎府受了一肚子的气,满腹委屈没有来得及说,现在看到刘全这满脸阴森的冰寒模样,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为了面子,她还是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这些都是我闺女的嫁妆!现在闺女都被休了,连棺材都被起出来、没葬在他们黎家的墓地,凭什么还要将嫁妆留在他们黎家,是去养那个没给我尽过一点孝心的赔钱货吗?!我呸!我苦命的闺女哟——」 第17章 刘全两颊肌肉绷紧,没有理她,强撑着笑意将黎府来护送的家丁,和刘方氏雇佣的马车人员全部送走。 直到人消失后,才示意身后下人将那些箱子搬回家中,这才大手一捏,将嚎啕大哭的刘方氏一路拽回院子里。 等院门一关,他甩手一个巴掌便打了上去。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 等黎锐卿下值回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在书房听蔡管家将苏满娘今天的应对方式说了一遍,边听边没忍住地笑。 等蔡管家讲述完,黎锐卿身边的穆洪杰一脸赞叹:「真没想到,你这家伙竟能寻到这一个样厉害的夫人,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黎锐卿睨他一眼,好心情地勾唇笑道:「别说这只是一个乡间泼妇,就算再来十个,我家夫人也是不会惧的。」 那丫头今天的表现,和他曾经在吕镇庄子上看到的场景相比,明显还是收着力的。 只这样,她都能在刘方氏手下不吃一点亏,那么想必将来即便他因战事不在府中,她也能为自己守好府邸,稳定好后宅。 穆洪杰讶异地看了黎锐卿一眼,而后没忍住打趣笑道:「我家夫人?!啧啧,这不愧是已经是成了亲的男人,数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黎锐卿斜睨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只是眯起眼睛,对某个花间浪子低声嗤笑:「闭嘴,再说就是羡慕。」 「滚滚滚,我能羡慕你?!我若想娶妻,早就能娶上十个八个了,这不还不想定下来嘛。」穆洪杰甩了甩手,一副风流模样。 黎锐卿也没兴趣了解他的滥情心理,只是转头又听蔡管家说了下黎母病情,便让人关门退下。 「行了行了,伤口赶紧给我看一下,我晚间还约了小桃香。」 穆洪杰说着就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将书房的窗户关系,并走到墙角的水盆边,用胰子仔细净了手,这才走到黎锐卿身边为他拆开身上的棉布。 等看着他后背上伤口的开裂情况,穆洪杰不由呲牙:「那群人是不是疯了!你每次受伤,他们都要和你战斗试探一番,按照这个速度,你这伤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不用太久。」黎锐卿眯起眼睛,嘴角扯出抹森凉的笑意,「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完了。」 「也就是他们遇到你这种疯子,身上越痛,表情就越兴奋,愣是两年下来都没让他们发现破绽。」穆洪杰一边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一边询问,「你确定最近收网能成?」 「也不是全收,怕什么。只是先把一三五六几个皇子在辛图城的手脚砍下来而已,剩下的那几个,还有一年来慢慢玩。 再说,如果这个时候不收,难不成还让我和他们再墨迹几年?我墨迹得起,咱们的那位主子却等不起。」 穆洪杰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你是首领,你决定就好。你知道的,我在大局观方面一向不如你。」 若非如此,当初老首领也不会弃他,改推半路加入的黎锐卿上位。 他给黎锐卿上好药又重新缠好棉布,才从胸前取出一卷纸条:「这是今天刚到的消息,你可以看看。」 黎锐卿将纸条展开,半晌,轻轻将纸张碾成粉末,舒畅地扬眉浅笑:「看来主子那边确实有些等不及了。」 穆洪杰叹息一声,将医药箱整理好,又重新藏进书房的阴影处:「曾经因为那件事,死了多少无辜者,主子根本不可能会甘心,能够忍到现在,已经是主子的耐性好。」 黎锐卿点头,他动作优雅地穿上了里衣,披上外套,其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穆洪杰又是一阵牙酸:「你动作轻点,轻点,可千万别把我刚刚上好药的伤口又给弄裂开了。」 「闭嘴!正舒服着呢。」 「哟,你个小疯子,你也为我这天天往你府上跑的大夫着想着想行不行。」 「闭嘴!你可以走了!」 穆洪杰都要被眼前人的无耻惊呆了,他抬手顺气:「不是,我都来给你换药了,你就不留我吃顿饭?」 黎锐卿嫌弃地上下扫视他几眼:「你这满身的牛肉味儿,分明是刚吃饱,顺便来我府上溜达消食,就这还想在我家蹭饭?!」 穆洪杰气结,低声怒念了几遍小气、无耻,就故作生气,转身踏出书房。 黎锐卿对着他的背影发出一个响亮「嗤」音,在穆洪杰想要回身前,甩手将门关上。 穆洪杰:…… 「你小气!你无耻!」 「多谢夸奖!」 当晚,黎锐卿在探望过黎母,回到听涛院时,苏满娘正端坐在方桌旁,一勺一勺地喝着五红汤。 昏黄的烛光下,面盘莹润的女子羽睫低垂,红润的唇瓣一口一口地抿在雪白的瓷匙上,让人莫名觉得她口中的汤品香甜,唇瓣娇软,周身也多出几许朦胧的色泽。 第18章 黎锐卿眯眸在房外驻足看了一会儿,才缓步踏入内寝,摆手打发掉伺候的婢女,端过桌面上的另外一碗,边喝边道:「今天做得不错。」 苏满娘疑惑地歪头看他,而后目光定格到他手中的五红汤上,似有所悟地弯起眉眼:「你那碗是特意冰镇过的。」 黎锐卿就笑:「我是说,你今天在处理大舅母的事上做得不错。」 苏满娘眨眨眼,柔顺歪头:「那多谢夫君夸奖?」 黎锐卿被她这略显娇憨的动作逗乐,他凝眉看她:「你想要什么奖励?」 苏满娘给了他一个诧异的眼神,她咽下口中汤水,道:「不是夫君说,要各司其职吗?今天这事儿,来的是位妇道人家,那合该由我出面和处理。不过如果夫君实在想给我什么奖励,那今晚就趴着睡如何?」 虽然现在她并不介意给他背月事被的锅,但是自从黎锐卿刚才进门,她嗅到他身上比昨天更加浓重的血腥味儿后,还是想要让他爱惜一下身体。 哪怕她现在耍着心机,给他喝下的是女子补血用的甜汤,她也不愿看到他在自己月事被上血崩如潮的画面。 黎锐卿心情舒爽。 他就喜欢苏满娘这样,为人清清爽爽、不黏人又够独立,最重要的是,无论他怎样对她,他永远不会在她眼中看到粘腻的爱慕和占有欲。 他发觉自己被她这温温凉凉的处事态度给勾得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得不说,自从成亲开了荤后,他就有些食髓知味。 如果能背后一边疼着,前面一边舒服着,那感觉一定更加美好。 可惜算算时间,等苏满娘的月事结束还需几日,到时自己背后的伤口哪怕再怎样折腾,也该不怎么流血了。 想至此,他不由发出惋惜的叹息。 此时苏满娘已经将碗中的五红汤喝完,她优雅地放下白瓷汤匙,用帕子擦拭了下唇角。 一抬头,就见黎锐卿眉梢微皱,精致好看的五官上染着淡淡的愁绪。 美男染愁,似画卷染露,让人恨不得马上为他赴汤蹈火,拨开烦扰,排忧解难。 苏满娘静静地欣赏了会儿她的第一香囊,半晌开口:「夫君,你是怎么了?」 黎锐卿缓缓抬眉,眼睛眉梢均凝着惋惜:「无事,只是觉得自己正与一件乐事擦肩而过。」 苏满娘似懂非懂点头,想着他说的应是公事,也就没有再细问,只是道:「夫君您刚才说的那件奖赏,准备给妾身兑现吗?」 趴着睡,赶紧将他那伤养养好。 否则等之后她撤掉月事被他若还流,下面人指不定还以为她月事长期不净,淋漓不止呢。 黎锐卿轻愁愈浓:「这个奖赏,不考虑再换一个?」 苏满娘摇头,眼神期待,态度坚决。 最终,黎锐卿忍痛颔首:「可。」 当晚入睡前,苏满娘见他果真在趴着休息,满意地舒出一口气。 心中想着,明早她应是不用再丢人了。 如此,她安心地拢了拢被子,舒适地进入梦乡。 一直心痒难耐、还有些蠢蠢欲动的黎锐卿:…… 他侧头,看着身旁不过几息就已入睡成功的苏满娘,微微动了动身子,又动了动,见苏满娘确实是睡熟了,方缓缓侧身,由原本趴着的姿势,改为仰面朝上。 他背部在月事被上满足地轻轻蹭了蹭,又大力地蹭了蹭,口中发出舒爽的喟叹。 如此磨蹭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已经沉沉陷入梦乡的苏满娘,眼神逐渐深邃。 半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往上翘了翘,伸出手指捅了捅苏满娘柔软的面颊。 轻嗤:「果真像是白面馒头。」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用手多捅了两下,见苏满娘在睡梦中皱起眉梢,他眉宇间的神色放缓。 正准备再捅两下,就回身睡觉,就见睡梦中的苏满娘好像是被捅烦了,伸手就往正在她脸上作乱的手大力拍打下去。 「啪!」 清脆的手背拍打声,让黎锐卿呼吸一窒,瞳仁微颤。 好大的手劲儿! 他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立马浮现出的明显红痕,又侧头看向身边眉梢已经舒展、再次熟睡的苏满娘,思及苏满娘调查资料上所说的起床气,黎锐卿眼底的神情逐渐激动,就连呼吸都滚烫并急促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缓缓坐起,没有忍住地伸出双手,向正躺在月事被上沉沉入睡的苏满娘袭去。 这一夜,酣梦被扰。 往日香甜的黑沉梦境,被蚊蝇大肆侵扰,嗯嗯嘶嘶嗡嗡,久久不停。 ☆☆☆ 次日,苏满娘起床梳洗过后,懵懵地坐在梳妆镜前,整个人双眼发直,呵欠连连。 第19章 六巧一边配合着彩霞帮她帮梳发,一边担忧询问:「夫人,您昨晚可是没有休息好?」 苏满娘困倦地皱了皱眉:「昨晚蚊子有些多,每次我刚刚睡着,就有蚊子叮我。」 六巧仔细检查了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虽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蚊叮痕迹,但还是开口:「那今晚我让她们在屋内再多放一个驱蚊碗。」 苏满娘懵懵地点头,一转身就看到小丫鬟从床榻上收拾出来的血迹斑斑的月事被,她当即就黑了脸。 「夫人,」这时碧庚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她行了一个福礼,「刚刚春泽院来报,说霜小姐发热了,想要请大夫。」 苏满娘面色一正,连忙站起身:「那就通知外院找个腿脚快的小厮,快去请。」 「是。」 澄心院中,黎母的病情已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并心中积郁。 昨天一连喝了两贴药,热度就退了下去,今天只是有些精神萎靡不振、头晕气短。 苏满娘陪着黎母用了些清淡的早膳,又与她说了一会子话后,便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大夫来了。 苏满娘回头询问:「春泽院那边去了吗?情况怎么样?」 「言说是心中郁结,惊恸过度,吃上几服药就好。」 苏满娘:…… 她第一次听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心中郁结,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有什么可郁结。 孙嬷嬷将大夫引入房间,站在苏满娘身后看他为黎母诊脉。 「热度退了就好,老夫再为老夫人另外调整一下药方,连喝七天即可痊愈。」 「那便麻烦大夫。」 眼见着小丫鬟引着大夫出去写药方,苏满娘侧头看着半倚在床榻上的黎母,温和笑:「娘您这就是不信任我,您看无论多大的事儿,我这都能摆平着呢,您以后可别自己吓着自己了。」 黎母连忙抓住苏满娘的手,苦着脸叠声哄道:「好好好,有闻筠呢,娘以后信闻筠,一定不会再被吓到。闻筠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娘。」 苏满娘看着她那明显还心有余悸的模样,垂首帮她捂了捂冰凉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现出一抹俏皮的笑意,对黎母神秘低语:「娘,您可知晓我为何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黎母怔怔摇头。 在她看来,生活已经够苦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去开心?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我有六巧啊。娘我和您说,我这个贴身丫鬟可是掌握了咱们辛图城上下百八十家的精确八卦,每当我心情不好时,就听她说说外面那些比我更倒霉的,我心情一下子便会好上很多。」 黎母动了动嘴角,讷讷点头附和:「那确实是个好丫头。」 说罢,她迟疑地看向苏满娘,不是很能抓住重点:「那要不,我给看赏?」 苏满娘连忙摇头:「哎哟,娘你可别。这赏钱可不能给得太容易,要不这样,儿媳这就让六巧为您讲上一段。如果您听完感觉高兴再给,不高兴就算了。 不过我和你保证,等你听完之后就会发现,咱家昨天那点事儿算什么啊,别人家的才是真热闹。」 六巧眼神晶亮,站在苏满娘身后兴奋攥拳,整一个跃跃欲试。 干别的她不在行,但是说八卦她行啊。 就她肚子里的这些八卦存储量,保管能给老夫人说上了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 六巧给苏满娘使个我出马你放心的眼色,走上前先给黎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福礼,之后架势一摆,就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老夫人,奴婢今个儿就和你说说咱们辛图城西那家卖猪肉的猪肉董吧,刚说起这猪肉董您可能不认识,但是咱们府上吃的猪肉啊,可是有五成都是从他家买的……」 苏满娘坐在绣墩上,看着黎母半倚在床榻上,由一开始的兴致缺缺,只是给她几分面子勉强听听,逐渐开始入神,直至最后被六巧带入到那跌宕起伏的桃色八卦中。 她瞧了眼站在寝室中间眉飞色舞比划的六巧,示意身边丫鬟给她搬了一个绣墩,上前与黎母轻声道:「娘,那您先听着,我去春泽院瞧瞧霜姐儿的病,一会儿再过来。」 黎母点头,眼神儿继续盯着六巧,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苏满娘向旁边的孙嬷嬷点头示意了一下,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悄悄转身离开。 等离开澄心院后,苏满娘还忍不住有些好笑。 当初苏母将六巧买回来,是为了给无聊养病的祖父和祖母说八卦解闷,也因此培养了六巧一身讲解八卦时格外灵动的好本事。 原以为她跟在她身边后,这身本事就要就此蒙尘,却未想到,今日竟又有了用武之地。 第20章 她想,这便是适逢其会。 春泽院中,昨天直接将自己哭病了的黎霜正面色灼红地躺在轻纱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黎霜自小在黎府中生活,本就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心思敏感,生性怯懦,昨晚她外祖母特意跑到黎府闹了那么一场,又搬走了她生母的嫁妆,让她又委屈又担忧,直接自己一个人窝了起来,从上午流泪到晚上,又从晚上流泪到天明,直接把自己折腾病了。 苏满娘看着床上小姑娘那双肿成小粉核桃一般的眼睛,对这位平时怯怯的继女了解又多出几分。 她转头,看向房内的何妈妈和春喜:「说罢,怎么回事?小姐哭,你们不会劝着些?」 连着哭上一天,就算是正常人都肯定受不住,更遑论是个七岁的孩子。 何妈妈和春喜连忙跪下请罪,「是老奴/奴婢失职。」 两人敛眉垂首,认真悔过,心中却是有苦难言。 黎霜因为自小身边关爱她的人很少的缘故,一直将那个存放生母嫁妆的库房当做她的精神寄托。 每当她感觉寂寞或委屈时,都会用副钥匙偷偷打开那个被封存的库房,在里面或摩挲怀念,或自言自语。 虽说府中大多数人都说她生母脾气不好,嚣张跋扈,还常将祖母气病,因此祖母才会从她出生开始就不待见她,但那到底是她的母亲。 是她空白的记忆里,被赋予了无数美好幻想的存在。 然而现在,那些被她用来寄托感情的嫁妆全部被外祖母收回了。 昨日黎霜趴在床上哭了一晚上,何妈妈和春喜也是费劲词汇、苦口婆心地劝,但是黎霜自小便泪水多,不哭还好,一哭根本就停不下来。 天色还未大亮,她毫无意外地就有着头晕脑胀。 何妈妈和春喜也根本不敢隐瞒,直接就报到苏满娘处,请来了大夫。 如果现在两人和新夫人说,霜小姐根本就是因为她外祖母将生母的嫁妆都搬走了,让她以后没地儿怀念生母了才病倒,那霜小姐以后的日子就真的完了。 以心比心,没有哪位继母喜欢听到继女为生母肝肠寸断,尤其是现在黎霜和苏满娘才刚刚相处,感情正在初步磨合的前提下。 两人垂首心下忐忑,到底是何妈妈人老成精,急智开口:「回夫人,霜小姐自小性子就比较纤弱敏感。昨日她外祖母来闹时,她非常害怕会因此引得老夫人和夫人不喜,打破最近生活的平静。 老奴们也有错,昨日老奴见霜小姐哭得停不下来,不应该一味的劝,而是应该给她去煮些安神汤帮她早早入睡,如此便不会哭伤了身子。」 苏满娘颔首。 在这种事情上,她可以接受理由,却不会接受狡辩:「能够认识到错误并想到方法就好,罚你们一个月的月例,你们可愿?」 何妈妈与春喜连忙欣喜叩首:「回夫人,老奴/奴婢愿意。」 对比府中老爷罚人从不罚钱,只是拖出去打板子的做法,夫人的惩处两人没有更乐意的了。 苏满娘伸手略探了探床上小姑娘额上的温度,见她一直昏睡着,尚未有清醒的迹象,又不放心地嘱咐:「霜姐儿年纪还小,一会儿她醒来后,你们也多劝着些,不要小小年纪就将什么都闷在心里。」 「是,夫人。」 再次回到听涛苑时,已经是午后。 苏满娘卸掉一部分钗环首饰,就懒懒地歪在软榻上,不想动弹。 彩霞见苏满娘的神色,小声询问:「夫人,可需再传些午膳?」 虽然刚刚在澄心院时,苏满娘已经陪着黎母用了些午膳,她却察觉到夫人不是很有胃口,没用多少。 苏满娘半阖着眼睛摇头:「不用了,不是很饿。」 彩霞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知鸟走上前来,低声道:「夫人,上午雪小姐过来过,奴婢说您上午较忙,不一定能回来,她就把昨天练的三张大字留下,先回去了。」 苏满娘有些诧异地掀开眼帘,接过知鸟递过来的三张宽幅纸,看着上面认认真真写下的的簪花小楷,眉梢舒展。 字态架构上已略有雏形,看得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按照字帖认真揣摩过,确实可圈可点。 「她用心了。」 另一边,由于上值地点距离府上较远,一直都是在值上午休的黎锐卿,则看着面前过来通报的年轻兵士勾起唇角。 「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您大舅的人想要见您。」 「人呢?」 「还在外面等着呢。」 黎锐卿风轻云淡地挑眉,面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略整理了下衣襟,就与周围的同僚下属们道了别,带着墨砚转身离开。 第21章 等他的人影一消失,几个武官就凑在一起:「你们听说了吗?昨个儿黎将军的大舅母到他府外撒泼打滚,去讨要她闺女的嫁妆了。」 「可黎将军不是早就已经以无子的理由把他前妻休了吗?那嫁妆也早该还回去的,黎将军不会是故意扣的吧。」 「瞎扯,我家小厮昨天都特意和车马行的人打听过了,他们说昨天刘家拉回去的嫁妆满打满算两三百两,都不够黎将军身上的一块玉佩钱。 而且那刘家大舅母带人将东西拉回去后,刘家男人明显不知情,还很生气。我觉得应该是当初两家协议好了,将那点嫁妆留给黎府的那个小丫头,结果现在刘家那位大舅母又反悔了。」 「你怎么不说可能是刘家见黎将军给新夫人请封了诰封,刘家大舅母嫉妒,故意去给黎家新夫人找不痛快。」 「嘿,你别说,这还真有可能!要不怎么没见黎将军去找刘家,而是今天刘家人主动来找黎将军呢。」 ☆☆☆ 昨天黎府发生的事,由于刘方氏之前在府外的撒泼打滚,吸引了不少城中百姓的视线。 直到刘方氏出来雇佣了马车,亲自将小刘氏的嫁妆都拉了回去,众人才了解因由。 不过这事儿并未有什么毛病,被休掉的妻子的嫁妆,被拉回娘家是迟早的事,大家最多是一起讨论了两句,凑过一阵热闹,就撂开手不提。 这次与刘全一起来找黎锐卿的,还有两位刘家的族老,黎锐卿出衙与几人汇合后,便到附近的饭庄定了个雅间。 待几人坐定,刘全摩挲了两下手,忍不住率先开口:「玉清啊,昨个儿的事舅舅已经听说过了,这都是你大舅母不懂事,也没和我提前商议。你看那些嫁妆要不舅舅再给你送回去?总不能亏待了我的外孙女。」 黎锐卿放下茶盏,他笑盈盈地看着面前这位状似憨厚的大舅舅,摇头:「不用了,总归那也没多少东西,就让大舅母拿回去花用吧。」 曾经的情分,早已在一次次的冲突、算计和无耻中消耗殆尽,现在黎刘两家也只剩下了个面子情。 见两人气氛一度尴尬,旁边的刘家族老轻咳一声开口:「玉清啊,两年前你大舅舅拿出来的那枚墨玉环,你之后有帮查过吗?如果能找到霜姐儿的生父,也省得她在你们家占据一个嫡女的名分,也能让他们亲生父女团聚。」 黎锐卿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慈和的族老,到底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他惯常的气质都是温和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好说话的。 两年前黎锐卿回归辛图城后,和他们刘家闹的那一出休牌位,就让刘氏族人这边见识到了他的诡谲多变和狠厉无情。 毕竟谁一出征回来,听说亲娘花大聘礼娶回来的媳妇竟然早在嫁进来前就珠胎暗结,给他戴了绿帽子,都会特别生气。 而且这个没有自觉的媳妇还在嫁进黎家后欺负婆母,不守妇德,没少往娘家扒拉东西。 小刘氏在黎府只呆了半年,不仅黎母一下子似老了好几岁,就连黎府的库房都被搬空了大半。 但是他们感觉亏心是一方面,该问的却不能不问。 据刘全说,那个男人衣角的隐秘处绣有四爪蟒纹,明显就是一个皇子,而且,他还在之后从小刘氏的口中得到过证实。 也是因此,在当初黎锐卿找到刘家想要休牌位时,他们刘氏宗族站在刘全一边,帮忙将那笔账用曾经接纳他们母子的恩情给直接抹平。 原本他们还想要将黎霜接回刘家的,早早接回来,也能早早培养感情。 然而一旦接回来,那便是女不归父,代表他们默认了黎霜与黎家没有血脉关系,坐实了外面人猜测的小刘氏不安分的流言,不仅对黎霜自身的名声有瑕,就是对他们刘家其他姑娘的做亲也相当不利。 因此,他们只得再次动用之前刘氏宗族收留他们母子的人情,让黎锐卿暂且将黎霜养在黎府,并且商议着,没有带走小刘氏当初的嫁妆。 至此,曾经刘家对黎锐卿母子的恩情,就全部消耗殆尽。 刘家人想得很好。 他们想着,等他们确认了黎霜的生父,认亲成功,那届时就没有黎家什么事儿了。而他们刘家则将和皇家成功攀上关系,也到了真正崛起之时。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一个个出身乡野,门路不多,交际不广,又哪里来的能量去调查哪一个皇子才是黎霜的生父?! 如此一拖,到现在黎霜都已经七岁了,还没有个头绪。 关于他们的这个算计,黎锐卿一清二楚。但是,既然大舅舅他们愿意用曾经收留他们母子的情分来换他吃这个亏,他也很乐意将曾经那段晦涩的记忆抹去并挥至脑后。 黎锐卿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翘起来二郎腿。 第22章 平日出门在外,他需要顾及形象,很少会做出这样不斯文的姿势,不过他早在两年前就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过真面目,也就无需顾忌。 他看着三人微微一笑,伸手拿过一枚果子,边啃边慢悠悠地开口:「两年多前,我一回到辛图城后便休了表妹的牌位,这件事不仅在辛图城闹得挺大,就连京都中都颇有耳闻。」 「当时因为这件事,京城那边有御使在早朝上参了我,言我不遵礼法,不堪为官,圣上发旨让我写自辩折子。」 刘全和两位刘氏族老面上神情都逐渐严肃。他们都是小民小户,这些事情他们之前根本不知情,更没有听黎锐卿说起过。 「虽然咱们两家当时商议的,是明面上我休牌位的理由写的是无子,但在之后的自辩折子中,我却对圣上言明了真实理由,并言说,我会努力为孩子寻找生父之类的话。」 几人眼神一亮,看向黎锐卿眼露期盼。 黎锐卿看着他们的表情,翘起的腿上下晃了晃,温声笑道:「自辩折子交后上去后,我之前被参的事儿便被抹了。但之后没多久,京中却有人向我暗示,为孩子寻找生父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思忖了一段时间,将调查的动作转明为暗,这一次我干脆接到了对方的明示警告,他让我马上收手,孩子我只管好好养着即是,不要再想调查一些没必要的。」 「所以我思忖着,这可能是他那位父亲不想认她,也就没有再查。」 他这话一落,刘家的三人全部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会不会那人并非是那位皇子的手下,根本就是他的某个政敌故意和你传出来的假消息!」刘全突地起身,攥紧拳头,情绪激动地反驳。 虽然刘全根本不知道,能够给已经是从四品大官的外甥施压的会是怎样的人物。 但是他知晓,如果他默认这个结果,那他想用他外孙女和皇室攀亲的念头,就彻底断了。 黎锐卿笑睨他一眼,开口静场:「那个人,是圣上的心腹。」 刘全:…… 刘家两位族老:…… 刘全对这结果显然无法接受,他哆嗦着嘴唇,情绪激动:「既然你两年前就知道了,为何当时没有和我们说?你一定是在骗我!」 黎锐卿转头,突然对上刘全的视线。 那种仿若深渊一般阴冷的眼神,让刘全刚刚要爆发出来的情绪仿若是被泼上了一盆冰水,怒气突然一滞。 「怎、怎么了,我、我说的不对吗?」 黎锐卿轻嗤一声,眼含讥诮:「我以为,我们两家早在当初你们算计我母亲,逼着给我戴绿帽,还前后从聘礼到小刘氏死亡,从我黎家前前后后捞走了大半家产时,就已经不剩什么情分。既如此,我又为何要上赶着告诉你,大舅舅?!」 刘全:…… 他反复深呼吸,脸色被气得涨红:「……我白养了你们母子那么长时间,帮我吃点亏算什么?」 黎锐卿点头:「所以,我现在让大舅母帮我生个孩子,您再给我老老实实养大,以后给她陪送一副金贵嫁妆,大舅舅你是不是该看在你之前从我家中捞走的那大半家产的份上,心怀感激,吃点亏也不算什么?」 「你!!」 黎锐卿看着刘全被气得彻底说不出话的模样,好笑起身,掸了掸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看来大舅舅你是不能忍的,而我却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的原因,不得不养,不得不陪送嫁妆。你说外甥我又凭什么还要对你有情分?!」 刘全:…… 离开饭庄后,黎锐卿最后看了眼雅间所在的方向,眼底神色明明灭灭。 对于刘家,他的感情很复杂。 感激虽有,但曾经扭曲晦涩的痛苦记忆却也丁点儿没少。 嗤笑,白眼,呵斥,污蔑,以及最后那两位小舅母的…… 他们攀炎附势,急功近利,唯利是图。 彼时,他们利用刚刚归城的他,来给小刘氏肚子里的孩子一个过度身份,并希冀着他万一陨在边关,可以继承他黎府的全部遗产;而他则在调查清楚缘由后,任由黎母被动报恩,利用小刘氏来撇清自己与刘家最后那点恩情因果。 现在既然两不相欠,那他也希望,大家以后无事不用见面。 两日后,黎锐卿沐休,刘家又派人将那两马车嫁妆给拉到了黎府门口。在黎锐卿再三推辞后,又无奈将那些嫁妆重新拉回。 无论城中百姓对于两家人这般来回操作有什么想法和猜测,这件事自此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两家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刘家,刘方氏一脸青紫地看着抱着酒坛子喝得醉醺醺的刘全,捧腹大笑:「算计成空!报应啊报应。我得赶紧将这些嫁妆都卖掉,我要去给我闺女修坟去,哈哈哈哈……」 第23章 关于黎府和刘家之间的矛盾,黎锐卿并没有和苏满娘提起太多,只是与她道之后与刘家那边走礼,便只走面子情。 苏满娘见此,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道:「妾身知晓了。」 黎锐卿看着丫鬟婆子们将床上的月事被都收起,算着时间,苏满娘的葵水也结束了,他的眼底先是闪过惋惜,又升起兴奋,最后又转为遗憾。 苏满娘奇怪地看着他,纳罕道:「夫君你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 黎锐卿忍痛摇头:「无事,只是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不少公务需要收尾,可能会有些忙,便有些遗憾。」 苏满娘果真信了,笑盈盈道:「我倒当是什么呢,当然是公务要紧啊。等夫君你忙完,若有什么遗憾,妾身帮你一起圆了就是。」 黎锐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声音低哑:「夫人说得甚有道理。」 在苏满娘在黎府顺顺当当度过了一个月的新婚期,并且还成功被诰封后,她便陆陆续续开始接到各式各样的请柬。 这些请柬大都是一些赏花宴、全鱼宴、诗会宴,苏满娘大致翻了翻,发现基本都是辛图城中高官们的后宅女眷送来的。 为此,苏满娘还专门去澄心院去寻了趟黎母,想要知晓黎府之前是否有交好或交恶的人家。 黎母缩着手坐在宽敞的樟木椅上,眼神有些心虚和瑟缩:「那种高官夫人们的宴请,我一般都是不去的。我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总感觉她们在看不起我,所以我一般都是让嬷嬷寻个理由给回绝了的。」 苏满娘:…… 所以,一直以来黎府的后院女眷关系网状态,都是空白。 她看着黎母面上的心虚和委屈,连忙温声安抚:「娘您不用担心,拒绝了也就拒绝了。现如今相公官位高,这辛图城中的一般人家也不敢得罪咱们,那之后我便挑上两家去探探风向,等回来之后,再让六巧与母亲说说热闹。」 黎母舒出一口气,赶紧道:「那闻筠你去的时候小心些,我和你说,她们好些人说话都是拐着弯的,有些我直到回来听嬷嬷分析以后,才听懂,你这次不行就带上钱嬷嬷一起。」反正只要不让她去,怎样都行。 说罢,黎母又对六巧笑道,「你去的时候也多观察看看,等回来也让我听听那些平日里眼睛放在头顶上的夫人们的热闹。」 六巧脆生生应了一声,痛快说道:「老夫人您便等着瞧好吧。」 显然她最近已经通过八卦这项技能,成功俘获了黎母的心,与黎母交流得很是愉快。 从澄心院回来,苏满娘便与被黎母暂派过来的钱嬷嬷一起,在收到的一大摞请帖中挑挑拣拣。 剔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和规模不大的,两人从其中挑选出三份。 「只不清楚这些人家与夫君在官场中的关系怎样,等夫君晚上回来,待我问问,再决定去哪几家。」 钱嬷嬷对此并无意见,「夫人您的学习能力比老夫人强,在与外交际上,您只需多经历几次,就差不多能知晓其中大概诀窍。」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笑:「都是钱嬷嬷教的好。」 与其说她的学习能力比黎母强,不如说她不像黎母那般,遇到不会不懂的,就将自己缩回乌龟壳中,等着环境去为她改变。 她更信奉,与其等着环境适应自己,不如早日完善自己去适应环境。 当晚,黎锐卿依旧归来得很晚。 他回到听涛苑时,见苏满娘还未睡,还有些诧异。 这些天他回来时大都已经半夜,苏满娘基本都已经睡熟,现在他突然看到还等在软榻上并未就寝的妻子,即便嘴上并未表现出来,心底依旧不可否认地冒出几汩惊喜。 「怎么还没睡。」他来到桌旁,为自己斟上一杯凉茶。 时间已至七月中,正是较为炙热的时候。 原本这个时间段他也可以选择在书房入睡,但他本身就火力旺,每逢夏季就苦夏,根本耐不住热。 与其耗费那个时间在书房辗转反侧,还不如费点功夫回听涛苑、抱着沁凉的苏满娘要入睡得更加快速和舒服。 「最近这些日子收到了一些请帖,今日与钱嬷嬷挑拣出来三份,想等夫君回来询问一下,你与这些家在官场上的关系是否和睦,妾身也好决定应下哪一家的宴请。」 黎锐卿伸手将桌上的一堆请帖扒拉过来,大体看了下,将无关紧要的剔除掉,最后也是剩下苏满娘放在最上面那三张。 「钱大人与我关系一般,不过她那位夫人听说长袖善舞,喜好在后宅女眷中结交关系,经常举办宴请。这个你想去便去,可以去多认识些后宅妇人。」 「孙大人与我关系尚可,他那位夫人家世很高,有位堂兄是咱们辛图城中的下都督,从三品大员。可以去,但她可能为人傲慢,与你不会谈到一起去。」 第24章 「至于鹿大人家这一封,你直接拒绝了便可。他家最近要有难,你去了万一被设套攀扯上就有些不美。」 苏满娘将这几点一一记下:「那我便去前两家,钱大人家的和孙大人家的,多认识一下人,也为咱家在后宅女眷这边扩充一下人脉。」 黎锐卿唇角翘起,不知为何,即便他一直认为他们是互相尊敬的举案齐眉夫妻,但现在从苏满娘口中听到「咱家」两字,还是有些莫名雀跃。 「那你便多多努力,只是最近辛图城中有些乱,你出门时,身边要带足仆从和护卫。」 苏满娘眉梢一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黎锐卿却闭口不言:「你只多注意些即可。」 苏满娘默默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底。 次日,苏满娘便给孙夫人和钱夫人回了帖子,应下了邀约。 其他的,则一一回绝。 两家宴请,孙夫人家的在前,钱夫人家的在后。为此,苏满娘又恶补了几日的孙夫人家亲戚人际关系,尽量做到心中有数。 到赴宴那一日,黎锐卿再次在她睁眼醒来前就已起身离府。 苏满娘躺在床榻上迷蒙了一会儿,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探出玉臂拉响床畔的铃铛。 比往日里稍早一些起床,苏满娘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精细地梳妆配饰,争取做到细节丝丝不落。 她选的是件冰蓝色的月牙细锦裙,头戴累丝蓝玛瑙珠钗,双手冰色玉镯,一身清爽端庄。 「夫人,马车和备换衣衫都已准备妥了。」彩霞小跑进来禀告。 苏满娘对着镜子轻抬素手,按了按头顶上斜插着的珠钗,而后笑盈盈转身,温婉勾唇:「那咱们就走吧。」 驰往孙家的马车上,六巧坐在苏满娘对面,仔细端详了一番苏满娘,纳罕道:「夫人,您最近是不是又有些瘦了。」 苏满娘敛眉思索了一会儿,迟疑摇头:「没有吧。」 她抬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还是小圆脸,没少多少肉,「可能是最近晚上蚊子多,睡不太好,等过去这几个月就好了。」 她最近晚上入梦后,总觉得自己在打蚊子,还总也打不完。 虽然早晨醒来后身体不累,但精神却会略有疲倦,也因此她最近养成了每逢中午都要补一会儿眠的习惯。 钱嬷嬷观苏满娘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紧张,笑道:「可能是因为晚上睡不好,间接影响了白日里的胃口也说不定。」 「无碍,我这体形自小也没有瘦下去过太多,等过一阵子就会胖回来了。」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抵达孙大人府邸。 苏满娘经由婢女引领,带着六巧和钱嬷嬷一起,向着孙家后宅而去。 孙夫人今日设宴的地点在苏府的后花园,七月间正是各色花草树木繁茂旺盛之季,尤其是孙府后花园中那批明显经过精心培育的花朵,艳红的蔷薇,娇媚的紫薇,喷香的栀子,那有那还未绽放却已经打上了精巧花苞的月季,整个儿的色彩绚丽,让人忍不住流连往返。 苏满娘在婢女的带领下,先与孙夫人打了招呼。 「这便是黎夫人吧,真是幸会幸会。」孙夫人是一位圆脸儿的和善妇人,她见到苏满娘到来后,笑容和善,语气柔婉。 苏满娘笑盈盈颔首:「早听闻孙大人与我家夫君在官场中相助良多,想与孙夫人结交一番,却未想到竟是孙夫人先来邀请的我,实是让我感动欣喜。」 孙夫人眼睛微眯了一下,也跟着柔声笑言:「这想来便是缘分,黎夫人先里面请。」 苏满娘向她行了一个平礼,而后优雅转身,带着钱嬷嬷与六巧一起,跟随着引路婢女先行离开。 等到离开孙夫人的视线,钱嬷嬷不动声色上前,在苏满娘耳畔道:「夫人,刚刚那位孙夫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苏满娘略略颔首,表示知晓,却没有多言。 没一会儿,婢女便将几人带向后花园中女眷夫人们的聚集区,「几位贵客请,若有需要伺候,可随时呼唤奴婢。」 「可,你自去吧。」 苏满娘抬眼四处瞧了瞧,此次来参加孙夫人家赏花宴的,大都是内宅的女眷夫人,仅有五六位年轻的未婚姑娘。分布区域则大都集中在凉亭、树荫和假山阴影下,每一处都是纳凉的好地点。 她初来乍到,无论去哪里,若是无人引荐,贸贸然加入,都算得上失礼。 苏满娘大略分析判断了一番,便抬脚往斜前方的树荫下走去。 孙府后花园中种植了不少高大的银杏树,在这个季节,枝叶蓬蓬簇簇、密密麻麻,其下几乎丝毫阳光不透。 一排棕褐木桌,十数绣墩、矮椅,配合着在树下嬉耍玩闹的孩童们的嬉笑声,让这里看起来分外的凉爽与热闹。 第25章 苏满娘缓步行至正在树荫下边纳凉,边与旁边几位夫人交谈的沈雅面前,温声笑道:「童夫人,好久不见。」 沈雅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起身,先依照品阶给她行了一个礼,而后笑道:「黎夫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半年前在花灯节见时,苏满娘还是一副温婉的姑娘家打扮,现下这发一挽起,倒是多出几分端庄大气,让人莫名见之忘俗。 沈雅欣喜地与苏满娘寒暄了两句,又不动声色看向她周围,心头微动,便明白了她的处境。 对于这种情况,她很乐意为这位刚刚获得诰封的从四品恭人卖好。 遂她待两人寒暄告一段落,便转身,将苏满娘介绍给她身旁另外两位夫人:「这位便是之前刚接到诰封的黎夫人,你们两个不是一直闻名已久嘛,现在可不就是有了机会。」 「哎呀,黎夫人,幸会幸会……」 沈雅一边让丫鬟再搬来一处座位加上,一边笑道:「可算是见到您了,我家那个丫头最近经常问我说,苏姨怎么还没邀请她上府里玩,几天一遍地开问,可将我问得我头都有些疼了。」 「那感情好,刚好我府中还有两个女儿,到时再叫上我娘家小妹一起,带她们一起耍耍。」 有了子女这一个切入点,另外两位夫人也跟着一起聊了起来。 钱嬷嬷站在苏满娘身后,见她自始至终分寸拿捏妥帖,气势沉稳,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赞赏,放心地垂下眼帘。 待聊得差不多后,苏满娘便与沈雅在花园中一边闲逛着花景,一边轻声打趣:「那夫人您说,若我将婳婳邀请到府,她还会缠着我教她爬树吗?」 沈雅想了想,「这很有可能。届时若她实在缠您缠得紧,您愿教,我并无意见。虽说我感觉女孩子学这些无甚大用,但现在看来,用了两年都没有消磨掉她的热情,那便如她一回意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沈雅又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唇笑:「你是不知晓,那小丫头每每闲暇时,都会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那眼神哀怨的啊,每每想到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苏满娘只凭沈雅说,就能想象出其中场景,遂也跟着笑道:「那我便教上一教,虽说这爬树这事具体能不能学会还得看天分,但我会保证不让婳婳受伤。」 「如此也便可以了,省得这丫头成天眼巴巴地瞅着那树,当望树石。」沈雅远远抬头,看向正在不远处玩耍的女儿,神情温柔,「只让她学这一两年,若学不会,之后大了我便也不许她学了,反正机会我已经给过她。」 沈雅从始至终将话说得敞亮,苏满娘也听得舒服。 没用一会儿,两人便聊到一块儿去,言笑晏晏。 之后久,沈雅又带着苏满娘在这园子中认识了另外几位与她交好的夫人。 这些夫人中,夫家职位有高有低,虽说短短一天时间,并不能加深多少感情,但起码也算记了个脸熟。 之后如果再见,也不会脸上尴尬,不知对方名姓。 等圆滚滚的孙夫人将今日前来的女客都迎了个遍,想要到花园中看看,那位之前从未在高官后宅社交圈出现过的黎夫人现在在花园中会是怎样的手脚无措时,就看到正与几位夫人围坐在一处,气氛和谐、言笑晏晏的苏满娘。 孙夫人:……这情景,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又驻足观察了一会儿,想要看看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事实就是,这位原本出身举人之家、嫁人后也没有接触过城中高官后宅女眷的黎夫人,竟真的就在她在前面迎客的那一会儿功夫,在她的后花园中混得如鱼得水。 虽然此时真实的情况,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还算和谐的谈天,但孙夫人还感觉心理落差颇大,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最后孙夫人到底没忍住来到夫人们聚集的凉亭中,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就笑眯眯地询问苏满娘:「黎夫人新婚后初次参宴,可有什么不适应?」 苏满娘眉眼弯弯,语气温和而诚恳:「并未,感谢孙夫人的邀请,让我能在这里短时间内认识这么多和善的夫人们。」 「哎哟,黎夫人真是谬赞了。」 「今日我与黎夫人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可恨之前没有早早遇见呢。」 「我观黎夫人身上自有一股端庄大气,不愧是四品恭人,这般小场合,又怎会不适应。」 ☆☆☆ 凉亭中的女眷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夸赞着,苏满娘全程笑意盈面,不见丝毫羞窘,果真应了之前那位夫人所说的那句端庄大气。 就像苏满娘与黎母说的那样,像她们现在这样的人家,出去后少有人会上赶着得罪她们。 大多女眷在见到她们后,都会先礼让三分。 而且,苏满娘身上还自有一种独特的气场。 第26章 她虽然全程话并不是最多的,但只要她坐在那里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周围的夫人们就会莫名生出一种要想倾诉的欲望。 也因此,即便她在在场夫人们中,年龄还属小的,却莫名的在这次赏花宴露面后,颇受欢迎。 听到这些人众口一词的夸奖,孙夫人嘴角的笑意差点没维持住:「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黎夫人你玩得开心便好。」 在花园的另外一角,蔺怡正与几位六七品官的官员夫人聊天,言语间还得对她们颇为推崇。 「诶,张夫人,」蔺怡正努力交好的陈通判家夫人叫住了从面前经过的蓝衣妇人,「你刚从那边凉亭过来,可知那位紫衣夫人是谁?!」 她们现在距离那边凉亭的位置虽远,却也能大概看出那位面生的紫衣夫人坐于众位夫人的中心。 「啊,那位便是黎将军的新婚夫人,前些日子已经被诰封为四品恭人的那位。」 「哎哟,就是她啊,果真从面相看就知是位有福气的夫人。」 「可不是,那位黎夫人不仅端庄温和有涵养,言谈间还颇有气度,陈夫人你若是想,也可以去结识一番。」 ☆☆☆ 蔺怡的呼吸一窒,她僵硬抬头,看向远处凉亭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只觉得自己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体,一下子寒凉彻骨。 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之前努力巴结的几位夫人相约一起,去凉亭那边去结识黎夫人,她狠狠咬唇,狼狈低头,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 蔺怡还记得上次她与苏满娘见面时,还是苏满娘未定亲前。 那时她还能在马车中摇着儿子的小手,高高在上地讥讽她两句,但是现在,苏满娘已经嫁给了风靡辛图城的黎将军,已是四品诰命夫人,她却只是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儿媳妇。 身上别说诰命,就连孺人也不是。 因为两年前,她在故意叫走了在贡院外接应张会宁的马车,导致张会宁醒来后,狠狠惩治了她一通,让她最近几年过得很是不如意。 不仅相公偏宠小妾,就连婆母也因此对她很是看不上眼,见着天儿的让她立规矩。 现在再见到曾经嫉妒非常的苏满娘的如今光景,她面上更是一阵羞臊,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的埋入人群中,生怕苏满娘看到她后会上来奚落,让她丢尽脸面。 她一开始确实躲得很好,几乎没让自己出现在苏满娘的视线。 却未想在最后与主人家道别时,苏满娘却在不期间抬头看到她。 蔺怡紧抿唇瓣,僵硬地站在婆母身后,面色苍白,却见苏满娘只是歪着头回想了一番,而后向她略一颔首,之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蔺怡先是松出一口气,之后脸上又一阵烧红。 她的对手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这世间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直至孙夫人的这场赏花宴结束,苏满娘这位新任的黎夫人,在辛图城的高官后宅女眷中已经搏出了不弱的声明。 这让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抱着善意邀请的孙夫人差点没气歪嘴。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苏满娘还轻拧纤眉,有些不解:「嬷嬷,你说得没错,那位孙夫人确实不对劲。」 明明黎锐卿说,他与孙大人在官场上的关系不错,然而今日她却发现,今日赏花宴所有人中,只这位孙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最深沉难辨。 虽说现实中也有男子在外关系不错,双方夫人却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但她敢肯定,自己与这位孙夫人往日并无交集。 「那夫人便等大人回来,询问看看。」钱嬷嬷建议。 苏满娘敛眉看着手中素色的丝帕,目光沉凝,「确实是该问问。」 夫妻本是一体,她可不想黎锐卿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外遭人算计。 之后的几日,黎锐卿并未归家,也不知晓他在伤势未曾好全时,又跑到了哪里,只是让蔡管家转告苏满娘说,临时有公务,需暂离开辛图一段时间。 苏满娘也无法,只能暂时将此事压在心底。 又过了四五日,钱夫人的食茶会来临,苏满娘再次坐上马车前往。 如果说,之前孙夫人主办的那场赏花宴,邀请的是辛图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世家夫人;那么今日钱夫人主办的这场食茶会,则来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女眷,以及她们带来的一些关系户。 这一次,鉴于有之前在孙夫人家认识的几位夫人打底,苏满娘融入得很是顺利。 几位夫人凑在一起,一番交谈过后,沈雅转头看向花园一角,凑到苏满娘耳畔道:「看到那位穿着一袭绛紫色云绣衫的夫人没?那位便是冯通判家的夫人。」 苏满娘神情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第27章 就见到一位身姿颇为富态的讨喜夫人,正与人闲谈。其语调爽朗,举止洒脱,让人不知觉间,便被其的热情感染。 这就是她大弟未婚妻的那位继母?! 想到之前母亲与她写信时提到的,冯家夫人最近几月对她家暧昧不清的态度,以及乍然进度停摆的六礼,她心中一动,慢条斯理地站起,与沈雅知会了一声,便抬脚走上前去。 「冯夫人。」 冯夫人一转头,就对上了苏满娘的视线,她嘴角的笑容很明显地往内收了收,浅笑开口:「是黎夫人啊,久仰。」 苏满娘眸光微动,心一下子就先凉了半截。 她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温婉:「冯大姑娘近日在家可好?方才我四处看了一番,并未见到冯大姑娘的身影。」 冯夫人笑眯眯摆手,爽朗笑道:「我家大姑娘最近还在家中赶制嫁衣呢。再说,姑娘家既已定下亲事,便不能再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 闺阁女子定下亲事后,确实应少在外走动,这个苏满娘知晓。 但她今日问这个,明显只是起一个话头,询问一下两家的亲事。然而接下来,这位冯夫人明显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就接下来的六礼事宜给出一个准信。 谈到后来,当苏满娘听到这位冯夫人竟寻了个理由准备离开时,直接开口:「关于冯家大姑娘和我家大弟的亲事,我想询问一下。」 冯夫人顿住脚步,回头。 「之前冯家数次拖延问名的进度,敢问可是对我娘家有何意见?」 这句话,如果苏满娘只是原先的小小举人之女,甚至哪怕是现在的正六品主簿之女,冯夫人都不带怕的,但现在苏满娘却已嫁入黎府,是四品将军的正室夫人。 那接下来的回答,她就必须要放在心中好好掂量掂量。 心中百转千回,再抬眼,冯夫人面上已重新挂起笑意:「哎哟,黎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如果有可能,我们两家这姻缘怎么地也要往下走下去,只是家中姑娘她心思千回百转的,我们也实在拿她没办法。」 她的言外之意,苏满娘不是很想懂。 而且,她直觉面前的这位冯夫人,并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爽朗大方无心机。 「哦?是吗?」她淡淡开口,目光平淡。 「确是如此,在此我就给黎夫人先赔罪了。」冯夫人向苏满娘行了一个福礼,之后便寻了个更衣的理由先行离开。 苏满娘目送着冯夫人离开,面上笑容浅淡。 沈雅看到了,缓步行至她身边,低声道:「我听闻冯家对冯大姑娘的亲事又有了新的想法,你还是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对亲事又有了想法,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非是退婚另外高嫁?! 可是对于冯家这个正六品通判的门户而言,苏家现在也是正六品的门户,已经并不算低。 苏满娘回到黎府后,在软榻上坐了良久,半晌抬头与六巧道:「去外面找蔡管家寻几个机灵的小厮,让他们帮我打探打探冯府最近的动静。」 「是,夫人。」 结果第二天,外面小厮那边打探的冯府结果还没有送进来,苏满娘便接到了苏母的来信。 将信件展开,逐字阅读,苏满娘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 六巧端进来一盘糕点,轻放在苏满娘手畔的矮几上,担忧道:「夫人,可是苏家出了什么事?」 苏满娘看了眼盘中香气诱人、小巧玲珑的马蹄糕,只觉得一点胃口都无。 她将糕点碟子往旁边推了推,平静开口:「冯家派人去苏家提退亲了。」 「啊?!什么?」六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苏满娘垂下眼帘,抿紧唇瓣:「母亲暂时没同意。」 但是应也不会坚持多久。 苏父自从苏满娘回门后没两天,便赶回了京都赴任。苏母则在家中继续为大弟和二弟走六礼,只准备将两个儿子的亲事都办完后,再举家迁往京都。 届时京城那边的宅子应也已置办妥帖,带着一家人过去刚刚好。 计划得挺好,但现在,与苏润允定亲的这位六品通判家的嫡长女却出了岔子。 按理说,当初对方既然能够在苏父只是一个举人时,便愿意与苏润允定下亲事,那现在苏家的门楣拔高,与对方相当,都是正六品家世,她们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 苏母这次递信过来,除了与她说一下家中的近况,便是想让她想办法探问一下,退婚这事是那姑娘的意思,还是只是她继母的意思。 苏满娘寻思着上次见到冯夫人时她的态度,虽然不知那位姑娘意思如何,但那位冯夫人是肯定想退的。 第28章 六巧在原地怔了一会儿,马上像是打了鸡血般瞪大眼睛,愤愤不平道:「夫人,我就说外面那几个小厮不靠谱,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为您打听情况去。」 苏满娘抬头:「六巧……」 「夫人,」恰在此时,彩霞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要回来了,刚刚墨砚让小厮过来传话,说大人他已经回了城,他先去值上,晚上应该能赶回来用晚饭,让夫人您给留饭。」 苏满娘的眼睫颤了颤,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点头:「好。」 说罢,她抬头看向身前的六巧:「出去的时候带上个小厮一起,注意安全。」 六巧马上绽开笑容,拍着胸脯:「我来办事,夫人您就放心好了。」 ☆☆☆ 冯通判家,冯欣玉刚从继母的院落中走出,她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是一片悲楚。 她对苏家的大公子是喜欢的,原先他们家的家世还略差一些,她虽说一开始知晓,这门人选是继母故意选出来的低门矮户,但相处下来,觉得对方人品外貌皆好,再加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因此逐渐的,她原先心中存有的那些小芥蒂,也就在相处中烟消云散。 甚至还想着,哪怕对方门户稍矮一些,但只要人不错,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比冯府这边好过不少。 但是现在,随着苏家大人考中进士,授了正六品官职,继母就在家中对她成天刁难,四处看不顺眼。 原先她还想着,只要忍忍,眼看再过半年多就要出嫁,以后就好了。 却未想到今天继母竟然寻她,说是要退婚,只因为又有一门高门大户相中了她,对方是从三品大员,一去就能有诰命,成为命妇。 虽说对方家中已有儿子,那儿子的年龄甚至比她还大上一些,但总也比只嫁给一个秀才相公要强得多。 而且,这件事根本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通知! 且通知之前,家中提退婚的人早已去了苏府。 冯欣玉虽然在继母房中,强硬地拒绝了,但等回到自己院中,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跟着听了个全程的葛巾也急得一脑门儿的汗,她一边叠声安慰冯欣玉,一边拧着眉的寻思对策。 原先夫人给小姐弄到一门低嫁的亲事也就算了,对方好歹人品不错,家境虽说穷些,但小姐还有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以后日子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结果现在,眼看未来姑爷家条件好了,夫人又整出这样一出,这显然就是看不得小姐过上好日子。 「小姐,不若你去和老爷说说,只要老爷不答应,夫人肯定不能退婚。」 冯欣玉趴在桌上,抽泣着摇头:「母亲说了,那位三品官员是父亲顶头上司的上司,能用个本来也不算多重视的女儿攀上他顶头上司的亲,父亲指不定会多开心,又怎会不答应!」 而且,对方是从三品,刚好卡在苏家大姐所嫁的从四品将军品阶之上,继母肯定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预防出变故的准备。 她甚至已经在阴暗地想着,或许从一开始定亲时,继母就考虑过这个人选,只不过这位从三品大员虽说有子有女,还有一院子的通房侍妾,但到底从三品大员的品阶太高。 她怕自己抖威风,以后对她不利,才将这个选项去掉,只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表面光鲜的穷举人家庭。 却未想到这户穷举人会一朝翻身,与他们家平起平坐。 「小姐小姐,」丁香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兴奋地看着冯欣玉,气喘吁吁地边擦汗边道,「小姐,奴婢刚才去打听过了,夫人派去苏家提退亲的人已经回来,这亲事没有退成。」 葛巾欣喜地双手合十:「那真是太好了,菩萨保佑。」 冯欣玉也霍地抬头,美目盈盈,惊喜非常。 然而之后,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渐转苦涩,「一次没退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母亲她是铁定心要为我退这门亲的。」 「那怎么办啊?!」丁香也急得开始转圈儿,「舅老爷家不在本省,现在想寻人帮忙,都搭不上手。」说着,她伸手一拍额头,低声开口,「要不,咱们去向苏大公子求助吧。」 冯欣玉眼神微怔,半晌她抬手用帕子擦拭了下湿润的眼角,敛眉摇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外人,又怎能决定我父母的想法。」 而且,今日继母已经派人上苏家去提过一次退亲。 虽说对方暂时没允,但想想也知晓,经过此事,苏家对自己肯定没了好印象。 想想之前花灯节时还一起猜谜的男子,从此之后会与她无缘,她心间便是一阵绞痛,痛到难以呼吸。 许久,她放下手中帕子,睁着双红彤彤的水润眼眸看向对面笸箩中的剪刀,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狠意。 第29章 ☆☆☆ 苏家,苏润允正双手交叉拖住下巴,看着面前的书本怔怔走神。 对于冯家的状况,他在与对方结亲之前就有所了解,虽是原配嫡长女,生母早亡,却温婉大方,颇有才学,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通,是他中意的妻子类型。 但这种中意,也只是建立在对方的娘家不会让苏家和母亲受气的前提下。 这次对方前来退亲的态度很是坚决,虽然母亲没有立时答应,却不代表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拖着冯欣玉的六礼不继续往下走,坚持来退,母亲不会应声。 暖风从窗口拂来,扰乱了他冗杂的思绪。 苏润允缓缓抬头,看向窗口悬挂着的那盏鱼跃龙门大红灯笼,眯起了眼睛。 苏润臧推开书房大门时,就看到苏润允正盯着灯笼发呆,大踏步走上前疑惑道:「既然不舍,何不伸手搭上一把?」 苏润允收回视线,摇头:「只凭你我能力,插不上手。」 对方之所以想肆无忌惮地退婚,一是因为父亲的官职定在京都,并非辛图,即使双方有什么龌龊,之后在官场中也打不上交道。 二也可能是,她继母给她相看的下一位人选,应是比苏家如今门楣要好上太多,根本不怕他们的记恨和报复,更甚至,可能比他们姐夫的位置还要更高。 苏润臧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却是已替他抢先急了好几波:「咱们实力不够,但可以去找姐夫啊!姐夫人那么奸,肯定能拿出主意。」 苏润允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道:「让我先找人问问冯府那边,万一她心底就是想退,那这婚事我也无需再努力。若她不想,那我再去问问姐夫。」 当晚,苏满娘坐在寝房中的方桌旁,静静看着摆在桌上的冰镇莲子羹。正盘算着等黎锐卿从前院书房回来后,该怎样询问他关于冯通判家的状况,就听闻大弟苏润允来到府内的消息。 她噌的一下站起,焦急地询问来汇报消息的彩霞:「怎地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苏家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这个时间来府上,若非有急事,以苏润允那稳重的性子,根本不会上门。 彩霞只是摇头:「具体的并不知晓,只是听闻苏大公子去了老爷前院的书房,现在还没出来。」 苏满娘攥着帕子,垂下眼睫,在原地踟蹰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缓缓说道:「端上桌上这盏冰镇莲子羹,与我一起往前院书房走一趟。」 「是,夫人。」 苏满娘自从与黎锐卿成亲之后,双方的生活空间就各自分明。 她全权掌管府中内务,黎锐卿全权掌管府中外务。 府中的账本子之类,他基本没有查看过,前院的书房,她也基本没有涉足过。 自从两人成亲,苏满娘一直都严格遵守着两人成亲前的约定,从不主动过界,去尝试探知黎锐卿不想让她探知的一切。 但是现在,她却是真的担心家中状况,以及大弟此时前来的目的。 苏满娘带上婢女赶到时,苏润允刚从书房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颜色明快的竹青色书生长衫,身姿颀长,面容俊朗,却因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凝重,而染上几许让人忧心的沉郁。 与这般状态的苏润允相对比,站在书房门口的黎锐卿则一袭赭红长袍,在昏黄的晚霞下长身玉立,越发显得他五官柔和,温文尔雅。 然而,一进书房外的院落,苏满娘的视线便牢牢落在苏润允身上,至于其他颜色惊艳、气场夺目的男子,她连一丝目光都无。 黎锐卿注意到她的到来,微挑了挑眉,他审视地看向不远处第一次踏足他外书房区域的夫人,转头又将目光防备地落到彩霞端着羹汤的托盘上。 「大弟。」 与往常一般的温软声音,温温凉凉的,只是这声音对比平日里,多了一分惊喜,一分喜悦,和一分激动。 这语调,与平时面对他的,有些不同。 黎锐卿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大姐姐。」苏润允软下神情,眼底舒缓。 苏满娘快步行至他跟前,担忧地询问:「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苏润允唇瓣紧抿,垂下眼睑,半晌他低声吐出一句话:「冯家大小姐轻生了,现在还在抢救。」 苏满娘一怔。 前脚她还在想着将这冯家的事询问一番黎锐卿,后脚就听到姑娘活不成了,这事情的突然转折让她脑海有些晕眩。 「怎、怎么会?」 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位笑起来特别文静的漂亮姑娘,这就轻生了? 说到这个,苏润允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我也不知,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收到她传出来的半分消息。」 第30章 苏润允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眼神晦涩难辨,见苏满娘担忧,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将最近发生的事与她大致说了说。 被冯家上门退亲后,苏润允原是想让之前认识的冯府中人帮忙带个话儿,询问一下冯欣玉那边的态度,再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事。 没想到他一等二等,没有等到冯府那边的回答。 就在他已经几乎要放弃,认定这门亲事冯欣玉也是想退的时候,却听到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对方说冯家大小姐上午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还说府中已经被冯夫人给戒严起来,不让人往外走漏任何消息,短期内暂时不要联系。 苏润允听到消息时,脑袋都要炸了。 那一刻他根本想不到太多,如果不是二弟通知陈叔驾来马车送他,他都可能要用双腿跑来黎府。 苏满娘也没有想到两家明明是要结亲,欢欢喜喜一件喜事,最终却会发展成这个结局。 她抬眼见到苏润允唇色发干,眼底满是焦躁和疲惫,忙从彩霞端着的托盘中,将那碗银耳莲子羹端过,柔声劝哄:「你现在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咱们只能等着冯府那边的消息。你快喝些,先润润喉。」 苏润允实在无甚胃口,想要推辞,但想想他现在形容确实狼狈,回去之后苏母见到不免又是一阵担心询问,抬手接过碗盏,真诚道:「多谢大姐姐。」 见大弟乖巧地将碗接过,苏满娘心中也跟着密密麻麻的疼:「大弟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指不定冯家大姑娘这次之后,不仅能大难不死,还能遇难成祥呢。」 苏润允心思烦乱地用瓷勺连喝了数口,之后又嫌慢,干脆端起碗来,三两口给喝了个干净。 苏满娘松开眉宇,将碗回身放入托盘,见他神色疲惫,赶紧道:「你快回吧,冯家那边,我也给你看着,一有消息就让人回去和你说。」 苏润允连忙点头,「大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今日这事,我担心冯姑娘是一方面,担心家里也是一方面。我怕冯姑娘万一出了事,到时冯家倒打一耙,说是因为苏家不愿意退亲他家姑娘才抹的脖子,那娘该……哎。」 苏满娘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皱了皱眉:「你回去也多宽慰一下母亲,现在问题是急也没办法,治病救人这种事,咱们根本帮不上忙。」 姐弟俩旁若无人的谈论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苏润允察觉到天色不早,才转身与身后的黎锐卿拱手行礼:「今日多谢姐夫,天色已晚,允先告辞。」 站在书房门口半晌没动的黎锐卿弯眉颔首,「你也好好休息,墨砚,帮忙送苏大公子离府。」 「是,苏大公子这边请。」 苏满娘是从大弟回身向黎锐卿道别时,才恍然注意到从一开始就站在书房门口的黎锐卿。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渐行渐远的苏润允背影,又抬眼看了看一身赭红长袍、艳色无双的黎锐卿,唇瓣微抿,努力镇定浅笑:「夫君。」 黎锐卿气势和雅,唇畔上扬。 他目光轻轻滑过六巧托盘中空空如也的汤碗,敛眉轻笑:「来给我送莲子羹?」 苏满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虽只有一瞬,还是让黎锐卿敏锐地察觉到。 这也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她刚才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如此想着,黎锐卿眼底的神色又深邃了稍许。 苏满娘却并未发觉他那点细微的不同,她迅速在心中判断了番当前的局势后,再开口,直接选择了温言坦诚:「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出来,与大弟见上一面罢了,夫君可会生气?」 黎锐卿垂下眼帘仔细品了品,声音还是温凉轻软,只是却没了方才面对苏润允时,充盈于其中的暖融情感。 「所以,我便是那个由头?!」 苏满娘眼睛闪了闪,声音愈发轻柔和缓:「就是一时情急。如果夫君渴了,妾身马上让人再送来一碗。」 黎锐卿静静地看着眼前努力向他散发出求饶讯息的女子,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幽光,而后弯起唇角,向她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快一些。」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连忙开口:「是,夫君,妾身马上就回去安排。」 说罢,她盈盈与他福了一礼,带着身后的婢女转身离开。 之后不久,彩霞就又来了趟外书房。 她从进入外书房区域开始,就很遵守黎府家规,从头至尾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黎锐卿一眼。 将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托盘递给墨砚,又向着上首位置福了福身,彩霞就准备告退。 却不想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黎锐卿突然出言将她叫住,清声询问:「夫人可有说什么?」 彩霞可疑地默了默,夫人娘家发生了如此糟心的事情,心里正乱着呢,哪里还有心情说什么。 第31章 但如今老爷如此询问…… 她抿了抿唇,急中生智:「夫人说,让您慢用。」 黎锐卿淡淡瞥她一眼,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彩霞心下惴惴,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墨砚在向自己摆手,忙松出一口气,再次匆匆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黎锐卿敛眉,用汤匙在碗里慢慢地翻搅着,半晌,舀出一勺放入口中。 苦的。 他又在碗里翻搅了一番,翻出几枚莲子,将之咬破,果真在其中发现了苦得涩人的翠绿莲子芯。 「果真是苦的。」 这么苦的东西,也不知道方才苏润允是怎么一口气将它们都喝下去的。 这样想着,他端起碗盏,将莲子羹三两口喝了个干净。 只觉得这夏日间用来降火的莲子羹,比起苏满娘让他喝的那些红色甜汤可差远了。 黎锐卿砸吧了两下嘴巴,又喝了两口清茶,顺了下口中的苦味儿,思及方才苏满娘对待苏润允的关切态度,莫名感觉有些碍眼。 苏润允嘴唇干裂了一点,就那般着急。 他后背受了伤,却只让他趴着,不能弄脏月事被。 最重要的是,他都已经离开府内七天,刚刚回来,她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注他一眼,怎么做人夫人的?! 嗤! 稍晚间,等黎锐卿回到听涛苑时,听涛苑的饭菜也刚刚摆好。 苏满娘面色沉凝地坐在桌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碗盏,似乎在走神。 黎锐卿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他往桌前一坐,发出很重的哐当一声,将苏满娘吓得一个激灵,迅速回神。 那突然可怜的激灵小动作,让黎锐卿原本不大好的心情又迅速愉悦了起来。 「想什么呢?」他温声询问。 苏满娘眨眨眼,迅速平缓了一下胸腔中的惊吓,缓声开口:「想我大弟。」 黎锐卿看着她眼底显而易见的忧虑,啧了一声,取过碗筷便开始用膳。 苏满娘:「……你那是什么口气?」 「大概就是,我知道那小子一直不服气自己比不上我聪明,却没想到,他每每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来向我低头求教。如果他一直如此,那我想,他终生也学不到我这般聪慧过人。」 苏满娘抽了抽嘴角,看着他动作优雅却迅速地用着桌上的膳食,腹内却一点胃口也无。 勉强用筷子夹了几口,她又看黎锐卿将桌上的两碗冰镇五红汤全部喝完,才温婉浅笑:「夫君可还想再用些?」 黎锐卿看她表情,警惕地眯起眼睛,摇头:「不用,有些太甜。」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温和且良善:「怎么会,不过这五红汤是专为女子来葵水期间补血之用,想来与夫君的症状也能对应上,应该多进用些。」 她今日一靠近黎锐卿,就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并不浓,却仍是受了伤的。 他现在喝了两碗,很该。 黎锐卿:…… 他垂头看着桌上已经空掉的两个汤碗半晌,默了默,半晌轻轻颔首,笑容风华霁月:「很是,我今晚一下子用了两碗,明早被褥上血迹沾染得多了,也是情有可原。」 也就是说,他今晚多蹭一些,以报答这两碗五红汤之恩。 苏满娘笑意盈盈:「妾身现在还未来葵水,还有半月呢。」 「谁说血一定要是葵水,庸俗!夫人你这是看为夫久别重归后太过激动,喷的鼻血。」 苏满娘:…… 狠还是你狠! 狠不过,完全狠不过。 她抬手轻抚鬓角:「夫君,让妾身先来为你换一下药,待会儿歇息时,也会舒服些。」 给他多缠几十圈,她就不信,这样伤口还会往外渗血。 要不是估摸着黎锐卿不会同意,她现在都想贡献出自己的葵水专用小垫子,给他糊在背后直接吸血,保准不会污了她的床褥,污了她的清名。 当晚,也不知苏满娘是因为他晚间逗弄她逗得太狠,还是真如她所说,不忍他带伤操劳,愣是让他在空旷了半个多月回来后,不让近身。 黎锐卿也做不到女人拒绝后还要硬上的没品的事,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燥热。 他想,一定是因为喝那两碗五红汤喝得太多的锅。 恍惚间,黎锐卿脑海中晃过之前外书房时,苏满娘对他全然无视的态度,鼻间重重哼出一声,不满地歪了歪嘴。 他侧头,看着身边已沉沉陷入梦乡的女子,耳垂玲珑,皮肤雪白,唇瓣润泽。 黎锐卿端量了半晌,而后突然眉梢轻挑,身子一歪,压到了苏满娘温温凉凉的身子上。 第32章 感受着身下沁凉的温度,黎锐卿将头整个埋入她的颈间,轻轻地啃了一口她的耳垂,低低笑出声来。 然后……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打声,绵软嫩白的柔荑,以一种与其外貌完全不相符的大手劲儿,拍上黎锐卿的脸。 黎锐卿的动作一顿,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仍在震颤和酥麻的脸,低头看向身下睡意沉沉的苏满娘,眼底神色逐渐兴奋。 不期然地,曾经与苏满娘有关的一切床上运动都浮现脑海,开始在脑海中变着花样的闪现。 他舔了舔突然有些干渴的唇瓣,哑声低语:「这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好容易等到葵水已去,大事暂妥,他还燥热,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苏满娘将那打扰她好眠的「蚊子」拍死后,紧皱的眉梢舒展。 原以为自己这下子能够睡个好觉,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在打蚊子的梦境中被「蚊子」生生咬醒。 接下来这混乱的一夜给她开启了一扇崭新大门,让她在另外一条贤妻的歪路上越走越走。 半夜奋战,两种「啪啪啪」声交替混响,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苏满娘的腰肢是酸软的,眼睛下是青的。 睁开眼帘时,她面上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稍怔了一会儿,才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回想起。 苏满娘:…… 此时身边早已没有了某个睡前不运动,非要等到她睡着后才运动的身影。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昨晚一定是着了起床气的邪,根本不是往常的自己。 一番瞎打,不仅手疼,就连腰都比往常酸软了数倍,她怀疑黎锐卿这根本就是报复。 苏满娘又在床上怔怔地躺了会儿,才挪动身子拉响床畔的铃铛。 错误犯一次就好,下次一定要谨以为戒。 待晨间的请安结束,之前苏满娘派出去打探冯府消息的小厮就带回了最新消息。 冯通判家,即便冯夫人将消息捂得再严实,但因昨日进出冯府那许多的大夫,还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出来。 听闻冯通判家的大女儿原先定给了苏主簿家的大儿子,那个时候苏家还不过是个普通举人家庭,彼时虽算是低嫁,但人姑娘也同了意。 哪想到现在,眼见着苏举人一举考中进士,在京都任职,门楣高了,家庭环境好了,冯通判家的夫人却不乐意,非敲打着继女,要给她退了这门好亲事,要给她另外换上一门。 听说是辛图城那位已经死了三位妻子的从三品大员,家中有儿有女,妾室通房无数。 冯家大姑娘一时接受不了这变故,直接寻了短见。 「哎,所以才说这继母狠毒吧,平时对你好吃好喝,真到你嫁人嫁得好时,马上翻脸不认人,恨不得多长上三只手给你推到火坑。」 「那冯通判家的夫人原先看着还是好的,没想到却是这种人。」 「好好一个姑娘哟,真是造了大孽了。豆_豆_网。」 「昨天冯通判的夫人已经让人去苏家退亲了,只不过苏主簿家没有同意而已。眼下人这应是活不成了,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哎……」 「不是说人还活着吗?怎么就成了白事?」 「我小叔子的岳母娘家的嫂子有个侄女在冯通判家中做事,她说昨天那血水都一盆盆地往外倒,我看八成是活不成了。」 「冯通判夫人的膝下也有两个女儿,她现在这样狠毒,也不知晓她自己的那两位女儿都遗传了她多少。」 「有这样一位母亲,只怕她俩之后的亲事是难喽。」 ☆☆☆ 短短不过一天,整个辛图城中关于冯通判家的流言八卦就甚嚣尘上。 苏润允在听到传言的内容时,更是自责地难以附加。 如果他在得到冯家上门退亲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心存犹疑,而是早早询问对方,她可能也不会想不开去寻了短见。 这若是以后人活下来还好,人若是真没了,他恐怕一生都难以安宁。 如此,就在城中百姓们的观闻打探下,五天后,冯府的八卦传闻终于有了新的变化。 听闻冯通判家的这位大女儿到底是保下了命来,只是身子虚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躺在床上好好静养,免得弄裂了伤口。 听到这里,苏家众人舒出一口气。 这若是好好的喜事,变成了白事,恐怕之后不论是谁心头都会存有阴影。 苏母担忧地看向大儿子,叹息开口:「此事之后,这门亲事即便不退,你与你未来岳家恐怕也亲密不起来了。」 当初为大儿子敲定这门亲事,她确实是相中了这位姑娘,性情温婉,笑起来甜美,性格也好。 第33章 虽说是原配嫡女,但对方家中既然愿意她下嫁,也算是她们捡到了这样一个便宜。 再说,苏家都不是刻薄人,姑娘下嫁过来,她们也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却没想到,这姑娘人确实是不错,但这性子也确实刚烈。而且,只这次闹出来的这一桩就能看到,苏润允未来岳家这两位,可着实算不上什么厚道人。 而且说实话,当好好的一门红事被蒙上鲜血的色彩后,苏母甚至都想着还不若退了的好,这一通闹下来,也着实太不吉利。 当然也幸亏当时冯家来退亲时,她没有松口,要不然,指不定这城中还会传她苏家不地道之类的话呢。 苏母看着最近神情愈发沉郁的苏润允,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润允啊,你说这姑娘性格会不会也太倔了些,事情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抹了脖子,我这怎么越想越有些怵得慌?」 苏润允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茶盏中被暖风吹起的一圈圈涟漪,凝眉思忖。 若是其他时候,面对这样恶心的未来岳家,他可能会选择尽快出手,一刀两断。 然而,他与那位冯大姑娘到底是定亲了一年多,也算是相处过两次,模模糊糊能够触到她性格。 若他家在她刚刚被救下来后,就上门退亲,那就真的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活路了。 良久,等面前的茶盏已经失去了热气,他的眼睫才颤了颤,轻轻摇头:「与冯家亲密不起来便亲密不起来吧,总归之后我们也要去京都,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 而且,「冯家大姑娘教养并不差,她家继母虽说只做的是面子情,但是该请先生教导的,也都教导了。既然她无娘家可靠,那便权当并无娘家。等她嫁进来后,只要能照顾好家庭子女,也便可了。」 苏母听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只语气中仍带了些迟疑:「那这门亲事咱们还继续往下走?可我又怕她身子骨没养好,还没等进门,或者刚进门就……那就太晦气了,你说这好好的事情整的。」 说起这个,苏润允也皱起了眉,半晌道:「娘,您最近先忙二弟的六礼吧,不要为我这边耽误他那边的进度。我这边还是先等等,等她那边养好身体,我想寻机与她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苏润臧正烦躁地敲桌子呢,听到这里连忙摆手:「我这边也不急,请期那一步还是要等到大哥的亲事定了以后再请。」 苏母思索了下两边的走礼的进度,少顷点头:「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办了。」 总归,苏家人还是因此对冯家的那位大姑娘存了心结。 不再像是事情没发生前那般,对她的嫁入满心期盼了。 当天傍晚,苏润允又来了趟黎府,见到了刚刚下值的黎锐卿。 一见面,他便对黎锐卿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姐夫这次帮忙。」 这次冯家的事,一开始他们捂得很严,冯府之外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如果不是黎锐卿帮忙引导了城内的舆论,可能这个时候事实真相就要任凭冯府人自己书写,即便他们说冯大姑娘是因为他们苏家不愿退婚而抹了脖子都有可能。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便将这件事散播得辛图城中人尽皆知,除了他的这位姐夫,他不做他人想。 黎锐卿面对苏润允真情实感的感激,眸光微闪。 半晌,他叹息一声,抬手示意他落座,等看着小厮给他斟上茶水,才慢条斯理道:「你可有想过,那之后城中百姓的舆论,我并未插手太多?」 苏润允一愣,心中却不是很信。 如果不是黎锐卿帮忙,那难道是冯家下人的嘴自己成了筛子?! 可那根本不可能! 他之前就与冯家的下人们接触过,发现他们的嘴在冯府家规的约束下,格外严实,并非那般分不清轻重之人。 如果散播消息的不是姐夫,那么…… 苏润允缓缓抬头,表情震惊:「莫非?」 黎锐卿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关于冯姑娘的继母到底给她定下了个什么亲事,我都还没有调查呢,整个辛图城都知晓了那是一位三品大员,已经死了两任妻子,家中有儿有女,妾室通房好几院子。」 苏润允唇瓣紧抿,眼睫剧烈颤抖,半晌轻声低喃:「那她为何要这样做?」 「大概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冯家孤立无援,若无半点心机,也不能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活到现在。所以现在,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自己的利益。」 虽说这手段激烈了些,血腥了些,但不得不说,她最后成功了。 就连原本因为退婚事件而对她颇有微词的苏家,也会因为此事,对她心有怜惜。 即便苏家人仍会对她存有心结,但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之后在苏家的日子依旧可以过得不差。 第34章 苏润允一番冷静后,也已思忖明白,他有些头疼地轻揉了揉额头:「那她胆子还真大。」 当时可是好多人都说,她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原先只以为是位性情温婉和善的姑娘,却未想到竟会是位性情如此刚烈的女子。 他想,或许从今日开始,他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位记忆中的温婉未婚妻。 ☆☆☆ 苏满娘在黎府待的第二个月,苏满娘为黎霜和黎雪请的女先生,也终于到了。 这位女先生名唤桂子兰,是之前宗梦诗在信件中为她推荐的,她之后也打听了许多位,在各自见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定下这一位。 桂子兰性情温和,气质如兰,只长相上较为清秀,与其如兰的气质相比略逊一筹。 桂子兰到黎府教的第一堂课时,苏满娘去听过,感觉略有趣味。 等回头再去澄心院与黎母谈天时,便不免提起,见黎母眼底带羡慕,温声笑道:「母亲若想去听,也尽可去的。」 「那可不行不行,」黎母连忙摆手,「去听她上课的是两个小丫头,一个七岁,一个九岁,我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婆去那里听,那多不好意思。」 「话可不能这样说,」苏满娘浅笑游说,「学海无涯,您完全可以当做是去看着两个孙女有没有认真听课。而且,别的也就罢了,像是琴棋书画这些,您学上一学,不仅可以打发时间,咱俩以后闲暇时也能对弈上几局,岂不妙哉?!」 黎母还是有些忐忑,不确定地抬头:「我、我真能行?」 「当然可以,您若感觉不好意思,咱们便先从棋这一项开始学。娘我先教你一部分,保准等您去学的时候,进度比霜姐儿个和雪姐儿的都要快。」 黎母虽说心下还是有些怯怯的,但想想以后能与自家儿媳亲密对弈,还是百般纠结地应了。 又过了两日,黎母自觉在苏满娘处学好了基础,便在次日桂子兰为两个女孩儿教学时,也跟着去听了两节棋艺课。 然后,越听越上瘾,一头扎进了下棋的大坑。 黎母的棋技太烂,在苏满娘手下总也走不赢,所以她犹豫再三,将目光调转向了她那两个从未用正眼瞧过的便宜孙女。 一番菜鸟互啄后,与黎霜和黎雪两人打得火热,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随着时间的延长,她逐渐成为三者中的老落,十局棋中能输上大半,不过好歹也还有赢的概率。 嘴上嫌弃,手上却乐在其中,日子过得对比之前充实了不少。 苏满娘见黎母现在看到黎霜黎雪后,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般排斥和视而不见,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府里的主子们相处和谐,总是好事。 眼见着黎霜和黎雪在功课上逐渐步入正轨,苏满娘便寻了一天给两人放了个假,邀请童婳和苏晏娘进府玩耍,且还通知黎霜和黎雪的妈妈,为两人准备一身方便运动的衣装。 第一次接待同龄的小姐妹,即便其中有一位是她们的小姨母,黎霜和黎雪也都颇为重视,只是对于母亲为何让她们准备方便运动的衣装有些疑惑。 对于两人的问题,苏满娘浅笑答是:「这次来咱府上的童家小姐有点技能想要跟母亲学,为了防止到时只有她一人学习尴尬,便想让你们两个也参与进来,总归技多不压身。当然,即便学不会只是旁边看着也没什么。」 黎霜和黎雪还是不大明白,但面上还是认真点头:「我们知晓了,母亲。」 次日一大早,童婳便应邀坐着马车,来到黎府。 童婳是一位特别严肃的小姑娘,因其颇好的教养以及姣好的五官,这点严肃并未让人感觉她太过疏离,反倒因为年龄上的反差,让她看起来仿似在装小大人一般,看起来颇为讨喜。 听闻苏满娘的家妹还没到,童婳也不着急,很是有礼地坐在一旁,与黎霜和黎雪交谈起来。 虽然论起年龄,她比黎霜和黎雪都小,但在谈话时,却颇能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不过一会儿便成为话题的主导者,得到了黎霜的满心喜爱,和黎雪眼底的羡慕赞叹。 又过了一会儿,等苏晏娘也抵达后,童婳就立马收了话题,转头看着苏满娘兴奋道:「苏姨,你看人都来齐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苏满娘:…… 她看着小丫头一抛方才严肃正经的小模样,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我感觉女孩子家家,学这个技能没什么大用,但既然你母亲都同意了,那便没什么。你稍等一下,等我换完衣装。」 黎霜和黎雪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眼见着苏满娘去了里间更衣,连忙询问:「婳婳,你这次是来与母亲学什么的啊。」 童婳骄傲挺胸:「当然是爬树啊,你们不知道,苏姨爬树有多厉害。」 第35章 黎霜、黎雪:…… 她们一开始以为最多是蹴鞠、投壶之类,压根儿没想到竟然是爬树?! 苏晏娘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童婳:「这个我会,我小时候跟着大姐姐学了很长时间。现在一到夏天天气太热、屋内冰盆不够使时,我就会爬到树上纳凉。」 童婳立时引为知己,漂亮的眼底满是愉悦的光芒:「是吧?!我就说爬树的作用大着呢,我娘被我游说了许久,才答应我来跟苏姨学习。」 苏晏娘高兴地拉过童婳的手:「那一会儿我教你啊,我现在学得可好了,除了有时候在树上睡熟了容易掉下来以外。不过上树之前,要记得带上驱虫蚊的荷包哦……」 黎霜、黎雪:…… 黎霜眼带犹豫,她胆子小,爬树这种技能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反倒是黎雪眼底滑过一道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跟着翘起唇角,兴致高昂。 没一会儿,苏满娘便换好了衣衫出来,对四个小姑娘道:「走吧,咱们去后院的杨树林。」 童婳和苏晏娘欢呼了一声,连忙起身跟在苏满娘身后。 黎霜可怜无助地在扭着衣角跟上人群,一边看着前面兴奋得无以复加的童婳和苏晏娘,一边侧头看向身边跃跃欲试的雪姐姐,突然感觉自己好难。 犹豫了半晌,她尝试发音:「那要不,我一会儿就在旁边,为你们加油?」 苏满娘无所谓颔首:「都行,你自己决定。」 ☆☆☆ 夏日烈阳,空气浮热。 黎川猛在演武场中手拿长剑练习剑招,哼哼哈哈,挥汗如雨。 近日教授他的武师父有事,请了三天假让他自己练习。 黎川猛又练习完一个段落,随手拿过一旁的汗巾子,抹了把脸上脖间的热汗,气喘吁吁地从演武场的武器架子下面,掏出一枚小巧的木船。 如果苏满娘和苏润兴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只小木船与两年前被苏满娘在大街上捏烂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是当时在苏家马车离开后,黎川猛下去从小摊贩手中买下来的。 还是把剩下的五只小木船一起买下,全部包圆的那种。 他当时想着,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将这五只木船全都捏爆,但谁知道,这都两年过去了,他最开始尝试捏碎的那只木船还坚固如初,除了构架有些晃悠了以外,并无任何损毁。 只能说,当初那小贩儿用的木料贼实诚,一点也都没偷工减料。 黎川猛再次尝试捏碎无果,有些失望地躺在演武场中,浑身汗津津的,心情还略有些颓。 他丧气地在地上瘫了会儿,抬手拍了拍脑袋瓜子:「反正今天也没师父盯着,不若出去纳凉休息一番,等回来再继续努力也无妨。」 说罢,他噌地一下起身,将手中的小木船往武器堆里一塞,就小跑着来到演武场后面的杨树林中。 三两下攀上了树顶,黎川猛双臂枕在脑后,抬头望了会儿细碎枝叶遮挡过的斑驳蓝天,追思了下自己已逝爹娘兄姐的音容笑貌,浮躁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 就当他感觉自己烦躁的心境平复得差不多了,准备回演武场继续练武时,远远地听到了杨树林不远处传来的清脆笑声。 黎川猛怔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皱眉,「谁啊?」 这般清脆开怀的小姑娘笑声,肯定不会是黎霜那个哭包,更不会是黎雪那个冰坨。 趴在粗壮的枝杈上他歪头往下望,就看他的养母正带着家中两位姐妹,和两位陌生的姑娘在学习爬树。 黎川猛:哦,是在学习爬树。 他收回视线,又透着密密麻麻地枝叶望着头顶隐约可见的湛蓝天空,半晌,他突然精神一紧,噌地一下坐起身,重新看向不远处几个小姑娘们的方向瞪大眼睛。 不对! 她们竟然在学爬树?! 一群小姑娘?! 果然是他能够徒手将木船捏碎的养母,不同凡响! 他就说嘛,女孩子家家,不会爬树、不会打架、不会揍男人,算什么女孩子家?! 可惜,自从家中发生变故、逃难出来后,他才知道他家的女孩都是另类。 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曾经家中的女孩子们都已经不在了。 他从树上探着脑袋往下瞧,就看到黎霜果真废柴,稍微试了两下就开始嘤嘤嘤。 黎雪还好些,那丫头虽然不知之前是来自哪家,但只看那眼神儿,就能品出蕴藏在眼底的一股狠劲儿。 至于那两位不认识的姑娘家,一个已经三两下蹭蹭蹭地爬上了树,给树下的几人讲解诀窍,听她对养母的称呼,应是苏家的那位小姨母。 另外一个…… 第36章 黎川猛刚准备点评,就看到她已经在养母的教导下,纠正完了姿势,也听完了技巧。 架势相当熟练地对着一颗树干笔挺的大树抓了抓,之后眉眼一凝,唇瓣紧抿,黎川猛眉梢微扬,就准备看她也像旁边的黎霜和黎雪那般摔一个屁股蹲儿呢,就见她蹭蹭蹭地爬上了一节枝干,之后臂力略有不足,开始下滑。 苏满娘将人接住,又指导了她两句,见那小姑娘盘住大树的双腿姿势微调了调,又往上窜了一截,像是一只小蛤蟆一般,半晌,直至小脸都快憋红了,才成功踩上那树距离地面最近的一条枝桠。 「苏姨,我成功了!我终于学会了!」 「婳婳真聪明,一学就会。」 「我在家偷偷练习有两年了,就是只能爬一截,总也爬不高。」 表情严肃的小姑娘坐在粗壮的枝桠上,面上难得的露出了点儿笑意,两只小脚儿欢快地晃了晃,声音清脆悦耳如轻盈的百灵。 「我堂哥和表哥学得比我快,但是他们之前不愿意教我,被我偷偷揍服了,才偷学了一点技巧,可惜他们都是半吊子,没有苏姨你厉害……」 「不行,我再下去爬一次,看看我这是不是真的学会……」 黎川猛趴在树枝上,定定地望着那个一脸严肃谈揍人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往肚内咽了两下口水。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虎的小丫头! 又猛又带劲儿,他喜欢。 当晚,在黎川智和黎川忱回来后,黎川猛忙上门,将自己今天的发现和两位兄弟分享:「咱们的那位养母真的是文武双全,在女眷圈中肯定早已有了名声,不然那小姑娘为什么专程来咱府上和她学习爬树。」 黎川忱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出惊叹:「确实人不可貌相,不过就黎霜那性子,她能学得会吗?」 「她确实学不会,全程都在嘤嘤嘤。」 书房一角,黎川智听着两人的谈话,歪了歪嘴。 他想,大概他那位养母身边的女孩儿大概都跟她学过爬树。 比如说苏家的那位便宜小姨母,他与她虽只短短见过几面,但有三次,她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偏偏那小姑娘不仅爬得高,分量还不轻,一个肉球似的,每次接时,都撞得他胸口生疼。 他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自己瘦削的胸口,想想对方惊呼着从自己身上弹坐起来,嫌弃他的身板硌屁股的模样,真是想想都要被气笑了。 算算时间,他刚来黎府时因为想暗自为母亲守孝,一直吃的比较清淡,所以身上的肉一直长不上不去,现在也已出孝有一段时间了,或许应该多吃点肉? 「大哥,你说黎霜能学会吗?」这时,旁边的黎川猛突然大声问他。 黎川智收回杂思,又变成人前冷若冰霜的模样:「端看她想不想学,真想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 说罢,他又揉了揉自己那能够清晰摸到肋骨的胸口,抬头询问:「你们吃宵夜吗?咱们晚上加点餐。」 黎川猛瞪大眼睛,连忙兴奋复议:「这个好,这个好。我白天运动量大,晚上就总是加餐,我早和你们说也该多用些,要不怎么长得高高壮壮。」 黎川忱诧异地看了黎川智一眼:「大哥你怎么想起了加餐?」明明之前说是用餐有度,不能贪多,免得积食。 「最近在窜个子,晚上腿疼,大夫说该多吃点。」黎川猛一本正经。 黎川忱恍然大悟,他想想自己现在的身高,虽然现在还没有腿疼,但有备无患,于是也跟着点头:「那我也用些。」 ☆☆☆ 苏满娘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八,在七夕的后一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女子的二十岁整生日,代表着女子正式进入桃李年华,是比较受人重视的一个生日,一般均会邀请亲朋小聚一下。 鉴于这是她在黎家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所以黎母从一开始得到日子后,就比较重视。 苏满娘盘算了下时间,此时距离冯欣玉受伤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半月,也不知她身体现在的恢复状况如何。 斟酌一番后,她派了彩霞前往冯通判府上慰问,如果她状态尚可,便送上请帖,如果身体依旧孱弱未愈,便只看看情况,回来与她描述一番。 因为之前冯欣玉尚在养伤,如今两家的六礼进度完全停摆。 苏母的态度是,即便能够理解冯欣玉当时的选择,但是这六礼怎么也得等到她将身子养好了,再走下去。 要不然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身体孱弱,嫁入苏家后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不仅对苏润允和苏家不好,对还未养好身体的她自己,也并非是件好事。 除了苏家人与冯欣玉外,苏满娘还邀请了二弟的未婚妻任研,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第37章 黎霜与黎雪在听闻苏晏娘到时会来后,都很是兴奋。 经过之前几人在黎府一起爬树的情谊,四人间的感情升温飞快,常有通信往来,这次在得到消息后,两人更是早早为苏晏娘精心准备了伴手礼。 冯家,距离冯欣玉之前抹脖子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月,在这一个半月间,虽然一直以来冯家都说冯欣玉的身体正在好转,但是,具体好转到什么程度,苏家却并无概念。 冯欣玉脖间半系了一条冰丝纱巾,挡住了曾经由她亲手造成的狰狞伤口,目光温和地看向黎府派来的婢女,感激颔首:「多谢黎夫人关心,欣玉如今身体已然康健,届时可以前往黎府参加生辰宴。」 彩霞略微抬头,打量了一番冯欣玉的精神状态,笑盈盈道:「那便是极好的,夫人在家中还担心地念叨了很久,这便是府上夫人生日宴的请帖,还请冯姑娘收好。」 冯欣玉让身边丫鬟将请帖收下,直到将人送走,几个小丫鬟才难掩兴奋地小声低呼:「小姐,真好,苏大公子的大姐来邀请您参加生日宴了。」 「对于女子的二十岁整宴而言,只会邀请亲眷,既然苏大公子的大姐邀请了您,那这门亲事便应该不会出现变故。」 冯欣玉面上也浮现出几许激动和欣喜。 在她躺在床上养伤的这一个半月间,虽说知晓两家的亲事尚未曾退,但因为她的身体缘故,六礼进度完全停摆,她也是焦急的。 这一次虽兵行险着,但之后继母应不会再在她的亲事上给她添堵。 最多不过是在出嫁时,给她塞过来几个不安分的丫头罢了。到时,她只要将她们的卖身契拿捏在手中,随手即可发卖,对她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只是这亲事,两家无声无息了这快两个月,她等到现在,也是焦虑不已。 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一下子便好转起来。 她缓步坐到铜镜旁,解开自己围在脖子上的纱巾,看着脖子下方那还未完全褪去的偌大血痂,和下面隐约可见的狰狞疤痕,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葛巾,你说我这脖子,丑吗?」 葛巾走上前来,认真瞧了瞧,摇头道:「不丑。小姐您受伤这个位置,到时用高领一遮,基本也就瞧不见了,至于疤痕,还有几个月的将养时间,咱们慢慢来,总会祛掉的。」 即便祛不掉,届时用粉啊之类的遮遮,问题也应不大。 冯欣玉对镜平静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越看越感觉丑陋到不能直视。 思及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联系过的苏润允,她眸底神色深邃难辨:「也不知晓,我这一步走得对不对。」 「对的,小姐,您付出了这么多,踏出了这一步,肯定是对的,先太太肯定有一直祝福着您呢。」 「小姐您只管瞧着,您的生活会越过越好,越过越好的。」 冯欣玉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半晌缓缓移开视线,重新将丝巾围好。 她幽幽地半躺在软榻上,想着即将要在黎府见到的苏润允,一时竟有些发怔起来。 ☆☆☆ 距离苏满娘的生日越近,黎府中的气氛就越欢快,黎母与苏满娘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儿后,最终将宴请的地点定在府中后花园旁的回廊台中。 「宴请的时候是中午,这个地方不仅阴凉,还能看到景色,总不过是和我娘家的几口人一起聚聚,人数也不算很多,这个地方很是不错。」苏满娘对最终地点进行点评。 黎母听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很是高兴,更是连下棋这项爱好都暂且撂在一边,专心地与苏满娘筹备起生日宴来。 在生日宴前几天,苏满娘收到了宗梦诗与徐萱的庆生礼,其中两人还不约而同地附带了一幅她们各自的自画像。 信中打趣言,让她牢牢将她们的模样记在心底,不许忘记。 苏满娘唇角笑意柔软,将两人的画卷展开细瞧。 宗梦诗人如其人,是一位浑身充斥着温软的书卷气息的柔和美人儿,一颦一笑,皆是闺中贵女的典范;徐萱则是五官明艳大方,气质热烈似火,看到她,便仿佛看到了花园中最灿烂的那朵艳色蔷薇。 这两人,都曾是她在守孝之前真心认可的两位至交好友。 苏满娘的手指轻轻滑过画卷上两人熟悉的面庞,眼底滑过一抹怀念。 说到底,三人之中,反倒是她长得最不出彩。 起身,苏满娘来到镜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现下的五官、气质和身形,半晌,来到了寝室内的书房小隔间,让六巧帮忙研磨,她则铺开画纸,敛眉思忖了一会儿,方才俯身细细描绘起来。 黎锐卿今日归来时,已经有些略晚。 他最近正处于收网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只有回府时才有略略休憩的时机。然而,即便他的眼角眉梢均沾染着淡淡的疲惫,却依旧周身气势强盛。 第38章 他来到内室时,并未看到往常已经等在室内的苏满娘,诧异地询问丫鬟:「夫人呢?」 小丫鬟一开始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听到他清雅低醇的嗓音,身子一颤,没有忍住地抬起了一下头,打扮得精致的小脸,唰得一下变成了粉红诱人,就连眼睛都变得水润润的了。 她将微颤的手指轻搭在自己今日特意勒出来的细腰上,娇羞地颤声道:「夫人现在正在里间小书房。」 黎锐卿眼眸深沉,深深地看她一眼,颔首。 小丫鬟却仿似受到了什么鼓励,继续娇声开口:「今日夫人收到了两份外地送来的庆生礼,里面似有两幅画卷,之后夫人便进了小书房,想来现在应是在绘画。」 她特意放轻放柔的声音,虽然不及苏满娘那般独具一股能够安抚人的能力,却脆若轻铃,别有一番独特味道。 黎府的爷,不仅身居四品官职,还洁身自好,后院并无旁的莺莺燕燕。 自从与夫人成亲以来,黎大人便一直与夫人居住在一处,即便是夫人葵水期间,也不曾分离。 这样的好男人,即便是只做一个妾室,也是她们上辈子积累了一生的福报。 小丫头刚来黎府并未有多长时间,是走着关系进入的听涛苑当差。 虽说府中早有传言,黎大人并不喜丫鬟直视他,否则就被被赶出黎府,或者干脆卖回给人牙子。 但正处于对自己相貌和身段儿极度自信阶段的小丫头并不信这个邪,毕竟在她看来,夫人的身材未免也太圆润了一些,哪里及得上她轻盈苗条,窈窕玲珑。 而且以黎大人这般强健的臂力,说不定还能整个儿地将她抱起举高,这种姿势,是夫人那种体型根本享受不到的独特快意。 想到这里,小丫头禁不住眼尾上翘,向身前的艳丽俊美的男子递送出粘稠的脉脉秋波。 黎锐卿唇角微扬,眼底的嘲讽与厌恶渐浓。 这熟悉的表情,一瞬间与他记忆中那个娇笑着给他下完春药,看着他在夏夜冰寒的湖水中挣扎,并褪下衣衫露出细瘦身体、向他恶意低语的小舅母影像重合。 黎锐卿眼中杀意渐浓,如果这是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强自忍耐,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转身离开。 但现在,这是在自己府邸,是他的私人地盘,没有犹豫的,黎锐卿扬手,一把捏住了面前丫鬟的脖颈。 寒声低语:「黎府规矩,凡是丫鬟,不许直视男主子,难道你未曾学过?!」 小丫鬟紧紧抓住捏紧自己脖颈的大手,面上的红润瞬间褪去,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咔低吟。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开口求饶呼救,却发现自己这时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捏着她脖颈的男子依旧昳丽绝伦,但这一瞬间,她却仿似看到了地狱阎罗。 这时,内室方向的小书房中隐约传来声响: 「夫人,您的画技越来越好了,刚刚您将自己画的真是栩栩如生,等两位夫人收到了您的画卷,一定也会夸赞您的画技又进步了。」 「哪有。我的画技比不过她二人,毕竟我在绘画方面研习的时间没有她二人长……」 温凉的声音在走出小书房后戛然而止,苏满娘疑惑地看向正单手掐住一位小丫鬟脖子的黎锐卿,迟疑道:「你这是在抓家贼?还是探子?」 黎锐卿:…… 肉眼可见的,他面上的阴森狠厉,逐渐退却。 手上一个用力,黎锐卿将被他捏在手中的婢子丢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人道:「带出去,交给蔡管家处理。」 「是,老爷。」 马上门外有两位健壮的仆妇走入,从始至终都低垂着脑袋,将瘫软在地上的小丫鬟给拖了出去。 等到众人相继离开,苏满娘对六巧点了下头,六巧垂首向两人行礼,也跟着退了出去。 苏满娘感受着黎锐卿周身略显凝滞的气场,淡定地行至桌边,为他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见黎锐卿神色莫测地盯了她一会儿,才慢条斯理接过,一边品茗,还一边观察着自己的神色,温和笑道:「怎么,夫君这是在怕我吓着?」 见黎锐卿没有做声,苏满娘便以为自己猜对了,径自道:「你总不会在自己府邸无缘无故掐住一个小丫鬟的脖子,所以必定是她做错了什么,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黎锐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有收回,开口:「若我是在无理取闹呢?」 苏满娘不以为意:「那妾身也要偏向你,在这府中,你是正经的男主子,一般小事上,妾身都不会在外人面前下你面子。」 她看向黎锐卿的目光是真诚且清澈的。 可以想见,她此刻说出的这番话为她的心里话,且没有丝毫掺假。 第39章 黎锐卿在她身上打量了半晌,也并未在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丝毫倾慕之情。 他心中先是松出一口气,又有些失落,只这番复杂的心境还没有容他仔细分辨,他的手便已将苏满娘整个儿地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 苏满娘脑海中整个儿都是蒙圈的。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被人抱过。 女孩子年龄大了是一方面,自己体型丰润、完全是家中的文弱书生们抱不起的体重又是另一方面。 这冷不防被抱离了让她颇具安全感的地面,苏满娘的双手紧紧抓住黎锐卿的手臂,在低呼过后,还没等挣扎着从他怀中蹦下去,就被黎锐卿脱手丢到了床榻之上。 那一刻,即便是好脾气如苏满娘,也是心头火起。 反手就是两下,大力地拍在了他手臂上,怒斥:「你做什么?!」 伴随着「啪」「啪」的两下清脆拍打,黎锐卿眼底的阴郁终于完全散去,迅速转为一种激昂的兴奋。 「果然不愧是能将木头一把捏碎的姑娘,这力道就是足。」 「啊?」苏满娘感觉自己眼前还在冒着小星星,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详细询问,就见黎锐卿身子突然贴近,清醇而富有磁性的声线传入她的耳膜:「闻筠,你可以打得再用力些,如果你今晚能够将我打开,算我输。」 苏满娘:…… 经过之前的那一夜无休止的「啪啪啪」和「啪啪啪」,她就好像发现了黎锐卿身上的什么奇怪属性,只是因为这项属性太过奇怪,她一直没敢深想。 最近又因为黎锐卿太过繁忙,两人并未再进行过那般激烈的床事,她也就暂且将这事忘到脑后。 但是现在,苏满娘看着黎锐卿眼中热烈的期盼和激动,没有忍住地伸手直接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下一刻,就见黎锐卿整个地附在她身上,毫无预兆地开始了生命和谐。 陡然开始的剧烈动作,让苏满娘有些生疼,她拧了拧柳眉,双手紧紧捏在他肩头。特大的手劲儿,没一会儿便捏出来两道指头印儿,苏满娘恨恨咬牙:「轻点儿你不会吗?」 「重点儿,闻筠你重点儿,会不会!」 苏满娘:…… 激烈并混乱的一夜过去,待次日苏满娘醒来时,还有些疲惫和空茫。 她循着光亮侧头,就见到床前的木香菊色床帐已经被半撩开。 床下,黎锐卿正半裸着上身的青紫,从衣柜中挑选里衣更换。 苏满娘低吟一声,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讲真,在嫁给黎锐卿之前,她自认为自己虽然力气大些,但以她的性格和为人,肯定能做好贤妻良母。内能温柔体贴,友善婆母,外能贤惠持家,处理危机。 但是没想到,她的这个梦想在昨晚,被破灭了。 之前那一夜,她还能安慰自己是错觉,但是经过昨晚,她再也不是无法直视过去那个温柔体贴、温婉和善的她了。 黎锐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笑得慵懒而旖旎:「醒了?」 嗓音餍足中透着惬意,慵懒中带着戏谑。 苏满娘缓缓睁开眼帘,就见不知何时,半套上里衣的黎锐卿已经来至床前。 她眨眨眼,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自己昨晚造成的青紫泼墨壮观画卷,让她生出一股极其浓烈的羞耻感。 「闻筠昨晚应是累坏了,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苏满娘强撑住自己镇定的面子,柔柔颔首:「那夫君慢走。」 黎锐卿低笑了一声,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笑得期待且别有深意:「闻筠可能给为夫一份临别礼?」 苏满娘:…… 她定定地望入黎锐卿眼中,没过一会儿,就被里面灼热的期待给激灵得败下阵来。 她抿了抿唇,慢慢从锦被中探出一只丰润的素手,放在黎锐卿紧实的腰间,在其中轻触了一会儿,终于寻摸到一块好肉儿。 而后像是在发泄怒气一般,狠狠地拧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感,让黎锐卿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呻吟。 他一边粗粗喘息着,一边用大手紧紧按住苏满娘的手,让她在自己腰间多攥一会儿。 直至余韵渐消,黎锐卿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掌,柔情似水地看向床榻上丰润的女子,低头,在她沁凉的额头上轻碰了碰,满足喟叹:「为夫今晚会早些回来,等我。」 言罢,他慢条斯理起身,转身系好衣带。 苏满娘:…… 转过身的黎锐卿,整个人从眉宇唇畔,到动作举止,无一处不在散发着餍足的荡漾春情。 这种状态,是两人自从圆房后,黎锐卿也从未出现过的状态。 第40章 他感觉自己仿若是身体得到了的释放,灵魂得到升华,现在如果再来一拨敌人,他甚至能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只可惜,苏满娘由于半遮的床帐,并没有发现黎锐卿今日状态比起往日的不同。 否则她一定会伸手,制止对方顶着这样一副春情荡漾的脸在府中四处逛,引得她之后很多天都要面对府中的各色兴味眼神。 导致再后来她觉得,脸面这种东西,丢啊丢着的也就习惯了。 不再劝阻黎锐卿每日以那副春情荡漾的满足姿态处理公务、操练士兵、闲逛消食……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又哪里还能再拾起丢掉的脸面。 此时,尚且年轻的苏满娘只是默默看着床棚的顶部,哀悼着自己流逝的温柔贤淑。 今日,为府中孩子们每五日一请安的日子,苏满娘又在床上待了会儿,才挣扎着起床,揉着自己发麻的腰肢,一边红脸,一边默默感慨。 曾经在出嫁前,母亲教导自己,成亲后的夫妻生活只需躺在床上不动即可。 她现在想想,如果是正常人家,应是这样没错,但是她现在嫁的这一家,却不仅需要动,而且还动得她手指头都有些酸疼。 苏满娘在身后彩霞给她梳妆时,不动声色地拿起妆台上的木梳,按照自己早晨捏黎锐卿的力道,大力掰了一下。 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木梳它断了。 室内的丫鬟们寂静了一瞬,六巧连忙上前将断裂成两半的梳子接到手中,「哎哟,这梳子昨个儿被我收拾时,用绣墩压了一下,看来当时应是受了损,否则也不至于断地这样快。夫人你且等一下,抽屉里还有一把新的。」 苏满娘温和颔首。 众丫鬟纷纷松出一口气:原来是早有损伤啊,她们就说,夫人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原来是错觉。 苏满娘:她的力气果真没有变小,都这样黎锐卿还感觉舒畅,他莫不是身体感知方面出了问题?! 等梳妆打扮完毕,在往澄心院走去的路上,苏满娘在最初的羞窘和无力后,升起淡淡的忧虑。 为黎锐卿身体可能存在的隐患而起的忧虑。 澄心院外,五个孩子早已等在了那里,见苏满娘一行出现,纷纷与她见礼。 「见过母亲。」 「等久了吧,今儿个起得稍微晚了。」 「没有,母亲。」 「我们也是刚到。」 苏满娘笑意温软,转头看着进去通报的李婆子很快小跑出来,「夫人,老夫人请您和少爷小姐们进去。」 「劳烦。」 澄心院正厅中,黎母也刚刚出来,她看到苏满娘便是一阵激动:「闻筠啊,明儿个便是二十岁整生,娘给你订了一身衣裳,一会儿就让钱嬷嬷给你送过去。若你喜欢,那就明天穿上,那衣服是请陈氏布庄的掌柜亲手制作的,我看了,特别精致漂亮。」 苏满娘抿着唇儿笑,亲昵地迎上前去:「陈掌柜那可是轻易不出手,儿媳都惦记了许久,还是娘您有脸面。如此便多谢娘费心了,想必一定很漂亮。」 黎母听闻这番认可,又是忍不住的欣喜。 两人又就着明日的生日宴说了几句,苏满娘才看向黎霜、黎雪道:「明儿个我娘家妹子也会过来,到时作为府中主人,她便由你二人接待,可行?」 黎霜和黎雪兴奋颔首:「知晓了母亲。」 「润兴与智哥儿和忱哥儿是同窗,到时便由你们三个接待。」 「母亲您尽可放心。」 将两个年纪小的弟妹安排出去,苏满娘温声补充:「总归都不是外人,只到时我们大人一起说话,怕你们小孩子无聊,就随意走走就行。」 说罢,苏满娘又想再说几句明日的安排,却不想,一抬头,她就怔住了。 澄心院外,黎锐卿刚刚在演武场中训练完毕,应是并未回听涛苑更换衣衫,便就着一脸汗意匆匆赶来。 他的眼尾风流上翘,唇畔旖旎缱绻,艳丽俊美的面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慵懒餍足和荡漾风情。 得亏黎府规矩,府中的小丫鬟和婢子们不允许抬头直视黎府主人,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否则苏满娘感觉,那些小丫鬟们绝对得对他蜂拥而上。 但即便小丫鬟们看不到,这满府的侍卫、小厮和婆子们都应看到了啊! 还有此刻这澄心院中的一屋子老小! 苏满娘此刻脊背僵直,面盘儿发烫,就连唇角的温和笑意都差点维持不住! 他就顶着这么一副春情荡漾的餍足表情在府中乱逛,这让她以后哪里还能挺直腰杆儿去做温柔媳妇,贤惠娘?! 她的面皮儿,在这一屋子老小面前丢尽了! 第41章 不用转头,苏满娘就能察觉到这一屋子老小投落在她身上暧昧和打趣的视线。 所以这个黎锐卿,不会是老天派来专门治她的吧。 黎锐卿对他自己现在的状态并没有特别准确的认知,他进入澄心院后,温文有礼地给黎母行礼请完安,之后便优雅地撩起衣摆,坐到苏满娘的身侧。 因之前剧烈运动过,此时他面上满是绯红,艳若桃李,再加上那眼角眉梢的餍足,和看向她时眼底隐隐激动的眼神,苏满娘羽睫颤了颤,手指不由自主抖了抖。 这样状态的黎锐卿魅力太强,就连她这个自认为已经对他无感的人,都差点把持不住。 黎母也很诧异自己儿子今天的状态,她暧昧地看了旁边身体僵硬的苏满娘一眼,笑得眉不见眼:「玉清你来得刚刚好,刚才我们还在说明天闻筠的生日整宴,虽说不准备大办,只亲戚家凑一起热闹热闹,却还是应有些惊喜,你可有为闻筠准备礼物?」 黎锐卿目光略过苏满娘低垂着头的僵硬身影,勾唇轻笑:「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娘不用担心。」 黎母笑得更加开怀:「那便好,那便好。」 儿子之前那些年,一直不近女色。 以前是在战场上,不能近女色,等他回来后,府里见天儿的都是想往他床上爬的小丫头,数目不知凡几,却全部被他丢了出去,依旧不近女色。 甚至还立下那条不许直视他的莫名其妙黎府规矩,让她可谓是操碎了心。 之前眼见着儿子娶回自己合心意的夫人,两人顺利圆房,每日睡在一起,黎母便已然很开心了。 却没想到,在见到儿子身心如此舒畅惬意,会更加开心。 一时,本来在她眼中已经好到极致的儿媳,又硬生生地拔高几分。 只觉如此上能掌家管事,下能管教儿女,伺候婆母,还能将夫君伺候得身心舒畅的儿媳,真是没有一点是不完美的。 一整个请安时间,黎母都几乎没合拢嘴过。 就连几个小的偶尔与她搭话,她也都一一回了,少见的好耐心及好脾气。 等晨间请安结束,众人相继散开,黎母还激动的对钱嬷嬷道:「嬷嬷,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今天的玉清与往常很不一样?」 钱嬷嬷当然发现了,至于理由她也猜想了一番:「小两口本是在新婚期,原先两人虽说也同了房,但应还在磨合期,现在磨合得时间长了,感情自然越来越好,就连床事上也能和谐不少。」 是的,只黎锐卿今早满面春色的表现,绝对不是感情好了那样简单。 这一看就是旷久了的身体得到了满足,就仿似干涸久了的土地,终于得到了雨露的滋润。 虽说这种形容放在黎锐卿一个男子身上有些违和,但大家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做出如此联想,而且一想就想到了床事上。 也是因此,苏满娘也才会那般不自在。 虽然黎锐卿那餍足的惬意表情,确实与床事有关,但讲真,此事非彼事啊。 她冤枉! 回到听涛苑后,苏满娘的双肩下耷,明显得有些提不起劲儿,在拿着单子将明日的生日宴流程又检查了一遍后,便半趴在了软榻上。 旁边六巧和彩霞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打着扇。 两人虽然从黎锐卿出现开始,便已遵守黎府规矩没有看得多仔细,但只黎锐卿初初露面时那大概看到的一眼,便知晓苏满娘现在心情为何低落。 六巧想了想,出声低劝:「夫人与老爷感情好,夫人应该高兴才是。」 「这话很是,夫人你看老爷他现在多春风得意,您很不该表现得如此低落,打击了老爷的心头热情。」 苏满娘:…… 那可赶紧儿的让他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热情熄了吧。 她自认为之前该配合的也都配合,每日操劳不知凡几,结果他到今天才满足,理由竟然只是因为……可不是有些打击人?! 她这是越想心里越有些不得劲儿。 如此感慨一番,她一抬眼,对上两位婢女眼底的真切担忧,动作一顿,眸光微闪。 女子出嫁后便要以夫为天,总归夫君的人选已经定下,不能更换。 她除了让自己尽力适应,融入现在的生活,一味的光火、便扭和羞恼,对现如今的生活并无丝毫益处。 还是那句话,她应该去适应环境,而非等环境去适应她。 苏满娘长长叹出一口气,勉强勾起唇角:「我知晓的,只是最近,我是不怎么想出门的。」 一切等她调试过来心情再说。 六巧与彩霞很是欣喜,她们就怕夫人自己想不开,因为这点儿小事与老爷闹别扭。 到时若真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让别的小妖精有了可趁之机,那可就不美了。 第42章 现在夫人能够想开,便再好不过。 当晚,黎锐卿果然印证了他之前的话,回来的比较早。 用晚膳间,苏满娘即便没有认真去瞧,也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几分雀跃和期待。 正在认认真真用膳的苏满娘突然感觉自己今天的胃有些疼,然而想想自己晚上可能要做的双重体力活儿,还是尽力稳定心绪,埋头用餐。 黎锐卿用公筷给苏满娘夹了一筷子泡椒鸡爪,低哑笑:「多吃些。」 苏满娘瞅瞅自己丰润的双手,和碗中已经被抽掉骨头、被腌制得发白的鸡爪,迟疑了一下,还是动了筷子:「多谢夫君。」 以形补形,她懂。 反手就是一筷子的猪腰子给他夹了过去,她对自己的手劲儿有信心,却对他的腰没信心。 「夫君也多用些。」 想想晨间被她掰断的那截木梳,就是他的腰最可能会有的下场。 黎锐卿给她一枚意味深长的了然眼神,拿起筷子便将那两片猪腰子送入口中,细细嚼用:「味道鲜美,夫人的好意我懂了。」 苏满娘:…… 不远处等待伺候的婢女丫鬟们纷纷将头使劲儿地垂在胸前:老爷与夫人之间的感情,真好。 一顿正常的晚膳,便在两人不正常的话语机锋中度过。 饭后,苏满娘带上几个丫鬟准备出门溜达消食,黎锐卿并未像往常那般,直接前往前院书房,而是一反常态地也跟了上来,与苏满娘并肩而行。 几个丫鬟识趣的往后落后几步,给两位主子留下足够私密的谈话空间。 「明日你生日那天,我在家,届时可以在前院帮你接待你大弟、二弟。」 苏满娘一怔,疑惑抬头:「你最近不是都忙?」 原先他可是与她说,明日他会回来得稍微晚些。 黎锐卿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回来陪你庆生比较重要,所以今天将明天的公务都推给手下处理了。」 苏满娘眨眨眼,将他这话在唇齿边反复地嚼用了几遍,才依稀有些明了黎锐卿话语的意思。 这是一开始没准备回来太久,公务比她重要,但是在昨晚那一通手指头的劳动后,又发现她好像要比明天的公务重要了那么一点。 苏满娘:…… 她柔柔垂首,抿唇轻语:「那,多谢夫君。」 黎锐卿垂首扫了眼身边女子面上不易察觉地纠结,本来就不错的心情,越发地雀跃起来。 「不用谢,一会儿记得好好还回来就好。」 至于怎么还,黎锐卿递给她一枚你懂的的眼神。 苏满娘这下子就是真的语结了,根本不知该如何接口。 但就这样静默下去,又有些尴尬,她眼睫轻眨,直接调转话题:「明日等到午宴开始前,我准备安排大弟与冯姑娘见上一面,到时还需夫君那边配合一番。」 黎锐卿点头:「我自是知晓。」 说到这里,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开口笑道:「我感觉你们家姐弟的婚事都有些不顺,要不要过段时间出去拜拜。」 苏满娘立马转头,看向黎锐卿,目光担忧中带着几分焦灼:「可是我二弟定亲的那家又有什么变故?」 黎锐卿看着她少见的外露急迫,目光微动,半晌,勾起唇瓣浅浅笑道:「并未,这只是我的一点私人建议罢了。」 见苏满娘并不完全相信,他又开口补充,「你那位大弟的未来岳母,恐怕明天还会出些幺蛾子,你明早还是派人前去早早接应一番较好。」 苏满娘怔了一下,知道黎锐卿既然如此说,就定是提前知晓了什么消息。 她连忙点头,认真记下,并在心中暗自思忖。 那位在赏花宴上对她仿似抱有恶意的孙夫人,之前黎锐卿就给她过答案。 孙夫人的兄长,就是冯府一开始为冯欣玉相看好的那位三品大员。 在这般前提下,孙夫人想要对她这位冯欣玉既定定亲对象的姐姐心怀善意,想想也知是没可能。 如果冯府当真还未死心,想在明日做些什么小动作,那可是防不胜防。 她明日最好选两个机灵的婢女前去接应,还有一应备用物品,也最好准备齐全…… 黎锐卿垂眉,见苏满娘这般轻易地就陷入了深思,完全无视他这位站在她身边的俊美无俦佳公子给忘到脑后,唇角本来浅淡的笑意越发浓厚。 他想了想,将头凑到苏满娘耳边,看着她那莹白如玉的耳垂上,一条细长的晶莹银坠子在夜风中轻晃,眼眸深了深,低语,「至于我刚才说的拜佛,是我之后不久会有一次公务行动,届时需要夫人帮忙打打掩护,不知夫人可愿帮忙?」 第43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让苏满娘迅速回神。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尽量平静地回望过去,认真回答:「夫妻本是一体,既然夫君需要帮忙,妾身自是愿的。只是不知晓,这其中有几分危险。」 黎锐卿见她并无半分暧昧的反应,眸光闪了闪,直起身子开口:「危险不大,你完全可以带着孩子一块儿去散散心,至于母亲就暂时算了。」 苏满娘颔首。 只心下还有些迟疑,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既需要她打掩护,又不具备太大危险,可以带着孩子们一起去的。 回到寝房洗漱完毕,并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下去之后,黎锐卿身子斜倚在床榻上,昏黄的烛光下,他衣衫半解,露出一身尚未完全消下的青紫红黄。 他眉目缱绻地看向坐在铜镜前磨蹭的苏满娘,声音里尽是未经掩饰的兴奋与躁动:「今日七夕,闻筠你可要给为夫一个难忘的夜晚。」 苏满娘默了默,迟疑开口,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夫君……」 黎锐卿却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笑吟吟补充:「方才你也说过,要好好答谢为夫的。」 苏满娘:…… 她记得她当时并未答应,只是一语带过,权当没听到而已。 然而黎锐卿却似已经等急了,迫不及待地便走至妆箧旁,将苏满娘拉起,半拥半推着将人带回床沿旁,将人按着坐下。 黎锐卿麻利地放下塌前烟霞色的床帐,单手将床沿上的苏满娘给带到床榻内侧,然后就忍不住地拉住她玉白的柔荑,爱恋地轻轻抚摸,又拉至唇边低吻:「自今日起,我唤你闻筠,你便唤我玉清即可。」 苏满娘垂眼看了自己那双暗藏微肉的手掌一眼,感受着上面黎锐卿落下的轻柔浅吻,在他灼灼的目光盯视下,动了动唇角:「玉清。」 黎锐卿满足地起身,三两下扯开身上半披着的里衣,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胸前,激动并狂热喘息道:「大力!快大力些,放心你摧毁不了我……」 苏满娘:…… 一夜荒唐,操劳无梦。 「夫人,您可醒了?」床帐外,六巧轻声询问。 苏满娘恍然自沉沉地好眠中惊醒,她微微侧头,摸了摸身边早已凉透了位置,轻咳了咳嗓子,哑声道:「起了。」 一夜荒唐是羞臊,两夜荒唐是习惯,估计三夜荒唐就将是习以为常。 她从未发现自己的适应力竟如此之好。 洗漱完毕,苏满娘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一低头就看到妆箧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枚小巧的瓷罐:「这是什么?」 六巧看着她的表情,故作神秘:「夫人您猜猜看?」 苏满娘疑惑地将小瓷罐拾起,凝眉看着罐子上用青花勾勒的仕女梳妆图,猜想着应是胭脂之类的物件。 随手将瓷罐盖子打开,就看到里面厚厚一层乳白的透明膏体,一股让人心脾一松的独特松香从中幽幽传来。 「面乳?」 色泽浅淡、弥久留香,不是面乳是何物?! 六巧听到这个答案,却连连摇头,喜滋滋道:「这个是老爷为您准备的生辰贺礼。听墨砚说,这是宫廷专用的极品护手脂乳,老爷临走前还让夫人每日多抹几次,不用节省。」 苏满娘垂首又看了眼手中的精美瓷罐,眼底神色微妙:「……护手脂乳?!」 想想昨晚夜间,某人爱怜地捧住她的双手,一根根手指亲吻的画面,苏满娘面上便忍不住升起一丝潮红。 真的是,打得轻了,捏得少了。 「不用了,这样金贵的东西,还是仔细收好吧。」 六巧还要再劝,但眼见着苏满娘神色坚决,便只能遗憾放弃。 着妆完毕,六巧从衣柜中取出昨天黎母专门给她送来的衣裙。 这是条颜色特别明快的暖橙色云霏妆花裙,质地轻薄,其上以正红、浅黄等各色丝线和短褂搭配,层层叠叠的堆积于一处,瞧上去既典雅大方,又美观好看。 昨日钱嬷嬷将裙子送来听涛苑,苏满娘将裙子展开后,便忍不住惊艳。 现在将裙衫上身,对镜自照后,她更是差点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 六巧眼底满是惊艳:「夫人您穿这一身真好看,我便与您说,您多穿些鲜亮的衣衫,特别能显气色,您看这不就是了吗?」 苏满娘也不反驳,只是对着妆箧上的铜镜抿着唇儿笑。 不得不说,女人都是爱美的。 哪怕今日起床后,她仍旧感觉周身疲惫,但见到镜子中秀丽标致的自己,还是提起了一股兴奋的精神劲儿。 「那便与我好好搭配搭配,一会儿娘来了,给她老人家好好看看。」 「哎,好嘞,夫人您瞧好吧。」 听涛苑门口,刚刚从演武场锻炼归来的黎锐卿,一身汗意地走了进来。 第44章 一抬眼就见到今日整个儿容光焕发的苏满娘,他微怔了一下,而后慢条斯理夸赞:「不错,今儿个这一身真好看。」 苏满娘也是这样觉得,她感觉自己今日的好心情都是从这件裙子开始的:「多谢夫君赞赏。」 黎锐卿深深地看她一眼。 苏满娘恍然,马上改口:「玉清。」 黎锐卿满意地眯起眼,他上前两步,往苏满娘身边一站,轻嗅了两下:「怎地没擦?可是不喜欢?」 苏满娘垂下眼帘,温婉笑:「那东西太过珍贵,妾身想留待以后再用,省着些。」 「无碍,不用省。」黎锐卿让六巧将那小瓷罐子取过来,将苏满娘的手拉了过来,笑意温柔,「闻筠嫌弃麻烦也是无碍,为夫可日日为你亲手擦乳。」 苏满娘有些不适应地将手抽了抽,却没有抽回,只能低语:「不用麻烦玉清了,我自己来即可。」 黎锐卿却已经从瓷罐中,抹出一块乳白色脂乳细细地为她擦拭到手上的每一处角落,痴迷劝诫:「这是我的宝贝,闻筠你要好好保护它。」 六巧等丫鬟们深深地垂下头,退至门外。 苏满娘:…… 呵,算你厉害。 等苏满娘前去给黎母请安时,黎母一见她今日装扮就是眼前一亮,连番夸赞道:「陈裁缝果然不愧是做过御用裁缝的人,这手艺简直绝了,闻筠穿起来真是既合体又好看。」 黎霜和黎雪今个儿也在澄心院,自从黎母与两人下棋之后,两人便不时的会多来澄心院几次,见黎母没有反对,最近晨间的早起请安更是天天不落。 「母亲今日真漂亮。」黎雪夸道。 黎霜跟着认真点头:「母亲气度也好,和这衣服非常相配。」 苏满娘瞧着两个今日特意打扮过的娇俏小丫头,也弯起眉眼:「雪姐儿和霜姐儿这也是长大了,嘴巴越来越甜了。」 屋内的几个小丫头都忍不住低头直笑。 「母亲……」 上午,苏家人最先到的黎府,与黎府中人一通寒暄后,与苏润臧定亲的那位举人老师家女儿任研,也已抵达。 任研是一位眉眼活泼的姑娘,她们家来自于南方水城,吴侬软语,言语间颇有种南方水城的软糯感。 再加上她自小对舞文弄墨皆很擅长,不仅苏家母女俩对她很是欢喜,就连苏润臧对她这位未婚妻也维护得紧。 眼见众人一通坐卧笑谈,时间已经上午将半,被苏母和苏满娘最为惦记着的冯欣玉却迟迟未到。 见苏母面上不愉,苏满娘轻声安抚:「无事,娘你不用担心。我之前生怕发生意外,已经派人过去接应了,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冯欣玉对于今天这场苏大公子姐姐的生日宴已经筹备很久,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争取万无一失。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低估了继母对她的恶意。 自从上次她抹了脖子,并且买通辛图城中的地痞将自家继母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狠狠扯下了她的大度假面后,继母虽说不再与她提退亲,但偶尔看向她的目光却阴森可怖得紧。 冯欣玉知晓,继母对于之前的流言也应心中有数。 不仅是因为这些流言中,还有许多只有冯家内部人士才知晓的隐秘,更因为她的动作也并非无迹可寻。 只是今日,她自认为已经各种小心防范,却还是先后经历了马车损坏,遭遇拦路地痞,扒手小偷,以及与丫鬟用双脚向黎府赶路,经历双桥头时,差点被人从桥上推到水里的窘境。 冯欣玉小跑着下了桥,看着刚从水中向岸边游来的葛巾,她被丁香紧紧搀扶着,双手有些不自觉地在发抖。 此时她就连脚上的酸软都察觉不到,只觉背后一阵森寒。 现是夏季,她们今日出行时,穿的都是轻纱薄帛,一落水后,线条毕现。 如果当时不是葛巾将她护住,换作她自己落下河去,先不论脖颈上血痂泡了水后会不会发炎恶化,身子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看光了,名声又会变得如何,就说若有哪个不知身份和年龄的男子下去将她救了,那她的清白就是真的是全都毁了。 她之前拼劲性命也要保下的亲事,在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也就全无保下的可能。 葛巾因为自小在乡下长大,擅长泅水,没一会儿便自己游到了岸边,冯欣玉忙让丁香从小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大户人家女眷出门做客时,都会随身携带一到两套衣衫以备更换,她们当时要下马车时,那马夫便要急匆匆地将马车半推半拉地弄回府中。 临行前还和三人嘱咐,让三人在原地等待,等他回府换辆马车后,再回来接三人前往黎府。 第45章 只冯欣玉心下始终防备,心中也认定这马夫回去以后就定不会再回,想到自己备好的衣衫,忙与葛巾、丁香一起,上去将包袱及准备的其他胭脂等物拿了下来。 现在是夏季,偏热,但这上午的河水却也凉得很。 葛巾一边狼狈地打着寒战,一边抬头与她低声道:「小姐,咱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眼看就要到了,您可不能放弃。」 冯欣玉不自觉颤了颤手指,垂下眼帘。 事实上,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要放弃抵抗的。 这才走了一半,距离黎府那边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谁能保证这之后不会再出现其他意外?! 而且,她自小被养在内宅,并没有走过多远的路,现在跨越这半个辛图城,她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 不用去脱鞋细瞧,就已知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湿漉漉的,或许已磨出水泡内娇嫩的皮肉,现在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更遑论酸疼的双腿,以及疲惫的身躯。 「葛巾,我……」 「冯大姑娘。」清脆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 冯欣玉回头,便看到曾经替黎夫人来冯府送请帖的婢女,正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向她招手。 彩霞看着几人的情状,忙与另一位婢女回身从马车中取出一件轻薄斗篷,快跑到几人面前,给葛巾披上。 又向冯欣玉行礼道:「我家夫人料想到姑娘路上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便派了我们早早来接,没想到路上与姑娘走岔了。姑娘你们刚刚受了惊,先到马车中休憩一会儿,我们坐马车去黎府。」 冯欣玉的手臂微颤,心底酸涩、委屈、惊喜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与彩霞轻声道谢:「多谢黎夫人,多谢彩霞姑娘。」 「不用不用,走,冯大姑娘奴婢扶你。」 漆木马车中宽敞舒适,不仅备了几套衣衫,还有一个沁凉的冰盆。一位小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丫鬟服饰,递给葛巾,帮她更换。 冯欣玉坐在另一边的软座上,从极度紧绷到突然的安适,让她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捧着盏凉茶,小口小口地轻抿,逐渐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恐慌。 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放松的葛巾和丁香,又看了眼车内矮几上摆放的点心和伤药,她心中蓦地涌入一汩暖流。 还是要继续争取的,她想。 这样平静并安心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放弃,如了继母的意,那就真的是太蠢。 想至此,她抬手从小几旁取过一把手镜,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发型,又用手帕简单拭净面上的汗水,取过旁边的黛笔胭脂认真修饰。 她的娘家或许与自己不睦,在婚后能够为夫家起到的作用几近于无,但只要这门亲事能成,能让她自此跳离火坑,过上平静而安心的生活,那她必将拼劲一切,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当时辰距离正午又略近了些,冯欣玉一行才姗姗抵达黎府门口。 冯府与黎府几乎跨越辛图城的南北两头,如果单用脚程计算,想要从冯府走至黎府,那想必一整个上午都不一定能够够用。 这也是冯家继夫人在将马车撤回后不久,又让人抢走了她们身上荷包的缘由。 没有银钱坐马车,路上再出一些意外,那想必冯欣玉是必定抵达不了黎府的。 只是她并未想到,苏满娘在得到黎锐卿的提醒后,便对那位冯夫人很不放心,早早就派了马车在冯府外等着接应。 不过因为冯府马车中途撤回的地点在一处小巷中,她们并未跟紧,等到马车离开又回到冯府,彩霞等人才发现车上并无冯家大姑娘,这才知应是在之前的小巷中提前下了车。 等一行人又回头去寻,辛图城中街道多,巷子多,人也多。 这半路转回去寻找,又多花费了些功夫,不过好歹是接应成功了。 彩霞看三人将身上打理好,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幸不辱命,否则若这三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回去后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冯欣玉在马车上经过修整后,萎靡疲惫的形容已经缓和过来大半。 除了脚上因刚刚上过药并包扎过的缘故,步伐走得略慢,只看外表,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得体。 下了马车,她在葛巾和丁香的陪伴下,被引着向着听涛苑缓步行去。 「晚辈冯氏欣玉,见过黎老夫人,见过苏老夫人,见过黎夫人。」 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冯欣玉,面容温婉和善,眼底清凌似水,一身举止气度,相当符合大家贵女的教养规范。 她今日穿着一袭芙蓉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身姿窈窕,气度从容,只除了脖间半掩着的菊香色冰丝纱巾,基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她两个月前曾一度差点被救治不及,就要香消玉殒的传闻。 第46章 苏母观察了一番其精神状态,心中便先放松了两分,她轻笑道:「来了便与我们略坐会儿,路上可曾出了什么意外。」 冯欣玉眼睑低垂,不好意思道:「家中马车半路出了些问题,路上多花费了些时间,欣玉来得迟了,还请几位长辈见谅。」 她避重就轻地将路上几次三番发生的意外一语带过,虽然说出来后会获得怜惜,但时下讲究家族一体,她一待嫁女子在外宣扬家中丑事,实为不智。 苏母听到这里,又满意了一分。 只瞧她如今表现,落落大方,言谈得体,没人会讨厌她,但是想想她背后那糟心的继母和家族,苏母还是忍不住惋惜了一番。 「这是小女为黎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祝黎夫人花开常艳,绿水长荣。」 苏满娘示意碧庚将礼盒接过,打开,就见里面放着是一柄精巧的双面绣团扇。 一面为竹,一面为花。 清雅的清雅到极致,绚烂的绚烂到耀眼。 只这一手出色的绣工,就能在辛图城中的待嫁姑娘们中独占鳌头。 「哟,这扇子可真精致。」黎母凑了过来,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发出赞叹。 苏母也跟着探头过来细瞧,而后眉梢不自觉舒缓。 「多谢冯姑娘,你费心了。」苏满娘轻笑。 「夫人喜欢就好,不过是闲暇的手艺罢了,不敢当赞。」 苏满娘面上的笑容加深。 她示意孙嬷嬷去将冯欣玉扶着坐下,期间,孙嬷嬷的手指不动声色搭在冯欣玉的腕上,冯欣玉低垂的睫羽颤了颤,放松身体,并未阻拦。 等冯欣玉到一侧椅子上坐下,孙嬷嬷松开双手,重新回到她原先位置站好,向屋内的几个主子略点了点头,苏母眉宇又放松了些许。 之后几人便与冯欣玉略说了些话,见天色已然不早,便让丫鬟带着她去花园中走走,寻任家姑娘和桂子兰女先生一起说说话去。 冯欣玉低垂下眼睑,她知晓自己现在被引着去见的,应是苏家大公子,她不知对方现如今的态度将会如何,心下不免惴惴难安。 她与苏家大公子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双方定亲前,继母带她重阳登高,一次便是今年的花灯节上偶遇。 虽说见过,但两次见面两人大多谨守着男女大防,并无特意亲近。 曾经她觉得这般的相处氛围,已是十分舒适自然,但现在回想起来,又感觉其时氛围冷淡,心中对他的态度实在无法给予更多自信。 最近养病期间,她心中更是患得患失,每每都不由悲观起来。 说到底,对方应是一个惯喜将面具戴在面上的人。 而很不巧,她也是这般。 两人的相处都好似是隔着两层面具在互相探索,朦胧而虚幻。 ☆☆☆ 目送着冯欣玉离开的背影,苏满娘见她走路时格外缓慢的步伐,召来彩霞细问。 之前冯欣玉到府后,她们并未有时间了解她这次迟到的因由,毕竟彩霞是跟着冯欣玉一起进来的。 彩霞恭恭敬敬给屋内的主子们行了一个礼,便将她之前了解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道:「衣衫都已在马车上换完,只冯姑娘和她的丫鬟之前已经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脚下的水泡都已磨破了,虽说在马车上已经全都挑破且上过药,但现在想必还在疼着。」 堂中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凝眉沉默。 只观冯欣玉方才的表现,从头至尾落落大方,并未有丝毫痛楚显露。 如果不是彩霞说,众人都未有发觉。 「那位冯通判的夫人怎能这样?!这不是存心毁了她,看不得她好吗?」 黎母这半辈子虽说过得苦楚,但她遭遇的一直都是冷嘲热讽,只要将自己缩起来像个鹌鹑,虽说过得不好,但也成功带着儿子依靠娘家活了下来。 像是这种赤裸裸的阴森恶意,她很少遇到过。 「母亲去世了,舅家又不在本省,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靠自己在继母的磋磨下生存。」苏母对待冯欣玉的感情有些复杂。 有些迟疑,有些后悔,但此时涌上心头的,却更多的是怜惜。 仔细想想,两家亲事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并非她之过错。 至于这门婚事是否能够继续走下去,她也不愿再多做决定,只待她与允哥儿见面后,听允哥儿自己的意见就是。 想到此,苏母若有所思的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怔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的嗔道:「娘,我做后娘绝对不会成她那样。」 闲着没事算计来算计去,那她得有多累啊。 黎母也反应过来苏母的意思,连忙为苏满娘附和:「亲家你只管放心,闻筠待那几个孩子比我好多了。」 第47章 至少她在苏满娘进门之前,都当那些孩子是敌人,根本没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里,她又出声补充:「闻筠做得很好,亲家你可千万别瞪她。」 自家儿媳妇自家护,就连亲家母都不能欺负。 苏母看着女儿婆婆坚决维护自家女儿的模样,心头轻快不少,嘴上却打趣道:「不过是多看你一眼,你这丫头哪来那么多丰富联想。」 苏满娘:…… 另一边,在冯欣玉抵达黎府、被彩霞引着前往听涛苑时,赶车的马夫和小厮便已经到了前院书房,将路上的见闻与黎锐卿说了一遍。 苏润允自从长大后,便很少喜怒形于色,但听到今天冯欣玉的遭遇后,还是没忍住眉头一皱。 黎锐卿估量着时间,感觉听涛苑那边的谈话并不会进行太久,开口道:「你思考好了吗?」 苏润允摇头:「没有思考好。」 他与冯欣玉的见面只有两次,两人真正说话的次数都不是很多,更遑论是深入的交谈。 一开始,他不知晓她与她继母之间关系如此恶劣时,只以为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 然而在经过之前那件事,他就知晓冯欣玉的性格和他以为的很有些出入。 比如说之前,在遇到困难和意外,发现自己解决不了时,不晓得通知他,只会刚硬地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直接抹了脖子,连给他递句话的功夫也无,直接闹到满城风雨。 哪怕现在人救回来了,达到了她最初始的目的,冯家也因为她的举动未曾再提起过退婚的事,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了疙瘩。 一门好好的亲事闹到如今这种地步,红事差点变成白事,苏家是进也不容易,退也不容易。 他始终认为,未来岳家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妻子足够优秀。 只是现在,事关他这位未来妻子的性格和行事方法,他还需与冯欣玉来一场深入的交谈。 花园中,任研已经与桂子兰一起谈论了一会儿了,她不时的向着花园入口处张望。 桂子兰笑问:「你在瞧什么?」 任研面上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在瞧冯姐姐啥时候过来哩,之前没见过,一直想要结识一下。」 桂子兰轻笑:「你冯姐姐短时间内还不会来。」 「诶?为啥哩?」 桂子兰便看向她笑得一脸打趣:「因为她的婚期会比你靠前,所以现在肯定会再多讨论会儿。」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儿等丫鬟来寻,不用紧张,黎夫人最开始便说了,今天这只会是一场家宴。」 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过来寻任研,道夫人有请。 桂子兰便寻了个更衣的理由,暂且与她分开。 在回廊拐角,她看到一位书生打扮的颀长男子正手持折扇等到那里,询问身边的小丫头:「那位便是苏家二公子?」 「回桂夫人,那位确是府上夫人的娘家二弟。」 桂子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看着任研在见到那位公子后面上陡然升起的绯红,展颜笑道:「倒是与任姑娘相配得很。」 因为是家常宴请,中午赴宴的人数并不多,男席与女席之间,只立了几扇屏风隔开,双方哪桌有人说话,不远处的另一桌都会听见。 苏母与苏满娘观着冯欣玉归来后的神情,虽然端庄依旧,但眼角眉梢却比来时多出几分轻松与喜色,两人心中便大致有了谱。 黎母虽说最近沉迷下棋不可自拔,还根本就是个臭棋篓子,但八卦事业也没有放下。 为此她专门培训了个小丫头,拜了六巧为师,跟在六巧身后专门给她学说八卦,现在每天日子过得别提多美滋滋。 今日在苏满娘的生日宴前,黎母围观了一次八卦现场,整个人的心情都相当亢奋,一本满足。 席间,几个小辈为苏满娘献上了生辰礼。 黎霜、黎雪和苏晏娘准备的,都是姑娘家的女红绣件,黎家的三位养子则送的各有不同,黎川智送的是亲手绘制的画卷,黎川忱送的是亲手抄写的几本各地游记,黎川猛则送的是他亲手雕刻的一艘精致木船。 苏满娘将那枚木船拿在眼中,赞道:「猛哥儿这手上功夫真好,每一块木件的尺寸都相当契合。」 可见他并非外表表现出来得那样大大咧咧,性格应是粗中有细。 只是这木船的模样有些眼熟,苏满娘又仔细地瞧了瞧,也没想起是哪里见过,就将之抛在脑后。 倒是黎锐卿和黎川智、黎川忱笑看了他一眼,显然对黎川猛这几年执着和努力的方向有所了解。 女席间,女眷们的谈论话题从一开始就比较轻松。 第48章 尤其众人之后发觉,任研的笑点奇低,哪怕一直在尽力绷着小脸,仍会忍不住为一点小事咯咯直笑,再加上一口江南软语,忍不住就成为众人谈论和逗弄的重点。 冯欣玉端着文雅大方的笑容,瞧着身边比她更受几位长者喜欢的任研,眼底滑过一抹羡慕,却又马上掩饰过去,消散一空。 男席间,黎川猛则在苏家兄弟与黎川智、黎川忱讨论了几句功课及学习进度后,没有忍住开口直问:「苏家舅舅,敢问母亲她自小是怎样习武的,可否传授外甥一些,教教我怎样才能那般厉害。」 苏润允和苏润臧:…… 作为从小为大姐背锅背到大的兄弟两人,他们两个显然对这种话题异常敏感。 他二人不动声色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放下酒盏,轻描淡写地看了黎川猛一眼。 本来眼带急迫的黎川猛当即卡壳,愣是将剩下的话憋在嗓子眼里,没敢继续吐出来。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黎锐卿表情正常,均松出一口气,一本正经糊弄道:「家姐并未习过武,猛哥儿想多了。」 他们家大姐姐确实没有系统地学过武,她那根本就是自小天赋异禀,不用学都厉害到不行。 原本小时候苏母还担心苏满娘长大后会嫁不出去,索性苏满娘自懂事后便学会了伪装,还一装就是很多年。 不仅装到将自己成功地嫁了出去,还成功让苏母遗忘了她幼时的劣迹斑斑,只一心以为她的女儿娇弱温婉,需要他们几个兄弟们关心爱护。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们几个也很赞同。 只不过他们认为需要关心爱护的是大姐姐的心理,而苏母认为需要关心爱护的是大姐姐柔弱的身体。 苏润兴严肃点头,坚持不懈给苏满娘洗刷形象:「三外甥我和你说,我大姐姐平日最是一个好脾性的人,性情也柔弱得很,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其他人神情微妙地看他。 性情柔弱地气走了刘家大舅母,毫无武力地捏碎了小木船?! 他们腹内有一轱辘的话想讲,但既然苏家人都睁眼说了,他们黎家人也就只能有志一同地闭眼认了。 总归苏满娘的柔弱面纱要维持住,不能轻易打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苏满娘的这场生日宴席间宾主尽欢,气氛融洽,很快在谈笑风生中走到了尾声。 到苏家人离开时,苏满娘亲自送苏母与苏晏娘上了马车,纵使她已极力遮掩,但那种浓稠的不舍与依恋,还是从她的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又是这样! 上一次,苏满娘是在见到苏润允后,眼里心中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这一次更甚了,明明就已是他的妻,与他是床第间最亲密的存在,却对他从来都是温凉如水,不会贪恋,不会依恋,更不会依依不舍,仿若她将所有心底最真挚的情绪,都放在她娘家的几个几个亲人身上。 他们之间就好似是温凉的温水般,真正做到了举案齐眉。 想到这里,黎锐卿英气的眉宇又不自觉皱了皱,不过这不就是他成亲前最希望的状态吗? 黎川智站在黎锐卿身后,看着不远处随苏母一起离开的那道微胖的小身影。 「晏娘,你快着些,走路时不要东张西望。」苏母回身催促。 「哎,娘我晓得了。」 微胖的小身子连忙小跑两步上前,行至苏母身侧,又迅速回身,向着苏满娘和黎霜、黎雪方向大力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是夜,为了给苏满娘单独庆生,黎锐卿在晚膳后一脸神秘地出去了一趟,没过一会儿就拎回来一坛陈酒。 回到听涛苑后,他拍开封泥,与苏满娘倒了一小杯,自己斟满一海碗。 顺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契书:「这是城西角那边的一家铺子,可放归到你的嫁妆私产,平时闲着无事时,可用这铺子打发打发时间。」 苏满娘将契书展开,眉眼一亮:「原来是那里,那里可是一处好位置,真舍得给妾身?」 黎锐卿颔首:「当然,即便给了你,未来你也会是传给我们孩子的,放在谁那里不是放?」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温和且羞涩。 这是两人自成亲后,第一次谈及孩子这个话题。 然而此时她的心情,却比之前设想过的要更平静一些。 「妾身知晓了,妾身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想了想,苏满娘又出言温言补充,「妾身还以为晨间那罐子护手脂乳便是夫君为妾身准备的生辰礼了呢。」 黎锐卿闻言眉眼不自觉柔软,他小心拉过苏满娘的一只玉手,一边爱惜摩挲,一边轻笑点头:「那罐护手脂乳的价格确实要更贵些,也就比这处铺子多上几百两罢。」 第49章 苏满娘:…… 她迟疑地看向黎锐卿,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些许开玩笑的痕迹。然而黎锐卿此时虽是笑着,眼底的神色却怎么瞧怎么认真。 而且认真之余,还尽是痴迷的灼热。 苏满娘坐在绣墩上空茫了一会儿,才勉强得出结论:所以这处铺子只是个添头,黎锐卿给她手花的银钱,比给她花的还多。 她动了两下唇,最终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 而是识趣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酒盅,转移话题:「夫君,妾身的酒量很浅……」 之前新婚夜的三杯倒,就是前车之鉴。 「叫玉清!」 「……玉清。」 黎锐卿满意的放下苏满娘的手,调转视线:「此乃我父亲生前酿的那批酒,为夫特意为贺你生辰挖出来的。酒劲儿可能确实有些足,你少喝一些,只喝一杯就可。」 听到这酒水又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公公所酿,苏满娘也就歇了推辞的心。 总归之前是三杯,现在是一杯,应该问题……不大?! 黎锐卿此时,已经端过自己的那一大海碗,送入唇瓣酣畅开饮。 举止动作,完全一抛往日里在外的斯文形象,与兵营中大口喝酒的兵痞糙汉们无异。 一海碗酒水下去,他轻眨着秋波冽艳的桃花眼,对她笑得春花荡漾:「略有些酒劲儿,味道还不错。」 苏满娘眨眨眼,勉强勾起笑纹,也端起酒盅,浅浅地抿了一口。 只一口,就差点没被这冲鼻的辛辣酒味儿给熏出泪来,她忙又将酒盏放下,叉了几块寒瓜放入口中,压了压口中的辛辣。 抬眼看着黎锐卿手中海碗已空,又起身重新倒满,她抽了抽嘴角。 「玉清真是好酒量!」 黎锐卿好笑地瞥她一眼:「这酒就这么难喝?!」 苏满娘想要点头,但想想这是公公酿的酒,又温婉改口:「其实还好,妾身只是有些喝不惯罢了。」 说完,她最后看了眼酒盅,眼睛一闭,将酒盅端起,一口闷了下去。 黎锐卿看她那仿佛举杯就义的架势,口中那句实在不想喝就算了的话到底没来得及说出去。 见苏满娘放下酒盏后,如玉的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上一抹醉红,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抬手将桌上的果盘往她方向推了推。 「年纪不大,心倒是挺急,快吃点寒瓜压一压。」 等苏满娘连着叉了几枚果子放入口中,压下口中的辛辣,才不好意思地抬眉:「多谢玉清。」 说完,她便又继续又一下没一下地插着果盘中的寒瓜瓜瓤。 一开始,苏满娘的神思还是清醒的,但没过多久黎锐卿就注意到,她的动作开始迟缓。 几乎是每叉了一块寒瓜放入口中,动作就迟缓一分,没过一会儿,整个人就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黎锐卿对此早有预料,想当初新婚夜那三杯酒,不,也许只能算两杯,她都能将自己喝醉,更遑论是面前这陈年好酒。 即便只有一杯,也是有够苏满娘受的。 他看苏满娘半趴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将海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眼神逐渐深邃。 现在,只要他想起白日里苏满娘面对家人和面对他时的两种截然不同态度,就感觉心中郁塞,很不得劲。 又多喝了几碗,待确定苏满娘现在的酒劲儿已经彻底上了头,黎锐卿才将海碗放下,看着苏满娘眯眸浅笑:「闻筠,你在想什么。」 苏满娘晕晕乎乎抬头,她惯常的表情都是温和而守礼的,如今这般微醺的慵懒妩媚风情却是很少见到。 「在想酒。」 她想了想,一字一顿道。 说话频率比起正常时候慢了许多,确实是醉了。 黎锐卿低下身子,将自己俊美到颇具备攻击力的五官往她面前凑了凑,直至两人鼻息相缠,气息相绕,才低声开口:「想酒?酒有我好吗?」 苏满娘眨眨眼,缓缓摇头:「没有,酒一点也不好喝。」 黎锐卿面上笑意扩大,声音更加喑哑而撩人:「那闻筠觉得为夫怎么样,嗯?」尾音上挑,仿若带着勾人的小钩子,势必将目标拖入陷阱的漩涡。 苏满娘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开口:「怎样?好看?」 虽然说着的是夸奖的话,眼中却并无半分倾慕与爱欲。 黎锐卿感觉这答案和现实有些出入,于是又往前凑了凑,用湿热的唇瓣在她唇上轻含了含,见她神情逐渐沉迷,又用低哑的声音凑至她耳畔发声,仿若是诱惑的夜间鬼魅,清醇而魅惑:「那闻筠你喜不喜欢。」 「喜欢。」 「有多喜欢?」 第50章 苏满娘有些懵懵地将耳垂脱离对方气息的缠绕,未果,只能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地回答:「就是最喜欢的那种喜欢。」 黎锐卿皱了皱眉,虽然感觉她应该不是在撒谎,却还是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 最喜欢他,就是这态度?! 他受伤,她只担心自己会不会弄脏她的月事被; 他离开,她不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就连他久别归来站在她面前,她也愣是能过了好几盏茶时间才发现他的存在! 这就是喜欢?! 虽然这些都是成亲之前他自己要求的没错,但是……到底哪里不对?! 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苏满娘又继续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香囊,每一处丝线针脚都符合我的审美。」 黎锐卿:……香囊?! 他一个大男人,和香囊哪里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还是我抱过的最长最热的瓷枕。」 黎锐卿:「……什么瓷枕?」 「就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绣花针了,呜呜呜……」毫无预料的,苏满娘说哭就哭。 黎锐卿还没弄明白这香囊、瓷枕和绣花针之间的关系,就猛不期然遭受到苏满娘的哭泣攻击。 苏满娘很少哭。 自从他认识她以后,就从未看到她流下过泪水,哪怕上次两人夜里玩得再过火,她也最多只是对他又打又掐,实施暴行。 在黎锐卿的印象中,苏满娘从来都是温和且自持,理智并淡然的。 这是黎锐卿第一次看到她哭泣。 虽然他没有明白她哭泣的前后因果逻辑,但还是莫名的感觉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后悔起自己一开始时想要用酒水灌醉她,探一探她醉后心声的想法。 黎锐卿伸手,将趴在桌上嘤嘤哭泣的圆润姑娘从绣墩上带起,苏满娘一番挣扎,想要逃离他的魔爪,却被他强硬地给揽入怀中,按着坐在自己膝头。 「好好的哭什么哭,也不知你说的这些香囊、瓷枕和绣花针都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是在故意欺负你。」黎锐卿叹息一声,伸手取过旁边食盒中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就要往苏满娘口中灌。 却见她那柔软无骨的小手,突然往下一探,抓住了他的…… 黎锐卿身子一僵,抬头看向怀中还在委屈着哭泣的圆润姑娘。 「明明梦里说好的是绣花针,为什么它就变了!呜呜呜……」 黎锐卿:…… 一瞬间,他原本无奈和怜惜的心情都被风吹了,狗啃了,雷给劈散了。 黎锐卿甚至感觉他额角太阳穴上的青筋在剧烈跳动,就连唇畔惯常挂着的温柔笑意都有些保持不住。 「你说什么?」 他紧咬牙关,将这四个字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吐出。 周身的气势更是仿若是急欲喷发的蓬勃火山,充满了一股灼热而强烈的危险气势。 然而,酒醉状态的苏满娘却没有丝毫察觉。她此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仿佛进入了某种晕眩的奇异状态,并无什么不可对人言。 只见她银盘儿一般的面上羽睫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她的动作落下,哽咽并委屈道:「我的绣花针,你快还我。」 说着虚握住的手还跟着动了一下。 黎锐卿将醒酒汤往桌上一放,也顾不上动作幅度太大,洒在袖子上的汤汁,直接被气乐了。 他反手打横抱起趴在他膝头的胖娃娃,阴森嗤笑:「爷会让你好好记住,爷身上的绣花针到底是个什么尺寸。」 砰的一声,胖娃娃摔落在床。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疼痛感,苏满娘瞧着外面三两下将床帐放下,正在脱衣的男人,探出自己的指尖,在他腰部狠狠掐了一下。 一阵熟悉并震颤的酥麻快感顿时传遍全身,黎锐卿低吟一声,腰部一软,满面绯红地看向躺在床榻上醉眼迷蒙望向她的苏满娘。 「还我绣花针。」她自以为凶狠的哼唧。 黎锐卿呼吸瞬间急促,面若滚烫春水,眼带灼热希冀,声音躁动、危险且雀跃:「那若为夫就是不还呢?」 「那就掐你。」 「那你就掐死我吧,不还了,不还了,好闻筠,你快掐死我吧……」 ☆☆☆ 是夜,听涛苑寝室中床榻上的声响很晚才歇,直至半夜才开始叫水。 在听涛苑寝室外守夜的两个小丫鬟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何今晚老爷发出的声音又比夫人还要响亮?! 不,或许该称作是……嘹亮?! 奇怪,男人在这种事上会叫的比女人还大声吗? ☆☆☆ 第51章 就在听涛苑中的男女主人还在巫山云雨奋战时,凌旭院中,黎川智的寝房中却出现一位蒙面黑衣人。 黎川智身姿僵直地站在棱花窗旁,月光下,他惯常少有表情的脸上,正挂着明显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汗湿的双手背在身后,小心地摩挲着被他藏在腰后的匕首,眯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低声发问: 「他还回来找我做什么?!当初不是说丢就丢,死活不论吗?」 「小公子,主子他也有苦衷,您要相信,主子他是真的在意您!」 黎川智嘴角的讥诮更浓:「在意我,所以从来不承认我这个外室子是他的亲生子嗣;在意我,所以一剑捅死了保护我的亲娘;在意我,所以第一次主动带我回去,是让我‘装作’他的儿子,帮他其他几个儿子吸引追兵和火力?!那还只是天下第一的可笑至极!」 他垂眉看着半跪在地不发一言的黑衣人,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诧异询问:「该不会大将军王当初逃走的那些子嗣都被朝廷弄死了,就剩下我自己了吧。」 黑衣人依旧静默不语。 然而黎川智却已经从他的表现推测出了答案。 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那位传说中的父亲有几分可笑和可悲。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平复好情绪,开口:「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并不准备再回去,你且回去吧。我与过去的身份已经无缘,你们也不要将那边的危机牵扯到黎府来。」 「可是,小公子……」 黎川智却伸手打断他,表示不愿再听:「我现在这个身份是我冒认的,我这边的养父并不知情,既然大将军王当年宁愿捅死我娘,也要让我去做靶子,那相信现在他也会有足够的硬气,不腆着脸过来找我,让我看尽笑话。 我们二人早从我娘死亡的那一刻起,就已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彼时他那位父亲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父姓都不愿给他一个,只当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待大厦将倾,却又想起他这个从未被承认过的子嗣,杀死他娘也要将他强硬抓过去,为其他子嗣的逃跑打掩护,吸引追杀力量。 事实上,当时如果他不把自己抓过去,不会有人知晓他与他之间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和母亲一起活下去,一起好好得活下去。 没想到,他竟然这点活的希望都不给他们母子留下半分。 现在其他人都死了,又有人过来和他说,自己是他留下的唯一男嗣,这真是可笑至极! 「他从来也没有承认过我,所以我也不会去承认他,你回吧。」虽是少年年纪,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 黑衣人深深地看着面前已经年约十二的挺拔少年,虽五官与主子并不十分相似,但是从其眉眼,却依旧可以隐约看出主子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孩子,妥妥就是主子曾经的模样。 可惜主子之前一直当他是外室子,不肯承认他的血脉,直至最后…… 他俯身从胸前掏出一封书信。 「主子料想过小公子不想回去,主子说无碍,他现在那边的情况也不安全,您在这边呆着便很好。等他翻身后,他自会风风光光将您接回。」 黎川智嗤笑一声,一言不发。 室内一片安静。 等到黎川智再次抬头时,他面前的黑衣人已经如烟云般消失不见,只留下地板上的书信和玉佩。 黎川智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信封上有些眼熟的字体,半晌,神情讥讽。 什么父亲! 就连他现在这位看似对他们关爱一般的养父黎锐卿,都比刁海潮曾经做的要好上太多。 将书信展开,黎川智看着信笺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恍如昨日。 寥寥数十字,确实能隐约感受到他的关切,可惜,已经都晚了。 将书信就着蜡烛焚毁,开窗散掉室内的纸烬味儿,黎川智眉宇渐松。 原来最近一直跟在他身边若有若无的监视感,是来自于刁海潮的人吗? 未知的才可怕,至于已知的,黎川智解开衣衫,倒在床上,阖上眼睛。 已知的,就全是纸老虎。 他早已成长,不会再轻易恐惧彷徨。 因为,他身上还肩负着他娘对他的殷殷期望。 ☆☆☆ 次日,等苏满娘酒醒后,外面天色已经透亮。 她动了动有些抬不起来的胳膊,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是被一堆石头砸过一样。 苏满娘疑惑地拧眉,有些迟钝地回忆睡着之前的记忆,然后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 红红白白相互交错,非常喜人。 第52章 「呵。」 低沉而带有晨间独特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苏满娘僵硬转头,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 「你还笑。」声音也是喑哑的,比起往常略显低沉。 黎锐卿将身子整个儿侧过来,眉眼间满是餍足和春情,光滑的薄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身上大片像是泼了酱一般的青青紫紫。 「爷现在只想问你,可长好记性?」 苏满娘:…… 她略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长什么记性。 想想昨夜他故意在自己眼前频繁展露全貌的「狰狞」,她狠狠地闭上眼睛,点头:「长记性了!」 她这次的确长了记性! 酒水这东西,她以后绝对不会再碰。 「还有,香囊和瓷枕到底指的到底是何物?」 苏满娘这一次连眼睛都懒得再开,半点也不迟疑道:「就是指夫君你的相貌好,貌比香囊,皮肤还佳,肤若玉瓷。」 黎锐卿深深地看着身侧被褥中闭眼装死的女子,嗤笑一声:「小骗子。」 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仿若是长了无数个勾人的小钩子,挠的人耳朵痒痒。 「好好记住爷牙签肉的尺寸,以后每忘记一次,咱们就温习一次,嗯?」 苏满娘闭眼。 她感觉她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以平常心去正视「牙签肉」了。 「还有,不要把我当傻子哄,否则今晚,咱们再来。」 黎锐卿暗示性地将腰往她身上挺了挺,出言威胁。 苏满娘身子一僵,感受着那隔着被褥都能清晰感觉到的坚硬触感,她生无可恋的睁开眼帘,可怜兮兮回望:「玉清。」 「嗯。」黎锐卿满意眯眼。 她伸手,大着胆子探入他的被间,在他腰间大力拧动了一下,温和道:「玉清你现在该穿衣去演武场了。」都这个时辰了,不能懒惰,不能赖床。 「哼。」婉转而富有磁性的低哼,瞬间,黎锐卿的眼底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紧紧盯着苏满娘的脸,坚持着索要答案。 苏满娘手中力道加大,黎锐卿的腰部一软,手却飞快揽过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的苏满娘,撩开被褥,恨恨咬牙:「这可是你招我的,那咱们就不等今晚!」 苏满娘惊恐瞪大眼:「你等、等、等一下……」 这和想象中有些不大对。 寝室门外,早已打好水、等候在外的婢女丫鬟们,突然听到一阵暧昧并让人浮想联翩的男女低吟,纷纷后退两步,唰的一下整齐低头,掩饰自己红透了的脸颊。 老爷和夫人感情真好。 不过老爷叫床的声音真的是撩人并响亮,简直是勾引人犯罪。 以后一定要遵守黎府家规,千万不能抬头,否则她们就真的要踏上不归路了,嘤嘤嘤。 ☆☆☆ 到底因为这临时加上的荒唐时间,苏满娘今日晨间的请安时辰迟了许多。 她有些羞臊的带着一众丫鬟婢女匆匆赶往澄心院,只虽说行进速度快,却能见到她一会儿扶一下腰,一会儿舒出一口气。 显然昨晚加上今早的连番荒唐,让即便强壮如她,也有着承受不住。 「母亲,儿媳今日来得迟了,还请母亲恕罪。」一进澄心院,苏满娘便向黎母行礼。 黎母笑眯眯摆手,见她面容间隐约可见的疲惫,笑得合不拢嘴:「快起快起。闻筠啊,依娘看,以后你早间即便不来也没什么,只白日里偶尔来与我说说话就行。」 「那怎么行,每日晨间来与母亲请安是本分,不敢懈怠。」苏满娘看着黎母合不拢的嘴角,差点臊红了脸。 如果不是有惯常的镇定皮子撑着,她现在就得落跑、寻思着钻地缝了。 「诶,不用不用,你们现在趁着小两口年岁轻,多劳动劳动,让娘早日抱上一个孙子才是正经,其他的娘都不是很在意。」 苏满娘的面上红得更加厉害,她现在很不想和人探讨「劳动」事宜。 虽然感觉应该没有那么快,但她看着黎母眼底的了然,却莫名感觉自己晨间与黎锐卿在床上胡混的事,被所有人都知晓了一样。 脸啊,面皮啊,这些东西她都丢了。 「母亲……」 「好了好了,好孩子别害羞,累了的话就多去休息,只等不累的时候再来就是。」 苏满娘顶着火烧火燎的面皮,抿唇轻语:「是,母亲。」 黎锐卿自演武场出来后,就直接来到前院书房。 他惬意地半倚在交椅上,转动着手上的碧玺扳指,豆_豆_网。听着手下关于昨晚情况的汇报,半晌,他嗤出一声讥讽:「刁海潮也真是有意思,都快山穷水尽了,还惦记着找儿子?!」 第53章 他轻抚着今早刚换上的玛瑙红长袍,想着黎川智那小子惯常挂在脸上的冰霜棺材脸,就是一阵的好笑:「如果不是身份有问题,我怎么可能会把他捡回来。说到底,我府上的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身份是没问题的。 其他人如果长大后想要回去认祖归宗,我还能松松手。但是,他刁海潮?想都不要想!」 手下将头紧紧伏在地上,不发一言。 窗外微热的暖风徐徐吹来,黎锐卿伸手将袖子往臂上提了提,见露出的小臂上一片颜色浓重的青紫,他眸光微闪,又默默将袖子放下,挑眉询问:「人已经跟着那个死士回去了?」 「回首领,是的。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能摸清楚刁海潮的最新躲藏地点。」 「那就好,他既然想找死,就送他痛快点儿,还能顺便给主子手底下的官员送送功绩。」 说到这里,黎锐卿微挪动了下身子,翘起二郎腿。 只觉得随着他的腿上下一点一点的,浑身上下都能体会到疼痛的颤栗余韵。 他这门亲事成得真好啊。 这亲成了之后,他都不想出门挨刀了。 像是这般手劲大的妻子,估计翻遍整个大周也只苏满娘一个,真是被他捡着了。 想到这里,黎锐卿餍足地舔了舔唇瓣,昳丽迭艳的眉眼中,重新荡漾起春情:「继续盯着,总归按照主子的意思,这孩子以后即便认祖,认的也绝对不能是刁海潮那边的祖!这段时间给他们找点事儿做,让他们忙起来。」 「是,首领。」 「主子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说罢,手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主子让转交给首领您夫人的,说是您夫人小姑姑给她家人写的亲笔信。」 黎锐卿动作一顿,凝眉看向伏在地上的手下,表情微妙:「主子让转交的?」 他怎么不知道,他那位主子会如此良善?! 「是。」 黎锐卿眯起眼睛,他深深地看着桌上的这封信件,莫名有种好像自己不小心办了件坏事的心虚感。 「退下吧。」 人影再一叩首,如风一般消失在原地。 黎锐卿伸出两指夹起桌上的信件,若有所思。 自从小姑姑与家中断了联系后,苏满娘这是第一次收到关于苏婉婉亲自传回来的讯息。 听到消息,她欣喜地从软榻上窜了起来,三两步来到黎锐卿身前接过信件,向着黎锐卿欢快展颜,雀跃笑道:「多谢夫君,夫君你真好,今日辛苦了。」 「该叫什么?」黎锐卿意味深长眯眸。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喜悦地笑:「玉清。」 黎锐卿目光闪了闪,看稀奇似的看着她难得情绪外露的眸子,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快拆开看看你小姑姑写了些什么。正好我下午准备出去一趟,若你有什么想和岳母大人说的,我刚好可以给捎过去。」 「也好,那便麻烦玉清了。」苏满娘眸底波光流转,其内全是愉悦的细碎光芒。 她轻巧地用刀片将信封小心拆开,展开信纸。 展信之初,苏满娘的眉梢缓缓拧紧,之后又开始舒展,直至最后,面上逐渐带上了些笑颜。 待将信件全部读完,苏满娘的眉梢眼尾均洋溢着轻快的笑意。 等她抬眼,黎锐卿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红彤彤的,没一会儿,就守着那几张信纸无声地落下泪来。 黎锐卿心中一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你哭什么,莫非你小姑姑现在情况不好?」 苏满娘平日里的大部分表情都是温婉笑,浅笑,开心笑,回忆起她给人的印象时,她的嘴角都是上翘着的,只除了昨天夜里醉酒时耍酒疯时的哭,现在是他首次看到她清醒时落泪。 「没有,小姑姑现在的情况很好,多谢玉清帮助。」苏满娘一开始还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珠,等到后来,她发觉自己的眼泪越发控制不住。 干脆伏趴在桌上,难以自抑地剧烈哭泣起来。 黎锐卿眉梢皱了皱。 苏满娘在他面前的心境大多是平淡且受控的,像是现在这样激烈的情绪,真的很少见。 然而这样激烈的情绪,却又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他…… 黎锐卿眉梢轻动,心底再次生出几许不满,和几丝不满足。 「这信件我可能看?」 趴在桌上的苏满娘上下点了点头,继续伏案大哭。 黎锐卿眉梢紧拧,转身将信纸拿过来迅速通读了一遍,等到读完,他感觉自己似乎明了了苏满娘哭泣的原因。 苏婉婉给苏满娘的这封信件中,通篇都是在报喜。 上面说,她最近这几年,虽说因为位置调动的缘故与家中失去了联系,但生活得还算不错,遇到了几位好心的姑姑,对她很是照顾。 第54章 在这几年时间里,她不仅学会了栽植花草、驯养八哥、女工针线,就连胭脂水粉、酿酒、品茶和药理知识,都学会不少。 等她出宫后,她一定要给她多做一些胭脂水粉,作为她迟到的成亲贺礼,等等云云。 然而,对于早就将苏婉婉情况了然于心的苏满娘来说,这种满信纸的欢快报喜,对比着那张调查情况表中的艰辛和惨烈身体状况,却是让她最受不了的。 许久,等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苏满娘用帕子擦拭着眼睛,难得情绪外露地一把环住黎锐卿的腰:「玉清,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小姑姑,谢谢谢谢……」 苏婉婉在废太子府上的职位变动时间,是从她与黎锐卿定亲后。 而后职位一下子从备受欺压的底层,变至清闲有体面的上层,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有外人使力。 而这个使力者,除了黎锐卿,她不做他想。 她又抽噎了两声,激动地连番诉说着她的感激,稍倾才恍然察觉怀中人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她后知后觉地松开双臂,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失态,玉清你不要介意。」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强自镇定情绪的模样,配上刚刚落过泪的面颊,有种梨花带粉的娇艳之感。 黎锐卿搭在信件上的僵硬手指开始放松,他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之后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无碍。」 苏满娘又抽噎了一会儿,才再次抬头:「还有,玉清你可认识什么尚未成亲的好儿郎?」 「认识是认识,只是具体喜欢文人还是武将,我认为还是等你小姑姑出宫以后,再行决定。」 苏满娘认真点头:「很是这样,只是玉清那边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也烦请帮妾身留意一番。」 「这是自然。」 之后,苏满娘平复了下情绪,去水盆边净了手脸,便去寝室小隔间的书房内给苏母写信。 方桌旁,黎锐卿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苏满娘环抱他腰身的柔软温凉触感,心绪久久无法平稳。 半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展开信纸,看着上面苏婉婉写的正在废太子府中伺候的地点,歪了歪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那个地点,是会被放出宫的宫女能去伺候的地儿吗? 他这不会歪打正着,将人给推入火坑了吧。 黎锐卿去苏家送信时,苏母不在。 她昨儿个刚从苏润允口中听闻决定,今儿个就带上仆妇婢女一大串儿,一起前往冯家,商谈接下来的走礼事宜。 苏母对于这位冯通判的继室夫人是有些看不上的。 索性她现在是在娶儿媳妇,不是嫁闺女,否则这门亲事不要说对方再好,只这位继室夫人,她就必须主动上门将婚事退了。 双方经过会谈后,到底各退了一步。 冯家为表歉意,将会尽力为冯欣玉医治脖颈上的伤疤,并在出嫁时给她多陪送些嫁妆。 苏家则权当不记得之前被冯家派婆子趾高气昂上门退婚的耻辱,将这六礼继续走下去。 两位夫人见面后一通和气笑谈,维持住了面子上的平和。 事已至此,冯欣玉若是不嫁给苏家又能如何?! 名声有瑕,脖上有疤,如果冯夫人在苏母上门的前提下,还在明面上搞砸了冯欣玉的婚事,那就真的是直喇喇丢弃了面皮。 到时不只冯大人那一关,她过不了,就连她膝下的两个女儿,也会被人落下口舌。 这场因为意外而往后推迟了几个多月的亲事,自这日起便按序就班地继续走了下去。 且不提苏家归家后,接到苏婉婉的信件后,又是怎样一通痛哭,只说苏满娘在接到苏母的信件后,却是跟着松出一口气。 好歹大弟这婚事应是不会再有波折。 她感觉她们苏家姐弟的婚事就没有一个是顺顺当当的,只希望接下来二弟的婚事,能够平顺无波。 ☆☆☆ 由于之前夜里遇到了大将军王刁海潮派来的黑衣死士,黎川智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他以为,他已经和过去划开了界限,已经用了一个新的身份,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枉然。 他很认真地辨别着自己的周围,运用与养父学到的知识进行分析和判断,果真发现自己身边有人在监视。 或许之前也有,只是他之前未曾发觉,也或许是从今日才刚刚开始出现。 黎川智心情灰暗,脸一整天都阴沉地似能滴下水来。 中午下了学堂,他与黎川忱、苏润兴一起去附近的苏家用餐,在进入苏家后,黎川智发现那坠在身后不远处,跟踪他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面色稍松。 第55章 黎川忱疑惑询问:「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黎川智摇头,想了想,还是吐露出一些:「我今天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黎川忱一怔,他思索了一番,开口:「是不是之前咱们在学堂得罪的那个朱嘉派来的。大哥你忘了,父亲说过,让咱们在学堂对这位朱嘉远着些,不要被坑了,父亲和他父亲有些过节。」 黎川智愣了一下。 之前他的思考方向一直都往是他生父的方向考虑,但事实上,如果他的生父当真想要监视他,以对方的能力和所能选用的人手,肯定不会被他轻易发现,监视方法也应更加高明。 黎川智心中先是一松,后又一紧。 没有发现,并不代表刁海潮没有派人监视,最大的可能是他已经派人了,他却根本发现不了。 「我是今天才发现的,也不知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的跟踪。」黎川智眉宇冷凝开口。 黎川忱也跟着沉下脸去,「总归我们今日小心些,等回去后,得将此事与父亲说一声。」 黎锐卿之前便与他们说过,辛图城的官场最近会发生一场大动荡,让他们都小心些,一旦发现异常,都需和他报备。 现在看来,这便应是了。 只是不知,在辛图城的这场官场变动中,他们的养父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黎川智唇瓣紧抿,他侧头看向已经专心思索的黎川忱,到底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由于苏家的府邸距离褚秀才的学堂位置较近,所以黎川智和黎川忱自从在学堂读书以来,每逢中午、或者下大雪大雨天,就会在苏家用膳、借宿。 如此两年下来,他们早已将苏家上下混得很熟。 今日中午用过午膳后,两人一反常态的没有去午休,而是凑在一起来到苏家小树林中的凉亭中,一边纳凉,一边凑在一起小声的嘀嘀咕咕。 苏晏娘趴在树上,看着凉亭中两位黎家大外甥凑在一起用气音说话,歪了歪头。 娘和大姐姐说了,八卦有所听,有所不听。 很明显,现在下面黎家两位大外甥说的八卦,就是她不能听的。 这样想着,她便故意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向四周张望,以此证明,自己对下面两个人的「秘密」没有丝毫兴趣。 却没想到,她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上蹲了两个穿着深绿色劲装、并用绿色布巾蒙住脸的男子。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绿,蒙的也是绿,混迹在翠色树林间,若非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察觉。 苏晏娘瞪大眼睛,被吓得呼吸滞了一下,这种突然在自家发现陌生人的恐惧感,让她手脚发软,左脚更是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咔嚓」。 一声轻微的响声,从她左脚旁发出。 苏晏娘感触了一下,应是她不小心踩断了一根细小的枝条。 这轻微的细小声音,让不远处树上蹲着的两个绿衣陌生人齐刷刷向她的位置看来。 苏晏娘:…… 「啊!!!!!!!」 距离树林不远的凉亭中黎家兄弟二人:…… 他们应声向着惨叫发出的地方看去,黎川智更在是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就向对面那树上跑去。 果真,还未等他完全靠近,树杈上的苏晏娘就从上面大喇喇地掉了下来。 「砰!」 翠绿色的小肉球从树杈上直接坠到他身上,狠狠地压在黎川智的胸口。 两人同一时间呲牙。 黎川智:重!真的是太重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肋骨都快被压断了。 苏晏娘扭曲着五官从黎川智上滚了下来,揉着自己的大腿和屁股,低低呻吟:「疼!真是太疼了!川智外甥你真是几年如一日的不长肉,真是硌死我了!」 黎川智:…… 黎川忱这时也小跑过来,看着苏晏娘从枝杈上掉下来,还有力气感慨,想必没有摔出什么问题。 他松出一口气,怒道:「你怎么爬得那么高,高也就算了,还不知道抓紧,你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苏晏娘面上表情一顿,连忙抬头往刚才有人的位置瞧。 黎川忱瞧她动作,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苏晏娘后怕地拍拍胸口,小声道:「我刚才在树上,往那个方向瞧,看见有两个穿着绿色劲装、脸上围着绿色面巾的男的,也趴在那里。我都不知道我家什么时候进来的陌生人,不行,我感觉我家这是遭贼了,我要去和大哥说一声。」 黎川智和黎川忱神情一紧,也双双严肃起来:「你确定?」 苏晏娘不满反驳:「我当然确定,你们也不想想,我都有多久没掉下来过了。刚才如果不是发现了那两个人,而且恰好那两个人也发现了我,看着我的眼神还那么吓人,我会手脚一软、就那么掉下来吗?!不可能!」 第56章 黎川智低头歪了歪嘴。 什么好久没掉下来过,明明他两个月前他还接过她一次。 不过这次对比上次,这位便宜小姨母好像又重了一些? 黎川忱擅画,听她说完,连忙询问苏晏娘刚才那两人有什么面貌特征,想要趁着她现在记忆清晰,看看能不能画下来。 苏晏娘拧眉思索了一下,道:「面貌特征?!我感觉他们两个没有面貌特征啊,就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看过转头都能忘那种。」 黎川忱听到这里有些挫败,「当真什么特征都没有?」 苏晏娘有些尴尬地点头,点到一半又轻咳一声:「要不我来试一下,也不一定能画出来。」 言罢,便与黎川忱进了凉亭,摆好笔墨纸砚开画。 树林中,黎川智捂着胸口,一边小口小口地吸气,一边或仰头看着方才苏晏娘指着的位置,或蹲下身在树下划拉着地上的落叶。 「大哥,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黎川忱在凉亭中大声询问。 「没有。」黎川智平声回答。 说罢,他又绕着树下多转悠了一圈,才放下手向凉亭走去。 只是在即将抵达凉亭前,他不由地回身多望了那个地方两眼,眉宇逐渐深沉。 当晚,黎川智与黎川忱便将白天的事与黎锐卿细细说了一遍。 黎锐卿点头表示知晓:「最近情况多变,你们自己在外面也多加小心。至于你们说的那些跟踪和监视你们的人,我会调查一下,超出你们实力之外的,我会为你们挡下。如果只是小打小闹,我便为你们留着,你们自行处理。」 「是,多谢父亲。」 等两人离开,黎锐卿轻敲了下桌面,瞬间,一位黑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谁?」 「回首领,是栖霞长公主派来的人,主要行保护之实,并无恶意。」 黎锐卿眉梢一动:「栖霞长公主那边知道了?」 「是。之前栖霞长公主身体不好,存了死志,差点没能救回来。主子无法,便派人将智少爷的事告诉了她。」 所以,那位栖霞长公主是猛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位遗失在外的血亲外孙,派人保护来了? 黎锐卿轻敲桌面,思忖了一会儿:「白天那两个跟踪的人?」 「是朱晖家的小公子私自行事。因之前褚秀才说过,如果大少爷和二少爷继续保持下去,明年将可去县试试试水,那位朱嘉小公子急了,便想着探查一下两位小少爷的行动规律,看能不能将两人打断个胳膊腿,好影响他们的学习进度。」 黎锐卿:…… 「没想到朱晖家的儿子,倒与他是完全不一般的头脑憨直,这种简单直白的方法,真是……」 愚蠢到可笑。 「朱家那小子派来的人,让他俩自己处理。如果当真遭遇暗算,我就把他俩每天的训练任务加倍,丢人!至于栖霞长公主那边的,不用管,随她看去。」 「是,首领。」 回到听涛苑后,黎锐卿就看到正对镜自画的苏满娘。 今日她穿着生辰宴上那件繁复的橙黄软纱,眉黛精致,双颊娇艳,显然是为了作画做了十足的功夫。 「在给自己作画?」 苏满娘放下小狼毫,向他行了一个福礼,浅笑答道:「之前妾身的两位手帕交给妾身送了两幅她们的自画像,妾身便想给她们也回赠上两幅。」 黎锐卿上前两步,看着桌案上已经完成了大半的自画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 不得不说,苏满娘的画技确实了得。 在她的画中,不仅在细节处将五官画得惟妙惟肖,将衣衫上的繁复华美一一还原,还将她自身的气质给体现了个九成。 低眉浅笑,气质温婉,眼角眉梢都是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 那随意搭在身前的圆润指尖,松松挽起来的妇人发髻,与此时站在身前的苏满娘一般无二。 只是这样看着,黎锐卿便感觉周身的皮肤有种条件反射性的颤栗和火热。 他拧眉想了想,隐约记得之前确实听说苏满娘收到了两位友人的生辰礼,而且那两人他在成亲前还特意让人调查过。 最终资料上显示,两人与苏满娘的相处确实只是普通手帕交,并无其他暧昧,更非磨镜对象。 见苏满娘重新拿起画笔,又要继续作画,他也没有打扰。 只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来到寝室里间的小书房,看着那里的一堆画轴,随意挑出最外面两枚展开。 不巧,这随手被他挑出来的两幅,都不是苏满娘的笔触,而是之前她那两位手帕交给她送来的自画小像。 虽然对比而言,这两幅画的画工要比苏满娘强上不少,但若论灵性,还是苏满娘的更甚一筹。 第57章 黎锐卿随意地打量了两眼画卷上的女子,一个书卷气息浓厚,一个张扬艳丽独具火辣气场。 他拧了拧眉梢,莫名感觉这画卷上的两人有些眼熟,却又十分确定他从未见过。 他思忖了半晌,无果,又将画卷重新卷好,放回至画轴堆中,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寝室的软椅上,半倚其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苏满娘特意为他留下的绿豆汤,黎锐卿惬意地眯起眼睛,这才是生活。 苏满娘将手中的这幅画画完,并题上字后,才去水盆边净了手,款步行至桌旁坐下:「现在天气热得越发燥人了。」 黎锐卿嗯了一声,眉梢微挑,将面前的果盘推了过去,与她一人一块地戳着寒瓜慢食。 等室内丫鬟们收拾好书桌,并纷纷退下,他身子向苏满娘靠近,低语:「我查过了,三天后是个好日子。」 苏满娘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为何意。 「所以夫人,三天后,我护送你们去观音寺如何?」 苏满娘福至心灵,思及黎锐卿之前说过的帮忙,略一思忖,点头:「可以。只是你确定不会有有危险?若是有危险的话,孩子们不行就先别去了。」 黎锐卿摆手:「危险性不大,你若是担心,等到那天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匕首防身就是。」 苏满娘迟疑得看向黎锐卿,见他虽神情慵懒,却表情坚决,便知这事没有转圜余地。 遂转而道:「那母亲……」 「母亲就算了,她年岁已大,万一本来没有什么危险,却自己把吓自己给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就不美了。」 苏满娘颔首。 没错,黎母生性怯懦,还真是这样的人。 两人又就之后大佛寺的注意事项和携带人选交流了一番,待时间稍晚,才双双上了床。 夜幕正浓,月色恰好。 待云雨稍歇,苏满娘半趴在被褥上低低喘息。 她一边生无可恋地闭着眼睛,一边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自己有些酸麻的手指,一转头,就见到黎锐卿正满面潮红,激动地大口大口喘着荡漾的粗气。 待身上那阵让骨髓都为之颤抖的酥麻感过去,黎锐卿侧过身,依恋地将旁边微凉的女体揽入怀中,轻轻磨蹭,爱惜亲吻:「闻筠,你现在手法越来越好了。」 苏满娘:「……多谢玉清夸赞。」 讲真,她宁愿没有得到过对方这句赞美。 黎锐卿身子缓缓挪到苏满娘身上,潮红的面颊向下,啄住了苏满娘的唇。 这并非一次暗示,而只是一次摩挲。 他一边摩挲舔舐着,一边紧紧盯着苏满娘的眼睛。 清澈、清澈、依旧清澈。 他敢肯定,她对自己是欣赏的,但直到现在为止,他却依旧在对方眼底看不到对自己的半分依恋。 这种发现,让他逐渐地从一开始的满意,到现在开始有了不满足。 「你可喜欢为夫这般?」他将唇舌凑在她耳畔低问。 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半抬起,露出自己肌理紧实、线条流畅的精壮上半身。 苏满娘只瞟了一眼他身上像是洒了酱油的青色皮蛋一般的身子,触目可及的都是青紫斑驳,便生无可恋地再次移开视线。 「喜欢。」她唇瓣微抿,顽强地扯出赞许笑意。 她原也想伪装柔弱小女子,没不想最后还要靠着她的大力过活,这种心情,是种其他人不会理解的酸爽。 黎锐卿对于她的回答却不是很满意,但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不满意什么。 毕竟现在的相处状态,就是他在成亲前预想过的最好的婚后生活。 他眯起狭长的眼睛想了想,半晌后得出结论,他这应该还是身体上的不满足。 想到方才的舒爽,他又忍不住脊梁发麻,唇畔的微笑也逐渐变得危险。 「既然喜欢,那咱们便再来一次。」 言罢,刚刚停止晃动不久的雕花实木大床又重新开始了摇晃,男女的暧昧低吟又重新响起。 今天的听涛苑寝室中,依旧是男主人声音比女主人更加兴奋且高昂的一天。 次日,黎锐卿心满意足地按时醒来,像往常那般带着满身颤栗的余韵穿好衣裳,一脸舒爽地来到演武场训练。 一场酣畅淋漓地舞剑后,他来到书房浴室冲洗一番,一边用干棉布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儿,一边回忆着昨晚的舒爽瞬间,面色逐渐潮红,眼底渐染薄雾。 当行至放在书房角落用来净手的水盆前时,他无意间低头,正对上水盆中自己满脸餍足的俊美潮红面孔。 黎锐卿:…… 他深深地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期然地,昨晚颠鸾倒凤前,他曾在书房中看到过的两幅画像跃入脑海。 第58章 那两位与苏满娘保持联络了五六年的至交好友,其中一个气质和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仿若是被墨香浸润过的浓厚书卷气,另一个则五官艳丽张扬,极其妍丽的精致容颜,仿若是喷薄而出的火焰,美艳不可方物。 而他,黎锐卿再次望向水盆中的自己,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这两人的结合体?! 再思及他都已经与苏满娘这般亲近了,对方看待自己的目光,依旧平淡而温凉,就仿若是一捧温凉的白水,永远不会滚烫,不会有灼热的温度。 莫非…… 黎锐卿将棉布从头顶上放下来。 莫非,闻筠她真是磨镜?! 因为磨镜,所以才会痛快地答应,基本是她两位「友人」相貌和气质结合体的自己的婚事; 因为磨镜,所以面对他这番几乎能让任何一个女子脸红心跳的床榻攻势,都生不出半分爱慕之情? 黎锐卿:…… 他现在需要静静。 苏满娘并不知晓黎锐卿这个时候都在瞎想着什么,此时,她已经将自己的两张自画像画好,并准备好一应礼物,让人去省外运送回礼。 正在忙碌准备着三天后大佛寺之行的她并不知晓,她让人送出去的信件和礼物还没等出黎府多远,便被黎锐卿给截了下来,认真并仔细地检查过一番。 确认信件和礼物中并无任何暧昧言语,保证自己头顶上还是正常颜色,黎锐卿舒出一口气。 只是想想那信件中的俏皮用语,和显而易见的亲昵,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心中百转千回地展开了苏满娘的自绘人物小像,黎锐卿就看到画卷上,苏满娘团扇下被半遮住的微翘唇角,他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皮肤有点麻。 心头有些痒。 黎锐卿手指顺次抚过画卷上苏满娘的眉眼、嘴角和圆润手指,慢慢地眼眸有些深了…… 三天后,苏满娘安排好全家前往五指山上的车驾人马,一大早便与黎锐卿一起,带着府中的几个孩子前往五指山观音寺。 此次黎府一共出动了三辆马车,苏满娘一辆,后面黎霜和黎雪单独一辆,第三辆马车则装着几位主子此次出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以及几位小厮婆子。 车外,黎锐卿带着三位养子与一队护卫各自骑在马上,从辛图城中招摇而过。 今天的黎锐卿穿着一身绚烂的玛瑙红长袍,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再加上他最近一连多日,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饱胀的满足,眼角眉眼还带着暖融的春意,因此看起来格外绮丽惑人。 苏满娘撩开车窗上的纱帘略看了一眼,又急忙放下。 都说女子在破身成为妇人后,眼角眉梢都会多出一股姑娘家没有的媚意,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身上这种感觉不是多明显,倒是在黎锐卿身上就明显得这么吓人呢。 果然,在黎锐卿说过之处,可以听到不少姑娘家的窃窃私语,以及兴奋低呼。 「是黎大人!黎大人啊啊啊!果然俊美非常,不愧是辛图第一美男。」 「啊,黎大人他看向我了!他看向我了!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 「黎大人的眼睛好像会放电,你说我现在跑到他面前自荐做小,能成吗?」 「滚滚滚!这么美的事你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不要跑到黎大人面前碍我们的眼。」 「就是,黎大人身旁多了一个夫人已经够让我们不痛快的了,你个死妮子别跟着掺乱。」 ☆☆☆ 苏满娘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拿着被她染上的媚态,跑到外面勾引别人,可以,这很黎锐卿。 ☆☆☆ 辛图城内外寺庙众多,城内有夫子庙、关帝庙、土地庙等,城外有大佛寺、观音寺、太真道观等。 只不过在这些寺庙中,大佛寺因为建筑面积最大,历史最过悠久,甚至还有过几任帝王的祭拜,最过出名。 这次黎锐卿点出来要去的观音寺,相比大佛寺而言距离辛图城要更远,且寺院面积相对较小,香火不算鼎盛,香客数量一般。 虽然也有不少纯信观音大士的香客会去五指山祭拜,但是最近几年,观音寺却愈发寥落,好像就连法会都举办得无声无息。 黎府的三辆马车行至五指山下时,时间已经上午过半。 估计等大家爬到五指山顶,时间就该是正午时分。 不仅距离辛图城远,就连山也比鸡鸣山高,这也是这里香火比不得大佛寺的原因之一。 下了马车,黎霜和黎雪行至苏满娘身后,黎川智三人从马背上下来,一个个呲牙咧嘴,走路一歪一扭的,好像是三只大螃蟹。 黎霜和黎雪看着他们三人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第59章 「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黎霜细声笑问。 「磨破皮了都,火辣辣的。」黎川智歪了歪嘴,略适应了一会儿,才将表情调整回惯常的冷肃正经。 他们三人自从学会骑马后,还从未骑过这么远的距离,这次真是遭了大罪。 黎川猛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一跳一跳的,像个蛤蟆,大呼小叫道:「疼死了疼死了,哎哟我的个娘哟。看来等回去的时候,就只能坐在马车里,不能再骑马耍现了。」 黎川忱作为三人里面体质最差,每每去演武场都是被黎锐卿逼迫去应付了事的主,这个时候苦着脸看着几人,已经萎靡到不想说话。 黎霜躲在苏满娘身后,用帕子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细声憋笑,差点没将眼泪憋出来。 黎锐卿好笑地看了三位养子一眼,等仆从护卫将马车停好,又带好东西,才缓声开口:「走吧。」 黎川猛三人立马收拾好表情,跟在黎锐卿身后。 观音寺所在的五指山是真的高,不仅高,还颇为陡峭。 趁着今日颇为炎热的天气,来这里拜寺上香,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爬山路上,先是黎霜和黎雪体力逐渐不支,接着是黎川忱这个平日里对训练不上心的标准宅书生,除此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是拖后腿的。 黎川忱毫无形象地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道:「大哥,没想到你体力竟然这么好,我还以为咱俩应该都差不多呢,看来之前在演武场训练时,我观你全程训练下来颇为轻松,还真不是错觉。」 黎川猛抱着水囊大口大口地往腹中灌水,又粗鲁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大声道:「我看大哥练武天赋指不定比我还好。所以,不行就让二哥自己去学文算了,大哥咱俩一起练武啊。」 黎川智抬手,狠狠蹂躏了两把黎川猛的脑袋,阴森森开口:「滚你个混小子,你一个练武的练到体力还和我一个文人差不多,只能说你努力不够,勤奋不足,看来回去以后你很有必要训练加倍。」 黎川猛忙一个蹦高窜起,想要用手捂住黎川智嘴巴,却被黎川智轻松躲过。 一下失手,黎川猛也没有尝试第二次,而是小心地回头看向黎锐卿方向,一下子对上了黎锐卿似笑非笑的目光。 「父、父亲。」 黎锐卿眯起眼睛,目光滑过他,看向倚在凉亭柱子上、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的黎川忱,笑纹浅淡:「等回去之后,忱哥儿在温书之余,演武场中日常训练任务加倍,猛哥儿也是。」 至于黎川智,他目光淡淡略过他,并没有多言。 黎川忱和黎川猛一齐哀嚎,抱头呻吟。 黎雪和黎霜半瘫在一边勉强勾起嘴角,她俩这个时候连笑都开始费力。 「雪姐儿和霜姐儿回府后,也将投壶和射箭练起来,每天投壶必须投中一百个,射箭射中靶心五十次,我会将具体标准告诉你们身边的妈妈,让她们给你们计数。作为武将府上的姑娘,体力差成这样,真是丢人。」 黎雪和黎霜惭愧地低下头,虽然想想这个任务量她们也想哀嚎,但因为心中长久以来对黎锐卿的恐惧,她们均只是下耷了几分嘴角,不敢多言。 苏满娘体力不错,这个时候气息并没有改变太多。 她看着孩子们被黎锐卿吓得有些萎靡的士气,抬手示意孙嬷嬷上前,让她将藤篮中的五把匕首,给他们一个个发了下去。 黎川猛将冰凉的匕首套往自己脸上贴,一边给自己降温,一边欢快叫道:「母亲,你有这么个降温利器怎么不早拿出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哎哟哟,好凉快!」 苏满娘目光扫向五人,见除了黎川猛外,剩下的四人面上都有疑惑,温声开口:「没错,专门给你们降温用的,多冰一冰脸会舒服一些。」 听到她这话,抱着匕首抖抖索索的黎霜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她小心的将脸贴到冰凉的匕首套上,发出满足的细声喟叹:「好舒服啊,多谢母亲。」 黎川智、黎川忱和黎雪:…… 三人齐齐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 这种谎话都信,她这是有多单蠢?! 他们三个还想再问,但是对上黎锐卿略有深意的目光,和苏满娘淡淡摇头的动作,面容也跟着肃穆下来。 黎川猛敏锐地发现了几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和黎锐卿、苏满娘不愿再谈的动作,一把搂过黎川智和黎川忱,凑在一起小声地嘀咕。 没一会儿,黎川猛本来有些萎靡的神色瞬间变得兴奋,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等几人歇得差不多,再次走上山路时,黎川忱主动示了弱,找了个护卫半拖半拉着他继续上山。 黎川猛则甩给黎霜一条绳子,让另一名护卫拽着她上山。 第60章 接下来的路上,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连歇息了几气,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几人的神情都有些放松。 但看到身边护卫着他们的护卫数量,这口气又暂时不能完全松下来。 黎川忱体力太差,即便有人拖着他,等真正抵达山顶时,也只剩下翻白眼的气了。 他勉力挪动了两下脚,来到黎川智身后,将身子往他身后一靠,就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等我……回去之后……练武……绝对不……再偷懒。」 黎川智勉强直起身子,他也被累了个够呛,从小厮竹西身上取下水囊,送到口中狠狠灌了两口,满足地叹息一声:「回去以后,你别反悔就好。」 「嘿!」黎川忱也接过自己小厮拂柳递来水囊,刚想说上两句狠话表决心,就猛然见到一众黑衣蒙面人从观音寺的建筑和草丛书中钻了出来,向他们飞快袭来。 几个小的怔了一下,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空而来的嗖嗖冷箭吓得瞬间慌乱起来。 危机来得猝不及防。 虽然前面苏满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匕首,让他们对于这次的五指山之行不会太安宁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盛大的架势。 且还刚好赶在他们刚刚抵达山顶,正是精神和身体双双达到疲惫的顶点时,现身袭击。 这时机挑选得忒过精准。 几个男孩还好些,两个女孩立马被吓得花容失色。 在黎府时,练习了两个多月都没有学过爬树的黎霜,这次更是超常发挥,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自己呲溜一下,一溜烟地就近窜上了一颗笔挺大树,半蹲在树上一条粗壮的枝桠上瑟瑟发抖。 黎雪的动作只比她稍微慢一些,也紧随其后。 三个男孩儿将苏满娘围在中间,看着周围突然窜出来的刺客,手持匕首,神情紧绷。 此时,周围被黎锐卿带来的护卫和小厮早已抽出武器,与刺客们缠斗于一处。 这群一开始没被众人放在眼中的小厮和护卫们,在抽出长剑后,均表现出了与他们平庸外貌完全相反的超强战力。 虽一开始,还是刺客们的人数占多,但随着从观音寺内跑出来的一些形容严肃的「香客」也跟着加入战斗中,局势很快发生反转。 刺客们出现得快,战斗结束得更快。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尽数被俘。 离他们最近的几个刺客,甚至都没有机会冲到围在苏满娘身边的三兄弟面前,就被护卫和小厮们全部拦下。 黎川智三人手持匕首,蓄势待发,却最终连上场的机会都无。 黎锐卿看着护卫和小厮们将这群刺客全部敲晕,用麻绳捆好,抬手打了个手势,树林深处立即被推出几辆宽阔的大板车。 众人只见那群香客们熟练地将那些刺客往板车上一堆,捂嘴,绑好,便迅速推着板车向山下速行而去。 待一切处理完毕,黎锐卿回身向被三位养子护在中间的苏满娘轻笑挑眉:「你看,我就说没怎么有危险,你还非要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匕首。」 苏满娘:…… 其他几人:…… 整个人像是鹌鹑一般抖抖索索缩在树上的黎霜,听到她心中仰望的父亲说出的话,直接被现场气哭:「父亲,你太坏了。」 胆小如她,这个时候也被吓得喊出了心里话。 黎锐卿抬眼,看着黎霜缩在树杈上哭得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别开脸,发出了一个「啧」音。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黎霜:…… 黎霜缩在树上哭得更厉害了。 等缓过来惊吓劲儿,黎川猛噌地一下跳起,不满地发出抗议:「不是啊,父亲!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 这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差点没将他的小心肝给吓到直接停摆。 黎锐卿转头看他,嗤笑:「怕你们演技不好,坏了为父的计划,特别是你们三个还不想坐马车,非要在外面显摆骑马。」 黎川忱哆嗦了两下嘴,看向苏满娘:「那母亲你之前在半山腰时给我们发匕首,让我们猜出来,是因为反正接下来我们已经被累得面无表情,不再需要演技了吗?」 苏满娘摇头。 黎川忱松出一口气,他就说母亲应该没有父亲那般恶劣。 却又听她道:「我那是看你们被你们父亲布置的任务量打击得斗志萎靡,特意拿出来,给予你们接下来认真爬山的动力。」 几人:…… 让他们几个一路上瞎猜乱想,被吓得心惊胆战,小脸煞白,这是给予动力? 这种恶劣程度,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黎雪虽说也受到了惊吓,但因为并没有遭遇正面战斗,所以感觉还好。 第61章 她三两下从树上爬了下来,来到黎霜所在的大树底下安抚:「好了霜妹妹,已经没事了,你快下来吧。」 黎霜抖抖索索地抱着树杈,哭得停不下来:「……可、可是我不会下,我下不去了哇……我这是第一次上树,真是太高太危险了,哇呜呜呜……」 黎锐卿眉梢动了动,感觉这孩子果真和黎母血缘相近。 论起哭功,都是其中翘楚。 见苏满娘已经往那树下移动,他率先一步,三两步窜上了树杈,在黎霜还未反应过来前,便将缩在树杈上的鹌鹑给提溜了下来。 黎霜抽噎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睁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哽咽道:「谢、谢谢父亲。」 黎锐卿嫌弃地缩回手:「不许哭,难听。」 黎霜:…… 她心中惊恐,害怕,还委屈,她特别想哭。 但是现在,父亲不让她哭。 黎霜扁了扁嘴,硬生生将已经涌上喉头的嚎啕给生生吞咽了下去,只站在原地,无声地吧嗒吧嗒流着泪水,小身子一抖一抖的,抽噎个不停。 她真是憋不住了! 真是委屈死她了! 呜呜呜…… 见黎霜不再发出声音,黎锐卿也不再管她,只是对其他几个孩子道:「你们若是想四处逛逛,身边都带上护卫,过会儿就在最前面的斋饭处集合。」 「是,父亲。」 黎雪也想到处走走,但是见黎霜哭得快喘不上来气,又不愿离开黎锐卿后面,坚持做小尾巴的模样,左右为难。 苏满娘回头看着她,好笑道:「无碍的,雪姐儿你自去玩吧,霜姐儿跟着我们就行,不用担心。」 想必黎霜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根本不愿离开在场武力值最高的黎锐卿身旁。 既如此,她想跟便跟着吧。 等孩子们都四散离开,苏满娘看着默默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的黎霜,看向黎锐卿道:「不用安慰安慰?就这样任由她哭?」 黎锐卿点头:「我娘受到惊吓哭泣时,我从不安慰,你可知为何?」 苏满娘想想黎母的性子,迟疑摇头。 「因为这个时候,她就只是想哭,你如果上去安慰,她就会越哭越上劲,最后反倒要比不劝慰时哭得时间更长,程度更厉害。所以后来我便再也不会在她哭泣时试图安慰,最多说点别的,转移话题。」 跟在两人身后的黎霜忙不迭点头,千万不要来安慰她,她现在不能不哭。 她要趁着现在哭个够! 然后嘴巴一扁,又是一连串儿的泪水淌了下来。 呜呜呜,真是吓死她了…… 现在腿都是软的,呜呜呜…… 苏满娘:…… ☆☆☆ 寺院深处,黎川智三兄弟正和黎雪正齐刷刷蹲在一个深坑边上。 黎川猛瞪大眼睛,很是惊奇:「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刺客?」 黎川忱也有些无语,但是听听下面人的呼喊,他也不得不相信,这世上还真有这种笨得来刺杀他们,却又半途自己掉进坑里出不来的刺客。 黎雪紧紧握着苏满娘给发的匕首,谨慎道:「想办法捆上来问问?」 今天遭袭这事,黎锐卿从一开始就瞒着他们,前因后果全未和他们解释。 虽说这事儿也确实没有多少危险,只是等这些刺客们一照面,露了个脸,没过多久就被全部俘获,但是,他们也有好奇心。 黎川智无语地看着身旁跃跃欲试的三个弟妹,严肃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刺客再蠢,也是刺客,一旦与咱们面对面,以你们的身手想逃都来不及。」 黎川猛想要反驳,但想想那枚被他捏了两年都没碎碎的小木船,又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黎川忱和黎霜也逐渐从刚才的头脑发热状态中沉静下来,略一思忖,回头对身边一直跟着他们的护卫道:「去多叫些人,将这里面的刺客捞出来,顺便和父亲说一声。」 「是。」 护卫领命飞奔而去。 那只倒霉地掉入山坡下深坑、摔断了腿的刺客,则睁着眼睛,看着深坑之上的向他俯视而来的黎川智,半晌突然开口道:「将军。」 黎川智原本沉静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他黑黢黢的幽深目光唰的一下刺向深坑中的刺客,心脏紧跟着提起。 他不知道,是这人本身就是大将军王派来的,还是因为他现在的相貌与大将军王有几分相似,这人才脱口而出。 但是现在,即便他想私下解决也已经晚了。 方才离开的护卫已经叫了人过来。 第62章 一行人相互掩护着下了深坑,将那位倒霉躺在坑底、摔得身子不能动弹的刺客给堵了嘴绑了起来,麻利带走。 黎川智注意到,从这些护卫到来以后,那位刺客就没有再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般的反应,不仅没让他松出一口气,反倒心情更加绷紧。 他开始有些害怕,害怕这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就此被打破。毕竟他之所以会被黎锐卿带回来,作为养子收养,从一开始占据的就是别人的身份。 这一天之后的时间里,黎川智一直心事重重。 即便他观察到黎锐卿的神色与平时相比并无异常,心却并不能完全放下。 他始终记得,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俊美养父,在他面对追击者时那狠辣的兴奋眼神。 那一夜的黑衣人有十五六个,养父他们一行却只有六人。 但就是这六人,却如出鞘的利刃、在世的杀神,动作利落地仿若屠狗切瓜般,未用多长时间便将一众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屠杀殆尽。 特别是他那位养父,更是以一人之力成为屠杀者中的主力。 而且在杀完之后,他面上的表情还是兴奋且享受的。 在遍地的残肢断臂间,他向他们所坐的马车缓步走来,那身即便已经染满了鲜血、却仍旧不是看不出多少血迹的朱色红衣,随着他的走动,沿着红衣的袍角滴下一串串殷红的血迹。 这些场景不断变幻交错,给他们在午夜梦回时,带来了不少的心理阴影。 即便后来,他们发现黎府的生活其实特别简单,黎锐卿本人其实不惹到他的底线,也并不可怕,甚至有时候,即便惹到了,也只是将他们丢到演武场,去练武、蹲马步,再练武、再蹲马步,仅此而已。 但这种记忆初始时的可怖,却仍被埋藏在心底,没有那么快被消除。 如果被黎锐卿知晓他骗了他,不仅冒认了他故友之子的身份,还根本就是被朝廷通缉的大将军王刁海潮之子,黎川智缓缓垂下眼帘,攥在宽袖中的拳头没忍住抖了抖。 恍惚间,曾经年幼时,他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向外瞧的场景,再次映入脑海。 遍地血肉,持剑归来。 分明是满地残忍的场景,分明是一身俊美倜傥的鲜艳红衣,但在黎锐卿满足的笑意和诡异享受的神情下,他却硬生生被吓得身体僵硬,心脏发紧,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毛骨悚然。 那种满足……黎川智缓缓抬头,然后呼吸一窒。 为何就与现在父亲面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所以,刚才都发生了何事? 黎锐卿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苏满娘温和敛眉,表示不想再提。 天知道,她刚才只是随着他话语的意思,与他比划一下自己手上的最大力道,按照他的要求随手拧了他小臂一下,结果黎锐卿竟一下子便软下了腰。 还将她的手紧紧按在他的小臂上,渴望并迫切地要求她多来几下。 再然后,黎锐卿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黎锐卿坐在阴凉的树荫下,在一众繁忙并警戒的侍卫小厮的环绕下,虽极力地压抑着呼吸,但眉眼间的餍足与激动潮红,根本无法遮掩。 他轻嗅着苏满娘身上护手脂乳的独特松香味,眉眼缱绻,语气柔和到似能滴下水来。 「闻筠,吾得妻甚幸。」 苏满娘的话在唇齿边转了几圈,最后到底舒展下眉梢:「妾身亦是。」 只论他帮忙救小姑姑于火海,就足够她对黎锐卿心怀感激。 不过一点小癖好而已,她可以! 感受着宽松袖下的小臂又开始催促地轻轻晃动,苏满娘垂下眼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黎锐卿:……有激动的薄雾在眼前雀跃弥漫,仿若升仙。 中午黎府众人在斋饭处用完斋饭,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回返。 在下山过程中,苏满娘敏锐地发现,除了竟黎川猛之外,其他几个孩子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即便是一向以稳重示人的黎川智也是这般。 但她也并未多想什么,只是以为大家都被吓到了,心中对黎锐卿不禁又生出些许埋怨。 明明这样危险,还非要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过来,也不知今晚回去后,会有几个被吓病的。 黎锐卿看她神情,就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低声道:「你还是小看了他们,我告诉你,我府中的这些孩子,除了黎霜以外,剩下的,一个都不会被吓倒。」 她永远不会知晓,这些现在在她看来或稳重或跳脱的孩子们,在被他接回来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现在这种程度…… 「当然,这一次可能会有一个是例外。」 第63章 行至五指山下,在上马车前,黎锐卿回头似漫不经心地看了黎川智一眼,不动声色勾起唇角。 当晚,黎锐卿在前院书房处理公务,没有回听涛苑,苏满娘让厨下给那边送过去些糕点坚果等物后,就早早熄烛安寝。 而被苏满娘以为今晚在前院书房彻夜办公的黎锐卿,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木棱窗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对面的穆洪杰笑道:「你要输了。」 穆洪杰看着外面的夜色,百思不得其解:「正常来说,他在发现自己的伪装身份很快就要暴露后,不是应该要么马上准备跑路,要么到你面前坦白从宽,请求收留吗?你家这大少爷怎么还不走寻常路?!」 黎锐卿将瓜子皮吐出来,取过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又开始改抓肉脯:「因为太过重视,所以才会踟蹰。今晚他是肯定不会有动作的,你就放心好了。」 穆洪杰咧了咧嘴,感觉有些牙疼。 他瞧瞧天色,估计黎川智今晚过来是不可能了,丧气地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小瓷罐丢给黎锐卿,顺口问道:「上次不是给了你一瓶松香脂乳吗?怎么还要?!这么快就擦脸用完了?」 说罢,他目光看向黎锐卿的手和脸,虽说长得一如既往的白皙修长和精致好看,却并未闻到任何这脂乳的标志性松香。 黎锐卿将瓷罐拔开,闻着其中熟悉的味道,满足地眯起眼睛。 深嗅了一口,他又小心翼翼将瓶塞塞上,觑他一眼,笑得自得并春情荡漾:「这样好的东西,我当然是要给内子使用,像你这种流连花丛的浪荡子是不会懂我这种渴望将它保养到极致的心情。」 穆洪杰:…… 他呲了呲牙,感觉自己牙更疼了,摆摆手随意应付:「行行行,我不懂你想保养她的心情。」 说罢又嗤笑一声,「万年老光棍好不容易尝了荤还跑来和我现,也不知你在现个什么劲儿。」 两人边吃边聊,显然是准备一夜通宵的架势。 直到丑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书房内,跪在两人面前:「首领,紫鸢已经成功带人在五指山观音寺后,寻到了那处铁矿洞入口,现在已经将那些昼伏夜出的矿工们都绑回了辛图城。」 「矿洞和观音寺中的其他证人?」 「已经全部到位。」 黎锐卿和穆洪杰对视一眼,笑:「朱家这次是完了,以后朱晖再也不能在我受伤后过来锤我伤口了。」 想想还有些惋惜。 「三皇子该肉疼了,一个铁矿啊,那得能塞满多少兵械库。」穆洪杰笑。 「不多不多,也就在辛图这边找到了两个。」 「运到京城的还有不少,」穆洪杰意有所指,说完他又忍不住地笑,「老皇帝接到你的奏折后,又该为这些不孝子生气了。」 黎锐卿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屑,眉梢舒展:「既然证据已经齐了,那我就点人去朱府抓人了。」 穆洪杰也用湿毛巾擦擦手,起身:「那我就去趁乱打劫,去朱家顺点其他别致的东西,回去给咱主子留作坑人的杀手锏。」 两人相视一笑,前后离开书房。 前院书房中的蜡烛缓缓流下最后几滴蜡油,在纱窗外吹来的沁凉夜风下,摇曳了两下,彻底灭了。 ☆☆☆ 且不说这一夜辛图城朱晖府上的混乱,就说黎川智这一夜回来后多番踟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终于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乱梦境,情绪一直紧绷。 直至最后梦境画面一转,竟然少见的梦到了幼时的情景。 彼时,他娘在知晓了刁海潮的目的后,一贯柔弱纤细的女子,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士兵难得发狠,拼劲全力护着他,不愿他被带走。 那些士兵顾忌着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当双方在狭窄的院落中僵持着,母亲还在为他筹谋生机时,刁海潮一脸煞气地从院外走了进来,在母亲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蚂蚁般,长手随意向前一探,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又反手将怔在原地的他丢给那几名侍卫,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计划进行。」 那是怎样一个冰冷的眼神? 厌恶、嫌弃、冰冷。 厌至体表,冷入骨髓。 这个眼神在他之后逃亡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无法驱散。 与母亲那双直至最后都难以安心闭上的悲伤眼眸重合在一起,让他一宿一宿地做着噩梦,难以入眠。 作为刁海潮为他其他子嗣选择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诱饵,他被强硬地穿上了最繁复精美的外衫,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道路逃窜。 彼时护送他的护卫很多,对比护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号人,甚至还要多出二十多个。 第64章 但是,护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够以一挡十的精兵,而护送他的,却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战战兢兢地胆怯新人。 彼时,他才不过六岁。 他知晓他要死了,但是他却不想死在那个男人预计好的道路上。 最开始,他无论白天黑夜,身边都有人看守,但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和减少,这些新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 直至一天夜间,那些新兵们聚集在一起悲愤并绝望地讨论着什么,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独处的时机。 他果断舍弃了身上的繁复锦袍,丢弃了身上一切能够发现他身份的东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灵活动作体态,跳窗逃跑。 在离开那处宅子后,他用一粒珍珠与一个小乞丐换了身单薄的乞丐装,在数九寒天的冬日,穿着单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脏自己,混入乞丐堆,装疯卖傻,勉强避过接下来的追兵。 会成为张智,是一个偶然。 他在城里混了一段日子,感觉局势越发紧张,便沿着小路往远离大将军王势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装作难民乞讨,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后,某日,他因为又饿又困,小心地钻入一间山间的破旧茅草屋休息,却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来后才发现,那间茅草屋中竟还有他人。 而且,还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干瘦女人,疯女人紧紧地抱着他,叫他儿子,叫他智儿。 而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具被饿死的瘦巴巴孩童身体,只看年龄,两人相差无几。 他心中一动,便顶替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后,才逐渐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户籍。 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赡养这个身份的母亲。 几年后,疯女人因为病痛去世,大将军王也终于强自挽回了颓势,重新偏居一隅,继续称王。 在他还在思考着,等度过三年的热孝期,就用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以新身份继续入学堂学习,完成生母对他的遗愿时,他遇到了黎锐卿。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的生死战友,现在出征归来来,特地来寻找他们的妻子。 见他现在孤零零一人,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回府,他会收他作为养子,无论文武,可自由选择未来要走的路。 彼时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着手中攒了几年才勉强攒下的铜板,还是可耻地点了头。 允了。 之后的一切,便像是一场美梦。 他努力地适应着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学习温书圆梦。 而现在,这梦好似是要醒了…… 黎川智清晨醒来后,便发觉自己昨夜竟出了一晚上的冷汗。 此时头上晕沉,呼吸阻塞,应是病了。 他有些狼狈地闭上眼睛,以养父的敏锐和聪慧,当他的身边开始出现有刁海潮的人后,会发现端倪只是迟早。 这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为逃离,一为坦白。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道路可选。 黎川智怔怔地看向深浅湛蓝的精美翠竹床帐,梦境中曾经颠沛流离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一一浮现。 在经历了两年安稳富足的生活后,他真的还能适应之前的朝不保夕和穷困潦倒,能放弃眼前好容易熟悉起来的朋友、弟妹和亲人吗?! 不期然地,他心中对于刁海潮的恨意愈加浓厚。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他?! 苏满娘从澄心院请完安归来没多久,就听闻黎川智受凉发热的消息。 她眨眨眼,心中有些许的惊讶。 没想到,经过昨天的那一场大阵仗之后,除了黎霜因为昨日泪水流得多,今日眼睛有些肿之外,其他人都无碍,反倒是一直以来沉默可靠的黎川智病倒了。 她轻咳一声,忙道:「快让蔡管家去请大夫。」 「是,夫人。」 等苏满娘带上丫鬟赶到凌旭院时,大夫已被请来。 不是别人,正是有时会在黎府借住的穆洪杰穆大夫,恰巧他今日就在府中做客,因此蔡管家就干脆没多费事,直接派人前去延请。 穆洪杰将手搭在黎川智的手腕上,眉宇严肃,半垂着的眼睑下却掩着一丝笑意。 「穆大夫,智儿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昨天受到了惊,昨晚又受了凉,喝些药在屋内养养就好。」 穆洪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收回,起身来到桌边,龙走凤飞地写下药方。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忙让身边丫鬟奉上诊金:「那便好,多谢穆大夫。」 穆洪杰笑盈盈接过,仔细叮嘱:「这段时间,需谨记饮食清淡,平稳心绪,不要再着凉……」 第65章 等穆洪杰在小厮的引领下离开,苏满娘才行至屏风后,来到黎川智床前,好笑道:「你啊,你弟妹都没生病,单你被吓到了。你可要早日好起来,免得被你弟妹们笑话。」 黎川智强自打起精神:「让母亲担忧了。」 苏满娘为他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昨日下山时,我还曾埋怨你父亲说,明明就还是有些危险的,万一这么一通下来,让你们都受了惊、生了病该如何?! 他却说,是我太小看了你们,除了黎霜以外,你们一个也不会病倒。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说可能这一次还会有一个人是例外,我昨天还在想这个人是谁呢,原是应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苏满娘语气略顿,「现在看来,这件事应是你们父亲错了,只你也不要怪他,可能在他这个位置上,因为身边危机四伏,所以也想要子嗣都学着他那般能够早日应对危机,并习惯危机吧。」 黎川智听到这里,却表情微妙,他嘶哑开口:「母亲您是说,昨天父亲有对您说过,这一次可能还有一人是例外?!」 苏满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当时我感觉他说的应是雪姐儿或者忱哥儿,毕竟剩下的人里面,就他俩身子骨儿最弱。结果我刚才还去看过雪姐儿了,她今天只是身体酸疼,有些疲惫。就连霜姐儿那边,也只是眼睛有些肿罢了。」 当然,黎霜那边的真实情况是,不仅有些肿,而根本就是肿得像是两只睁不开眼的小粉核桃。 不过在她兄长面前,她还是为霜姐儿留下几分脸面。 随后苏满娘又与黎川智聊了几句,在临离开前道:「你最近也要注意休息,好好养病。学堂那边,我已经让忱哥儿给你告了假。」 忱哥儿今天也是腰酸背痛,原是请假一天也无妨,但他今早还是拖着酸痛至极的身子去了学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毅力。 黎川智点头应下。 等苏满娘离开以后,黎川智面上本就稀少的表情越发变得稀无,就连眼神也变得有些空茫。 他半倚在床上,一边摩挲着被角,一边寻思着父亲昨日的话。 父亲昨日说,这一次可能还会有一个是例外。 这个人,指的是他吗? 若是,那岂不是代表父亲早就已经知晓…… 他垂下头,看着身下温暖厚实的被褥,一时眼神明明灭灭,直到竹西煎好药回来,也没有思考明白。 「少爷,您该起床喝药了。」 黎川智看着竹西端在手中的药碗,低声询问:「竹西,当你一件事不解,却又不是很敢去探问,你会选择问还是不问。」 竹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问啊,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答案。再说,有些事也不是不去问,就可以当做不知道的。」 「那万一对方根本……」 「万一什么?」竹西不解。 黎川智缓缓垂下眼帘,摇头低语:「不,没有万一。」 言罢,他抿唇深呼吸一口气,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等他放下药碗后,眼底竟带出几丝赤红:「你说的对。」 「哎哟少爷,那药还有些烫呢,这是烫到了吧,快喝点温茶顺顺……」 这一天,黎锐卿一直在外面忙到很晚才归府。 当他按照惯例,先去前院书房时,就看到正披着一件轻薄斗篷,笔直地站在书房院外阴影处的黎川智。 今夜月华如练,大地银白。 黎川智站在书房外墙角的阴影处,一半身子隐于阴影,一半袍角露在月下,衬着他面上的严肃,看起来竟似是要断腕的壮士一般,颇为凝重。 黎锐卿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趣味,开口:「怎么现在还没睡?」因为一天的公务劳累,他此时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干哑。 黎川智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干哑状况太过明显,他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疲累。 这是一个意志坚定,并且擅于伪装的男人。 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轻易发觉他的心中所想。 黎川智再次为自己选择踏出这一步而庆幸。 见到黎锐卿后,守在书院外的护卫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黎川智向前踏出两步,走出阴影。他抬头正视着黎锐卿,目光清冽:「父亲,孩儿有事想与您详讲。」 黎锐卿轻笑一声,转身步入书房小院。 「进来吧。」 漫不经心地声音从院内传来,似不好奇,也无甚所谓。 黎川智深呼吸了两口气,又在原地踟蹰了两步,才转身踏入黎锐卿的书房。 当晚,没人知晓两人在书房中都谈论了什么,只是有人注意到,当黎川智从书房出来后,他的眼角发红,唇角带着笑意,周身的气势也比进去时要和缓了许多。 第66章 夜风吹过,圆月高悬,枝头绿叶窸窣作响。 好似哪里发生了改变,又好像风过无痕,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重新回到凌旭院中,黎川智在竹西的念叨下,喝下一大碗的发汗姜茶,钻上床榻。 寂静的夜间,外面今晚守夜的松南轻轻地打着呼噜,黎川智却觉得心间是难得的宁静和安稳。 自此以后,他不再像是无根的浮萍,是因为谎言而暂时寄居。 也不再用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某一刻又不得不再收拾包裹逃离。 不仅是因为他今天知晓了,远方他还有一位他未曾见过的、不知身份的老迈外祖母在担忧并且关心他,并且因为他的存在,正在生死线上奋力挣扎。 更是因为,拥有那般过往和来历的他,已经被真心接纳。 自今天起,黎府就将是他真正的家。 ☆☆☆ 次日,苏满娘再次醒来时,才发现黎锐卿昨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此时正躺在身边沉沉地睡着。 她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小心翼翼的起床洗漱,前往澄心院请安。 若是两人刚成亲时,恐怕她才稍一有动作,黎锐卿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但是现在,或许是两人常睡于一处,互相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哪怕她有时不小心,在床上稍微弄出些动静,黎锐卿也不会轻易惊醒。 时至九月,气息燥热,天干物爽。 苏满娘见黎母最近食欲有些不振,想想之前整理府内账本发现的黎府在辛图城外的庄子,开口建议:「听闻府上庄子过段时间将要采摘莲藕,母亲若有兴致,不若咱们过断时间到城外庄子上小住上几日。」 黎母眼神一亮,果真很有兴趣。 往年若是只有她自己,她是哪里也不敢去的。生怕下面的人不满她,趁机说一些她根本不懂的问题,糊弄她,下她脸面。 但是现在府中有了能够让她依靠的脊梁骨儿媳妇,她只感觉跟着苏满娘去哪里,她都行,都不会胆怯。 「好好好,闻筠你问问玉清,看看他什么时候能闲上一段时间,咱们一起。」 苏满娘颔首,想着刚刚起床时见到的黎锐卿眼底的青黑,对于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也有些说不准。 黎雪和黎霜听到这事儿已经基本算是定下了,也是兴奋地难以言表。欣喜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就连前两天在五指山上受到的惊吓都抛诸脑后。 等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黎母又招手唤荔香上前,对苏满娘兴致勃勃道:「闻筠你快听听,昨天城内可是有大八卦,还是和玉清、智哥儿他们有关的,哎哟昨天给我听得哟,那叫一个解气,快让荔香和你说说。」 荔香是黎母特意挑选出来的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她长得有些圆乎,一张小脸圆圆的,笑起来憨厚可人。 最近常跟在六巧背后,还尊称六巧一句师傅,因此苏满娘对她有些印象。 荔香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一个礼,而后直起身,架势那么一摆,眉眼飞扬地就清脆开口:「话说前儿个夜里,咱家老爷带兵将城南朱家府上给整个儿地围了起来,天一亮,就将朱家大老爷和一众案犯带走关押。」 「奴婢昨日晨起听闻这个消息后,原也只以为老爷是在正常执行公务,却看到外院有几个小子面上兴奋非常,抚手相庆。当时奴婢心下就好奇,等上前一问才知晓,原来那位朱家大老爷不仅欺负过咱们老爷,就连他那儿子之前还谋划着要打断大少爷和二少爷的腿,阻止他们明年参加县试。简直就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荔香将整个过程讲得绘声绘色,期间穿插有黎府与朱家两代人的恩怨,突出了朱家的嚣张跋扈和不讲道理,可谓曲折离奇、跌宕起伏,让人听得不由直想拍手叫好。 苏满娘细细品着,感觉这个小丫头除了有些喜欢乱用成语了些,其他的,无论故事性还是腔调把握,倒也学到了六巧的六分精髓。 她回头,就见六巧双目晶亮地站在一旁,或点头,或摇头,俨然一副严苛的老师父模样,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母亲这小丫头选得真不错,口齿伶俐,脉络清晰,讲得也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听完后,苏满娘对着黎母夸赞。 黎母也跟着笑起来:「是吧,哎哟,我当时说要选一个丫头跟着六巧去学八卦,当时澄心院里有好几个小丫头报名。这丫头一开始是里面最不显眼的一个,却没想到,她们那群人一人去跟六巧学了一段八卦回来,我就听她讲得最舒服。」 苏满娘侧头,便看到荔香轻抿着唇瓣站在一旁,圆乎乎的面上笑得一脸喜气。 「也是这丫头的福气,能够入得娘的眼。」 「哈哈哈,要说最能入得老婆子我眼的,还是你那个叫做六巧的丫头,可惜问你讨你肯定舍不得。」 第67章 苏满娘忙将身后的六巧揽在怀中:「那儿媳肯定是不舍……」 荔香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下垂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苏满娘拉住六巧的那双白皙的丰润手背,最后又落到她自己最近刚养出一些肉的手背上。 面上笑意不变,眼底却快速滑过一抹暗色。 苏满娘在黎母处一直待了小半天,才离开澄心院。 路上,苏满娘看着花园不远处姹紫嫣红的蔷薇花墙,忍不住眼含赞叹,「这蔷薇可开得真美。」 彩霞在旁边笑道:「这花墙是在夫人与老爷定亲后,老夫人特意要求搭建的,老夫人说,将花园规划得繁盛绚烂些,夫人一定喜欢。」 苏满娘勾起唇角:「我确实很喜欢。」 六巧左右张望了一番,笑吟吟开口:「夫人可要剪一些花枝回去插瓶,夏日间放在屋里,也能熏熏屋子,改换改换心情。」 苏满娘垂眸想了想,欣然颔首:「也好。」 六巧欢呼一声,连忙去寻花匠取剪刀,苏满娘看着她小跑着离开的轻快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 抬脚走至蔷薇花墙旁,望着花墙上绚烂的大红蔷薇,她的眉眼忍不住柔软,伸手就欲摘下一朵,却刚一使力,就忍不住眉心一皱。 「呀,夫人,您流血了。」 苏满娘看着手指上蓦然渗出的殷红血珠,随意地取出一方帕子按在手上,安抚笑道:「没事没事,不过是被刺扎到了而已。」 再次回到听涛苑时,黎锐卿还未醒来。 苏满娘看着丫鬟们忙着将花枝插入花瓶,她好心情地弯起唇角。 转身走入屏风后,轻声将身上的累赘配饰解下,顺便卸掉了头顶上稍重些的钗环,一转头,就见床榻上黎锐卿一手撩开床帐,正歪头懒洋洋地看着她。 苏满娘愣了一下,展颜轻笑:「玉清,你醒了。」 她上前两步,帮他将两侧的床帐勾起来,询问:「睡了这么长时间,可是饿了?妾身让厨下给你传膳。」 黎锐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点头:「也好,确实有些饿了。」 言罢,他就将身子挪出被窝,也没有起床,就那么身着里衣平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 苏满娘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语带迟疑:「可是妾身今日有哪里不妥?」 黎锐卿眯起眼睛,细瞧了她两眼,而后缓缓起身,将她拉近,半晌低声道:「闻筠,你是不是对比成亲前,有些瘦了。」 苏满娘眼睫眨了眨,笑得温婉可人且不动声色:「不能吧,妾身一直都是这样,玉清你该是看岔了。」 黎锐卿却坚定摇头:「我记得你以前低头看我时,还能隐约看到第二层下巴的雏形,现在它已经不见了,闻筠,你只剩下一个下巴了。」 苏满娘:…… 她动了动嘴角,突然感觉自己无言以对。 黎锐卿却还在那里径自道:「所以你肯定是瘦了,怪不得为夫最近都感觉你手上的福窝窝浅了许多。可是为何?自从你嫁过来,也没太多烦恼,吃得也不算差,为何会瘦?!」 黎锐卿一边说着,一边拉过苏满娘的手,上下里外反复摩挲,眼带焦灼。 苏满娘不动声色深呼吸一口气,缓声道:「与黎府无关,妾身在府上呆得很好。只是今年夏季太热,有些苦夏,等过阵子天气凉快些就会好了。」 黎锐卿抬眼看她,轻嗤:「你骗我!成天身上凉得像是块冰一样,岳父和几个小舅子都说,苏家全家只有你夏天过得最舒服,整个夏季身上都很少出汗,就这样你会苦夏?!换个理由再来。」 苏满娘:…… 她有些羞涩并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温婉补充:「可能最近操劳太过,有些累着了,是妾身的不是。」 不仅要正常服侍,还要非正常辅助服侍,想想也是累到不行。 黎锐卿继续嗤笑:「你一个爬五指山从山脚爬到山顶,连大气都不喘一口的女壮士,告诉我几场床事就累坏了,你说我会信?!这个理由不行,再来。」 苏满娘:…… 她深深地看了黎锐卿一会儿,半晌有些丧气地坐在床边,轻语:「妾身,只是有些想家了。」 「想家就回去看看,为夫也不是那种不许妻子回娘家的人。」黎锐卿不解。 「可是新嫁妇成天往娘家跑总归不成体统,而且再看也看不到几回,他们明年就要去京城了,」 苏满娘一边低头绞着帕子,一边轻声低语,「原想嫁在辛图城内,这样离娘家也近上一些,但是如果娘家都去京城以后,就隔得有些太远了些,妾身有些舍不得……」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与家人分开过那么长时间。 同在辛图城里还好,只要想见就能随时见到,但是等到明年,就要真的长久分离。 第68章 她自来冷情,能够被她接纳的人本来就少到可怜。 现在所有她放在心底的人都将离她远去,只留她一个人在辛图孤零零地守着,就好像是突然被大家遗弃了一般。 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会感觉自己仿若是身处在空旷的街道中央,孤寂无依,前后无靠,整个心空落落的,没有一个可完全交托心事之人。 这种境遇,她只要想想,就焦躁到不行。 黎锐卿眉梢微挑,眼神像是在看稀奇:「原来你竟这般恋家?!」 苏满娘睫羽轻颤,唇瓣轻抿,没有做声。 黎锐卿伸手,将苏满娘的脸别过来,细细打量着她有些伤感的水润眸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手上动作却不自觉放轻,嗤笑:「成天只见你惦念着苏家这个、苏家那个的,怎么没见你惦念惦念我呢。」 苏满娘怔了一下,忙为自己辩解:「妾身自入府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说完,她见黎锐卿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又急智地补充,「以后一定会多多惦念。」 黎锐卿看她那副局促的表情,没忍住一乐,起身将唇瓣轻轻压在苏满娘的额上,低头细细观察着她温婉的眉眼:「那可一定要记得。」 见苏满娘乖乖点头,他又低声笑语:「真乖,感觉今日又多喜欢闻筠了一点。」 苏满娘眉眼微弯:「多谢。」 莹润的女子半坐在床沿上,笑意熏然,眉眼温婉,这乍然展露出的笑意仿若春花初绽。 黎锐卿静静地看着她,眉梢舒展,似是轻松,又似更加不满足,甚至有种想要将人扔到床上,开始征伐的冲动。 他略略退开身体,以缓解身上的燥热,正想着要及时打住这个话题,口中却鬼使神差道出一句:「那你呢?」 苏满娘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语意,疑惑开口:「可是,我们在成亲之前不是就早有约定……的吗?」 黎锐卿:…… 他的唇瓣不自觉轻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入苏满娘清澈的眼底。 半晌,他垂下眼帘,赞许点头:「确实。」 话虽这样说着,他眉宇间的荡漾与春意却在不知觉间褪去了大半。 苏满娘温婉展颜:「既如此,玉清你便放心好了,妾身定会守好自己的心,不给你添麻烦。」 黎锐卿跟着翘起唇角,奖励地在她额间再次印下一吻,夸奖:「闻筠你现在越发聪慧了。」 苏满娘莞尔一笑,随意抬手略按了按头上有些松散的发簪,却发现在她对面,黎锐卿的神情陡变。 「你手受伤了?!不是让你对它们好些吗?」黎锐卿的唇角一下子由上扬转为绷直,他一把拽过苏满娘的手仔细端量,「怎么弄的?」 「晨间摘蔷薇时,不小心被花刺扎了一下,已经无碍了。」苏满娘抿了抿唇,缓声答道。 黎锐卿迅速起身,去水盆边取过来一条湿帕子,将她指尖残余的血迹细细擦拭。 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罐,打开,挖出一小块松香味的乳白脂乳,给她一点点涂抹在双手上。 直到看着她将手背和手指上的脂乳都给搓到吸收,才将瓷瓶往苏满娘怀中重重一塞,严正强调:「按时涂抹,不要有下次。」 说罢,便麻利地更衣洗漱完毕,转身离开了听涛苑。 苏满娘:…… 男人心,海底针,这变脸变得真快。 起身,想将手中的护手脂乳收好,却不想一打开妆箧,就在里面看到另外一罐相同的护手脂乳脂。 「这不是原先那罐吗?」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将两个瓷罐拿起比较了一番,疑惑道:「真的一样!可这个护手脂乳不是说很贵?」 怎么就一下子给她弄回来两罐?! 莫非…… 「他就这般重视我的手?!」 之后几日,黎锐卿那边依旧是忙。 他每天都在前院书房忙到很晚,有时会直接在书房那边睡下,大多数时候则会半夜回到听涛苑,抱着苏满娘入睡,苏满娘也就一直没时间与他提起去庄子上游玩的事。 等到苏满娘度过了自己九月里的葵水期,将月事被收起,黎锐卿那边的公务也仿若进入了尾声。 这日,苏满娘难得见他竟然赶在晚饭前回来了,诧异道:「可是忙过一个段落了?」 黎锐卿点头,眉宇难得舒缓:「相关人员已经按照圣意押送进京,剩下的就与我无关了。」说罢,他就看着苏满娘暧昧笑,「这么惊喜,可是想吃牙签肉?」 苏满娘怔了一下,脸上迅速飞上一抹薄红,镇定摆手:「天气太热,吃大肉容易上火,还是算了。」 黎锐卿做出体逊她的表情,将手中拎回来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无妨,为夫猜到你所想,特意回府时从酒楼里打包了些回来,碧庚你拿去小厨房,装个盘子端上来,给夫人尝尝。」 第69章 「是,老爷。」 碧庚行了一个福礼,拿起油纸包便匆匆去了听涛苑中的小厨房。 苏满娘抬眼,见黎锐卿已经咕咚咕咚喝完桌上的两盏茶水,正眯着眼盯着她瞧笑得意味深长,她抿了抿唇,也走到桌旁坐下,大大方方开口:「玉清有心了,公务这般劳累,还惦记着我的吃食。」 「为了闻筠,再累都值得。」 两人在言语上短暂交锋了两招后,相视一笑。 房中的丫头婆子们则深深垂脸:老爷与夫人的感情真好。 没一会儿,碧庚端来一枚喜鹊缠枝白瓷盘过来给桌上的膳食添盘,里面盛着黎锐卿带回来的牙签肉。 她将瓷盘放在桌面上,便与两人行了个福礼,与其他几名丫鬟婆子一起退了下去。 听涛苑中两位主子用膳时,不喜人在旁伺候,这是听涛苑中的不成文规矩。 黎锐卿拿起公筷,先给苏满娘夹了两筷子的牙签肉:「给,想吃就多吃点,省得一天天的惦记,今天为夫肯定能喂饱你。」 苏满娘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抬眸向他感激一笑,拿起一块牙签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等到完全咽下去后,微笑赞美:「腌制得完全入味,吃起来口齿留香,甚至里面还有脆骨,咀嚼起来嘎嘣响,不愧是酒楼大厨的手艺,多谢玉清。」 「夫妻间何需言谢?想吃以后为夫天天给你买,肯定管够。」 语气越发诙谐,暗示意味十足。 苏满娘被他逗弄得有些恼了,干脆侧头看他,声音低缓轻柔,眼底神色暗示性地幽深:「那太浪费了,让府里的厨子学着做就好。即便一开始做不好,下手多切上几顿,可劲儿的练习一番,这味道就定会服帖乖顺。」 说罢,她握着筷子的手指似不自觉地在筷身上轻弹了几下,学着黎锐卿方才的模样,看着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 黎锐卿的身子一颤,面色随着苏满娘的话逐渐红润,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他抬着不知何时染上薄雾的桃花水眸,看向苏满娘温柔展颜:「到底是多乖顺才算乖顺,一会儿闻筠可得给我我好好演示一番。」 苏满娘又拿起一块牙签肉,放在口中嘎嘣嘎嘣地嚼着里面的脆骨,笑得温婉:「是妾身荣幸。」 是夜,当天色将暗,或许被苏满娘晚膳间的隐喻撩得上了火,黎锐卿连前院书房就没去,只早早就洗漱完,躺在寝房里的软榻上一边晾着头发,一边看着几个小丫鬟给苏满娘擦发。 他看着苏满娘唇畔惯常挂着的温婉笑意,和她不时往手臂和脖颈间轻擦玫瑰露时,时不时晃过的嫩白柔荑,只觉心头一阵燥热火起。 看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地起身,从六巧手中拿过棉布,道:「你们都下去吧。」 六巧怔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喜滋滋地和其他丫鬟们一起行礼告退。 苏满娘回头,就看到黎锐卿已经手拿棉布站到她身后,就要伸手去接:「还是妾身自己来吧。」 「为夫来帮夫人擦上一回,让闻筠看看为夫到底有多乖顺。」 说罢,黎锐卿就撩起苏满娘背后的湿发,垂眸用棉布一点点细细挫着。 被丫鬟和被黎锐卿擦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过于亲近的距离,过于浓烈的男子气息,让苏满娘一下子就没了晚间装出来的那种挑衅的强势劲儿。 感受着脖颈上某人不时擦过她脖颈的粗糙指腹,她羽睫低垂,耳垂在尚未察觉时,就不知觉间染上绯色。 黎锐卿看着身前柔顺低头的女子,眸光闪了闪,手下擦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指腹在不经意擦过她脖颈与耳后的频率逐渐增多了些。 眼见着女子的耳垂色泽已经嫣红如夏日朱樱,就连脖颈都染上了诱人的淡粉色泽,黎锐卿唇角勾起。 半晌,他伸手撩起苏满娘身后已有七分干的油亮乌发,感受着手中毫无毛躁的丝滑手感,眼底神色逐渐加深。 见黎锐卿将棉布丢到桌上,应是结束了这场难熬的擦发,苏满娘不由松出一口气,她连忙起身,后退两步,扯出笑容:「多谢玉清,玉清辛苦。」 黎锐卿饶有兴味地笑睨她一眼,却没有搭腔,径自行至窗边,将花棱木窗关上,伸手拉过苏满娘便半拥至屏风后。 苏满娘一时有些心慌:「夫君?玉清?」 黎锐卿揽紧她的腰间,发出满足的喟叹,而后噌地一下将苏满娘抱起,呼吸有些粗重:「之前去朱家抄家时,为夫发现不少好东西,长了不少见识。闻筠陪为夫试试,嗯?」 言罢也不等她回答,就略一撕扯,将人往上一抱,开始征伐。 苏满娘被这陡然的腾空和变故弄得一怔,待想要反对时已失了先机。 第70章 她按在黎锐卿背上的手愤而用力,转着圈儿的开拧,在不安稳的起伏中,恨恨地一嘴啃了上去…… 一夜荒唐,不想再提。 次日,苏满娘醒来时,就见到身边人的里衣早已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正光着青紫交加的身子,面对着她睡得正香。 苏满娘的眼睛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看着黎锐卿那还有些渗血的两侧肩头,那里一圈圈儿的青紫牙印累积起来,让他两肩都肿起了不少,一打眼看过去特别吓人。 她原本心中的羞愤,在看到这一层层累积起来的狰狞齿痕后,又逐渐有些淡了。 好像一个没注意,啃得太狠了些。 因为知晓黎锐卿的本性,知晓他本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她也没力气和他去生气,省得最后气到的还是自己。 小心翼翼起床,苏满娘来到妆箧中,取出一瓶药膏,想了想,又将那罐子护手脂乳取了出来。 这小罐中的东西虽是被黎锐卿称作是护手脂乳,但钱嬷嬷之前偶然见过一次后却说,在皇宫中,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用它擦脸的,不仅可以嫩白皮肤,还能祛疤淡斑,很受娘娘们的喜爱。 最近一段时间苏满娘连着擦拭下来,手背上几道幼时留下的疤痕,确实淡化了许多。 她拿着东西走回床边,先将药膏给黎锐卿的肩头和手臂上抹上,又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交叠在一起的疤痕,打开了瓷罐,挖出一小块就要给他涂抹。 然而,她刚要动作,却见方才还仿若熟睡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手指上那小坨想要往他身上涂抹的松香味脂乳给抵住,缓慢却强硬地将东西抹下,一点点的给苏满娘擦在手指手背上:「这种好东西,是给我的宝贝们擦抹的,可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苏满娘皱眉,尽力规劝:「你给的这两罐子实在太多了些,我光擦手也用不完,给你淡淡身上的疤,我以后拧着手感也会好一些。」 黎锐卿却不允,他抬头看了眼苏满娘精致的五官,半晌勉强道:「手上抹不完,那就抹脸吧。反正这东西本来也就是用来抹脸的。」 苏满娘:…… 她看着他那副吝啬的小气样儿,差点被气笑。 见黎锐卿想要起身,苏满娘单手用力一按,将他按倒在床上,又从瓷罐里抹出一小坨,看着黎锐卿笑得意味深长:「你乖顺一点,嗯?」 虽语气温柔,但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危险。 这种似曾相识的眼神,让黎锐卿猛地想起昨晚苏满娘一嘴啃上来的凶狠架势。 不期然地,他感觉腰有点软。 黎锐卿就这样仰头深深地看着半坐在床沿上的苏满娘,半晌,他将撑在床上的手松开,挪开视线,轻哼了一声,舒展身体:「那你便快一些,免得为夫反悔。」 苏满娘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将药膏和脂乳一起帮他往身上抹。 至于在涂抹过程中,某人过于荡漾的表情,和闷哼的舒畅尾音,苏满娘眼眨也未眨,权当未听未见。 等到最后涂抹完,她在黎锐卿脸上捏了一下:「快些好,下次还陪你玩。」 黎锐卿眼神一亮,一把抓住苏满娘的手,反复揉搓暗示:「其实不用好,为夫也能陪你玩。」 苏满娘却将手抽出,笑睨了他一眼,看着他眼底再次开始跃动的小火苗,果断撇开目光,转移话题:「再过两日,我和娘准备带孩子去庄子上看采摘莲藕,顺便避避这最后的暑气,你那边可还有空。」 黎锐卿想了想,伸手又在身上胡乱抹了抹,起身:「那便这两日吧,我最近刚好可以空闲几日,咱们去那边休息几天。」 言罢,他就大大咧咧地带着自己满身的青紫红黄,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里衣,边穿边道:「府上那个庄子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浴池,到时咱们可以去好好试试。」 苏满娘:…… 她只是想带着家人去避暑,并非是想换个地方做这种事啊他知不知晓! 等去澄心院请安时,苏满娘便将去庄子上避暑的日期与黎母说了,黎母果真很高兴。 「府中的庄子我还一次没去过,既然准备过两日就出发,那我就赶紧地让下面人收拾,抓紧时间。」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孙嬷嬷与钱嬷嬷能干着呢,还用得娘您操心,您信不信,只要您现在和她们说上一声,不用等午膳时间,她们就已经将东西给准备得妥妥帖帖。」 说起这个,黎母就忍不住的乐:「那倒是没错,我这些年是得亏她们两个陪着呢。」 婆媳两人谈论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丫鬟婆子向黎锐卿行礼的问安声。 黎母这一抬眼,看到自己儿子满面荡漾春意、行走有风的餍足模样,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玉清,你来了。」 第71章 「娘。」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脸颊上的让人浮想联翩的潮红,眨了眨眼,面色沉静地垂下头。 她发现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竟然连脸红都已经不大会了。 事实上,不仅苏满娘习惯了,就连黎母都习惯了自己儿子每日的好状态。 她笑盈盈道:「你前一阵子太忙,如果累了就多休息休息,不用每日来与我请安。」 黎锐卿扬眉浅笑:「儿子知晓的,只是感觉已经好久没来见母亲,特意过来见您一见。」 黎母被他这难得展露出的亲昵说得心花怒放,咧开嘴角乐得不行。 在黎母身后,荔香将头垂在胸前,听着耳畔那明显带着浓烈餍足和慵懒的喑哑嗓音,唇瓣抿得紧紧的。 她只凭这声音,就能想象得出老爷如今可能会有的表情和模样。 只是想着,她就感觉自己的心急速跳动着,砰砰砰地,几乎要跃出胸口。 荔香想着曾经辛图城中流出来的大人喜欢胖姑娘的传言,又想想夫人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略显圆润的手指,眸色一黯。 之前瘦得太狠了,还是不够胖。 最后离开时,苏满娘与黎锐卿是一起离开的澄心院。 两人并肩行了一段距离后,苏满娘疑惑地看向还未离开的黎锐卿:「玉清今日不用去上值?」 往日,黎锐卿都是在澄心院请完安,蹭上一顿早膳,就早早离开。甚至有的时候连请安和用早膳都来不及,等府中人醒来时,他都已经不在府上。 黎锐卿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低语:「回去后,记得善用为夫为你准备的礼物。」 言罢,他在身后下人们看不见的角度,向她微微启唇,暗示味道十足地探出舌尖,舔着自己的上排牙齿。 苏满娘:…… 看着面前眼睛不自觉睁大的女子,黎锐卿勾起唇角,顺便似不经意外扩了下肩膀:「总之,你懂的。」 说罢,他便继续挂着他那回味无穷的餍足神态,转身离开。 从懵逼状态回转过神来的苏满娘看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也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容,边走边在无人发现处抽了抽嘴角。 有能耐你就在这里说明白! 大庭广众下,这般明示暗示还要不要脸?! 等她带人回到听涛苑,还没来得问,知鸟就已经兴奋地给苏满娘行了一礼,上前开口道:「夫人,刚刚墨砚奉老爷命,给夫人送来了一罐大岚青盐。」 苏满娘怔了一下,「大岚青盐?」 知鸟颔首,马上反身将那罐子青盐取了过来,打开,露出里面漂亮的青翠色泽。 六巧凑了过去,忍不住发出赞叹:「这盐的颜色真漂亮,是在哪里采购的?」 她们之前刷牙,用的都是白盐,苏满娘用的倒是青盐。 但是那青盐的颜色,却绝对没有眼前这一罐子这样的颜色剔透青翠,让人望着,便忍不住生出丝丝喜意。 知鸟喜滋滋摇头:「不是采购的。据墨砚说,这种大岚青盐是青盐中的极品,且自带清雅竹味,洗刷之后,能让人口齿留香,即便是皇宫中,都没有几罐。老爷也是之前偶然得到过这么一罐子,现下都给夫人送来了。还让墨砚给夫人转话说,让夫人尽管使着劲儿用,不用节省。」 六巧双眸晶亮,转身看着苏满娘眼底全是喜悦的星星,激动跺脚:「夫人、夫人……」 苏满娘:…… 她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牙口尚好的腮颊,勉强扯起嘴角,笑:「老爷他有心了。」 看来黎锐卿是感觉她那一层层牙印啃得少了,还不够锋利。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怪癖?! 知鸟见苏满娘面上有了笑意,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补充道:「还有还有,墨砚刚才还来询问奴婢说夫人喜欢什么颜色和味道的唇脂,老爷让他最近出去挑拣几样品质上佳的回来,夫人,老爷对您是真的很上心。」 苏满娘这下子,好像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这是在除了手以外,又给自己增加了两个需要每天被认真养护的部位吗。 可以,这很黎锐卿! 两天后,趁着褚秀才学堂那边给学子们放秋收假,黎府便收拾整理了马车,全家一起去了府上在辛图城外的庄子。 关于这个庄子,黎府中除了黎锐卿之前来过外,其他人都只闻其名,不知其地理位置。 被问及具体情况,苏满娘也只能根据账本子上的记载,和庄子上每个季节运来的果蔬、粮食等物,知晓这庄子上的历年出息都还不错。 一大早,黎府前后几辆马车便出了辛图城门,顺着大道一路向东,走过或平坦或弯曲的大道小路,直至快到午膳时间,才抵达了黎锐卿几年前在辛图城外买下的小庄子。 第72章 听闻黎家人今天会过来,庄子早两天就被仔细休憩整理过,庄子的管事马六亲自到庄口将黎府的马车引了进去。 等马车停稳,苏满娘扶着黎母下了马车,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中,黎霜和黎雪也压抑着兴奋小跑过来,低声唤道:「母亲,祖母。」 马六恭顺的给几人行礼:「给各位主子请安,奴才马六,见过各位主子。」 黎锐卿淡淡瞥他一眼:「起吧。」 马六恭敬起身,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苏满娘见黎母神情疲惫,便对黎锐卿道:「夫君,妾身先送母亲去里面歇息一下。」 「去吧,让马六家的带你们进去。」 一位打扮干净的爽利妇人走出人群:「奴婢马六家的,请各位主子随奴婢来。」 马六家的人引着众人到了庄子内专门为主家女眷居住的房间,苏满娘扶黎母坐下,「娘您先休息一下,这边屋子整理起来快。」 说罢,就用手背感知了下桌上茶壶的温度,为黎母斟上一杯,去去乏累。 很快,随后的丫鬟和婆子们就从马车上把东西搬了进来,将黎母用得惯的床帐、被褥等物一一更换,香薰、蚊香妥帖摆上,衣物包袱全部拎了进来。 等黎母在杌子上喝下几盏热茶,稍微缓和了两口气后,室内也已布置完毕。 苏满娘扶着黎母进入里间,询问:「娘,时间已至中午了,可要稍微用些东西再休息?」 黎母摇头:「不理,等我歇完以后再说。哎哟这马车给我颠的哟,我感觉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那车还晃得我头晕,果然我就是不适合出远门。」 苏满娘扶她坐在床上,又取过来一瓶精油,给她轻按在额上,温婉笑道:「娘您这说的哪里话,您现在还年轻着呢,哪里算老。」 黎母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直到苏满娘停下手,才笑着嗔她一眼:「午膳的时候你们也不用等我,等我醒了以后,让厨房给我上份凉面就好。」 苏满娘缓声应了,又伺候着黎母脱掉外衣,看她上了床榻,帮忙放下床帐后才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她诧异地了眼一直站在墙角的荔香。 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这样热的天气,还特意往身上多穿了好几层,不仅显胖,还热得两颊都是细汗。 六巧之前说起她的这位徒弟时就提过,她说荔香不仅不爱动弹,饭量还尤其大。 身上的月银大部分都用来买吃买喝,仿佛是进府之前饿狠了,现在一有银钱能吃饱,就有些刹不嘴。 每日都想办法加餐,从不间断。 现在看来,莫非还喜多穿衣裳? 苏满娘奇怪地多看了她两眼,便带着身后婢女一起,转身离开。 另一边,黎雪和黎霜早已到她们的住处去看了一圈,记忆完位置,就又活力满满地赶了回来,见到苏满娘出来,两人眉眼晶亮:「母亲。」 苏满娘温和笑了一下,对马六家的道:「为我们准备个引路人,等我们用完午膳,便到附近走走。」 「是,夫人。」 中午庄子上备的是农家菜系,论精致程度比不得府里,但乡野吃法,却别有一番风味。 黎家人这一次并没有男女分桌,而是一桌人聚在一起用食。 黎锐卿与苏满娘道:「刚才马六说,南边山上的果树上有果子都熟了,一会儿饭后,你可以带霜姐儿和雪姐儿去那边耍耍。」 「现在成熟的都有什么果子?」苏满娘询问。 「石榴、桃子和梨,还有一些山葡萄和野果子。那片儿山下还有荷塘,不过那里最近在挖藕捞鱼,乱得很,看个热闹就行,别往里面凑。逛的时候身边多带些人,免得遇到长虫之类。」 苏满娘认真颔首:「我知晓了,夫君不用担心。」 黎锐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已经许久不没听她叫他夫君,这乍然一听,还有些不习惯。 正在心里想着,她这叫错一回,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讨回来,就正对上苏满娘温婉的笑意,和她眼底那似曾相识的危险眸光。 黎锐卿心神一悸,忍不住腰身一抖,迅速转头:「吃吧吃吧,这藕片是上午刚挖出来的,都好好尝尝。」 苏满娘满意收回目光。 看来这跟着黎锐卿学来的眼神还挺好用? 嘴上说不过他没关系,能在其他方面制住他也不错。 饭桌上,黎川智和黎川忱默默低头,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心中却是失声尖叫:天啊,他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位文能让文人呕血,武能手斩让刺客喋血的养父,竟然在他们养母的一个眼神下,示!弱!了! 这是什么反常理惊天场景! 第73章 惊吓太大! 他们现在必须吃上三斤大米来压压惊! 黎霜和黎雪看着两人的相处,也默默低下来了头。 不过黎雪是在确认了她的养父养母之间确实感情很好,心下欣喜,黎霜的眼底却是快速滑过一抹黯然。 此情此景,让她忍不住就想去联想,也不知她生母生前是否也与她父亲这般恩爱默契过。 应该没有的吧。 否则父亲又怎会在当年一回辛图,就以无子的借口将她生母休弃?! 估计现在,父亲早就已经将她生母是谁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黎霜垂眉看着碗中的饭菜,唇瓣不自觉轻抿。 她知晓现在的母亲很好,待她也不错。 只是偶尔仍会在看到母亲与父亲相处和睦时,不受控制地生出几许浅薄的怨怼:为何父亲当初与她生母在一起时,不能给予她一点怜惜?! 如果当初这怜惜哪怕只有一点,她的生母是不是就不会被休弃…… 再或许,她生母现在就不会死,会坐在她面前,与父亲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 一如父亲现在与母亲这般…… 下午,等天上太阳不太烈时,苏满娘带着两个女儿和丫鬟婆子,去南山摘果。 一行人换上了庄子上准备的粗布衣衫,如此行走在山间时,被荆棘勾刺一下也不会心疼。 这个时节的石榴掰开之后尝着很甜,山葡萄却根本难以入口。 苏满娘看着黎霜和黎霜被酸得两张小脸紧紧皱在一起,没忍住直乐:「山葡萄很少有甜的,都很酸。一般这种葡萄百姓会用来酿酒,但用来吃的却很少。」 黎雪皱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苦着脸道:「那母亲您方才为何不与我们说?!」 苏满娘就笑:「都说神农尝遍百草,方知其中酸甜苦涩。我说的,肯定没有你们亲自尝过的要记得清晰。」 黎霜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石榴,一边泪眼汪汪可怜控诉:「母亲……」 苏满娘抬手揉了揉黎霜的小脑袋,「好了,六巧挎篮里有饴糖,实在受不了就去含一枚。」 黎霜眼前一亮,与黎雪对视了一眼,纷纷往六巧所在的位置跑:「多谢母亲。」 等两人一人含着饴糖将口中的酸涩压下,才又眉眼舒展开,欢笑着跟上前面苏满娘的身影。 黎霜被黎雪拉着小跑,难得放开声音欢欣叫着:「母亲,母亲你等等我们。」 南山坡上,被庄子上的百姓们种了不少果树,不过大都是零星散散地种上几棵,各种树龄和品种的都有,并不成规模。 按着计划,一行人停停走走,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爬至山顶。 体力差的已经半蹲在地上,稍微好些的也气喘吁吁,只苏满娘始终脸不红,气不喘,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儿打趣:「一看就知道你们父亲之前给你们布置的射箭和投壶任务完成地不认真,体力太差。」 黎霜和黎雪苦着脸,父亲给她们布置的任务量哪怕不比几位兄长,也将她们折磨地死去活来,算得上惨无人道。 「母亲,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体力比起之前已经长进很多了,母亲。」 苏满娘眉眼微弯,不置可否,现在好容易出来玩一趟,她就暂且不打扰她们的游兴。 众人站在山顶,吹着凉爽的山风,俯瞰着山下景色,只觉一阵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六巧眼睛尖,指着山下一处道:「夫人,你看那荷塘旁边,是不是老夫人和钱嬷嬷?」 苏满娘伸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往下细瞧,点头笑道:「确实是,想来母亲是睡醒了,出来逛逛。」 黎雪最近因为下棋,和黎母关系开始日渐亲密,此时见到人,她当即将手放在唇边,大声喊道:「祖母……」 山下的黎母明显怔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旁边钱嬷嬷伸手指着她们山头方向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黎母才眯起眼睛,看着南边山头上那一行人笑骂道:「这群孩子,还跑那么老高去了,得亏我下午没和她们一起,要不然得废掉我这把老骨头。」 这样说着,她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帕子向她们晃悠了几下,却没好意思大喊出声。 黎霜看着黎雪得到了祖母的回应,眸光闪了闪,也跟着鼓起勇气尽量大声地细声喊道:「祖母……」 山下黎母唇边的笑意收了收,又跟着晃悠了两下,便将手放了下来。 她苦着脸对钱嬷嬷道:「嬷嬷,你说我为什么要每天和那丫头笑脸相向,我累啊。」 钱嬷嬷安慰她道:「老夫人你若实在累,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黎母马上收起笑脸,刚刚的好心情又有些戛然而止,半晌,她弱弱开口:「其实霜丫头争着要和我下棋时,还是挺好的。」 第74章 钱嬷嬷显然了解她的心结:「那其他时候就不好?」 黎母垂着眼睛静默不语,许久,就当钱嬷嬷以为黎母不会回答时,却听她道:「其他时候,并非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的小刘氏。」 明明产下的女婴模样是足月的,显然不可能是玉清的孩子,却非要颐指气使地嘲笑她,说什么能花黎家的钱养她闺女是黎家的福气,不然就凭黎家这小门小户,以为她凭什么会愿意嫁进来?! 还说她那闺女可是贵人之子,赶紧儿的开库房给她闺女选些精贵的穿戴物件,让她这个老婆子给仔细伺候着,别哭丧着老脸把她闺女吓着。 最后更有嫌弃库房中的东西不够金贵,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派人来她这抢她的私库钥匙…… 真的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有那样恼火过。 当初小刘氏进门后不断往娘家划拉东西时,她忍下了,毕竟刘家确实对她有恩。 但是给她的玉清戴绿帽子,并且口口声声咒他迟早会死在外面,黎府中的一切都应被她接管,她却忍不了! 她一辈子也没敢发过几次火,当时更是被她气得头脑发昏,仿似能舍掉一切,扑上去啃她的肉、喝她的血、和她拼尽一切那般的光火! 然后,被气到极致她就…… 钱嬷嬷见黎母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心下一叹,忙笑着转移话题:「老奴听说,夫人他们去的那片南山坡上可是有不少的石榴树,咱们眼下站着的这片荷花塘里挖出的大粗藕更是都有十一个眼儿,这可都是吉兆啊,等老爷和夫人在这庄子上住上几晚,等回去后用不了多久,老夫人您就能抱孙子了。」 黎母的眼睫眨了眨,她反射性抓住钱嬷嬷的手,眼神还是呆滞的,话语中却已逐渐带上了些活气儿:「对,这是吉兆!我的好孙儿,我的小乖乖,他马上就要来了。」 南山之顶,黎霜看着山下的黎母也笑着向她们招招手,刚要欢呼,就见她将手放下,转头与钱嬷嬷说着什么,就连面上的笑意都全部收敛起来。 黎霜有些沮丧,细声道:「我刚才的声音很小吗?」 她身边的春喜连忙安慰:「小姐说话一向细声细气的,声音放不开也是正常。」 黎雪也跟着劝说:「霜妹妹,我这是粗野惯了,嗓门也大,你不要想着在这方面和我比。」 黎霜神色松了松,众人又哄了两句,面上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她有些害羞地开口:「我声音一向就小,刚才已经努力大了。」 「所以下次你就应该让春喜帮你喊,你只要在旁边文娴静雅就行。」 或许是黎雪描述的这副场景很好笑,黎霜没忍住捂唇笑了起来:「我知晓了,下次就这样干。」 只是在离开前,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山下黎母所站的位置,纤细的小眉梢松松拢着。 虽然大家说得都有道理,可她心中还是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与她不断说,不是错觉。 回顾过往,祖母看着她笑的次数甚至连对雪姐姐笑得一半次数都不到。 祖母确实不喜欢她! 可是,为何? 另一边,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被马六带着在庄子上闲逛视察。 黎川智和黎川忱既然要走科举之路,那么在农事上就要有所了解,他们认认真真地听着马六讲解的一些只有老农才知晓的珍贵经验,与天灾应对方法,仔细记在心底。 不时地,两人还会向马六询问一些问题,小半天下来只觉受益匪浅。 至于黎川猛,其实他就在老夫人旁边的荷塘中,此时正捞藕捉鱼忙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由于他将身上脸上弄的都是污泥,山顶上的苏满娘等人没有认出他罢了。 是夜,众人洗漱更衣完毕,凑在一起用鱼藕宴。 席间黎川猛很是得瑟:「这条,就是这条最大的,是我亲手抱上来的,我还特意吩咐厨下今晚就拿它开刀,给大家尝尝鲜,祖母您尝尝,父亲、母亲?」 荔香帮黎母夹了一筷子,仔细祛除掉鱼刺,放入黎母碗中。 黎母夹着吃了一口,连连点头:「确实很嫩。」说罢,就看着黎川猛笑,「也不知你小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这鱼连周围农人都放弃抓了,就你锲而不舍,最后还硬生生被你抓住了。」 黎川猛小心地觑了眼苏满娘,又马上骄傲地挺起胸脯:「祖母过赞,我这力气只是还行。再说,祖母你看我这脖子被它尾巴扇得,现在还红着呢,我不抓住它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众人看着他脖子一边的红印子,就忍不住乐。 黎锐卿看着黎川猛这副精力满满的模样,好笑道:「既然喜欢,那便继续努力,明日的鱼也靠你了。」 第75章 「嘿,好嘞。」黎川猛撸起袖子,欣然应声。 这时黎川忱也尝了一口,认真打趣:「真鲜,不愧是能给你甩了一嘴淤泥的鱼壮士!」 黎川猛懊恼撇头:「呕,二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用膳时咱们说些助消化的哈。」 众人哈哈大笑。 黎母看着桌子上的这一群活力十足的姑娘小子,也跟着咧了咧嘴角。 其实放开偏见来看,这些小家伙长得都还不错。 只不过,她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小腹,她还是更期待闻筠肚子里的、具有她们黎家血脉的小孙孙。 希望这些孩子的存在,能够将她的小孙孙早日招到闻筠的腹内。 如此,她的心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农家庄子内,晚风畅爽,野蚊也多。 众人饭后在驱蚊碗的环绕下,难得长时间地聚在一起畅所欲言,相互交谈,气氛一片和谐融洽。 就连黎母也全程笑吟吟的,难得没有苦着脸,偶尔听到兴致处,还会开口与众人搭上几句话。 苏满娘看着眼前热热闹闹交谈的孩子们,半撑着头抬眼望着纱窗外明亮的圆月,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收起。 快到中秋了呢,有些想家。 也不知母亲和几位弟妹在家中,是否也有想她。 黎锐卿侧头看着她眼底的怅惘,不动声色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 见苏满娘疑惑地转头看他,他斜挑着眼角,意味深长低语:「不用太怀念,今晚会有!」什么都有! 苏满娘困惑歪头:「……嗯?」 当晚,苏满娘在黎锐卿的引领下,参观了他们寝房里间的巨大浴池。 「咦?竟是温泉?」苏满娘看着寝房里间还冒着热气的水池,诧异了。 黎锐卿看着她睁大眼睛惊叹的小模样,忍不住将浑身沁凉绵软的小妻子一把揽入怀中,笑得得意:「当初就是因为这汪小泉眼,我才买下的这庄子,将宅子的建址定在这泉眼上。闻筠可想进去试试?」 苏满娘迟疑抬头,眸光微闪:「那要不,妾身先出去一下?等你洗完,妾身再来。」 他们虽说早有夫妻之实,但在非床帐包围内的地点坦诚相见,还是让人太过羞耻。 黎锐卿眯眼瞧着她,不是很理解:「你方才在外面时,不是就已经想了吗?事到临头怎地又打起了退堂鼓?!」 苏满娘:…… 她不是她没有! 她很想问问,她当时的哪个表情给了他这番不靠谱的猜测?! 「不过也好,如果你想玩欲拒还迎,为夫陪你。」 说罢,就伸手帮苏满娘扒衣。 苏满娘连忙后退两步,边阻止边急声劝阻:「玉清,这里妾身观察过了,房屋的隔音并不好,这万一咱们的声音太大,这庄子上的百姓都该……」 黎锐卿双手一边麻利地为两人解衣,一边垂首含住了她小巧的耳珠:「无碍,那闻筠你便小声些。」 苏满娘:「……不、不是,妾身觉得咱俩之间,是你声音比较大……」 「无碍,那闻筠你便帮为夫捂着……」 眼见黎锐卿解到最后,两人已经快要坦诚相见,昏黄的油灯下,自己最后一层亵衣就快要被扒下。 苏满娘单手环胸,忍不住反手在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上狠狠拧着圈儿:「不不不许,你先停停停!」 黎锐卿手上动作一顿,激动地倒吸一口气凉气,他眼底迅速充斥上几分兴奋的赤红,手上一个使力,两人身上最后的一层里衣就被直接撕成破布。 「不停!不停!好闻筠你放心,捏死我也不停!」 说罢,他亢奋地将怔在原地、还保持着环胸的小妻子一把抱起,踩着地上冰凉的青色石板,飞快跃入房间正中的温泉。 伴随着噗通一声的巨大落水声,苏满娘落入温泉池中,被水呛了一头一脸,感觉自己差点被呛死过去。 还没等她将脸上的水拭净,再与黎锐卿好好商讨,就被某人娴熟的动作迅速拉入情欲的漩涡,视线逐渐迷离。 是夜,泉面晃动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苏满娘在里面有些晕了,就被抱到旁边的软榻上;等恢复过来,又被重新抱到温泉中继续晃。 直到洗了最后一遍温泉澡出来,苏满娘还有些恍惚,心中止不住地懊悔,她根本不该提出前来这处庄子。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水下格外不同的缘故,今日的黎锐卿特别激动。 她那样努力地捂住他的嘴,他还是发出了不低的声音。 强健如她,现在她不仅手酸,感觉身子骨也快要被摇散了架,酸麻胀痛,各种感觉不一而足。 第76章 当然,与她对比而言,一直摇着她身子骨的黎锐卿只会更惨。 往日里在床帐中,她的手因为姿势的缘故,大多只会往他的上半身使力。 如今,黎锐卿的浑身上下,除了脸、手、脖颈和脚底板,剩下的就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全身都被她染上了颜色。 青红黄紫橙,像是酱泼的一般,好不壮观。 与疲累心累的苏满娘相反的是,黎锐卿顶着一身的青紫伤痕一脸舒爽餍足。 今日还未过去,他就已经在畅想明天的最新戏水姿势。 昔日之我明智,今日之我赞美。 温泉真好! ☆☆☆ 或许是这一晚的温泉运动太过畅快,也或许是水中的苏满娘手上太够劲,味道太美味,身心都彻底得到了满足的黎锐卿,这一夜竟又恍惚梦到了他十一二岁时的场景。 那时刘家情况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好,五舅和六舅常年在外务工,那两位新进门不久的小舅母看着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喜爱欣赏,发展为粘稠灼热,直至最后的疯狂和渴望。 黎锐卿感觉厌恶、烦躁,想要逃离,想要爆发,在当时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却总也别无他法。 就在黎锐卿感觉自己快要被怒气冲爆时,下一瞬间,他眼前一晃,整个人就置于冰凉湖水中,湖岸边上两位女子衣衫半解,向他连连招手: 「卿哥儿,跑什么呢,快来小舅母这边,小舅母带你领略巫山云雨新风光。」 「卿哥儿过来,过来小舅母供你读书,供你吃喝,还将这些年攒起来的体己都给你。」 「给你生娃,给你玩耍,你想对我们怎样都依你呵呵呵……」 妖娆仿若水蛇一般的粘腻声音,伴随着那两具在岸边不停欢动的纤细身影,让他恶心欲呕。 他深深地觉得,这种身姿,这种身形,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恶心的模样。 刚这样想着,湖水就瞬间从他周身抽离,他怀中钻进来一个圆润的胖姑娘。 胖姑娘温婉笑,胖姑娘俏皮笑,胖姑娘皮笑肉不笑,笑得他心痒痒。 黎锐卿放松下身体,将头埋入她沁凉的柔软肩头,「闻筠,好闻筠……」 话没说完,就见怀中的胖丫头身上衣衫逐渐宽松,身形逐渐变得纤细,一如之前他所不喜的模样。 黎锐卿身体僵硬,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瘦下来虽然五官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样貌,感觉还是很漂亮的苏满娘,久久不语。 纤细版苏满娘疑惑抬眼,用她那特有的温温凉凉语调疑惑问:「玉清?」 黎锐卿:…… 如果是胖丫头的话,那么这种身形,他好像也还能接受?! ☆☆☆ 一梦醒来,外面天色尚且昏暗,月明星稀,夜幕低垂。 黎锐卿在床上僵硬地躺了一会儿,在胸腔中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的过程中,他回忆着睡梦中的内容,砸吧了两下嘴。 他想,他应该是之前发现苏满娘变瘦以后,被吓着了。 这般想着,他又喘出几口气,侧过身看着身旁沉沉睡着的苏满娘恨恨咬牙:「好好的一身小软肉,非要不善待它,可不能让你再瞎折腾了。」 看这大半夜的,都把他给吓醒了。 虽然瘦下来他应该也不会嫌弃,但是能胖,他又为什么要让她瘦呢?! 黎锐卿呲了呲牙,恨恨地伸手掐了苏满娘的脸蛋一把,被苏满娘伸手一巴掌拍在手上。 「啪!」 酥麻,且颤栗。 黎锐卿眸光颤了颤。 他缓缓眯眸,深呼吸了两口气,用力缓了缓。到底没有像之前那般直接扑上去继续挨打,而是伸手轻轻地将人揽入怀中,在她背后轻拍了两下。 长肉!长肉! 多睡才能多长肉! ☆☆☆ 一行人一直在庄子上住了五六天,直到黎锐卿的假期快用完了,才意犹未尽地整装重新回到辛图城。 当然,这种意犹未尽是针对除苏满娘外的其他人,至于苏满娘:可算是解脱回来了。 虽然在庄子上每晚都会睡得沉且香,但是睡前那运动量却让她着实有些吃不消。 尤其她还得负责堵住黎锐卿的嘴,免得给孩子们听到。 简直是身心俱疲。 回到黎府后,苏满娘又歇息了两天,才翻开最近她不在府中时收到的请帖,其中的大多请帖她都给推辞了,只选了一个沈雅之前说好会参加的桂花宴。 等赴宴之后,苏满娘诧异地发现,之前几乎每次参加这种宴会时,都会出现的几位爱显摆的夫人竟然都不在其中。 第77章 沈雅反应却比她还惊奇:「你对你夫君之前在辛图城中忙活的事,都不知道吗?」 苏满娘有些尴尬,由于两人成亲前和成亲后,黎锐卿一直在与她强调各自的私人空间,所以关于黎锐卿在外面的公务,她都很少特意打听。 她温和眨眼,镇定笑道:「之前他确实有一阵子比较忙,但是当时府上还有其他事,就没有特意去问。只大概听说,好像是将朱大人家抄了?」 这个消息还是之前她在澄心院时听荔香讲的,后来六巧也与她说过详细版本。 沈雅虽说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刨根究底:「除了朱大人,还连带着有不少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批下去的官员不少呢。」说完,她又低声神秘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苏满娘:…… 这个就更尴尬了,她还是不知道。 索性沈雅那边也没有坚持等她答案,见她停顿时间一长,就自动将话头接上:「是铁矿啊!朱大人他胆子也真是大,自己私自开采了一个铁矿!地点就在五指山的山后,一群矿工昼伏夜出,好几年下来愣是没有外人发现,他们藏得也是隐秘。」 大周朝禁止私开铁矿,盐铁均只能官营。 盗采、私采铁矿,均触大周刑律,视情节轻重,予充公、刑杖、流放充军等不同程度处罚。 苏满娘听至此恍然大悟,竟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原来她们上次去五指山,并不只是为了引出来那批刺客,还是为了不动声色带人上山,趁着白日里探寻地形。 一抬头,对上沈雅打趣的眼神,苏满娘镇定开口:「我们府上一般男主外,女主内,所以一般外子在外关于公务的事情,我很少去问。」 沈雅轻轻点了她手臂一下:「机密公务当然是这样,但像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能一点没有好奇心,这也是心大。」 苏满娘跟着笑了两声,随意笑语了两句,便将这茬一语带过。 只是心中却在感慨着,她若是私下里关心地多探问他两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越界…… 等暑气一过,天气便开始逐渐凉快了起来。 眼见着城中各户人家中中秋的气氛愈浓,苏满娘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思家念家,一门心思地投入到黎府的节庆准备事务中,筹备着她在黎府度过的第一个团圆节。 中秋这日,整个黎府上下都脚步轻快,尽是欢欣喜气。 中午,黎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黎母作为饭桌上年龄最大的长辈,说起这些习俗规矩来是一套一套的:「八月望日,尚芋食螺。螺能使眼明如秋月,更能食新(心)转运、五谷丰登;剥芋头,剥鬼皮,消灾辟邪……」 黎母每念叨一样,小辈们就会往碗里扒拉一样,动作整齐划一。 这是他们在黎府过的第一个团圆中秋。 在苏满娘嫁入黎府之前,黎锐卿如果在家,都是一顿饭陪黎母,一顿饭陪几个孩子,总之让黎母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根本不可能。 因此,关于今年这般热闹的中秋气氛,小辈们都很是珍惜。 介绍到最后,黎母又将让钱嬷嬷给苏满娘倒上一杯桂花酒,笑:「桂花可是富贵吉祥、子孙昌盛之花,闻筠你快多喝些。」 苏满娘温婉地将酒水接过,还在寻思措辞,旁边黎锐卿就伸出一只手,将那只酒盏劫到手中,对黎母慢条斯理道:「这杯还是我先喝了吧,闻筠她酒量太浅,我怕她喝了之后会一觉睡到晚上,连晚上的燃灯船都去不成了。」 言罢,他又笑觑了一眼苏满娘:「让她回来再喝,娘您给她多留一些,到时晚上我看着她喝。」 想想之前两次她喝酒后的经历,苏满娘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她尽量掩饰住不规则跳动的心跳,用帕子掩住有些羞红的面颊,故意娇羞道:「娘,儿媳这真的是一杯倒,连两杯都用不上的那种。」 黎母看着儿子眼底的意味深长,和儿媳面上突然窜上来的红,作为过来人,她表示自己非常懂。 于是连气都没有生,只笑眯眯对身后的小丫鬟道:「那也行,等稍后就给听涛苑多送两坛子,让他们晚上自己喝。」 这下子,苏满娘面上更红了。 饭后,厨房给几位主子的院子都送上了精心制作的荷花饴,桂花酥,小月饼等精致点心盘。 孩子们一齐去了听涛苑,看着一堆由府内丫鬟和婆子们制作的中秋夜灯,虽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却看着就很有喜气。 众人嘻嘻哈哈地从中挑选出合心意的,就拿回自己的小院,用绳系于竹竿上,就等着晚上点亮,高悬于瓦檐之下,以「树中秋」。 等一切忙完,时间也已下午过半,众人就坐上府中的马车,前往之前苏满娘让人在临湖饭庄定下的燃灯船。 第78章 临湖饭庄位于辛图城外的冽艳湖旁,那里不仅是辛图城上层人士们用来聚会的高端场所,还提供租船服务。 每逢中秋佳节赏月之际,那里更是一位难求,就连燃灯船的租借都相当紧俏。 苏满娘这次能在其中定下一艘燃灯船,只能说是碰了巧。 据蔡管家说,之前安排的小厮去问过两次后,都说燃灯船已经被订完了。 刚好之前黎锐卿和知府一行在辛图城中抓了不少与盗采铁矿、私下打造兵器的官员,其中一部分被押送去了京都,另一部分更是被按命直接抄了家,临湖饭庄的预留船就一下子空出了好几艘。 蔡管家当机立断,抢下一艘比较宽阔的,这才有了他们这次的临湖饭庄之行。 在路上,苏满娘还将这件趣事和黎锐卿说,不免笑着感慨:「这还真是巧,他们刚好被你查到,否则这次我们也租不到船。」 黎锐卿眉梢微挑,眼含打趣:「你怎么知晓是碰巧,而不是我知晓你在临湖饭庄订不到船,特意去将在里面订位置的几家给收拾了。」 苏满娘:…… 她想说应该不可能吧,但是看黎锐卿现在严肃的表情,又有些迟疑:「真的?」 黎锐卿将头靠近她几分,看着她清澈的眼波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突然勾起唇角,灿笑了一下:「当然是假的,你果真是不够聪明。」 他不过是将公务和预定位置的迫切性糅合到一起,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动手时机罢了。 因为灿笑,他明艳的五官仿若一下子生出了不少灼灼的光华,让苏满娘不由微怔。 她眨了眨眼,尽量维持面上的镇定:「你都说得这样认真了,妾身如果不配合两句,岂不是显得妾身不给您面子。」 黎锐卿嗤笑:「嘴硬。」 苏满娘轻抿她最近被各类唇脂精心保养的唇瓣,温婉浅笑:「瞎说,软的。」 黎锐卿眼眸深邃,抬手在她柔软的唇齿上轻戳了两下,低声轻语:「软硬结合,我喜欢。」 苏满娘:…… 骚还是你骚。 她骚不过! 根本骚不过! 见她败下阵来,黎锐卿肆意地扬了扬眉,等到马车停下,他一掀车帘,又重新恢复了在外气度温和、斯文儒雅的模样。 苏满娘不动声色往下撇了一下嘴角:装什么斯文败类,谁不知道谁。 黎锐卿下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巧捕捉到她这个表情,他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分,眼底迅速滑过一抹精光。 黎府众人来到临湖饭庄的前院,奴仆们去与临湖饭庄的管事们去商定饭菜,送上船舱,黎锐卿则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二楼栏杆处,自上而下看着下面的中秋诗会。 他笑问黎川智:「怎么样?你要不要下去小试一下?」 黎川智:…… 黎川猛在旁边捧腹大笑:「大哥那做诗水平,只比我强上那么一丁点,大家都是瞎编硬凑。」 黎川忱也低头,用折扇挡住脸,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大哥只是在作诗一道上还没有开窍,等开了窍了就好了,噗……」 黎川智有些羞窘,强作镇定:「我除了作诗这一点,其他方面都不算差。」 黎川忱笑得差点没喘上来气,以气音道:「只除了作诗……」 黎母莫名,好奇询问:「这是怎么了?智哥儿作诗怎么了?」 言罢她看向荔香,询问她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八卦。 荔香眼神慌乱地颤动了下,又马上镇定了下来,摇头轻笑:「回老夫人,这个奴婢还真的不知呢。」 黎母笑睨她一眼,打趣她:「你这丫头啊,最近这精神头光放到长肉上去了,让你去多打听些八卦,最近也懈怠了。」 黎锐卿闻言向荔香的方向看了一眼,荔香的心立马急蹦了两下,连忙垂头。 心间不由想着,也不知自己如今这般富态的模样,是否入得了大人的眼。 心如擂鼓间,她听到黎锐卿斯文开口:「这便是六巧的那个徒弟?!怎么才一段时间没见,就和涨了气一样的。」 黎母提起这个就笑:「就是说啊,原先还是纤纤细细的一个小丫头,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富态模样,可见是我澄心院的风水好。」 荔香有些雀跃地抿了抿唇,下一刻就听黎锐卿道:「那这长肉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正常,不会是以前穷怕了、饿狠了,所以死撑出来的吧,瞧这五官挤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荔香:…… 风太大,闪了耳朵,她好像聋了。 其他人仔细打量了荔香一番,感觉黎锐卿这话说得可能有些狠,但荔香这体型也着实胖得有些太快。 第79章 苏满娘看着荔香垂首不语的模样,温和笑道:「吃太胖对身子也不好,你现在还年轻,要注意身体。现在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荔香咬着唇低低应声,垂首看着苏满娘并在身前的双手,根根纤白若素,似乎已经比不得她的手有肉了。 说到胖瘦,黎母才注意道:「哎哟,闻筠你是不是瘦了,之前的那个小双下巴呢?怎么没了?」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抚脸:「……之前有些苦夏,所以瘦了些,眼看就要入秋了,应是会好上很多。」 「哎哟,也是娘粗心,之前一直没注意,等回去娘就给你好好补补。」 「劳娘费心了。」 黎锐卿牵起苏满娘的手,心疼道:「以后手背上的福窝窝少一个,就罚你喝一壶桂花酒,多喝几次长长记性,你就不敢再瘦了。」 苏满娘默默抬眼看他:你可做个人吧。 黎母赶紧点头:「多喝点酒也好,酒后好睡,适合养肉。」 苏满娘闭了闭眼,她将手从黎锐卿手中抽出来,笑:「娘您刚才不是想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不一提到智哥儿作诗就笑吗?儿媳这便和您讲讲……」 黎锐卿看着再次败退的苏满娘,笑了一下,对黎川智道:「你带你弟弟妹妹们下去玩儿吧,抓紧时间,待会儿下面船准备好了,咱们就该走了。」 「是,父亲。」 黎川智见大家可算放过了他的诗文,连忙松出一口气,转身就示意身边弟妹跟着他走。 黎霜还有懵:「刚才不是在说大哥做的诗吗?我想在这里听母亲讲完再下去。」 黎川智回头看她一眼:「下面诗会大厅的四面墙壁上挂了许多诗文和书法,大哥带你去鉴赏一番。」 黎霜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不自觉动了下唇角,她小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默默将自己的反对咽下腹中。 等黎川智带着弟妹们远远离开,听不到母亲讲述他那段作诗囧事的声音后,才舒出一口气。 说起他那作诗的典故,起因是眼见中秋月明将至,父亲让他给他那位未知身份的外祖母手信一封,最好附上几首诗作,激发一下他外祖母的求生意志。 虽然他不清楚,附上自己的诗作与激发外祖母的求生意志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父亲既然这样说了,他就照样办了。 然而,他虽说平时做学问和读书上都相当勤勉,记性也不错,常获师长赞誉,只在诗文一道上,却全无灵性,让夫子极为头疼。 可以说,他的诗文没有遗传到他娘的半分精髓,感觉就是照着刁海潮那诗文水平一个模子扒下来的。 如果刁海潮知晓,他虽然五官长得与他并不是很像,但是诗文水平却与他一致,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反正他是眼见着褚夫子被他那苦手的诗文水平给气得胡子都少了几根。 他苦熬了一宿,实在毫无灵感。最后还是脑海中灵光一现,想着前几日苏晏娘兴致勃勃地提及赏月时的娇憨画面,好歹做出一首能看的,写好之后交给了父亲。 次日学堂上课时,夫子让他们做一首与圆月有关的诗作,他绞尽脑汁凑不出来,就将那首写给外祖母的诗作又拿出来凑了个数。 结果夫子却笑着打趣他说:「你这次的诗作得明显就比往常要生动灵性不少,虽然旨并不是在思乡,反倒多了不少雀跃的少女春情,但还是让老夫看到你了诗文进步的希望,这次不错。」 黎川智:少女春情?! 黎川忱:少女春情!! 「噗哈哈……」 这些天黎川忱压根不能提他的诗作这句话,只要一提就要笑得不停抖肩,仿若是个羊癫疯。 黎川智:…… 更让他绝望的是今早,他收到了墨砚转交给他的外祖母回信,还有一句墨砚转告的黎锐卿的原话:「做得不错,你成功凭借一首诗文,将你外祖母给气活过来了。」 黎川智:…… 他怀着微妙的心情回屋展信,信中这位外祖母不仅褒扬了他的活泼心性,还给他附带了几本京都大儒精心编纂的诗文详解。 黎川智:他,心性活泼?! 他们都是从哪里品读出来的?! 大家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黎川智有些懊恼地站在临湖饭庄的一楼竹台旁,看着墙壁上挂着的辛图城大儒学者们的佳诗佳作,悠悠叹出一口气。 他作那诗时,到底为什么会脑子里一抽,代入了苏家便宜小姨母的形象,弄得夫子说他少女春情,外祖母说他生性活泼。 别问,问就是后悔。 黎川忱特意没与黎川智站于一处,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笑意压了下去,擦了擦眼泪,感觉笑得肚子疼。 第80章 一转头,就见黎霜正看着墙壁上的一幅慈母游子图泪光盈盈。 他迟疑地又往那图上看了一眼,感觉这幅画确实画得还算不错,但也没有让人身临其境到泪水盈眶的地步,疑惑开口:「霜妹妹,你很喜欢这幅画?」 黎霜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点头:「喜、喜欢,我、我,嘤……」 黎川忱:……那确实是挺喜欢。 他又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幅画作,不解地拧眉。 连他这般遭遇坎坷、多有感怀的文人,在面对这幅意境一般的画作都生不出太大感触,他这位霜妹妹到底是在哭个什么劲儿。 二楼栏杆处,等黎母听完黎川智的作诗小八卦,也跟着笑得前俯后仰。 待消了笑意,黎母掐指算了算黎川智现在的年龄,迟疑开口:「川智今年也有十二了,是不是也到了该定亲的年龄。」 黎锐卿正坐在旁边小座上慢条斯理地品茶,听到这话连忙开口:「不急,川智和川忱明年都要考童生,现在即使给他们说亲也说不上什么好的,等他俩考完秀才,再议也不迟。」 黎母听完连连点头:「也好,哪怕为了能早成亲他们也会好好考。我看他们的学业都常受夫子表扬,估计也用不了多久的。」 她最近听着荔香对他俩的赞美八卦听多了,现在对他俩可谓颇有信心。 黎锐卿听着黎母现在对他们的态度,嘴角不自觉勾起。 他三两口将手中茶水喝完,刚将茶盏放下,一边站着的荔香就突然走上前来。 她眉宇低语,将头恭敬地低着,全程没有看黎锐卿一眼,举止娴雅地为黎锐卿拿起桌上茶壶,为他将茶盏斟满。 在倒茶的过程中,她的手背放置位置巧妙,刚好露出了她最近被养得很好的几个福窝窝。 站在苏满娘身后的六巧若有所思地看了荔香一眼,眉梢逐渐拧紧。 黎锐卿闲适地半倚在宽背椅上,表情平静地看她倒完后,将茶盏轻描淡写往旁边一推,淡声道:「作为母亲的下人,你只需伺候母亲就可,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用上前。」 荔香连忙恭敬应下,「是,老爷。」之后又温顺退到一旁。 黎锐卿看着她那副乖巧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轻嗤了一声,又从旁边重新取过一只茶盏,为自己重新斟满。 黎母在旁边听到儿子的声音后,笑盈盈回头对荔香道:「很是,玉清他用膳用茶时并不喜人伺候,荔香你以后可千万不要上前。」 荔香垂首,笑吟吟应声:「是,老夫人,奴婢记下来了。」 钱嬷嬷看了荔香一眼,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一时,这方空间中竟有一种诡异的安静之感。 荔香眼睫眨了眨,感觉到几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心中略有些不自在。 但又想着,她方才既没有抬头,又没有破坏黎府家规,应是无碍,也就放下心来。 不久,孙管事来报:「禀各位主子,下面的游船已经准备好了,主子们可要现在上船?」 黎锐卿放下茶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让人去下面叫上几位少爷小姐,准备出发。」 「是。」 一行人抵达临湖别庄时,天色便已近傍晚,现在又待了一会儿,更是完全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燃灯挂起,临湖倒映,圆月成影,好一派美丽景象。 黎府中人嬉笑着依次上了船,饭庄早已将酒菜都做好,端送到了游船中,数位船夫也已精神抖擞地准备到位。 钱嬷嬷扶着黎母走在中间,等到上船后,她伺候着黎母坐下,抬头看着正站在船舱外向外张望的荔香,眼神暗了暗,想了想,还是低头在黎母耳畔说了些什么。 黎母眼神一黯,看向门口,恰巧看到船舱门口站着的荔香,面上陡然出现的几许羞涩,还没等她看清,又见她迅速低头,将下巴深深埋入衣领间。 像是这种深深低头的动作,是黎府中的小丫头们在见到黎锐卿出现时的标准动作。 黎母面上一沉,惯常没甚脾气的松弛眼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 众人坐好了,船夫一撑船橹,高声吆喝了一声,宽大的游船便缓缓动了起来。 苏满娘站在船艏,一边观察着湖水两岸边的景象,一边悠悠感叹:「这临湖饭庄看来还颇有些背景,这样大的船都能眼也不眨地拿出十几艘。」 若是在城中其他地方租船,虽说也能租到能够容纳二三十几人的,却绝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宽敞。 中秋赏灯,若是大家都挤挤挨挨坐在一起,不能随意跑动,就失却了其中趣味。 「你也不瞧瞧这临湖饭庄背后的东家是谁,别说是这样的船,就是花楼那边,也经常从他这里租借花船的。」 第81章 说到这里,黎锐卿的语气又微妙一顿,身子向她身侧靠近,凑近低语:「上次在朱家顺的几本小册子咱们已经学习地差不多了,你说为夫要不要去花船上再买几本时新的回来,咱们好好研究研究。」 苏满娘伸手在他胳膊内侧掐了一下,见他眼睛变得水润起来,温婉展颜:「玉清,咱们还是做个人吧。」 还跑到花船去买册子,他也不怕被人看见弹劾?! 就黎锐卿那张招摇瞩目的脸,他若真去了花船,只要有一个人看到,接下来肯定会被传扬得城内皆是。 私下里怎样就算了,但是明面上她还想做个人,还想要拉着黎府一起好好做个人。 黎锐卿大手迅速将她的手按住,反复摩挲,用水润的冽艳桃花眼给她暗示:多来几下。 苏满娘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要你乖。 没过一会儿,就听船尾方向传来黎川猛的大声叫喊:「你们看,后面有花船!花船竟然也是在临湖饭庄租借的船诶。」 「哎呀,还真是的。」黎雪也跟着清声感慨,「真漂亮,五光十色的。那曲儿也好听。」 她和黎霜现如今都是刚刚学琴,还在一个音一个音蹦的阶段,根本无法想象能够弹出这般婉转悠扬的曲子。 「这可是人家用来吃饭的家伙事儿,估计也得像我这般每日苦练吧。」黎川猛说。 「三哥你也学弹琴吗?」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学武,这门未来吃饭的家伙事儿。」 「那三哥你寒暑不辍地练习了这么久,现在一定相当厉害。」 苏满娘听他们几个聊得畅快,询问黎锐卿道:「猛哥儿学武练地怎样?」 智哥儿和忱哥儿的成绩都有学堂那边的进度作为参考,只猛哥儿这边的进度,她并不十分了解。 黎锐卿深深看她一眼,坚定地将她想要撤走的手按住,往自己袖筒里放。 等感觉手臂上再次传来颤栗地酥麻,他才满足地眯起眼睛,思及那几枚被黎川猛藏在演武场的那枚小木船,哑声低笑:「不及闻筠半分。」 苏满娘不解:「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黎锐卿笑而不语。 在船尾的黎川猛隐约听到两人谈话,有些懊恼地大力挠头:没错,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眼见两年多过去了,他现在武力值仍旧不及母亲半分。 黎霜看着后方乐曲悠扬的漂亮花船,不知觉泪水再次盈满眼眶:「辛苦练琴十几载,竟然只能在花船上供人取乐,真是太惨了。」 黎川忱叹息一声,忧郁地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 讲真,他作为一个喜爱悲春伤秋的文人,都没有霜妹妹这么丰富的感伤情怀。 明明是欢快的场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伤感?! 伴随着潺潺的水声,以及身后花船若隐若现地靡靡乐音,游船渐渐出了冽艳湖区域,进入了辛图城内的江道。 看着江边两侧的燃灯盛景,几个孩子的心情都很愉悦,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此情此景,黎川忱更是没忍住诗兴大发,连着做了好几首,他身后的小厮拂柳忙取出随身炭条和纸张,将他做的诗作一一记下。 一个时辰后,船家将游船暂停到岸,上前恭敬行礼:「各位贵客,夫子庙前已经到了。」 黎母在船上坐了这一会儿,头早已开始发飘,连忙开口:「那咱们就下去逛逛,过会儿回来再继续。」 苏满娘笑着扶住黎母,半撑住她还有些摇晃的身子:「听闻今晚夫子庙前有庙会,还有舞狮耍龙的,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对对对,娘现在人老了,就喜欢看这些热闹,咱们走。」 苏满娘与黎母走在前头,几个小辈和丫头仆从随后。 荔香站在人群最后方,思及老夫人刚才对她说的话,心中慌乱不已。 她感觉自己这还没有做什么呢,为什么一向没主见、没脾气的老夫人,会突然向她强硬表达出让她离府的想法。 而且刚才老夫人看她时的眼神,阴森、寒凉,诡异到让她现在想来都有些小腿发木。 甚至生出一股错觉,仿佛刚才与她说出那话的老夫人,与平日里和蔼的老夫人根本判若两人。 今晚的这个,就仿佛是中了邪一般。 她又抬头,看着前方正被夫人扶着走的老夫人。 此时的老夫人言笑晏晏的,仿若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慈和模样,但是她在她面前,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玩笑造次。 低头,荔香看着自己手上好容易养出来的福窝窝,和洁白如藕节的手臂,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意。 反正按照周朝律例,奴仆无罪,不可轻易杀害。 第82章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黎府了,为何不最后拼上一把?! 人群前方,苏满娘刚扶着黎母来到踏板前,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变了调儿的惊呼,以及「噗通」一下的落水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落水了?」 苏满娘连忙回头,就看到船上默默低头的仆从,和栏杆旁一脸无辜的黎锐卿。 她迟疑地看向他身边断掉的那截栏杆,疑惑道:「玉清,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黎锐卿眉梢轻拧,拍了两下胸脯一脸后怕:「刚刚一个胖丫头突然往我这边撞了过来,得亏我闪得快,否则就按照她那个斤称,都得把我撞下去了。」 美男皱眉,总是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先原谅他三分。 如果不是苏满娘太了解他的本性的话。 船上所有刚才亲眼看到黎锐卿怎样闪身错让过去,顺便一脚将荔香踹下去的奴仆,全部低头不敢出声。 大人这不仅是闪的快,就连脚下力道也大得吓人。 看那栏杆都给踹断了一截,啧,背疼。 「救、救命……救、咳……」 「咕噜噜……」 熟悉的凄厉女音在船下叫着,众人怔了一下,而后瞬间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 荔香? 怎会是她?! 众人面面相觑。 再思及之前黎锐卿描述的经过,和他身边那群不敢动、不敢抬头、更不敢往船下张望的仆人,心中都仿似明白了什么。 几个小辈不由看了眼苏满娘。 讲真,他们母亲以前就算是胖,那也只是略为丰润,而且还胖得舒服,是让人看着仿若春风拂面的圆润美人,气质温婉,面若银盘。 更何况现在苏满娘还瘦下去了一些,根本算不上是胖。 那个荔香到底凭哪点自信以为她能入他们父亲的眼,去他身边投怀送抱?! 是凭她那身肥肉? 还是凭她那被挤得越发显小的五官?! 黎母的眼神沉了一下,她握着苏满娘的手不由收紧,缓缓掉头,看向船下。 眼神麻木且诡谲。 苏满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抚:「娘您不要怕,钱嬷嬷你扶着些,我过去看看。」 到底是母亲的丫头,且这府中的奴仆内务都归她一手管理,发生了这事儿,她这个后宅主母最好还是留下来处理一番。 见苏满娘要走,黎母手上的力道越发大了。 她颤着眼帘,急声低道:「别去,闻筠你别去,让别人去。」 苏满娘愣了一下,回头,就见黎母低着头、抓着她的手臂不断用力。 她眨了眨眼,缓声安抚:「好好好,不去不去,那我便不过去了。那……」 她回头看向站在一旁明显不想捞人的黎锐卿,转头对孙管事道:「你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把人捞上来,可别真闹出人命,那就不好了。」 孙管事抬头见黎锐卿没有反对,连忙上前拱手:「是,夫人。」 说罢,连忙点上几个小厮,去与船夫一起取绳子的取绳子,拿灯笼的拿灯笼。 苏满娘又在原地驻足了两息,听着船下荔香的呼救声还很中气十足,也就暂时没管,顺着黎母的意,与她缓缓顺着踏板往岸边走去。 黎霜和黎雪左右看了看,也乖乖跟在苏满娘身后离开,黎川智三人则留在了黎锐卿身边。 眼见苏满娘一行下了船,开始向最热闹的夫子庙方向远远走去,黎锐卿才收起唇畔的浅笑,对一旁忙着捞人的孙管事漫不经心道:「捞吧,我便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丫头到底是生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谋杀朝廷官员。」 其他人静默不语,不敢出声。 黎川猛走到船边,看着下面正在水中不停扑腾的荔香,啧了一声:「真丑。」 黎锐卿赞许地看他一眼:「难得见到你审美提升了,不错。」 黎川猛原地跳脚:「不是,父亲,我平时审美哪里不正常了?!」 黎锐卿瞄他一眼:「哪里正常?!」 「我不就是喜欢凶悍一点的姑娘吗?!像那种软得像个面条一样,说话稍微大点声就瑟瑟发抖的,谁会喜欢?!哦,对了二哥他喜欢,他还特意给他小厮取名叫拂柳。」 黎川忱歪了歪嘴。 没错,作为一个文人,还是一个原本出身文人世家的文人,他就喜欢弱柳扶风那一款,为此还特地给小厮取名为拂柳。 但是很显然,在黎府生活这几年,前有祖母和黎霜这两个别具一格的「弱柳扶风」女子打前站,后有新来的「彪悍」养母打后脚,他之前的审美好像被强硬腰斩了。 第83章 讲真,只他今天和黎霜近距离相处的这短短时间,他就感觉心累到不行。 太怯了! 太能哭了! 也太心累了! 只要想想他未来的夫人会是黎霜这种款,他就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再说,母亲不是也很凶悍,父亲您不是也喜欢吗?可见咱们父子俩的审美都是一样的。」黎川猛还在继续为他的审美辩驳。 黎锐卿白他一眼:「瞎说,你们母亲温柔贤淑还柔弱,哪里凶悍?!」 黎川智三人:……敢问哪里不凶悍?! 只他们之前几次在演武场训练时,不小心见到的他们养父手臂和身上隐露出来的青紫,他们就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 原先他们还能说服自己,那应该是养父在外面训练时受的伤,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从衣领缝隙中,可是连牙印都看到了,想骗自己说不是养母干的都不行。 黎锐卿笑眯眯觑他们一眼,继续温柔强调:「你们母亲很温柔。」 黎川智三人连忙点头! 对的对的,无论内里如何,面子上的温柔面具一定不能掉! ☆☆☆ 苏满娘下船后,原本还想着等一下黎锐卿他们,但黎母也不知怎的,好似很不想让她在游船附近停留,非要拉着她离开。 她略略思考了一番,也没有反驳,只留下一个小厮在原地等着,给黎锐卿他们传话,便与黎母带着人一起先往夫子庙方向进发。 今年的年景尚可,风调雨顺,并无大雨大旱,庙会上百姓们的精神面貌也格外抖擞,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眼。 舞狮耍龙踩高跷,糖画肉串糖葫芦。 各种各样平时在府中见不到的热闹,碰触不到的吃食,将一众小丫头们的情绪纷纷调动到高处,兴奋地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在这种热闹的喧嚣气氛影响下,黎母抓着苏满娘手臂的力道也逐渐放松,苏满娘佯装没有发现她的失态,笑意盈盈地指着前方道:「娘,您看前面还有耍猴的,多有趣啊,咱们也过去看看。」 「好好好。」精神放松后,黎母的情绪反应稍微有些迟钝,但对于苏满娘的提议却无有不应。 只是在往那边走的路上,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闻筠啊,玉清他那人脾气不坏,也没有什么花心思,你可千万不要乱想啊。」 苏满娘闻言失笑,她对上黎母担忧的眼神,浅笑摇头:「娘,夫君对我很好的,儿媳不会瞎想,您就放心吧。」 黎锐卿身上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或许她一开始在接受时花费了些时间,但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人。 就连她,不也是同样吗?! 而且,不论其他,黎锐卿只单在对待她这一点上,并没有半分亏待,完美地遵守了他在定亲前对她的承诺,给予她正妻的体面、权利和地位,后院清净,不进新人。 也因此,即便她有时在他的行为举止间察觉到了些许异常,也不会去胡乱探知对方私下里事,触及他的底线。 他们之间一直分工分明。 过去和现在如此,相信将来也会如此。 一行人在观赏耍猴的人群外围观了没一会儿,黎母的眼神就逐渐染上了鲜活的神采,似乎是从刚才的惊吓中逐渐恢复过来。 苏满娘不清楚黎母刚才为何会那样紧张,只以为黎母是以前落过水,才会对有人落水的反应这般大,即便下了船也恨不得赶紧离那里远远的才好。 「娘您看那只小猴子还戴着小帽儿鞠躬呢,多通人性啊。」 「是啊是啊,」黎母看得眼睛都移不开,「真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东西。」 苏润允和苏润臧今日带着母亲和弟妹刚好也来到这附近游玩,一开始他们没有发现黎府一众,还是苏母眼睛尖,一转头看到了几位眼熟的丫鬟小厮。 等循着他们前往的方向细瞧,就看到了苏满娘的身影。 她忙拽着苏润允的胳膊,惊喜道:「允哥儿,你看那是不是闻筠?」 苏润允和苏润臧当即回头,就看到大姐正带着两位继女,与黎府的老夫人一起站在另一边看耍猴。 苏润允眉头不自觉一皱,点头:「确实是大姐姐。」 就是不知道像是今天这般的人月两团圆日子,他那位大姐夫去了哪里。 「娘,您不是想大姐姐了吗?咱们过去好好聊聊。」 等黎锐卿带着三位养子和奴仆赶到庙会寻到她们时,就看到已经与苏家人汇合到一起的苏满娘一行。 黎霜、黎雪与苏晏娘凑在一起欢快地小声嘀嘀咕咕,黎母、苏母和苏满娘一起讨论着什么,旁边苏家三兄弟则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参与。 第84章 黎川忱看到几人眼神一亮,大声喊道:「润兴!」 苏润兴转头同龄小伙伴,他欣喜地翘起唇角,向他们走过去:「要叫小舅舅。」 「润兴小舅舅。」 「嘿你……」 「哈哈哈!」 黎川智和黎川猛跟着笑了几声,也跟了上去。 黎锐卿远远地看着正亲密地与苏家人凑在一起说话的苏满娘,之前被压在心底的那抹不满足再次扶摇而起,在他心间起起伏伏。 不一样! 与她面对他时的表情很不一样! 等他走近,才知晓刚才几个女人谈论时,苏润允三人为什么会退到一旁,没有参与。因为苏满娘、黎母和苏母三人谈论的,是苏润允的成亲准备事宜。 苏润允的婚事虽然经过了一系列波折,但是自从正式走起来之后,还是很快。 上个月,苏家去冯家请期,与冯家最终商量选定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刚好是在深秋里的菊月,尚算不上冷,用来筹备喜事也勉强来得及,办喜事刚刚好。 因为喜事将近,苏母即便嘴上抱怨着最近家中最近的忙乱,眉宇的喜气却难以遮掩,只听她笑着对黎母道:「原先闻筠在家中时,我还感觉不到怎样,现在闻筠这一嫁出去啊,我就感觉哪儿哪儿都事儿多,可见之前闻筠在家中给我帮了多少忙。」 黎母也笑得合不拢嘴:「那还得感谢亲家母,亲家母你养了个好女儿,闻筠自从到了我们家后,我只感觉现在日子最舒心不过。」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娘。」 「哎。」 「啊?」 黎母与苏母一齐应声,后又相视一眼,又纷纷笑了起来。 「亲家母,咱们俩这应得都还很整齐。」 「可见这便是心有灵犀。」 黎锐卿上前给两位长辈行礼,略寒暄了几句,便走至一旁苏润允和苏润臧所站的位置。 在与两位小舅子的交谈间隙,他注意到苏满娘看着苏母时,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暖融情感,只觉得心间的那股不满足正在逐渐加大。 就仿若是一道被陡然撕开的口子,一瞬间,空落落的,五味陈杂。 黎锐卿甚至感觉,这种不满足,是多少床事与大手劲儿的扭捏都抵消不了的空虚。 感受着心中翻滚的情绪,他心中猛然生出几许不好的预感:他现在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 是夜回到府上后,一家人对着月亮完成了最后的祭祀,便各自回自己院落休息。 黎锐卿打开了黎母让人送到听涛苑中的桂花酒,看着有些懒散地靠在软榻上,让身后丫鬟擦发的苏满娘,笑道:「来吧,百子千孙酒,娘今天可特地嘱咐了,让你多喝一些。」 苏满娘看着那上面漂浮了一层细碎黄色桂花的酒水,眼露纠结。 黎锐卿长发披散身后,旖旎地笑看了她一眼,给自己斟上一杯,送至嫣红的唇下啜饮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么了?」 黎锐卿转头,砸吧了两下嘴:「酒味儿太淡,估计也就是一两年内的新酒,远不比二三十年的陈酿要够味儿。」 苏满娘眉梢舒展:「酒味儿很淡吗?我就说娘她疼我,应是听闻我酒量浅,特地送来的低年份酒液。」 黎锐卿啧了一声,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没了再喝的兴致。 苏满娘的兴致却被挑了起来,等到身后的头发被擦得半干,已经不会往下滴水,就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丫鬟,行至桌边。 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送入鼻端小心轻嗅,确认酒味儿确实没有之前喝到的那几杯公公生前酿的那般呛鼻,松缓地舒出一口气。 放入口中轻抿,淡淡的,是适合女子品饮的桂花酒。 「早知味道这样淡,中午时我就该直接喝了,也不用扫了娘的兴。」苏满娘闭目感受着口中酒液的味道如是说。 虽说这味道她仍是不喜欢喝,有些辣得慌,但也已到她的范围内。 黎锐卿轻嗤一声,披散着头发行至熏笼处,用铜签拨弄了两下里面的香料,懒洋洋道:「软绵绵的,没个酒味儿,就这又哪能算得上是酒。」 苏满娘抬头看他一眼,低笑了一声,「但于我而言,这酒的劲头却刚刚好。」 说罢,她待口中的酒味儿被压下去些,又小抿了一口,在平复等待的间隙,低头看着酒盏中打着旋儿晃悠的小巧桂花,一开始还在浅浅笑着,之后便开始怔怔的,似是在出神。 这般突然的寂静,让黎锐卿胸腔中自晚间一直在积蓄着的不满足和不悦,再次发酵。 他转身,任凭着胸腔中的那股酸涩的浪潮不断汹涌叫嚣,面上慵懒笑意不变,缓步行至桌边,岔开双腿边嗑瓜子边漫不经心道:「想什么呢?」 第85章 苏满娘眼睫眨了眨,徐徐回神:「这桂花蓬蓬簇簇的一满树,不仅赏起来漂亮,还能制作糕点和酿酒,果真用途广泛。」 黎锐卿瞥她一眼:「骗子。」 苏满娘怔了一下,浅浅侧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着这般清淡的百子酒,妾身不知再喝几杯,才会致微醺的程度。」 言罢,她看着黎锐卿翘起唇角,眼底涌动着意味深长的深意。 黎锐卿的身子僵了僵,缓缓将岔开的双腿合拢,交叠成二郎腿掩饰,虽然身体已经开始波动,但嘴上还在继续探究:「还是骗人。」 苏满娘嗔他一眼,有些无趣地收敛了笑,她看着纱窗外隐隐约约的圆月绰影,半晌低声开口:「只是想着,我这嫁入黎家也有五个月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有身孕。」 从今天这瓶桂花酒中,她似乎品到,黎母好像有些着急了。 黎锐卿也已明了她的意思,安慰道:「随缘就好,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苏满娘应了一声,端起酒盏,小口小口地抿着。 等到一小杯喝完,她伸手从旁边糕点盘中掰了块月饼咬了两口,压了压喉间的酒气,又给自己另倒了一杯,继续小口啜饮。 眼见苏满娘又沉寂了下去,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怔怔地发着呆,显然思绪不知歪到了哪里去,黎锐卿胸腔中的烦躁差点没压抑地住,他伸手夺过苏满娘手中的酒盏,平声道:「你又在想什么。」 苏满娘抬眼,湿润润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而后嘴巴一扁,便有水雾自眼底弥漫开来。 「玉清。」 「嗯。」 「我有些想家了。」 黎锐卿:…… 「又想家?!」 他禁不住烦躁地踹了下椅子,很是不解:「我当初十二岁离家,独自前往边关,一待就是四年,才回家一次。待上没到两月,又回去边关待了六年,我也没有像你这样恋家!你……」 这才嫁进黎府五个月,想家想得把自己都想瘦了的姑娘,他真是闻所未闻。 苏满娘的身子随着那椅子的晃动声晃了两晃,而后嘤的一下哭出声来。 显然还是醉了。 黎锐卿:…… 他有些烦闷地捋了一把身后披散着的长发,上前将正嘤嘤哭泣的女子拦腰抱起,大踏步走到屏风后,放到床上。 一边解衣一边道:「好了好了,乖闻筠别哭,不就是孩子吗?给你给你都给你……」 「呜……」 这一夜,黎锐卿一直将苏满娘折腾到没有力气哭泣为止。 他看着身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子,撑起有些酸疼的身子,给她盖好被子,又砰地一声自己把自己摔回床上。 苏满娘被这声音惊扰,眉梢轻皱,黎锐卿却没有再上前安抚,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今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他又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身上尤有余韵颤栗的青紫身子,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然而,身体满足了,胸腔中的那种不满足却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甚至因为见到苏满娘这般因为想家而想得不停哭泣的模样,越发严重了。 「你怎会这样依恋苏家?!」他忍不住轻声低语。 这种依恋,在他看来甚至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或者这种现象自早就有,只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发觉罢了。 现在想想,又哪里有姑娘会生生因为恋家而将自己折腾瘦的呢。 黎锐卿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地知晓,他现在对苏满娘的心态有些失控。 他并非是多么愚笨的人,如果愚笨,当初在边关时,他就不会被师父相中,收为徒弟,直至最后在师父死亡后,由他接手了鹰组,成为首领。 只是想想两人成亲前,他对苏满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条件,心底还是有一些犹疑。 苏满娘是理智的,他知晓。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她,虽然他现在会因为她对自己的感情远远没有对苏家人的真诚并依恋而不满和吃醋,但如果她对他生出感情,他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心态还会一如现在这般自在平稳吗? 关于这一点,黎锐卿自己也是不确定的。 他起身撩开床帐,行至软榻边,缓缓躺在上面,透着纱窗看着木棱窗外的明月,眸色深沉地思索起来。 这厢,黎锐卿仰看中秋圆月时,思绪是混乱的,另一边的京城中,康元帝看着天边的中秋圆月,却是压抑并愤怒的。 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自从他上一任皇后死了,她生下的唯一嫡子,在六年也被他寻了个理由废掉了太子之位之后,他就只觉得现在每年的中秋佳节都是天蓝水清,父子和善。 第86章 直至最近两年,从全国各地奏上来的密折中,有越来越多他那几位皇儿的势力所做出来的手脚,无论是成年的,还是未成年的,面上父慈子孝,私下里的小手段却是一套一套。 上个月更甚,辛图城那边直接发现有人被发现私自开采铁矿,而且还一连开采了三四年,私下里连兵械库都打造了不少,这是想着干什么?! 这根本就是想着造反呢! 淑妃不胜娇弱的跪坐在地,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 三皇子上个月就被康元帝发圣旨斥责过了,现在被关在府中不许踏出府门一步,眼见着今天中秋佳节,康元帝仍旧没有让三皇子出来参加宴席的意思,淑妃虽然着急,却因为确定康元帝现在余怒还没消,也没敢出言求情。 哪想到,她都已经决定最近这段时间安安分分低调做人了,康元帝却仍没放过她。 她今日梳妆打扮时,不过是戴了一对玛瑙红的耳坠子,而且这耳坠子还是之前康元帝亲赐予她的,就被斥责身戴正红物件,其心可诛,觊觎皇后之位。 这般大帽子扣下来,淑妃根本顾不得她在老对手和低位小妃嫔面前的体面,当即卸下耳坠子,伏地申辩冤枉。 康元帝皱眉,示意宫人将淑妃扶起,沉声道:「身为高位妃嫔,却不以身作则,罚你禁足半年,抄写宫规百遍,再有下次,褫夺封号。」 淑妃身子一紧,这惩罚,可谓是她成为淑妃以来受到的最重的,她心中暗自咬牙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却泪水涟涟,娇弱伏地:「谢皇上恩典。」 康元帝觑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到前排其他几位皇子身上,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坐在长桌旁,仿若一个个乖巧好儿子的模样,眸色深沉:「最近你们做了多少小动作,你们自己知晓。之前那些不怎么严重的,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是最后一次。」 众皇子纷纷出声应是。 面上恭顺乖巧,心里却一个个呲牙歪嘴。 父皇这是让他们将手里小动作打扫干净的意思。 但已经走到现在,他们是将兵械库扔掉,还是将私兵遣掉,抑或是将势力散掉?! 这些想想都知不可能! 看来只能等回去,吩咐手底下的人最近这段时间都安分些,不要再被人揪住小辫子,甩到父皇面前。 一顿表面和乐融融,实则压抑到极致的中秋晚宴用毕,康元帝带领着一众妃嫔皇子和公主来到朝阳宫的宫墙之上,静候稍后的烟花盛景。 当第一朵烟花自皇宫之内炸起,一朵绚烂的巨大烟火之花在空中炸开,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纷纷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栖霞长公主府上,栖霞长公主将黎川智所作的那首「活泼」的诗作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枚月饼仰头看向天际的绚烂烟花,口中低语,念念有词。 一阵凉风吹过,她弓起身子,低低地咳嗽起来。 栖霞长公主身后的老嬷嬷连忙将手中的长披风给她披上,道:「长公主,您最近几天身子刚好些,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不能再生病了。」 栖霞长公主接过婢女递来的蜜水,小口小口地将蜜水抿入口中,直至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她制止住了嬷嬷劝她回屋里的想法,继续拿着那块月饼,望着天边的烟花喃喃祈愿。 半晌,直至皇宫中再也没有烟花升起,她才捧着那块月饼,带上桌上的诗作,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回屋内。 一进房间,她便示意身边人挥退闲杂人等,自己坐在屏风后的小几旁,一口一口的将那块被她拿在手中祈愿的月饼食完,又服用了些温水顺下后,才舒出一口气。 她苍白的瘦削指尖轻轻滑过纸张的苍劲字迹,低声道:「嬷嬷,我一定会保重好身子的。我要活着,活着等待彦儿登基,然后就能和智儿相认了。」 现如今皇室这群人,不论是她那位好弟弟康元帝,还是康元帝剩下的几位皇子,除了彦儿,没有人能够允许身上流有刁海潮血脉的智儿活着。 只有帮她救下智儿的彦儿可以。 「肯定可以的,长公主,殿下说如果顺利,明年就会将黎将军调入京城,到时哪怕你们还不能相认,但是见面却是可行的。」 栖霞长公主闻此,展露出几许苍白的笑意,她指尖划着纸张上的诗作,轻笑:「那真是太好了。智儿已经长大了,他还和我说明年要去考县试。等他来到京城后,我正好可以看看,是哪家的小丫头让他生出的春心。」 次日,苏满娘醒来后,身下一片粘腻,身边再次空了。 她恍惚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缓缓回笼,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昨晚没有洗澡。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过是边哭边做,边做边哭,一直做到没力气哭而已,这不算什么。 第87章 心中这样反复自我劝慰,她还是将被子拉上头顶,口中没忍住溢出一声低低的懊恼呻吟。 黎锐卿躺在软榻上,听着床帐内的动静,眉梢舒展,展颜轻笑。 起身,他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走至石青色盘花账中,霍地撩开床帐,果真棉被中的身形瞬间僵住。 苏满娘唰的一下放下被子,就着稍显凌乱的发丝,镇定地向他温婉微笑:「夫君。」 黎锐卿眯了眯眼,也没有纠正她应该叫自己的小字,而是将身子凑近她几分,低声道:「刚刚那声音,可是还想?」 苏满娘眨巴了两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还想的意思,原本在被褥中已经闷到羞红的脸颊,又红润了不少。 她刚想摇头,将对方的话语攻击还回去,却在感受到他喷落在自己面上的灼热呼吸后,突然怔住。 她迟疑抬手,将手抚上黎锐卿的额头,而后噌的一下坐起:「夫君,你发热了。」 黎锐卿晃了晃有些晕眩的头,想说无碍,他这些年来多大的伤没有受过,还会惧怕这点发热?! 但是看苏满娘眼底无伪的关心,他口中犹豫了一下,开口已是:「是吗?」 苏满娘神色严肃,她将黎锐卿拉到床帐内坐好,直接抱住他的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黎锐卿眸子颤了颤,感受着额上落下的柔软,他眼睑半阖,呼吸屏住。 苏满娘此时却没有想太多,而是很认真地在感觉。 从小苏母便有教导过她,发没发热,有时手上的感觉不准,但唇上的感觉却是最准的。如果唇瓣印上去感觉到热,则是发热,感觉到凉,则是无碍。 而现在,她很确认黎锐卿是发热了。 这个时候苏满娘也来不及去想要冲洗身子了,她连忙将他给拉到床上躺下,责备道:「我摸你手上都是凉的,刚刚起床去哪儿了?生病了都不知道。」 黎锐卿紧紧地盯着她,看她着急地侧身拉响旁边的铃铛,才漫不经心低语:「你昨晚一直在哭,说想要回苏家,我感觉委屈,就去软榻上看了会儿明月,一不小心就在外面睡着了。」 他的声音低沉中夹杂些虚弱的喑哑,语调似很委屈。 苏满娘有些尴尬。 她的动作微顿,再抬眼时,眼底已满是歉意:「昨晚那些都是酒后的醉话,这样你都信?!」 黎锐卿眼睛眨了眨,轻笑了一下,却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此时外面已经有奴婢进来,在床帐外向两人请安。 「让人去请大夫,老爷发热了。」 小丫鬟面上一慌,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黎锐卿生病了,这个消息由听涛苑的丫鬟报到澄心院时,黎母很是惊慌,她忙带上孙嬷嬷和几个丫鬟一起,去了听涛苑。 一进听涛苑寝室,她便听到屏风后苏满娘正在说服黎锐卿今日请病假,不去上值,她那个倔儿子非要挣扎着起身。 「不过小病而已,如果因为这个理由请假,那该多丢人。」 「谁规定生病了还不能请假的,再说,你确定就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去得了?!一脸虚弱上值,不过是更丢人。」 床榻上她那倔儿子不愿,似乎挣扎着两下,然后噗通一下摔了下去,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声音。 黎母心下更急,连孙嬷嬷额搀扶都不用,三两步窜到屏风后,想要看看她那平时挨了刀子都面不改色的儿子到底病成了什么模样,然后就看到她儿子整个儿娇弱地瘫倒在她儿媳的怀中,眼睑半阖,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黎母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她飞扑到床边哭喊:「玉清啊,你怎么好好的病成这样了啊,你这样让娘可怎么活啊。」 苏满娘连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婆婆,安慰道:「娘您别担心,大夫马上就来了。玉清他这是久不生病的体质,这突然生起病来才会看似来势汹汹,肯定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 「可是闻筠你不知道,玉清之前身上有刀伤时,都没有这样虚弱过。」 苏满娘:……她知道!她都知道! 索性请大夫没用多长时间,让她很快解了这难言的尴尬。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穆大夫到了。 苏满娘重新整理了下衣装,又让丫鬟新添过一个绣墩放至床前,才开口:「快让穆大夫进来。」 黎锐卿却在此时抬头,看着苏满娘认真说:「闻筠,不若你去里间小书房等等?」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可是,妾身之前已经与穆大夫见过面,应无大碍。」 黎锐卿眼神迷离,语气虚弱:「我是说,穆大夫鼻子比较尖,闻筠你身上……我怕……」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第88章 她有些尴尬地感受着现在还有些粘腻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昨晚往里面塞了多少,明明她刚才起床后已经去擦拭过,现在又流出来不少。 她这样,确实不适宜出现在一个鼻子灵敏的外男面前。 「那妾身便先到里间小书房等待消息。」 黎母赶紧点头:「闻筠你便只管进去就是,这里还有娘呢。」 苏满娘向黎母福了一礼,迅速转身,去了里间的书房。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外面穆大夫走进来的声音。 「见过黎大人,见过黎老夫人。」 屏风后,几乎是在苏满娘刚一离开,黎母便发现儿子的神情陡然从虚弱变得精神奕奕。 这种发现,让黎母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迟疑:「……穆大夫你快来帮我儿瞧瞧。」 穆洪杰将药箱递给身后的药童,拿着脉枕随手放到床沿上,自己在绣墩上坐下,笑言感慨:「啧,这小脸红得,看来病得不轻啊。」 黎锐卿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开口声音却虚弱无比:「咳咳,可算是被你逮到了,一会儿可不准故意给我开苦药。」 黎母:「……」 穆洪杰眸光闪了闪,嘴角笑意扩大,下一瞬就接收到黎锐卿抛过来的威胁眼神。 他笑意僵了僵,将手搭到黎锐卿的腕上,正色开口:「怎么会?!让我把把脉……啧,这应是昨夜受惊过度,又有些受凉,才会引起的发热。」 黎母瞪大眼睛,有些急了:「……你受惊了?受了什么惊?!」 黎锐卿轻咳一声,无力道:「就是昨晚向我突然飞扑过来的那个胖丫头,如果不是儿子闪避及时,当时就该被撞到江水里生死不知了,好悬没吓坏我。」 黎母:「……」 就这事儿,吓坏她儿子?! 黎锐卿目光暗示性地看向里间小书房,给穆洪杰打着眼色:「那洪杰,我为何这次发热会如此来势汹汹?!」 穆洪杰叹息一声,向黎锐卿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盖因你体内暗伤太多,之前是因为你年轻,身体底子好,没表现出来,这次因为发热都一并给引出来了,这对你也是好事。稍后我在去热药方外,再给你开些调养身子的药,连续吃上一个月,等下月我再来为你把脉调整药方即可。」 黎锐卿向穆洪杰狠狠地呲了呲牙,眸色危险,整体却是精神到不行。 这时,因为之前黎锐卿来回迅速变脸而愣住的黎母也反应过来,连忙接口:「那感情好,穆大夫你赶快开,一定要将他身体里的暗伤全部治愈。」 管他这病是真的还是装的,体内的暗疾一定要治。 穆洪杰看着黎锐卿笑得意味深长,慢吞吞开口:「老夫人啊,说来也是惭愧,这药方之前我也给他开过,但他不喜吃药,一直推脱。这次若是我再开了,他万一不肯吃……」 黎母这个时候哪怕再愚钝,也有些想明白了黎锐卿弄这前后双面的因由。 见儿子精神的模样,她心中放松不少,嘴上自信保证:「我会交代给我儿媳,让她看着他吃,穆大夫你不用管,只管给开。」 果真她这话一落,原本床上已经捞起穆洪杰臂膀,开始用武力威胁他改口的黎锐卿,力道逐渐放缓,而后眼神一闭躺在床上,发出虚弱的呓语:「不吃!」 穆洪杰唇畔勾起得意的笑纹,优雅起身:「那在下这便去开药方。」临行前,还向床上躺着的黎锐卿得瑟地挑了挑眉。 小书房中,苏满娘示意个小丫鬟带上笔墨纸砚出去,送给穆大夫。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有小丫鬟进来垂首道,「夫人,穆大夫已经离开了。」 苏满娘轻轻颔首,忙抬脚走了出去,一撩开门帘,就看到坐在床沿儿的黎母。 此时她的面上已经不复最开始的焦急,神色明显轻松下来不少。 「娘。」苏满娘柔声呼唤。 黎母抬头,看着快步走来的儿媳扬起嘴角,轻松笑道:「闻筠啊,这段时间玉清就麻烦你了。他这孩子从小就不喜吃药,以前出征时身体还留下不少暗伤,咱们得趁着他年轻,早调养早好啊。」 苏满娘连连点头,坐到黎母对面:「娘您放心,儿媳最近会每日看着夫君用药的。」 黎锐卿那身上的伤可不止是出征时留下的暗伤,就连最近两年也有新伤在不断积累。 如果说一开始黎锐卿因为发热,导致身体太过虚弱起不来床,她还有一丝怀疑,那么等方才听完穆大夫的解释,那丝怀疑就早已尽消,只剩下担忧。 黎母得了苏满娘的保证,面色愈发轻松,她忍不住亲热地拉着亲亲儿媳,与她念叨着儿子幼时为了逃避吃药所做下的种种劣事。 不期然地,感觉自己身后被人轻轻踢了一样。 第89章 黎母转头,就见儿子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副蔫头耷脑、什么都没做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不由僵了僵。 见儿媳疑惑地望向自己,黎母动了动嘴角,到底没有开口拆穿自家儿子,直接起身道:「既然玉清没事,那我便先走了。」 说罢,又殷殷望着儿子,「玉清你最近也好好调养身子,不要给闻筠添太多麻烦,知道吗?」 黎锐卿看了黎母一眼,似乎想要拒绝,但不知为何又将话咽了回去,轻轻颔首:「儿子晓得了。」 送走黎母,苏满娘估摸着煎药还要等一段时间,便让丫鬟再去烧些热水送到浴房,自己则给黎锐卿倒了一杯热水,叮嘱道:「以后出门执行公务,也要尽量少受伤,你别看你现在身体似乎没什么影响,那是你年轻,等你老了之后再看,绝对会有你受的。」 黎锐卿捧着手中的热水细细打量了半晌,一口闷完,抬手挥退室内伺候的丫鬟,向她慵懒扬眉,「其实我本来也不想,但是,真的很舒服。」 他本就五官昳丽精致,此刻因为生病,眼尾眉梢更是染上了层艳丽的红晕。 衬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嫣红的唇瓣,与不断往外喷吐灼热气息的潮红面庞,艳丽非常,分外引人犯罪。 尤其是他最后那句气息不稳的「舒服」二字…… 苏满娘的目光怔了怔,她缓缓垂下眼帘,将他手中的茶盏接过,放到一边的小几上,平淡开口:「能有多舒服,比妾身给玉清的,还要舒服?」 黎锐卿的身体反射性颤了颤,气息越发不稳,他迷离地望向苏满娘,吐出一个发飘的字符:「没。」 「那不就得了。」苏满娘认真看向他,「以后玉清若是还想,只管来找妾身就是,哪里用得着那样伤害身体。」 黎锐卿仿若鸦羽一般的长睫轻动,他自薄被中探出灼热的指尖,拉住苏满娘最近被保养得越发白嫩柔滑的柔荑,指尖在她手心暗示性地抠挠:「这可是闻筠你说的,以后为夫若想舒服了,就找你。」 苏满娘一把抓住他在自己手心越发放肆地手指,抬头,扬眉浅笑:「确是妾身所言。」 黎锐卿唇角不觉翘起,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回落。 再抬眼时,他唇角的笑意已然收敛,语气平淡而怅然:「那为夫这般努力地保养你,你为何还一直想着苏家,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得越来越瘦,将为夫心血付诸东流。你这样,为夫很难相信你想要一直陪着我的诚意。」 苏满娘:……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保养得越发白皙嫩白的手背,动了下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丫鬟进来的脚步声,行至屏风外停止:「启禀老爷,夫人,两位小姐和三位少爷听闻大人病了,在院外求见,想要进来探望。」 苏满娘连忙开口:「让他们进来吧。」 黎锐卿抿了抿唇,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锋锐的暗芒,却又在苏满娘回头后,迅速消敛不见。 今早黎锐卿生病的消息,最开始是每天早晨起床,按照黎锐卿要求去演武场一起晨练的三兄弟发现的。 三人今日已经开始训练了很久,眼见都要训练完了,都没有见到黎锐卿的身影,不放心之下,便让人去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出了事。 他们那位无坚不摧的父亲病了,而且现在主院那边还已经叫了大夫。 三人相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忧惧与慌张。 他们那位父亲可是身上带着刀口,都会每天坚持来演武场训练的人,现在就这么倒下了?!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伤?! 三人迅速回到各自的小院去梳洗更衣,收拾妥帖后便去听涛苑去探望。 今早听涛苑这么大的动静,没用多久几乎整个黎府都知晓了消息。对此,府中忙碌的下人们面上都少了笑意,各个都肃穆了许多。 于黎府而言,黎锐卿便是顶梁柱。 如果黎锐卿倒下,虽说府中还有另外三位小主子,但这三位小主子尚且年幼,身上并无功名,也不是主母所生,到时这府中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黎川智三人赶到听涛苑时,黎霜和黎雪也刚刚抵达,五人站在一起,一齐等待听涛苑内婆子的通传,面上俱都挂着担忧和不安。 没一会儿,便有婆子出来引着五位少爷小姐向院内走去。 一进听涛苑,五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听着周围丫鬟和婆子的低语,似乎是刚抓的药,现在正在小厨房中熬煎。 「药还需多长时间煎好,刚刚彩霞姑娘来问。」 「刚刚熬上,三碗水熬成一碗,最快也得一两刻钟。」 「那行,我去给彩霞姑娘回话,让煎药的人仔细看好了,别误了时辰。」 「哎,我现在就过去,对了,老爷那边情况如何。」 第90章 「作为下人,不该问的别问。」 「啊好好好,不问不问。阿弥陀佛,观音大士,保佑我们府上老爷……」 ☆☆☆ 听到这话,几人心中便已经有些不好受了。 等到进入寝室,走至屏风后,看着屏风后那位面色酡红,虚弱不堪的养父后,一向心思比较敏感的黎霜,和感性的黎川忱,更是一下子熏红了眼眶。 黎川忱平日大都是斯文儒雅的,性格也是比较偏向于文人墨客的感性,也因此,他在诗文一道上才会那般拥有灵性。 现在一看到这般模样的黎锐卿,他就更受不了。 曾几何时,那位在他们接回黎府时,能够面不改色手执一剑斩杀十数刺客,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只要看到就禁不住缩起脖子不敢造次的父亲,竟会这般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眼泪落下的速度甚至比黎霜还快:「父亲,孩儿来看您了。」 黎锐卿虚弱抬眼:什么玩意儿?!这不是奔丧专用词吗? 黎霜也紧随其后,呜咽出声:「父亲,您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女儿以后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 黎锐卿挪开视线,轻咳两声:果然一个个都是讨债的,这该不会都盼着他早死吧。 苏满娘见不仅黎川忱和黎霜这般,就连其他三个孩子面上也满是悲戚,连忙出声安慰:「好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你们父亲只是有些发热,之所以今天看着这么严重,是因为身体中以前留下的暗伤被一齐引发了出来,能够这么早发现,也是好事。」 黎川智是在场比较沉稳的那个,真挚开口:「父亲,儿子今日想去学堂请假一天,留在府中侍疾。」 黎川忱连忙擦着眼泪,点头应和:「对对对,儿子也是这样想的。」 黎锐卿抽抽嘴角,他看着这两个自从被他接回府中,就很少流泪的少年,给了两人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们这是感觉自己明年的县试一定能过了?行了,赶紧去学堂吧,别迟到了,我这边伺候的人多,也不是必须你们两个在这儿伺候。」 说完,他见两人面上沉默,心中啧了一声,轻嗤:「等下了学堂再过来也是一样。」 黎川智和黎川忱这才面色舒缓,同时在心中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努力读书,明年的县试一定要通过,如此方能不辜负父亲的殷殷期盼。 并没有期盼太多、只是不想他们在面前晃悠碍眼的黎锐卿:…… 黎川猛闻言拍拍胸脯:「父亲,我不用去学堂,我陪您,我给您侍疾。」 黎锐卿撇他一眼:「你也不用想着偷懒,去练你的大刀去。」 黎川猛眼珠子一转:「那儿子一会儿便拿着大刀来听涛苑练,我刚刚看到了,听涛苑中的院子很宽敞,儿子给你在外面舞着刀,给您弄响儿听。」 黎锐卿淡淡看他一眼:可他并不想听。 黎雪也开口:「女儿在这边为父亲说说辛图城中八卦,女儿最近跟在六巧姑姑身后可是听了不少的八卦。」 虽然她一开始学说八卦的目的是为了讨好黎母,但是现在显然卧床养病的父亲更需要。 黎霜抹着眼泪,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黎锐卿:…… 他就是想装回病和夫人好好聊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过来凑什么热闹。 苏满娘并不了解他心中的小九九,反倒在旁边开口附和:「那感情好,相信有你们在旁边,你们父亲的病一定会好得更快,待会儿侍奉汤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三人连忙挺起胸膛。 黎锐卿:…… 他让穆洪杰给他立下一个不爱喝药的人设,是想让闻筠哄着他喂药的,而不是让一群小崽子过来瞧他热闹的。 之后没多久,黎川智和黎川忱就被黎锐卿给打发去了学堂,黎川猛也去演武场去取来自己的大刀,就在这听涛苑的小院子里,准备哼哼哈嘿地耍刀,给父亲听响。 黎霜和黎雪倒是没有离开,等小厨房那边将药煎好,姐妹俩原本想要真认认真真喂食汤药的,却被黎锐卿一把接过汤碗,看了一旁看好戏的苏满娘一眼,一口闷下。 夫人喂药是情趣,女儿喂药……他这又不是真的起不来床。 等两人伺候着黎锐卿漱完口,便一起坐在床前,一个为他绘声绘色地讲着从六巧姑姑那边听的八卦,一个用帕子捂着眼角持续地小声抽噎伴奏,没一会儿就将躺在床上原本生着闷气的黎锐卿给听睡了。 见黎锐卿呼吸逐渐平稳,黎雪停下了讲述,黎霜的抽泣声也渐小。 苏满娘放下手中的账本子,招手让两人过来,小声道:「上午辛苦你们了,你们父亲刚吃完药估计得小睡一会儿,你们也回去歇息歇息、用些膳食,桂先生那边的课也别落下。」 第91章 黎霜这时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小声抽噎道:「那母亲,我们过会儿还能来吗?」 苏满娘笑着点头:「等下午吧,下午你们下了课再过来。」 「是,母亲。」 等黎霜和黎雪离开,苏满娘看着正在床榻上安然沉睡的黎锐卿,上前帮他放下床头那一侧的帐帘,遮挡住外面稍显刺目的光线,又走出主寝,看着院内练得满头大汗的黎川猛。 九岁的小少年,招式凛冽,一劈一斩间已颇有气势。 因为坚持练武,黎川猛的身高比起他的两个哥哥也都不差什么,小小年纪便已能初窥到未来长成后的英姿。 苏满娘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黎川猛因为疲惫缓下动作,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息,才让身后的小丫鬟递上温茶:「猛哥儿你这都练了这许久,累了便歇息一会儿,不妨事。」 黎川猛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抬眸询问:「母亲,父亲可是睡下了?」 「刚刚吃过药后,便已经睡下了。」 「那好,我歇息完就蹲马步,可别吵着他。」 苏满娘还想劝他,但见他面色执着,也就没再张口。 在今日之前,她也有听六巧在说起府内八卦时,说过三少爷练武很是勤奋,早起勤练,日落歇息,从不懈怠。 现下她只在旁边旁观了小半天功夫,就不由感慨,可真不容易。 也可能是今天黎锐卿突然生病,吓到这几个孩子了。 心中思忖了一会儿,苏满娘看黎川猛捧着茶盏抬头默默望天,不多时又放下茶盏,一丝不苟地蹲起马步。 苏满娘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只是在吩咐中午的菜单时,除了让厨房给黎锐卿做些清淡的粥类,又为猛哥儿多吩咐了些肉食和骨汤,让他多长身体多长肉,方能不负这几年如一日的勤勉和劳累。 黎锐卿这一觉睡得很沉。 期间就连黎川猛进来看他,和苏满娘伸手触摸他额头都没有反应。 若不是确定黎锐卿在吃过药后没多久,身上便开始渗出细汗,有了降温的症状,苏满娘指不定还要将穆洪杰大夫再叫过来诊治一回。 直到午膳前,一直沉睡着的黎锐卿才再次睁开双眼,悠悠醒转过来。 他躺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床棚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忆起现在的状况:他早晨泄下了一口气,准备装一回「病」。 却没想这口气泄得太早,他真的病了。 他就说,穆洪杰根本就是个乌鸦嘴。 前两个月他还说他再这样作下去,迟早会将身体内的暗伤一块儿引发了出来。 这才过了多久,就应了验。 一觉醒来,睡得他全身骨头声疼,还粘腻了一身的汗水,难受得紧。 看着身侧被完全放下来的床帐,黎锐卿撑起身子起身,旁边看书的苏满娘马上察觉动静,走了过来,撩开床帐,轻抚了下他额头:「还是烫,你先别急着出来,我去为你找身干的里衣换上。」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急匆匆往他衣柜方向行走的背影,原本想要赶紧将那口泄出去的气尽快吸回来的想法,又缓了缓。 也罢,反正泄也泄了,虽然身边有一群不识趣的小崽子碍事,但这感觉也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糟糕。 苏满娘为他取来干净的里衣亵裤,又让人从小厨房中取出一直在温着的热水,给他简单地擦了个身,这才让他穿好衣裳起身。 黎锐卿对此全程大大方方展示,虽一身青紫红白,却全无害臊,更无遮掩。 苏满娘更是权当自己面对着条五花肉一般,连脸都没有红上半分。 黎锐卿:…… 「你……」 「可是渴了?」苏满娘抬头,眸光清凌凌的,转身就为他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出了这么多的汗,是在排除病气呢,赶紧多喝些。」 黎锐卿砸吧了下嘴:好吧,他也确实是渴了。 也罢,就暂时不与她计较。 等他病愈以后再说。 中午用膳时,黎川猛没有回去,直接厚着脸皮在听涛苑用的食。 一顿饭间,黎川猛夹着大肉、骨头,呼哧呼哧连着添了三碗米饭。 黎锐卿却只能吃点清淡的粥类,那肉食之类的他也夹了几筷子,但尝在嘴里根本就是一水儿的苦味儿,勉强多食两块还有些恶心,还不如吃白粥痛快。 一顿饭用完,黎川猛满足地拍着肚皮,不好意思道:「哎哟,今儿个一不小心吃得比父亲都多了,看来儿子果真是要长大了,父亲您放心,儿子以后一定能保护好您。」 黎锐卿差点没被他那得瑟的样子给气乐:「下午回演武场找你武师傅去,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现在连和你母亲掰腕子都掰不过,还想要保护我?!」 第92章 黎川猛握着自己这两年已经调养地比较结实的胳膊,有些不服,但是想想母亲的力气,又将话咽下,改口道:「好男不和女斗,儿子不和母亲比,儿子只要能打趴下父亲,就算完成毕生目标了。」 不要以为他没看到,黎锐卿之前在演武场偷偷取出他藏起来的小木船,想要捏碎,那也是尝试了好几次才碎掉的。 既然连父亲的力气都没有母亲大,那么他当然要先为自己定下一个不那么厉害的小目标。 嗯,这个小目标就定为他的父亲就行。 黎锐卿这次是真的被他给气乐了:「那你可得抓紧点,可别等我老得走不动了,你才实现这个目标,那你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可能!」黎川猛不服气,「听闻父亲是从十二岁才开始转文投武,儿子都已经从七八岁就开始练的,怎么地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黎锐卿中午的胃口实在不怎么样,将碗里的粥喝完之后,就放下碗筷,毫无诚意的懒洋洋抬眸,「看好你!」 黎川猛:…… 虽然父亲这说的是祝福的话,但是这态度,真是好悬没气死他。 下午,黎锐卿拒绝了黎川猛在院子里给他继续舞刀当响儿听的建议,在他坚持执着的目光下,硬逼着自己将药灌了下去,这才将人赶回了练武场。 等到寝室中终于恢复安静,黎锐卿才半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小薄被,看着丫鬟们将床上被他睡湿的被褥拿出去晾晒,又重新铺上新的,就那么顶着一脸慵懒的病红,直勾勾地看着苏满娘。 苏满娘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关注床榻那边的收拾情况,等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才疑惑回身:「夫君,可是怎么了?」 黎锐卿轻咳了两声,昳丽的眉眼执着地看着她:「之前咱们没有谈论完的话题,再谈谈。」 苏满娘歪头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上午孩子们过来前,两人都聊了什么话题。 此时丫鬟们已经将床榻上的被褥更换完毕,黎锐卿让众人退下,拉过苏满娘的手,让她坐在软榻前的绣墩上,轻语:「闻筠,你这样想念苏家,可是因为自从嫁入黎府后,无人可以寄托感情?」 按理说,女子嫁入夫家后,都会逐渐将生活的重心放到丈夫和夫家身上,但苏满娘没有,还自从嫁入黎家后,将他那原本比较喜欢的小双下巴给直接饿没了。 所以他想,大概是因为按照两人定亲前的约定,她不能将感情寄托在他身上,黎家剩下的几个孩子,包括黎母,都是依靠着她,需要她去照顾的,更不能寄托。 这才让她始终都挂念着苏家,心态没有转变过来。 苏满娘动了动嘴角,她想说并不是。 她这人自小便将感情分得很清,对待外人冷情,对待家人依恋,这种过于依恋家人的情感她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只是因为心智冷静,所以将这种情绪压在心底,理智地知晓自己该出嫁了,理智地知晓自己嫁人之后应该少回娘家。 却未想到,她在表面上已经掩饰得足够完美,无论从言语还是行动上都毫无破绽,却是之前一直动也未动过的体重出卖了她。 「妾身也没有很想,」苏满娘垂眸回答,「玉清你想想,妾身自从嫁入黎府以后,除了回门,便没有再回过娘家。」 主要是没有听说哪个刚出嫁几个月的姑娘就可着劲儿地往娘家跑的。 她原本是想等大弟成亲前,寻个回去帮忙的理由待上一天解解思念之情,现在却刚好可以用反驳黎锐卿的想法。 黎锐卿却根本不信她的谎话连篇,只是轻声低语:「如果你实在太想娘家,再过一阵等你大弟成亲之前,咱们就回去待上一天。」 苏满娘连忙颔首,唇畔的笑意都没忍住扩大了几分:「多谢夫君体逊。」 哪怕这原本就是她所计划着的,但现下早早走了明路,她也是开心得紧。 黎锐卿看着她喜形于色的真切情绪,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歪了歪嘴,抓住她的手就送到嘴边……轻轻啃了一口。 小宝贝们太迷人,他根本不舍得下重口。 如此用牙尖轻轻啃噬了几口,稍微发泄了下闷气后,他却发现自己心中的烦躁情绪没有消减半分。 说到底,直到现在他也没决定好,是否应该撕毁之前的约定,任由苏满娘放下对自己的心防。 最终他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一边对着手中苏满娘嫩白的手指细致摩挲,一边轻声感慨:「你个小没良心的。」 苏满娘静默无语。 她根本不知道,黎锐卿这是在说她,还是说她的手指。 但是,鉴于这两个都是她,还是出声辩驳:「有良心,妾身有良心着呢。」 黎锐卿抬头,眼底直勾勾的明媚笑意晃花了她的眼:「有良心的话,那便多关心一些为夫一些。」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试试。 第93章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衬着两腮上的病红以及嫣红耳垂,让人一瞬间有种他好似在害羞的错觉。 然而再仔细一品,又似只是病色。 苏满娘怔了一下,轻轻颔首:「玉清放心,妾身最近一定会多关心你一些,以后你若是再敢在身上受一点伤,那妾身便给你停一个月。」 说罢,她手指暗示性地滑过他的腰间。 黎锐卿:…… 「这一个月的药一顿也不许停,要将身体尽快调养好,如果玉清不听,那便再停一个月。」 温和的声音,配合着腰间的手指在反复摩挲。 黎锐卿:…… 「懂?」苏满娘眼底露出些许危险光芒,这下子,黎锐卿不仅是腰身在细细颤抖,就连呼吸在微微发颤。 「闻筠……」声音迷离而缱绻。 苏满娘撤离手指:「当然,最近一个月你还是要以调养身体为主,咱们先禁一个月的房事。」 黎锐卿失声出口:「为何?!」 「穆大夫在写完药方后,特意让丫鬟回来这般吩咐过的,妾身以为,咱们应该谨遵医嘱。」 黎锐卿:穆洪杰这个王八蛋,又在偷偷摸摸坑他! 刚这样想完,他又瞪大眼睛看向苏满娘:艹! 他让她多关心关心他,将注意力多放些在他身上,就是这样关心的?!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那憋屈的模样,眉宇霍地舒展,展颜笑了起来。 「玉清,要乖。」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安宅小胖妻》卷一 作者:仙茶灰 02、《安宅小胖妻》卷二 作者:仙茶灰 03、《安宅小胖妻》卷三 作者:仙茶灰 04、《安宅小胖妻》卷四 作者:仙茶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