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宅小胖妻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等半下午时,趁着黎锐卿前去净房时,苏满娘转头询问:「那位荔香呢?」 六巧恭谨垂头:「昨晚奴婢特地打听过了,老爷让孙管事捞上来以后,半夜让人带着去她房间收拾了东西,重新退回给人牙子处了。」 对于奴籍的荔香而言,离开了黎府这个氛围宽松、几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高门大户,下一个将要被卖去的地点肯定不如黎府。 主要是现在大户人家买丫鬟,一般都会挑选一些手脚灵巧、长相秀净,最好还能节省点粮食的。 像荔香这种已经横向发展的过于圆润身材,在她自己将自己完全瘦下来之前,想要再去一个好人家估计会比较困难。 显然这一点,苏满娘也知晓:「既然已经不在府里了,那接下来便看她自己的福运吧。」 六巧躬身请罪:「夫人,是奴婢最近一段时间猖狂了,没有看透人心,被人利用,还请夫人责罚。」 六巧本身并不算太笨,只不过苏家那边人事简单,随着苏满娘来到黎府后,她又因为是苏满娘带来的唯一陪嫁丫鬟的独特身份,没人会与她特意为难,这才戒心不强。 一旦她开动脑子仔细想想,之前她与荔香相处时,其实有很多痕迹可寻。 苏满娘看着她自责的模样,垂眉叹息:「你要明白,你现在在府中的独特身份是一把双刃剑,众人捧着你,但也会瞒着你,变着法儿地在你身上谋求东西,所以之后,你要学会擦亮双眼。」 「是,夫人。奴婢以后一定谨记。」 黎锐卿这一躺下,就硬生生在床上躺了四天,直至第五天,他额上的温度才逐渐褪下,又被苏满娘和黎母按在床上休息了两天后,才重新去上值点卯。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逃掉喝药的阴影。 每日中午,接收到苏满娘委托的黎川猛,就会带上府上刚刚熬好的汤药,去黎锐卿上值的地方亲手递给他,看着他干干净净喝下后,才会心满意足离开。 如此一个月期间,黎锐卿每天三碗调养身体的补药下去,回到听涛苑后,还被关心他身体的苏满娘谨遵医嘱,要求禁房事,黎锐卿感觉自己被「饿」得眼睛都要放光了。 尤其这堆补药中,还被穆洪杰那个庸医给夹杂了不少壮阳补药。 黎锐卿:……手痒!身子更痒!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 一大早,苏满娘便早早起床,去小厨房抻了一碗面条。 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几个孩子也都拿她当母亲一般敬重,那她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在苏家时,以往每逢她和几个弟妹生日时,苏母都会为他们煮上一碗面条。 农历九月初九,是黎川智的生日,也是自从她嫁入黎府以后,第一个过生日的子女。 此时天气已经渐有凉意,每日孩子们到澄心院请安的时间,已经从一开始苏满娘刚嫁进来的五天一次,到现在的一天一次,黎母也逐渐适应了每天早晨起来都有孩子们陪着说说话的日子。 早膳时,黎川智的面前多加了碗面。 黎川智左右看了看,见只他这是独一份,还有些奇怪:「父亲,母亲,这是?」 苏满娘便笑:「今儿个是你生日,按理说,过生那天早晨都要吃面的,这是母亲给你亲手做的,尝尝。」 黎锐卿瞥了黎川智面前的面条一眼,又漫不经心挪开目光:「这么大人了,日子过得糊糊涂涂的,不会是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吧。」 黎川智愣了一下,想说自己的生日不是这一天,而后马上反应过来,之前在他与养父谈过后,养父便与他说过,无论他之前的身份是谁,自从他顶替了张智的身份被收养,那么之后除非发生大的变故,他就必须要以张智的身份活下去。 而显然,九月初九,是张智的生日。 他垂下头,再重新看着面前的这碗生日面,心中蓦然涌出一股暖流。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过生日了。 自从他六岁那年,生父捅死了生母,他流落在外后,便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偶尔他也会在日子快到时想起,但那时他身上赚取的铜板连白面都买不到,更遑论是吃上一口寿面。 之后被黎府收养,养父虽说对他们的学业比较关心,生活也不缺吃穿和银钱,但养父毕竟较忙,经常在外执行公务,偶尔回来时也是带着伤,他们几个养子养女也不好用自己生日这种事去养父面前特地说。 至于祖母,之前对他们就更是漠不关心状态,连管都不愿意管。 可以说,这碗由亲人亲手制作的生日面,是他这些年来收到的第一碗寿面,热腾腾的,暖入肺腑。 「多谢母亲。」 苏满娘展颜轻笑:「既然你们叫我一声母亲,那便是应该的。」 旁边的黎川猛四人齐齐刷刷向黎川智身前的面碗看去,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多久。 黎锐卿坐在苏满娘旁边,用手轻轻挠了她手心一下,见她将手不动声色收起,不满地眯起了眼。 明明都已经去厨房开始做面了,为何不顺便给他多做一碗?! 第2章 谁规定寿星吃寿面时,其他人不许吃和他一样的了,真是…… 早膳过后,按照规矩,苏满娘用厨房送来晾在一旁的片糕,给几个小辈都贴在额头上,祝愿子女们百事皆高,又每人发了一个装有茱萸的香囊,和一捧结着鲜红茱萸果的茱萸给几人,让他们各自选一个样式最新鲜的簪上或戴上。 最后道:「今儿个城内有赏菊会,各地的商人都将菊花运送到了城内选今年的菊魁,原本想带你们去登高,但想着你们年纪尚小,可能更喜欢热闹些,便让你们自己选择。若你们想去看菊会,之后便去城内的登高塔上走一遭,若是想登高,咱们便出去寻座山去爬一爬。」 黎川忱几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对于登高,原本他们是无所谓的,但自从两月前那次的五指山登高,众人兴致勃勃地去,累掉了半条老命下来,他们就对着登高爬山有些发憷。 黎川忱轻咳一声,率先表态:「那我便留在城中看菊会大比,之后去登高塔吧。」 黎霜也跟着开口:「我、我也是。」 黎雪想想上次回来后,硬是四肢酸疼了好多天的五指山之行,也点头附议。 黎母岁数大了,自然也对登高并无想法,更遑论,昨晚她还接收到了自己儿子的明显暗示。 遂也跟着说道:「那便让几个孩子陪我老婆子去看菊花,你们两个腿脚好的,就去城外登高。」 有了黎母开口,之前还有些犹豫的黎川智和黎川猛也不再抉择,直接点头应下了今天的行程。 苏满娘感觉这架势有些不对。 她原先还以为五个孩子至少也会有一个或两个有到城外登高的想法,起码一开始她以为黎川猛肯定会这样。 却没想到,一通商议下来,竟然只剩下了她和黎锐卿两人? 「那要不……」 「那要不就这样定了吧。」黎锐卿当即出言,打断了苏满娘的未竟之语。 苏满娘怔了一下,略一思忖,也就没再出言改变主意,驳了黎锐卿的脸面。 只是等从澄心院出来后,她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为何一定要去城外登高?!只咱们两个,未免太过冷清,和大家一起不好吗?」 黎锐卿却看着她笑得耀目,侧过身与她附耳低语:「人多不妙,等会儿为夫带你去个地方,非常有趣。」 「什么地方?也是山?」 「确实是山,不过不是普通的山,上面暗藏惊喜。」 苏满娘眨眨眼,见黎锐卿已经移开身子,与她拉开距离,也就没有细问,只是道:「也罢,反正也这样规划好了,便一起过去看看也无妨。」 黎锐卿就侧头看着她笑,眉眼间充斥着昳丽的惑人风情。 此次出行的车马人员,是黎锐卿一手安排准备。 出了澄心院后,两人只回听涛苑略坐了坐,就带上了丫鬟婆子,上了了府外早已等候的三辆马车,由护卫和小厮们护送着,向辛图城外哒哒哒驶去。 等车上只剩下她们夫妻二人,苏满娘才继续之前的疑惑问出口,「那山上到底有何物?是何种惊喜?」 黎锐卿将她放在膝头的手拉了过去,放在手心把玩,兴奋低语:「去我之前买下的一个带有温泉的小山。」 苏满娘:「……」 她看了看身边那个被黎锐卿要求多带上两套衣衫、以防爬山衣服被钩坏的满当当包袱,再想想上一个温泉给他留下来的记忆,干咽下一口唾沫,缓言开口:「玉清,穆大夫可是说过,这一个月内,你不能行房事。」 黎锐卿想想被他揍得现在还躺在床上直哼唧的穆洪杰,面上笑得越发风光霁月:「你想什么呢!为夫又岂是那种人?!此番带你过去,除了因为那座山是被我买下的,登高时不用和人挤挤挨挨,还因为能在登到山顶一身热汗时,能好好泡泡澡,解解乏,闻筠你不要乱想。」 「……是这样啊。」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心说这种情况,自己真的很难不去乱想。 等一行人抵达黎锐卿买下的那座小山后,苏满娘诧异地发现,这山下不知何时建了一座宅院,可能因为时间原因,尚未建成,但里面的小厨房和休憩房间还都是建好了的。 黎锐卿让护卫和丫鬟们在附近随意逛逛,守住山下各路要口,禁止人员进入,自己则将马车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吃食那两个大包袱给一齐背在背上,牵着苏满娘就要往山上走。 苏满娘犹疑地挣了两下手,呼唤:「玉清……」 黎锐卿回头文雅笑:「为夫知道,你不要瞎想。」 黎锐卿平时出门在外时的笑容都是斯斯文文的,虽昳丽绝美,却文雅有气度,当他这样对着人笑时,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这也是他一贯在外的假面。 一如此刻,哪怕苏满娘心中知晓,他现在的这款笑容很可能只是引着她放下戒心的假面,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下。 「就咱俩?」去登一趟山,东西带着两大包,却只有她俩,这让她怎么不去瞎想?! 第3章 黎锐卿便看着她继续温声笑言:「只咱俩就够了,丫鬟们的体力太差,到时还得边爬边歇拖咱们后腿,护卫之类的就更不必了,有什么困难是咱俩应付不来的?!」 说罢,他垂眼向她浅笑。 笑意艳丽且斯文,儒雅有度,完全不像是心内存有任何龌龊想法的模样。 苏满娘:…… 最终,她还是被他这这魅力全开的笑容给眩出了宅院,等她恍然回神时,两人已经离开那宅院有一小段路程。 苏满娘无奈了:「玉清……」 黎锐卿背着两个大包袱,爬起山来丝毫不费劲儿,回头再次向她斯文浅笑:「闻筠,怎么了?」 「……没。」 夫妻俩都不是体质孱弱的人,两人一路未有停歇,时间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快到了山顶。 黎锐卿看看天色,就近选了一处亭子坐下,将装有食物的那个包袱取了出来,亲自在凉亭上的石桌摆放好,对苏满娘道:「先用些糕点吧,走了这么长时间该饿了。」 苏满娘看了看天色,「现在会不会太早?」 黎锐卿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向她斯斯文文浅笑:「不早了,一会儿再往上爬,可就遇不到这么宽敞还遮阳的凉亭了。」 苏满娘也跟着捻起一块糕点,边吃边道:「玉清,我发现你在外面的时候,笑的时候都斯斯文文的,和在家里时完全不一样。」 黎锐卿眼睫颤了颤,抬眸继续文雅笑:「那闻筠喜欢哪一种。」 苏满娘为他这问题奇怪了一下,但还是出言回答:「两种都喜欢。」 在家里是兵痞,在外面是文人。 两种面貌虽然不一样,但因为都是黎锐卿,所以也谈不上更喜欢哪一个。 黎锐卿垂眸,给苏满娘又递过去一块千层酥饼:「这个好吃,你多吃些。」 苏满娘看着这枚块头不小的酥饼,好笑道:「这一整块下去,妾身就该饱了。」 黎锐卿又将水囊给她放到一边,笑得斯文且和善:「没事儿,吃饱些好。」 等到两人完全吃饱,黎锐卿才将已经缩水了不少重量的吃食包袱重新打好,背上,反手紧紧拉住苏满娘的手,看向山顶:「走吧,九九重阳登高,咱们就爬到山顶上去。」 苏满娘心中一松,心道自己之前应该想多了。 她看看距离山顶还剩下的那一小段距离,心胸也跟着开阔和疏朗起来,开心笑道:「也好,那咱们快些。」 说着,苏满娘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感觉黎锐卿抓她的力道紧了些。 「这座山的名字叫做青桥山,」黎锐卿突然回头,与她介绍道,「你可知这名字的由来。」 苏满娘一怔,摇头:「不知。」 「因为这座山从南看过来时,很像是断掉一半的青桥。不过在这个名字之外,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情桥山,传说每年七夕时,这半座断掉的青桥就会与天上的鹊桥融为一体。七年前,李庄曾经有一位少女来到青桥山……」 黎锐卿讲述这段故事时,声音低沉而温柔,相当引人入胜,没过一会儿,便让苏满娘整个儿地沉浸其中,忘记了想要将手抽出来这码事。 等故事讲完,两人也已来到了青桥山顶。 苏满娘环视着周遭的开阔翠景,俯视着山下的白雾青烟,以及他们上山来时待过的那座、现在看起来分外渺小的小宅院,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晃了两下与黎锐卿交握的手,欣喜道:「玉清你快看,我从这里都能看到六巧了,诶?和六巧一直说话的那位护卫是谁?!她那姿势竟好似是有些害羞……」 黎锐卿将她半揽在怀中,从她肩头探头往下瞧,嗤了一声:「是他?你那小丫头的眼光倒是不错。」 苏满娘闻言也来了兴致:「怎么个不错法,玉清你快与我说说。」 黎锐卿却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而是拉着她的手继续沿着山路往上走:「咱们再往上些,待会儿为夫与你细说。」 黎锐卿带苏满娘往上走的地方,是一片非常茂盛的细长草叶的草丛,等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藨草。 藨草一般生长在水岸边,现在它出现在这里,莫非…… 果真,接下来等黎锐卿带着她穿过藨草丛,进入最中心时,就看到里面一汪三米见方的小温泉池子,水面上还飘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缥缈而旖旎。 苏满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露天?!就在这里?!」 黎锐卿将包袱放在温泉池子边不知何时让人摆放的木制躺椅上,又将一侧的几扇用竹排做成的屏风往前拉了拉,将四周关键地方都挡住了。 才道:「莫怕,我这山自从买下来后,自从半月前就开始让人在这山里清场,设置陷阱,山顶这片区域也进行了驱虫、驱蛇,保管整座山上一个其他的活人都没有,而且,现在山脚下为夫还派人在那里守着,无碍。」 苏满娘的目光迟疑地落到黎锐卿脸上,想说如果只是泡温泉的话,这样的处理方式确实很稳妥。 第4章 但是,他废了这么大力气,还特意提前半月进行清场,真的只是为了泡了温泉?! 黎锐卿上前,看着直直看着他的苏满娘,伸手帮她解开最外面的腰带,向她斯文浅笑:「闻筠,你不要多想。」 苏满娘不过稍一犹豫,等回神后,身上的外衫就已被全部解开。 黎锐卿特别麻利地为她将外衫放到一侧的躺椅上,又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了个干净,见苏满娘动作缓慢,无奈笑了一下:「不会是想让为夫伺候,伺候上瘾了吧。」 苏满娘连忙摇头,她看了眼她那早已被黎锐卿的衣服压在最下面的外衫,动了动唇角,到底没将自己没怎么出汗的话给说出口。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身上的中衣解了下来,脱掉鞋袜,着了亵衣踏入温泉池内。 黎锐卿站在温泉池中,看她下水的身影,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暗芒。 仿若是站在蜘蛛网角落等待已久的艳丽蜘蛛,耐着心的终于瞧见猎物落入了蛛网。 「夫人你好像又瘦了些。」 苏满娘身子不自然地侧了侧,她们夫妻二人虽然房事进行的次数不少,但大都都是在夜间,在昏暗的床帐内。 即便是之前在黎府小庄子中的温泉疯狂,那也是在朦朦胧胧的烛光下,鲜少有如今日这般青天白日,在露天场所解衣的时候。 苏满娘的面上被熏蒸出一层诱人的浅粉,声音温和道:「那应是玉清的错觉,妾身最近每顿饭都特意多食了不少。」 黎锐卿转身,从旁边取出一块棉布,往身后一抛:「希望闻筠没有骗我,帮我擦擦背。」 苏满娘抓住顺着水波滑来的棉布怔了一下,迟疑着往黎锐卿的方向走了两步:「夫君,既然都是要泡温泉,为何不直接去之前的小马庄?」 「当然是因为那里人多,怕你害羞啊。」 「嗯?」 黎锐卿感觉着身后轻柔的力道,垂眸浅笑,缓缓转过身,轻柔地抱住了面前莹白似雪的女子,他缓缓地扣住了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闻筠,为夫就知道你对我好。」 他一边说着,手上扣着她腰身的力道越来越紧,并主动给自己调整好了进攻姿势。 「什么?」 「闻筠你这般玉雪聪明,却还是跟着为夫上来了,不是对为夫好,又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吻落到她的脸上和脖颈上,黎锐卿手上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将苏满娘身上仅剩的布料拆解下来,丢到一旁的岸边。 「可是,穆大夫……」 「穆大夫他根本就是坑我玩儿呢,否则他怎么会让我在我喝的药方中加入那么多山茱萸?!」 「山茱萸?!」 「山茱萸可是男子的壮阳补药,他不让你与我同房,又给我添加这么多补药,这明显就是想要破坏咱们夫妻的生活和谐,让我在外面搞其他人呢。夫人你对为夫这般好,我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满娘原本还挣扎的身子逐渐放松,细喘道:「当真?」 「必须当真!」 言罢,黎锐卿猝不及防地与她合为一体,并迅速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她的唇齿按在自己的胸膛,「闻筠,你快……」 苏满娘:…… 一日荒唐。 两人整整在那处山顶的温泉池子中以各种姿势晃了一整个白日。 之后黎锐卿才一脸餍足的亲自为苏满娘整理好衣衫裙摆,并珍而重之地将满面媚红的苏满娘给打横抱起,将她劳累了一天的手指和唇齿小心的藏于胸间,不让它们被山风吹凉吹皱。 苏满娘这个时候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声音嘶哑:「夫君,妾身可以自己下来走。」 黎锐卿向她斯文一笑:「不用了,你这点小体重,为夫能抱着上下十个来回。」 言罢,他又没忍住低头在她的额上细碎吻了两下,才背着包袱抱着人向山下飞掠而去。 一边跑,他一边不时低头看向怀中满面羞红的苏满娘,半晌停下步伐,迟疑道:「闻筠,要不咱们边跑边来一次?」 苏满娘:…… 她一下子就被吓得清醒过来,伸手在他腰间紧拧了一下:「别闹,快跑。」 黎锐卿的腰身颤了颤,声音也跟着沾染上了欲味:「真的不行?我听说,还有骑着马来,和在马车上来的。」 苏满娘只要一想想今天黎锐卿又想出来的许多新花样,就懊恼地差点将头整个儿埋入他怀中:「不行!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 「就中秋那晚,我特意让人去花船上买的小册子。」说到这个,黎锐卿就是一脸自得。 苏满娘:「不行!快跑。」 黎锐卿看着她露在外面的嫣红耳垂,干渴地舔了舔唇瓣,眼前滑过一丝暗芒,惋惜地叹出一口气:「那今天便先算了罢。」 苏满娘:……什么叫今天算了!必须每天都算了。 下到山脚时,天色已经几近傍晚。 第5章 黎锐卿以要和夫人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的借口,让六巧和李婆子去了后面的护卫马车上。之后一前一后的三辆马车中,嘚嘚嘚嘚的踏在略显崎岖的山路上,往辛图城中赶。 黎锐卿坐在不停左右晃动的马车中,看着还歪着脑袋在旁边的苏满娘,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苏满娘转头看他:「做什么?」 黎锐卿猿臂一伸,直接将她抱到怀中:「就是想抱抱你,让你别生气。」 苏满娘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两下,黎锐卿叹息一声,低头帮她调整姿势,以温柔并快捷的手速,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苏满娘:…… 她感受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敢动了,声音嘶哑且无力:「玉清,欲多伤身……」 黎锐卿认真点头:「闻筠你别多想,我这情况是都怪穆洪杰那庸医给吃了太多山茱萸。」 言罢,他又趁着苏满娘无语的功夫,帮她「调整」了一下中裤。 苏满娘:…… 等苏满娘与黎锐卿的马车姗姗归来时,天色已经几乎全暗。 仆人们只知晓两位主子去了城外大人之前新买的一处山头登高,并不知两人具体做了什么。 只是有个别瞧见黎锐卿面上久违的餍足春色的奴仆,才在心中略有一些大胆猜测。 次日,等苏满娘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得都厉害,昨日里是真的闹腾得有些过了。 她侧头看向身边,昨日比她闹腾得更过、身上伤势更多的黎锐卿,已经早早起床去了演武场锻炼身体。 果真人与人之间是完全不同。 再想一想昨天两人胡闹的情景,苏满娘将头紧紧蒙在被子中。 事实证明,男人嘴,骗人的鬼! 什么就这样坐一会儿,和后面的只是进去待一会儿,绝对不动之类的话一样,全都是谎话! 最后黎锐卿他不仅动了,还一直动动停停地进了辛图城,最后直到苏满娘将他肩膀都啃出血了才泄了身。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信他那些让她不要多想的鬼话! 就他这种前科,让她以后怎么能不多想?! 甚至这时,苏满娘都对那位不靠谱的穆大夫生出几许怨怼,他这到底是坑黎锐卿呢,还是坑她?! 真是差点没坑死她! 苏满娘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顽强地将头探出被褥,起身拉响了铃铛。 没一会儿,便有丫鬟婆子们带着温水、青盐等物走了进来。 六巧一边帮苏满娘整理衣物,一边笑:「刚刚大人又让墨砚过来给您送了东西。」 苏满娘身子一僵,想起之前的护手脂乳、唇脂和青盐,漫不经心开口:「是何物?」 「是千层红和凤仙花的蔻丹,还有用来擦身的香脂。」 苏满娘猛然想起之前在山上温泉中时,黎锐卿将头整个儿地埋入她怀中,说这般白皙的皮肤,好像缺少了点诱人的奶香,她手指颤了颤:「那香脂是什么味道的。」 「奴婢还没闻过,不过听墨砚说,似乎是用牛乳和各式花草提炼制作而成,应该是花香和奶香的混合香味。」 苏满娘抿紧唇瓣,连环佩就来不及整理,直接去了铜镜前,拿起妆箧上那瓶明显较大些的瓷罐子打开。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香甜清雅的味道自其中散发出来,苏满娘鼻尖细细嗅了嗅,花香的味道为主,奶香的味道为辅。 如果是嗅觉不甚灵敏的人,都只会以为这花香味比较柔软香甜,联想不到奶香味。 苏满娘这才松出一口气,没有很明显就好,不然她是绝对不会用的。 带着一身花香味还能说她讲究,带着一身奶香味,要说她想提前养娃吗? ☆☆☆ 重阳过去后不久,苏家苏润允成亲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苏满娘挑了苏润允成亲前的第五天,与黎母和黎锐卿说过后,坐着马车去了苏家。 在前往苏家的路上,苏满娘的心情一直都很雀跃。 坐在她旁边的六巧也是这般。 六巧兴奋地与苏满娘感慨:「奴婢都好久没见过陈妈和陈叔他们了,还有五福、四喜和三才叔,真是想死奴婢了。」 苏满娘也微攥着拳头,神色是激动,但还是尽量平缓下语速:「我也很想他们。」 想得她甚至心绪都在颤抖。 六巧这时也注意到苏满娘的情绪,她忙扶住她的臂膀,开口道:「夫人您现在可要好好想想理由。上次中秋节晚上在夫子庙与老夫人见到时,奴婢看老夫人的模样就对您瘦了这么多很是不满,不过看黎府老太太也在,就给忍下去了,这次您回去,铁定逃不过这个问题。」 对比苏满娘刚成亲时的身材,她现在就是瘦了挺多。 原先在夏季时还没怎么注意,当天气凉了,六巧翻出那批从苏家带来的衣物给苏满娘一上身,就发现这些衣物从胸部到腰身都宽松了不少。 苏满娘默了默,想想最近自己已经有刻意比往常多吃一些,结果还是没长多少肉。 第6章 那一定是黎锐卿的锅。 亲眼看着丫鬟们是怎样将她原先的衣物给缩紧了多少布料的苏满娘,现在不是很想提关于她胖瘦的问题,转而道:「最近城中可还有什么新鲜八卦?」 六巧:「夫人,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便说,我因为太想要怀个子嗣,却又一直没怀上,所以有些忧愁,茶不思饭不想,这般,母亲一定不会舍得怪我。」 六巧:能,还是您能! 祭出这个理由,苏家老夫人不仅不会责怪她,还会上赶着心疼。 只能说,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苏满娘都是最厉害的。 没过多久,黎府的马车就抵达了苏家所在小巷,苏满娘一撩开车帘,就看到等到苏府门口的苏母。 一看到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苏满娘的眼眶就忍不住发酸。 上次回到苏家时,还是六月回门时,当时她离家时间不久,感触并不深,现在转眼已经几个月过去,她感觉自己从未离开家这么久过。 「娘。」 她被六巧扶着跃下马车,刚要兴奋地扑到苏母怀中,就被冲过来的苏母一巴掌拍在背上:「你个死丫头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都快瘦脱相了你知道吗?」 苏满娘:…… 她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腰间的小肥肉,又看了身后几个丫鬟们的玲珑细腰,轻声辩解:「娘,哪里有瘦脱相,你摸摸我腰,都是软的,有肉。」 而且,肉还剩下不少。 苏母被苏满娘引导着摸了两下,然后眼眶唰的一下都红了:「肉都比以前少多了,你这嫁到黎家后到底掉了多少斤?!上次中秋晚上遇到我就想说,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苏满娘看苏母情绪越说越激动,忙将她搀着进入府内:「娘,没有没有,咱们还是回家再说。」 可不能再在外面说了,估计再多说两句,苏母就该真的哭出来了。 有了往府里二门走的这一段路程缓冲,苏母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见苏满娘看稀奇地看着家中新添置的一些大红物件,她也提起几分兴致与她闲话: 「这些都是为允哥儿成亲采购的,刚好他和臧哥儿的婚期也近,能用上两回。」 「好看,触目所及的都是喜气,让人看着便心情愉悦。」 ☆☆☆ 等两人来到内院坐定,苏母就立马板上了脸,拉住苏满娘的手开口询问:「说吧,可是在黎府那边过得不如意?是你婆母欺负你了,还是女婿对你不好,再或者是你的那些继子继女们在搞什么歪心思?」 苏母一边说,面上一边愤恨,仿佛哪个人都可能是慢待了她闺女的罪魁祸首。 苏满娘默了默。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这些猜测确实是仅有的选择。 但是对她而言,却并不适用。 平心而论,她嫁入黎府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除了夫君索求得多了些,也并没什么不足的。 但是夫君索求多一点,她还不能明着抱怨。如果抱怨了,她母亲就该说她,夫君为了她后院都空旷至今、也不再进新人了还不满足,还嫌弃索求多,怎么不嫌弃后院人少呢。 苏满娘眨眨眼,拉着苏母的手撒娇:「娘,女儿在黎家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女儿一直有些爱多思多虑罢了。」 苏母拧紧眉梢:「你这丫头一向心宽体胖,能多思什么。当初眼见都要成老姑娘了,也不见你有多着急。」 苏满娘:…… 六巧狠狠低头:最了解您的,永远都是您母亲。 苏满娘眼睫轻颤,将身子往苏母怀中一倒:「女儿就是看着同龄人都已经两三个孩子了,现在自己一个都没怀上,有些急了。」 苏母听到这里却更气,抬起手就要敲她:「你这才成亲半年,着什么急!我看还有许多成亲一两年的还没怀上呢。」 说罢,她又握着女儿的手,与她语重心长道:「你出嫁前,娘都请大夫给你瞧过了,身体肯定没问题,药之类的你一定不要瞎吃。可是你婆母催你了?」 苏满娘摇头:「婆母并未催女儿,只是之前赏花宴上,看到以前认识的蔺怡,她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她与蔺怡只在那次赏花宴上远远见过一面,并未有过交谈。 蔺怡的情况也是她随意听到的一耳朵,但反正两人关系也不好,这个时候正好拖她出来背锅。 苏母显然也对那位当年苏满娘退婚后,特意跑到她家来对女儿冷嘲热讽的跋扈姑娘有些印象,不满地撇了撇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的事。闻筠你别急,你如果担心的话,娘这就叫大夫来家里,为你把把脉,查查身子。」 言罢,便让陈婆子出去叫人请大夫。 苏满娘看苏母已经歇掉了要骂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 苏母平时不发火还好,一发火那简直吓人! 可算是将她哄了下去。 第7章 有蔺怡在,真好。 等请大夫的丫鬟走了,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道:「我就说,让你小时候不要和你那两个皮弟弟下水捞鱼,大冬天的,还掉到冰窟窿里把衣服给弄湿了。咱家那个时候是穷了点,但也没有穷到大冬天的就让你们三个到河边去弄鱼回来吃的地步啊!你等着,等你两个弟弟回来之后,娘去拿那个笤帚去捶他俩去。」 猛然想起那时根本就是她自己闯的祸,之后拉了两位弟弟给她背锅的苏满娘:…… 「娘,与大弟和二弟何干?!那个时候也是我自己馋鱼……」 「那他俩也没有尽到为人弟弟的责任!自从你掉下去以后,你这身子一到冬天就手脚发冷,指不定现在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病根。你说你出嫁前,娘让你喝了多少中药才调养好?!」 见苏母越说越生气,苏满娘乖顺的垂下脑袋,直到她将气撒得差不多,才巧言巧语上前,认认真真将苏母哄好,免得大弟和二弟当真被殃及池鱼。 她这次回来只是想念家人了,真没有让大弟、二弟继续背锅的意思。 没一会儿,大夫就被请过来了,是那位住在苏家附近的匡大夫,他今日休沐在家。 匡大夫给苏满娘把过脉,就捋着胡须笑道:「并无大碍,只是子女缘分未到而已。」 苏母松出一口气,却听苏满娘开口:「那便麻烦匡大夫给我母亲也瞧瞧,免得我不在家中,总是挂心。」 苏母瞪她一眼:「我这身体没病没痛的,有什么好查的,净麻烦人家匡大夫。」 「哎呀娘,女儿难得回家一趟,您便当是安安女儿的心也好。」 匡大夫也笑:「没错,只是把把脉而已,又不费什么功夫。」 苏母并不是很愿意被把脉,她总觉得每次把完脉之后,大夫都会说出她身体不少问题,一开药开了不老少,等吃完也不一定能见效。 特别她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大多是些老人病,调养起来也不容易,耗费的时间和银钱却不少,而且现在她还要忙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但今日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她也不愿拂逆女儿的好意,遂点头应下,只嘴上还是道:「娘这身子一直都是老样子,左右都是那些老人病,你不用担心什么。」 匡大夫将手指搭在苏母手腕上,手指轻动,半晌眉梢轻拧:「老夫人最近可是经常心悸,心慌气短,失眠多梦?」 苏满娘看向苏母,苏母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一些。」 「大夫,我娘这身体状况严重不?可能调养?」 匡大夫一捋胡须:「严重倒是不严重,只脉象凝塞短促,这种身体状况应是持续了挺长时间。再加上最近太过劳累……还是应尽快调理治疗为好,总是拖下去,对身体并无好处。」 苏满娘连忙开口:「那便麻烦匡大夫开个调养药方吧,六巧,你和陈妈跟着去抓药。」 六巧明白苏满娘的意思,是让她跟出去付账,当即蹲身道:「是,夫人。」 等匡大夫离开,苏满娘环着苏母嗔道:「娘您还说我!女儿的身体把起脉来可是一点问题都无,你倒是把自己累病了,难得女儿回来一趟,您看可还有什么没有弄完的,咱娘俩一起捋一捋。」 黎府,今日黎锐卿沐休在家。 难得他在家一趟,苏满娘却跑回了娘家。 黎锐卿上午到演武场去和黎川猛那个给他连续送了一个月苦药汁子的蠢小子切磋了一顿,把黎川猛给「切磋」地趴在地上起不来。 下午又将黎川智和黎川忱叫到书房中考校学问,从经史子集,问到经义典籍,让黎府这两位原本对于自己所学颇为自信的养子,被打击得有些垂头丧气。 三位养子中,黎川猛的状况还好些,总归他是学武的,对于同是武将的黎锐卿的实力早就有所了解,即便他被打趴在演武场地面上不能动弹,也只是在沮丧了一刻钟,就又凝聚出信心。 但黎川智和黎川忱就有些接受不了。 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努力学习了好几年,还没有一个武将父亲基础扎实、知识渊博的事实。 黎锐卿看着被拷问的一脸土色的两位养子,翘着二郎腿嗤笑:「为父觉得你俩这就是对自己太好。县试府试该学习的资料,你们夫子和苏家舅舅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不少,到现在还没有吃透,只能说功夫还没有下到家,其实还可以更勤奋一些。」 黎川智与黎川猛两人惭愧低头。 黎川忱动了动嘴角:「父亲,那孩儿可以把每天早晨晨练武的时间,用来温书吗?」 黎锐卿笑瞥他一眼:「为父感觉你可以边背书边练武,在体力匮乏时背书,思维会更清醒些。当然,智哥儿你也一样。」 黎川忱:…… 黎川智:「父亲,孩儿知晓了。」 批完两个儿子,黎锐卿看看外面天色,时间也不早了,于是起身,从身后书架中取出几摞书:「你们两个相互交换看完,明年的县试和府试,你们最好一次通过。为父接到消息,明年为父可能会调职,离开辛图城,如果你们明年没有考过,等再考县试和府试时,就需自己一个人回辛图来考了。」 第8章 黎川智和黎川忱面色一肃,连忙躬身行礼:「孩儿知晓了。」 直黎锐卿离开后,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才面面相觑:「父亲今天的心情不大好?」 「我猜应是母亲回娘家帮忙不在府上。」 「所以拿我们三个开刀?!」 「瞎说,这明明是父亲的临时抽查。」 说罢,黎川智将桌上的书与黎川忱一人抱上半摞,准备回去慢慢分着看。 起身之际,他随手翻开一页,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迟疑地眨眨眼:「是父亲幼时学过的书册……」 黎川忱也跟着翻开怀中最上面的一本书:「看注释添加的笔记变化,应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过添加。可是父亲前些年不是在边关出征吗?哪里来的时间学习?」 黎川智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父亲在边关时是一边打仗,一边学习吧。」 不然,正常人又哪里能够做到凭借一个文人身体去了边关,没有几年就闯下功绩,逐步升值授官的传奇事迹! 这,需要大毅力! 既然有这般毅力,那父亲在边关时,一边学习一边练武,也便没有什么无法接受的了。 「所以,我们距离父亲幼时,远不足矣。」 黎川智想想自己今年是十二岁,父亲当年独自前往边关时也是十二岁,他们之间的努力程度却天差地别。 黎川忱也想到了这一点:「莫非父亲的学识都是在边关时,边练武边温习出来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该更努力一些。 果然是现在生活变好了,他们的人也变得更加松散和懈怠了吗? 明明曾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他想象过很多如果能够继续读书、他会如何拼命用功的画面…… 这厢,黎川智和黎川忱已经被他们脑补出来的黎锐卿曾经文武同修的艰苦生活给激励到了,那边黎锐卿则将那几本他曾经在边关时,被师父压着学习的那堆书甩给两个养子后,就去马厩牵上他的踏白去了苏府。 今日黎锐卿换了一身鲜艳的绛红色雪纹锦袍,鲜衣墨马,艳色昳丽,风姿不减。 行走在城中街道,不知晃花了不少年轻小媳妇的眼,偷走了多少大姑娘的心。 黎锐卿忍着路上各种粘稠视线的洗礼赶到苏府时,苏满娘还没出府。 他在门房处通报了一声,便被引着去了前院的花厅。 眼见婚期将近,苏润允三兄弟都在家中,没过一会儿,三人便匆匆赶来,黎锐卿注意到,他们前来的方向,应是二门方向。 「姐夫。」 两大一小三位苏家儿郎像他拱手,黎锐卿忙应声还礼。 「姐夫现在过来,可是为接大姐姐?」苏润兴情绪很高。 「确实,今日沐休在家并无甚事,便过来接一下夫人。」黎锐卿举止斯文,笑得儒雅,根本无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刚刚大姐姐也说看天色不早了,想必一会儿也该出来了,姐夫再稍等一下。」 然后这一等,便又是小半个时辰。 黎锐卿眼睁睁看着天色将要昏暗,才见到苏满娘和苏晏娘搀着苏母从二门方向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他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紧紧握着苏母的手,以及眼底恋恋不舍的神采,垂下眼帘。 等苏母走近了,他随着几位苏家儿郎一起迎出去:「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苏母连忙摆手:「哎哟玉清啊,今天让你久等了,闻筠这傻丫头非要陪我将那单子对完,还别说,最后还真挑拣出几项疏漏,真是帮了我大忙。」 「能够帮到岳母便好,」黎锐卿儒雅笑道,「闻筠之前在家中也挂念着岳母身体和大弟亲事的准备情况,小婿与母亲便一直催她回来看看,她还不好意思,怕人说嘴。让小婿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那样见外。」 苏母心中一松,面上笑容也灿烂几分:「还是女婿你和亲家包容,正常来说,哪里有出嫁的女儿常回娘家的,这丫头,总是分不清轻重。」 说罢还不轻不重地拍了苏满娘一下。 苏满娘便腼腆笑,窝在苏母身边不舍地蹭了蹭,也不吱声。 黎锐卿看着她的身影,眼底透着几许宠溺和包容:「岳母言重了,在小婿眼中,闻筠自有千好万好,您可千万不要责备她。」 苏满娘知他这是在母亲面前给她做脸,让母亲放心她在黎家的生活,于是也配合地抬眸,向他展颜一笑。 或许是因为依偎在苏母身边比较放松的缘故,她看向黎锐卿时,眼底的笑意是柔的,甚至带着几许暖意。 黎锐卿身体僵了一下,只觉得这一瞬间,他的心在砰砰砰急速快跳,甚至仿似要直直跃出胸口。 这抹只是因为苏母,而看向他顺便带上几许情意的眼神,不仅没有让他感觉丝毫厌恶,反倒是让他的小心脏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狂跳不止。 他想,他一开始的思考方向可能是错的。 第9章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厌恶对方看向自己时情意绵绵的目光?! 「大弟、二弟、三弟,那姐姐便先走了,若是有事,记得来黎府寻我。」 此时苏满娘正与三位弟弟一一道别。 三人看向苏满娘的目光依依不舍,苏满娘看着三人展颜一笑。 黎锐卿故作不经意地挪动了下身子,向前斜走两步,行至苏满娘身边,刚好打断了一小会儿苏满娘望向苏家三兄弟的视线。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当苏满娘那暖融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黎锐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仿若被温泉水浸泡了一般,舒爽得好像能冒泡泡。 等他在苏满娘身边站定后,这股舒适地余韵还没有过劲儿,甚至某一瞬间,他感觉这种震颤心灵的舒适劲儿,甚至比他出去挨上一刀更加舒服和爽快。 待苏满娘与苏家人告完别,与黎锐卿一起上了黎府的马车离开后,黎锐卿拉住苏满娘的手,低唤:「闻筠。」 苏满娘身子往离他稍远的地方挪了挪,「怎么?」 显然上次重阳节时,黎锐卿拉着她在马车上的荒诞一路的行为,现在还给她留下了不少的阴影。 此时,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神再次恢复清凌凌的,不再像是看向苏家人那般,满含着暖融心扉的情愫。 黎锐卿的心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他抬手轻抚了抚苏满娘的眉眼:「你倒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和冷情。 苏满娘并不知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只是神情叹惋,想必应是没有什么色色的心思,也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温婉笑道:「这一点玉清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否则,你当时为何会与我定亲?!」 黎锐卿:…… 他淡淡瞥她一眼,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扎了一箭。 但是苏满娘这话,又并未说错。 只不过曾经让他欣赏不已的理智,现在变得有些恼人。 他的手在苏满娘眉眼上轻轻摩挲,仔细打量着她眼底的真诚无伪,半晌叹出一口气:「等回去,为夫就为你重新选一款眉黛。」让你好好擦亮眼睛,瞅一瞅身边的好男人。 想他黎锐卿,面若潘安,艳若桃李,如果当真确定心意,任凭他这位小妻子再理智,他就不信他拿不下她,她会对自己毫不动心! 这一瞬间,他之前心间一直模糊不清的想法,终于开始成型。 苏满娘将他的手从自己眉眼上拍下:「眉黛不能总画,容易秃眉。」 黎锐卿:「……画眉会让你眼睛亮。」 「等我眉毛都没了,眼睛会更亮?」 黎锐卿:…… 回到黎府后,黎锐卿到底没有真的送苏满娘一堆眉黛,而是在几天后,斟酌着给她送了一罐子高原枸杞。 「这是用来做什么?」苏满娘看着这一罐子颜色橙红的高原干枸杞,迟疑道,「这东西不是应该送去厨房吗?」 黎锐卿敲了她一下脑袋:「将这东西泡水喝,可以养肝、滋肾、润肺,你不是一到冬天就手脚寒吗?配上大枣一起煮着喝,对你身体好。」 喝得多了,眼睛亮了,也就能够赶快发现他浑身上下的好处。 苏满娘似懂非懂,但既然黎锐卿说了,她也就深信不疑。 刚好最近天气冷了,她的手脚都不是很舒服,便让丫鬟将寝室中的茶叶大部分都收起来,只为黎锐卿留下一部分,她这个冬天就喝这个大枣枸杞水。 几天后,比原先苏冯两家预定时间稍晚了三个月,冯家大姑娘冯欣玉,终于敲敲打打地嫁入了苏家家门。 苏满娘坐在女宾席上,帮着苏母一起待客,她看着苏母面上的喜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了地。 总归人是成功娶进家门了,应是不会再出现其他变故了。 有了这位大弟媳妇的帮衬,想必接下来在二弟媳妇的亲事筹备上,母亲也能少受些劳累,轻松不少。 趁着前院开始热闹敬酒时,苏满娘带着小丫鬟们来到新房,那里,她曾经在黎府时看到的那位叫做葛巾的小丫头,正满脸喜气地站在房中伺候。 见她进来,葛巾连忙福身:「给姑太太请安。」 床上的冯欣玉顶着盖头的头略抬了抬,轻声道:「大姐姐。」 已经拜过堂,冯欣玉便可直呼苏满娘一声大姐姐,而不是之前那般生疏的黎夫人。 苏满娘微微颔首,笑道:「不用多礼,外面还热闹着呢,估计大弟还得等一会儿才会进来,我便过来陪你说说话。」 此时喜娘还站在一旁看着,苏满娘也不会打破时下规矩给她送吃食,只是道:「一天劳累下来,身体可还受得了?!」 冯欣玉颔首:「现在恰在菊月,天气还不算太冷,看来老天爷对我也很是照拂。」言毕,她又隔着盖头看向苏满娘方向,「之前多谢大姐的照顾,欣玉铭记于心。」 对于她之前的状况,她自己也很清楚。 第10章 在她应邀前往黎府的那一天,如果途中再次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或者她干脆没能够抵达黎府,与苏润允敞开心扉彻谈一番,再或者她干脆半路失约,那一趟无法成行,那么这桩婚事最终是否能成,就真的未可知。 每每思及此事,她便会在心中由衷的感谢当时早早派出马车和人手在冯府外等着帮助她的苏满娘。 这份感激,到现在两人顺利成婚,她成功逃离了冯家那个火坑后,达到了顶峰。 「之前便欠大姐一声道谢,等到如今才说,实是因之前多有不便。」 苏满娘摆手:「我并非在帮你,不过是在帮我大弟罢了。如果因为我的这次邀约,让你在路上再发生其他不可挽回的意外,到时心中最难受的还是他。既然你们已经成就良缘,我当然是希望你们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冯欣玉面上绯红,只是在嫣红盖头的遮掩下,并未被外人瞧见:「大姐姐放心,欣玉之后自会与夫君好好过日子。」 虽然娶了她,表面上苏润允能够得到的助力不是很多,但她却会倾尽她之所能。 只望夫妻和美,生活平顺。 待喜宴进行到尾声,到了离开苏府的时候,苏母面上的喜气暂消,对大女儿万般不舍,她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小声地与她嘱咐:「闻筠你现在成亲才半年,之前也找大夫查了确实没什么事儿,可千万不要背着人偷偷吃药知道吗?万一将身子吃坏了,将来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满娘认真颔首:「娘,女儿晓得的。既然是缘分未到,那女儿便认真等着就是。」 苏母虽说心中也担忧,毕竟女儿本来成亲就晚,现如今已然二十多,但这个时候只能一个劲儿地宽慰:「你婆母催你了没?」 苏满娘摇头:「倒是提过几次抱孙子,具体的却没怎么催,只是说过一嘴罢了。」 事实上,以黎母的性格,就连提她都提起得相当委婉。 见她懂了一点,就立马调转话题,生怕惹她伤心一样。 但其实,她并没有。 现在才只是半年,如果一年两年都未怀上身孕,到时她才会着急。 而且,她很肯定自己身子没问题,黎锐卿身子也康健,床事上两人更是分外和谐,那便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母颔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看着苏满娘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久久,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踏出苏府大门,苏满娘就看到正在苏府门外等待的黎锐卿。 如今天气渐冷,黎锐卿这次并未骑马,而是与苏满娘一起钻上了马车,见她面色尚好,询问:「刚刚离开前,岳母与你说了什么?」 他方才隐约瞧见,岳母面上似乎有些担忧。 苏满娘也并未隐瞒:「母亲见我这么久都没怀上身子,担忧我乱吃药坏了身子,叮嘱了我一番。」 关于这一点,黎锐卿也知晓。 他还知晓苏满娘上次回苏府时,就是用这个理由为她变瘦顶了锅,苏母因此还专门为她寻了个大夫查过,只是并未查出什么罢了。 黎锐卿侧身靠近她,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间,声音诱惑而低沉:「要那么早干什么,不若再过上一阵子?」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已经不算早了,我现在已经二十多,正常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子,现在至少都已经生完一个,有的,第三个可能都生完了。」 黎锐卿叹息一声,将手放下,表情有些悻悻。 他们二人现在床事上逐渐和谐,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开胃时段。 现在家中已经有了五个讨债鬼,他暂时并不想再多添一个出来,只要一想起苏满娘有了身孕后,自己将要素上至少一年,他的心里就开始不满足。 只是事关子嗣,他也理解苏满娘的想法,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便明年吧,我明天要出门执行公务,可能要等到年前才回来。」黎锐卿将头搭在马车壁上,神情无奈且惆怅。 苏满娘眯眸。 即便黎锐卿表现得轻松,她还是从他的神态中瞧出些许慎重与肃穆。 她半垂下眼睑,将手指搭在他的腰间轻轻摩挲:「那便早些回来,记得妾身曾经与你说过的,如果受了伤,那就素一个月。」 黎锐卿迅速抓住苏满娘的手,瞳孔微动:「那闻筠你今晚……」 苏满娘搭在他腰间的手顿了顿,而后抬眼向他温婉一笑:「妾身自当竭尽全力。」 黎锐卿抓住苏满娘的手力道更紧,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喜欢这个竭尽全力。 第一次,他坐在马车上归心似箭起来。 次日,苏满娘再次在床上清醒过来时,黎锐卿已经不在了。 「老爷昨天半夜就已经离开,让奴婢们不要吵醒夫人。」碧庚道。 苏满娘整理着衣襟的动作一顿,回身道:「我为老爷整理的包袱,他可有带上?」 第11章 「夫人放心,四个包袱老爷都带上了,并未轻装离开。」 苏满娘这才松出一口气,在外面出公务一直到天气渐寒,这带的东西少了,她还真怕他会受不住冻。 原本她还想多为他准备几个包袱,但黎锐卿却将数量限定在四个,不得已,她才将东西简缩了又缩减。 之后的一段时间,府中的男主子不在,苏满娘的日子越发清闲起来。 苏家大弟的婚事办过没多久,便是苏家二弟苏润臧的亲事,那位活泼并口带江南软语的举人家姑娘。 由于苏润兴想要与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明年参加县试,因此,苏母在拿着日历牌左右寻思了一番,将日子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间。 等到苏润兴参加完县试后,苏润臧再成亲。 至于之后,万一苏润兴能得中县试,还可以去参加府试,那也并没什么。 左右他二哥结婚,也不用他帮多少忙,只需他到时在家中待上两天即可。 听闻黎锐卿出门执行公务,苏母怕苏满娘在家中心情郁结,变得更瘦,还特意写了两封信过来安慰。 对此,苏满娘只是窝在烧了地龙的暖阁中,一边蜷缩着手脚,一边好笑回信。 她想,她很有必要在黎锐卿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将她消失一段时间的小肥肉长回来了,免得苏母再担忧乱想。 晚上不用劳动,能够安心睡眠,一觉到天亮的生活真好。 偶尔她也会对在外执行公务的黎锐卿心存担忧,但眼见着腊月将近,年终府上铺子和庄子的结算出息,账本统计,给各家亲戚朋友同僚们的年礼,府中主子奴婢裁剪的新衣,以及府上备用的年货鞭炮等等,桩桩件件都该提前准备起来。 当人一忙碌起来,也就没有时间去想东想西,苏满娘最后只偶尔在晚间困倦入睡前,稍微想一下冒着凛冽寒风在外的黎锐卿,之后不过数息,就会被拉入黑沉的梦乡。 而另一边,此时好容易赶回辛图城外几十里大营中的黎锐卿,也收到了苏满娘最近一段时间的悠哉生活记录。 在他不在的这两月间,黎府中的三个小崽子黎霜、黎雪和黎川猛都相继过完了生日,在他们的生日期间,苏满娘都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碗面条。 嗯,没有他的。 苏满娘冬日比较怕冷,所以大多时间都窝在听涛苑的暖阁中,黎霜和黎雪下课时经常会去陪她,她闲来无事时,给几个孩子一人绘制了一幅人物小像。 嗯,还是没有他的。 剩下的时间,则窝在暖阁中绣制斗篷,看大小和款式,应是为他年后生日准备的生辰礼。 嗯,这个应是他的。 偶尔,苏满娘也会和她那两位嫁到了外城的手帕交通信,或者接受一些宴饮的邀请。 黎锐卿:这两月间没有偷回娘家,他心甚慰。 他贪婪地将这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刚准备放下,不期然地,原本被他压在心底、并且已经排除掉的怀疑,再次浮现脑海。 在这些宴饮中,苏满娘交谈的对象,大都是两类人。一类是书卷气息浓厚、性格文雅的,比如说那位沈雅,一类是长相美艳,或性格泼辣的,比如说城中比较出名的那位蔷薇美人,芮隽。 这两类人与之前苏满娘所交往的宗梦诗和徐萱,性格外貌各有相似。 莫非苏满娘当真是一位磨镜?! 还是,她只是恰巧相交的都是这两类人?! 黎锐卿又将手中的资料看了一遍,唇瓣紧抿。 胸口间最近越发不正常的凶兽正在烦躁地刨地嘶吼,在远离了苏满娘在外执行公务的这段时间,他不仅没有恢复到冷静,反倒比平常更加的躁动不安。 他以为,自从他少年时被两位舅母那样纠缠对待后,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但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有,反倒弥足深陷。 心境并不平静的黎锐卿坐在简单的宽椅上,看着手中的资料,思绪逐渐飘远。 出门在外的这两月间,他也曾认真想过,自己到底是怎样沦陷的。 后来,他在一次饮水时偶然生出一种猜想。 或许,苏满娘便恰如这澄澈的温水,初始时存在感不强,看似无甚攻击性,只会感觉暖凉适中,分外解渴,留不下太多印象。 但时间长了,再坚硬的心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温水浸染上暖意。 直到察觉时,才发现心早已习惯被这温热的温度包裹。 丢不掉,离不开,甚至忍不住想要靠近,将这抹温凉紧紧纳入心扉。 这种感觉很奇异。 有些甜,又有些烦,但更多的,是在理清楚之后的暖融欣喜。 黎锐卿敛下眉梢,唇瓣不自觉勾起,他将资料放下桌上,喃喃自语:「好像之前犯下了个错误,不过也罢,问题应该不大。」 成亲前的约定而已。 现在,既然她已将自己的心拿到手,让他升起了违背约定的念头;那么接下来,他自将使尽浑身解数,将对方的心也攥进手心里,让她也升出同样的想法。 第12章 不再像之前那般懵懵懂懂的不满足,也不再为他可能因为对方目中含情而产生不适的可能烦忧,既然已经明了心意,那么作为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先锋斩杀者,他自是不允许她在自己的攻势下存有半分全身而退的可能。 乖乖束手就擒,是他为她安排的最终宿命。 数天后,黎府。 当苏满娘入睡前还在想着,眼看就要过年,黎锐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时,当晚在梦中便被一双熟悉的火热臂膀紧紧缠绕。 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覆盖在她的全身。 被打搅了好眠的苏满娘,手劲儿大得出奇,推也推不开,拧也拧不走,没过一会儿,便被推搡着陷入了情欲的漩涡。 等她再次缓过神后,就看到身上的昳丽男子正披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俯身在她唇上深深印下一吻。 两人自从成亲后,便从未进行过唇舌交缠,最多只是唇瓣外的摩挲。 可能是两人都认为这是比较亲密的动作,成亲半年多来,哪怕两人在床事间已经将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个遍,却仍各自守着一条线。 让苏满娘时刻记得,这般亲密只是形式,不可陷入真心。 如今这是第一次。 朦胧间,她被这突然闯入领域内的舌尖给惊得一个激灵,想要询问他到底怎么了,却不想一张口,便被侵入,晕晕乎乎地被再次带入对方的节奏。 一夜无梦,翻云覆雨。 次日,苏满娘再次醒来后,还有些懵。 不得不说,哪怕之前半年多来,她与黎锐卿之间在床事上已经足够亲密,但昨晚的黎锐卿却仍旧给了她一种不一样的别样感觉。 似乎两个多月的公干归来,他变得更加强势,温柔,且饥渴。 她将这些想法在脑海中转悠了一圈儿,又抛至脑后。 应是疏旷了太久,所以才表现得那样激动吧。 毕竟黎锐卿这人,除了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温文尔雅,在私下里,他做出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她都不会惊奇。 比如,睡她月事被、让她背锅;再比如因为黎川猛去给他送苦药,在演武场中暗搓搓打击报复。 苏满娘有些困倦地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 冬日天凉,黎母最近每日起得都很晚,便打发她不用每天都过去请安,她今日也实在有些懒得动弹。 刚眼睫半阖,默默想着事情,就发现床帐被人掀开,裹挟着一层些微的寒气,衣衫半开的黎锐卿又爬上床来。 苏满娘诧异睁眼:「玉清,你今日不去演武场了?」 这半年来,每日晨间起床后,黎锐卿都会先去演武场练武,只要他在府中不是受伤生病严重,就从未间断。 「不去了,太冷。」 黎锐卿毫无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样的话的自觉,见苏满娘瞪大乌溜溜的眼睛,他没忍住轻笑,「怎么,为夫都两个多月未归,现在想在床上多陪陪你,你不开心?」 苏满娘怔怔摇头:「并未有不开心。」 当然,如果他在措辞上,将「床上」换成「房中」,她会更加开心。 黎锐卿侧身,将身边软乎乎的妻子揽住,抱在怀中,一边享受着怀中软绵绵的触感,在心中发出舒适的满足叹息,一边嫌弃开口:「你这身子怎么这么凉。」 苏满娘眨眨眼,心说夏天时他可不是这样说的,嘴上却认真解释:「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妾身方才喜欢过夏,不喜过冬。」 夏天时,即便再热,她也感觉不是很明显,周身沁凉舒适;冬季时,却需穿得比别人多,手脚也比别人凉得厉害。 她偶尔回想,也觉得大概是苏母说的那次冬日落水的缘故。 那几年乡下家里实在是穷,祖父和祖母病弱,家中食物又实在有限,她没办法,冬日里偷偷去河边凿冰捉鱼,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之后又因怕苏父和苏母责罚,将大弟和二弟叫出来背锅,愣是在外面多磨蹭了一会儿,才敢回家。 虽说身子在之后那几年,已经陆陆续续喝了几年的药给调养好了,更甚至,无论嫁人前和嫁人后,找大夫给她查看身体时都说没有问题。 但这体质问题,却未有那么容易改善。 黎锐卿想着苏满娘资料上的经历,原先只是聊聊数语,他看过就忘,现下细细品来,却也不由为她曾经的经历心疼。 他俯身细细地在她腮上印下一吻,低声道:「我听闻,妇人进入孕期后,冬日里手脚就会自然发热,能好过一些。」 苏满娘眉眼低垂,掩饰住其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小腹,平静开口:「那便再等等,看他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黎锐卿勾起唇角,只觉得情绪突然亢奋,他一个翻身继续覆在她身上,热情邀约:「既如此,那我们便再多努力努力。」 苏满娘眉宇间有些羞涩,推了他两下:「天色已经快亮了,等晚间再议。」 「无事,放下床帐后,一样都是暗的。」 第13章 ☆☆☆ 这一日,苏满娘直接与黎锐卿在床上胡来了很久,也不知晓黎锐卿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力。 晨间,等终于能够离开床榻,苏满娘半歪在软榻上,怀中抱着暖手炉,身上盖着小薄被,眼睛半睁半阖地听着六巧说着外面的八卦。 「……由于最近雪势太大,奴婢听闻外面有许多百姓的房屋都给压塌了。原本这件事是由刘知府在管,但最近辛图城外,不仅有损毁房屋的百姓,还有一些逃难的难民也都一水儿地往城中涌来。 辛图城中人手最近很是不足,奴婢猜想,会不会就是因此,老爷才会那般紧急地赶了回来。」 方才黎锐卿在床上和她终于胡闹完走时,甚至急匆匆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弄得她根本不知晓,他现在到底是时间紧急,还是时间充裕。 现在听完这些六巧带回来的最新八卦后,苏满娘心中想着,应该还是紧急的吧,只不过可能对黎锐卿而言,可能床事要比早餐重要。 「老爷临走时,可带了什么吃的。」 「回夫人,带走了五个大包子。」 「那便好。」 苏满娘将酸软的腰肢在软榻上又动了动,想了想又问:「最近城外可有人施粥?」 「有的,有几家在施。只不过对比城外的百姓和难民数量,聊胜于无。」 苏满娘就府中的存粮状况思索了一下,半晌沉吟道:「去叫蔡管家来,我与他商议一下施粥的事宜。」 「是,夫人。」 等六巧出去吩咐小丫鬟跑腿时,苏满娘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呼呼刮着的寒风。 想着今早匆匆离去的黎锐卿,以及城外聚集的百姓们,眉宇间一片沉凝。 瑞雪兆丰年,只望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明年会是一个好年。 今年辛图城外的难民来得着实太多。 冬日间雪势大,房子被积雪压垮,地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都往辛图城外聚集,等待朝廷救济。 辛图城的刘知府差点愁掉了大把的胡须,他在初步统计了情况后,就与下面的官员商讨对策,申请开仓放粮的折子早已递了上去。 在折子被批复下来前,他只能先发动城中的官员和世家为城外的百姓搭上一把援手。 黎锐卿此时正带着手下的兵一起为城外百姓搭建能够避风雪的冰屋,这是他之前在边关时,从一位老兵处听到的法子,胜在能够节省成本,方便快捷。 百姓人数过多,中午黎锐卿都没有回去用饭,等到下午时,一位眼熟的黎府小厮捧着一大碗稠粥跑了过来,喊道:「老爷,您先吃一碗粥暖暖身子。」 黎锐卿奇怪地向他来处看去,询问:「你怎么过来了?」 「回老爷,夫人说城外难民数量过多,想为府中多积一些福报,便让小的们出来施几天粥,也为城中缓解一下压力。」 黎锐卿眉梢一暖,接过还烫手的稠粥,笑道:「我知晓了,你们自去忙吧。」 一身暗红色盔甲和披风的男子,本就一副倾城好相貌,现如今眉梢舒展,笑意暖融,不禁看迷了人的眼。 小厮先是一怔,而后马上低头应声:「是,老爷。」 说罢,一边往府中施粥的地方跑去,一边在心中道:怪不得之前府中有规矩,未婚的小丫头们,一律不许随意抬头直视大人。 就大人这般相貌和魅力,在不准直视的前提下,就已经有一堆小丫头仿若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那若真能睁大眼睛随便瞧了,那还得了?!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这位小厮所想。 上午,黎锐卿刚刚出现在城外与兵士一起维持秩序、巡视搭建冰屋进度,就吸引了不少少女的目光。 这些目光,一开始还大都是含蓄且自卑的,但当黎府的施粥摊子搭建起来,前往领粥的百姓们知晓了这位黎将军的状况后,不少逃难过来、膝下尚有花期女儿的百姓,都不由心思活泛了起来。 家中只有一妻,并无妾室通房。 只观这次来施粥的米粒稠度,就知家中定然不缺米粮,相当富庶,再加上人长得好,官位也高,貌似也并无不良嗜好。 若是能够进入其府中,做得个妾室通房,也总比跟着他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在外面,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被冻死了强。 再说,女儿若能得入那位爷的眼,到时也可以在里面帮他们一把,免得他们一起被饿死的命运。 再或者,即便当真做不成,也可以考虑进去先做个丫鬟婢女,赚上点银两月钱,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得不说,难民群中,还真有不少人家在心里打起了这主意。 在难民们在城外聚集的这些日子里,已经有不少携儿带女的人家坚持不下去的。 将儿女卖出去换了银钱的有,将女儿半卖半送给人送去当小妾丫头的也有,像是今天出现在城外的黎锐卿,则明显是家中有女儿的百姓们,如今能够遇到的最好选择。 第14章 不仅地位高,后院还清净,如果真被看中,那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是有多少享不完的福报。 原本就已经有不少姑娘是乐意的,现下眼见着这位俊美的大人接住家中下人送来的粥碗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就更是被引得春心萌动,晕晕乎乎地找不着北。 于是,等黎锐卿回到帐篷中,三两口将那碗热乎乎地稠粥给吞吃下腹,走出帐篷准备继续视察情况时,便见到一位只穿着件单薄夹袄的纤细少女突然脚踝一崴,向着他这个方向倒来。 黎锐卿脚步快速向后一退,刚好错开那少女倒下的位置。 「砰」的一声,那位身姿轻盈的少女,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让她疼得面貌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就连方才特意摆在面上的楚楚可怜都维持不住。 黎锐卿站在少女倒地位置一步远,目光深沉地瞥了她一眼。 感觉这个瘦子倒地的动静,竟比他将自家胖媳妇往床上扔的动静都大,可见是着实摔得不轻。 不过也活该她会如此,好死不死地往他身上倒,那粘稠的倾慕目光,恶心得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 黎锐卿按捺住心底亟欲爆发的不耐与怒火,迅速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被那少女嘤的一声叫住,可怜兮兮道:「大人,小女子实在生存不下去,敢问大人家中可缺打扫暖床,小女子愿尽绵薄之力。」 故作可怜的轻柔语调,因过于寒冷和疼痛而打出的冷战,失却了暧昧的挑逗,只剩下几分滑稽的好笑。 黎锐卿连步伐都没停,直接开口:「活不下去就去领粥喝,可见是个蠢的。」 若是平时,黎锐卿在外形象讲究温文尔雅,很是讲究一些文人的礼节与规矩,并不会像这样去直接下一位姑娘的颜面,但是现在,或许是因心中已有所属,他对这些看向对他目的不纯的姑娘,就越发不耐。 他心悦之人,现在还心门紧闭;他所厌之人,反倒一个比一个勤快地飞扑过来。 这其中强烈的反差,又怎能不让人心闷和厌烦?! 虽说他现在也想象不出,苏满娘若是用这种倾慕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会是什么模样,但之前的尝试让他知晓,她对自己的情意不需要表露很多,只需浅浅一层,脉脉如水,他心中一直叫嚣着不满足的凶兽就会得到安抚,逐渐满足。 在距离黎锐卿所在位置的不远处,因为雪大,最近几日学堂放假,听闻府中施粥,一起跟着出来的黎川智三兄弟停下脚步。 他们目光微妙地看向倒在地上不动,仍在努力维持柔弱造型的少女,再看向养父面上明显的不悦和嫌弃,默默地往后一起退了两步。 现在并非出现的最佳时机,暂且躲住,免遭嫌弃。 再然后,之后的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就有幸见识到了他们养父的强大魅力。 在继一开始几个投怀送报无果的姑娘后,之后还有一见面就跪下陈述实情请求收留的,父母双方带着跪地请求将女儿带走的,甚至还有病得双颊晕红、楚楚可怜,走到他附近刚准备坚强地陈情几句,就软绵绵晕倒在地的…… 纵使花样迭出,这些女子的攻势却无一例外的,全都败了。 倒是有几个父母双亡、跟着乡亲们逃难于此的瘦弱小子和干巴巴的懵懂丫头,黎锐卿在询问过后,让他们到黎家施粥的队伍中,等着之后跟着一起回黎府,签卖身契。 黎川猛一通看下来,叹为观止,用胳膊肘儿捅着黎川忱小声偷笑:「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可都是二哥你喜欢的类型,可惜……」 黎川忱一巴掌将他的胳膊肘儿拍了下去,沉痛咬牙:「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改审美了吗?!」 一个黎霜那种类型的,只会让他心累,一群眼前这样的,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等黎锐卿巡视过一圈后,回身看着不远处跟了有一段的傻愣愣养子,挑了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黎川智上前一步:「回父亲,最近学堂因大雪提前放假,年前已经不用再去了。听闻府上在城外施粥,我们三个便相约一起出来看看。」 黎锐卿唇角笑意更浓,眸光渐缓:「可是你们母亲让你们过来的?」 黎川智摇头:「并未,听闻今早母亲身子不适,我们只在院外行了礼,并未能进去请安。」 黎锐卿眼底的笑意瞬间收起,虽仍是笑着,但却莫名让人感到几分凉意:「那你们便自行去看看吧,不要给我往府内带丫头。」 三人脸上一红,想要反驳,但是想想父亲刚才的一连串遭遇,又纷纷住了嘴,点头应是。 等三人看着黎锐卿带着士兵走远,才又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父亲刚才心情突然不好了,为什么?」黎川猛率先提问。 黎川智和黎川忱若有所思。 「感觉上,好像是因为听闻我们是自己来的,不是母亲派来看望他的?」黎川忱提出一个有些不大着调的猜想。 第15章 即使他们都感觉养母不错,养父与养母之间感情很好,但一直以来,看黎锐卿和苏满娘各自的长相和地位,他们都感觉应是养母喜欢养父更多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原来他们的养父同样很在乎养母,甚至还有可能,根本就是处于感情上的弱势地位? 黎川智伸手敲敲两人的脑门,嗤笑:「瞎想什么呢?也可能是父亲昨晚刚回来,与母亲闹了什么不愉快,仅此而已。」 所以父亲才会见到三人出现时,如此在乎母亲的消息。 黎川忱与黎川猛拧眉想了想,显然也感觉是这种答案更加合理,纷纷舒出一口气。 「这样才对嘛,吓死我了。」 「我就说咱们养父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是感情上处于弱势地位的人。」 「对对对,不可能,不可能。」 黎川智也跟着板着一张脸点头。 就他们的那位养父,心思深沉、武力强悍,而且身上还有点神秘的未知强大,怎么可能会处于弱势?! 绝对不可能! 另一边,已经重新回到帐篷中的黎锐卿,却一边听着手下汇报的冰屋建造情况,一边在心中懊恼。 当初为什么要嘴贱,反复强调什么私人空间,不能互相掺手。 现在好了,他出门在外,从未接到过一次闻筠送来的温暖、关怀和体贴,反倒是府中的几个小子丫头们,都会时不时的得到她的谈心交流。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 当晚,苏满娘刚与黎母一起用过晚膳,回到听涛苑不久,就见黎锐卿一身风雪地走进内室。 她忙上前,帮他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交给丫鬟去放到熏笼上烤干,防止明日再用时还一身潮气。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现在让婆子们去将浴桶盛满热水。」 黎锐卿接过茶盏,惬意地三两口饮下,只觉得被风霜快要冻僵的肢体逐渐恢复温暖,就连眉宇也不由松快下来。 他看向苏满娘,缓声笑道:「今日午间在外巡视时,由于太忙都未来得及用食,得亏夫人你派人在外面施粥,让我得以抽空用上一碗。」 苏满娘眨眨眼,心里一下子就愧疚了。 她今日由于手脚实在太冷,怎样也暖和不过来,在屋内窝了大半天,黎锐卿却在这种天气,在外面冒着风雪呆了一天,连口热饭都未能及时用上。 她轻抿唇瓣,试探开口:「那不若明日妾身派人给你送饭?」 黎锐卿皱眉思忖,苏满娘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似是有些越界了,忙又开口准备挽回:「若是不方便那就……」 「也行。我算了一下,明日执行公务的地点,还是在辛图城外,到时午间,就麻烦夫人将饭食送到东门外的将军帐篷中即可。」黎锐卿在苏满娘开口反悔前,说道。 苏满娘怔了一下,点头:「那好,妾身明日让人给你去送,玉清你想吃些什么?」 黎锐卿将茶盏饮完,又拎起旁边的茶壶,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有些想吃夫人之前亲手抻的面条,不过想想,距离有些太远,真若是面条的话,带出去就该坨了,那就随便换点其他什么,只要是热乎的就行。」 苏满娘柔声应下:「面条你若实在想吃,就等明晚你回来后我再为你做。出门在外,即便公务在身,也不能落下吃食,否则等以后落下胃疼的毛病就不好了。」 黎锐卿垂下眼睑,「我前两月在外公干时,胃部就时不时的不舒服,也想要和缓一下好好用膳,只是公务太忙,实在没办法,跟着士兵一起干啃了两个月的饼子,最近晚上有时还会难受到睡不着觉。」 苏满娘眉梢皱得更紧,突然感觉自己有些不称职。 她嫁入黎府后,生活质量直线提高,吃黎府的,用黎府的,享受黎府的,结果现在黎府的真正主子却在外面干啃了两个月的饼子,她却没有丝毫发觉。 早知如此,自己在他离开时,哪怕给他再多塞几罐肉酱也是好的啊。 「若夫君不嫌妾身麻烦,以后夫君上值时,如果离家不远,我便让家中小厮去为你送去饭食,免得以后真将胃吃出些毛病,再调养起来又伤身又费时。」 黎锐卿动了动唇角,似是犹豫,似是心动,半晌终于吐口:「若是不麻烦的话。」 苏满娘连忙摆手,温声开口:「不麻烦,不麻烦。」 偌大的一个黎府都是黎锐卿的,让黎府主子吃上一顿正经的热乎好饭,又算得上什么麻烦。 这时,往内室搬运热水的婆子也退了出来,躬身道:「老爷,夫人,浴桶已经准备完毕。」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 黎锐卿三两下将手中茶盏再次喝完,一边解衣,一边往浴室方向走:「闻筠可要来为我擦背?」 苏满娘迟疑了一下:「我?」 「可还方便?」 苏满娘踟蹰一下,她不是很想去。 第16章 但是女子出嫁以夫为天,她在家中躺了一天,夫君劳顿归来后,只是帮忙擦个澡而已,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当然方便。」 苏满娘起身,看着自己身上厚厚的棉服,想了想,将身上的厚棉服脱下,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稍微轻薄一些的半新不旧袄子套上,挽起袖口,并用丝带扎上,才深呼吸一口气,踏入里间浴室。 浴室中水汽朦胧,氤氲缭绕,一位纤长的绝色美男正举止优雅的褪下身上的中衣,虽是动作轻缓,但一举一动间,却极尽诱惑和撩人。 站在浴室门外的苏满娘情不自禁地顿住动作,睁大眼睛咽了两下口水。 如斯美景,如斯美男,简直就是对她这颗向美之心的艰难考验。 浴桶旁的黎锐卿却仿若对她的存在无觉,只继续褪下身上最后的一层里衣,打散头发,披于身后,如墨缎的黑发披散之下,直挡住他劲瘦的青紫腰身,以及再往下的惑人弧度。 黎锐卿迈动大长腿向着浴桶走去,眼见就要跨入其中时,他突然回头,充满水汽的桃花眼中满是诱惑的邀请:「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哦?哦。」 苏满娘感觉自己心脏噗通通跳得厉害,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黎锐卿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她都碰过,甚至还都掐过,怎么亲密接触时,也没这样,现在不过是远远围观一下他在朦胧水汽中脱衣,就紧张得不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转过身后的黎锐卿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长腿一迈,跨入浴桶,被暖和的热水浸没身体,唇畔逸出一丝满足的呻吟。 苏满娘干咽了两口口水,行至黎锐卿身后,抬手,先帮着他将长发暂时用发簪挽起,取过旁边的水瓢,一勺又一勺地往他身上浇着水。 之前在晚间,在床帐内用微弱的光线打量黎锐卿的身体,模糊却并不清亮,山顶温泉时,又因为太过羞涩,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四处乱瞧。 现在,在浴室四角的透明八角宫灯下,苏满娘可以清晰地看到黎锐卿手臂、肩膀、后背和前胸上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再探头往下细瞧,甚至大腿和小腿上,也比比皆是。 她拿着湿帕子,在黎锐卿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等到擦完后,心头原先的所有旖旎和心跳都已化为子虚乌有。 仔细看来,黎锐卿身上,可以说除了脸、脖子和手背这些常常露出来的部位以外,身上的每一处皆留有伤疤。 世人只看到黎锐卿年纪轻轻,便已成为正四品将军,却少有人能够仔细地探知,他都为这个四品将军的位置付出了什么努力,经历了什么坎坷。 想想自己曾经竟然为他弄脏自己月事被,而对他心有怨言,苏满娘心间就不由生出淡淡的懊恼。 现在想想,彼时他应是在完成什么机密任务,不想外界知晓他受伤,这才借着自己来葵水的时机去执行。 若是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也没人会想去在身上特意留下刀伤。 黎锐卿半坐在浴桶中,一会儿撇脸,一会儿抬腿,等到最后磨磨唧唧地将头发给洗完,回身去瞧苏满娘时,却发现她唇畔柔和,眼底清凌。 神态一派平静。 就仿佛是个身处在佛堂中,心如止水的姑子。 黎锐卿:…… 他喉头一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身子,肌肉线条流畅,身材比例良好,就连身上代表武将的疤痕勋章都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这般美男放在眼前,连眼波儿都不颤一下,莫非他这小胖妻当真是磨镜不成?! 黎锐卿一边取过旁边的棉布擦拭身体,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苏满娘的反应。 再或者,她只是被自己身上的疤痕吓到?! 是夜,黎锐卿用熏笼熏干发后,便与苏满娘早早入了睡。 在外接连两个多月的公干,归来第一天又因为思入骨髓,直接拉着睡梦中的苏满娘彻夜鏖战,现在的身体早已疲惫。 上床之后只与略略与她说了两句,便沉沉地进入梦乡。 等到黎锐卿睡着后,苏满娘侧头静静地看着他眉眼下的青黑,和面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心中再次检讨自己之前的不上心。 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她已经坐在了黎府女主人的位置上,那么之后便应在黎锐卿不会感觉到不舒适的范围内,尽量照顾他的生活。 如此想着,她在心中又盘算了一番明日中午给黎锐卿捎过去什么饭菜,怎样让食盒中的饭菜保温,才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次日,苏满娘是在久违的暖融融温度包裹中清醒过来的。 她有些眷恋得感受着自己手脚上难得的温暖,半晌,眼帘微颤,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滚到了黎锐卿所在的这半边床,且还直接钻进了他的锦被,将半边身子压在对方身上。 她感受着自己正压着对方手臂的玉兔,小心翼翼挪开了身子,顺便在心中检讨了一下自己晚上的不老实。 第17章 大概因为昨晚她滚到了黎锐卿身边的缘故,一晚上她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没有被冻醒过。 她又贪恋的在方才那暖融融的被窝中触摸了两下,才又重新缩回自己的被褥中,重新闭上眼帘。 她没有注意的是,在她闭上眼睛没多久,黎锐卿的嘴角突然隐秘地上翘了一下,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又过了一会儿,苏满娘听到黎锐卿起床的声音。 「啧,睡落枕了?真麻。」 苏满娘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被窝中缩了缩,想想自己不够纤细轻盈的体型,心说那大概是被她压的。 很快,黎锐卿就穿戴完毕,起身离开。 苏满娘在被窝中又待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帘。 她不由在心中感慨:还好两人成亲后,黎锐卿拒绝了让她每天早起、为他整理衣衫,否则今早这种情况,她还有些尴尬。 而另一边,已经离开听涛苑,直接到演武场开始练武的黎锐卿,则再次懊恼。 当初刚成亲时,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说出以后不需要苏满娘为他整理衣衫这种话,否则今早,他还有一百种将对方逗到脸红的方法。 或许最近他可以尝试收回之前那句话?! 至于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这种话,黎锐卿表示,自己是个有教养的文明人,从来不往外随地乱吐唾沫。 晨间,苏满娘抱着暖手炉,去澄心院与黎母请安。 今日,苏满娘到的有些晚,她去的时候孩子们都已经到了。 「闻筠你来了,快坐,快过来坐,今天外面可冷了。」黎母一看到苏满娘便笑意盈盈,合不拢嘴。 每每看到苏满娘时,她就在心中感慨一句,还是儿子的眼光好,比她当初的眼光好多了。 只除了一点,黎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苏满娘的小腹,只除了一个小孙孙,现在的生活简直就完美了。 苏满娘并未注意到黎母的小动作,只表情温和的和苏母略聊了会儿天后,才询问几个孩子们的近况。 黎川智道:「我和忱弟最近在学业上已经不再学习新的书籍,只是不断地巩固,有疑问便去询问夫子,等待明年二月间的县试。」 现如今已是腊月间,距离二月份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经略紧。 苏满娘温婉颔首:「那你们两个便好好准备,全力以赴,至于到时考试时需要准备的东西,我最近会为你们都准备好一份,再有缺的少的,你们最近也可以问问同窗,到时候咱们再往上添。」 「多谢母亲。」 黎川猛对做学问实在不擅长,他现在只是每天跟着师父学武,以前每每被问到自己最近的学习进度时,他都有些头秃。 一连两年下来,他的书法勉强也只能算是能看,练武虽说有了不少进步,却也打不过他的武师父,就连他曾经偷偷攒下的小木船,都没有捏坏一个。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从自己怀中小心地取出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木船,兴奋道:「母亲,我现在已经能将这种木船给徒手捏碎了。」 苏满娘:…… 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看着猛哥儿手中这艘小木船竟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 「这艘木船……」 黎川猛摸摸鼻子,激动开口:「就是曾经润兴小舅舅买的那种小木船,我之后将那个小摊贩上这种木船都包圆了。母亲你别看这木船现在破破烂烂的样子,但这是我努力了两年的结果。我之后还想捏碎第二个,努力了半天竟然没有成功,希望下一艘木船被我捏烂,时间能够缩短到一年。」 这样一点点进步下去,他迟早有一天,能够达到母亲这般厉害的程度。 嗯,想想苏满娘当时将木船捏碎的年纪,他就暂时将这个目标的完成时间定到十八岁吧。 苏满娘:…… 她就说这船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竟然是它?!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当时猛哥儿你也在附近?」 黎川猛点头:「没错,当时父亲带着我们三个在二楼吃饭,刚好看到母亲和润兴小舅舅在书斋外,当时看得我都快激动坏了。」 苏满娘:呵呵。 是看到她吓走童敏凤激动坏了,还是看到她捏碎这木船激动坏了。 她就说,自己在拧黎锐卿时,手上使了那么大的劲儿,他为何从始至终都未表现出半点惊讶,原来源头竟是在这儿。 「那猛哥儿你便继续努力。」 至于教导对方诀窍什么的,她是不敢应承,因为她这根本就是天生神力,压根就没有什么诀窍的。 黎霜近半年来,活泼了不少,不过她可能也敏锐地感觉到黎母不是很喜欢她的缘故,每每在澄心院时都表现得相当乖巧,从不多话。 等轮到她时,她从帕子中取出两个如意结:「这是我为祖母和母亲做的,希望祖母和母亲岁岁如意。」 苏满娘将东西接过,做得略显简单,但于她这个年纪却已是不错。 第18章 「霜姐儿费心了,母亲很是喜欢。」 黎母将东西接过,看着面前这丫头眉宇间与她的几分相似,眼中快速滑过什么,低下头挪开了视线:「费心了。」 黎霜眼神晶亮,虽只得到了黎母的三个字,却依旧让她很是兴奋。 黎雪倒并未准备这些东西,只说最近钻研了一本棋谱,等什么时候来寻祖母,和祖母一齐探讨一番。黎母果然很开心:「好好好,那祖母便等着你过来陪我这老婆子下棋。」 黎霜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祖母面上那自己从未见过的开怀笑意,眼底快速滑过一丝羡慕。 几人对面,黎川智与黎川忱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 请安结束后,苏满娘回到听涛苑,她先是拟定了一份菜单,送到厨房,并嘱咐了食盒中需要准备的东西。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后,才取出账本子,处理最近几天积累下的事务。 快到正午时,厨房卡着时间将苏满娘要求的东西全部制作完成,一个婆子挎着篮子来到听涛苑中,给她检查。 苏满娘一一查过后,点头,又起身去了趟小厨房,等出来后,方对六巧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让她带上两位小厮一起,去城外给黎锐卿送膳。 辛图城外,黎锐卿从快到午时开始,便回到了辛图城东门外的帐篷中。 段仪看着他的模样,奇怪道:「将军,快到中午了,兄弟们准备进城去弄点吃的,您要不要一起?」 黎锐卿慢条斯理摇头:「不了,一会儿家中夫人会派人送膳过来,我便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就行。」 「哟,还是将军夫妻感情好,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将军,告辞。」 「慢走。」 黎锐卿在账内并未等太久,就有士兵进来通传,说是有黎府的丫鬟和小厮前来求见,是否通传。 黎锐卿正襟危坐,轻轻颔首,很快便看到六巧在两个高壮护卫的陪伴下,挎着一个食篮走了进来。 「给老爷请安,奴婢是夫人派来给老爷送午膳的,今儿个夫人为老爷准备的是烧锅子,夫人说老爷在外执行公务,担心您身体受寒,吃得热乎些,对身体有好处。」 说罢,六巧便在黎锐卿的允许下,打开食篮,并为他一一摆上。 食篮中有一个小巧的炭盆,旁边的两名护卫将食篮中的火炭点着后,六巧就将一枚小巧的铁锅给架在其上,边整理边道:「这锅里的汤头,是夫人吩咐厨房熬制了一个上午,特别鲜美,采用的都是夫人的独家秘方……还有这面条,是夫人亲自去厨房抻好的,您最后可以下着吃……」 这锅子并不算大,一看便是适合单人食用。 黎锐卿一边看着六巧忙活,一边似漫不经心询问:「这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不知晓家中有这东西。 「回老爷的话,这锅子是半月前打制好的,因夫人体凉,冬日里实在不是很愿意出屋,就专门请人打造了这种小锅子。打造了好几个,府中的主子们一人一个。」 原来也有给他打造。黎锐卿心中暗忖。 再抬眼看眼前这锅子,果真在其上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苍松图案,确实是给他打造的没错。 无知觉的,他的唇角开始上翘。 没一会儿,锅子中的汤头开始沸腾,六巧与两个护卫静静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却没想到,黎锐卿刚刚拿起筷子时,又开口询问:「夫人今天中午吃的也是这个吗?‘ 「回大人,是的。」 黎锐卿面上更满意了几分。 事实上,由于厨房中午熬的汤头多,下人们在统计过其他几位小主子们的意见后,黎府中几乎每位主子吃的都是烧锅子。 只不过由于天气渐冷,春泽院中的两位小姐是在一起用的,凌旭院中是三位小少爷是一起用的,苏满娘干脆跑到澄心院,去与黎母一起凑了个热闹。 等黎锐卿回到府中,询问完蔡管家今日家中情况后,最后不知怎地,又顺便多问了一嘴今日中午众人的饭食。 「今日夫人让厨房准备的烧锅子,府内的各个主子以及小主子,用的都是这个。」 黎锐卿眼神微妙:「……所以,也是夫人为大家抻的面?」 「这个倒不是。」蔡管家急忙摇头,「夫人只为老爷自己抻了点面,剩下的,都是厨下厨娘抻的。」 黎锐卿神情稍霁。 将人打发走后,他又坐在书房静静思忖,半晌,他突然眯起眼睛,抬手敲了敲桌子。 一道黑影马上出现在屋中:「首领。」 「上次让你查的东西查清楚了吗?」 「回首领,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正如首领所想。」 黎锐卿面色有些难看,他拧起眉梢,想了想京都最近的局势,开口:「再推一下,我今年必须攒够政绩,明年刚好可以升职,被调回京都,到主子身边。」 「是。」 黎锐卿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到书房内室的铜镜旁整理了一番衣衫,抬脚往听涛苑而去。 第19章 听涛苑中,苏满娘自从听到六巧带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等着黎锐卿回来,并未先传膳。 等黎锐卿裹挟着一阵寒风踏入内寝,她忙上前迎接:「玉清,你可回来了。」 黎锐卿颔首:「刚刚去书房放了点东西。」 苏满娘点头,又为自己描补:「妾身并未有探听你隐私的意思,只是见天色大暗,有些担心。」 黎锐卿低头,看着她眼底真挚无伪的神色,妩媚的桃花眼上扬,绽出星星碎碎的笑意:「不必担心,你夫君我实力不错,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说罢,他将身上的大氅解开,交到一旁等候的丫鬟烘干,自己则挥退了下人,进入内室。 不一会儿,就将方才身上所穿的褐红色锦缎长袍,换成紫红色云纹苏锦,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也随着衣衫的更换,立马鲜活了起来。 黎府用餐并不算是铺张,一般只黎锐卿和苏满娘两人进食,只会上六菜一汤。 鉴于每一盘的菜量都是适中,往往一餐下去,以两个人的胃口刚刚好。 苏满娘先为黎锐卿盛了一碗暖身的山药排骨百合汤,两人各自用了一小碗,才开始动筷。 却在这时,黎锐卿突然拿起公筷,给苏满娘夹了几筷子豆芽。 冬日里,各个府上的青菜种类逐渐减少,苏满娘又是一个喜吃清淡的,因此府上为她准备的膳食基本都是在白菜和萝卜里面打转。 只豆芽,每隔一段时间厨下都会发一次,让苏满娘每每用到,都觉爽口不已。 苏满娘静静地看着碗中的豆芽半晌,疑惑地抬眼看他。 上次他给她夹菜,还是那筷子暗有所指的牙签肉;再上次,则是别有意味的腌鸡爪。 那这次,莫非是暗示她瘦了、胸小了,像是豆芽菜? 察觉到苏满娘的视线,黎锐卿眉梢微动,向她展颜轻笑:「既然爱吃,那便多吃些。」 仿若他刚才只是顺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无其他含义。 苏满娘抿唇颔首,温婉轻笑:「多谢夫君。」说罢便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轻嚼,将方才的怀疑抛至脑后。 反正若他真敢表露出打趣她身材的意思,她自有其他方法收拾他。 想至此,苏满娘目光似有若无地晃过黎锐卿的腰,又迅速收回,至于她心里转悠着什么念头,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并没有其他含义的黎锐卿,此时正用眼角瞧着苏满娘施施然挑着豆芽食用的动作,眉宇舒展。 他怎么以前就没发觉,给人喂食的感觉会这般心情舒畅呢。 看来以后可以继续保持。 饭毕,按照惯例,两人会在书房中稍微磨蹭一会儿时间。 苏满娘从书架中取过一本之前看到一半的游记,半坐在软椅上慢慢观看。 黎锐卿则坐在另一边的宽手椅上,也手拿一本游记,却看得并不专心,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向苏满娘方向。 半晌,待他又随意翻开下一页,却不由目光微动,缓声开口:「我见你在这上面用红笔做了批注。」 苏满娘从另一边探过头来瞧了一眼,点头:「我看上面写着,矾山有瀑布,宽约十数丈,下有蓝湖状若圆盆,但我之前在另一本游记中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说罢苏满娘站起身,从书架上寻找另一本游记的位置。 黎锐卿坐在软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正在书架前寻书的女子,莫名感觉人的眼光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他最开始见到苏满娘时,只觉得这是一位身材有些圆润的丰盈姑娘,不比其他妙龄女子身材窈窕,但现在等他再瞧,却觉得眼前的女子纤浓有度,身上的每一部分,丰一分则胖,瘦一分则瘪。 她身上的每一点,都恰好戳到他的痒处,让他喜欢到眼里,喜悦至心里。 至于原先在大街上看着还觉得身材尚可的女子,现在在他眼中则全变成了干瘪的豆芽菜,本就仅存的一两分魅力,现在更是一分皆无。 就好像,自从他确认自己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子,世界就突然改变了模样。 不仅他眼中的世界变了,就连他自己也改变了许多。 当然,现在的苏满娘身材已经刚好,他不希望她再瘦下去。 此时,书架前的苏满娘终于寻到了她之前所说的那本书,她稍微踮起脚尖,向书架上伸手探去。 这个姿势,让她腋下和胸口的衣衫绷紧,更显现出她胸前圆润的曲线起伏。 黎锐卿的眼眸深了深,突然感觉口有些渴。 他取过旁边的茶盏送至口中轻抿,脑海中不自觉畅想,等之后天气略暖,他或许可以和闻筠在这方小书房中略略玩上几场? 无论抱站趴躺等各姿,还是边读书边行事的禁忌,都让他只是想想,就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刚刚寻到自己方才所说另一本游记的苏满娘,并不知晓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旁边这位正襟危坐的夫君脑海中都在想着什么新姿势。 第20章 只是兴致高昂地来到黎锐卿身边坐下,翻开游记中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批注道:「玉清你看,这位叫做黄生的笔者在这里分明写着,矾山瀑布,下有红湖,艳若脂红,美丽非常,和刚才那位叫做孔甲的笔者写的很是不同。所以我在这里标注了一下,留待以后求证。」 黎锐卿点头,他不动声色将自己方才脑海中所畅想的场景全部挥除,略一思忖,沉稳开口:「我之前麾下有位兵士便是来自那边,曾经在一次冬日篝火宴时,听他说起过。事实上,这两人的说法都对,也都不对……」 黎锐卿本身便颇有学识,关于这一点,曾经与黎锐卿就学识上有过深入交流、却愣是没有将他考住的苏家父子颇有体会。 之前苏满娘虽说从几位弟弟口中听到过那天几人会面的转述,知晓黎锐卿很有学识,但这认知却并不深刻。 现在,当黎锐卿正襟危坐在宽背椅上,将他对矾山瀑布的了解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苏满娘只觉得这一瞬间,眼前男子身上的光芒都似高大了不少。 黎锐卿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文人,她之前认定对方只是外表温文尔雅,披着一层好像是文人的皮,私下里无论性格的恶劣程度,还是懒散程度,都是一个不折不扣兵痞的想法太过武断,都是错误的。 更甚至,此时她的心中还略略生出几分惋惜。 如果他当初并未投身边关,以他的学识,说不定真能考到最后,科举入仕。 讲解完毕,黎锐卿看着面前女子眼底的恍惚和错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听懂了吗?」 苏满娘恍然回神,连连点头:「懂!懂了。」 前半部分确实懂了,后半部分,她却被他与平时表现大不相同的神态和表现吸引住了目光,有些走神。 苏满娘面颊微红,强装镇定起身将书本放回书架,重新低头看书,但这次这次看书,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地入神下去。 不得不说,出生在文人家庭的她,天生对文采好的翩翩君子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而方才的黎锐卿则仿似让她看到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样貌,不仅吸引人,还倍有新鲜感。 待看书时间结束,两人准备入睡时,苏满娘已熟练地整理好心情。 心动只是一时,压制住心动也无需太长时间。 作为黎府的主母,她是合格的,所以,她必须做到之前答应过黎锐卿的先决条件。 不能动心! 不可以动心! 也不允许动心! 如此,夫妻之间才能长久,不会生出任何后患与矛盾。 洗漱完毕后,苏满娘对着铜镜卸下钗环,刚刚起身,便看向坐在旁边床沿上的黎锐卿:「玉清,你还不睡?」 黎锐卿转头,向她展颜一笑。 而后缓身站起,行至苏满娘面前,将她笼罩自己的阴影之下,俯身低笑:「等内子为我解带宽衣。」 苏满娘手指微颤,她抬头看他。 黎锐卿却似并未察觉自己话语中的异常,他俯视着身前的女子,漫不经心笑语:「我想了想,咱们一辈子的时间还有很长,不用划分得太过仔细,便如正常夫妻般相处即可。」 说罢,他狭长的眸子似不经意地向她眨了一下,昳丽的桃花眼中满是细碎的星辰。 苏满娘迅速垂下眼睑,她感觉刚刚被压下的心跳又像是活泼的小兔子一般,开始急速蹦跶。 并非她不争气,实在是这张颇具攻击性的艳丽五官,在暧昧的昏黄烛光下,太会御摄心神。 她微抿了抿唇,略一思忖,轻言应声:「便依玉清所言。」 说罢,她缓步上前,双手环住黎锐卿劲瘦的腰身,为他解下腰带,卸下玉佩,并褪去外衣。 等到一切就绪,她垂下眼睑退下,缓缓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形势。 指不定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之前黎锐卿经常做的那样,只是他随心而至的一场考验。 刚刚这样说服完自己,却见刚刚被她亲手褪去衣衫的黎锐卿三两步上前,大手轻搭上她左胸前的盘扣:「那你的,便让为夫帮你脱。」 苏满娘瞳孔微颤,抬手低声制止:「夫君。」 黎锐卿眯起眼睛,俯下身,舌尖轻轻吮吸了一口那枚正在他眼前逐渐变红熟透的莹润耳垂,低笑:「乖,记得唤我字,玉清。」 雄浑的男性气息,将苏满娘整个儿的包裹起来,她搭在他胸前的手,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因为低笑,而给胸腔带来的震颤。 站在床帐之外,与黎锐卿亲密接触,与床帐之内,是截然不同的不同体验。 起码床帐内,可以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但床帐之外,她却寻不到一个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只傻站着不动的理由。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黎锐卿在为她解衣时,他的手指总是不经意抚过她的耳垂、脖颈等敏感部位,没等衣衫全部脱完,她这个站在原地没动的人,就被他撩拨得有些腿脚发软。 黎锐卿低笑一声,展开双臂,微蹲下身,抱起他娇娇软软的软娃娃,轻拿轻放抱至床上,放下帐帘。 第21章 一夜翻云覆雨。 直至圆桌上燃烧的红色蜡烛完全熄灭,也未曾有歇。 ☆☆☆ 次日,黎锐卿起床时,床榻上的苏满娘还未清醒。 他轻手轻脚起身,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女子,以及她半遮半掩的露出的嫩白肌肤,浅笑了一下,在上面轻啄了一口,半晌,满足地顶着个面上不十分明显的巴掌印儿离开了床帐,更衣洗漱后离开内室。 前院书房中,穆洪杰看着黎锐卿今日格外荡漾的神情,啧啧称奇:「你若这般模样出去,还不知辛图城中那些爱慕你的姑娘们会怎么发疯。到时向你扔帕子、扔首饰,和向你投怀送抱得姑娘们,又将不知凡几。」 黎锐卿今儿个心情好,也不想和他扯嘴皮子,直接询问重点:「你今天这么早来这里,是有何事?」 穆洪杰啧了一声,也大概猜到他今天这般一反常态的因由,也没有多问,转而道:「你最近是不是在收网?!昨个儿我家中进入了几位刺客,想要将我绑走。这如果我不是腿脚灵活,你现在可能就看不到你亲爱的好友了。」 「哦。」黎锐卿淡淡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表演兴致缺缺。 当初师父如果不是发现他这个更疯、也更聪慧的苗子,临时起意更换鹰组的继承人选,眼前这货就会是鹰组的现任首领。 虽然这货时常装得弱不禁风了些,武力值也确实相对较差了些,但只他那藏在衣角、发丝和指甲缝儿里的毒,就足够放倒百八十个刺客。 更遑论那些人还进了他家,他的大本营。 如果这样他都会被绑走,那他那位仙逝的师父绝对会被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别闹,说正事。」 穆洪杰紧面色一肃,跟着正色开口:「主子让我趁着你这边收网的时候,去江南那边统筹一下鹰组的情报网,顺便一起去将那边的网收了。」 黎锐卿面色一动:「这么快,他不要再等等?」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主子他不想等了。」 总是被困在那座重兵把手的宅院中,背后算计筹谋了这许多年,现在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这件事,不仅是太子党羽的殷殷期盼,也是曾经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的鹰组所有情报人员的期盼。 黎锐卿食指轻敲桌面,半晌,他从书桌一处隐秘角落,抠出一枚小巧的红色长鹰展翅铃铛,郑重递给他:「路上一切小心。」 穆洪杰将东西小心揣入怀中:「总归你自从娶了媳妇后,就不再热衷于流血,现在你这里用到我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我离开得也放心。」 黎锐卿轻哼了一声,没有出言反驳,穆洪杰梗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死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盼着我走。」 「确实,快走。」 「黎锐卿!」 两人一顿拳脚过招后,又凑在一起,将之后的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穆洪杰又为他书房中的药箱重新添置了一批药物,才转身离开。 黎锐卿看着他大踏步离开的背影,眼眸缓缓眯起。 心中知晓,这次穆洪杰离开,两人没有个几年,应是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 江南的那一摊子事,可比辛图这边麻烦多了。 黎府在城外又施了几天粥,等到刘知府递上去的折子批复下来后,开始开仓放粮,用于救济灾民后,便撤回了人手。 刘知府的行动很快,再加上知府夫人作为后宅女眷的调度作用,只最近这段时间,苏满娘便接收到了几次知州夫人下的邀宴帖。 之后,黎府在知州夫人的号召下,又将为下人们每年制作衣衫时,残留的陈年棉衣都清了清,一并都捐了出去。 「听闻辛图城中甚至还有人直接捐赠出了家中的绸缎新衣,那些难民们看到了,直接蜂拥而上,全部疯抢。」 苏满娘眉梢一皱,也跟着来了兴趣:「是谁家这么豪富?」 要知道,大户人家中制作的那些新衣,用的都是好料子,这些衣服哪怕不穿,送到当铺,都能换上好几两银钱。 估计抢到的难民们都该乐疯了,转手去当铺一卖,又能买好多件棉衣回来穿穿。 事实上,黎府中这样的新棉衣也并不是没有,但是首先,那些都是主子用的,其次,黎府也并不想狠出风头。 因此,夹在那些衣衫中,虽说也有些好的,但都是被几个孩子穿过,洗得只剩下三四成新那种,并不值什么贵重银钱。 「就是那位孙夫人啊,夫人您还记得吗?就是您今年第一次参加宴会时,那个赏花宴的举办者,孙夫人。也不知道她今年是发了什么疯,以前也没看到她这么飘。」 苏满娘也表示没想到。 「莫非是家中出了什么喜事,或者占卜算卦的,非要让她往外捐新衣?」 除了这些,她根本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会让一个年龄比她大上那许多的沉稳夫人,做出如此不合时宜的举动。 晚间,等到黎锐卿回来,听她说了疑惑后,就不由笑道:「这又哪里有什么理由,不过是心态一下崩了,没忍住做出些傻事罢了。」 第22章 苏满娘眨了眨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黎锐卿嘴角噙着笑,施施然道:「大难要临头,脑子抽了想要临时抱佛脚,给自家刷一波好名声罢了。」无知,且愚蠢。 苏满娘:……这名声与大难能有什么关联?! 果然是在抱佛脚吗? 说来,黎锐卿和那位孙大人的关系本来尚可,毕竟即便是他手下的鹰组,都没从这位孙大人的身上查到什么立身不正的污点。 虽说鹰组成员的数量还在恢复期,但只就能力而言,他还是信任的。 但,自从上次苏满娘与他说起,她与孙夫人之间的结怨过程后,他便顺手让人将孙大人后宅的这位孙夫人给查了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孙夫人的那位兄长,是辛图城中三品大员,本身身上便不干净,属于被黎锐卿最开始盯上的那一波。 但因这位吕大人与这位妹妹基本很少有联系,所以鹰组成员并未就孙夫人这条线进行细查。 之后细查,他们倒是发现了她有通过后宅收受贿赂的举止,却查询不到金银藏匿的地点。 还是最近一段时间,鹰组手下在孙夫人带着奴仆前往观音寺捐献香火钱时,发现了猫腻。 时隔数月,曾经五指山上发现铁矿的消息已经无甚新奇,五指山背后山脉的铁矿也早已被朝廷接手。如果不是鹰组成员一直盯着孙夫人那边,没有撤人,也不会发现孙夫人这条大鱼。 不得不说,与观音寺的僧侣沆瀣一气,确实是一种相当隐蔽的钱财隐匿办法。 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发现那里的金银已空,可不就是得疯?! 他们根本不知道偷走他们金银的人具体目的为何,是为花用,还是为揭发,再有他们上头主子的日常催用……想必每日过得战战兢兢。 只是吕大人是在战战兢兢中低调下去,孙夫人是在战战兢兢中高调起来,不一样的做法罢了。 黎锐卿看着苏满娘还在拧眉思索,不由好笑:「想她作甚,无关紧要的人物罢了,咱们用膳。」 苏满娘向一旁的丫鬟摆手,示意传膳,轻笑道:「到底是同城的,知危机,而不自犯,又怎能说是无关紧要。」 黎锐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随手扯过苏满娘的柔荑,边细细把玩,边看向她轻语:「有我呢,为夫有能力庇护住你。」 苏满娘看着他漆黑眼底的郑重,心弦不由地跟着颤了颤,口中镇定道:「那玉清以后可要少受些伤,护好身体。」 黎锐卿勾起唇角,语气轻佻中又带着几许认真:「当然,为夫必不会让你陷入那般彷徨境地。」 所有外难,他自会一肩撑起。 ☆☆☆ 等城外的难民全部安置完毕,时间缓慢地滑向了腊月的尾声。 大户人家都开始准备年礼,年货。 苏满娘也早早给宗梦诗和徐萱都送去了年礼,之后,便按照黎府之前走年礼的单子,将内容略做增删。 这日黎锐卿顶着大雪进门,刚抖落完身上的碎雪,将大氅解下,就看到正对着一堆年礼单子反复确认的苏满娘。 「还没弄完?」 苏满娘抬头,唤道:「玉清。」 之前还是偶尔习惯唤他夫君,但经过黎锐卿的强势态度,她这半个月来也逐渐地习惯了称呼对方的表字。 「已经拟完了,只是刚才刘家往府上送来了年礼,妾身发现好似比往年厚上了一层,又将之前的单子翻出来比较一番。」 黎锐卿漫不经心摆手,将大氅递给旁边丫鬟,大踏步走到桌前坐下,边为自己倒上杯热茶暖身,边道:「不用管他们。」 自从发生了刘方氏前来索要闺女嫁妆的事后,黎锐卿对他们的态度表面上就冷上了许多。 但是,作为黎锐卿的枕边人,苏满娘却清楚,黎锐卿这态度,根本就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冷的,而是一开始就已经是冷的,只不过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苏满娘这时也已将礼单全部对比完,有些诧异地开口:「这份礼单多出来的大部分,都和小刘氏曾经的嫁妆单子相差无几,他们该不会是用这种方式,将东西还回来吧。」 黎锐卿嗤笑一声:「还不还回来的也没什么大用,当我差他们那点东西?!当年若非族老一力阻止,我当天就将小刘氏的嫁妆给他们丢回去。」 「那我们的礼便和往年一样?」 「一样就行。」 至此,这个话题便正式告一段落。 鉴于今年是苏满娘在黎府过的第一年,她对这次的新年非常重视。 黎锐卿看她让人将单子收下去放好,又在那里沉思着明日祭灶神的相关事宜,上前用他冰凉的手在她两颊上捂了捂,直将苏满娘冰得一个激灵。 她忙将自己的脸解救出来,捂着脸小口小口地倒抽凉气,顺手将怀中的手炉给他塞到手中:「妾身这大冬天的,积攒点体温不容易,玉清你可得节省点使。」 第23章 黎锐卿便上前拥着她包裹得像个棉球的身子,低声笑:「不用太认真,以前府中母亲不管时,那年不是也顺顺当当地过来了?为这点事儿将你身上好容易养回来的两两肉都瘦下去,得不偿失。」 苏满娘权衡了一下身上的肉与年的重要程度,嗔他一眼:「差点被你带进沟里,我就是坐在这里想想事情,怎么会掉肉?!」 黎锐卿便将头轻压在她肩膀上,低声沉笑:「果然是个傻的,为夫只是让你将精神放在我身上,不要走神。」 苏满娘被他这意有所指地话撩拨地心弦有些乱,豆,豆,网。她轻轻眨了眨眼,不动声色深呼吸一口气,将混乱的心境压至心底。 除夕之夜,黎府众人一起到澄心院守夜。 用过年夜饭,众人便窝在暖阁中,一边磕着瓜子,喝着热茶,一边听着六巧给大家准备的年夜提神八卦大合集。 有了六巧的八卦提神,大家并未太早困倦,甚至还因为一些八卦闻所未闻,精神亢奋地讨论了好半天。 当府中第一声鞭炮声响起,苏满娘和黎锐卿率先起身,对着黎母行跪礼:「愿母亲,新春新喜新吉瑞,如意福寿乐无疆。」 黎母笑着道出一叠声的好好好,从钱嬷嬷手中拿过两枚红封,递给了两人:「娘也希望你们俩人今年能和和美美,早日为我黎家开枝散叶。」 苏满娘与黎锐卿笑眯眯应了。 之后,便是黎川智这五个小辈相继上前给长辈问好,黎母、黎锐卿和苏满娘各自给五人一人一个大红封。 按照当地习俗,几人围坐在一个桌子上,团团圆圆的各自食了一碗饺子,才放下碗筷,各自回到院中休息。 苏满娘和黎锐卿回到听涛苑时,房中洗漱的热水早已准备妥帖。 苏满娘卸掉钗环后,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烟花炮竹,不自觉发出惊叹。 黎锐卿从身后将她环住,感觉到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之后又逐渐放软,他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看?」 苏满娘颔首:「好看。」不枉费她拨出了那么些银钱去采购。 这般的绚烂奇景,一年赏上一回也就值了。 「正月还有好几天都能放,到时再看。现在时辰有些晚了,我们也早些休息。」 苏满娘颔首,感受着搭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直没有松开,眼睫微微颤了颤。行至屏风后,苏满娘环住他的腰身,为他解开腰带、拆下玉佩,逐次退下衣衫。 第一次做这些时,她还有些手无足措和羞涩,但现在经过了这些时日,她感觉自己已然心如止水。 果然,无论什么事情,都需习惯。 之后,在黎锐卿的帮助下,她也褪去了厚重的袄裙,两人才放下床帐安寝。 黎锐卿看着身边一上床,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侧了侧身靠了过去:「闻筠。」 「嗯。」 「为夫觉得,新的一年,要有新的兆头。所以今晚我们不妨也来一次?」 苏满娘淡淡瞧他一眼,温声道:「妾身私以为,为了有一个好兆头,今天玉清身上还是不要再添伤痕。」 而且,最好是一整个正月。 否则大正月间的,身上青青紫紫的,多不吉利。 黎锐卿咂摸着其中的味道,品出来了她的意思,点头:「也行,」左右不过是他先素一段时间,反正昨晚他刚爽过,「但是别的,咱们先来一套。」 预示着夫妻和和美美,恩爱不离。 于是新年的第一天,听涛苑主院中,隐约可以听闻女声的低喘连绵不绝。 守夜的丫头们互视一眼:今晚没有听到老爷的声音?! 这突然断听,还有些不习惯呢。 ☆☆☆ 辛图城的春节,过得热热闹闹,在远离辛图城百里之外的京都,过得更是盛大且繁华。 废太子府中,苏婉婉和几位姑姑聚在一起守夜,几人围靠在一个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说着各自家乡的趣事。 苏婉婉是一个眉眼弯弯、长相甜美的女子。 即便她如今已有二十有三,但可能因为她惯常爱笑的缘故,面容非常显嫩,即便说她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全无违和感。 也因为她每每说话时都端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让人不知不觉便感染到她的喜悦心情,故而在宫女们中间,人缘很是不错。 此时,她正一边将手在火上烤着,一边不断的用手背摩挲着上面生出冻疮的位置。 她自从前两年收到家中侄女婿拖人送来的关照后,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不仅没了苦楚,就连之前一直欺负压榨她的几个婆子也在七皇子府中无声无息间没了踪迹。 今年她的运气更是好,被调到了七皇子的书房中做卫洒扫,生活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虽然她已经很注意今年没让手上碰过太多冰水,但因为往年手上便被冻出过冻疮,哪怕在入冬一开始,两位姑姑便给她准备了一些预防冻疮的药物,她手上的冻疮,还是像是往年那般生了出来。 第24章 旁边的方脸姑姑瞧着她一边烤火,一边有些急躁地摩挲着手背上的冻疮,劝阻道:「别磨了,这东西越磨越痒,快拿些药膏抹抹。」 苏婉婉笑呵呵道:「我带着药膏呢,就是感觉挠冻疮这回事儿吧,越挠越舒服,停不下来,所以我便想着多舒服一会儿。」 「哈哈,你这傻丫头。」 苏婉婉便也跟着笑,但她也知晓两位姑姑的好意,于是便取出药膏将手上被摩挲着有些发热的冻疮位置给细细抹好,这次却不敢将手离着火苗太近,免得手背再次发痒。 另一位圆脸姑姑见她那副没心没肺的笑盈盈模样,没忍住开口问道:「婉婉,你家中亲人现在都怎样了,之前不是说已经联系上了吗?」 苏婉婉马上笑得眯起眼睛:「是啊是啊,我之前和雀西说话时,一不小心碰到了主子,主子仁善,言说他那边有可以送出信件的渠道,如果我实在想家的话,可以写上一封信,他给我捎出去,所以已经联系上了。」 两位姑姑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再回头,面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那还挺好,听闻你家侄女成亲了是吧。」 苏婉婉点头:「我侄女就比我小三岁,今年刚刚成的亲。虽然不知晓我那侄女婿对她如何,但只观他能对我这个拖油瓶姑姑都这样上心,那想必应是个好的。」 方脸姑姑视线滑过她弯弯的眉眼,和脸颊边的小巧酒窝,也跟着笑:「那便好,那便好。」 「哎哟,再说婉婉你哪里算是拖油瓶啊,当初你不是也是为了家里才进宫小选的吗?」 「那也是我爹娘,当时也实在是没法子,该借钱的地方都借过了,但还是不够。」苏婉婉面上的笑容清浅了几分,但又马上恢复了笑意,神情间并无半分阴霾,「我有些想家了,现在只要一想想,我再过两年就能出宫和家人团聚,我就美得睡不着觉。」 「嗤,傻丫头,有的时候咱们这些宫女啊,在宫里头的时候,想着家中是怎样的好,但是等到真出宫以后,就会发现现实与想象中有很大差距。」 「对啊,之前那位绿梅姑姑,在宫中就做得挺好的,却一门心思想出宫,结果带着体己出去后,转头就被娘家给嫁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鳏夫,现在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难受,如果她还留在宫里,那该有多体面啊。」 苏婉婉连连摇头:「别人是别人,我家中是不会这样的,我嫂子从小便将我当女儿养,之前我还收到过嫂子和侄女的信,他们说给我留意了好多人家,要文人有,要武将也有,端看我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嫂子和我侄女对我都很好,嫂子之前担心我都担心得病了。」 「那还真是不容易,毕竟你入宫这也十年多了。」 苏婉婉莞尔一笑,她很高兴听到有人夸赞她嫂子和侄女。 她抬起头,一边小心地蹭着手背上冻疮,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燃放着的烟花,弯起眉眼:「我从入宫那天起,就一直期盼着能够出宫,能够早日与家人团圆。现在,我终于要等到了,真好……」 她活着等到了。 距离几人烤火地点不远处,一位阴郁男子长身玉立地站在回廊的阴影处,他瞧着那张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困境,都笑得全无阴霾的笑脸,眼底快速滑过一抹深色,而后转身,带着身边的太监缓步离开。 寒风呼呼刮过,厅内姑娘们的笑声依旧,而他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未曾出现过一般。 同一时间,京都的另一处地点——九公主府。 刚刚醒转过来的九公主,看着正在她床帐外给她搭脉的老太医,眼底还有些困惑:「太医,我这是怎么了?」 「回公主,」老太医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恭敬道,「您是怀有身孕了,如今已是一月有余。」 九公主倏地瞪大眼睛,她噌地一下坐起,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激动得难得有些失态:「我有了?我真的有了?那太医,本公主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太医习以为常地继续叮嘱:「公主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最近过于操劳,有些累着了。待老夫为公主开一些安胎药,公主最近卧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九公主连连颔首,忙示意一位宫女跟着老太医出去抓药。 等到人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九公主才倏然反应过来,老太医方才口中那句含含混混的过度操劳,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的面上倏然爬上一层红晕。 只是还未来得及害羞,就被再次被兴奋取代,她兴奋地拉着她大宫女秀儿的手,激动地叠声道:「秀儿,我有了!我有了!我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儿子,然后我要让他将黎将军以后生的闺女娶回来,我将他闺女拉在身边天天看,一直看到够为止。」 秀儿一言难尽地看着不远处的九驸马,低声劝阻:「公主……」 九驸马:…… 九驸马自从发现公主晕倒,到怀孕,再听到她对未来儿媳的念头,他的心情经历了一个连环的跌宕起伏。 晕倒,自然是担心的。 但是怀孕,说实话,他根本就是舒出一口气的。 第25章 天知道,九公主到底是哪里来的对于生孩子的一腔热忱,就她那娇娇柔柔的小身板,还每天拉着他,致力于榨干自己。 弄到最近,他已经在给自己偷偷熬煮补肾汤了。 索性,她现在终于怀孕了。 至于那位黎将军,早在他与九公主定亲之前,也听闻过。 听闻九公主向皇上几次三番请旨,想要下嫁给黎将军,只是后来在皇上松口答应前,黎将军那边率先定了亲,这才不了了之。 也因此,黎锐卿此人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便婚后九公主对他表现得再热情,表现得对周公之礼再沉迷,都没能将这根刺拔除。 但是现在,瞧瞧他都听到了什么?! 不过是美色而已,就真的那般重要吗?! 嫁不过去,就要将人家闺女讨回来放在家中天天看?! 九驸马有些晕晕乎乎地对九公主安慰了一番,又晕晕乎乎的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半晌,他站在自己寝房的铜镜前,对着镜子仔细观察。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明显「操劳」过度的原因,他感觉镜子的自己面色苍白,眼袋青黑,神色萎靡,整一个纵欲之相,美貌值有所下滑。 既然知晓了公主有这么个喜好看脸的嗜色爱好,那他现在是否该在补肾之余,将自己的脸也给保养起来? ☆☆☆ 新的一年便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过了年,黎府和苏府却并未能热闹上多长时间,便都忙碌了起来。 苏家是为了准备苏家老二苏润臧的亲事,和小儿子苏润兴的县试,黎府则是为了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的县试。 为了这,黎府内的下人们,最近凡是需要路过凌旭院和世安苑的,都会不由自主放轻脚步,就连黎川猛,每日早日晚归地去演武场训练,也不再咋咋呼呼,生怕打扰了两位哥哥的功课复习。 为了给两人创造一个和谐的备考环境,今年,府上连正月十五都过得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时间一出正月,县试开考的日子便正式来临。 由于考取童生时,需要回到籍贯所在地去考试,所以提前几天,苏润允便带着苏润兴一起去了原籍吕镇准备考试。 黎川智和黎川忱则因为他们的原籍太远,且办理收养手续时,户籍已经迁出。黎锐卿稍微使了些手段,便让两人留在了辛图城这边考试。 考试当日,黎川智和黎川忱在苏润臧的带领下去了县试的考场,两人均是苏润臧做的保。 等苏润臧在保室中亲眼看着由他作保的五人,一齐挎着考篮,经过士兵的层层筛查后,进入了考场,才走出保室,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寻到守在墙根下一脸紧张的黎川猛,笑道:「走吧,先回我家吃点东西,待歇息一会儿,再带上东西来守着。」 黎川猛拧眉想了想,还是开口拒绝:「多谢舅舅。只是家中母亲和祖母可能也在担心,外甥得赶紧回去给他们汇报情况。」 苏润臧想了想,倒是没有阻止,又叮嘱了两句,才放他离开。 黎府,苏满娘与黎母果真从今早开始便有些坐卧不安,县试并不需在贡院内过夜,能每天回来一次,但是也需要连考三场。 黎母性子软,心性也软,在经过苏满娘的劝解,并与这几个孩子相处了大半年后,现在对这几个被自家儿子带回来的便宜孙子,也没了之前的排斥。 听到黎川猛带回来的消息,她双手合十,向着东方一阵的阿弥陀佛:「智哥儿和忱哥儿最近两年学习都很用功,学堂的褚秀才还对两人好一通表扬,肯定能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 苏满娘也在旁边点头,不过她却不能一下子给两个孩子太大压力,因此只在旁边跟着补充说:「即便是这次没成功,下次也肯定能够成功,娘您想,如果智哥儿和忱哥儿考中了童生,那咱们家也算是改换门庭了。以后出去再有人说咱们黎府,就不再是说武将家庭,而是文武双全。只可惜忱哥儿今年的生日要在考场中度过了。」 黎母连连颔首,欣喜开口:「无碍,等忱哥儿考完试出来,咱们再给他补上一份生辰礼。」 她现在感觉儿媳妇说得真对,养子既然已经收了,就要物尽其用,好好培养。现在他俩如果真能考上,那说出去就真是太有面子了。 想想以后,她的小乖孙无论是想走文路,还是想走武路,前面都有人为他在铺路。 可以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乖孙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肚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越发笑得眉不见眼。 三天的童生试很快过去。 黎川智和黎川忱在考完试后,回到黎府好好地大睡了一场,醒来后就到书房将自己在考场上的答卷全部默写出来。 两人先凑在一起先行对照了一番,又出门去了苏府,让苏润臧帮忙参详参详。 苏润臧将两人默写下来的考场答案一一看过后,欣慰点头:「都还算不错,智哥儿这次所做的诗文水平明显比之前要高,忱哥儿的诗文也一如既往的灵性十足。童生试为科举的开门试,并不算难,如不出意外,这次县试你二人应是能过。」 第26章 黎川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惯常冷面严肃,突然做出这般好似是不好意思的害羞动作,倒是让苏润臧和黎川忱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川智在笑声中忍了忍,到底是没崩住脸,跟着展颜笑了起来:「这次的诗文,外甥实在是尽力了。」 想刁海潮根本就是一个没多少墨水的武夫,诗词一道,他努力了这许久,终于看到了些许长进的苗头,一定是因为继承了他生母和外祖家文学素养的缘故。 反倒是自从来到黎府后,他每天晨起时,敷衍地与忱哥儿、猛哥儿一起到演武场上随意练上几场,却让他到武艺一道,走到能与猛哥儿齐头并进的地步。 可见刁海潮是有多见不得他好,黎川智毫无心理负担地迁怒着。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于学问一道情有独钟。 特别是在知晓,自己还有一位素味蒙面的外祖母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便越发不想显露出自己在学武上的天分,只想要在科举一途走到更远。 苏润臧笑完,也是真心为他高兴:「诗文一道上还有许多诀窍,你看你现在接触诗文也不过一年多,水平便已经比起有了很大进步。只要你继续坚持,迟早能够寻到你的灵光一闪,真正开窍。」 黎川智和黎川忱都跟着点头。 黎川忱道:「这次的诗文题目是咏柳,可能是恰巧苏家后面就有一处柳树林子,我们兄弟俩经常在那柳树林外的凉亭中复习功课,才会颇有感触。我在考场上看到这个题目时,也是文思泉涌,没有多加思考,脑海中便涌现出了十句八句的咏柳相关诗句。」 黎川智抿了抿唇,对此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说罢,他又看了眼桌案上自己默写下来的那份诗文,眼前闪过那趴在柳树上睡得一拱一拱的翠绿色小胖身影。 眼看冬去春来,又要入夏。 苏家的这位小姨母,一到夏季又该苦夏,热得往树上钻了。 可惜,过了今年,她便是八岁的大丫头了,也不知以后还能否在树林中再见到那个经常往树下坠落的身影。 想想苏晏娘那一直圆润的小身材,黎川智不自觉拧了拧眉。 再或许,他应该对练武再多投注一些精力和时间,免得到时候接不住那个胖丫头。 等待的时间是胶着的,似乎度日一年,又似在眨眼之间。 县试考完后第三天,榜单便被张贴公布出来。 一大早,苏满娘便派了几位小厮去贡院门外的放榜壁前等着,她则与黎母一起坐在前院正堂,等着第一时间传来的消息。 黎川智与黎川忱本来就有些紧张,见黎母捻着佛珠不停念念有词,求着诸天神佛,他们的这种紧张更是被提升至最高点。 苏满娘见两人神色实在紧绷,便在旁边劝慰:「无碍无碍,今早我起床时,还在听涛苑外的银杏树下听到了有好几只喜鹊在叫呢。这便是在报喜来着,你们不用紧张。」 黎川智与黎川忱互视一眼,连连点头。 想想今早去演武场晨练时,黎锐卿还对两人说,因为他们让母亲担心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如果这次考不好,他便让他们以后每天早晨来演武场的晨练时间多出一倍,为由文转武打下基础,他们还真会相信她一如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镇静。 但就是这般,他们心中才更加温暖。 「母亲您就放心好了,我们感觉都还不错。」 「对对对,没什么好紧张的,大不了就明年再来。」 「呸呸呸。」黎母听到这丧气话被吓得直接出了念念有词的状态,「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佛祖在上,方才府中孙子所言根本当不得真……」 然后新一轮的念念有词继续开始。 眼见着时间到巳时,贡院外的榜单已经被张贴出来,黎母干脆连坐都坐将不住,改为在屋中捻着佛珠转圈圈。 被她的这种焦灼和紧张心情所感染,屋内其他人的心情也跟着转为紧张。 索性,一家人没多等多久,就见黎府出去看榜单的几个小厮一起向正堂快跑而来。 一入正堂,小厮们便叩地行礼,喜气洋洋地大声道:「恭喜老夫人、夫人和几位小主子,大少爷考中了县试第十九名,二少爷考中了县试第三名。」 堂中几人大喜,黎母更是喜地合不拢嘴巴:「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苏满娘看着几个小厮连鞋子都跑掉的狼狈模样,笑道:「六巧,看赏,多给他们些,将跑掉的鞋子钱也都给添上。」 「诶!」六巧清脆应声,从怀中取出早早就准备好的几个荷包,给下面跪着的三名小厮每人发了一个。 「谢谢夫人,谢谢老夫人。」 小厮着捧着今天这明显分量十足的荷包,一个个眉开眼笑。 黎母也从强烈的惊喜中缓和过来,难得大方道:「钱嬷嬷,今儿个府中所有人都多发一个月月钱。」 「是,老夫人。」 此时外面机灵的小厮,早在得到消息后就将鞭炮取了出来,在黎府门口点燃放了起来。 第27章 二月间,天气尚寒,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为府中再次带来缤纷的喜气。 苏满娘将早已为两人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除了一人一方端砚,还有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 这两套紫砂茶壶色泽莹润,样式小巧,都是精品,颇为适合文人使用。 黎锐卿对这些小个头的茶壶无甚兴趣,他在府中观察泡茶时用的都是大茶壶,只在外面偶尔装装文人气度时,才会使用小茶壶、小茶盏,慢慢细品。 苏满娘在年前整理库房发现了这两套紫砂茶壶后,便直接决定将它们添到两人的县试贺礼里。 而显然,黎川智和黎川忱对于这两套紫砂茶具,都颇为心喜。 苏满娘不动声色挑眉:这才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文人对于紫砂茶壶的真切喜爱,与黎锐卿那种在家中品茶都用的是牛饮架势的伪文人完全不一样。 等张罗着派人去苏家和夫子家中报完喜,苏满娘才有空去想苏润兴这次的成绩。 见苏满娘神思飘忽,黎川智开口:「母亲可以放心,润兴小舅舅的基础打得不错,应是能上榜。」 黎川忱点头附和:「以润兴小舅舅的水平,他这次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过。」 苏满娘眉宇舒展,点头笑道:「没错。而且他今年下场也确实是早了些,能考中固然好,考不中就明年再考,年纪也不算大。」 言罢,苏满娘便收回心神,吩咐下面厨房准备一顿丰富膳食,等今晚黎锐卿归来后,众人一起大吃一顿,以图庆祝。 当晚黎锐卿回到府后,府中庆贺宴于花厅暖阁开席。 席间,黎锐卿取出来两枚玉佩,色泽幽绿,水头清透。 一枚是由毛笔、银锭和如意图案雕成的「必定如意」,一枚是由灵芝、蝙蝠、古钱、元宝等图案雕成的「福至心灵」。 这两枚玉佩一拿出来,黎川智的目光已经死死盯在那枚「福至心灵」的玉佩上,黎川忱则对更加文雅些的「必定如意」情有独钟。 黎锐卿将玉佩拿出来在两人面前晃悠了一圈儿,在两人惊喜和渴望的目光下,又重新收起。 「既然都看过了,那就继续努力,等府试过后,它们便是你们的了。」黎锐卿斯文浅笑,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是多么过分的事情一般。 黎川智和黎川忱:…… 见两人表情郁闷且惊愕,黎川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 黎母拍了两下黎锐卿的胳膊笑骂:「都这么大人了,还逗弄孩子。」 黎锐卿可没一点不好意思:「儿子这是在给他们动力,省得被县试的成绩给喜得飘了起来。」 黎川忱摸摸鼻子,无奈笑道:「父亲,儿子块头大,飘不起来,您多虑了。」 黎川智板着脸点头:「指不定您将那玉佩早早给了儿子们,我们还会考得更好。」 「福运加持,好运来临。」 「灵光一闪,双喜临门!」 两人一通极力游说,黎锐卿不为所动:「不用白费口舌,府试考完后再来领,没考中就算。」 黎川忱耷拉下脸:「既是府试以后才给,父亲又何必让它早早出现在,刻意馋我。」 黎川智笑容苦涩:「父亲,儿子说的是真话,我这诗作水平就差那一枚福至心灵。」 众人看他二人一人一句,仿似双簧,忍不住哈哈大笑。 苏满娘看着黎锐卿若无其事夹菜的举动,也忍俊不禁:「你啊。」 「如何?」 「无事,你开心就好。」 什么样的父亲不是父亲呢,只要能为府中撑起一个家的,便都是好父亲。 当晚,黎川智来到书房,将自己的亲笔信递给黎锐卿:「敢问父亲,我那位外祖母身体现在可好?」 黎锐卿对此也并未隐瞒:「原先因为心无挂念,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但自从知晓了你的消息,就仿佛找到了求生的意志,现在正在逐步调养。」 黎川智动了动唇角,最终还是出口问道:「儿子真的不能知晓她是谁吗?」 黎锐卿摇头摇得果断:「暂时不能。」 说罢,他随手将他的信件展开,略看了一遍就又推回:「这个冬日天气太冷,她已大病了好几场,有几次差点未能挺过来,都是靠着想要听你这次在县试中的考试成绩,硬生生熬过来的。」 「你现在光报喜不报忧,对她的病情没有多少益处,回去再写几句你如今心中的不安或烦恼,让她烦恼担心些也好,多惦念些也罢,总之怎样能多生出些求生意志,就怎样来。」 否则,以那位栖霞公主的身体状况,可能不用等黎川智出人头地,就一口气松下,早早归了西。 黎川智的身子一僵,他对那位外祖母的身体状况有了新的了解。 「她是不是受过很多苦。」 黎锐卿看了他一眼,长指轻扣桌案,半晌开口:「当初你外祖母是联姻,嫁入夫家后不受宠爱,几年后好容易有了一女,又受人算计,不仅丢失了唯一的女儿,还失去了再孕的能力。」 第28章 「后来,你外祖母的夫家被人连根拔除,你外祖母就回到了娘家。一开始一心对待家族中的继承人,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她甚至还以身涉险,救过对方两次。也是因此,身子留下了病根,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可是后来,她娘家的继承人遭受陷害,被家主厌弃废除,你外祖母的生存环境又重新艰难起来。」 这位栖霞公主对主子付出良多,现在之所以遭受到了康元帝的忌惮,也是受到了主子的连累。 只是她这个冬天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主子那边才频频给他传信,让黎川智这边多多写信,让她生出更多的求生意志,这才有了黎川智的这一遭。 黎川智半垂下眸子点头,表示知晓。 他拿着自己这封花团锦簇的报喜信件重新回到书房,将信件一张张丢入火盆,坐在桌案旁沉思。 他确实有不少烦恼,烦恼生父如今还在对自己的虎视眈眈,烦恼自己在诗文上开窍困难,烦恼自己竟然偶然发现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赋要比在文学上的更加出色。 关于他那位生父,由于对方是大将军王,他怕说了外祖母也帮不上忙,徒增担心,便执起毛笔,轻蘸了蘸墨汁,挑着后面两件烦恼说了说。 说自己诗文天分不高,马上就要进行的府试生怕不能上榜,还需多加努力,心中惴惴。 说自己一开始厌恶在武学一道上的天赋,养父让他们每天早晨到演武场锻炼身体,他还百般不情愿,但这次在县试考场,见到许多考生因为承受不住寒冷,受凉发热,甚至三天考试还没结束,就晕倒在了考场。而他由于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很康健,考完试就连一个喷嚏都没打过,这才懂得养父的用意。 再加上日常生活中的其他一些小烦恼,洋洋洒洒凑够十多张纸。 黎川智将信件反复润色后,重新誊写,于次日一大早,又将信件交给黎锐卿。 「这次还算不错,有进步,以后就照着这个标准来。」 黎川智舒出一口气:「是,父亲。」 说罢,他站在原地又默然了会儿,半晌,认真抬眸,「父亲,我能否知道,外祖母她是在哪个城镇?」 黎川智只要一想起还有这样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在真切的惦记着自己,心里就沉甸甸的。但是迄今未尽,他对她的所有讯息全部不知。 「京城。」 黎川智垂下眼睑,唇瓣紧抿。 京城虽然离着辛图城不太远,但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过去,如果让有心人查到他的身份,很容易给养父和外祖母增添麻烦。 黎锐卿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他的表情,才又慢半拍地出口补充:「如果没有意外,今年我就会被调往京城,到时若是有缘,自有你们见面的时候。」 黎川智霍地抬头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恶趣味地勾起唇角:「所以,你最好在回京前将府试考完,取得童生资格,这样咱们去京城后,你也不会太丢脸。」 黎川智眉梢一凛,连忙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努力的。」说完,他又期盼地看向黎锐卿,「那福至心灵?」 「滚滚滚!想得美。」 黎川智:…… 他静静地看着桌案后对他眼露嫌弃的俊美男子,半晌突然俯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父亲,儿子真心地感谢您,在那个冰天雪地将儿子捡回来。」 否则他的人生,将会自此走向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黎锐卿看着这个不过说了两句话,便将整个耳垂都红透了的小子,默然无语。 直至他转身狼狈离开,才嗤笑一声:「还算有心。」 三日后,吕镇来人报喜。 苏润兴在吕镇那边成功上榜,为吕镇县试榜的第十。 而今年苏润兴不过堪堪九岁,比当初苏润臧上榜的年纪都要小一些。 苏满娘听到后十分欣喜,这个成绩比她预料中的好上太多,相信父亲和两位弟弟也都能满意。 县试时间一过,苏家那边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苏润臧的亲事。 对于那位从定亲到成亲,硬生生等了两年多的任家姑娘,苏家上下都是喜欢的。 尤其是任研父亲在学院中对苏润允和苏润臧的教导与照顾,更是让苏母每每在信中与苏满娘提及时,都颇为感激。 在亲事开始前,苏满娘还挑了个时间,回去探望了下因为倒春寒而倒下的苏母。 这次回娘家,是冯欣玉接待的她。 姿态大方,眉宇舒展,就连唇畔的笑意都是真心散发的柔和。 显然在苏家的这几个月,冯欣玉适应良好,就连一向端庄有礼的面上,都荡漾着婚后小妇人独有的媚色。 「大姐姐。」冯欣玉亲切地迎上前来。 「弟妹,」苏满娘被丫鬟扶着下了马凳,匆忙行至冯欣玉身边,「母亲那边情况如何?」 「今早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说是有些受凉,刚刚吃了些药,现在还未睡下。」说罢,冯欣玉便引领着苏满娘向苏母院落走去。 第29章 路上,苏满娘又与冯欣玉聊了会儿苏家的近况。 等她听闻冯欣玉最近不仅在准备二弟的婚事,还有下个月三弟的府试,以及五月份全家一起迁往京都的行李和人员安排,光听其中的琐碎内容,苏满娘便忍不住为她捏上一把汗。 「最近一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工作量,就算让她来做,也是从早到尾,不会得到多少空闲。 想想苏家这半年,基本所有事儿都压到了一块儿,是之前那些年头从未有过的忙碌。 「哪有,这些不过都是小事,而且婆母也一直在与我分担,并非我一人之能。再说,现在也都忙得差不多了,大姐无需挂心。」 这话就很显然是谦虚。 苏满娘侧头,观身边冯欣玉笑容愉悦,态度豁达,很明显,她并未觉得这些事务繁杂辛苦。 事实上,冯欣玉也确实是这样觉得。 对比她在娘家的生活,在苏家既不用担心继母和几个妹妹给自己下绊子,也不用忧心自己未来没有着落,不过是些活计罢了,还有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帮衬,完全无法影响她的好心情。 婆母慈善,小姑有礼,小叔好学,尤其是夫君待自己最是和善不过。 比起她出嫁前的预想,要好上太多太多,简直好似掉到了福窝窝里。 也是因为心无郁结,她最近不仅面上的红润多了,就连体重都似有所增加。 两人一路笑谈着,来到了苏母的院落。 一进去,便有一个翠绿色的圆球向苏满娘横冲过来:「大姐姐。」 娇嫩的清甜声音,是苏晏娘无疑。 「大姐姐,我好想你。」苏晏娘紧紧抱住苏满娘的腰。 虽然大姐姐才嫁出去不到一年,她却感觉过去了几个春秋,「都快把我给想老了。」 苏满娘闻言忍不住轻笑,她伸手略环了环苏晏娘的小身子,好笑道:「晏娘,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点?」 苏晏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扭脸,而后理直气壮抬头:「大姐姐,你和娘都骗我。你们明明说,咱苏家的姑娘,吃也吃不胖,瘦也瘦不了,我现在明明就是正常吃,但是我胖了。」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仔细想想,她是因为当时她大龄未定亲,身形却一直瘦不下来,苏母怕她折腾身子,才这样安慰她。 但是晏娘这丫头,可能是从生下来没多久,家中就开始接连守孝,从小没吃到多少好东西的缘故,最近两年是格外能吃,也格外挑嘴,还基本无肉不欢。 就算再不爱胖的体质,碰到她这种吃法,也得往身上长肉。 「晏娘」,苏满娘低下身,与她平视,抬手捏了把她的小胖脸,「那是因为大姐姐饭量不大,饮食也清淡,口味与你不一样。再说,谁说咱苏家的姑娘就没有几个能瘦下来的,我和你说,咱们的小姑姑便可瘦了,从小就是身姿窈窕纤细的漂亮姑娘。」 「诶?真的?」苏晏娘瞪大眼睛。 「没错。」苏满娘肯定颔首,「当初娘说那话,是安慰大姐姐年龄老大却没有嫁出去,你可不能当真。你想想,等你以后长大,到了说亲年纪,你是想要变得比大姐姐还胖,让你三哥背你出门,都背不动好,还是像你大嫂,身姿窈窕细无双比较好。」 苏晏娘的目光在苏满娘和大嫂之间犹疑,最后定在了冯欣玉身上。 「我不要变得比大姐姐还胖,我要像大嫂一般好看。」说完,她又看着苏满娘皱了皱眉,「但是大姐姐现在也不胖,大姐姐你都瘦了好多。」 差点忘记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算圆润的苏满娘:…… 「大姐姐也是为了爱美才瘦下来的。你可以先跟着大姐姐学,一开始一顿稍微少吃一些,咱们先吃到八分饱,不要照着十二分饱那样往肚子的塞,再多动动,很快就会瘦下来,起码也能先瘦到大姐姐这个体型。」 只要能到她现在这个体型就可以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瘦下来的,但是按照一般程序,这样说肯定没错。 苏晏娘却不再看她,固执地盯着大嫂纤细有度的身材:「不行,我要瘦成大嫂这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先她是嘴馋了一些,再加上听娘和大姐姐说,感觉自己瘦身无望,才会稍微放纵了下自己。 现在既然有了新的目标,不过稍微短一下嘴,她感觉自己肯定可以。 苏满娘揉了揉她两侧的双丫髻,勾起满意的笑纹。 不是不能吃,只是如今大周以瘦为美,若任由晏娘横向发展下去,她怕她以后会经受不住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心大和无所谓。 进了苏母寝房,苏满娘一绕进屏风后,就看到半倚在床榻上、精神有些萎靡的苏母,她心情一下子酸楚了起来:「娘,我回来你了。」 苏母早早接到消息,喝完药后就没睡,见到她的小女儿姿态,忍不住笑骂:「都说了无事,不用过来,你非来。」 嘴上这样说着,手却牢牢地拉住苏满娘的手不松开。 第30章 苏满娘晃着苏母的手撒娇:「看娘您说的,您都生病了,我还能不来看您?!别说您只是来了一封信劝阻,就是您再来十封,女儿这趟也是要来的。」 苏母瞪她一眼,抬手摸了摸苏满娘的手,果真冰冰凉凉的,忙将怀中抱着桐花纹漆手炉分给她:「你这丫头,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不爱出门,娘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吗?」 苏满娘忍不住用头在苏母肩头蹭了蹭,抬头看着她笑:「哎哟,娘您再瞪我两眼,多瞪两眼我手脚就会暖和了。」 苏母的脸没崩住,有些想笑。 苏晏娘在旁边一窜一窜的附和:「这个道理我懂,越冷就暖和,就像是我出去堆雪人一样,一开始是冷的,后来就是暖的,娘您快瞪她!」 这下子苏母彻底崩不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冯欣玉坐在一旁,看着言笑晏晏的母女三人,眼底滑过一抹羡慕。 她性情比较内敛,是绝对说不出大姐姐那般逗母亲笑的话的,也不知道母亲和她相处时,是否会感觉无趣。 看望过苏母,并陪着苏母聊了一段时间后,苏满娘就留下些补身子的药,赶在午时前匆匆离开了苏府。 外嫁的姑娘应该少回娘家,一般除非大事,即便回去也不应在娘家留饭。 上次大弟成亲前她回娘家待了一整日那次,已经是现在世道能够容忍的极限。 但即便如此,苏满娘也心满意足。 回家的路上,苏满娘摸着苏母给她亲手缝的荷包,眼角眉梢的喜意经久不绝。 六巧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夫人,老爷也快过生了,今年虽说不大办,但生辰礼您是不是该抓紧些?」 黎锐卿今年过的是二十五岁生辰,本就不算是整生日,再加上最近辛图城官场起起伏伏,有些乱,所以便没准备大办。 至于礼物,早在去年黎锐卿出门公干的两月间,她就已经准备起来。 是一件由她亲手缝制的靛蓝色斗篷,以银丝穿梭其中织就了繁复的缠枝莲底纹,正后方则被精心绣制了一幅以流云和蝙蝠为主基调的流云百福图。 这件斗篷现在已经基本完工,只剩下最后的毛领子一直没有缝上。 提及这件礼物,苏满娘的神情有些微妙,她抿了抿唇,半晌侧头看向窗外:「要不,我再换一样?」 当初选布料时,也不知是怎的,她突然想起曾经黎锐卿出现在她相看酒楼包厢中的影像,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芝兰玉树,风姿逼人。 黎锐卿虽然五官艳丽,然眉梢英挺,面容俊逸,穿着大红能显得姿容昳丽,穿着冷色也能衬出姿仪风华。 也因此,当时她随心而动,选了一匹靛蓝色的料子。 现在眼见礼物将成,就差收尾,她却心生迟疑。 想想黎锐卿那一柜子的红色衣物,摆明了就是不喜欢除了红色之外的衣物,更遑论这种偏青的色泽。既如此,她又何必去讨人嫌,去试探他的底线。 六巧有些着急了:「夫人您都花费了这么长时间,眼见就要做好了,怎么能打退堂鼓?!」 苏满娘唇瓣轻抿,轻轻摇头:「不是退堂鼓,而是我觉得,他可能不喜靛蓝。」 六巧松出一口气,对此却不以为然:「就算老爷不喜欢,您也送出去,起码让老爷知晓您的心意。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咱就在礼物中再多添些别的。」 苏满娘垂眸斟酌了一会儿,半晌叹息:「也罢,我之前还另外做了几样东西,这几天也一起收收尾,不行就送别的。」 眼见苏润臧婚期临近,早几日,苏家便张灯挂彩,整个苏家都处于一片红彤彤的喜庆氛围。 由于最近苏母身子比较差,所以一整个婚事的最后检查与核对工作,都是冯欣玉一人挺下来。 苏润臧听闻后,还特地去首饰店买了一对同心玉佩送给苏润允,由衷感叹道:「当初看大哥你的婚事那般波折,我还对这位大嫂有些意见,现在看来,大嫂人确实不错,一开始是我以偏概全了。」 苏润允就拍着他肩膀笑:「你大嫂确实不错。」 「最近大嫂着实劳累,弟弟将会记在心里。」 之后,苏润允就带着那对玉佩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将苏润臧的话与冯欣玉说了一番,最后道:「夫人最近辛苦了。」 冯欣玉半垂下眼睑,掩饰住逐渐泛上酸涩的泪意:「并不辛苦。」 她喜欢苏家,便是因为苏家人是只要她对他们付出一分好,他们便会记在心底的实心人家,不会让她的好意打水漂。 这种氛围,让她的心格外踏实。 就仿若飘忽的浮萍,终于寻到了能够放心扎根的归属土地一般。 「二弟太客气了,是妾身应该做的。」她唇瓣微抿,强忍住泪意轻笑。 苏润允听她语气不对,躬身看了她一眼,被冯欣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半遮住脸躲过。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总会越来越好的,还以为你最近不会哭了,真是泪包。」 第31章 「夫君……」 二月二十二,苏润臧大喜。 苏润臧带着一群秀才同窗去未来岳家迎亲,黎川猛三兄弟跟着苏润兴一起去围观了个全程,好好凑了一番热闹。 黎家的三个兄弟,黎川智过年便已十三,黎川忱十一,黎川猛十岁。 三人中,除了黎川忱身高稍矮一些,黎川智和黎川猛都是个头窜起迅速,混在一群成年人中,都不十分突兀。 也因此,在前往迎亲的过程中,不时有人向兄弟三人凑过来,打听他们现在是否定亲,拐弯抹角说起家中尚有亲事未定的姐妹亲戚等。 对此,兄弟三人但凡被问到,都是父母做主,不敢擅专。 再被提起去对方家中做客,更是一句万金油的最近需在家里准备府试打发。 等到那些人都循着人声走远,兄弟三人寻了个清净落后几步。 黎川猛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二哥我就说你该多吃点吧,成天吃那点猫食,个子都赶不上我高,结果大家都当我才是黎家老二,哈哈哈。」 黎川智一脸土色:「我现在好歹也通过县试了,你听听这都给我介绍了些什么人?!那个张家的,不就是上个月被六巧姑姑讲了好几天的扒灰张家风流韵事的那家吗?他是不是当我傻,介绍这样的人家给我当岳家。」 黎川忱抹了一把脸:「那有个孙家的,苟家的,丰家的……我发现大多数人家被他们一提出来,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姑娘长什么样儿,但是他们家的各种八卦韵事我都能如数家珍,了解得一清二楚。再这样下去,我怀疑自己可能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 黎川猛笑得差点岔气,他拍着两位兄长的肩膀给他们打气:「没事没事,应该还有几家安分没闹出过事,没有被六巧姑姑发掘的,咱们再看看。而且父亲不是说,咱们今年就可能会随着他的调职去其他地方了吗?到时总能遇到有合心意的。」 黎川智和黎川忱面面相觑,而后一脸无奈地叹息:「那还是算了,等六巧姑姑到新地方,把那里的八卦都发掘完了,我再考虑定亲。」 免得一不小心成为府里八卦来源的新笑话。 「而且,总还有母亲呢,有母亲和六巧姑姑把关,相信我们的亲事总不会出岔。」 想想辛图城中,多少人家都是表面上家风和正,背地里污糟破事一大堆。 这如果不是听到六巧姑姑像说书一样,一天一个大段子的在府里说,他们一天一次地磕着瓜子听,又怎能想到呢。 苏家,苏满娘坐在女眷的迎客处,与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女眷搭着话,活跃着气氛。 如今她已是四品的在册恭人,在今日赴宴的女眷中属于品阶最高的一个,也因此在座的少有人会与她在言语间过不去,大多都是捧着她,根本不用担心会有气受。 期间也有人向苏满娘打听家中的养子养女,但都被她以先立业后成家的理由给拒绝了。 智哥儿暂时不着急定亲是一方面,黎锐卿今年可能会被调职到他地是另一方面,无论怎么说,现在都不是为孩子们相看亲事的最佳时机。 当天色将暗,新娘子随着唢呐声被敲敲打打地迎进苏府。 苏满娘站在大堂围观的人群中,看着上首昨日刚刚赶回辛图城的苏父,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五官,心中又是满足又是不舍。 满足于久别相逢,不舍于苏父在家中待不了两天,就又要赶回京城。 而苏家这边,等二弟婚后,也要开始分批往京城搬运东西,只等苏润臧的府试一考完,就要全家迁往京城。 往后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日,想至此,苏满娘心中就是一阵的酸涩与怅惋。 苏父在上首,遥遥看向大女儿站着的方向,向她露出一抹熟悉的宠溺笑容,苏满娘心中一轻,心情又忽地好了起来。 等到一天的喧闹过去,苏府中的婚宴接近尾声。苏满娘与苏母和冯欣玉道别后,轻笑着用帕子揉了揉脸,感觉自己今天笑得有些多,腮颊都有些酸疼。 即将要离开时,她最后瞧了一眼苏家熟悉的大门,只觉得往日因为她而让两位弟弟晚定亲了这些年的愧疚,仿佛也在刚才一通笑闹洞房中烟消云散。 家中父母安好,大弟过得挺好,二弟也将会过得很好。 三弟的童生正在考取的途中,除了晏娘那圆润的小身板,她想,苏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再去担心的了。 这样,真好。 走出苏家大门,就看到黎锐卿半靠在马车的车辕上。 见她出来,黎锐卿缓步向她走来,一身暗红衣衫的男子,在苏府门口火红的灯笼映射下,越显姿仪挺拔,五官艳丽。 他走至她身前,似是很随意地伸手帮她拢了拢披风,边带着人往马车旁走,边低头瞅着她两颊边的醉红低声沉笑:「又喝酒了?」 过于靠近的声音,让苏满娘耳畔一阵酥麻,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加快。 她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朵,笑得眯起了眼睛:「实在太开心,就多喝了两口,连半杯都不到,应是并未喝多。」 第32章 说罢,她又感受了下自己有些混乱地心跳,不自觉低语:「也或许稍微喝多了一些?」 黎锐卿眸光微闪,轻笑一声,将人扶上马车。 却在手离开苏满娘腰身时,忍不住又多感受了一下手感:「最近应该没瘦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苏满娘叠声否认。 黎锐卿又疑惑地多看她腰身一眼,但苏满娘冬日里穿得实在多,将自己裹得特别严实,他现在也判断不出,只能等晚间再亲自测量一番。 回到黎府一通洗漱后,黎锐卿坐在床畔耐心地等苏满娘梳通头发,直到她忙完,才急不可耐地将人扯入帐中,把苏满娘压在身下。 见苏满娘还有些不明所以,黎锐卿不禁伸手在她的腰间摩挲,确认这人最近腰间肉肉并未清减多少,才满意地舒展开眉梢,肃色询问:「说罢,今晚可有何事要与为夫坦白?」 苏满娘不是很解其意,她努力地回想了一番,迟疑开口:「今晚有人询问智哥儿的亲事,被妾身给推了?」 「他那边不用着急,并非这件,还有呢?」 苏满娘拧眉再想,半晌缓缓摇头:「应该没了……吧。」今晚只是参加二弟的婚宴而已,除此之外,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她还真想不出什么要与黎锐卿交代的。 黎锐卿认真瞧她一眼,似是气急,低头轻咬了一下她鼻尖,嗤笑:「你明日就要来月事了,为夫三日后生日,你不准备给为夫提前补上,还真准备等我生日那天,咱们并排躺一晚上?!」 苏满娘眨眨眼,感觉自己有些无辜。 月事这种事,如果不是特意去查,谁还会记得?! 为了这点事还要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和坦白,恕她见识少,还未经历过。 黎锐卿见她这模样,差点被气笑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间,目光灼灼:「正月早就过了,现在二月都快过完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忍不住带上几分委屈,俯身将头探入她散发的幽香的颈窝。 是他特意选定的香脂味道,清幽的花香,略带了点软绵的奶味。熟悉的气味充斥鼻尖,让他的上半身忍不住放松,下半身却紧绷了起来。 他在她身上轻轻磨蹭,哑声低语:「闻筠,好闻筠,为夫想了。今晚的周公之礼,咱们都竭尽全力一些,嗯?」 苏满娘:…… 她缓缓眨了眨眼,看着男子面上不自觉浮起的嫣红,眸光逐渐意味深长:「怎样的竭尽全力?让玉清声嘶力竭?还是青紫加身?」 黎锐卿瞬间呼吸急促:「为夫都要!」 于是当晚,在寝房外守夜的丫鬟们,再次听到了他们男主子久违的呻吟声。 不得不说,只这音调,如果不是她们几个已经「久经沙场」,还真不一定能把持住。 夫人真是好福气。 三日后,黎锐卿生辰,这一天,黎府并未延请客人。 一大早,黎锐卿吃到了只有他自己能够吃到的生日面,苏满娘亲手抻的。 久违的劲道口感,让黎锐卿心头温暖。 自从入冬日后,手脚冰冷的苏满娘便越发不爱下厨,他虽偶尔嘴馋,也不舍得她总往厨房跑。 现下这面条一入口,也不知是否是他爱屋及乌的缘故,竟觉得口中的面条比之前吃过的还要更加劲道。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嫩白手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满娘这半年多在他身上诸多练习,手劲大有长进的缘故。 一碗面条慢条斯理吃完,黎锐卿感觉自己还不是很饱,直言开口:「为夫还想再来一碗。」 苏满娘:…… 转头向身后的彩霞示意,不久又有小丫鬟端来一碗面,放到他面前。 黎锐卿眯起眼睛看她:「若是我不要,这一碗给谁吃?」 苏满娘瞧着他那严肃的模样,没忍住眨眼轻笑:「夫君若不要,那便等一会儿妾身自己煮了吃了。」 黎锐卿瞥她一眼,他今儿个心情好,也不想追究她这话是不是在骗人,低头将那碗面条又三两筷子吃完,才起身道:「晚间我再回来时,期待闻筠的礼物。」 苏满娘柔声颔首:「妾身记下了。」 她行至门口,目送一身墨红衣衫的黎锐卿离开,许久,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回到内室,苏满娘打开衣柜,将里面早已做好的斗篷取出来,抖落了两下细细查看。 知鸟和彩霞等人一起围上来,夸赞道:「夫人,这斗篷真好看。」 「用料好,绣工也好。」 「还有背后的那幅绣图,只光看着就有那么一股子灵巧劲儿,让人看着就心头舒坦。」 这斗篷后面的流云百福图,是苏满娘一笔笔绘制设计出来的,乍一看过去,确是比其他的百福图恬淡优雅,倍有灵性。 苏满娘眼帘颤了颤,手指轻轻抚过这斗篷后的绣纹和绣图,叹息一声,又让六巧将藤木箱子里最上面的樟木盒子取过来。 第33章 樟木盒子里放着的是由她亲手绣制的腰带、香囊、剑穂三件套,与那件靛蓝斗篷不同,这三件套用的是秋香色的料子和丝线,与黎锐卿衣柜中的红色衣服很是相配。 她的手指在樟木盒子中轻轻摩挲,半晌开口:「还是送这个吧。」 即便两人现在相处和谐,她也不应去试图改变他的穿衣习惯,还是在早已知晓对方衣着喜好的前提下。 这与她定亲前答应过对方的条件不符。 她应该时刻谨记这一点。 知鸟等人还要再劝,苏满娘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斗篷收起来吧。」 知鸟惋惜地应声,将斗篷小心地叠好,又用干净的粗布细细包裹起来,收入衣柜。 六巧看苏满娘神情怅惋,关心道:「夫人,您真的不送了吗?」 苏满娘摇头,抿唇不语。 一回头,见几个小丫头神情低落,她轻笑道:「好了,都愁什么呢,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几个小丫鬟见她轻快的神情,以为她今晚还是有可能送出去的,纷纷又展开笑颜。只苏满娘唇角像是平常那般翘起,心境却波动地厉害。 她必须在越界前,及时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想要试探的心。 一如这件她认为黎锐卿穿上后会更加风姿英挺的斗篷,不应该被强加在爱穿红衣的他身上一样。 中午,是由最近比较空闲的黎川猛,亲自去黎锐卿值上送的膳食。 他到时,黎锐卿正在里面与一名武将切磋。 寒冷的院落中,哈气成雾,黎锐卿和另外一名武将都只穿着单薄的袍子,在空旷的土院中你来我往地快速拆招动手。 黎川猛抱着食盒和小厮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细瞧,没瞧上一会儿,就低声对小厮万金兴奋欢呼:「还是父亲技高一筹,父亲赢了。」 熟悉黎锐卿套路的黎川猛能够看出,黎锐卿今日明显就是不知缘由的亢奋上头,而且是越打越兴奋那种。 而他对面的武将却已经心生出怯意,连连后退,如此便已奠定了输局。 果真没一会儿,那武将就飞快后退出几步,退离战圈,气喘吁吁地对黎锐卿拱手道:「黎将军果真好身手,在下佩服,佩服。」 黎锐卿惬意地又舒展了下筋骨,仿似刚才只是热身一般,侧神向对方笑得斯文:「洪副将手劲儿对比上次略有退步。」 洪副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自己的一双大掌,摇头叹息:「这都被黎将军发现了。我这手和手腕年轻时受过伤,骨头裂过,现在一到雨雪天气就使不上力,今天就是这样。所以啊,现在我能很肯定的和你们预报说,这两天咱们城内要下雪喽。」 其他人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 「感情老陈你这感知比京城的钦天监都准。」 「牛了!牛了!」 墨砚将冬衣递给黎锐卿,黎锐卿接过随意抖落了两下,穿上,又系好衣襟,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黎川猛方向。 黎川猛兴奋地嘿嘿了两声,抱着食盒小跑上前:「父亲,儿子给您带午膳来了。」 黎锐卿看他一眼,心情愉悦:「是你母亲让你来送的?」 黎川猛点头:「母亲说,父亲您今儿个生日,上值的地方有些远,来回过于奔波,便让儿子过来陪您一起用膳,免得您一个人用餐寂寞。」 黎锐卿瞅了他一眼,也没有嗤笑,脸上难得笑盈盈的:「那你待会儿抢食可得快些,免得最后饿着肚子回去。」 黎川猛响亮地诶了一声,又鼓了鼓脸:「今儿个母亲准备的膳食多,您要真想抢完,还是有些困难。」 黎锐卿闻言笑意更浓。 等黎川猛和万金在侧间布置好餐食,一边为两人分放好竹筷,一边随口问道:「父亲,您今天最近出门怎么没穿斗篷。」 他记得往年冬天,黎锐卿每次出门就是一身大红、墨红或者纯黑的斗篷,最近几个月看他出门都没披,他还有些不习惯。 黎锐卿为自己斟上一杯暖酒,仰头送入唇边一口闷下。 他享受地舔了舔唇,唇瓣不自觉勾起,半垂的眼底似有流光涌动:「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事呢,吃你饭去。」 晚间黎锐卿归家后,黎府众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用了顿晚膳,五个孩子纷纷为黎锐卿送上生辰贺礼。 黎霜和黎雪准备的一个是香囊,一个是荷包,为与黎锐卿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搭配,两人选用的都是橙色和绿色布料,尽力往大气和优雅方向绣制,虽说针脚尚有几分稚嫩,却能瞧出许多巧思。 黎锐卿将东西接过,仔细看过:「不错,费心了。」 黎霜与黎雪立马高兴起来,笑盈盈道:「父亲喜欢就好。」 黎川智送的是一幅自己亲手抄写的兵书,黎川忱奉上的是一幅山水画,轮到黎川猛,他直接来到前院,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刀在院中舞动起来。 虽刀法力道不足,却气势迫人,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第34章 黎母看着孩子们眼中的真切欢喜与祝福,眼神微颤,好似理解了什么,又好似还迷茫着什么。 在这般欢快的氛围下,黎锐卿身子似不经意往苏满娘旁边靠了靠,与她低语:「闻筠你给为夫准备了什么。」 苏满娘眼睫微颤,笑意温和:「妾身尚未取过来,等回房时再取与你看。」 黎锐卿咂摸着这温和语气的味道,再想想昨晚还扑在爱妻身下的月事被,心中略有些不满足,斯文笑道:「为夫很期待。」 献完礼物后,黎霜和黎雪起身说要合奏一首新学的小曲儿,黎川猛在一旁起哄:「大哥上去给父亲做一首诗呗,古有七步成诗,大哥就来次一曲成诗,父亲您说行不。」 众人没忍住笑了起来,黎川智板着脸瞪向黎川猛咬牙:「你都做不出来让我做?!咱们还是不是天街好兄弟?!」 黎川猛拍桌大笑:「咱俩那哪能一样,我是武夫,大哥你是文人,论起诗作,你要学会挑战自我。」 黎川忱端着酒杯左右看了两眼,还没决定自己要帮哪一边,就听黎锐卿打趣掺乱道:「既然猛哥儿提议,那智哥儿就辛苦你一番了。」 黎川智板着脸还想要表示抗拒,却被黎川猛给嘻嘻哈哈地推了出去。 黎霜和黎雪此时也已在各自的古琴旁坐好,笑道:「大哥,你不要着急,我们弹得慢些。」 黎川智:……这根本不是弹奏得慢不慢的问题。 而是他手头没有纸笔不能让他计算一下韵脚,涂涂改改的问题。 黎霜和黎雪弹奏的是《秋风词》,属于一般古琴初学者的必学曲目,两人之前已经磨合过很长时间,此时合奏起来分外默契。 虽无太过高深的秋风哀草白云深意境,但音准皆是准的。 在这方凄凄婉婉的古琴泛音中,黎川智站到两架古琴中间,憋气凝神感觉时间不够用。 鉴于他的表情太过严肃,不自觉透出一股苦大仇深,众人根本没怎么关注旁边弹奏的黎霜、黎雪,全程在看黎川智怎样变脸。 黎川忱肩头一耸一耸的,差点没笑岔气。 他这位大哥平日少有变脸的时候,但只要他变脸,大多都是和诗文有关。 很快,黎霜和黎雪一曲终毕,黎川智的脸上还在愁苦。 黎锐卿看着他表情,也跟着乐了起来,打趣道:「智哥儿,能成不?」 黎川智眼睛一闭:「成!」 言罢,他就在面前这块空旷处走了一圈,停下,然后又转身走了第二圈。 「哈哈哈哈……」黎川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笑到直不起来腰。 黎川智却停下了脚步,突然开口道: 「古琴一曲成诗谱,立身宴前心擂鼓, 欲登科却作诗苦,愿父年年壮似虎。」 黎川忱眉毛微扬,黎锐卿和苏满娘也眼带惊奇。 其实这首诗并算不上好,甚至因为韵脚压得过于工整,而全无灵性,还算打油诗范畴,但府内众人早就听闻过黎川智作诗时的愁劲儿,没想到他真能现场作出诗来。 黎川猛还有些懵,看向黎川忱:「二哥,怎么样?大哥这诗作得怎么样?」 黎川忱拍他一下:「怎么样你不会自己鉴别吗?」 黎川猛挠挠脑袋瓜子:「我如果能够鉴赏诗作,我就不去练武,而是和你们一起考科举了。」 黎锐卿笑着拍手:「不错不错,看来下次智哥儿你作诗没有灵感时,就可以像现在这般限时,来给自己压力。」 黎川智皱眉又将自己刚才憋出来的诗想了想,展颜笑道:「竹西,快去给我记下来,等我回去改改,说不定马上的府试就要靠它上榜了。」 众人哈哈大笑。 「大哥你可别,如果府试你真写这首诗上去,夫子该生气了,咱们还是多背背之前的诗选。」 黎川智:…… 一顿生日小宴众人用得十分尽兴,苏满娘注意到,黎锐卿光酒水都用完好几壶,眼尾眉梢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醉红,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晕染地更加惑人艳媚,可见心情确实不错。 待最终晚宴撤下后,孩子们与长辈告辞,各自带着丫鬟仆从回去了自己的小院,苏满娘与黎锐卿也与黎母告别,往听涛苑相携走去。 二月之尾,哈气成雾,天气还有些寒凉。 黎锐卿看着身旁抱着暖炉,脖子几乎缩在毛领里的苏满娘,伸手,将苏满娘冰凉的手握住,低声嗤道:「都已经裹成球了,还这样凉,我现在每晚抱着你,都像是在抱着一个冰坨子。」 苏满娘挑眉看他,嗅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柔声戏谑:「可你夏天说我体凉时,用的可不是这种语气。」 夏日里还夸她周身沁凉,凉爽,给府中省下了不少冰,现在这又嫌弃开了。 黎锐卿愣了一下,噗嗤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还真是。那就是冬天时,你靠我取暖,夏日里,我靠你降温。」 苏满娘抬头,看着黎锐卿看向她时眼底的温情,眸光闪了闪,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 第35章 朦胧的月光下,她仿似在他眼底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回到听涛苑后,侍女们送来醒酒茶和热水,伺候两人洗漱完毕后,退离内室。 黎锐卿姿势慵懒地半躺在软榻上,一边把玩着苏满娘刚刚放下的桐花手炉,一边看着她蹲在火盆前烤火。 直到身体又暖和过来,苏满娘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起身从衣柜中取出她早已经准备好的樟木盒子:「祝夫君福禄康健,鹏程万里。」 黎锐卿眉梢一跳,他漫不经心起身,伸手将樟木盒子打开,看着放在里面的香囊、腰带和剑穂,拿出一枚香囊仔细看了看,语带赞赏:「与我的衣服很配,夫人费心了。」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温婉笑道:「夫君喜欢就好。」 言罢,便又往铜镜前走,去卸掉头上的钗环首饰。 黎锐卿见她除此之外,便再无动作,他的眸光逐渐幽深起来,面上慵懒轻笑:「然后呢?」 「诶?」 「我是说,还有吗?」 苏满娘的手指颤了颤,她佯装镇定地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男人,笑道:「夫君还想要什么礼物,说说看,若是有,妾身一定满足。」 黎锐卿将樟木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三两步走至苏满娘身后,帮她将头发卸下打散,满是粗茧的手在她柔软的脖颈后方轻轻按捏,低声开口:「闻筠,你不乖。」 苏满娘抿唇,抬手想要抓住黎锐卿手指,却被他反手握住。 「你可知你哪里不乖?」 苏满娘嘴巴张了张,突然感觉心慌得厉害。 她想说,自己并非有意去尝试越界,她没有去改变他喜好、影响他生活的意思,却听黎锐卿直接开口:「东西为夫早就看到了,现在不准备送给我,是回了一趟苏家改变了主意,准备送给你父亲,还是大弟二弟?!」 苏满娘:「……诶?」 黎锐卿感觉自己现在有些暴躁。 那件斗篷,他去年在外公干还没回府时,就从苏满娘的日常资料上看到了。 后来他回府,还趁着苏满娘不在时将那件斗篷取出来看过,也上过身。结果他期待了这么久,她事到临头说不送就送了,这是人干事?! 按照他的身高做的斗篷,信不信她送给苏家人后保准拖地! 「还是想改完再送?」门都没有! 这时,黎锐卿抓住她手的力道已经越来越紧,铜镜中黎锐卿的神情已经逐渐变得危险。 苏满娘:…… 「夫君你误会妾身了……」 她争取将话说得慢条斯理,让黎锐卿冷静下来,然而黎锐卿却明显听不进去,他抬脚就踹了一下旁边的柜子,发出很大一声「哐当」声。 「哪里误会,你刚才那神情分明就没准备将斗篷送给我!」 连斗篷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看来是确实看到过。 眼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苏满娘忙从绣墩上起身,回身想要安抚明显情绪不佳的黎锐卿,却被黎锐卿紧紧抓住肩膀。他拧眉低头,深深望入苏满娘眼帘:「你要将东西送给别人?!」 口中喷薄的浓烈的酒气,眼里涌动的却是愤怒的岩浆。 「没有没有,」苏满娘很有求生欲的摇头。 她略动了动身子,发现黎锐卿虽然力道看似很大,却旨在按压制服,并未有多疼,她眸光微闪,口中忙不迭解释,「那斗篷我等快做完时,才想起你衣柜中都是红衣,可能不喜。妾身想着,万一被你以为我送你那种颜色的斗篷,是在干涉你的审美和穿衣习惯,影响了你的生活空间就不好了,所以后来就又临时给你补了一份。」 黎锐卿:…… 什么意思? 感情还是他自己坑了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今晚应该是酒喝多了,有些上头。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等他确认自己现在情绪稍微冷静了些,才放松手中力道,想着自己衣柜中的那一堆红衣,低咳一声为自己辩驳:「为夫并非只喜红衣,你没看到我衣柜中还有其他颜色的衣衫?为夫之前还穿过的。」 苏满娘连连点头附和:「那是妾身疏忽了。」 至于那些其他颜色的衣服都是被放在衣柜最底层或角落积灰,苏满娘感觉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将人哄好再说。 想了想,苏满娘伸手将握在她肩头上的手指拉下,牵着他的手行至她的衣柜边,从里面取出那件包裹着斗篷的包袱,将包袱上的活扣解开,取出那件她精心制作了快三个多月的斗篷:「既然夫君你不会厌恶,那不妨便上身试试。」 黎锐卿眯眸看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苏满娘知他现在心中还在便扭,自顾自地踮起脚尖,将斗篷披在黎锐卿肩头,又绕到前方将系带系好,推他到铜镜前,柔声轻语:「原在做这斗篷前,妾身便想着玉清穿起来一定会很好看。现在看来,果真芝兰玉树,风姿不俗。」 第36章 黎锐卿侧头看着旁边努力逗她开心的女子,垂眸低问:「闻筠喜欢我穿这般颜色?」 苏满娘闻言急忙摇头:「玉清你姿容出众,无论穿哪种衣服都各有千秋。你自己的穿衣习惯可以自己决定,妾身并没有干涉你的意思。」 黎锐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对着铜镜整理一番斗篷,又将下巴在那一圈儿白色狐狸毛上蹭了蹭,略走了两步,才重新走回苏满娘身边。 他将斗篷一张,直接将衣着单薄的苏满娘给直接笼于斗篷内,灼热的充沛热力瞬间侵袭温暖了她的身体。 然而此时,苏满娘的神情却并未敢放松,因为迄今为止,黎锐卿面上也没有露出个笑意。 「好看,辛苦闻筠。」半晌,将冒着胡茬的下巴在她额上反复研磨的男子终于开口。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也不顾她额上是否被黎锐卿的青渣给磨红,温声开口:「不辛苦,玉清喜欢就好。」 半晌,等黎锐卿给她暖够了,才将人松开。 将斗篷从身上解下,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 苏满娘抬头,见他眼底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怖,身体微松。刚刚黎锐卿那眼神真的有些吓人,可算是将他安抚过来了。 黎锐卿将苏满娘有些发凉的手指捂在手心,又捧至面前细细打量。他刚才哪怕再生气,也没有舍得捏痛他的宝贝们,果真现下手背和手指上并无半分红痕。 他虽然不喜欢生活空间被入侵,生活习性遭遇改变,但是现下,他对于衣柜中的衣裳换上一个色系也并无反感。 反正最初始时,他会常穿红黑两色衣服,也是为了遮掩身上经常出现的血迹。 而现在,有了他手中的宝贝们,还有……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苏满娘的半含半露的贝齿,想必他以后身上再见血的机会不会很多。 「衣衫方面无所谓,之前不过是懒得换,如果闻筠不嫌麻烦,可以帮为夫充实一下衣柜,多做几件其他颜色的。」 苏满娘愣了:「夫君你当真这样想?」 黎锐卿低下眉眼:「当然,之前是因为经常受伤,穿其他颜色不方便,现下有了闻筠和我的宝贝们,想必以后受伤的机会不会太多。」 苏满娘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他小心捧在手中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黎锐卿见她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拉着苏满娘到床榻上的月事被上坐下,轻声在她耳畔低语:「闻筠,今晚为夫生日。」 从他口中喷吐出来的酒气,熏得苏满娘面上也染上几许醉红。 她虽然今日身子不方便,却完美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伸手,将手从黎锐卿手中抽出,她看着身边难得乖顺的男子,唇畔笑意温婉:「那妾身为你宽衣。」 黎锐卿的腰身软了软:「你刚才还惹为夫生气了。」 「为做补偿,妾身必当竭尽全力,让玉清再声嘶力竭一回。」 黎锐卿探出舌尖,感觉唇瓣有些干燥:「还要更多。」 「有有有,都有。」 等钻入床帐,黎锐卿躺在床榻上,看着坐在他身上俯视他的苏满娘,看着她眼底那似暖还柔的目光,眼底神色逐渐痴了。 口中喃喃:「闻筠,你可以更爱为夫一点……」 「玉清放心,妾身马上就疼爱于你!」 ☆☆☆ 次日,黎锐卿醒来后,只觉身心舒畅非常。 他侧身,往苏满娘怀中拱了拱,如愿挨了有起床气的苏满娘几巴掌。 黎锐卿心满意足地哼了几声,起床打开衣柜,从衣柜下方抽出一件自从做出来后,就很少上身的宝蓝色锦袍。 之后,又对镜将昨日苏满娘送他的斗篷披在身上,对镜细细整理玉佩荷包。 他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在心中叹息。 闻筠的眼光真好,这斗篷将他衬得越发挺拔、英俊且有威严。 当一身宝蓝色锦袍的黎锐卿披着靛蓝色的白毛斗篷走出寝室时,沿途不仅是早起的丫鬟们愣住了,就连晨间巡逻的护卫们也齐刷刷地愣住。 天惹! 这是太阳打西方升起,还是苍天要从头顶坠落?! 他们黎府的将军大人,今天竟然没有穿红衣?! 不过,不穿红衣的老爷,今日姿仪更显无双,真的是……太好看了! 同样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还有一大清早就到演武场练武的黎川智三兄弟,以及一直隐身在黎锐卿身边的几位手下。 因为黎锐卿今日的不同寻常表现,有两名隐卫甚至不小心暴露了痕迹,都被好心情的黎锐卿用雪球给敲了回去,并未处以任何惩罚。 黎川智三人看着眼前一身宝蓝色锦袍的父亲,差点没将眼睛瞪脱了眶。 「父亲……」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得不说,今天身着蓝衫冷色调的黎锐卿,不仅淡化了他五官上的艳色,甚至还为他添上了几许更加诱人的淡漠与禁欲,比之原先,更能吸引人的视线。 第37章 这得亏是在府里,没有出去,否则这投怀送抱者还要不知凡几。 黎川智三个已在黎府生活了几年,从未见到黎锐卿有这般反常举动,所以他今天突然这般,总让他们忍不住怀疑其中深意。 黎锐卿看着三个愣住的小崽子,慢条斯理将斗篷解下,挂在一侧的衣架上,想挽起袖子,但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爱痕」,又停下了动作,笑道:「愣着干什么,学会偷懒了?」 黎川智和黎川忱连连摇头,闭上了嘴巴。 黎川猛却没能忍住,直接问出了口:「父亲,您今天想起换起穿衣风格了?!这突然来这么一小下子,儿子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黎锐卿眯起眼睛,唇畔笑意荡漾:「你们母亲做了这么件斗篷给我,没办法,我只能找了个件差不多色调的衣服配上。」 黎川智三人:…… 如果真不喜欢,不是应该束之高阁吗?特意挑衣服出来搭配,那叫不喜欢?! 「不愧是母亲做的,这绣工真好。」 「父亲穿着越发英挺,母亲眼光真好。」 黎锐卿赞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轻哼了一声。 黎川智三人:…… 在他们三个小辈面前这般明着嫌弃,暗地炫耀,这般表现真的好吗? 这一瞬间,三人都好像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道。 不知口中被塞了什么,好像有些饱了。 当惯常一身红衣的黎锐卿突然改换了穿衣风格,辛图城中,不少原认为已经对黎锐卿美色习惯了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又沦陷了。 只他在上值路上,骑着马在城内走了那么一圈儿,就不知看呆了多少百姓路人。 俗话说的好,不怕美人艳至极致,就怕美人斯文禁欲。 原先,黎锐卿的气质虽也是斯文文雅的,但因他惯常爱穿的红衣,以及过分昳丽的五官,表现得并不很明显。 现在,一身冷色调的锦服斗篷下来,便让人仿若看到了枝头让人遥望依旧的雪中白梅,分外令人心神摇曳。 苏满娘知道黎锐卿穿着一身蓝衣离开的消息时,还是起床后听碧庚说起的。 苏满娘听丫鬟们描述着的黎锐卿早起离开时的情景,脑海中不期然想起他昨晚满面通红躺在床上的乖顺模样,莫名的,心间就是一阵火热。 她不好意思的低咳了一声,眼波流转,强迫自己转移心思,说道:「待会儿咱们去库房挑选几批其他颜色的布料,让绣娘给老爷多做几身衣服。」 碧庚等人惊喜:「夫人,当真?」 她们早就感觉,凭借老爷那般的相貌,完全可以让衣柜中衣衫的种类多丰富些,但因为老爷只喜穿红,府中的绣娘们都感觉自己的才能遭到了限制,没了许多用武之地。 现在夫人和老爷松了口,相信不仅下面的绣娘会摩拳擦掌,就连她们心中也转悠出了许多方案,纷纷在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去绣娘那边凑凑热闹,多提提自己的意见。 府中有一个貌比潘安的老爷,却没有好好打扮,可以想见这府中的丫鬟们心底都压抑了多少惋惜。 当晚,黎锐卿回府后,苏满娘第一次见到他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模样,即使早有准备的她,此时见到都忍不住心神一震摇曳。 黎锐卿注意到她的神色,眼底闪过笑意,他好整以暇地用修长的手指解开斗篷,又慢条斯理地行至苏满娘身前,目光滑过床榻上隐现一角的月事被:「你如果想了,就再坚持两天,嗯?」 苏满娘抿唇看向他,想说,她并没有想,刚才只是在纯粹的欣赏。 就见黎锐卿侧眸,向她露出一抹乖顺的暗示笑意。 苏满娘握着帕子的手不由一抖,呼吸略有不稳。 ☆☆☆糟糕,她好像确实有些想了。 又几日,等苏满娘的葵水走了以后,两人在床榻上果真越发和谐。 不仅黎锐卿每日满足到不行,就连苏满娘也有些食髓知味。 四月,府试开启。 一大早,苏满娘看着仆从将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送到贡院后,因为实在疲惫,又回卧室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天色已经大亮。 碧庚和知鸟两人连忙上去伺候:「夫人,您最近可是累到了。」 最近几个月黎府和苏家确实事多,现在得一场府试,便是最近府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等到此事毕,想必她很快就能轻松下来。 见几位丫鬟担忧,苏满娘点头,稍微红了红脸。 其实,她是因为昨晚她与黎锐卿在床上胡闹到太晚的缘故。 不得不说,黎锐卿身上确实有着一股独特的魔力,像是她这般在床上都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人,在他那一声声难以自抑的低吟声中,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昨晚听到他吟到酣畅处,她甚至一个没忍住,翻身坐在了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肆意拧了一遍。 苏满娘半倚在软榻上,神情有些懒懒的。 第38章 她想,她在出嫁前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现如今这般不知羞耻的模样。 甚至,还会因为被某人的动情模样诱惑到,偶尔明明自己就已经快要被榨干,还要拖着疲累的身子继续上。 直到最后力竭为止。 不过,也是真的舒畅。 再次抬眼,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去看看婆母那边用膳了没,若是没有,我中午去那边蹭上一顿。」 「是,夫人。」 黎川智和黎川忱的府试需考三场,前两场的帖经和杂文,都是早晨入场,晚上出来。而第三场的策论,却需在其中过夜,连考两天。 在这四天过程中,黎府上下的情绪都有些紧绷,直至第四天晚上,黎川智和黎川忱被接回府内,众人这才算是松出一口气。 吩咐小厮们给两个院子抬进去热水好好清洗一番,用送进去一些容易克化的晚膳后,众人便不再对两人多加打扰。 总归试也考完了,剩下的结果,不出三天就能见到了。 当晚,黎锐卿从两人的院中回来后,对苏满娘道:「听他俩所言,此番表现应该还行。剩下的就等明日他俩将答案送去苏家给小舅子们看看就行。」 苏满娘闻言,先是为他们开心,转而又叹出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等成绩出来后,我娘家他们就要离开辛图城了。」 最近她每每想到这点,心情就焦虑不已。 黎锐卿看她那番低落的模样,没忍住将人直接半拥到床上:「有为夫这般美男子在面前,还表现得这般低落,真是暴殄天物。今日我便与你说一个好消息,保准让你喜笑开颜。」 「什么消息。」苏满娘好奇。 「伺候着,」黎锐卿眸光意味深长,明显意有所指,「伺候好了,一会儿都告诉你。」 苏满娘心头微动,她抬眸观察着黎锐卿的神色,抬手将他搂了下来,轻轻吻了上去。 一通颠鸾倒凤后,黎锐卿满面春风地半趴在苏满娘身上。 最近这两个月,他与苏满娘之间的关系,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仅关系亲密了很多,偶尔他还能从她眼中,瞧见一闪而过的痴迷,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他却感觉这是一个好现象。 等气息喘匀后,黎锐卿轻轻抚着苏满娘的细滑的玉背,这才记起了正事,与她笑言:「我年前递上去的陈述折子已经有了结果。今天得到上面消息,说最近一两个月便会有折子下来,到时我就可能会被调往京城。也就是说,你并不会和你娘家分别太久,大家很快就能又住在一座城中了。」 苏满娘蓦地瞪大眼睛:「当真?」 黎锐卿眯起水润润的桃花眼,又蹭了她两下,低笑:「当然是真。」 苏满娘激动地抱住了黎锐卿的肩膀,手上反射性地大力拧了他一下,听着他在自己耳畔舒爽的呻吟,开心地直蹬腿:「玉清,你真是太好,太厉害了。」 黎锐卿舒爽地满面通红,他乖顺地将头在她颈间轻蹭:「既然我这么好,那就再多来几下。」 于是,本来刚刚方歇的床榻,又再次晃动了起来。 三天后,府试出榜,黎川智和黎川忱都在榜上。 黎川忱甲榜第六名,黎川智则是在乙榜十七,至此,黎府便有了两位童生。 出榜的当日,黎府外面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黎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黎锐卿将之前早就承诺给两人的「必定如意」和「福至心灵」玉佩送给两人:「愿你们之后的学习生涯,也能够像这两枚玉佩一般,必定如意,福至心灵。」 「多谢父亲。」 黎川智和黎川忱将玉佩接过,喜不自胜。 旁边黎霜和黎雪也送上了两人的贺礼,是两人为这两枚玉佩分别打的吉祥万福结,趁着下面细碎的流苏,挂在玉佩上相当漂亮。 「恭喜大哥、二哥。」 苏满娘笑:「上次县试上榜,咱们没有大办,这一次府试上榜,不如就大办一场。」 黎锐卿还没说话,黎母就连声附和:「该!很该!这一次一定要大办。」 黎锐卿笑看了黎母一眼,慢条斯理点头:「最近我调令也快下来了,就权当是离别席一起办,省得之后还要再废二遍功夫。」 苏满娘:…… 庆贺宴与离别席,还能这样凑在一起的吗? 但这事儿既然都这样定了,苏满娘也就默默地提高了这次庆贺宴的规格,不仅给黎川忱和黎川智预留出一部分请帖,让两人送给同窗,更是将周遭的亲眷朋友都邀请了一遍,热热闹闹举办了一场庆贺宴。 刘家作为黎锐卿的舅家,即便之前闹得难看,这次也在应邀之列。 刘家自知两家现如今的关系,这一天并未让刘方氏出现,以她身体不好,需在家中静养的借口给推辞了。 刘全坐在男宾席上,听着不远处的一些武官向黎锐卿道着恭喜,原本没有在意,他今天就是过来道声恭喜,只带着嘴巴吃饭,没带着嘴巴说话。 第39章 然而却未想,等到黎锐卿带着两位养子离开,到另外一桌敬酒时,他却听到不远处有两位武官的交谈: 「……京城那边都传来消息了,黎将军今年肯定会被调走。听说最近吏部那边,有不少武官为了过来接任黎将军的这个位置,都争得都打破头了。」 「真的假的,京城多好啊,他们为什么要争着过来。」 「这你就傻了吧,咱辛图城这边距离京城近,下放一下,不仅资历上还好看,能像黎将军那样做点实迹,又不远离京城圈子,可不是得争到打破头。」 「不是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另一位武官听到两人交谈,也凑过来插话,「黎将军要调走了?要调到哪里去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要调到哪里去,就凭黎将军这三年添的那些功绩,肯定是往京城调了!我和你说,这消息是铁定准!就差调令下来了。」 「对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又有一位武官走过来低声道,「而且这调令,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 刘全怔了一下,他将京城两个字在口中嚼了两遍,眼睛瞬间睁大,呼吸开始急促。 那可是京城啊! 是他那金贵外孙女的生父所在。 他心中刚开始火热,曾经黎锐卿说过的话又陡然浮现脑海,就仿若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对方在京城又如何,他们很可能会父女见面又如何,总归对方是不准备认霜姐儿的,否则当初那人也不会那般给外甥施压暗示。 刘全拿起筷子,又往碗里夹了一个狮子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心中刚丧气了没两息,眼底又生出犹疑:若外甥是骗他的呢? 外甥和刘家已经生出了隔阂,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啊。 刘全左思右想,感觉这事儿无论怎么想都不对,他想了想,觑着旁边黎府一位养子离开更衣的功夫跟了上去。 黎川猛正走着,就察觉到身后尾随的脚步声。 他眉梢一皱,迅速回头,就见到跟在他身后的刘全。 他连忙行礼:「见过大舅爷。」 刘全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膀:「猛哥儿啊,这许久不见,你这个子倒是拔起来得飞快,眼见着,都要比舅爷爷高了。」 黎川猛看着刘全不同往日的热情态度,心里直泛嘀咕,面上嘿嘿笑道:「孙外甥现在正是拔身高的时候,可不就是一天一个样。」 刘全甚以为然地嗯嗯点头,而后漫不经心询问:「原先都在城中时还不觉得,但现在只要想想,以后咱们就不能轻易见面了,我还有些舍不得。」 黎川猛并不知他在不舍什么,但不妨碍他说些面子话:「大舅爷如果想我们,可以经常给我们来信,相信二妹妹收到您的信件,一定会很开心。」 至于邀请对方上门看看或者来府上小住,那还是算了,这种自找麻烦的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刘全手指颤了颤,面上不露声色:「这样也行,总归等你们是去京城,离辛图也不远,我就给你们多写写信,送送家乡的土特产。」 黎川猛心下一松,嘴上也没有推辞:「哎哟,那感情好,孙外甥就多谢大舅爷了。」 刘全观察着黎川猛的反应,不自觉瞪大眼睛,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竟然是真的! 黎家真的要被调往京城了! ☆☆☆ 苏家那边,苏润兴这一次也是榜上有名。 他们在来黎府参加完庆贺宴后的次日,也正儿八经地举办了一场离别席,宴请了周遭的亲朋好友。 小聚过后,苏母见苏满娘情绪不高,还打趣她笑:「不是说女婿过几月也要去京城了吗?你有什么好不舍的。」 苏满娘看苏母嘴角的开怀笑意,想想母亲这次过去便能与父亲相聚,心中必是开心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马上就要重逢了,娘您这女婿找得真是太好了。」 「什么我找的女婿,这女婿是我女儿运气好,自己撞上来的。」苏母佯怒拍了她两下。 苏满娘就抱着苏母的胳膊抿着唇儿直乐。 苏家的离别席结束后没两天,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苏家人整装好车马,拉上家中最后一批家什,迁往京城。 苏满娘一大早,就便与黎锐卿去苏家送行,一直送到辛图城门外,哪怕事前做好再多准备,面对如此情景,苏满娘还是没忍住拉着苏母的手红了眼眶。 苏母拉着她换了个方向,免得女婿看到她这模样会不高兴,恨铁不成钢道:「哭什么呢,不是说女婿也要调往京城了吗?你这几个月在家就将库房里的东西好好整理整理,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现在就分批往京城那边搬。」 「你这丫头以为搬家简单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多着呢,你赶紧地忙起来,可别将事情都推到后面,到时候还让你婆母给你帮手。」 苏满娘用帕子擦擦眼睛,哽咽道:「娘我晓得了,等我回去就开始归拢库房家什。」 第40章 「晓得了就别哭。」 「我也不想哭,但是眼泪它不听我使唤啊娘。」 苏母被她那无措的可怜模样给气笑了,忙开口转移话题:「黎家在京城的宅邸,大概在什么位置,你先与娘说说……」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最终苏母到底也没能与苏满娘聊上太久,便被其他来城外相送的故友打断。 等到苏母应付完几家亲朋,天色已然不早,她最后握了握苏满娘的手,一狠心转身,上了马车。 冯欣玉坐在马车中,看着她继母与父亲站在那里一副依依不舍的惜别模样,平静地向外摆了两下手,反手放下车帘。 回身看着身边情绪明显低落的苏母和任研,她默默垂下头,心中并无多少悲伤,更多的是松出一口气。 本来她对冯家便不剩下多少感情,还要装作依依惜别,她感觉也是挺累的。 马上就要离开了,真好。 苏满娘戴着帷帽,站在辛图城外的六角凉亭中,看着已经远去了苏家的车马,心情逐渐低落。 那些都是从小陪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人,现在,他们都要离开了。 这种伤怀,甚至一时超越了她曾经出嫁时的伤感。 黎锐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慰:「不用伤心,不是说了,我的任职调命很快就要下来了吗?」 苏满娘点了点头:「妾身知晓的,只是这伤感的离别情绪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当天上午回去,苏满娘精神就有些不好。 黎锐卿以为她是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当天晚上也没有闹她,只是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难得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眠。 然而即便如此,接下来一连几天苏满娘的低落情绪也未有丝毫缓解。 第三日,苏满娘晨起后精神依旧不是很好,几位丫鬟见她这般状态有些着急,正准备开口规劝,就见外面有一婆子垂首走了进来:「给夫人请安。」 「何事?」 「回夫人,刘家大舅爷到了门房,说想要与二小姐见上一面。」 二小姐,即为黎霜,黎府是按年龄排的序。 苏满娘有些迟疑:「大舅舅可曾说是有什么事?」 「并未,只说是想与二小姐说上几句话。」 苏满娘垂眉想了想,点头:「既是男客,知鸟你便去与猛哥儿说一声,让他先到前厅去接待一下他大舅姥爷,等霜姐儿收拾妥帖后,稍后过去。」 知鸟点头应了,与那婆子一起,匆匆转身离开。 等人都走了,六巧在旁边小声嘀咕:「也不知这位刘家大舅,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自从上次刘方氏来府中闹过后,黎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对刘家人没有了好感。 尤其是亲眼见过刘方氏是怎样撒泼、指着苏满娘鼻尖骂的六巧,当时如果不是自家夫人厉害,还不知要吃多少亏呢。 「好了,刘家大舅怎么说也是霜姐儿的亲外祖,对方亲自上门来寻,定是真的有事。」 虽然按理,今日来府上探望外孙女的,应该是刘方氏这位外祖母,但她倒宁愿过来的是大舅刘全。 「吩咐下面一声,茶点点心什么的都上着,不要让人觉得慢待,也不要让霜姐儿难堪。」 「是,夫人。」 六巧应下,快步下去吩咐。 彩霞看着苏满娘没有精神的模样,拽了两下帕子,拧眉小心劝道:「夫人昨日和今早都没用什么东西,可有什么非常想吃的,奴婢现在便让厨房去做。」 苏满娘有些困倦地歪了歪头,略一思忖,开口:「想吃野菜饺子。」 彩霞想了想,如今这时节,虽说能挖到野菜,却需费些功夫,于是道:「不若让厨房那边在晚上或者中午给您包,现在您再点些别的?」 苏满娘也知道野菜挖起来没有那么快,她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于是顺着彩霞的话改口:「那便随便弄些凉面吧,开胃一些,我最近胃口不大好。」 彩霞简直喜极而泣。 她心说,原来夫人也知道自己胃口不好,既然夫人有心调节心情,那她们一定要让夫人多吃些。 前院演武场中,黎川猛接到消息后,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又去角落水盆中洗了把脸,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院落换了身方便见客的衣裳,这才赶往花厅。 黎川猛与这位刘家大舅爷其实并未见过几次面,之前在两位兄长的庆功宴上的交谈,可以说是两人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再之前,他对刘全的印象则是要么在打探府上二妹妹的消息,要么就在准备打探的路上。 也因此,刘全对黎霜的挂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来到花厅,与刘全见过礼后,黎川猛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便干脆与他说起了黎霜的近况。 「大舅爷您可能还不知道,二妹妹她在功课上一直都非常刻苦,最近一年不仅学会了古琴,认得了不少字,就连女红也大为长进,前一阵父亲还夸她大有进步……」 第41章 黎川猛作为此次被派出来待客的晚辈,为了活跃气氛,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回想黎霜生活中的闪光点,刘全这个听众却并未十分捧场,全程表情悻悻,心不在焉。 若是往常,刘全听到这些,肯定会很高兴。 毕竟他外孙女学得越多,表现得越出色,以后被认回皇家,他作为外祖一脉就会更有面子。 但是现在,刘全自从前些天听闻黎锐卿阖府将要前往京都的消息后,就满心焦灼,辗转反侧。 若外甥没有骗他,那霜姐儿就一辈子只是个四品官员之女,还可能因为她奸生子的身份,以后被外甥记恨,草草嫁了打发出去,他基本不会有风光和利益可享。 这种结果,他哪怕过去了块一年,都仍旧无法接受。 所以现在,他由衷地希望外甥对他说了谎,并且越想,越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昨天夜里,他在刘方氏睡熟后,小心地从床边的暗格里掏出那枚墨玉同心扣。 那枚墨玉同心扣,是曾经那位高贵男子给他闺女留下的信物,之后他还拿着这枚玉扣去当铺鉴定过,价值一千多两白银。 也是因为确定这枚同心扣是皇子的贴身之物,刘全这些年哪怕再怎么缺银子,也没敢真将这东西卖出去换钱。 昨晚,他对着那枚同心扣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这才有了今日这趟黎府之行。 在刘全看来,他今日这趟就是在赴一场赌局。 赌赢了,他外孙女就是皇室血脉,他将会收获大把利益;赌输了,也不过就是损失了这枚他暂时不敢卖的墨玉同心扣罢了。 如果能与皇室搭上关系,谁又愿意成空?! 黎川猛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黎霜的现状后,很尴尬地面临了冷场。 他有些奇异地看了眼面前明显是在走神的男人,想了想,也跟着闭上了嘴巴。 总归母亲让他来,也只是让他站一下场,等霜妹妹到了,他自可功成身退。 至于现在,口干,喝茶。 很快,花厅外的万金小跑着进来:「三少爷,二小姐到了。」 黎川猛眯起眼睛,就瞧见黎霜带着春喜从外面远远走了进来。 「二哥,外祖父。」 黎川猛起身与她见礼,而后向刘全拱手道:「大舅爷,孙外甥这便到外面走走,您与二妹妹先聊,我一会儿回来。」 刘全此时已经回神,他对黎川猛点头笑道:「如此便麻烦猛哥儿了。」 等黎川猛离开,刘全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外孙女。 黎霜的长相与他女儿只有一两丝相似,更多的,倒是像他那妹子,也就是如今黎府的老夫人。 不仅外貌像,就连性子都像了个十成十,娇怯、漂亮、敏感。 刘全看着这般的黎霜,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复杂,再抬眼,面上已经堆起笑纹:「真是一年大过一年,几年不见,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黎霜有些羞怯地低头,细声细气道:「外祖父过赞。」 刘全笑了一声,等丫鬟扶着黎霜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袖袋里的墨玉同心扣,笑着询问:「霜姐儿最近在府上生活如何?」 黎霜闻言,还没开口,就已先笑弯了眼睛:「回外祖父的话,很好。我现在琴棋书画都大有长进。母亲对我们很好,去年还为我们请了一位女先生。还有这个荷包,也是我之前做的,刚刚出来时特地带给外祖父……」 黎霜兴奋地攥着帕子,轻声细语地叙述着自己的生活,刘全恍惚点头。 虽然并没有怎么听进去,但他知晓她现在日子过得并不差,这便足矣。 无论怎样看,现在的黎霜,也比当年他将她以非黎家血脉的身份接回刘家,让她在她外祖母手下讨生活要强得多。 「你外祖母那人,性情比较执拗,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刘全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祛除下黎霜对他家的不良印象。 「她太疼爱你娘了,自从你娘的牌位和棺椁被休回去,她就经常以泪洗面,特别是当她到城外看望你生母的时候……」 「你也知道,你娘因为被休,不能入刘家祖坟,只能孤零零地葬在城外。」 「刘家家境比不得黎府,你外祖母便想了个歪招,将你母亲的嫁妆要回,给你母亲修缮一下墓地,那钱她其实也并未花用到其他地方……」 黎霜抬头看向刘全,见他眼底俱是愁苦,苍老的面上比起之前见,又多了许多褶子,她心下一软,也跟着自责起来:「我并未有怪过外祖母的。」 这话因为说得太过心虚,声音很细很轻。 之前,她是怪过的。 怪外祖母在母亲嫁过来不到一月就过来闹事,弄得她没脸。 怪外祖母不顾及她的存在,让她处境尴尬难堪。 但现在听外祖父解释过后,她又觉得之前的自己太不应该。 哪怕外祖母她有千错万错,但她对她生母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第42章 相对于她而言,外祖母肯定更疼爱被她自小抚养长大的生母,而不是自己这个可能害得生母早亡的外孙女。 「是外孙女不孝,没有为娘考虑到那么多,外祖父您回去后,帮霜姐儿和外祖母道个歉。」黎霜捏起帕子,鼓起勇气开口。 虽然她一想起外祖母就害怕,但现在总归只是转个话儿,不用她当面道歉,这点勇气她还是有的。 刘全看着七岁小女孩儿眼底的澄澈真挚,眼底神色越加复杂。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侧头又是一声叹息。 就听黎霜怯生生地问:「那外祖父,您知道父亲为何要休弃我娘吗?」 如果娘不被休弃,那娘的棺椁就可以呆在黎家的墓地,根本无需移至城外。 既然如此,当初刘家为何要答应休弃一事,毕竟死者为大。这一点,她思考了几年,都不得其解。 「当真是因为无子?」 刘全:…… 他动了下嘴唇,既不能昧着良心将这事儿都推到外甥无情无义上,免得外孙女对外甥使脸色,自己吃亏;也不能提前揭开那层面纱,让外孙女追究到底。 「终归是没有缘分,外孙女你不要瞎想。」 黎霜拧了拧细眉,有些不解,还想再问,刘全已经低头,将袖袋中的那枚墨玉同心扣取出,交到黎霜的手上:「这是你生母为你留下的,听闻你们过段日子可能就要离开辛图城,你将东西收着,好歹也能留作个纪念。」 黎霜愣了一下,她看着手中的同心扣,这大小明显就是男子所用,款式古朴大气,玉质剔透纯正…… 「外祖父,这莫非是……」 是她父亲送给她生母的? 还是她生母准备送给父亲,却未来得及送出去的。 刘全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都不是,这就是你生母特地留下来给你的东西。你到京城后,我们也送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同心扣虽说有些大了些,但挂在身上你也可随身携带,好歹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一片心意。」 黎霜愣愣的,脑袋迷迷糊糊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是父亲送给我生母的?」 刘全连忙摇头:「与黎外甥无关,他当时哪里能买到这样金贵的东西,你不要瞎想。」 黎霜哦了一声,小小的手将那枚墨玉同心扣握紧。 那就应是生母买来准备送给父亲,却未送出去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墨色的同心扣,眼底莫名有些酸涩。 「我知晓的,我一定会将这东西好好收好。」 刘全见她不再追问,也松出一口气:「不用总是收好,去了京城后,闲着没事儿可以在身上戴戴,只是注意,千万不要被你父亲瞧见。」 黎霜唇瓣微抿,她看着刘全眼底的郑重,更加确定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看着刘全,忍不住泪眼汪汪:「霜姐儿都懂的,外祖父您就放心好了。」 刘全:…… 刘全不知道外孙女都懂得了什么,但见到黎霜眼底泛起的「感动」水雾,莫名有些心虚。 他将这东西留给外孙女,并不是对外孙女有多好,而是还存着让她寻找认祖归宗契机的心思。 虽然这契机看似渺茫,但如今圣上已老,太子被废后一直未重新定下新储。 万一霜姐儿的那位生父能够有机会登上大宝,那即便霜姐儿只是一个对方不会承认的外室女,他们刘家也应能跟着捞上不少好处。 只要她将这枚同心扣挂在身上,迟早会被应该看到的人看到。 这就是一场赌局。 输了他只是损失一块他不敢当掉卖钱的同心扣,赢了却能赢回几百几千个同心扣。 这场赌局,他下了。 ☆☆☆ 黎霜从前院花厅回到春泽院后,神情还有些低落。 何妈妈之前去听涛苑上交春泽院的分批财物整理册子去了,并未跟着去前院,见黎霜和春喜回来,一开始还有些欣喜,等一见黎霜这神色,就顿觉不好,忙将春喜拉到一旁询问。 何妈妈是春泽院的管事妈妈,春喜对她自然没有隐瞒。 等她听春喜说完经过,何妈妈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声刘全老不死,面上却迅速整理好表情,走至黎霜身旁。 她看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墨玉同心扣,深呼吸一口气,上前道:「霜姐儿,老奴刚才在收拾库房时,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你可想看看?」 黎霜缓缓抬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一手攥紧那枚墨玉同心扣,一手抓住何妈妈的袖子,哽咽道:「妈妈,你说父亲当年到底为何要休掉我娘,我娘明明那么喜欢他。」 何妈妈:……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大。 「小姐,上一辈的事你又怎么清楚?!老爷和前夫人婚后只见过小半天的面,又哪里来的喜欢。」 第43章 「可是妈妈你看这枚娘留给我同心扣,这分明就是男子用的,我娘当时买下它,不是为了父亲,还是为哪个?」黎霜一边可怜兮兮地抽噎,一边执着地望着她,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相当在意。 何妈妈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再次将不干人事的刘全骂了几个遍。 就刘家当年的那个破落户家底,成天惦记着从黎府往刘家扒拉东西,能买到这么金贵的同心扣?! 还说什么去了京城后,天天往身上戴,她可去他奶奶个腿儿!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说辞,就听外面有小丫鬟腾腾腾地快速跑步声:「小姐,小姐,出大喜事了。」 何妈妈身子一侧,挡在满面泪水的黎霜面前,大声道:「什么事儿啊,咋咋呼呼的,一点儿也不稳重。」 没一会儿,外面的春旗便跑了进来,带着满面的喜气:「妈妈,出大喜事了,咱们夫人被查出来有喜了。」 何妈妈面上当即一松,带出几许笑意,然而这笑意却没有维持多久,就又落了下来。 她忙转身,就见原本就泪水涟涟的黎霜,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后,那眼泪更似是刹不住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何妈妈简直要给黎霜跪下了:「我的小主子啊,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啊,咱们听闻这个消息,应该去夫人院中道喜去,您现在要是一直哭,咱们可就完了。」 黎霜用帕子蒙着眼睛,哭得哽咽不止:「我、我知道,但、但是我就是停、停不下来,呜……」 听涛苑中,苏满娘其实也在为自己最近减小的胃口着急,因此点面时,特意吩咐要开胃些的。 厨房也很懂苏满娘的意思,细细的劲道凉面上,撒着各类瓜丝、凉醋、辣椒和肉酱,微微一搅动,就散发着让人口舌生津的酸香,只是闻着就觉得开胃得紧。 在如此香味的诱惑下,苏满娘难得胃口大开,很捧场地将这份凉面用了个干净。 彩霞等人欣喜不已,见苏满娘撑得在室内反复踱步消食,笑着建议:「夫人,今儿个外面天气好,不若奴婢们陪您到外面走走?」 苏满娘看看自己现下这番状态,也有些好笑:「也好,这顿吃得确实有些顶了。」 言罢,就前往内室,准备换一双绣鞋。 却在经过室内角柜上的香薰笼时,眉梢不自禁拧了拧。 刚想说今日的熏香怎么了,味道刺鼻得紧,一张口,刚刚吃下去不久的东西就整个儿地吐了出来。 这下子,屋里的丫鬟们都慌了。 「夫人,奴婢这就让人出去请大夫,可别是因为倒春寒受了凉。」 苏满娘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很诧异,开口道:「不用请了,就是刚才被熏香的味道给呛着了,我最近穿得也多,不可能受着凉。」 知鸟和彩霞等人连忙规劝:「夫人还是让大夫过来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奴婢们也能安心。」 一边说着,还一边与门口的小丫头偷偷打着手势,让她赶紧趁着夫人阻止前,去将大夫给请过来。 小丫头连忙会意,撒开腿跑得飞快。 苏满娘哭笑不得。 仔细想想,也就没有阻止。 虽然她感觉自己身体没问题,应该就是天气逐渐暖和,犯了懒病,一时恹恹得提不起精神,刚才的呕吐更是意外,但既然她们担心,那请大夫过来看看也并无不可。 半晌,一位山羊须的棕衣老大夫被请过来,在一众丫鬟们的注视下,他隔着帕子将手搭在苏满娘的手腕上。 半晌笑道:「恭喜夫人,您这虽然脉象较浅,但应是有了一月余的身孕。夫人最近需多多休息,饮食上也多注意些,待半个月后,可再寻老夫为您确诊。」 满心以为老大夫会说自己身体康健的苏满娘,愣住了。 一心怀疑自家夫人是不是受凉生病的丫鬟们,也愣住了。 然而,满屋子的丫鬟们反应却比她快,很快就一个个的喜悦到不行。 「恭喜夫人。」 「贺喜夫人。」 六巧乐得咧开了嘴角,忙上前给老大夫送上诊费:「此番多谢老大夫,麻烦您来跑这一趟。」 老大夫捏着这荷包的厚度,就知里面应还加上了一份喜钱:「哪里哪里,夫人有孕在身,不可轻易服药,只是饮食上的禁忌,老朽可留下一份单子,以供参考。「 「那可太好了,大夫请这边来。」 等老大夫被引着出去了,彩霞欣喜地围在苏满娘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扶着躺下:「也是我们这些服侍的丫鬟们粗心,夫人的月事迟了几天,竟到现在都没发觉,奴婢现在就去厨房那边嘱咐一遍,以后咱们听涛苑的膳食全部都要按照孕妇的标准。」 说罢,就向苏满娘行了一礼,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知鸟也去了内室门口,让人去澄心院给老夫人报喜。 想了想,又点出一个小丫头,「你去和蔡管家说一声,让他寻一个小厮给老爷报喜。」 「好的,知鸟姐姐。」 第44章 等一切都安排完,碧庚已经给苏满娘身上搭上了被子,背后靠上了垫子,旁边柜子上也摆好了果盘和坚果,就连一边伺候茶水的丫鬟都变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起来。 苏满娘这时才逐渐缓过神来,她嘴角后知后觉地跟着露出轻快的笑意,看向刚刚回来的六巧:「我是现在给府内下人发赏钱好,还是等到满三个月后再发。」 六巧连忙阻止:「都说胎儿三个月前不能太过张扬,免得惊扰了胎魂。夫人您这一发喜钱,这满府的下人铁定要到听涛苑外磕头道喜,到时惊扰了小主子就不好了,咱们先不发,留着等生了以后再发。」 苏满娘寻思了一番,轻轻点头。 这些事情她也不是很懂,但刚刚拥有新生命的喜悦,让她决定一切小心为上。 「六巧你去澄心院问问老夫人,钱嬷嬷和孙嬷嬷她们哪个懂一些孕期知识的,将人请来听涛苑这边和咱们好好说一说。」 「诶,好嘞。」 军衙中,黎锐卿在听到小厮的汇报后,脑海中不自觉空白了一瞬。 先不说,他现在本就心悦于苏满娘,也喜欢苏满娘腹中的孩子,只这孩子是他第一个真正血脉相连的子嗣,其意义就非同一般。 他拿着手中今日刚刚下来的调令,半晌勾起唇角:「可见这孩子是带福的,今天是双喜临门。」 另一边,黎母在听闻苏满娘有孕后,简直兴奋到不行。 在去小佛堂和佛祖还完愿后,又亲自跑到了听涛苑,对着儿媳妇的肚子一顿的念叨。 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念到最后,苏满娘都没有坚持住,就这样在黎母的兴奋念叨声中陷入梦乡。 黎母无法,她实在按捺住自己的兴奋心情,遂又轻手轻脚地带着一票丫鬟婆子走出内室,让苏满娘好好休息,将自己的念叨对象换成了苏满娘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女。 而六巧等侍女听得也相当认真,就这样一个讲,一群听,两方相处地也很是和谐。 直到念叨得勉强尽兴了,黎母才看着旁边过来道喜的黎雪道:「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了,霜姐儿呢?」 黎雪眼眸眨了眨,一贯清冷的面上带出几分戏谑的笑意:「霜妹妹昨晚受了凉,听闻母亲的喜讯后很是高兴,却又怕自己的病情感染了母亲,不敢过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春泽院中急得直哭呢。」 黎母的面色这才好看一些:「既然病了,那这段时间就好好养病,别出来请安了,免得带累给我。我最近还准备天天来这边看我小孙孙的。」 黎雪笑吟吟应了一声:「孙女稍后就转达给霜妹妹。」 黎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最近越看雪丫头越顺眼,真是一个机灵的小人精。 等到苏满娘睡醒,黎母又对她道:「钱嬷嬷对于孕妇养身很是有一套,听她说,她之前在宫中时还照顾过一位怀了身子的娘娘呢。最近这段时间,娘就让钱嬷嬷到你院中伺候,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只管问她。」 「谢谢娘。」苏满娘笑得腼腆,「儿媳对这方面懂得实在不多,您可真是帮了儿媳大忙。」 「哎哟,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现在怀了身孕,就是咱们家的小功臣,娘不关心你关心谁,想吃什么就说,娘让厨房给你做。」 苏满娘砸吧了两下嘴,不好意思道:「儿媳有些想吃野菜。」 春天了,拌野菜,炒野菜,野菜炒鸟蛋,野菜包子饺子,想想就馋到流口水。 黎母想想那味儿,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了,马上就吩咐了下去,又对苏满娘道:「这些都不是事儿,花园里现在野菜多着呢,现在想想,娘也有些馋那个味儿了。」 之后婆媳俩又亲亲热热用了一顿午饭,鉴于黎雪也在,苏满娘也就没让她回,直接让她在听涛苑用过午膳后再走。 席间,苏满娘询问黎霜怎么没来,黎雪又将之前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苏满娘就笑:「之前在五指山上时,就看她那眼泪一下来就止不住,现下应该又是这样。你回去安慰安慰她,不妨事。」 黎雪笑盈盈点头称是。 黎母一直在听涛苑待在傍晚,眼见着儿子快回来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只是临走嘱咐她道:「闻筠,你现在孕期正是多觉的时候,早晨就别去我那边请安了,反正娘闲着没事儿也会经常过来。」 没错,黎母就是这样没有婆婆的款儿,什么婆婆常往儿媳院子跑掉脸面,她全无这种负担。 只要想想以后每天到听涛苑,能够陪着儿媳肚子中的小孙孙说话,她就美到不行。 苏满娘推辞了两句,见黎母态度坚决,才点头应下。 黎锐卿回听涛苑时,就看到闻声出来的苏满娘,他三两步上前将人扶住:「你不用着急,慢点走。」 苏满娘今日心情愉悦,眉眼间的轻快,让人见之便忍不住露出笑意:「无事。也是我之前没注意,最近事情繁多,一时就将日子忘记了。」 黎锐卿将人引到绣墩上坐好,期间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他凑在她耳边小声与她道:「果然还是为夫最近足够努力,这不就结了胎?!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第45章 苏满娘想想两人最近每天晚上的胡闹,面上有些羞红,但仔细想想,也可能真是两人最近努力的缘故,于是认真点头:「玉清你真棒。」 黎锐卿身子一紧,握住苏满娘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 他垂眸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欲念,许久,将手轻抚上苏满娘肚皮,心中有些惋惜小家伙来得太早,口中低笑称赞:「还是我儿子伶俐,时间选得好。我今日调令刚下来,就接到了你的消息,可见是赶着过来给我庆贺呢。」 苏满娘很是惊喜:「这么快调令就下来了?」 「已经不算快了。最近咱们家就可以慢慢往京城那边的宅子搬运东西,等我和这边交接的官员交接完,你这胎也应满了三月,正好出发。」 黎府搬家并不用像苏家那样麻烦。 因为,黎府自己在京城就有宅子,不用现买。 那处宅子还是三年前黎锐卿去京都述职时买下的,原本只是用来收租子,提前买下,毕竟是难得遇到那般合心意的房源。 但自从黎锐卿确定自己的调职地点是京城后,今年就没有继续往外租。年后更是在得到消息后,将孙管事派到了那边,进行宅子的修缮和整理。 「库房那边,我年前都整理过了,现在再整理也容易。剩下的,这两日我便拟出一个单子,先运送过去第一批。」 黎锐卿握着她的手轻笑:「不急,到时候让孙嬷嬷和钱嬷嬷帮你,你现在身体最大,可别累着。」 没过会儿,丫鬟们就将今晚的膳食摆了上来。 黎锐卿发现餐桌上除了一部分他爱吃的饭菜外,剩下的都是野菜。 凉拌野菜,野菜炒蛋,野菜鸽子汤,还有两盘子捏得小巧玲珑的野菜饺子。 而苏满娘在用餐时,夹的则基本都是另外半边的野菜,他这边的肉食,她则一筷子都未动过。 黎锐卿拿起公筷,给苏满娘夹了一筷子野菜炒蛋,认真开口:「我今日听同僚说,孕妇孕期会时常感觉饥饿,闻筠你若饿了就多用些,不用怕累着厨房,等过后我自有赏钱。这段时间你可要将之前掉下去的肉,都补回来。」 曾经刚嫁入黎府时,苏满娘还是一位骨肉丰盈的圆润姑娘,现在这半年多下来,不仅原先隐有的双下巴没了,就连身材也瘦到与圆润毫无关系的地步。 虽说还没有瘦到时下的纤细窈窕美人,但照这样子下去,他总感觉为时不远。 「妾身晓得的,夫君尽管放心。事关孩子,妾身一定会非常小心,不会亏待他的。」 黎锐卿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额头:「为夫是说,不要亏待你自己。」 苏满娘连连点头,却并未将话往心里去,一门心思地享用着久违的野菜膳食。 这顿饭,哪怕苏满娘因为野菜胃口大开,其实用的也不算多。 黎锐卿怕苏满娘又吐了,也不敢狠劝,只让厨下那边备着些汤食。 而事实上,哪怕苏满娘晚上吃得都是合她胃口的,饭量也不大,稍后还是都给吐了出来。 当晚,钱嬷嬷指挥着小丫鬟们将内室中还没有撤干净的香薰等物全部撤走,又在室内多放了些果盘,遮掩了屋内尚余的香气,苏满娘的反应才略好些。 黎锐卿不解:「可是因为这些香薰对身体有害?」 钱嬷嬷摇头:「孕妇早期时嗅觉都比较灵敏,这些在咱们现在闻起来清雅幽香的味道,她们可能会感觉恶心刺鼻,引发呕吐。」 「所以这段时间,夫人居住的内室中,这些香薰之类的还是少燃,如果实在感觉室内味道清淡,就放几个果盘熏熏屋子。」 黎锐卿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着被丫鬟搀扶出来的苏满娘,上前将人扶住:「怎么样?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苏满娘面色苍白地摇头:「无甚胃口。」 「那也好歹用些,垫垫肚子,想想吃什么,现在就让厨下去做。」 苏满娘无奈地拧了拧眉,努力感受了半晌,迟疑开口:「……那就来碗白粥吧。」 「只要白粥?」 「再加上个馒头。」 黎锐卿:「……去厨下给夫人端上来。」 「是,老爷。」 晚间,待到黎川猛和黎川忱诗会归来,听得黎川猛汇报的好消息后,两人都是惊喜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这下祖母该放心了。」黎川忱欣喜道。 哪怕老夫人平日再遮掩,他也瞧见过不止一回她盯视着养母的肚子,可见对于这个子嗣,老夫人是极其盼望的。 「那我们给小弟弟准备些什么?」黎川智皱眉思索。 「我知道我知道。」黎川猛在旁边兴奋地拍桌道,「这还是今天万金提醒了我。辛图城外的大佛寺可以祈福开光,咱们可以合资买一把好些的长命锁或玉牌,定制好后送至大佛寺中开光祈福,等九九八十一天后,如此刚好可以取回来赶上生辰礼。」 黎川忱赞同:「这个主意好。只是玉牌就先算了,现在小弟还没有名字,玉牌送去祈福,上面也不能什么也不写。还是去金银楼定制一把好的长命锁如何?」 第46章 竹西给几位少爷上完茶,听到这里插言:「小的刚才出去时,听闻大人的调令今日也下来了。如果现在送去大佛寺,那之后还得回辛图这边取,会不会有些麻烦?」 黎川猛一拍脑袋:「对对对,父亲的调令今日已经下了,我将这事儿给忘了。」 黎川智心下一动,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沉声询问:「调令下来了?地址确定是京城?」 竹西点头:「就是京城!升为了正四品的折冲都尉!听蔡叔说,最近就已经要陆陆续续往那边搬了,等咱们都离开辛图,估计大概两月。」 黎川智唇角笑意扩大,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咧开了嘴角。 黎川忱奇怪道:「大哥,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无事无事,」黎川智连忙摆手掩饰,「实在是对京城神往已久,而且,那可是折冲都尉啊,圣上近臣,负责宿卫京师,非心腹不可为。」 黎川猛也跟着连连颔首,他兴奋地摩拳擦掌:「我当时听到也是兴奋到不行,如果我以后也能混到父亲那个地步,那这辈子可就真的是值了。」 几人被他脸上的表情逗乐,哈哈大笑。 笑闹够,黎川忱提出建议:「既如此,不若咱们先在辛图城这边将长命锁的样式定好,等到京城后,可以送去京城的普济寺祈福开光。」 黎川智和黎川猛想了想,表示赞同:「普济寺也好,普济寺也相当有名,听闻里面有许多得道高僧,连咱们的皇帝都常去那里祭拜。」 那里可比只接见过三次皇帝的大佛寺出名多了。 礼物敲定后,三人又在一起凑了下份子,预留下之后要去普济寺开光祈福交的香火钱,剩下的银钱买一个贵重些的金镶玉长命锁,也是足够。 等三人将各自银两都取出来,凑齐,黎川猛突然一敲脑袋:「这事儿咱们要拉黎霜和黎雪一起吗?」 黎川智和黎川忱默了下来,半晌异口同声:「还是算了吧。」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兄妹爱,而是黎雪就算了,至于黎霜……他们看向竹西。 「你给三弟解释一下。」 最近正在向六巧姑姑学习,在府内发展了不少八卦下线提供者的竹西轻咳一声,对黎川猛低声道:「小的一回府就听内院的一个姐姐说,霜小姐现在还在春泽院中哭,已经哭了一上午加一下午了,现在还没停下来。」 先不论之前府中关于霜小姐的传闻是真是假,只一听到主母怀孕就躲起来哭这一点,这腥膻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黎川猛挠了挠头:「她不是今天见到了她外祖才哭的吗?这事儿我知道,她上午见完她外祖就哭了一阵,至于后来,万金打听说,她是因为着了凉,不能去看望母亲,才急得哭泣不止。」 竹西摊手:「明面上的理由确实是这样,但是小的感觉,能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 夏芳院中,黎雪听着李妈妈转述过来的前院消息,有些头疼。 原本听到母亲怀孕,她是很开心的。 经过这快一年的相处,她能够感觉出她的这位养母心性慈和,宽容大度,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她们心怀善意。 一般来说,她只要不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接下来她在黎府中的日子都会稳稳当当,出不了岔子。 但是,她有意低调听话,偏偏黎霜总给她扯后腿。 一听到母亲怀孕,就哭泣不止,正常人听到都会以为她对主母怀孕不满。 之前,是春泽院的何妈妈还亲自找到她面前,她没办法,只能帮黎霜扯了那个谎,与何妈妈一起到听涛苑走了一趟。 现在听闻李妈妈在前院收买的一个洒扫小丫鬟传回来的信息,因为黎霜,三位兄长为小弟弟准备礼物时,将她排除在外,她的心情忍不住就烦躁起来。 「妈妈,你说她是怎么想的。」黎雪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 李妈妈的不满也溢于言表:「雪姐儿,你可千万别掺和进去。霜小姐这一出,虽然明面上是遮掩过去了,但真正聪明的,肯定瞒不过去,你这个时候最好有多远躲多远,千万别离得近了。」 黎雪坐在大开的窗户旁,就着烛光看向春泽院的方向,点头:「妈妈,我晓得的。」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并且一直都在为此努力经营着,很不愿意发生任何意外。 她拉住李妈妈的手,扶着她坐下,认真道:「妈妈你知道我的,我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我并没有犯错的资格。」 李妈妈叹息一声,拉着黎雪的手道:「雪姐儿,妈妈和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夫人为人是真的不错,只要你表现得好些,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夫人肯定能为你找一个好婆家。」 「现下既然夫人有孕,这段时间,妈妈就教你做一些婴孩用的小虎头帽,小肚兜之类的东西,你慢慢学,等到夫人生产之前,总能准备出一件拿得出手的,到时添做小少爷的满月礼,夫人保准比什么都高兴。」 黎雪点头,她看着面前认真为她打算的李妈妈,展颜轻笑:「那便麻烦妈妈教我。」 第47章 李妈妈面冷心热,黎雪以真心换真心,到黎府这几年,也得到了她的真心相待。 虽然偶尔在午夜回梦时,她还会怀念一番已经记忆模糊的奴仆成群,亲眷疼爱,但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她现在活着,还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不用饿死在外面,也不会被人贩子逮住卖进青楼。 即便有一个一开始并不十分待见她们的祖母,但随着时日增多,曾经的隔阂已经被逐步淡化,她已十分知足。 因为有过失去,所以才会更加惧怕,也更加珍惜。 她为现在的生活付出了努力,自然也希望她未来的生活会幸福。 所以黎霜妹妹那边,就别怪她暂时先敬而远之了。 春泽院中,黎霜窝在粉蝶百花床帐内,一抽一抽地边喝水,边流泪。 何妈妈和春喜也知道之前那个明面上的理由虽然糊弄过去,但黎霜若是总是这样哭,肯定会引发人的揣测。因此,她们将消息死死地捂在春泽院。 只可惜,何妈妈和春喜都不算多御下有方的人,这消息哪怕她们已经尽力捂着,还是被不少人知晓。 何妈妈感觉自己都快被愁秃了头,她看着面前仿似泪女附身的黎霜,无奈长叹:「霜姐儿,你也知道今天这日子哭泣不好,为何还要哭,咱快歇歇吧。」 黎霜羞愧低头,她用帕子紧紧捂着脸,掩着面上的泪水涟涟:「我、我也不想的,我就、就忍不住想哭,呜呜呜……」 何妈妈:「……」 「我还是很喜欢母亲的,没有其他不好的意思,就、就是忍不住,你们都、都不许往外说……」 何妈妈看着一抽一噎的霜小姐,眼底闪过一丝忧色。 黎霜又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哭声渐弱。 半晌,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细声道:「妈妈,我现在感觉我特别不孝。」 「我自从生下来后,就没去祭拜过我娘,现在她被休弃,坟冢孤零零的城外,我也一次也没去祭拜过。你说,我如果和母亲或者祖母说,出去祭拜一番,她们会生气吗?」 何妈妈:…… 何妈妈真的快要给黎霜跪下了,连声劝阻:「我的好小姐,你可千万别!您若是真在这大好的日子这么干了,老奴怕老夫人直接将您丢在辛图城,都不会带你去京都。」 「老夫人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才将先夫人给忘了,你可千万别再提了。」 黎霜看她这模样,眼泪又没忍住流了下来:「可是为什么,祖母为何这么讨厌我娘。我娘明明都被休了。」 「我娘临去之前,还特意给我留下一块价值不菲的同心扣,我却什么都没给她过,连香火祭拜都无,妈妈……」 何妈妈揉了揉有些晕眩的脑袋,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想了想,半晌咬牙:「老奴可以去城外帮小姐祭拜。」 「可我、我还想要一个娘的牌位。」 何妈妈:…… 「呜……我想要一、一个牌位,我可以偷偷的,谁也不会发现,妈妈呜呜呜……」 何妈妈不是很想答应,但看黎霜那模样,根本就是认死了的想要。 想想若被主家发现后的后果,以及最后可以拿出来解释的因由,她一咬牙:「行!」 索性接下来,并没用何妈妈再坚持多久,很快,春喜就端着一碗汤药跑进来:「来了来了,安神汤。」 这是上次黎霜因为久哭生病后,何妈妈在夫人面前临时想到的点子。 春喜将汤碗递给黎霜:「小姐,您既然不想哭,就将汤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千万别哭太长时间,等明早请安时,让人看到你的眼睛,咱们也不好交代。」 黎霜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她端过汤碗,看着汤面上摇曳着的自己泪水涟涟的脸,心中又忍不住一阵酸楚,抬手将安神汤药一口喝下。 想想娘在城外孤零零的坟冢,以及今日接受府内上下道贺祝福的母亲,她的泪水忍不住流得更凶了。 关于黎霜哭泣这件事,之后几日何妈妈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瞧着没有哪位主子找霜小姐谈话,她才松出一口气。 她想着,应该是她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并未传出去的缘故。 之后又过了几日,她在黎霜的催促下,到底还是拿着黎霜的私房钱,买了不少纸钱,去城外小刘氏的坟冢前烧掉,至于黎霜念叨着的那些话,她是一句也没说出口的。 只是等纸钱快要烧完,何妈妈对着坟冢一声叹息:「您也应知晓,接下来怎样的生活才是对霜小姐更好的。如果您在天有灵,就多庇护霜小姐一些,也让刘家少找她一些。」 说完,她便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膝头的泥土,挎着空空的竹篮转身离去。 再这样下去,她很怕霜小姐会越想越左,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事,那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之后几天,何妈妈又将给小刘氏定制的牌位取进黎府,至此,一直心情郁郁的黎霜,才终于开朗起来。 第48章 见此,何妈妈松出一口气。 忙打着让她学习理事的由头,拉着黎霜一起整理春泽院中的库房和资产,将东西整理好批次,准备分批运送到京城。 在何妈妈看来,之前黎霜有那许多心思悲春伤秋,一定是不够忙碌的缘故。 只要让她忙,忙到没空闲想其他,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前院书房中,黎锐卿听完下面人对何妈妈最近动作的汇报,摆手示意人退下。 他眯起眼睛,想想府中那位顶着他嫡女身份的表外甥女,一个又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又最终被他一个又一个地打散压下。 最终,他叹息一声。 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他还是要小心为上。 苏满娘有了身孕,鉴于现在日子还浅,并未向外张扬。 就连刚刚赶往京城的苏家一行人,苏满娘都寻思着他们现在应该刚刚抵达京城,正忙着安置府邸,没有空闲,也没给他们传讯。 只是京城中,比苏家人更早知晓这个消息的九公主,却是笑得眉不见眼。 她慵懒地躺在花藤下的躺椅上,一边轻抚摸着自己早已隆起来的肚皮,一边小声笑语:「乖儿子,娘就知晓你是一个伶俐的,知晓娘盼着抱儿媳妇,现在就将你未来儿媳妇给带上了路,真乖。」 对于九公主的一套思想,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们早就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只最近往脸上多花费了些功夫的九驸马,闻言有些一言难尽。 「儿媳妇就儿媳妇,为何要是抱的。」 九公主娇俏的嗔了他一眼:「儿媳妇长得那么好看,不用来给我自己抱着睡觉,难道还让她独守空房不成?」 九驸马:……不是,你这样,将咱以后的儿子放在哪里?! 儿媳妇娶回来不是为了给儿子抱得吗? 九驸马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未来简直任重而道远。 或许,他现在最应该为未来儿子解决没媳妇抱的危机的方法,就是多变得俊朗些,然后比他未来儿媳妇还要美?! 这种独特的解决方式,想想也是日了狗了。 他无奈叹息一声,用引银签插了一枚朱果送到爱妻唇畔,看她吃下后,才眉宇松缓,开口道:「黎锐卿在京城中虽只露面过一月,却直到现在还有美名。为夫觉得,你与其在这里畅想你的未来儿媳,还不如想想,等黎锐卿归来后,你三皇姐那边要如何处理。」 当初黎锐卿在京城述职的一个月间,虽说大多与武将们混在一起,但凭其美色的杀伤力,可是招惹了不少姑娘。 这其中,九公主是一个,动不动就去找圣上陈情,希望下嫁。 三公主是另外一个,看中了黎锐卿的美色,千方百计偶遇,想要将他收为自己广大入幕之宾中的一员。 现下九公主嫁了他,三公主那边可是听闻最近又有了念想。 九公主拧眉想了想她三皇姐的为人,而后漫不经心摆手,细语笑言:「她想怎么招,就怎么招吧。只要不伤到我未来儿媳,其他的都随她。」 九驸马:…… 他以为,自家公主哪怕已经不再执着于黎锐卿的脸,对他也好歹有几分情意,听到他这话后,会表露出几分着急。 但现在看来,他家娇弱的公主,移情竟是移得这样彻底的吗? 他不自觉地再次抬手摸脸:保养,一定要好好保养起来。 ☆☆☆ 苏满娘这一胎自从被确诊后,孕期反应就有些大。 不仅体力上有了退步,经常性头重脚轻,就连她本来就已非常灵敏的嗅觉,也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挑剔地步。 再加上,她的日常孕吐……苏满娘感觉自己现在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日里,听涛苑中的丫鬟们为了能让她多吃上点东西,都是操碎了心。 大多数时候,苏满娘都是努力地吃了,但是那点子东西在腹中待不了多久,就都又被吐出来,如此反复,最后只能每日吃些白粥馒头度日,样子也辛酸到不行。 黎锐卿对苏满娘现在的状况很是担忧。 每每用膳时,都用他低沉的优美嗓音诱哄,想让她多吃上些东西,效果却微乎其微。 并不是说苏满娘吃的少,而是她实在吐得太多,几乎就是昏天黑地。 一段时日下来,苏满娘还学会了自我调侃:「看来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小的,就是用我身上的肥肉养着的。」 黎锐卿轻轻环住苏满娘最近身上已经宽松了的细腰,拧眉觑着她小腹的位置:「可见是个不孝顺的。」 苏满娘察觉到他言下暗藏的意味,连忙补救:「可能是体质问题,我娘从怀我,到怀我小妹,无论生男生女,孕期反应都很强烈。你看最终生出来的我们,是不是都很孝顺?可见这个反应之类,与孩子自身并无甚关系。」 黎锐卿眉梢微扬,又收回目光:「那可别像你一样恋家,我怕他最终都离不开你了。」 第49章 苏满娘嗔他一眼,半靠在黎锐卿身上,轻声笑了起来。 黎锐卿看着她的娇艳的面庞,眉眼逐渐柔和。 不知苏满娘自己有没有发觉,这段时日中,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确实有了些柔软的情愫。 虽然不及面对苏家人强烈,也或许是因为肚子中的小东西,而给了他一些连带的情感,但仍旧让他欣喜不已。 黎锐卿小心地收紧手上的力道,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没有忍住地,唇瓣上扬,再上扬。 这枚坚硬的蚌壳啊,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将它撬开了一道缝儿,得以窥见其中面貌一角。 他很期待,当这枚小蚌向他完全展开软肉时,那味道会有多么香甜。 一定甘美到让人想要哭泣。 如此两月下来,苏满娘在孕吐和收拾府务、忙碌搬家之余,身上别说是长肉了,反倒原本还有些肉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原本就秀美的五官,在她完全瘦下来后,更是多出一种出尘的温婉之美。 秀致娴雅,柔顺婉约,让人见之忘俗。 黎母见到她这越瘦越好看的模样,私下里和孙嬷嬷嘀咕说:「闻筠腹中怀着的应该是女孩儿。」 孙嬷嬷瞧着她的表情,小心试探:「老夫人您不喜欢孙女儿?」 黎母想了想,缓缓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失望。不过,哪怕是女孩儿,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只要是她黎家的血脉,能让她死后有脸面见老黎家的列祖列宗,是男是女,她都行。 因此,黎母只是略略消沉了一阵子,就再次以极大的热情投注于苏满娘的养胎生活中。 反正即便这一胎是孙女儿,总还有下一胎,她不应给闻筠太大压力。 转眼时间到了六月,暖风和煦,百花齐放。 此时,黎府中库房和几个院落的大部分行礼物品,都已用马车送往了京城宅邸,苏满娘腹中的胎儿也已坐稳。 等黎锐卿与朝堂新派下来的将军交接完职位,苏满娘就与黎母一起对着黄历翻开,最终敲定下了六天后这个适合搬迁出行的好日子。 黎母看着明显空旷了不少的房间,一阵叹惋:「马上就要走了,想想我这还有些舍不得呢。」 黎母是土生土长的辛图城人,一生都在辛图,从未有过远离。 苏满娘也感觉是这样,不过她的这份不舍,根本抵不过马上就要与娘家父母兄弟相见的喜悦,于是劝道:「母亲如果留恋,咱们便趁着这几日,好好在城内走走。」 黎母闻言有些心动,但仔细想了想,她又丧气摇头:「你别看我在城内住了这么多年,但是我却少有出门的时候。我现在啊,就是留恋这家,我最近在府内多走走也就是了。」 苏满娘见她一脸惆怅,出言笑道:「其实,只要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母亲,您不用伤心,咱们总会越来越好的。」 黎母闻言,目光忍不住落在苏满娘的腹间,耷拉下的眉眼忍不住又轻松起来:「没错,有了我的小乖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她又怕苏满娘多想,忙不迭补充:「当然孙女儿我也爱,孙子孙女儿我都喜欢。」 苏满娘:「……噗嗤,我知道的,娘。」 从澄心院回来时,苏满娘面上仍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先去小书房给苏母写了封信,告诉了她自己有孕的好消息,又写明了他们准备离开辛图城的时间。 写完后,她将信件封好,递给知鸟:「送给蔡管家,让他去寻个人帮我送到京城苏府。」 「好的,夫人。」 等知鸟离开,苏满娘环顾着几乎全被搬空的小书房,难得心情不错,她轻抚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与六巧笑道:「马上就要离开了,咱们出去走走?」 六巧拧了拧眉,有些担心:「去外面,会不会不安全?」 夫人现在到底身子金贵,万一在外面出了问题,她们可承担不起后果。 苏满娘却道:「我现在已满了三月,精神不错,嗅觉也不像之前那般灵敏,只是出去走走,应该无碍。」 六巧想了想,到底未再出声阻拦。 现在别说是夫人,就连她想想即将远离辛图,都会生出几分不舍。 「那夫人想去哪里,咱们多带些人,免得外面人莽撞,冲撞了小主子。」 「先去一趟陈氏布庄,选几套衣衫,还有那家我经常去的书斋,饭庄……」随着苏满娘的一件件例数,她心中原本被压下的不舍一点点泛出。 数到最后,她没忍住一声叹息,「总归快要离开了,就在街上多看看吧。」 黎府下人们的准备速度很快,在听涛苑传来需求没多久,马车之类的就已全部准备齐全。 六巧扶着苏满娘小心地上了马车,等看着苏满娘在软垫上坐好,才沉稳抬手,敲了两下车壁。 很快,马车平稳起步,哒哒哒地向着陈氏布庄方向而去。 第50章 苏满娘自从完全瘦下来后,她的衣裳也都宽松了下来。 府中的奴婢仆从最近忙碌着搬家,每隔几日就需装一次马车,收拾一番宅邸,大都比较忙碌,也没有太多时间制作衣服。 只知鸟和碧庚之前熬夜,帮她缩了几件,现在正在换着穿。 所以这次,苏满娘准备直接去陈氏布庄去购置几件合身的成衣,方便也不麻烦。 陈小娘子见到苏满娘后,差点没有认出来。 她惊讶道:「哟,是黎夫人吧,许久没见,怎么苗条了这么多?」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不由抿着唇笑:「陈小娘子说话真是好听。」 她这段时间,凡是熟人见到她就一口一个瘦,只陈小娘子都这样惊讶了,说出来的两个字竟然是苗条。 怪不得别人的生意就是好呢。 六巧闻言,在旁边开口解释:「我们夫人最近孕吐得厉害,可不就是瘦了嘛,也不知为何之前夫人连着爬了两年山,都没有瘦下来,现在只区区两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陈小娘子当即明了,当即带上欣然的喜意:「原来竟是有身孕了,怪不得一下子变得这样苗条,这可真是恭喜恭喜。」 说罢,她一边引着人往里面的成衣间走,一边道:「哎哟,女人怀孕就是这样,辛苦还难熬,不过等小公子生下来就好了,越是难熬的小子,生下来就越有出息,黎夫人您就等着瞧好了。」 「那便呈您吉言。」 陈氏布庄的成衣分为了数个房间,一小部分摆在外面作为展示,剩下的大部分,则按照价位不同,放在里面不同的成衣间。 陈小娘子将几人引到绣工和用料皆为上乘的成衣间,笑道:「这些,都是适合黎夫人现在身形的。黎夫人可以看看,里面是否有满意的。」这话虽说得谦虚,但她的表情却相当自信。 苏满娘站在房内,面对着这满屋子的精致绣裙,差点看花了眼,忍不住发出感慨:「真漂亮。」 「黎夫人喜欢就好,旁边屋子还有许多是适合有孕妇人穿的,若夫人有意,一会儿小妇人便带黎夫人进去瞧瞧。」 苏满娘欣喜地上前两步,拿起一件挂在墙上的漂亮广袖长裙,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那便麻烦夫人了。」 之后,苏满娘便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袭冰蓝色的烟霞银罗花绡纱裙,又另选了两身差不多身量的细锦衣,和孕妇裙。 等选完付完银两后,苏满娘又有些后悔,对六巧低声道:「总感觉我这身形也瘦不了多长时间,等生完孩子后,肯定又该胖回来了,到时候,这些花了大价钱的裙子就该白买了。」 六巧便在一边劝慰:「哎哟我的好夫人,黎府家大业大,哪里还能供不起你穿衣?!再说您也没买多少,只这几件,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像是您刚才说的那样,既然您现在瘦了,就要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多美上一美,万一等到之后又胖回来,岂不是白浪费了现在这段独特的时光?」 苏满娘敛下眼睫细想了想,发现六巧说的也对。 她伸手轻轻抚着身上纤细的绡纱裙,感觉自己这段时日一直被困在府中养胎而有些百无聊赖的心境,都染上了淡淡的活泼色彩。 因为有身孕在身,还是出门在外,苏满娘走路时都十分小心,被丫鬟们护持在中间。 出了陈氏布庄,苏满娘又去了那家她经常去的万普书斋。 书斋的墙壁上,两年多前挂在墙壁上的寒江垂钓图,已又换了一幅。 不过几年,曾经一如死水的画卷上,便已是活泼的生机,仿佛曾经是一潭死水,全是错觉。 苏满娘心中一动,看向六巧,六巧立马会意,去与旁边的店员攀谈,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与苏满娘低声道:「这家万普书斋的少东家,去年就定下了亲事,眼下已经喜事在即。」 苏满娘眸光微闪,她伸手从书架上抽出自己挑好的书籍,莫名地觉得心间微堵:「果然话本中的,都是畅想而已。」 在临离开前,苏满娘又重新回头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寒江垂钓图,只是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出了书斋后,六巧上前询问:「夫人,您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苏满娘想了想,开口道:「再去一趟首饰铺子吧,我去挑选一些辛图城这边的特色首饰,等去京中,也可用来和女眷们走礼。」 六巧等人没有意见,总归现在天色还早,只要夫人不累,就还能在外面待上挺长时间。 等苏满娘一行人又上了马车,街道两边的百姓们,才各自收回了他们方才若有似无的视线。 「刚刚的那位是哪家夫人?真是漂亮。」 「不知,没有见过。」 「肯定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吧,你们瞧那辆马车。」 「总感觉那辆马车有些眼熟,是哪家的来着……」 辛图城另外一边,黎锐卿带着黎川猛刚从城外归来,即将赴一位友人的约。 黎川猛这一通长途颠簸下来,感觉腿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第51章 眼见城门在即,他呲了呲牙,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父亲,您和那位伯父约见的地点在哪儿啊。」 「老柴茶楼。」 「哦,不认识。」 「就在金桃首饰铺对面。」 黎川猛愣了一下,而后猛地一攥马缰,低呼:「这个我知道。」那不就是他们之前为小弟弟订购长命锁的那家金银楼嘛。 「这路我认识,一会儿儿子在前面为您带路啊。」 黎锐卿淡淡瞥他一眼,无所谓点头:「随你。」 「嘿嘿,谢谢父亲,驾!」 金桃首饰铺,是辛图城中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 听闻金桃首饰铺里专门供养了好几位老手艺人和首饰设计的老师傅。此间铺子中的许多款式,是京城中都是没有过的。 金桃首饰铺子一共三层。 苏满娘在一楼只是略逛了逛,便被引入二楼,一边坐下休憩,一边翻看着店员拿来的图册子。 「我们店铺中还有许多特殊首饰,可以进行专门定制,夫人只需在图册中选中自己想要的,过上一个月,便能来店中取走。」 苏满娘对于这项定制服务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机会尝试,如今听到也只能遗憾摇头:「不用了,你这边可有什么京城那边没有的,样式比较独特的钗环首饰。」 店员忙从图册最下方抽出一本:「这本册子上的,都是有现货的,如果说京城中并没有的,那就是店中有一批陈师傅刚刚设计出来的,现在还没有拿到市面上去售卖,这批货市面上肯定没有。」 苏满娘眼神亮了亮:「那便将这批东西拿来与我瞧瞧。」 能够被店员所推崇的首饰,其中的精致度与漂亮程度都是首屈一指的。 最终,苏满娘从这堆首饰中挑选出了其中比较出挑的三支发钗,五根发簪,以及一块大小样式非常适合送给小女孩儿做礼物的云鬓梳。 将首饰盒子让身后的丫鬟们都抱好,苏满娘又在店内略逛了逛,才起身离开。 「走吧。」苏满娘站在首饰铺子门口,最后望了一眼这熟悉的街道,悠悠开口。 总归这里离京城也不是很远,如果哪天她实在想得紧,大可以回来瞧瞧。 如此想着,苏满娘便转身,在丫鬟们的环绕下,往马车停靠的位置行去。 「六巧。」 熟悉的声音,有些不熟悉的语调。 苏满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没等想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便听到六巧客气疏离道:「这位公子,请问有事吗?」 「对、对不起,六巧,我是想问问你家主子呢。」声音低哑,略有歉意。 此时,苏满娘也听出唤住她的人为谁。 常杉。 一个已经因为时间有些长,而在脑海中逐渐褪色的人物。 她缓缓转身,看着眼前明显比记忆中要沧桑并且憔悴了不少的男子,向对方温婉颔首,客气并疏离开口:「常秀才,请问您唤住我们,是有何事?」 眉若烟云,面若桃腮,眼底波光流转,分明是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五官,相似的气质,但瘦下身后,整个人却显得更加出尘和夺人心魄。 「满、满娘?」常杉一下子就结巴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唤住六巧有什么事。 他只不过看到了六巧,以及被六巧以及其他几名丫鬟亲切簇拥在身前的纤细女子,还没等想好,称呼就已经脱口而出。 他当时还心下疑惑,六巧跟着的不应该是苏满娘吗?为什么会跟在另一位女子身边。 本着对故人的担忧心理,他对六巧询问。 却未想到,等那位被丫鬟们簇拥在身前的女子转过身后,会看到一张与记忆中似曾相识、却更加出色的脸。 常杉呆呆的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 苏满娘眉梢皱了皱,六巧当先一步上前:「常秀才,请称呼我家夫人为黎夫人。」 常杉愣了一下,马上察觉到自己失礼,连忙改口:「对不住,黎夫人。」 苏满娘眉梢稍松,继续询问:「常秀才叫住我们可是有事?」 常杉放在袖子中僵硬的手紧了紧,他眼睫半垂,用眼角余光看着面前的窈窕女子,讷讷开口:「无甚要事,只是自允弟离开辛图,就联系不到他,想要询问一下黎夫人,手中可有允弟的联络地址。」 苏满娘心知这是对方随口掰出来的由头,并不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自从两家退婚后,便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又有何事需要联系?! 于是只淡淡笑道:「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大弟。」至于联络地址,苏满娘绝口不提。 「如此,告辞。」 说罢,苏满娘便优雅转身,带着丫鬟们继续之前的步速,向马车方向走去。 在金桃首饰铺子对面的茶楼中,黎川猛正与黎锐卿一起坐在斜对面的茶楼中靠近门口的位置品茶,一抬头,刚好能看到从对面金桃铺子中缓步出来的养母。 第52章 他面上一喜,轻敲桌子对对面的黎锐卿道:「父亲,父亲,您看那边,是母亲。」 「哦?」黎锐卿唇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他侧了侧身子,看向身后。 对于苏满娘瘦身后的变化,即便是黎川猛也不得不承认,真是漂亮了太多。 甚至,就在苏满娘有些怅惘和怀念地望向四周的街道中时,她那种有些微微失落的怅惘表情,特别的娴雅出尘,能够颤动观看者的心扉。 只这一会儿工夫,这茶馆中,茶楼中的喧哗声便低了不少。 不用问,黎川猛就知晓他们之所以会保持安静的缘由。 也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得到黎锐卿现在的面色。 就在这时,金桃首饰铺子外竟有一位男子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喊住了他的养母。 黎川猛心中顿时绷紧。 一瞬间,他甚至想要转头看看,他养父现如今面色如何。 越是这样想着,他的心中便越是开始抓肝挠肺,小半晌后,他大着胆子,往黎锐卿那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小心肝儿就被吓得一阵瞎鸡儿乱蹦。 那都是个什么阎罗表情哟,吓死个人。 黎锐卿在得到黎川猛提醒后,就向茶楼门外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今日刚刚更换了一身冰蓝色的烟霞银罗花绡纱裙的苏满娘。 不得不说,这身绡纱裙真的很适合她。 精致秀美,色泽清爽,穿在已经瘦下来的苏满娘身上,倍显恬淡雅致。 微风吹过,似有烟霞轻拢,配着她面上的惆怅,越发显得她飘逸不似凡人。 平日在府中每天看着,他还没感觉苏满娘身上的变化有多明显,只是从她身上逐渐宽松下来的衣衫,以及夜间环着时,肉感不再的躯体,才隐约察觉到她好像又瘦了。 现在他坐在茶馆中,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瞧她,却赫然发现,她这一年来真的瘦得有些多。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此时的她身材刚好,但于他而言,却更喜欢曾经有些圆润的、笑起来温婉可掬的小胖媳妇。 他心中刚这般想着,就看到了那个苏满娘曾经的眼瘸未婚夫突然自人群中走出,出声叫住了六巧。 然后苏满娘回头,他很明显地从常杉的眼中看到一丝来不及遮掩的惊艳。 黎锐卿一下子就被气笑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跑过来惊艳他的夫人?! 当初移情别恋的是他,现在半路跑过来惊艳的也是他。 处处留情留到他夫人头上,他都不怕半夜被人套麻袋吗? 他眼神危险的眯起,略微动了动长腿,便准备要起身,就见苏满娘已经面容平淡的结束了与常杉之间的对话,转身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黎锐卿胸腔中本来蠢蠢欲动的凶兽一下子得到了安抚。 原本有些半支起来的双腿,又重新放了回去。 黎锐卿转头,看着还站在道路旁,看似守礼地垂着脑袋,却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瞄着苏满娘方向的常杉,狠狠地嗤笑了一声。 还惊艳?还后悔?还偷瞧? 这种人,就是纯粹生来找揍的。 黎川猛的身子不明显地抖了抖,他将自己有些健壮的小身子往墙边缩了缩,默默垂下脑袋思索,自己这时应该开口,还是静默。 还没等他考虑好呢,就突听茶馆二楼有人低笑打趣: 「这小妇人长得可真是漂亮,清新脱尘,温婉大方。」 「就仿似一枚莹润的珍珠,让人见之忘俗。」 「同样的,如果嘿嘿嘿,也定会有一番不同的美感。」 黎川猛霍地抬头,怒目瞪向二楼方向。 在他旁边,黎锐卿已经慢条斯理站起,他的面上还是笑着的,周身的气势却变得沉凝而危险。 黎锐卿轻瞟向黎川猛一眼,黎川猛立即起身,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活动着手腕,向茶馆二楼走去。 而事实上,常杉也确如黎锐卿所言,在对方淡淡瞥过来的视线中,深深的后悔了。 他最初始时和苏满娘定亲时,根本不喜欢她。 不仅因为他几次与苏满娘相见时,都感觉她的心态过于沉稳,情绪一直淡淡的,毫无他喜欢的活泼娇俏。 还因为,苏满娘的圆润身材,与现下大众所欣赏的纤细窈窕、轻盈缥缈,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常杉都以为,他之所以会和苏满娘定亲,是因为对方的举人父亲刚好是自己的学堂老师。 为了学业,他这才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所以,当他遇到比苏满娘更加纤细窈窕,并且会撒娇、会闹脾气、也更加鲜活的李月娥时,他毫不犹豫的心动了。 更甚至,为了不委屈李月娥,他在没有与常父常母商量的前提下,亲自去了苏家,想要游说苏母。 再然后,苏家退婚,常杉被常父常母骂得狗血淋头,他与苏满娘成功划开界限。 彼时,他的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终于可以娶李月娥为妻了,他的妻子位置,将不会由那位看起来身材圆润的举人夫子之女占据。 第53章 这个结果,让他轻松不已。豆,豆,网。 之后便是他成亲,他琴瑟和鸣,还没等苏满娘守孝归来,他看着身边因为连续怀孕而越发丰盈的妻子,便已生出了腻味之感。 但即使如此,他在看到苏满娘时,心情也一直淡淡的。 最后更是在听闻她已经定亲时,将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由苏润允所画,其实由苏满娘修改润色的画卷重新送回了苏家,高风亮节的表示自己之后将与她再无一丝瓜葛。 然而现在,当他再次看到瘦下来的苏满娘,心中却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怅惘与悔意。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喜好,一直都只是一个纤细柔婉的模板,而这个模板的最初原形,一直都是苏满娘瘦下来的模样。 他对她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更加在乎外人在提及他家中是否有娇妻时,却发现家中妻子根本一点都不娇,而是丰润微胖时的羞耻感。 也因此,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她强调说,希望她瘦下一些。 也一遍又一遍地将心中对她的那丝喜欢狠狠压在心底,直至最后心如止水,甚至对她厌烦。 然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听闻黎将军已经调职,黎府即将迁往京城,他们再无见面将遥遥无期。 想至此,常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之后没两日,他就在一次出门时,偶遇了两位醉汉,被对方砸得鼻青脸肿,躲在家中一月未出,连黎府众人离开辛图城时,都未能赶过去瞧上一眼。 当晚,黎锐卿带着黎川猛归家时,一身怒气尤未消散。 他进入听涛苑时,表情还有些不好,但是等踏入内寝,看着正在里面忙碌的苏满娘时,心情就一下子沉淀了下来。 「玉清,你回来了。」 苏满娘起身,一身蓝衣纤细,款步走向门口迎他。 烛光之下,女子身材匀称,衫裙迤逦。 因为怀孕日浅的缘故,此时苏满娘的小腹并未有多少凸起,却因孕后气质更加温婉娴雅的缘故,更添一层让人心动的别样魅力。 黎锐卿脚步微顿,而后立马快步上前,将人扶住,笑道:「闻筠今日出去,玩得可还开心?」 苏满娘点头,笑意盈盈道:「开心。妾身今日去了陈氏布庄,挑了两身合身的衣裳,和几件适合孕妇后期穿的冬裙,还去了趟万普书斋,和金桃首饰铺子,最后还去茶舍,去挑选了一罐子的好茶……」 「你去挑茶做什么?」黎锐卿不赞同地拧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吃茶。」 若是往常,见到黎锐卿拧眉,苏满娘可能会将话在心中再琢磨一下。 但在黎锐卿数月如一日的纵容下,苏满娘对他已然完全不惧,闻言只是笑着摆手:「只是想在辛图城中四处走走,顺便买下些东西留作纪念罢了,并不是现在吃用。」 黎锐卿将她晃动的柔荑抓在手心,垂眸把玩:「之后呢?今天可还遇到其他事?」 苏满娘想了想,轻笑补充:「有。我在茶舍中遇到了一个出嫁前的闺中密友,和她在那里聊了好一阵子……」 她已经许久没和匡莹莹见面了,这一次见面两人聊得都很愉快。 甚至还相互留了一个联络地址,不过她将地址留的是京城宅邸的位置。 大概是最近在府中闷得久了,今日难得出去一次,苏满娘只觉得外面的每一处都是新鲜且值得留恋的,让她只要想想,笑容就停不下来。 黎锐卿唇角紧绷,他看着苏满娘眼底的轻松与愉悦,心间原本被压下去的那些烦躁,再次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不知她是因为出去玩得开心笑,还是得遇友人笑,再或者,是因为遇到了常杉,发现对方和周围人一般无二的惊艳眼神而笑。 再想想下午在茶楼时,听到的周围人对自己妻子的赞美、觊觎与污言秽语…… 他的手上不自觉想要用力,却又在察觉之前,马上收起。 他知晓自己现在应是醋了,这般熏天的醋劲儿猛地窜起,浓烈地让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苏满娘说了一会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抬起头,仔细观察着黎锐卿的表情,迟疑询问:「玉清,你在生气?」 哪怕黎锐卿已经掩饰过了,他眼底的压抑还是被她察觉。 黎锐卿眉眼眯起,忍了又忍,到底将怒火再次按捺下去,低笑:「无事,我不过是想到了一点其他事,你不用误会。」 苏满娘眼睫颤了颤,低头看着她无知觉时已经与黎锐卿交缠在一起的手,想了想,小心放开,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温和颔首:「妾身知晓的,并未有误会。」 黎锐卿:…… 黎锐卿深呼吸一口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地噌得燃烧了起来。 「闻筠,你在怕我?!」 他知晓苏满娘刚才之所以会松手,可能有他自己坑到自己的锅,但他现在正是需要更多的抚慰与安全的时候,苏满娘此刻的动作,对他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火上浇了油。 第54章 似暖乍寒,若即若离,让他的心上下紧缩摆动。 苏满娘的心性太过理智。 她既然答应了什么就会努力去做到。 即便之前两人相处地再好、周公之礼再和谐,但本质上,她仍旧是小心翼翼守着之前,自己给她划下的那条线。 不能动心,不允许动心,要给予双方各自的私人空间。 一开始,他还有自信,自己能够慢慢规划,慢慢等待,就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一般,看着他期盼已久的猎物小心试探,逐渐无知无觉,直至最后成功坠入他的陷阱。 从身到心,全都属于他,再也无法逃脱。 然而今日在茶馆时,当他听到周围那些男子对她的赞美,对她的品头论足,他却猛然发现,他的夫人并不再是曾经只有他自己发现她美丽的小胖媳妇。 如今瘦下来的她,美得太过耀目,能够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越来越受人瞩目的苏满娘,以及对方始终和他划下的若即若离的间距,让他触不到底,摸不到边,让他的危机感越炙,心情也越发暴躁焦灼。 苏满娘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并未……」 然而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黎锐卿出言打断:「今晚你早些休息,我一会儿还要去前院待一会儿,晚些回来。」 他现在的心情太过糟糕,根本无法平和对话,为了防止伤到她,还是暂时分开为佳。 苏满娘眸光微闪,柔柔颔首:「玉清慢走。」 直到看着黎锐卿的背影大踏步离开,她嘴角的笑意才缓缓收起。 玉清在生气,她却不清楚他在气什么。 这种对方莫名其妙生气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只是关于他生气的理由,她从来摸不着头绪。 她动了动身子,回到软榻上又略坐了一会儿,待厨房送来晚膳,才独自坐回餐桌。 苏满娘一边抚着肚子,一边看着桌上的饭菜。 可能是之前吐得多了,她现在看到这些东西,一点胃口都无,甚至她在看到其中的某样蔬菜时,都能想象得到这种蔬菜被吐出来时,会是什么味儿。 如此,更是没了用食的兴致。 为了肚子中的小家伙,苏满娘还是捧过了一旁专门为她熬制的软烂白粥,往粥中略略添加了几样蔬菜,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吃下腹中。 饭后没过一个时辰,这点子东西到底没有坚持住多久,又被她都吐了出去。 这一次,苏满娘直接道:「不要菜了,只来一碗白粥就好。」 「是,夫人。」 折腾完,身上又是一层细汗,待洗漱完毕,苏满娘独自躺在床上后,白日里黎锐卿最后那个强忍怒气的表情再次划入脑海。 她想了想,转头询问六巧:「老爷去了前院书房,还是演武场?」 六巧不是很想说,但对上的苏满娘的眼神,斟酌之后还是开口:「刚才奴婢让人去前院看过,老爷应是有急事需要处理,离开后先是去书房待了会儿,之后又去了演武场。」 说罢,她怕苏满娘多想,又忙不迭补充,「老爷今天回来时就是板着脸,明显是带着气回来的,与夫人您并无干系。」 苏满娘垂下眼睑。 六巧不是她,不知晓之前她也曾发觉过,黎锐卿对她时而有想要发怒的预兆,不过后来都不知为何又生生忍了下去。 依她看来,今天最大的可能是,黎锐卿从进门前,到离开后,所生气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 苏满娘感觉线索稀少,她最近的思维又有些迷糊,想不清楚。 六巧见她模样,不放心地道:「老爷对夫人多好啊,夫人您可不要瞎想,万一伤到老爷的心也就不好了。」 苏满娘对上六巧担忧的眼神,不由展颜,她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好了好了,不瞎想,我自己的身体,肯定会自己爱惜,你就放心好了。」 六巧这才舒展开眉梢,她手脚麻利地帮她放下床帐:「那夫人您便早些休息,今天出去走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早就乏了,可别东想西想。」 苏满娘笑着应了声,待室内恢复安静,她也果真很快被睡意浸染。 只是在她即将睡着前,她突然灵光一闪,曾经两人定亲之前,黎锐卿对她所诉说的要求又重新出现在脑海。 不能动心,不插入对方各自的私人空间。 所以最近,她的表现是有些越界了吗? 也因此,黎锐卿才会满含着怒意而来,又满含着怒意而去。 只不过因为自己怀孕的缘故,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这样想着,苏满娘霎时瞪大眼睛,她微微侧头,看着床帐外隐约透进来的昏暗烛光,唇瓣微抿,禁不住有些酸涩和委屈起来。 她一开始将自己的心保护地好好的,是他一直来招惹自己,又是帮忙解衣,又是温柔小意,又是常常带礼物回来,常用言语和动作对她撩拨和暗示,这又怎能怪她?! 第55章 她翻了下身,想到自己在两人定亲前郑重其事的许诺,又觉得确实是她自己没有做到之前的允诺,最近有些松懈,开始想要太多。 这样不好! 她应该趁着现在还没有付出多少情感,果断地将黏连过去的情丝全部斩断。 双方早日退回到让对方感觉更加舒服的位置上去,如此,方为上策。 在思索中,心中的酸涩再次有些上涌,一滴清泪滴落枕畔。 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坐在床边陪伴她的六巧,见到床帐内的动静,小心将之掀开,一见到苏满娘的模样,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满娘有些无措和不好意思睁开眼睛,接过六巧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泪,略带鼻音笑道:「无碍,不过是有些难受罢了。六巧放心,我知晓什么对我是轻,什么对我是重,不会伤害到自己和孩子的。」 六巧没听出她的深意,只以为她是身子难受,不由心疼道:「我就说小姐你左一顿白粥,右一顿白粥的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是可是饿了,要不奴婢去为你弄些吃食?」 苏满娘见她就要起身离开,忙一把将人拉住:「不用了,晚上吃太多还得吐,到时该连睡都睡不好了。」 六巧闻言,这才无奈停下动作,只是口中还是忍不住地念叨:「孔大夫说,妇人满三个月就该渐渐不吐了。夫人您再忍忍,小主子这般心疼您,肯定不忍您难受太久,说不定明天睡醒就好了。」 苏满娘轻笑着点头。 没错,只是一时心态上的失衡,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丝稍微泄露出的感情而已,她也可以在这段孕期慢慢收回。 只是,心中虽然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眼角的泪水却不知为何,止也止不住。 半夜,在前院演武场挥霍了大半精力,又回前院书房好好洗了澡的黎锐卿,感觉心情终于畅快了不少。 想想自己的沁凉如玉的夫人,他连头发都未擦干,带着一身水汽,就回了听涛苑。 缓步来到内寝,黎锐卿掀开床帐,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床上已经完全入睡的娇妻。 温婉清新的相貌,半窝在被褥间,只露出小小的脸庞,以及一身柔滑地仿若在丝缎一般的长发,半披散在身下枕上。 就在这时,苏满娘在睡梦中轻轻抽噎了两下。 黎锐卿眼神一眯,他将头轻轻向着床上的女子靠近,果然看到她眼角微红,明显是睡前刚刚哭过的痕迹。 放下床帐,黎锐卿来到室外,看向门口值夜的几个丫头:「今晚谁在里面陪的夫人入睡。」 几个丫鬟将头深深地埋入胸前,瓮声瓮气道:「回大人,是六巧姐姐。」 黎锐卿眼角闪过一丝厉色,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自己的手指:「让她过来。」 「是,大人。」 ☆☆☆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出去玩得太累,也或许是昨晚哭得太多,次日苏满娘醒来的时间有些晚。 意识刚从朦朦胧胧中苏醒,她就觉得周身被一个巨大的火炉包围。 苏满娘有些不耐地将火炉向外推了一下,耳畔听到一声闷哼,没有推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身前一个半裸着的、布满了疤痕的胸膛,就差紧贴在她脸上。 苏满娘这次多使了一倍的力,将人推到另外半边榻上,这才感觉呼吸清爽了许多。 黎锐卿将她准备抽出的手紧紧按在胸前,看着她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嫌弃,唇角不自觉便翘了起来,低沉道:「醒了?」 苏满娘反应了一会儿,才逐渐回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温婉笑道:「妾身今日睡得有些晚了。」 「无碍,能睡便多睡一会儿,再过几天等到那咱们出发时,一路颠簸,恐你到时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黎锐卿目光落在她稍微有些肿胀的眼皮,以及全无阴霾的笑容,目光微闪,猜测她应是还未想起昨夜的糟糕情绪。 在问与不问间略作犹豫,黎锐卿还是不愿她心中存有太久郁结,单刀直问:「你昨晚哭了,为何?」 苏满娘身子不自觉一僵,黎锐卿眯起眼睛。 这个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代表着昨晚她之所以会哭,是因为他?! 刚这样想着,就见苏满娘睫羽轻眨,若无其事道:「只是孕吐一直断不了,身体太过难受,感觉委屈,有些想念我娘了而已。」 黎锐卿嘴角勾起,眼神却不由温凉,沉声戳穿:「你在说谎。」 「我……」 「乖闻筠,你知道的,」黎锐卿粗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柔软的唇瓣,「你的谎言在我面前根本算不得高明。」 苏满娘:…… 她眨了眨眼,不自禁的,昨晚好容易压下的酸涩再次涌上心头。 她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在坦白和掩饰之间摇摆了一会儿,半晌,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真的没有什么。玉清,我想,我们应该各自保有各自的私人空间,而不是刨根究底。咱们现在都各退一步,你觉得呢?」 第56章 黎锐卿:…… 「之前妾身只是一时感觉难受,我会很快调整过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你也无需因为我的身孕,而对我有太多迁就,有话直说即可,完全不用像昨晚那般将怒火闷在心里。」 黎锐卿这下连嘴角的笑意都维持不住。 他抿紧唇瓣,紧紧盯着床上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轻嗤:「怎么?!为夫心里想什么,为什么生气,你又知道了?」 苏满娘眨眨眼,感觉气氛莫名危险,于是果断绕开这个话题:「总之,妾身都懂,玉清你就放心好了。」 黎锐卿:……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伸手将某个一根筋钻进死胡同里的蠢姑娘拉入怀中,狠狠咬牙:「你什么意思?为夫对你这般好,你都感觉不到?」 「退回去,你想退到哪里去?!你想为夫退回哪里去?!还是说,你还喜欢那个常杉?!」 黎锐卿感觉自己这半年来,已经对他的小胖媳妇各种明示、暗示,正常来说,按照苏满娘的聪慧程度,她早已能够理解。 然而,她却不知是因为当初两人的条件定得太深刻,还是因为她一直没往那个方向想,她总是在不经意时,会对他流露出一两分柔情,待想起来时,又事了拂衣,重新回归到安全线内。 她就像是枚时张时合的肉蚌般,对他一直若即若离。 前一刻还给了他希望,让他仿似置身云端,下一刻又似现在这般,目光清凌凌的,与他划清界限。 黎锐卿眯起眼睛,一个侧身,半压在苏满娘身上。 他身子悬空,小心动作着,没有压到她的小腹,捧着她脸的力道却蓦然加大。 「为夫早就与你暗示了,多心悦我一些,多心悦我一些,这话都说得如此清楚明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莫非非要为夫与你说,咱们先前的协议作废,现在尝试一下身心交融的新境界,你才能清楚明白?」 苏满娘的脸在黎锐卿手中几乎都要被捏到变形了,正挣扎着,闻言却忍不住一愣。 她怔怔地看着身上气急败坏的男人,反应了半晌,红唇微张:「……啊?」 黎锐卿:…… 他差点被她这不走心的反应给直接气笑。 粗糙的大手将她秀雅的脸蛋毫不怜惜地搓来搓去,黎锐卿昳丽的桃花眼,直直望入苏满娘的眼眸,咬牙切齿:「蠢丫头,你是故意没听清,还是想再听为夫说一遍。」 苏满娘:「妾身不是……」 「那为夫便与你再重申一遍,」黎锐卿不听她反驳,径自开口,「为夫早就悔了,这次你清楚了没?!」 苏满娘:…… 哪怕现在重新听了一遍,苏满娘仍旧不敢置信。 她昨夜还准备关闭心房,收回之前无知无觉时丢掉的感情,现在,就这样解决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头顶上一脸气急败坏的男人,微动了动唇角:「啊。」 黎锐卿:…… 也不知是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已经出到快眼瞎的地步,他现在竟感觉这样不在状态的、脸还被捏到变形的苏满娘,依旧动人到让他心折。 俯身,黎锐卿在她唇上先是轻轻啄吻,而后快速入侵,狂风骤雨。 直到身下的姑娘开始喘不过气,才做稍离,他看着身下的姑娘,眯眸开口:「以后之前的协议作废,不许再故意提起气我,可知晓了?」 正急速喘息的苏满娘:…… 她微微侧头看他,眉梢轻拧,刚想开口询问他此言是否当真,就见黎锐卿的大手已经触及她的额前,一边帮她把额间的浅痕理平,一边沉声强调:「为夫不愿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闻筠,你想好再出声。」 说罢,又再次俯身,继续掠夺她的呼吸。 如此反复三次后,在黎锐卿再次询问时,苏满娘也顾不得自己因为亲吻而有些晕眩的脑袋,先马上点头,奠定了同意的基调,之后抬手迅速地捂住微肿的唇瓣,最后,她眼含水汽的看向他:「不、不了,嘴巴疼,先缓缓。」 黎锐卿被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逗笑,他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肚子,轻笑:「可是情动了?其实为夫可以……」 苏满娘马上反手将他的嘴捂住,大口喘息着摇头:「没、没有,你别闹,呼、呼……」 黎锐卿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红晕,眉眼弯起。 他伸出舌尖在她掌心暧昧地舔弄了一下,见苏满娘马上将手缩回,才满意地垂头,用晨间新生的胡渣轻轻磨蹭了下她的额头:「现在,再与为夫说说,你昨晚为何泪湿枕巾,这账,咱们好好算一算。」 苏满娘半垂下眸子,边平复着呼吸,边轻轻咬唇。 还没等她思考个明白,黎锐卿就将她的下巴挑起,昳丽的桃花眼危险眯起:「你不会想要知晓,我在军营中时,审问了多少的叛徒和内应。我不认为一直生活在闺阁中的你,会比他们更加高明。」 苏满娘的眼睫轻轻眨了眨,许久,她缓缓抬起眼帘,就着被挑起下巴的姿势看向黎锐卿。 第57章 本就晕红的面上更是在一瞬间面红似血。 她微抿了抿唇,半晌,轻垂下眼帘,声如蚊讷:「妾身以为你昨夜生气,是因为自己没有掌握好与你之间的相处分寸,让你为难了。」 黎锐卿皱了皱眉,不是很理解:「这与你哭泣又有何关系?!」 苏满娘眼睫微颤,不是很想细说昨晚的丢脸瞬间。 黎锐卿将身子压低,不放过眼前小骗子表情的丝毫变化,用自己曾经在情报组织所学到的知识,判断着她的所思所想:「不要逃避,还是说你真的在想常杉,为他哭泣。」 说至此,他的手指力道忍不住加大。 这种可能,他只要想一想,就狂暴到难以呼吸。 苏满娘身子缩了缩,半晌,嗫嚅开口:「妾身以为,是自己没有坚持住底线,对你有些动心,才会让你那般生气。所以昨晚决定,不能再犯这种原则性错误……来着。」 这种类似告白的话语,让苏满娘的面皮胀得通红。 忍不住的,昨晚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角泪水扑簌簌而下。 她忙伸手在枕边摸帕子,就见黎锐卿已经快一步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 苏满娘觉得有些丢人,她半敛下睫羽,心道这一定是因为孕期妇人情绪比较敏感的缘故。 否则正常来说,就这种话,她就是再重复十遍二十遍都不会流下一滴泪水。 而此时,黎锐卿的情绪却与她正正相反,心中是又喜又气又急。 他都不敢想象,今天若不是他因为担心她身子,着急地非要追根究底,这小媳妇到底能将自己拧巴成什么模样?! 会不会等他在无知无觉间回过神后,他好容易努力了半年多,才让她对自己产生的些微心动苗头,就被她自己又狠心给掐灭了。 他一边动作轻柔地为他拭泪,一边毫不客气地嗤笑:「你果然是个蠢的。」 苏满娘:…… 心中更加委屈了! 但是她这人骨子里就是有股拗劲儿,别人越是想要看她笑话,她就越要保持微笑,气死对方。 「妾身一点儿都不蠢,」苏满娘慢吞吞开口,「相较于我而言,一直将心思拧巴着放在心里,憋着让人猜,还差点把自己给气到半死的你,更蠢。」 苏满娘慢条斯理地接过帕子擦拭干净眼角,看着对方,温婉和善笑。 气到了没?! 最好气死你。 满面桃红地说着不服输的挑衅话语,眼底却是狡黠、欣喜与羞涩,黎锐卿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对她这小模样爱到不行。 伸手轻轻捏住苏满娘的下巴,他低声笑语:「所以,咱们蠢夫君,配蠢夫人,合该天生一对。」 说罢,他再次低头,向着她额头、鼻梁、唇瓣依次向下轻轻吸吮。 苏满娘静静感受着面上传来的轻柔触感,突然觉得这般平静的温柔,让她飘飘忽忽的,有些不太真实。 直到黎锐卿稍离,苏满娘才抿着唇,直接拉上寝被半盖住脸颊,藏在被子中的嘴角,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 黎锐卿也没有去揭她被子,只是笑:「既然为夫与闻筠难得两情相悦,那今日是否要好好运动一番来庆贺庆贺?」 苏满娘动作微顿,虽然有些习惯他的话题走向,还是不赞成地拧眉:「可是,妾身现在不方便。」 「无碍,」黎锐卿兴奋地伸手,将她的纤手从被窝中摸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腰间,「不用你叫,我叫,快来,为夫帮你把你的份儿一起叫出来。」 苏满娘:…… 她伸手大力地在黎锐卿的腰间紧拧了一下,而后在他舒畅地想要酣畅淋漓时,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你可消停点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黎锐卿伸出舌尖,在她嫩白的手心上轻舔了一下,看着她低呼一声将手收回,餍足低笑。 含着满面春情,他用湿漉漉地桃花眼看着她,动情低唤:「闻筠。」 正准备起身起床的苏满娘感觉自己的腰部一下软了,她回身看着床榻上某人欲求不满的眼神,以及眼神中明显的渴望,心中开始动摇。 「闻筠,闻筠,好闻筠……」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荡漾,一声比一声诱惑且撩人。 苏满娘:…… 她看着躺在床上这只竭尽全力诱惑自己的活色生香妖精,感觉自己已经快忍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 「那你……」 「听你的!都听你的!快……」 苏满娘:…… 半晌,她有些动情的低低喘息着,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地伸出了罪恶之手…… 半上午过后,听涛苑中的两位主子才终于传了早膳。 苏满娘有些无力地半躺在软榻上,旁边一脸餍足、满面红晕的黎锐卿正用脂乳为她细细擦拭保养着这双刚才劳累过的纤手。 第58章 待将手背、手心、手腕三者都被擦拭养护完毕,黎锐卿没有忍住地在两只手背上深深印下一吻,而后抬头看着苏满娘,柔声道:「闻筠,你真棒。」 苏满娘有些无力的闭上眼。 她根本不想去探究,黎锐卿到底是在夸赞她棒,还是夸赞她的手棒。 有些问题,不能深想,不能深想。 当迟来的早膳上齐,面带惑人红晕的黎锐卿,将苏满娘面前的小碟中填满了她最近爱吃的食物。 看着她一筷子一筷子吃完,才开口:「昨日我带着猛哥儿在茶馆约见了一位我之前的同僚,想着趁着离开前,让他和他讨教一些问题。」 苏满娘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碟中的食物,一边慢悠悠点头。 「结果我们还没在茶馆中等到人,就看到夫人从金桃首饰铺里出来。当时夫人一身新衣,当真是风采迷人,为夫都差点看呆了去。」 苏满娘手上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想起自己昨日好像还遇到了常杉。 所以,昨日他是为这生气? 黎锐卿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苏满娘夹过来一只蜜枣:「所以,当时为夫便想着,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闻筠已经瘦了这么多,等我回来后,一定要给你好好进补一番,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苏满娘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夹过来的这一勺子蜜枣。 这东西虽然吃起来是甜的,吐出来却都是酸的,难闻得很。 但看看旁边黎锐卿期待的目光,她还是伸出了筷子,将蜜枣就着白粥一口口咽了下去。 等到饭后,苏满娘尽量让自己躺在软榻上不要乱动,之后,果真硬生生挺到了中午,没有吐出来,她眉宇间有一丝惊喜,对六巧道:「我是不是快要好了,不用再吐了?」 六巧颔首:「大夫说,孕吐症状一般最晚到四个月就该停了,夫人现在已经有孕三月,想必之后孕吐的症状该就会逐渐减轻。」 苏满娘神情果真轻快了不少,她确实喜欢吃清淡的没错,但是这样接连两个月白粥下来,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了。 就这样,当天中午她又略用了些午膳,虽然下午又吐了一次,却依旧未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自从黎锐卿与苏满娘将心事相互说开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是愉悦。 如今他公务已交接完毕,前院书房中的物品也大都被装上马车,运去京城,里面空荡荡一片,因此之后几天,他便全天候地与苏满娘腻在了一起。 当晚,黎锐卿从地窖中取出来一只还未装车的酒坛,与苏满娘一起坐在听涛苑正院的粗壮银杏树下,一人饮酒,一人喝枸杞水,就着桌子上的蔬果餐点,闲话家常。 苏满娘有孕后,本就灵敏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闻不了室内一点杂味儿,却对酒水的味道并无多少排斥。 眼见黎锐卿一口一杯地将酒水灌下肚,她忍不住笑道:「你这酒量真是绝了,都能把酒当成白水喝。」 黎锐卿也笑:「你那酒量也是绝了,一杯交杯酒下肚,都能给自己喝得晕晕乎乎。」 微热的夏风下,黎锐卿感觉苏满娘看着他的目光笑意盈盈的,里面似有情意,似有笑意,也似有关切,这种感觉,让他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惬意且舒爽。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这些年在他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阴影似乎都似乎淡了。 他想,只要是苏满娘,那么无论她是胖着,还是瘦着,他都能接受,也都能喜欢。 是夜,一夜酣眠。 之后数日,苏满娘的孕吐次数果真由之前的一天两到四次,转变为了一天最多一次,等到五天后,黎府的东西都收拾完,真正准备启程时,她竟然感觉自己的状态还很可以。 黎府要搬迁至京都,当天辛图城中有不少人来到城门外送行。 其中一部分,是黎锐卿之前的同僚,一部分是与苏满娘这段时间相交甚笃的女眷,还有一部分,则都是黎锐卿之前的爱慕者。 她们有的已经嫁为了人妇,有的已为人母,还有的才是豆蔻少女,这一日都集中在辛图城外,等着看她们曾经辛图第一美男的最后一面。 然后,她们就看到一身宝蓝色长袍,骑在黝黑油亮马背上的昳丽男子。 「啊,黎大人今天穿的不是红衣!」 「蓝衣是真的好看!」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他那夫人竟然真的有能力改变他的衣衫审美吗?」 「其实我早就幻想过黎大人穿着白衣、青衣甚至粉衣时的模样,哪怕只有一眼,我的心都能醉上半天。」 「我也是,一直以来那都是幻想,没想到,竟真能有成真的一天。」 「可惜,一眼就是一眼。马上,我们不仅连蓝衣的黎大人看不到了,就连已经看腻的穿着红衣的黎大人也看不着了。」 「嘤嘤嘤……」 城门外,苏满娘正在马车下,与沈雅、匡莹莹等人说着话。 沈雅挺喜欢苏满娘的。怎么说,就是好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种淡淡的仿若温水一般的相处感觉,既不会让人感觉有种太过难受的热情,又不会感觉太过冷漠疏离,只感觉一切刚刚好。 第59章 沈雅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她:「这是我京城中的一个朋友,她之前嫁给一位御史,嫁入京中已经有几个年头,你刚去京城,对于那边的官员后宅女眷并不熟悉,若有需要可以去寻她,让她帮你。」 「如果没有需要就算了,反正我观你这肚子,等去京中后,估计短时间也不会融入那边的女眷圈。」 苏满娘感激的将这张拜帖收好,心中浮现出一层层的暖意。 「多谢沈姐姐。」 「不用,朋友之间,相交一场,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般投缘的,我很欢喜。」 「等到那边安顿好后,我会给沈姐姐来信,沈姐姐到时可一定要记得回我。」 「你这丫头,我又怎会不记得。」 ☆☆☆ 苏满娘与众女眷道完别,被彩霞扶着上了马车,没过多一会儿,黎锐卿也骑着马过来,他姿态优雅的向着曾经的同僚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等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随着黎锐卿的归位,冗长的车队开始缓缓起步移动。 直到黎府的车队远远消失在道路尽头,聚集在原地的人群才缓缓四散开来。 人群的最后,李月娥想着方才苏满娘那身姿纤巧、温婉出尘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羡慕。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肥肉,想想自己曾经的窈窕身姿,叹出一口气,带着身后的小厮丫鬟,踏上回家的马车。 曾经在孕期,她生怕会饿到腹内的孩子,口舌上百无禁忌,将身材吃到走形。 之后又因为常杉前后态度的变化,光顾埋头伤心,也不愿再花费时间去打理自己。 思及家中如今脸上还青紫着的常杉,李月娥表情沉静。 当爱慕褪去,剩下的不过都是些索然无味的鸡肋。 想想苏满娘刚才的模样,李月娥想,或许,她也该花费些功夫将自己瘦下来了。 女人爱美,哪怕不是为了男人,也要为了自己匀称下来。 ☆☆☆ 考虑到苏满娘尚在孕期,黎府的马车前进速度并不快。 然而即便如此,苏满娘一路上依旧吐得昏天黑地。 原先启程时的自我感觉良好,随着马车的持续颠簸,全都成为错觉。 黎锐卿自启程后只坐了一段路程的马,剩下的时间便窝在马车上,将苏满娘整个儿的环在怀中,为她减轻震动。 从辛图城到京城,如果用上快马,只需跑上五天,但黎锐卿一行人却硬生生拖到第八天,才抵达京城。 京城官道外,被蔡管家早早从三天前便被派过来等待的小厮们,终于等来了黎府的车队。 几人面上一喜,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刘叔,张叔,你们终于到了,小的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刘护卫和张护卫看着这小子被晒得黝黑发红的脸,就是一阵发笑:「急什么急,这不就到了么。小点声,夫人正睡着呢,你们在前面带路。」 几个小厮连忙收了声,小心翼翼地往后看着后面的马车一眼,并没有看到主子在外面,心中便有了数,连忙转身便与几人寒暄,便在前面为车队引路。 出了官道不远,就是京城的城门,所有马车上护卫全部下马,向门口士兵出示了他们的路引和身份证明。 一通盘查后,黎府的车队顺利被放入城内。 京城之中,明显比辛图城要更加繁华,热闹,和兴盛。 黎府的几个小主子分别坐在两辆马车中,各自撩开马车帐帘向外细瞧,凑在一起兴奋地小声说着话。 黎霜透过马车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景,对黎雪兴奋低呼:「雪姐姐,你瞧那外面的大狮子,好大,我之前都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石狮子,哇,它们头上的鬃毛都雕得好细致。」 黎雪也撩开车帘,偷偷看着。 她微微侧头,表情娴雅,略看了一会儿后,便又放下车帘。 李妈妈看她神情,低声问:「怎地不看了?」 黎雪摇头,眸光淡淡的:「总归我之后也是生活在内宅之中,外面景象如何,与我并未有太大干系。」 李妈妈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太大好奇心也好,没有好奇心就不会犯错。 最前面打头那辆马车中,苏满娘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弄的将要醒来。 黎锐卿伸出双手,心疼地帮她捂住耳朵。 这几天苏满娘也只有入睡时,方能感觉舒服些,其他时候不是在呕吐,就在想要呕吐的路上。 前后不过短短八天的路,即便是特意放慢了速度,黎锐卿还是感觉怀中的妻子对比离开辛图城中时,又瘦了些。 想想身在京城的岳父、岳母和几个小舅子,黎锐卿不用仔细分析,都能猜到等他们看到苏满娘现如今身形时,可能会给他的脸色。 很快,马车驶到了黎家在京城中的宅邸。 第60章 黎锐卿抱着脸色苍白、还在昏睡的苏满娘,动作轻盈地下了马车,用眼神制止住了门口恭迎下人们的问安,对蔡管家低声道:「去请大夫。」 蔡管家马上神情一肃,俯身应声:「是。」 说罢,向着门口等候的一个机灵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马上撒腿就向外开跑。 苏满娘再次醒来时,还有些头晕目眩。 历经八天,终于躺回到了平稳的大床上,苏满娘却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还在随着马车不停颠簸。 这种意识和身体的不对等感,让她的头眩晕得更加厉害。 她缓缓侧过头,就看到不远处,黎锐卿正坐在屏风外的书桌前看着什么。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得不是很清晰。 「玉清?」 她开口想要呼唤,出口却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声音并不是很大。 黎锐卿动作一顿,赶紧回头,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端着茶盏走进屏风内:「别急,先喝一杯温水。」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就着他扶着自己的力道起身,将温水一口气喝完,轻松地抿了抿唇,抬眸浅笑:「还要一杯。」 黎锐卿便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出去又倒了一杯,喂她喝下。 见她精神好些了,才取出一枚垫子,让她半靠在床榻上:「刚刚我请了大夫来为你诊治,大夫说你最近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最近府中的内务整顿,我就暂且交给了钱嬷嬷和孙嬷嬷,应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你先好好休养身体。」 苏满娘点头:「我知晓了,玉清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身体不好,便要休养,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可要用些东西?」黎锐卿看着她询问,眼神很是期待。 苏满娘:…… 她晃了晃现在还在晕眩的头,苦笑:「没什么胃口。还是白粥,加些不放蒜的凉菜吧。」 其他的,她已吃不下更多。 黎锐卿一家进京的过程虽然低调,且黎锐卿路上基本都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但当他抱着苏满娘下马车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 没过多久,三年前曾因回京述职,而迷倒了众多京城女子的黎大人回来的消息,就在京城的各个圈子中传扬开来。 对于那些三年前未能得见黎锐卿是何模样的人,他们对于这条消息不以为然,甚至还感觉其有哗众取宠之嫌。 但是对于那些对其美貌的杀伤力心知肚明的人们,女人们纷纷捂住自己小鹿乱撞的胸口默默期待,男人们则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宰向情敌。 而在这些男人们,最讨厌黎锐卿的,便要数三年前被他一张祸水脸得罪的四位世家公子。 想三年前,四人先是听闻黎锐卿休了他原配的牌位,一齐使力让御使在朝堂中参了他一本,后被康元帝压下,说情理可原。 又因为黎锐卿和一位「孝期」女子定亲,再次使力,让御使参了他一本,最后经查实又属子虚乌有。 四人心中郁郁,最后更是在百香楼相约大醉,对着武泗湖痛骂了黎锐卿一晚上。 最惨的是之后的秋猎,四人有幸在伴驾名单中随行,正春风得意、洋洋自得呢,却未想到皇上在听闻他们的姓名后,直接来了一句:「你们便是半夜在武泗湖痛骂黎卿,骂到嚎啕悲泣的那四个?」 好容易被圣上记住姓名,竟然是因为这种乌龙?! 自此,他们与黎锐卿的仇就单方面的结大了。 转眼三年过去,曾经因为黎锐卿而对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姑娘们,都已经另嫁他人,而他们也已大部分娶了妻,只曾经黎锐卿给他们造成的心灵伤害,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现在听闻黎锐卿被调到京城任职,四个臭皮匠便又凑在了一起,商讨主意。 「曾经的仇,现在也是时候报了。」祁凡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椅上,用一把精巧地檀香镂空小扇粗鲁地挠了挠头皮。 「想当初如果不是黎锐卿,我现在早和温温柔柔的张家姑娘成亲,哪里还会被我娘要挟着娶回来现在这个母夜叉?!我真是太惨了,嗷嗷嗷嗷。」陈吉信撩起袖子,展露自己手臂上的青紫,欲哭无泪。 他也是倒霉,当年十七,正在说亲,家中为他相看好了张大人家的嫡女,他也很满意,结果那姑娘一见黎卿误终身,愣是磨着家中父母前去探黎锐卿口风,转头就被黎锐卿拒绝了。 之后陈吉信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一遭,马上终止了与张家的说亲,见儿子闹着还非要娶,陈母也是个厉害的,逆反劲儿上来,直接给他说回来一个母大虫。 现在日子过得那是一个水深火热。 印卓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眼角通红:「当年那场赏花宴,是我悲剧之前的最后绚烂,真是悲煞我也。」 祁凡上前用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祁凡和印卓当年都是九公主的爱慕者。 第61章 九公主的性格,别看哪儿哪儿都不符合黎锐卿的喜好,但她貌美有才,还受皇帝宠爱,娇小柔弱,还身段玲珑,京城中的爱慕者不知凡几。 只不过祁凡是心有欣赏,印卓则是已经在让家中父母走程序,争取能够求下赐婚圣旨。 却不想,一场两人好容易混进去的那场九公主会参加的赏花宴,出现了黎锐卿那样一个变数,之后不久就听闻九公主对黎锐卿一见钟情,彻底捅了祁凡和印卓的马蜂窝。 「啊!还有当年的秋猎,想想就气死了!气死了!」柯浩这个暴脾气,提起这事就是一肚子气。 见陈吉信又在旁边哭哭啼啼很是可怜,柯浩拍桌:「听闻那个黎祸水不仅娶回来一个胖妞,还带回来一票儿的养子养女,想要报仇,咱们或许得从这些方面入手。」 「怎么入手?!」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花心,以致于每天都挨掐的陈吉信,捂着自己青紫交加的胳膊期待询问。 祁凡眉眼一抬,伸出三根手指:「我这里有三计,你们附耳过来听我慢说。」 苏家,苏母听闻黎家已经入京,很是欢喜,虽说这前后分别也才三个来月,但是现在闻筠好容易有了子嗣,她正是高兴也是担忧的时候。 「也不知这一路上的颠簸,她身子可还受得住?」 任研一边与苏母对弈,一边笑语劝慰:「母亲如果不放心哩,便等过几天,黎府那边过了忙乱劲儿后,咱们亲自上门去看上一看呀。」 冯欣玉正在里间书桌处,看着晏娘练字,闻言也跟着点头:「再带上些母亲最近刚刚腌制的果脯,想来大姐现如今怀孕也是很想的。」 「很是,那我便再等几天,估摸着黎府那边忙过这阵儿,我上门亲去瞧瞧她。」 苏满娘这次舟车劳顿,确实是吃了大苦,之前在前往京城前,好容易有些起色的胃口,再次萎靡了下去。 吃也吃不下,真吃下了,没多一会儿就又吐出来。 苏满娘盘算着日子,想着六巧说的,大夫说最晚过了四个月就不会再吐了,便认认真真躺在床上休养,等待四个月期限的到来。 如此,在苏满娘抵达京城的第六天后,她的胃口与精神才终于有了起色。 就连之前几乎吃不到嘴里一口的肉菜,都有了想要品尝的欲望。 「肉想吃红烧的,味儿越重越好,又甜又咸。」苏满娘有些诧异地向彩霞诉说自己中午想用的吃食。 以前她还没怀孕时,几乎都以清淡为主。 现在过了孕吐阶段,却突然爱上了重口味的肉食,这种经历真是蛮新奇。 六巧见她前后不过半个多月,下巴就又尖了一些,又是心疼,又是跟着欣喜:「大概是小主子想着之前闹腾了夫人那么长时间,也想着给您好好补补。爱吃肉好,爱吃肉才不会再饿到您和小主子。」 苏满娘点头,她摊开手掌,看着曾经圆乎乎的手背,现在纤细修长,摊开时甚至能够看到上面一根根明显的骨节,原本的福窝窝一个也未见,也跟着叹惋:「既然有胃口了,那便多吃些,要不等过几天我娘过来看到了,该是要心疼了。」 六巧连连点头称是:「以老夫人对您的关心程度,估计过两天就要上门了,您最近可要好好养着些。」 苏满娘颔首,只话还未说出口呢,碧庚就从门外进来,笑盈盈道:「夫人,方才门房的小厮送来一封拜帖,是您娘家那边递来的。」 苏满娘的手指抖了抖。 她接过拜帖,将之展开,先是不由自主地欣喜,而后又紧跟着蹙眉。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六巧,声音有些不稳:「怎么办,我娘要来了。」 六巧:…… 六巧也有些头秃。 苏母的性情虽说比黎母坚强些,却极为疼爱苏满娘这个女儿。 若是等她过来看到苏满娘如今的模样,肯定又会是一阵流泪。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尽力镇定劝慰:「瘦也就瘦了,咱们今天吃的好一些,到时候让老夫人也能瞧见,夫人您虽然瘦了,但是精神头还倍儿好。」 苏满娘拧了拧眉,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犯愁,半晌颔首:「也罢。」 这个时候除了硬着头皮上,她也想不出其他招儿了。 次日,当苏母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带着苏晏娘来黎府看她时,果真就被她突然变得「骨瘦如柴」的大女儿给惊到了。 「闻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苏母没有忍住泪水,上前便将站在主院门口等她的苏满娘给紧紧抱住,在她后背做出发火模样的轻拍了拍。 这一拍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这背上都能摸到脊梁骨了,没有多少肉了。 苏满娘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轻声安慰:「娘,女儿就是之前孕吐实在厉害,吃不下东西,这才瘦了这么多。最近我不仅能吃下东西了,还爱吃曾经不怎么爱吃的肉食了,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胖回来的。」 虽然这话听着好似很有道理,可苏母还是担心:「这一下子瘦了这么多,你身体如何?现在身子可还舒服?」 第62章 苏满娘连连点头:「精神头好着呢,昨儿个还有精神告诉厨下,让他们给我做大肥肉,不肥的我都不爱吃。」 旁边六巧深深垂下脑袋,虽然叫的是红烧肉,但是昨日夫人特意要求将肥肉做得少一些。 苏母忧心地拉过苏满娘已经瘦到能够看出筋骨的手,还是一个劲儿的心疼,苏满娘费了不少口舌才将她安慰好。 这厢还没有松出一口气,那厢一直站在苏母身边的晏娘终于开了口:「大姐姐,你果然没有骗我,咱们苏家的姑娘果然是能瘦下来的啊,还能瘦得这样好看。」 苏满娘低下头,看着正睁着大眼睛看向她的苏晏娘。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小半年,她打量着晏娘体型还是与之前一般,并没有继续胖起来的趋势,欣喜点头:「大姐姐又怎么会骗你。」 苏晏娘点点小脑袋,她认真瞧着苏满娘如今瘦下来后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我知晓了,那我以后也一定要像大姐姐一样漂亮。」 苏满娘便捂着唇儿笑。 苏母这时已经整理好情绪,在旁边跟着打趣道:「晏娘五官漂亮,只要稍微瘦下来一些,就会很漂亮。但是你也需掌握好度,不要瘦得太过,你大姐姐现在这般便是有些过了。」 「晏娘你现在可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要与大姐姐学,万一长成一个小矮子,以后可有你哭的时候。」 苏晏娘连连颔首,人已经眯起眼睛,显然已经不知畅想到哪里去了。 冯欣玉与任研站在苏母身后,见大姐三言两语便将苏母的情绪安抚下来,都跟着舒出一口气,心中也对苏家兄弟们口中那位聪慧的大姐姐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苏母自从苏满娘出嫁后,身边没有什么人能够常常说话,心情经常不好。 冯欣玉与任研嫁进来后,这种状况虽有好转,但对比大姐姐出嫁之前的状态,还是略有不足。 私下里,苏润允和苏润臧都对各自媳妇嘱托过,可惜两人想尽办法,效果均不是很理想。 现如今来黎府走这一遭,眼看着苏满娘只用不长的时间,便将泫然欲泣的苏母给安抚好,并且还将苏母逗到笑逐颜开,跟着一起打趣起晏娘,心里说不佩服是不存在的。 两人眉宇含笑,心中均各自思量起以后劝慰苏母心情时,能够用到的方法。 见苏母情绪好转过来,苏满娘心下也是一松,忙转移话题与她撒娇道:「娘,我这边再过半月,等夫君在任上稍微稳定些,就要举办一次乔迁之喜,您也知晓我这身子,最近实在容易犯困得紧,到时您和两位弟妹,可要早早来我这边,给我帮帮忙。」 苏母也一直挂念着这一茬,当即拍着她的手保证:「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你现在容易犯困便多睡些,那是孩子心疼你,想替你养肉呢。到那天,我和你两个弟妹一定都早早过来。 苏满娘倚在苏母肩头甜笑:「多谢娘。」 ☆☆☆ 时下,人们每每搬入一处新的宅邸,都会宴请亲朋好友,以达到暖房并庆贺乔迁之喜的目的。 黎家刚刚搬入京城,虽说大部分亲朋都不在京都,但是有苏家在,还有黎锐卿最近上任后结识的一系列同僚,和之前在京都认识的一干友人,虽说因为苏满娘怀孕的缘故,只准备小办,但这日还是来了不少人。 苏母一大早便带着苏家人一起,早早来到了黎府,帮助好容易怀孕的女儿迎客和处理杂物。 黎母心下感激,与苏母相处起来也格外融洽。 两个老太太坐在一起,没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一个夸儿子眼光好,娶回来一个好儿媳,一个说自从满娘出嫁之后,便感觉心口时常空落落的,原来是她那小棉袄是被她穿走了,倒是说得分外融洽。 今日需要迎接的女眷,大都是黎锐卿之前认识的朋友所带来的内宅夫人。 女眷们在来黎府前,对于黎锐卿的大名都有所耳闻。 传闻三年前,黎锐卿不过是回京述职一趟,便勾得九公主快掉了魂儿,几次三番请求圣上为她赐婚。 当时,眼见着九公主就快磨得圣上松口,黎锐卿却在辛图城定下了亲,还是一位家中并未完全出孝的大龄姑娘。 今儿个她们来到黎府后,在门口只远远瞧见黎锐卿一眼,就感觉曾经京城的传言果真非虚。 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身姿挺拔,五官俊美,眉眼英气中并有股昳丽的俊美。 再加上不知是不是今日乔迁,再加上升官之喜,男子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细碎的光亮,一身喜气,满面春光,越发为他添上层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独特魅力。 「真的好看啊。」 「不愧是美男典范。」 「也莫怪当年九公主在他身上丢了神魂。」 女眷们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就不得不赶紧将头垂下,掩饰住自己仿若小鹿狂跳般的心跳,避免失态。 等这种心跳逐渐平复下来,众人被仆妇们引入二门,看到里面正在迎客的、小腹微显的温婉妇人,不由又是一阵喟叹。 第63章 不愧是能被那般出色的黎大人看中的女子,只观这相貌与气质,就并非常人。 这种初初见面时的印象,等到众人落座,开始相互攀谈后,就越发深刻。 当苏满娘体型稍微圆润些时,她身边就很能聚拢起人。 她擅于倾听,且周身的气场温温凉凉的,虽然话不多,但每每发言,却会让人忍不住的心中熨帖,舒服。 现在,当她瘦下来后,这种影响就更加明显。 因为她更加出色的容貌,所以在与人谈论时,更能在不知不觉吸引人们的视线。 这些曾经若有若无、但更多时候不会被人发觉的特质,便被凸显出来。 故而很轻易的,苏满娘就获得了今日来赴宴女眷们的好感。 丰夫人是一位武将的妻子,原本她在听闻今日来赴宴的黎夫人是出身文人家庭,还以为自己这次过来会不自在,却没想到今日这一场宴席下来,她却与苏满娘聊得身心格外舒畅。 临走时,她还一个劲儿地拉着苏满娘的手道:「难得与苏妹妹投缘,等苏妹妹生完娃娃,养好身子,我一定会下帖子邀请妹妹去我家赴宴,到时妹妹可一定不要推辞。」 「那感情好,可不用等我想丰姐姐时,自己厚着脸皮登门了。」 「哎哟,你这妹子说的是哪里话。」丰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全程跟在婆母身边,看着大姐姐今日是怎样将宴席上的女眷们哄得服服帖帖的冯欣玉和任研:…… 大姐姐在人际交往上果然厉害,她们自认为可以在一顿宴请的功夫,做到不失礼,并且,让对方给自己留下好印象,但是像大姐姐这种能够与大部分女眷都把盏言欢,推心置腹的程度,她们还是有得学。 不远处小姑娘们的餐桌上,黎霜和黎雪看着母亲在女眷中的游刃有余,也跟着星星眼。 与后院中女眷们的和谐交谈相比,前院中男宾们的气氛,则要更外露并热烈一些。 男人们一共分了两桌,文人一桌,武将一桌。 石雷几人轮番上,待敬了一圈酒,发现黎锐卿全程面不改色后,纷纷出言调侃:「三年未见,没想到黎兄弟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退步。」 黎锐卿淡淡瞟他一眼,略带醉红的眼尾显出几许勾魂夺魄的艳色:「现在还记得我曾经将你们几个灌趴下的仇,真是小气。」 众人哈哈大笑。 三年前,黎锐卿这张祸水脸刚进京城,武将圈中就是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 大家都是人高马大,肌肉虬结,这下来了个面貌俊秀的瘦削小白脸,听闻还是在边关立下过功、这次来京述职升官的,很难不让人认为他名不副实。 众人一通赤膀空膊,轮番挑衅,却没人能够将他拿下。 最终有人出了个主意,去游船上喝酒,将这个小白脸灌趴下。 结果当夜,上船的大部分人都醉倒了,还有耍酒疯的干脆一跃蹦下武泗湖,丢了个大丑。 只有黎锐卿全程面不改色,慢条斯理,仿佛这入腹的都是白水一般,成为最后不用人扶,自己走下船上的少数几位武将之一。 不得不说,武将们的关系冷的快,热得也快。自那日后,倒是有不少人都将他视为了好友,认为自己不该以貌取人。 而石雷便是当夜撒酒疯、蹦下武泗湖中的其中一员。 回想过往,他不禁笑道:「你回来了,可要小心陈吉信他们四个来找你麻烦。」 陈吉信四人,也是当初和他们一起灌黎锐卿、最终跳下武泗湖的四个倒霉蛋。 这事儿说到底也没多少深沉大恨,只是之后又阴差阳错发生了一些事,才让双方结怨不浅。 当然,这其中黎锐卿的那张祸水脸,功不可没。 黎锐卿瞅着他扬了扬眉:「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他们四个。这还记着仇呢?」 说到这里,石雷便忍俊不禁:「你是不清楚,当年你离开京城后,在半年内定了亲,他们四个还撺掇着御使去朝上参你,结果自然没成,之后他们四个便在百花楼喝了一晚上的花酒,对着武泗湖骂了你一夜。」 事实上,当夜还有不少在百花楼中的恩客跟着起哄开骂,不过他们四个最出名罢了。 「后来秋猎,他们四人有幸随行,皇上看到他们恍然大悟,说‘你们几个便是之前对着武泗湖骂黎卿的那四个。’当时听到差点没将我们笑死。他们这次听闻你回来,肯定会给你找茬。」 黎锐卿转转杯子,礼貌拱手:「多谢石兄相告,在下之后自会小心。」 两年前他利用了那四个小子一把,原本只要他们不再对他动什么心思,他也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的。 但是想想家中有孕的妻子,他眯起眼睛,感觉做人还是谨慎些好。 当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一位络腮胡武将突然开口:「听闻黎兄家中夫人有孕,后宅空虚,不知黎兄是否有纳妾的心思?」 黎锐卿眉梢一挑,还不待开口,便听那武将继续道:「我一远方亲戚家中,有一双娇俏的姐妹花,因不想相互分离,便想姐妹俩一起到大户人家做妾,不知黎兄是否有意。」 第64章 他这话音一落,不远处的男孩儿少年餐桌上,也声音渐小,凑在一起心知肚明的挤眉弄眼。 只黎川智三人心中似有答案,默默看向主桌那边的黎锐卿。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目光下,黎锐卿泰然摆手:「无需无需。」 那武将有些急了,忙道:「那对姐妹花虽说家境落魄了些,但长得着实漂亮,若非同姓不婚,我还真想自己留着。黎兄你可千万不要看着我这张脸,就对她们的相貌有所歧视。」 他这话一落下,桌上其他人均捧腹大笑起来。 文人桌上,苏润允三兄弟却有些笑出来,苏牧璟更是面色冰寒,几人看向那络腮胡武将的目光森凉凉的。 苏润兴脾气急,差点就要跳起来,却被苏润臧大手压下。 对于京城的这些官员们而言,男子纳妾,实属正常,更遑论现在黎锐卿确实后院空虚,正妻还有身孕。 即便有黎锐卿在成亲前对大姐姐的承诺,但若他不想遵守,只他们两家现在的地位,就不是他们能够轻易置喙的。 三人目光紧紧地盯着黎锐卿,等待着他的回复。 索性,黎锐卿的回复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嘴角噙着的笑意不变,看向那位络腮胡武将的目光依旧斯文有礼:「实不相瞒,当初我在与我夫人定亲前,曾亲口向其许诺过,今生不纳二色,恐只能辜负杨兄的好意。」 桌上其他人神色惊异,苏家父子几人面色稍霁。 其他人看着苏家父子四人镇定的面色,虽仍不敢置信,心中却大概估摸着,黎锐卿其言应是非虚。 文人们心知这个话题到此便应打住,只武将那边,即便知晓人家岳父和小舅子都在这席间坐着,也并未有太多顾忌。 毕竟苏家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刚刚踏入仕途的正六品小官,一无背景,二无姻亲。 他们在座的这些武官,官职最低的也是从五品,身后亲族雄厚,姻亲遍连,又有哪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为何会有这种约定?」那杨姓武官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苏家父兄四人,「若有为难处,我们兄弟几个可以帮你好好说道说道,黎兄大可不必为难。」 「就是就是,有问题大家一起好好说,谁也为难不了你。」其他人跟着起哄。 黎锐卿连忙摆手:「方兄误会了,不过是在下心悦我家夫人已久,主动提出的条件,未曾有人逼迫于我。」 众人不解,黎锐卿却缓缓垂下眼帘,含笑解说:「十多年前我年幼离家,独自前往边关参军,曾误入深山差点被饿死。」 「当时便是我家夫人在山中发现的我,不仅予以我吃食续命,还将当时已经走不动路的我给背出了深山,救下我一命。」 「当时黎某心下便存了些心思,只是因我家中贫困、身无长物,不敢开口。」 「原以为等我参军归来,我们应已再无缘分,却未想我夫人竟因接连守孝缘故,耽搁了下来,遂心下大喜上门求娶。」 「原本岳父还不应允,言说两家家境相差太大,不愿委屈了女儿。可有救命之恩在前,黎某又怎会将她委屈,遂主动提出这条件,一是为让岳家安心,二也是为给我家夫人一个承诺。」 饭席上众人尽皆沉默。 原以为只是媒妁之言,却不想还添上一桩救命之恩,如此,众人便再也不好提起方才的纳妾之事。 甚至还有人向苏家父子拱手:「苏兄生性高洁,才能教养出如此品性善良的女儿。」 「为我大周救下一枚良将,当浮一大白。」 「哪里哪里」 对此,苏家父子面上是镇定的,嘴上笑呵呵的,至于心里的懵逼,却是不足向外人道。 等几杯酒水下了肚,推测出黎锐卿当年离家参军是哪一年后,苏家父子除了苏润兴外,都恍然记起,那一阵子苏父和祖父祖母卧床在家,苏满娘在家中掌管起了厨房事务。 因为苏父的口味问题,她经常练习抻面,也常从外面捡回来一些「迷路人」,给他们卖上几碗面条。 连上背人出来的跑腿费,多赚上点面条钱,那段时间家中靠此添了不少进项,给苏父和祖母祖父赚了不少药钱。 只是不知那些人中,黎锐卿是被苏满娘捡拉回来的哪一个。 想到这里,父子三人默不吭声地往腹中又灌了一杯酒,心中想着,等宴席散了,必须得将这个消息好好与女儿(姐姐)说说。 既然误会已经造成,那就让它这样继续下去。 这么好的女婿(姐夫),可千万不能因为说漏嘴,就让他跑了。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滑过文人桌上的苏家父子,昳丽的桃花眼底滑过一抹暖融的笑意。 当天,待暖房宴结束,黎锐卿回到主院时,就看到已经在床榻上躺着小憩的苏满娘。 他放轻脚步,低声询问旁边的侍女:「夫人今日可有累到?」 「回老爷,确实有些。今日过来的女眷,有人的身上脂粉味太浓,夫人觉得呛鼻恶心,胃口不是很好。」碧庚如实答道。 第65章 黎锐卿颔首,他小心地来到屏风后,解下衣衫,也跟着钻入床榻,揽着睡得昏昏沉沉的苏满娘一起进入梦乡。 苏满娘是在一阵微醺的酒意中醒来的。 黎锐卿身上火力足,苏满娘身上沁凉,所以一到夏日,黎锐卿都喜欢将苏满娘整个儿的揽在怀中。 她睁开眼帘,看着身边沉睡中的俊美容颜,越看越觉得其五官之昳丽俊美,确为生平罕见。 而现在,这样的美男现在不仅是她的夫君,还对她心许倾慕,这样想着,苏满娘的心湖便不由漾起了圈圈涟漪。 只盼她腹中的胎儿能够多遗传他几分颜值,如此,无论它是是男是女,也足够受益终生。 苏满娘就这样看了黎锐卿一会儿,原不想打扰他休息,只是白日里被各式脂粉味儿熏得没多少胃口,现在一觉醒来,竟是有些饿了。 她小心翼翼起床,想要跃过他的身子迈向床外,却见黎锐卿豁地睁眼,嗓音中尚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眼神却已清明:「起了?」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有些饿了。」 她不好意思的轻抚了抚肚皮,却未想到,配合着她的话语,一阵低低的嗡鸣恰在此时自腹内响起。 苏满娘:…… 她有些尴尬,面上飞来几抹薄红,黎锐卿低低地沉笑出声:「感觉到饿是好事,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去传。」 苏满娘想了想:「想吃清水面,还有咸菜。」 没错,她怀孕之后的口味就是这么刁钻,昨个儿还想吃重口味的红烧肉,今儿个就怀念起了以前的清水面条和咸菜。 黎锐卿不以为意地点头:「那便这一次,只咸菜这东西不能多食,大夫说了,应多食些新鲜蔬果。」 苏满娘忙不迭应声:「只这一次,之后我便食些别的。」 自黎府的乔迁宴结束后,黎锐卿与其夫人间的浪漫姻缘,以及黎锐卿对其夫人的不纳妾承诺,便迅速地在京城的女眷圈中传扬开来。 一时,黎锐卿在京城女眷圈中本就不错的名声,更加洁白无瑕。 不少曾经倾慕过黎锐卿的姑娘们,听闻这个浪漫故事,都是心生怅惋。 恨不相逢荒山里,只叹有缘无分,有缘无分! 次日,在三公主举办的赛诗会上,闺阁女子们在一轮酣畅兴奋地投壶游戏后,有些疲惫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起京中最近的趣闻八卦。 期间,便有说起刚进京城不久的黎将军一家,顺带说起了黎锐卿与其夫人的前缘。 「可是当真?若是真的,那就太浪漫了。」 「当然是真!我三伯昨日就去黎将军府上参加了乔迁宴,是他听黎将军亲口所说,岂会有假?!」 众人短暂静默了一瞬,半晌,有人开口:「啊,为何世上会有黎将军那般长相俊美无俦,还专情长情的男人。」 一个姑娘怅惋说:「所以,我们应该在幼时多行善,因为不知晓当时救助下来的哪一个,会是我们未来的完美夫君。」 另一个打趣道:「所以现在我们寻不到像黎大人那般又俊美、官职又高、还专情的夫君,是因为我们命中的那个,已经在我们无知觉时被饿死了吗?」 其他人被她这说法逗乐,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帷幔之后,三公主听下面姑娘们的笑声,询问身边宫女:「她们所笑何事?」 宫女匆匆离去,没过会儿就小碎步赶回,恭敬地将方才下面姑娘们谈论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三公主听完,性感的饱满唇瓣微扬,精致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宫女轻笑:「你说三年前,我既不是让他娶我,也不是让他纳我,只是想让他做我的入幕之宾而已,也不知他为何会拒绝。」 宫女笑道:「可能是有些迂腐罢,听这段传闻就知晓,这位黎将军很重承诺。」 三公主把玩着手中的精致镂空骨扇,旖旎的眉眼眨了眨:「就是这般迂腐的男人,如果将他拉下神坛才更有意思,其味道也更加鲜美。那般好看的脸啊……」 她总感觉,这般美味,若她不亲自尝上一回,会一直心头发痒,心有不甘。 如此想着,她微舔了舔朱红的唇瓣,转头看向身边的宫女:「既然他不应声也罢了,你看看这位黎夫人最近可有要出来参加的宴会,到时本公主直接与她亲自商量。」 宫女恭敬地垂着头,低声回答:「回公主,黎夫人因为怀孕,最近正在府中养胎,并未接受过外面的宴请请帖。」 三公主眉梢微动:「现在不接,不代表以后不接。等她哪天胎安好了,自然会出来。到时她去了哪家的宴请,记得提醒我一声。」 「是,公主。」 关于黎卿与其夫人的感人故事,苏满娘是在次日,接到苏母的信后才知晓。 一开始她还在纳罕,到底是有何事,才会让她娘在昨日刚刚见面过后,今天一早又派人送了信过来。 等她将信件从头看到尾,却不由感到几分好笑。 第66章 信中苏母以写实的口吻,将昨日黎锐卿在男宾席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最后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人就是她发善心救下的,不是为了赚钱,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能找到这样的夫君是她的福气,可千万要惜福之类云云。 苏满娘:…… 没想到玉清说起谎来,比她都能编。 他们之间为何会定下亲事,别人不知,难道她还不知吗? 这借口说得简直了,几乎能以假乱真,连她爹娘都被骗了过去。 只是,她曾经真的有救过他?!苏满娘半靠在软榻上,细细地思索起来。 等到黎锐卿中午回来用膳时,苏满娘依旧没有想出结果,于是她将周围丫鬟都挥退,低声将疑惑问出。 黎锐卿挑起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玩味:「你当真忘了?」 苏满娘这下真的诧异了:「莫非还真有?」 她的记性不差,当年认真说来有救命之恩的,倒也确实有几个,但是那些都是要么太过年幼,要么太过年老,至于以黎锐卿当时的年龄:「我就没有收你银钱?」 这不该啊! 黎锐卿一下子就被她理所当然的表情逗乐了:「收了!当然收了!」 「一碗素抻面,直接收了我一两银子,比外面卖的贵出好几十倍。所以后来我又在你家赖了好几天,多吃了好几顿,养好身体才离开。」 苏满娘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点头:「那大概是对的。」 那确实是她曾经会做出的事。 「不过按照这个价位,你该是我从深山里面背出来的吧,因为这个价格,应该还包含了手工费。」 黎锐卿以手抵额,嘴角疯狂上扬,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的:「是是是,你当时力气可大了,明明小小年纪,却愣是把当时已经饿到走不动的我给背下了山,明明摸到了我的钱袋,却没有将它取走,只是一本正经地给我推销抻面,想要赚我的面条钱。」 苏满娘:…… 他这样一说,她好像还隐约记得真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当时那个少年因为面部脏污,她已经记不大得,印象最深的,反倒只剩下一双漆黑幽深、却又饱含恨意和绝望的眼睛。 即使已经渴到双唇干裂,饿到没有力气说话,但是见到她后,眼底却猛然绽放出强烈的求生渴望。 她转头,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位容颜俊美昳丽的夫君,轻声低语:「原来你长大后,变成了这样。」 黎锐卿上前两步,将脸凑近了她些:「夫人可还满意?」 苏满娘突然展颜:「满意,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说罢,她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你当时藏的位置还挺隐蔽,我还是爬在山顶树上往下眺望时才发现你的,你该感谢我会爬树。」 「感谢夫人,感谢娘子,感谢闻筠。」 他一直有感谢上苍,让他遇到这个充满了奇迹的姑娘。 ☆☆☆ 黎府在京都购买的宅子并没有辛图城中的宅邸大,只属于正常的四进宅子。 因此,除了黎锐卿、苏满娘居住在主院,黎母单独占据了一个院落,仍叫澄心院外,剩下的黎霜和黎雪共住一个院子,取名清芷院;黎川智与黎川忱则合占了三进院中最大的一个院子,取名湛清院;黎川猛占了一个小的,取名飞羽院;剩下的一个大院落,则被改建为了演武场。 用黎锐卿的话说,作为一个武将宅邸,什么都能少,只演武场不能少。 在暖房宴结束后不久,黎川智、黎川忱和黎川智三人就打听好了京城的普济寺位置,在与黎锐卿报备后,便各自商议好,准备次日启程前往。 黎雪在知道后,寻到黎川智:「大哥能带我也一起去吗?我也想去拜拜,顺便点一下灯。」 黎川智瞬间明了了她的意思:「往生灯?之前你没点过?」 黎雪抿唇摇头:「之前去五指山时,是想要点的。但当时五指山上因为那场刺杀,寺中的小师傅们都躲了起来,没能寻到分管点灯的师傅。」 她作为一个内宅姑娘,能够出门的机会本就少得可怜,除了五指山那次,平日更是无缘接触寺庙。 她也不好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表现得太过重视曾经的家庭,尤其她现在顶着的身份还是假的的前提下。 这次也是难得遇到合适的时机,才会过来询问。 她想要去为曾经的父母亲人点上几盏往生灯,想要祝愿他们来生安康福乐,已经想了许久。 黎川智对于黎雪的心态有些了解,遂毫不犹豫点头:「既然你要去,那将黎霜单独落下也不好,待会儿你回去问她一下,如果她也想去,那咱们就明早出发。」 黎雪连忙点头,一向恬淡的眼底满是欣喜:「多谢大哥。」 之后黎雪回到清芷院,将这件事与黎霜说过后,黎霜果真也很是高兴。 她坐在春喜刚刚翻出来的凉席上,拉着黎雪坐下,细声问道:「雪姐姐,听说像是这种寺庙都能点一些灯,就好像是往生灯和长明灯之类,雪姐姐你知道这些灯的区别吗?」 第67章 黎雪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为谁问,轻轻颔首:「这个,我还真了解一些……」 ☆☆☆ 次日,黎府的五个小主子去澄心院和主院请完安后,便坐上马车,去了京城南边的普济寺。 一路上,黎霜表现得一直很兴奋,她坐在马车中时不时地就将车帘撩开一道小缝,向外偷看。 黎雪想着昨晚李妈妈和她的叮嘱,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由于是刚到京城,五人表现得比较低调,到了普济寺后,先一起祭拜,等到了地藏王菩萨殿时,黎霜和黎雪才去与专门点灯的小师傅沟通。 黎川智三人等在殿外,看着普济寺中鼎盛的香火和人流,道:「果真是京城,与辛图城外的大佛寺相比,香火还要更加鼎盛。」 巨大的香炉中香烟腾空袅袅,密密麻麻的檀香点在香炉中,还有不少后来者拿着手中的香往香炉中插,这般景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边已经插不下了,那边的香炉倒是能塞一塞。」 黎川猛看得瞠目结舌:「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还是京城的香客就是这样多。」 这时黎川忱从旁边走了过来:「今天农历七月二十一,是普庵祖师的圣诞,所以京城信奉普庵祖师的百姓都来普济寺上香。」 普庵祖师黎川猛不知道,但是黎川智和黎川忱却知晓闻名大周的《普庵咒》,这是周朝少有的几首佛家古曲之一。 黎川猛眼神一亮:「那咱们过会儿也一起去拜拜。」 地藏王菩萨殿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少年神情忧郁,排在黎霜身后,不时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黎雪已经随小师傅去书写讯息,由于她写的人名较多,黎霜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人的不停叹气,她大着胆子回头瞧,恰巧与身后的小少年目光对上。 她被吓得身子抖了抖,又忙将目光收回,将头深深埋在胸前。 恰在这时,黎雪放下纸笔,她隐约看着黎雪写下的那一长串名单,密密麻麻的,又听她与点灯师父轻语了几句,将银两放入旁边的木箱,才双手合十,离开了书桌。 黎霜叹出一口气,忙小跑着过去:「雪姐姐。」 黎雪此时神情有些低落,见她过来,对她轻轻颔首:「你也去将名姓写下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哎,那姐姐等我一会儿。」 她细声细气地说完,便去了书桌前,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生母的名姓写下。 锦衣少年看着身前远远跑开的小丫头,又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身边的小厮劝道:「世子,您可别再叹气了,您看都将那小姑娘给吓走了。」 周锦程瞅他一眼,没忍住又叹息一声:「你看别人家的小丫头,羞羞怯怯的,胆子小,声音也小,你再看看我家里的那些个姐妹,勾心斗角,泼妇骂街,一套接一套。」 「现在好了吧,直接把十九妹妹给斗没了,她都还没到总角之龄呢,哎。」 小厮想想十九小姐平日里总是爱上蹿下跳不肯消停的活泼样子,又想想她现在早早没了的可悲命运,也跟着叹息一声:「或许这就是命,世子您看开些。」 周锦程嗤笑:「是命那也是我父王瞎造的命!你放眼京城看看,有哪家像我们府上这般,二十多位小姐,十八九位少爷。」 「正常人家有四五个孩子的,都能斗得脸红脖子粗,更何况咱府上四十几个孩子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能生。」 小厮垂下脑袋,没有吱声。 事关王爷,没有他置喙的资格。 不过他心里也是认同自家主子的话。 三王爷不仅花心,府上还有姬妾一百多,还一个个都能生到不行。 只府上现在这些小姐和少爷的数目,还是没算那些已经早夭的,如果都算上,那数目更是多到能让瞠目结舌。 很快,前面两位小姑娘的讯息就都已经留完,转身离开了大殿,周锦程抬脚走到书案旁,熟练地将十九妹妹的名姓和生辰八字留下,又熟练地给小师傅留下香油钱。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大殿,再次叹息:「只盼你来生投到一户好人家。」 小厮站在他身后安慰:「世子放心,十九小姐一定会的。」 黎霜跟着黎雪离开大殿后,很快与黎川智三人汇合。 黎川智将他们准备到普庵祖师殿上香、顺便听听法会的决定说了一说,两个小姑娘并没什么意见。 只是在离开前,黎霜又回头往方才的殿内看了一眼。 此时,那位锦衣少年已经走出了地藏王菩萨殿,正仰头望天,一脸惆怅。 黎雪看她走得慢,回头问道:「二妹妹,你在看什么呢?」 黎霜马上回头,弯起眉眼:「没什么。」 她方才只是感觉后面的那位小公子有几分面善,没想到这样好看的公子,竟也有几分大众脸。 当天,五人并未在普济寺用膳。 第68章 其实也是因为今日普济寺中的香客实在太多的缘故,能够在寺内用斋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他们五个没能提前预定厢房,即便是想用,也没有位置。 五人草草将带着的糕点用完,看天色差不多了,就往山下走。 坐上马车,回到京城后,五人也没有马上回府上,而是选了个家差不多的饭庄走了进去。 此时时间已是下午过半,还不到傍晚,饭庄里的人并不多。 黎川智三人并未要雅间,而是到二楼选了一处靠窗户的位置坐下,点上一桌饭菜,准备祭一祭饥饿的五脏庙。 黎霜今日很是开心,可能是难得能自由出来玩耍的缘故,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高上几分:「我感觉我今年的体力比去年好了很多,起码去年爬五指山时,我到山顶时还手脚发软,就连走路都没有力气。」 黎川猛就笑:「你当时确实是没了走路的力气,但你还留有爬树的力气。」 其他人想到当时的情景,也跟着笑了起来。 黎霜帕子捂着脸,跺脚嗔道:「三哥!」 她当初随母亲学了许久爬树都没学会,自从五指山上一行后,就仿佛被开了窍,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爬得非常顺溜。 关于此事,就连她自己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黎川智见黎霜面色羞红,连忙出言打圆场:「你现在体力好,应该是父亲给你们留的每日投壶和射箭任务,将身体锻炼好了的缘故。」 事实上,他们三个在锻炼任务加大后,体力也好了很多,最近一年,就连身高都拔高了不少。 黎川忱点头:「没错没错。」 这一年来,黎霜哪怕哭泣时,对比一年前也中气十足了许多。 不像是之前哭上一阵,就上气不接下气,这都是身体锻炼好了的缘故。 很快,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几人纷纷拿起筷子,用起这顿迟来的午膳。 嘻嘻哈哈间,不远处隐约有人提到了黎都尉三字,黎川智的神情一顿,他用手肘碰了碰正与几位弟妹说着京城趣闻的黎川忱,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他们父亲被调往京城,担任的是正四品折冲都尉,这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知晓。 只不过大家潜意识中,还是更习惯黎将军的称呼,这猛不期然地一声黎都尉,几人并没有多注意。 黎川忱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侧耳倾听。 二楼最角落靠窗的屏风内,坐着一票儿的七八位年轻公子,他们似乎是在畅聊京城八卦。 语气散漫,酒气正酣,正是谈天到肆无忌惮的尽兴时刻。 其中一人提起黎锐卿,看似是随口一提,但言语间的些微恶意,却被他们轻易捕捉。 「……拉倒吧,就那位新任黎都尉,说什么不纳二色,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骗得了谁,也就骗骗外面那些脑子不好使的外八路大姑娘小媳妇,净是瞎扯。」 「还有黎都尉的那位夫人,我们几个还不清楚?!当初咱们几个和他有仇,撺掇御使在朝上参他,早就将他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那夫人明明就是个胖的,结果他们到京城没几天,这都传得像是仙女一样。照我说,如果不是那些参加暖房宴的武将们瞎扯,就是他夫人腹内怀着的是个女胎,否则正常怀孕,怎么会有人越怀越瘦,越怀越漂亮?!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怀了个女胎还不许夫君纳小妾,这事儿她就做的不地道。那些爱慕黎都尉的姑娘们,现在不上,还等什么时候?!」 「再说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儿?!指不定他哪天就能在外遇到一个让他更心动的,亲自打破那个诺言,到时看他脸往哪儿搁。」 「陈兄所言有理。」 「没错,我也是这样觉得,可恨家中娘们还一直说黎卿有多好多好,差点没呕坏我。」 「来来来,同是天下被呕人,咱们干杯干杯。」 「走一个!」 ☆☆☆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好大一股酸味儿。 也不知道那屏风后的,都是些什么人。 等他们用完膳后,屏风后的年轻公子们仍未散席,黎川智让黎川猛先带着两位妹妹到马车中等待,他和黎川忱则去柜台结账。 等掌柜的将银钱找完,黎川忱似不经意开口:「你们这儿客源还挺兴隆,这才半下午,客人也不算少。我刚才在上面听着,那似乎还是几位了不得的官宦子弟呢。」 掌柜的笑眯眯摆手:「不过都是大家照顾鄙店生意,不过上面那几位,也确实是我们店里的老客户了,那都是些大人物。」 黎川智似是被他的话语吸引:「大人物是多大,怪不得听着就感觉厉害,感觉自己这一顿饭都吃得上档次了不少。」 「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你们说大不大。」 黎川忱和黎川智连连点头:「大!确实是大!」 「没想到我们刚到京城,都能遇到这样大的人物,真是三生有幸。」 第69章 回家后,几人就将他们在普济寺求的平安符给家中几个长辈一人送了一张,当晚黎川智和黎川忱便将今日在饭庄中听到的消息与黎锐卿说了一遍。 若只是说些闲话也就罢了,但他俩当时听那几人的意思,似乎还有人与父亲有仇,连调查父亲、让御使参黎锐卿的事都做出过。 现在黎锐卿刚到京城,两人很怕他遭受别人的算计,不得不小心谨慎。 黎锐卿等两人一说完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身份,就知晓是谁了,笑道:「为父知晓了,没什么大事。」 黎川智好奇:「父亲,您和他们怎么结的仇。」 据他们所知,黎锐卿在京城待过的时间并不长,两人很不解他是怎么给自己招惹来这样一位敌人。 黎锐卿摸了把自己的脸,悠悠叹息:「我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大仇,要怪只能怪为父脸长得太好。」 两人瞬间懂了。 这种事在辛图城也屡见不鲜,总有些男人看他们养父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黎锐卿想想陈吉信那四人的处事风格,漫不经心眯起眼睛:「不过这种总是小打小闹的纨绔子弟也着实有些难办,一下子弄死吧,下手太狠,不弄死吧,又一直蹦跶得有些烦人。所以……」 还是给他们找个能够发泄他们精力的外敌吧。 黎川智和黎川忱见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就放下心来。 他们只望家中安宁,一帆风顺。 这种刻意找他家茬的,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而事实上,在饭庄中说黎锐卿闲话的,也确实是黎锐卿所想的陈吉信四人。 陈吉信四人这段时间等了又等,一直没等到黎锐卿那位传闻中的胖夫人出门。 反倒是黎家举办了乔迁宴席后,京城中还传出他与其夫人感人肺腑的渊源,让自从黎锐卿抵达京城后,就一直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给他塞妾室的人家开始偃旗息鼓。 之后还真有人跑到黎锐卿面前询问,但都被黎锐卿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因此,也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传言。 一时,黎锐卿在京城女眷圈中名声更好。 陈吉信四人听到差点没气歪了嘴:啥玩意儿?!这就名声好了?!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能糊弄住谁?! 他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那些没有男人特有物件的那些外八路娘们。 至于剩下的黎锐卿胖夫人貌美温婉的传闻,四人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再说,就算他那位胖夫人真的变漂亮了,那也应是个丫头片子,四人这段时间出去与人饮酒,将这个论断说得斩钉截铁。 又指天指地的说,黎锐卿那话放得太早。 迟早有一天,他会遇到更心动的女子,破了他的诺言。现在没破,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 没有不动心的男人,只有不够美丽的女人。 几人幸灾乐祸地等着过段时间,向黎锐卿抛媚眼、搭话、摔跤、扔帕子的姑娘们数量增多,看他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自打自脸。 次日,柯浩几人相约周氏老厨,坐在三楼包厢中哈哈哈大笑: 「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那个黎锐卿不是标榜他只想守着家中妻子一人吗?我倒要看看,在发动了这么多姑娘美女去偶遇他后,他就真不会对哪个动心?!」 「对对对,到时就看他怎么自打脸,咱们再去好好嘲笑他!」 陈吉信也跟着嘿嘿直笑,笑得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腰背都不怎么疼了:「让他说瞎话,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害得我回去又被母夜叉掐。」 「就算真的不成,能够恶心他一番,我们的心情也能爽利上太多。」 四人心情大喜,一边念叨着各自最近身边发生的八卦,一边畅意吃喝。 之前祁凡定下的三计,一个是从女色和后宅上入手,一个是从挑拨黎锐卿那些养子养女关系上入手,最后一个则是从黎锐卿公务上下绊子入手。 现下第三个已经开始实施,第一个因为黎锐卿的突然传言,让他们更改了计划,至于第二个,四人准备放到最后。 如果最后实在没出够气,就挑拨挑拨那些小家伙,让黎锐卿家里狠狠闹上几场笑话。 一通心情舒爽的笑谈后,坐在窗前的祁凡随意地往楼下街道上撇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没过一会儿,他又突然神情一怔,再次侧头看向窗外。 柯浩疑惑:「阿凡,怎么了你,看到老相好了?」 至今还不敢拥有老相好的陈吉信,听到这里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就想嚎啕大哭,再次哭诉一番自己这两年的悲惨婚后生活。 却见祁凡大力摆手,用脚粗鲁地踹了下旁边的桌腿,低声道:「什么老相好,快看,那是不是黎锐卿?」 印卓动作一顿,跟着探头往楼下瞧,陈吉信和柯浩紧随其后:「哟呵,还真是黎祸水!那他旁边那位……」 第70章 然后四人就愣住了。 「黎祸水旁边那小妇人,是他夫人?」 他们倒是还挺想猜测是哪位京城的勇敢姑娘成功了的,但首先那女子梳的便是一个妇人发髻,其次,她那微微凸起的小腹,明显是有孕在身,与黎锐卿之前传闻中的夫人条件相符。 「他夫人不是说是个胖妞吗?」 「他都已经长得这样好看了,还找了一个这样好看的夫人,那以后他这闺女生出来该多漂亮?!」 「我现在去求着他说,想当他女婿,还来得及吗?」 「吉信你冷静一点!想想你家里的母大虫!」 ☆☆☆ 事实上,像陈吉信这种想现场认岳父、定亲家的人,在街道两旁的茶馆酒舍中,还真有不在少数。 经过陈吉信四人这段时间通过各种渠道的不遗余力散播,现在京城中很多人都相信黎夫人腹中怀的是一位小千金。 既然如此,何不赶紧为他们家的奶娃娃臭小子提早定下亲来?! 有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儿媳妇,以后儿子长大之后,还不知道要多感激自己下手快,再也不敢闹腾了。 除此之外,则是那些原本在看到黎锐卿出现,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姑娘们。 她们在看到他那位传闻中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黎夫人现出真身后,均是不由自惭形秽,偃旗息鼓起来。 不得不说,苏满娘瘦下来之后,是真的漂亮。 而且这种漂亮还恰是时下大众最为欣赏的那种温婉和煦之美。 美,却美得毫无攻击性,不仅五官漂亮精致,就连气质都温婉出尘,让人一见心折,韵味悠长。 「啊,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当年的黎大人在一见之下,再也难忘,兜兜转转,也要与她再续前缘。」一位站在人群中的姑娘忍不住出言感慨。 苏满娘这几天,只要吃得不过于积食,少食多餐,已经基本不会再吐,精神头也比刚到京城时好了许多。 今日恰巧黎锐卿沐休,他见苏满娘精神状态还不错,便提议带着她出来走走。 也因为苏满娘不想坐比较颠簸的马车,因此两人便一路相携缓步行来。 前有护卫守护,后有仆妇跟随,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黎府在京城的这处宅子,距离客栈酒楼的所在的街道并不是很远,黎锐卿带着苏满娘进入了一家琉璃坊,是京城中一位手底下有船队的王爷所开,里面专门贩卖一些从西洋运送回来的独特物品。 一进入琉璃坊,苏满娘便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六巧上前用帕子帮她擦着额前的汗,黎锐卿皱眉道:「既然热,这帷帽也便不戴了吧。」 「可是……」 「京城中女眷的风气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严苛。你看这大热天,在街道上戴着帷帽的女子也不多,再说,还有为夫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会发生任何意外。」 苏满娘唇角往上翘了翘,温柔点头:「那一会儿便辛苦玉清。」 「为夫人效劳,是为夫之幸。」 旁边的掌柜见两人郎才女貌,也跟着赞道:「贤伉俪感情真好。」 苏满娘虽然羞涩,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表示了感谢。 黎锐卿嘴角笑意渐浓,问道:「可有西洋镜?」 「有有有,这东西我们之前那几艘船特意从西洋带回来不少,各种样式的都有,公子你们瞧瞧。」 说罢,掌柜的便引领着两人往店铺内侧的陈列柜中走去。 两人挑选东西都果决的很,喜欢什么便将东西买下,左右黎锐卿在外打仗了那么多年,没少从那些外族身上捞银子。 买完东西付完账,便离开了琉璃坊,沿着这条街道缓慢走着,有什么喜欢的,就进去挑两样,然后让店家将东西送到府上。 行走在马路上,虽说不戴帷帽凉快不少,却同样的,需要正面迎接更多的惊艳视线。 苏满娘微微侧了侧身子,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黎锐卿手中的帷帽:「玉清,不若我还是将帷帽戴上吧。」 黎锐卿眯眼,目光凌厉地扫视向周遭的几位男子,立时,在其目光威慑下,许多人将目光收回,若无其事走开。 黎锐卿瞧瞧苏满娘面上被热出来的红润,将帷帽给她戴上,道:「我们去旁边饭庄去稍微坐坐,等歇息好了再回。」 苏满娘颔首。 饭庄三楼包厢,陈吉信阖上了自己张了半晌有些口干的下巴,惊呼道:「来了来了,他们往这饭庄上来了。」 柯浩也有些激动:「那咱们现在是去找茬,还是认岳父?」 祁凡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认什么岳父,就他那德行,我才不要当他当我岳父!再说你不是娶了你最爱的表妹了吗?」 「那……」 「我们当然是要去认亲家,他黎锐卿放在手里千娇万宠的漂亮闺女,以后还不要乖乖嫁到我家门,叫我公公,想想就美到不行。」祁凡摇着肩膀,似乎想到了那一天时黎锐卿的臭脸,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第71章 印卓也有些心动,不过现在他们却面临一个关键问题:「咱们这边有四个人,除了我还没成亲,你们三家都有臭小子,怎么分。」 柯浩一把将其他三人送给挤到后头:「怎么分,当然是能者居之。」 说罢就要往包厢门口跑,陈吉信大喝一声将人叫住:「你们就这么叛变敌军了吗?你们忘记我们曾经被黎锐卿坑害过的悲惨经历了吗?」 说罢,他一把撸起自己青紫交加的胳膊。 其他三人:…… 不恨吗? 好像还是恨的。 至于解决办法,四人面面相觑。 柯浩一拍大腿:「瓜分儿媳妇这事儿先靠后,咱们先实行第一计划。」 三人愣住,一下子沉默了。 在三人的第一计划,是利用胖妞的自卑心理,来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以达到往他后院塞人的目的。 但是现在再看,只单凭黎锐卿夫人的相貌,就不会自卑,再加上黎锐卿之前放出的话,很明显,他们的第一计划已经腰斩,没有了再继续执行的必要。 祁凡:「不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能不能当成亲家,当不成,咱们就去执行第二第三计划。」 这提议获得众人的一致认同,柯浩马上派小厮去探查一下黎锐卿夫妻现在都在哪个包厢,询问一下,是否方便他们拜访。 小厮回转得很快:「回少爷,黎大人说,很欢迎四位友人拜访。」 说到友人二字,祁凡四人面上一怔。 「装模作样,只会做表面功夫。」印卓如是说。 「行吧,友人就友人。」祁凡砸吧了下嘴,品了一下味儿。 「明明是个武将,说话办事却总像个读书人那般文雅,嗤。」这是手臂和腰部一动,就浑身开始疼的陈吉信,发自内心深处的嫌弃。 柯浩颔首,表示赞同三位挚友的任何一个意见。 很快,三人敲响了黎锐卿所在的包厢。 包厢中,黎锐卿坐在木桌前,好整以暇起身迎接,四人并未看到黎夫人的身影,只瞧见包厢右侧那架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影,想必黎夫人正在屏风后面休息。 黎锐卿向四人拱手:「祁公子、印公子、柯公子、陈公子。」 四人纷纷拱手还礼。 待四人与座后,祁凡率先开口:「三年未见,再见到黎兄,风采依旧。」还是像是当初那样好看,那样能招蜂引蝶。 可惜了这张祸国妖民的脸,当初他娘就没有照着这个模子,给他生在他脸上。 祁凡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虽说长相斯文儒雅,但说话办事时却糙得很,很少能够遇到能让他真心实意收敛性子的人。 也因此,他在黎锐卿面前,行为举止也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丝毫收敛。 黎锐卿斯文抬眼:「三年未见,祁公子性子也是一点儿也没变。」 祁凡歪了歪嘴:「没错,小爷性情通达,从不装模作样。」看谁能恶心到谁。 黎锐卿唇角翘起:「既如此,祁公子是承认三年前那事了?」 祁凡咂摸了一下嘴,估摸着这人是听闻他们让御使搞了他,连着搞了两次都没搞成,之后还在秋猎中丢了一个大脸。 想到这里,他面色越发不好看,点头梗着脖认了:「没错,你小子将我坑地这么惨,还不许我们动手为自己报仇怎么着?」 黎锐卿摩挲了一下杯壁:「也没说不许你们报仇,可你将印卓送给九公主的那件礼物,以我的名义送了过去,就有些太过了。」 「因为那件礼物,九公主对我另眼相待,但你我都清楚,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什么?!」 「你说什么?」 祁凡与印卓双双站起来,两人面面相觑。 他俩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对方,而是先从记忆中调取了三年前关于送给九公主礼物的记忆。 三年前,正是他和印卓两人追求九公主追求得最如火如荼的时间段,那段时间印卓为九公主准备了一份生辰大礼,愣是花费了大功夫,派了许多个水性好的渔夫从水下寻摸到的超大的艳红珊瑚。 因那珊瑚不仅个头大,颜色还艳得纯正,祁凡还特地去印家看过,当时他还吐槽了一句:「这红的,简直和黎祸水常年上身的衣服颜色相差不多。」 当时就为了这一句,印卓还追着他一顿好打。 回忆起这些细节,祁凡跳了起来:「是我?!怎么可能会是我?!我可是知晓我兄弟为了那株珊瑚花费了多少心思,我就算真有能力乱扣功劳,也是要扣在自己头上,怎么可能会是给你?!」 印卓也有些生气,跟着点头,「对,不可能是祁凡,我们自小的兄弟,他什么人,我清楚地很。」 黎锐卿放下茶盏,看两人情绪激动,也皱起了眉梢:「既然不是你,那你刚才承认什么。」 祁凡:「不是,那是,你、我……」 第72章 祁凡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与他同来的其他三人却知晓他刚才承认的因由,这是承认岔事了。 黎锐卿拧眉,似有不解,但见几人面色惊愕,还是慢条斯理解释:「三年前,我京中曾有友人与我写信,说我送给九公主的那座红珊瑚摆件,九公主很喜欢,见之就好似见我。之后果真不久,我便听闻了九公主向皇上请求与我赐婚的消息。」 祁凡和印卓被这转折给惊得掉了下巴。 所以,他们曾经共同倾慕的九公主,之所以会看上黎祸水,并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将印卓送进宫去的生辰贺礼给按到了黎锐卿的头上?! 祁凡简直要将眼睛瞪脱了框,印卓更是差点没有吐出一口老血。 这都是些什么事! 虽然距离那事已经三年过去,九公主早已选定了九驸马,甚至年初还被查出了身孕,他们两个一个已经娶妻生子,另一个还在等着未婚妻出孝,但曾经少年时最真切的感情,还有那份厚重的遗憾,却是无法用一句话抹消。 祁凡一向性子大大咧咧,这个时候是生气居多。 印卓却为人斯文,性子比较感性且敏感,初初听闻这个消息,他直接被气红了眼眶,狠狠咬牙:「是谁?!是谁换了我的礼物,在后面捣鬼?!」 说罢,他更是以袖颜面,哭泣了起来。 他是那么的喜欢九公主,喜欢到即便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 现在听闻这份遗憾,他真是举着刀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黎锐卿有些尴尬地看着已经趴伏在桌子上哭泣的印卓,不好意思道:「具体的,你们四个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公子都不知晓,我那时候已经被派往辛图城的外官又怎会知晓。」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反正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我便查过,并没有查出来。后来我还请我那个朋友,想要让他帮我拖人和公主转告这个误会,但是他在宫中并无门路,也无法传递。」 听到这里,印卓哭得更大声了。 像是黎锐卿这种从寒门升上来的官员没有门路,但是他们这些世家有啊。 如果当时黎锐卿告诉了他俩,他们肯定转头就将这个误会给解释清楚了。 「错过了,错过了,我与她到底是错过了。」印卓哭声越来越大,哭到最后甚至不能自已。 显然,这对话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下去,陈吉信等人安慰了他一番,便草草与黎锐卿道了别,扶着人就往包厢门外走。 在拉扯着帮忙扶印卓时,陈吉信不经意间露出了胳膊上一大片青紫。 他连忙将袖子抖了抖,掩盖住那片伤痕,而后左右看了看,确认刚才那一幕没有被周围其他外人看到后,才舒出一口气。 等到四人离开后,黎锐卿才关上包厢大门,向屏风后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陈吉信刚才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臂。 所以,这也是一位同道之人?! 屏风后,苏满娘半倚在软榻上休息,见到他进来,有些感慨:「刚才那位公子,可真可怜。」 黎锐卿狭长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温柔笑:「啊,确实是呢。」 「所以当年九公主看上你,真的是因为那株珊瑚的缘故?!」 黎锐卿眯起眼睛:「那谁知道呢?」 哪怕九公主最开始看上的确实是他的脸,当时的那株珊瑚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辅助作用。 反正,不论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只要那四人相信是珊瑚的原因也就够了。 ☆☆☆ 黎家在京都安顿好后,苏父便为黎川智和黎川忱推荐了一家学院,名为青云。 青云书院是京都这边适合秀才以下功名学子进学的书院,也是现今苏润兴进学的那一家。 等到几人考上秀才后,再考虑换至现在苏润允和苏润臧进学的绿材学馆,科举之路可谓被安排得妥帖周到。 确定了进学地点后,黎锐卿就又等了一个休沐日,让墨砚带上两人的束修,与黎川智和黎川忱一起前往青云书院拜师。 青云书院位于京城之郊,路程虽远,但拜师的过程意外顺利。 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本就已有童生功名,学问基础都掌握得扎实,因此,在略略考核过后,青云书院的夫子便收下了二人的束修,让二人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直接去那边住宿学习即可。 按照书院规矩,学子每十日方能返家一次,与京城官员们十日一沐休的日子相同。 离开书院后,黎川智和黎川忱两人的心情都相当轻松。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占了一整座山头的书院。山下是竹林、桃林、花海,山顶才是读书的地方,那地方可真宽敞。」黎川忱感慨。 黎川智颔首,也跟着笑道:「或许是想让学子每日一览众山下,培养咱们的胸襟气魄。不过每天从山脚的住宿区,攀到山顶的学院,也确是个锻炼身体的好方法。」 「下面竹林和花海中,还有人在弹琴。君子六艺中,礼乐射御书数,咱们还没有选定过乐器,不过看大妹妹和二妹妹的古琴学习进度,应该不难。」 第73章 「没有选是因为大家大都是在考中秀才以后才开始练,我估计那些林子是方便学子咏诗之用。」 「或者挖竹笋、吃鲜桃、喝花蜜?!」 「哈哈哈……」 黎锐卿听着两人欢快的对话,也没有插言,只是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 待马车行至山间一处凉亭附近,他突然开口道:「停车!」 黎川智和黎川忱看向他。 等马车逐渐减速停了下来,黎锐卿对两人道:「你们两个在这先等我一会儿,我去下面一趟。」 黎川智和黎川忱颔首,只以为养父是要去如厕,也就没有多问。 等黎锐卿下了马车后,两人也没有在马车中多待。现下正是热的时候,待在静止的马车里,还没有站在外面的树荫下凉快。 此时不远处的凉亭中已经有了人。 那是一位面容雍容的老妇人,虽说打扮得低调,两人却能依稀判断出衣着不菲。 再加上凉亭内外站着的一圈儿护卫与仆妇,两人便没往凉亭方向走。 只是向凉亭中看向他们的老妇人歉意地点了点头,便停下脚步,站在一株大树的阴凉下继续小声地聊着天。 只两人并未谈论一会儿,便见一位仆妇从那凉亭中走出,向两人走了过来。 黎川智与黎川忱对视一眼,停下交谈。 那仆妇举止沉稳,面容平和,走到两人近前后,恭敬地向两人行了一礼:「两位小公子,我家老夫人说两位可以入凉亭中等待,如今天气太热,若是中暑就不美了。」 黎川智和黎川忱连忙推辞,但那仆妇热情相邀,且凉亭中那位老妇人已向二人含笑看来,最终盛情难却,两人还是还是随那仆妇走进凉亭。 一入凉亭,黎川智和黎川忱便向石凳上坐着的老妇人拱手:「多谢老夫人相邀,我等叨扰了。」 「两位小公子客气,这凉亭本来就是供路人歇脚之用,老身只是到得早罢了,无所谓叨扰。」那老妇人一头银丝白发,气质雍容,面容和善,只是眉宇间似有一股缠绵不散的病气,让她看起来不甚康健。 「两位路过此间,可是到青云书院拜师?」 说到这事儿,黎川智眼底便不禁露出几许笑意:「确实如此。」 黎川忱眼珠一转,也反应过来。 现在这个时间,并非青云书院沐休放假之日,来往此间山路、还明显神色轻松的两人,最有可能就是前去拜师,而非本就是此间学生。 「老夫人真知灼见。」 老妇人性格和蔼,且比较善谈,不过一会儿,就打消了黎川智和黎川忱初见面时的疏离感,相谈甚欢。 当黎川智听到老妇人出现在这里,原是想去青云书院访友,却因为家中马车出了问题,不得不暂时在此间等待车夫更换马车回来,主动开口:「若老夫人不嫌弃,可以用我家的马车先去青云书院,夏日山间虽然凉快,风却硬得很,总是吹也对身体无益。」 黎川忱也跟着点头:「老夫人邀请我等进来遮阳,这次也望您不要客气。」 这位老妇人眉宇间病气太过明显,这山间凉亭,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感觉沁凉地不行,对方身体不好,恐怕更是难受得紧。 老妇人见两人眼底诚挚的关心,不由展颜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如果早一会儿,老身也就真的要麻烦你们一番。只是现在,估摸着时间我家车夫也该回来了。」 如此,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就没有再劝。 之后果真没过一会儿,就见一辆马车从山路尽头嘚嘚嘚地驶来,停在凉亭之外。 一位身材壮硕的马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老妇人行礼:「小的来迟,请老夫人恕罪。」 老妇人面上笑容渐敛,她轻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串子,平声道:「原先那辆马车可是送回去了。」 「已经送回,等完全修好,还需两日。」 「无碍,不急。」说罢,老妇人便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与凉亭中的黎川智两人笑道,「老身的马车来了,现在也该走了。在此,老身便祝两位小公子学业有成,一帆风顺。」 「多谢老夫人。」两人齐齐拱手。 言罢,两人便注视着老夫人慢条斯理地踏上了马凳,优雅地上了马车。凉亭中的其他仆妇和护卫都环卫到了马车四周,行动间颇为有素。 在临行前,老妇人掀开了马车的窗帘子,右手食指上绕着一枚做工笨拙的玉佩,向两人含笑摆手。 黎川智收到宽袖中的手一僵,而后紧紧握住。 很快,马车的车帘被放了下来,再也无法窥见其中身影。 黎川智却无法自控地凝视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久久无法转移。 「大哥你刚才发现了没有,」此时,黎川忱已经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那位后来的车夫,与那老夫人和方才凉亭中的许多侍卫、仆妇似有不睦。」 黎川智眨了眨眼,垂下眼睑掩饰着眼底的汹涌情绪:「怎么说?」 第74章 「我方才站的位置,距离那些侍卫比较近。所以刚才那位马夫一过来,我就注意到,我左右两侧护卫的肌肉明显紧绷。」 「我在咱家见过了那么多武者,这明显就是面对外敌的防备姿势。可见那老夫人虽然地位高,但是身边明显不安全,那位马夫便是其中一个。」 黎川智抿了抿唇,颔首:「确实,这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更何况是她那样一位孤苦无依的老人。」 想想那老人方才所说的,夫家早亡,女儿也没了,可不就正与父亲之前与他说过的外祖母条件吻合?! 黎川忱也跟着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咱家安宁点,除了应付一下一开始对咱们不待见,现在又对咱们期望颇大的祖母,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黎川智调转视线,看着不远处正用衣摆兜了一大堆野果,从坡下往上走的黎锐卿,难得神情松缓,赞同道:「也是。」 黎锐卿刚回到马车旁,就看到两个小跑过来的养子,他昳丽的桃花眼淡淡滑过两人,笑道:「上车。」 黎川忱往他用衣裳兜住的野果子里看了一眼:「父亲,您这兜的都是些什么果子。啊,那个绿色的,我之前逃难时好像吃过,有点酸。」 黎锐卿用胳膊肘撞开了他想去拿果子的手,嫌弃道:「嫌弃酸就别吃,这都是我给你们母亲带回去开胃的,最多拿一个,多的不要想。」 黎川忱咕哝了一声,还是从里面认真地一样挑拣了一个。 旁边黎川智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翘起唇角,跟着挑了一个。而后,他看着黎锐卿就那么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地兜着果子踩上马凳,神思突然有些飘忽。 其实他们这几个被黎锐卿带回来的养子和养女,一开始是很怕黎锐卿的,起因便是去黎府前遭遇的那场暗夜追杀。 但是后来,随着他们的父亲迎娶回来了母亲,这种害怕却在逐步淡化。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以父亲的性格,他与养母之间的相处肯定是相敬如宾,不一定会付出多少感情。 却在后来,亲眼见到他身上淌血的次数越来越少,亲眼见到父亲对母亲的备至关怀,亲眼见到父亲开始尝试穿起除了红以外的衣裳,甚至最近听闻了父亲与母亲间的渊源和爱情承诺…… 然后,他就感觉,他的这位养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很恰巧的,其他几人也与他的感受相差无几。 而事实上,他对父亲的恐惧放下的却要比其他几人更早一些,时间大概是从去年他因为刁海潮暗卫的出现惶惶不可终日,那一夜破釜沉舟,鼓起勇气去前院书房与父亲谈过话后。 再想想今日在凉亭中遇到的外祖母…… 「父亲。」黎川智如是唤道。 黎锐卿看着他扬了扬眉:「有事。」 黎川智展颜笑:「无事,就是想要叫一叫。」 黎锐卿撇了撇嘴,将自己由他亲手摘下来的山果小心兜着,另挪了一个方向:「叫也没有,给你们几个尝尝味儿就行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让你们敞开肚子吃,最后肯定什么都留不下。」 黎川智悻悻的垂下眼帘,旁边黎川忱捧着果子噗嗤噗嗤直笑:「父亲放心,我们不与母亲抢食,如果母亲喜欢吃,等我们入读青云书院后,我们每逢沐休归家时,就在附近多摘一些。」 黎锐卿眉宇这才放松:「对你们母亲好一些,这样你们母亲之后才会给你们挑个合心意的媳妇儿。」 黎川忱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黎川智也有些羞涩,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点头:「父亲说得是。」 他们对母亲和六巧姑姑探听八卦的能力很有信心。 一行人归家后,黎川智看黎锐卿已经连搭理他们的心情都无,直接兜着那一兜子的野果回了主院,也就没有再询问他刚才他那位外祖母的身份。 想必,若是到了能说的时候,父亲自然会说。 而现在之所以不说,便是没到能说的时候。 黎锐卿将那堆野果带回主院,让院中的婆子将东西清洗好,便先回房换了件衣裳。 等出来后,他诧异询问:「夫人呢?」 婆子恭敬俯身:「回老爷,夫人见花园景色不错,便带着丫鬟与两位小姐去那边弹琴去了。」 黎川智眼波微动:「弹琴?」 他确实有见过苏满娘在小书房中摆了架古琴,那是岳父给她的陪嫁,但之前他在家时,却从未听她弹过。 现下听婆子一说,黎锐卿也来了兴致,他拿起一旁被清洗完毕的野果,便端着出了主院。 还未行至地方,便听到一阵优美的古琴声自花园方向传来。 古琴向来音调哀婉,余味悠长,需人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黎锐卿放慢脚步,缓步行至园间小路,接连穿过几处花丛,便见到了正在树荫下抚琴的苏满娘,以及在旁边认真聆听的两个小姑娘。 苏满娘正在弹奏的,是一曲《潇湘水云》,是大周朝最近刚刚流行的曲子,他出门应酬时,常能在酒楼饭馆中听到。 第75章 不过对比那些场所中听过的,苏满娘手下的琴音却更加清幽淡泊,畅远疏旷。 一如苏满娘其人,温凉舒适,让人回味无穷。 黎锐卿站在树影暗处,看着树荫下神情恬淡的女子,只觉得这样认真弹琴的她,行为举止、五官神情,无一不美。 看得他忍不住心间一阵剧烈发颤,那力道大得仿若能跳出胸腔,声音大得仿若能震噪耳膜,带动地血液都整个儿地涌向耳根面庞。 一曲毕,黎锐卿深呼吸一口气,缓步走出树影,用手拍打着果盘外壁,赞道:「好曲。」 苏满娘抬头,见他满面红润,眼中细碎仿若有星辰,含笑嗔了他一眼:「我只学过几年,根本算不得是弹得好的,你别乱说。」 黎锐卿从旁边拉过一个绣墩坐下,认真地盯着她:「哪有,在为夫听来,闻筠弹得就是最好听的。」 苏满娘见他那副他说的便是真理、且不容反驳的模样,抿着唇轻笑,转头对黎霜和黎雪道:「我这的确算不得高手水平,你们别听你们父亲瞎说。你们回去之后认真练习指法,争取尽快超过我。」 黎雪笑道:「母亲,我们会的。」 黎霜也羞涩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至于教导你们的女先生,最近我也在给你们寻摸,不要着急。在女先生寻到之前,你们之前学过的知识都不能落下,我会不时检查。」 两人齐齐颔首。 黎锐卿把玩着手中的果盘,没有插话,等到苏满娘说完,他才指了指面前的果盘:「一人一个,拿了便回吧。」 黎霜和黎雪有些受宠若惊。 她们小心觑了黎锐卿一眼,而后各自从其中挑选了一个稍微红润些的野果,放置口中咬了一口,清脆香甜,还带着一股山间野果所特有的酸味。 「好吃。」 「多谢父亲。」 黎锐卿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又将果盘往苏满娘面前一递:「尝尝?」 苏满娘伸手从其中挑拣了一枚,眉梢舒展:「是你从山间采的?」 「我亲手采的,那两个臭小子我也只让他们挑了一个。」 说到这里,黎锐卿还眉梢微扬,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苏满娘就捂住唇笑,。 她将果子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口:「好吃,多谢夫君。」 黎锐卿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活泼心性,与往日在外的温文尔雅模样相差太多,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黎霜跟着黎雪告退离开后,还能听到身后父亲关怀母亲的话语,那声音是温柔的,还有着她们从未听过的柔软与开怀。 那种语气,是她哪怕作为父亲的亲生女儿,都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等出了花园一段路程,花园中重新响起悠扬的古琴声,乐曲优美而舒缓。 黎霜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花园的方向,低声询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你说,之前我娘在世时,与父亲也这般琴瑟和鸣过吗?」 何妈妈脸色一变,连忙低声道:「小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如果被老夫人听到,可该生气了。」 黎霜动了动嘴唇,她想仔细询问询问,她的母亲在生前具体是什么模样,与父亲相处如何,为什么就成了这府中的禁忌,谁也不肯多说一句,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未能问出口。 在她身边不远,黎雪听到了她的询问,眼底快速滑过一抹什么。 她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身后李妈妈的碰触,又果断闭上嘴巴,移开视线,佯装自己什么都未听到过一般。 一路无话,黎霜和黎雪回到了清芷院,一人带着何妈妈和春喜去了东厢房那一排屋子,一个带着李妈妈和怀真去了西厢房那一排房间。 黎雪等回到自己的闺房后,才松出一口气。 转身看到李妈妈已经谨慎地关上房门,她好笑道:「妈妈,您这是在做什么?」 「姑娘,」李妈妈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老奴知晓你与霜小姐同住一间院子,这感情不能像之前分住两个院子时那样生疏,但是关于霜小姐的那位生母,你可千万不能跟在她身边说什么,以后如果她和您提起,您一定要岔开这个话题,或者咱们干脆掉头就走。」 黎雪认真点头。 关于这件事,之前几次黎霜提及过后,李妈妈都有嘱咐过她,她一直都有牢记。特别是上次去普济寺点灯时,李妈妈更是对她嘱咐到快耳提面命的程度,只是:「为什么呢,妈妈?」 李妈妈经过方才那一遭,鼻尖上已经被吓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又抬眼看看对面厢房的那一排屋子,想想黎雪之后和黎霜可能也疏远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又凑近了黎雪些,低声道:「姑娘你进府的时间晚,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是府里老人们的禁忌,当初知晓这件事的老人们,也几乎都被老夫人给卖光了。」 黎雪神色一顿,经过几年相处,她对她现在的这位祖母也有几分了解。 第76章 那是一个脾气性格并不强,即使生气,也总是喜欢将气闷在心里生着,不敢也不习惯发诸于在外的一个老夫人。 这样一个人,会发卖了府中的许多老人? 李妈妈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在思忖和犹豫,半晌才以气音继续道:「所以,老奴私下和几个老姐妹们猜测,霜小姐并不是大人的血脉。」 黎雪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据说,当年那桩亲事,是老夫人被她娘家大嫂子刘方氏给硬逼着答应下来的,连拜堂就是寻的公鸡。大人之后只在洞房中待了小会儿,就再次应召去了边关。」 「老奴有小姐妹私下里说过,彼时老爷和小刘氏并未圆房。七个月后,那位小刘氏就生下了霜小姐,而且,当时的霜小姐好像是足月大的。」 黎雪:…… 这件事性质有些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头脑晕眩了一瞬。 半晌,黎雪动了动唇角:「如果真是这样,那霜妹妹确实不应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知道大周朝对奸生子女的容忍度特别低,其地位甚至连奴仆都有所不及。 因为她们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 想必祖母和父亲之所以留下了黎霜,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出去,也应是看在黎霜身上那点子与祖母相似的微末血缘吧。 一瞬间,她好像对黎霜无论怎样讨好祖母,祖母都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有了些许理解。 李妈妈见雪小姐听进去了,也跟着舒出一口气。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老夫人软弱了一辈子,那是她这辈子唯一强势的一次。 她不仅将知晓这桩丑闻的奴仆都给发卖了,当时生产完孩子,还嚣张地对老夫人叫嚣她孩子的生父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大人物,让老夫人小心伺候着的小刘氏,最后的大出血死亡,也很有可能是老夫人的手笔。 当年的那位小刘氏趁着大人不在府里时,往娘家捞回去多少好处,就这样老夫人都没有吱一声,偏偏她给大人戴了绿帽后还不知死活地叫嚣威胁,惹急了老夫人这位老实人。 只能说,即便是老实人,一旦被惹急了,也是会下狠手的。 否则,自从小刘氏死亡后,老夫人又怎会每每见到刘方氏时,面上又怎会总有种难以掩饰的后怕和心虚? 黎雪这时也已理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妈妈你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些与府中禁忌有关的,我一概都不会碰。」 清芷院的另一边,黎霜静静地坐在寝房的梳妆台上,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与老夫人已经能看出几分相似的稚嫩的面孔,久久没有言语。 在她身后,何妈妈面色焦灼,想要说些什么,但考虑到小姐那颗与老夫人一般敏感多愁的心,怕她无法掩饰情绪,又似之前那般一连半月多都哭哭啼啼,到时府中主子们问起,她无法解释,最终又都咽了下去。 只小声劝解:「小姐,你要相信老奴,老奴总不会害你。」 黎霜静静点头,心中却想着:你是不会害我,但你也不会告诉我更多。 「妈妈,我想给我娘上柱香了。」 ☆☆☆ 苏满娘在花园中,将黎锐卿带回来的果子吃了大半,待还要再吃,却被黎锐卿收回。 「虽说味道不错,但这果子总归属于山果,还是偏酸,若是喜欢等饭后再用。」 苏满娘无奈,只能住了嘴,但想想自己方才差点停不下来的架势,又忍不住笑道:「按照我现在这般吃法,我感觉用不了多久,身上的肉便该长回来了。」 黎锐卿将果盘交给身后的婆子,将人轻轻环住:「那感情好,肉长回去了,又该变得漂亮了。」 苏满娘认真看他:「可是,大家都说我瘦下来以后好看。」 「可是为夫感觉你身上有肉时最美,那夫人是愿意瘦,还是胖?」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笑:「既然是玉清所求,但妾身自当努力。」 黎锐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闻筠便多多努力。」 说着他目光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身姿,有些叹惋的发现,苏满娘瘦下来之后,不仅腰变细了,就连胸都变小了些,遂又强调了一遍:「多多努力,为夫最近也会努力喂养你。」 苏满娘:…… 感受着黎锐卿的视线归处,她心中一阵羞恼,伸手在他腰侧隐秘处狠狠地掐了一下,温婉笑道:「你注意些分寸。」外面人多。 黎锐卿呼吸微颤了一下,好半晌才压下感觉,看着她的目光期盼且委屈。 见苏满娘已经将手收回,不再理他,他无趣地撇了撇嘴角,也跟着转移话题:「闻筠之前便会弹琴,怎的我从未听过?」 「弹得并不好,大多都是你不在府里时,自娱自乐罢了。」说着,她见黎锐卿似对她的话不赞同,又补充道,「是真的弹得不好,你也知晓我家幼年时的家庭情况。」 「事实上我并未有太长时间学琴,不过因为父亲和兄长作为文人,琴棋书画都需有涉猎,才跟着学了一点,除了琴之外的其他乐器,我根本就一窍不通。」 第77章 「那也好听,往后多弹,」说到这里,他没忍住笑说,「事实上,我也是。」 「嗯?」 「我也不会多少乐器,幼年家境贫寒并没有银钱去学,只在边关的时候,与我师父学过一点竹笛,还吹得马马虎虎,师父常说听我吹笛,就像是在听牛嚼牡丹,乍一听下好像是好听的,但细听之下,全是粗鄙。」 「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染红了苏满娘的面庞,带着几许少见的鲜活灵动,吸引住黎锐卿的视线。 黎锐卿宠溺地看了她半晌,才伸手将趴在古琴上笑的妻子揽入怀中,看着她面上诱人的红晕,心中突然有些怅惋。 冬日时,便想与她等天气热些,哄着她在小书房来上一次,结果现在夏日了,她却有了身孕。 不过算算日子,现在似乎已经可以开始做了……吧。 于是,在苏满娘的心神还沉浸在弹琴和笛声这些艺术乐器上时,面带浅笑的黎锐卿,思绪却早已跑偏,跑到了某些个不纯洁的地方。 偏两人对视一眼,却仍觉岁月静好,心神相通。 只能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是夜,黎锐卿使出浑身解数,用他在床榻间特有的旖旎嗓音低声诱哄,果真让苏满娘松了口,动了手,到底如了愿。 只次日醒来后,苏满娘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眉宇间的春情与倦懒,还是有些微的羞涩。 等被伺候着出了床帐,她看着大大咧咧摆放在妆箧之上的护手脂乳,还是红了脸。 这脂乳,她都藏得那样深了,为什么还会被翻出来。 她怀疑她身边有叛徒,但没有证据。 上午,黎母带着孙嬷嬷出去布庄选布料不在家,六巧将最近门房收到的请柬都抱了进来,一边和钱嬷嬷为她分类整理,一边道:「夫人您就随便看看,不想去的就放到这边的篮子里,一会儿让钱嬷嬷去给您写婉拒的回帖。」 苏满娘颔首,看着桌上香味儿各异的请柬,屏住呼吸后退了两步。 她嗅觉本来就灵敏,这到孕期一加成,更是敏感到让她有时想要闭气。 她侧过头深呼吸一口气:「以后若谁家夫人有了孕,我往对方家中送的请柬一定不会熏香,这味道,差点没熏死我。」 六巧赶紧呸呸了两声:「什么死不死的,夫人您现在嘴上越来越没把门了。」 苏满娘也赶紧呸呸了两声,等感觉鼻尖呼吸清爽了,她才走过去,随手从请柬堆中抽出一枚用京中最近流行的梅香花纸书写的请柬,展开,而后神情一顿。 那厢,六巧和钱嬷嬷很快就将请帖全部整理完:「应该都没什么紧要的。」 钱嬷嬷看向苏满娘手中的那张梅香纸请帖:「夫人,您手中那张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满娘又看了看这请柬最后的落款,缓缓抬头,将手中的请帖摊开放在桌上:「竟是三公主。但是,三公主又为何要给我送请柬?!」 她只是一个刚刚入京的四品官员之妻,还因为怀孕的缘故,暂时没有深入融入京城女眷圈的打算,实在想不出自己被邀请的理由。 「这种情况,是不是不能拒绝?」 钱嬷嬷将请柬拿起,眉宇逐渐严肃:「是的,夫人,像是三公主这个级别的女眷,她们一旦发出邀请,基本就是已经提前调查好了对方最近行程的前提下,若非大事,少有人拒绝。」 之前苏满娘一直在府中养胎,府中收到的请柬也少,但自从前些日子,黎锐卿陪着她出府走动逛街以后,府上收到的请柬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三公主那边想必也是因此,才会在这个时候向苏满娘发出邀请。 苏满娘抿了抿唇,叹息一声:「那便是不能推辞了。」 索性距离请帖上的时间还有十来天,她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衣衫改至合体。 出门赴宴可不能像是在府内那般,随意地将之前略胖些的衣服拿出来当孕妇裙穿,要更加重视才是。 「我观三公主这请柬上还写着可以带家中子女同去,咱们府上也就智哥儿十三,算是适龄,霜姐儿和雪姐儿年龄都还小,未到出门交际的年龄,这可怎么带。」 智哥儿十几天后还在青云书院读书,她也不能让他暂时不读,先陪她回来参加这场赏花宴。 「无事无事,虽说霜姐儿和雪姐儿年龄还小,但是既然三公主这样写了,那么想必这次的赏花宴上,也有不到金钗之年的姑娘同去,夫人这次也可带着她们二人出去见见世面。」钱嬷嬷如是道。 等说完,钱嬷嬷想想这场宴会的规模,又有些紧张。 她仔细地打量了苏满娘的肚子两眼,又似有些不确定地向旁边挪了几步,从侧边往她肚子上瞧,半晌迟疑道:「夫人,您最近是否吃得有些多?」 苏满娘动作一顿:「是有些恢复到之前的正常胃口,」想了想,又补充,「可能还稍微多了点?」 钱嬷嬷又仔细端量了半晌,恭声道了声罪,上前在苏满娘腹间轻触,摇头:「老奴也不确定,只是看夫人您这肚子有些偏大,不若咱们再位大夫过来好好瞧瞧。」 第78章 苏满娘眨眨眼,忙不迭点头。 事关腹中胎儿,多小心谨慎都不算过分。 没过多久,便有一婆子引着位老大夫来到正院。 老大夫先是与她行礼,后取出一块轻薄的丝帕放置于苏满娘的手腕上,搭了会子脉,面上的神色由一开始的轻松转为严肃。 见他这模样,房中的丫鬟和婆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半晌,等老大夫切完脉、将手收回,钱嬷嬷连忙询问:「大夫,我家夫人的脉象如何?」 老大夫捋着山羊胡须想了想,道:「老夫搭着这脉,倒有些像是双胎,虽然感觉不明显,但观夫人现如今四个多月的孕肚大小,也有七成把握,只望夫人最近好好休养身体,等满五个月后,待老夫再来切一次脉,到时便应八九不离十。」 他这话音一落,苏满娘愣了,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们也愣住了,只钱嬷嬷没有愣住。 对于这个结果,她一直都有所怀疑。 一开始只以为是夫人瘦得太快,腹部还残留了些赘肉,但今日上手触摸,却分明硬实得很,这份怀疑才逐渐加深。 现在听到大夫的诊断,不过是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罢了。 她捅了捅呆住的六巧:「这可是大好事,六巧,快给大夫送上诊金。」 六巧赶紧回神,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送入大夫手中,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大夫,这可是大好事,那下月我们便再寻您切脉。」 老大夫摸了摸荷包中东西的形状,也满意地笑眯了眼:「无需无需,老夫观夫人身体很是康健,是药三分毒,在孕期食补比药补的效果更好,一会儿老夫便留下几份适合孕妇养身的药膳方子,夫人可以每隔两三日,喝上一回。」 钱嬷嬷笑弯了眼,忙示意小丫鬟去铺纸磨墨,又转身对彩霞道:「哎哟,快去看看老夫人回来了没,没回来便在澄心院门口等着,报喜时说得好听些,到时候只管有你的喜钱拿。」 彩霞响亮地「诶」了一声,就往澄心院跑。 等众人一阵喜庆完,钱嬷嬷再看着面前摆放着的这张请帖,神情就有些意味难辨,迟疑开口:「要不咱们还是将这份请柬给推了?」 参加宴会间吵吵闹闹的,人多还容易出事,这三身子的人本来就比双身子的妇人更加脆弱,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苏满娘轻抚着肚皮,也有些犹豫,半晌道:「还是算了,咱们毕竟刚到京城,对方还是公主,得罪不起。待夫君回来后,我与他说一声,若他也不反对,这请柬便接下好了。」 主要是她现在月份还小,孕期反应也没有之前那般严重,不过是去撑一天罢了,她感觉并无不可。 夏季炎热,暖风带燥,因坐在马车上着实太过闷热,黎锐卿一般都是骑马上下值日。 中午黎锐卿骑马回府后,一进门便见府内的下人们各个红光满面。他有些纳罕,询问迎上来的蔡管家:「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这么高兴。」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快速思忖。 莫非是有人看智哥儿年纪大了,上门想要给他说亲?! 还是有人看上他娘了,想要当他便宜父亲?! 但是都不应该啊…… 蔡管家摇头,眉眼一派喜气洋洋:「回老爷,今日有大夫上府,检查出夫人怀的是双胎。」 这简直是不怀则已,一怀就来俩。 他家大人膝下可算是要有自己的亲生血脉了,也怪不得府上的老人们会这样开心,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黎锐卿心下也跟着惊喜了一下,下一瞬又有些紧张。 「这双胎……」可不太好生啊。 一个他就已经有些忧心,这若是两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整个儿地就悬在空中,根本放不下来。 所以他果真还是该将穆洪杰那家伙,从江南叫回来的吧。 黎锐卿匆匆回到主院,就见到苏满娘正坐在绣墩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乳白的奶糕子。 见他过来,她忙起身要迎:「玉清。」 黎锐卿急忙将她搀扶住,目光微妙地注意了下她的腹部。 这一开始没说破时,他还没感觉,现在这打眼一瞧,确实是有些大:「怪不得你之前孕期反应那般强烈,原来并不是一个孩子在折腾你,根本就是两个。」 苏满娘也笑眯眯点头:「这样还挺好的,遭上一回罪,就能得到两个娃。」 总算也能弥补了一些因为她晚婚,而比别的同龄夫人孩子要少上一两个的遗憾。 黎锐卿心里是有些担忧和紧张的,但是在苏满娘面前,他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细细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在听闻苏满娘道,已经基本和未孕前差不多,并且最近还好了不少时,刚刚松出一口气,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妾身今日收到了三公主的赏花会请柬,正常来说,三公主发来的请柬我也不好拒绝,所以便想等那天,带着霜姐儿和雪姐儿一起过去瞧瞧,玉清你觉得呢?」 第79章 黎锐卿:…… 如果不是苏满娘提起,他都差点将三公主这号人物忘到脑后。 想想三年前,那位三公主曾经到他面前的话语暗示,黎锐卿眉梢微拧,斟酌之后开口:「等那日,你身边就多带几个人。」 说罢,他没等苏满娘接话,就又先马上自己将自己推翻,「不行!我这两日便在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生产经验、还会点功夫的婆子给买回来,到时候你带在身边我也能放心。」 苏满娘便忍不住地笑:「哪里有什么婆子能既有生产经验,又会功夫的,你可别瞎折腾了。」 「不找找又怎么知晓没有。为夫只是出去找同僚打听打听,万一真有便买回来,闻筠你要相信为夫的关系网。」 苏满娘就看着他笑,却也没再说什么,只等着他去碰壁。 自从得知苏满娘怀得是双胎之后,本就对她这一胎颇为重视的黎母,现下更加重视起来。 别说苏满娘肚子里有一个女娃,就是揣着两个女娃她也是开心的。 不过私心里,她还是每日到小佛堂中祷告,希望这两个娃娃中,至少能有一个是继承了他们黎家血脉的小金孙。 湛清院。 「啊啊啊啊!是两个!竟然是两个!」黎川猛又高兴又苦恼,在两位兄长院子中上蹿下跳。 「怎么办怎么办?这长命锁,我们只买了一个,现在是两个弟弟,根本不够分啊。」黎川忱用扇子挠着头皮,好笑地开怀笑道。 黎川智看了两个弟弟一眼,勾唇想了想,提出建议:「凑钱是来不及了,要不咱们去打个申请,提前预支一下月例吧。」 他这话音一落,黎川忱和黎川猛就瞬间安静下来。 黎川猛马上转头,看着脸色逐渐苦恼的黎川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是没有问题,但是二哥他……」 想要从他们养父手中预支月例,可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每天早晨演武场的训练,起码会被加上一倍。 黎川忱看着两个幸灾乐祸的兄弟,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而后一咬牙,一拍桌:「加倍就加倍!赊了!」 清芷院中,黎霜和黎雪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很惊喜。 只不过两人中,黎雪是纯粹的开心。毕竟她得到黎府收养,并且现在日子过得也不差,自然希望黎府能够好人有好报,日子能够过得越来越好。 而黎霜是在惊喜之后,又有些失落。 心中想着,等到继母的两个小娃娃出生后,这家中就更不会有人记得,自己才是家中的嫡长女了。 明明她也是父亲的女儿,结果在这家中,她的待遇却与父亲从外面接回来的养女一般无二。 当然,她并不是讨厌黎雪。 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着,可能在继母眼中,她这个原配嫡女与黎雪这个养女,并无太大分别。 回到房间中,黎霜忍不住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你说等母亲的两个小娃娃生下后,父亲肯定会更加疼爱他们的吧。」 何妈妈知晓黎霜所想,心中叹息一声,语气平静,似有暗指:「自然,那是大人期待了许久的亲生骨血。」 黎霜垂下头,有些不高兴。 她也是父亲的亲生骨血,为何就从来没有见到他来关心一下她呢?! 另一边,三王府中。 孙长吏一边汇总着最近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一边想着之前被他压下来没有汇报的讯息,百般斟酌。 待走入书房,见到三王爷心情尚好后,他想了想,在将今日京城中发生的大事挨个汇报了一遍,开口道:「王爷,上个月黎锐卿已经被调到京城,现任正四品折冲都尉。」 三王爷眉梢一皱:「谁?这个黎锐卿又是哪一个?大哥的心腹,还是五弟的麾下?」 孙长吏将头垂下,小声道:「黎锐卿便是三年前被御使参奏休妻原配牌位的那位辛图城武将,之后圣上在收到他的自辩折子调查后,还寻了个由头让您在家闭门思过了一个月那个。」 三王爷恍然大悟,总算想起了黎锐卿是谁。 孙长吏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见王爷没有出声阻止,又道:「您看属下接下来,是否要对那位小主子多关注一番?」 三王爷眉梢皱了皱。 他花心的时候太多,外面不知留下了多少花心之种,又哪能一个个看顾下来,浪费府中资源。 于是摆手:「不用管她,既然黎府没有赶她走,就让她在外面养着吧,最多以后她遇到困难时,帮上一把。」 他现在就连儿子都不缺,更遑论这满府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多位的女儿。 女儿这种东西,他是真不新鲜。 孙长吏点头,心中确定王爷对于这个外八路的女儿并无丝毫父女亲情,也就将此事完全放下,决定之后除非发生大事,不再与王爷提起。 三王府后院,一个身姿挺拔的十一二岁少年提着他刚刚得到的八哥,神情烦躁地往母妃院子走去。 第80章 「世子,咱们就这么离开,好吗?」 周锦程眉梢皱得更紧:「有什么不好,一院子的姐妹在里面吵得好像是一群杂鸟儿,就差掐腰干架了,我不赶紧走,还在里面给她们主持公道不成?!」 「所以说,父王什么都好,就是生得女儿也忒多了一点,嗯,还有儿子!」 小太监恭敬俯身,小声道:「哎哟世子,这话您可千万不能说,若被王妃听到,可不得要说你的。」那一院子里面的姐妹中,光王妃生下来的还有两个呢。 周锦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啧了一声:「所以我才喜欢那种安安静静、小意温柔的姑娘,这些在家里动不动就掐着腰干架的,实在敬谢不敏。」 最关键的是,吵架吵不过竟然还会上手抓,嬷嬷们真是白教给她们规矩了。 这个时候哪怕默默垂泪,也比直接上手要好看一点。 「真是难看死了。」周锦程一边晃着扇子,一边随口问道,「最近可还有什么宴啊会啊什么的吗,小爷实在不想在这府里待了,乱糟糟地看着就心烦。」 小太监想了想,开口:「今早门房送来一张三公主举办的赏花宴请柬。」 「行吧,那就它!给我应下。」 赶在三公主的赏花宴开始前,府中的绣娘终于将苏满娘那日该穿用的衣裳改至合身,为防止万一,又多改了两套备用的整套儒裙。 在去参宴的前一日,黎锐卿从外面带回来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和善婆子。 人一进主院,便向苏满娘恭敬行礼:「老奴闵氏,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起吧。」苏满娘向她伸手,比了个起的手势,看向黎锐卿。 黎锐卿抖了抖身上的暑气,上前握住苏满娘沁凉的手,笑:「之前不是与你说,准备请一位既懂得生产知识,又懂上一点武艺的婆子吗?这个便是我用了一些关系买下的,明日你去赴宴时,便让她陪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苏满娘好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再说以我的情况,你还不放心?」说罢,她轻轻地将双手置于眼前交叠,轻轻抚摸。 虽然貌似是在欣赏手上的戒指,但黎锐卿却眼神一深,一下子就感觉周身都在冒火。 他小心地将那双手从苏满娘面前牵到自己手心,一边故作正经的摩挲,一边温声道:「你这确实有些天赋,但毕竟没有正经学过,身边还是跟着人比较好。」 苏满娘垂下眼睑,斜睨着他笑,手在丫鬟们看不到的角落,不动声色探入他的袖间,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黎锐卿面上瞬间爬上了艳丽的绯红,狭长的桃花眼水汪汪得向她看来,整个人看起来诱人得紧。 苏满娘的心怦然一动,只觉在这一瞬间,自己的心神都在为黎锐卿绽放出的独特美艳而摇曳,不自觉地便向他绽出一抹绚烂的笑意。 不得不说,习惯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东西。 如果是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在白日里,向他做出这种类似于暗示的动作,但现在全程做下来,却感觉并未有什么。 苏满娘在心中默默检讨了自己一番,垂下眼帘温婉微笑,下一刻,便察觉黎锐卿抓住她手腕的动作更加紧了些。 索性这室内的丫鬟早已养成了但凡黎锐卿出现时,都深深低头、不敢直视主子的习惯。 否则只黎锐卿现如今的神情变化,就能轻易发现两人暗藏在袖下的猫腻。 苏满娘抽了抽,没有将手抽回来,便将手挪到桌下,抬头道:「那明日便麻烦闵嬷嬷了,六巧你带闵嬷嬷下去休息。」 「是,夫人。」 等六巧带着闵嬷嬷离开,黎锐卿迫不及待开口:「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室内的丫鬟都离开,他才心急地将身子靠近苏满娘,用低低的、几不可闻的渴望声音哀求:「闻筠,闻筠……」 那情感格外丰富的小语调,听得苏满娘春心萌动。 她故作镇静地弯了弯唇角,用手指轻点了下他额头:「乖,别急,待晚间。」 黎锐卿伸手将戳着他额头的手指摸了下来,放在唇上细细啄吻:「闻筠,闻筠……」 这下子,连苏满娘的眼底也逐渐幽深了起来。 ☆☆☆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早早起身,梳洗过后,便让下人过来传送早膳。 等下人离开,床帐才被一只满是痕迹的手臂掀开,探出一只餍足的俊美容颜:「闻筠今日怎地起得这样早。」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性感的嘶哑,慵懒而又颇具惑人魅力。 苏满娘回头,向他绚烂一笑,声音温和:「早点用完膳,收拾打扮还得一段时间,之后还需往三公主所定的赏花宴地点赶,估计时间堪堪够用。你昨夜也累了,既然今日沐休,便多睡一会儿。」 黎锐卿「哼」了一声,放下床帐,在床上舒畅地伸了一个懒腰,不一会儿又从床帐后钻了出来。 「春宵苦短,没有闻筠在床上,太热了,还是早点起来的好。」 第81章 说罢,便在屏风后窸窸窣窣地开始更衣,等到衣裳穿好,也洗漱完毕,这时早膳也端了上来。 「我与你一起用些。」 一顿饭两人用得都挺多,一个是累的,另一个也是累的。 早膳用毕,苏满娘便在西洋镜前坐好,任凭丫鬟们给她梳妆。 黎锐卿懒散地半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三四个丫鬟一起在苏满娘的头发上摆弄,一躬身,从旁边的妆箧下面,熟练地摸出被苏满娘藏好的护手脂乳,笑道:「夫人别动,我来给你擦。」 苏满娘:…… 她嗔了他一眼,考虑到现在身边的丫鬟多,也没有多说什么,任凭他相当细致地挖出一小块脂乳,在她手背和指缝里涂涂抹抹,最后又贪恋地摩挲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苏满娘别开视线,假装并不知晓他在留恋什么。 待发髻梳理完毕,苏满娘拾起脂粉,开始细细梳妆打扮,一件件,一样样,看得黎锐卿眼花缭乱。 他勉强自己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无甚兴趣,索性躺在软榻上闭目小憩。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苏满娘已经放下唇脂,西洋镜中的美人儿皓齿明眸,峨眉似柳,清雅出尘。 黎锐卿眼底闪过惊艳,毫不吝啬地出言夸奖:「夫人今日真漂亮。」 苏满娘抿唇轻笑:「只是现在孕期,这种胭脂水粉还是少用为妙。」 黎锐卿也跟着点头:「虽说这批脂粉采购时,说是对孕妇适宜,但万事都不绝对。若夫人以后再想梳妆,便等晚间稍微上一回儿,给为夫看完后再马上洗去,肯定对身体无恙。」 婢女们纷纷垂头,掩饰住面上的笑意。 大人这是在调戏夫人吧,是吧。 苏满娘转头,款步行至软榻边,看着在上面躺着毫无形象的俊美男人,伸出手在他昨日被她蹂躏过后已经青紫的劲瘦腰部轻轻摩挲了两下:「既如此,便等以后再说罢,玉清今日在家中好好休息。」 黎锐卿:…… 感觉着在他腰间的柔荑浅浅摩挲了一圈,又毫不留恋收走,他心中升起一层浅浅的失落和惋惜。 想要说什么,但看看天色,又硬生生止住话语,转而道:「让闵嬷嬷跟紧你,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今天就暂且先饿上一饿,可别吃坏了肚子。」 苏满娘颔首,表示记下,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有婆子前来禀告:「夫人,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小姐也等在主院外了。」 「那我便先去了。」 「夫人路上小心。」 眼见着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离开,黎锐卿百无聊赖地躺在软榻上假寐。 半晌,他又霍地一下睁开眼睛。 他轻巧起身,走出主院,此时他面上的懒散已经全部收起,重新恢复到他人前的温文尔雅模样。 黎锐卿来到书房,吩咐墨砚守在门口,不许打扰,自己则进入了书房内室,扭动开关进入密室。 没一会儿,一位面貌普通、身形畏缩的小厮从黎府后门离开,很快钻入街道上嘈杂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三公主邀请苏满娘的赴宴地点位于京城南城的四季园。 这处园子是康元帝赏给三公主的生辰之礼,听闻这四季园中,四时景色风情各异,凡是参加过的内宅女眷和文人墨客,都对其颇加赞美。 在接到三公主的邀请后,苏满娘也让人打探了不少三公主的消息。 这位公主虽然长相貌美,性格温和,颇得康元帝喜爱,但她比较出名的一点,却是在驸马之外,还豢养了不少面首。 各个英俊貌美,或文武双全,或多才多艺,甚至还有不少世家公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苏满娘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便忍不住想,也不知晓以她家夫君那副祸国殃民的绝世相貌,是否被这位三公主入过眼。 原想昨晚询问黎锐卿的,但昨晚的黎锐卿太过诱人,她虽因为身子不能大动,但在心理上的一番满足后,就顺便将这事给忘到脑后。 马车行进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终于抵达四季园外。 此时已经上午过半,四季园外,已经停靠了不少马车。 黎霜与黎雪先从马车上下去,而后是闵嬷嬷,她单手扶着苏满娘踏着马凳走下,整个过程沉稳轻松,举重若轻,让苏满娘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终于相信她可能身怀武艺的事实。 有了这个认知后,苏满娘干脆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闵嬷嬷的手臂上。 黎雪看着四季园外熙攘走动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眼苏满娘紧绷的神色,上前一步,扶住苏满娘的左手:「母亲,女儿扶您。」 她小身子侧了侧,特意与苏满娘隔开了一段距离,来为她隔开各府聚集在门口的匆匆下仆,免得被冲撞。 苏满娘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展颜轻笑:「那便辛苦雪姐儿了。」 黎霜站在旁边,看着苏满娘搭在黎雪身上的左手,以及放在闵嬷嬷胳膊上的右手,嘴唇动了两下,最终只是细声喊了一句「母亲」,便小碎步跑到黎雪身边,与她并排而行。 第82章 夏日的四季园中,风景如画。 红的牡丹、艳的蔷薇、粉的睡莲,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再加上那潺潺的小溪,和错落有致的假山湖泊,将这座四季园中映衬得越发别有味道。 苏满娘一行一进入四季园,便有人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在见到是一位模样陌生的貌美妇人后,女眷们心中疑惑,但在不知是谁的前提下,谁也没有贸然动作。 在距离这群女眷们不远处的一座湖边凉亭中,一位挺着八个月孕肚的清丽女子在得到身后宫女的提醒后,连忙瞪大眼睛,看向苏满娘所在方向。 「是她?」她语调轻柔,表情有些疑惑。 当初黎锐卿定亲时,她还让人去画下来过苏满娘的画像,但那画像中的,不是一个圆脸的丰润女子吗? 那现在这位长相精致清丽,气质温婉出尘的小美妇是谁?! 「黎卿他又换夫人了?」九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置信。 「回公主,黎大人他并未换夫人,这位便是黎大人的夫人苏氏,她现在只不过瘦下来了而已。」大宫女连忙回答。 九公主将那位蹙眉时轻愁,展颜时温婉,整体气质恬雅出尘的貌美女子看了又看,而后缓缓抬手,抚着胸口,瞪大眼睛:今日简直是大惊喜! 这一趟来的,值了! 她身后的宫女们连忙将人扶住,生怕她一个激动过度,摔到了腹中的胎儿。而后顺气的顺气,拿水的拿水,整个过程熟练到不行。 今儿个出门前,九驸马在知晓九公主出门要做什么时,可是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公主要看人便看人,随便她怎样看,只是千万别看人看得把自己激动到晕厥过去。 如此亲家做不成,反成仇,可就真的尴尬了。 九公主感觉她驸马这话说得很对,所以今日从一出门开始,她就给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做好了十万分的武装。 就算她儿媳妇的娘确实是个土肥圆,她也不应嫌弃,毕竟大家未来还要做亲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她儿媳那样聪明,肯定会挑着黎卿的优点长。 结果,就在她已经将期待调至最低时,命运就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九公主:不是,原来她未来儿媳妇的娘长得也这样有看头吗? 如果这样,好像她未来儿媳妇长得稍微像她娘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在给儿媳妇她娘留下好印象的顽强信念中,带着她肚子里的儿子,顽强地挺住了。 小口小口地喝下宫婢递来的温水,又顺了两口气,九公主就对大宫女道:「快将我未来儿、不对,将是那位黎夫人给我请过来,本公主要与她好好说说话。」 「是,公主。」大宫女丽儿连忙行礼退下。 于是,正当苏满娘停留在原地,稍微判断下主人家所在的方向,准备前去请安时,就见面前来了一位模样清秀的宫女。 「黎夫人,我家公主有请。」 苏满娘吁出一口气,心道这便是三公主派的人了,遂温声回应:「劳烦带路。」 只是不知这位三公主今日请她过来,只是闲聊家常,还是另有他事。 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和两个女儿,随着那位宫女往水榭方向走,边走边感觉不对劲。 一般主人家迎客的地点,都是厅内,且都人员聚集,这水榭方向,沿路已经没有多少女眷存在了。 她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那宫女一眼,抓住闵嬷嬷手臂的力道略紧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松开。 只是她纤长的眼睫半垂而下,让人瞧不见她在想什么。 等到了水榭之外,丽儿又向她恭敬福身:「黎夫人里面请,我家九公主正在里面。」 苏满娘唇角含笑:「有劳。」 此时,黎霜与黎雪也感觉到了微妙:九公主,不是三公主吗? 两人互视一眼,而后静静地垂下头,跟在苏满娘身后,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苏满娘边扶着闵嬷嬷的手,往水榭内走,边从脑海中调取九公主的相关资料。 她依稀记得,黎锐卿当初之所以会在那般排斥女子的前提下,还想着与她定好条件成亲,就是因为京中有一位九公主在不断地与皇上请求赐婚,想要下嫁与他。 虽说后来没有成行,九公主也已另嫁他人,但这并不妨碍对方可能看她不顺眼的事实。 苏满娘看向水榭中那位肚子比她还要大的孕妇,迅速镇定下心神,唇角笑意温婉,全程未变。 「臣妇给九公主请安。」温温凉凉的独特嗓音,让九公主精神一震。 仿佛刚刚还困扰着她的燥热,都在刚才苏满娘出现的一瞬间,有了想要离去的迹象。 她纤细的眉梢惊喜舒展,连忙清声道:「免礼,嫣儿,快看座。」 苏满娘向那位宫女颔了颔首,而后有礼坐下。 对于这些在公主身边近身服侍的宫女,她们的品阶并不比外面的官员低,所以,不能怠慢。 第83章 九公主挺直腰身,看着这位远看清丽,近看恬雅的女子,心中对于未来儿媳妇的相貌更加放心。 想想她今日之行是为了定下对方腹中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女娃娃,她心中又升起一抹心虚和坚定。 「黎夫人,本公主对你已经闻名已久。」九公主端正面孔,尽量显得严肃可靠些。 苏满娘垂下眼睑,以为对方在暗讽:「多谢公主关怀,是臣妇之幸。」 「不知黎夫人来到京城后可还习惯?」九公主神情僵硬地出言关心。 苏满娘颔首,以为对方在说现在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地盘,要小心一些,面色不变:「还好,京城之中颇为繁华,也遇到了不少热心的夫人朋友,迄今为止还算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九公主有些卡壳。 除了父皇,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的九公主,感觉自己有些词穷。 苏满娘眼睫颤了颤,好像听出了对方意犹未尽的威胁,神情不动。 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黎霜和黎雪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这时大宫女秀儿从九公主身后走出,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九公主眼珠子一转,再次找到了话题,柔声道:「黎夫人,有一事你可能不知。这次我三姐找你过来参宴,根本就没有安好心,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去她你那儿晃一圈,保准不会出大问题。」 苏满娘的眼睫颤了颤,仿佛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 她抬起眼帘,尝试着向九公主递过去疑惑的眼神,果真见到九公主面上的表情一松,声音柔软:「你还不知道吧,我三姐根本就是看上了黎大人,想让他做自己的入幕之宾。」 「但三年前黎大人进京时,我三姐已经被他拒绝过,她落不下面子再开口询问,这才在今天把请你过来,便是想向你单方面施压来着。」 苏满娘眯起眼睛,心中蓦然一松,竟有种预想成真的巨石落地之感。 她弯起眉眼,诚挚道谢:「多谢九公主告知。」 弯起眉眼灿笑的苏满娘,面容格外精致好看,仿若是雨后的初阳,和淡清爽,却格外能触动人的心扉。 九公主眨了眨眼,突然深呼吸一口气,她身后的宫女们忙熟练地上前顺气的顺气,倒水的倒水,掏帕子的掏帕子。 苏满娘:…… 她连忙起身:「公主你没事吧。」 九公主差点被未来儿媳妇的娘的美貌给惊地闭过气去,但最终,在要给未来亲家留下好印象的执念下,又带着肚子里的儿子顽强地挺了过来。 她就着宫女手中水喝了两口,顺下去气,有些歉意地拉过苏满娘的手,忙柔声解释:「未来儿媳妇她娘,你千万不要介意,我这只是太过惊喜。」 苏满娘抓住闵嬷嬷的手一紧:「……九公主。」 她好像有点幻听。 九公主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后,她尴尬了一瞬,而后马上破罐子破摔,直言开口:「黎夫人,你看咱们前后脚怀孕,可不就是缘分?!御医给我查了,我这一胎准是个儿子,我放眼望遍全京城,都没找到一个可能比夫人腹中孩儿更漂亮的丫头了,你看不若咱们结个娃娃亲?」 苏满娘:…… 苏满娘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九公主的一记直球,给彻底噎住了。 今天这事儿,但凡她说得稍微委婉一些,她都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但是现在,对方这样直喇喇的说出来,她还真没办法糊弄。 苏满娘敛眉想了想,先是向九公主行了一礼,而后温婉笑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现如今说一切还早,毕竟还有我腹中的是男孩儿的可能。」 九公主柔柔颔首,却并不怎么当回事:「总归怀了两个呢,应有一个是女娃。」 她现在是越看苏满娘,就越欣喜。 想她未来儿媳妇,现在不过在她娘肚子里时,就能将她娘给整得这般漂亮,那等她长大后,该是如何地倾国倾城。 哎呀,只是这样想想,她就眼眸发亮,呼吸急促,感觉有些受不了。 眼见九公主又有要晕厥过去的趋势,但所幸,在宫女们又要上前给她顺气前,她为了给儿子挣面子,顽强得带着儿子,挺住了。 苏满娘:…… 她这下子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这边查出双胎,前后也才只有几天时间,并没有外传。 这九公主都能知晓,可以想见,她之前得是有多关注她府上。 「而且,黎夫人你也不用担心,如果担心胎儿性别,明日我便可以请太医到你府上,给你把把脉。」 「当然确定性别是一方面,这给你调养身子也是另一方面,到底是我儿媳妇,我要确保她在娘胎时,就能养得白白胖胖。」 苏满娘有些无奈了。 她从未想过,这位颇得盛宠的九公主竟会是这般性格,和这般行事。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定亲一事,臣妇还需回去与夫君商量一番,不能独做决定。」 第84章 九公主连忙点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对了,你看我这边定亲信物都准备好了,不若你一起带回去给黎大人看一下?」 苏满娘连忙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定亲信物这种东西,还是应双方一起交换,才有仪式感,臣妇这边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这亲事信物收下容易,但以后若还想要还回去,可就难了。 她绝对不能随意应承。 这边,苏满娘正与九公主在水榭中「相谈甚欢」,另一边,三公主在与几位命妇笑谈过一段时间后,思及前些日子在马车中看到的那位骑马路过的绝色男子,眯起眼睛询问身边宫女:「那位黎夫人可是到了?」 「回公主,那位黎夫人刚才已经到了。」 「那现在人呢?」三公主有些不悦。 毕竟出门赴宴,先到主人家面前露一次面,是基本规矩。 「刚刚一进园子,便被九公主的人给请走了。」 「小九?」三公主眉间褶痕加深,她对于这位自小身子羸弱、生性敏感的九公主,印象并不好。 因为她几次在面对九公主时,都被她动不动捂着胸口厥过去的行为,给坑了好几次。 而且你还不能说对方是在装晕,因为经过数位御医诊断,人家身体就是那样。 见花悲伤,见雨流泪,你这说话稍微重一些,可不就得接受不了刺激,晕厥倒地。 在九公主那里吃了几次闷亏后,她就不再去搭理九公主那个短命鬼,成天晕啊晕的,指不定哪天就倒在那里再也醒不过来,她可不愿去平白招惹晦气。 但谁想,小九那短命鬼的身子,就这样拖拖拉拉地长大,拖拖拉拉地及笄,拖拖拉拉地成了亲、还怀了身子。 虽然她一直就动不动就晕倒一回,但那小身板却越活越康健,一直没给活到棺材板里,也让三公主每每想起,都是一阵扼腕。 原本在听闻今天九公主挺着一个八个月大肚子过来参加她的赏花宴时,她就对下面宫人招待要好好伺候,能做事就别说话,隔离无关人群,别给刺激早产了,到时候这罪名还得扣在她头上。 却没想到,「原来小九也认识黎卿的夫人的吗?」 再或者,她只是因曾经想要嫁给黎卿不成,特地来寻他夫人来出上一口气? 三公主眯起眼睛,笑容妩媚勾人,红唇轻启:「既如此,便暂时不去管她。等她何时与小九谈完了,再请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等那位黎夫人在小九那边受够了气,再请过来,想必,她们之间的谈话会更加顺利一些。 「是,公主。」 然而,三公主想得很好,水榭那边却根本不按她的计划走。 九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这一整个赏花宴过程中,全程都拉着苏满娘在身边,根本没有让她离开过她的视线。 即使是在上午,苏满娘提起要去给主办宴会的三公主请安,免得失礼时,九公主都为了给自己儿子挣脸面,坚挺地将儿子给挺了起来,与她一起慢悠悠地去她一向讨厌的三姐那里露了面。 边走还边与苏满娘道:「我三姐那人一向奸诈,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有义务保护我未来的儿媳妇在她娘肚子里赖到最后一刻。」 从始至终都没有应下这门亲事的苏满娘,此时已经无力反驳。 今儿个天气还挺热的,反驳多了,还得喝水更衣如厕,太过麻烦。 九公主却没有体会到苏满娘的无力,只以为未来亲家这是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感动,状态越发精神奕奕。 于是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苏满娘的三公主,看着仿若是与她黏在一起的九公主,心里好像日了狗了。 这和她一开始预估的有些不对。 不是应该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 现在两人就差把手言欢,又是一个怎样的剧情?! 「臣妇黎苏氏,给三公主请安。」苏满娘挺着一个微鼓的肚子,给三公主行礼。 「民女黎霜/黎雪,给三公主请安。」黎霜、黎雪紧随其后。 在深宫中见多了有孕妇人的三公主皱了皱眉:「你……不是刚刚有孕四个月?「 她怎么瞧着这肚子的大小,好像有五个来月。 苏满娘垂首回道:「回公主,臣妇之前也感到奇怪,所以前些日子寻大夫把脉,大夫说怀的应是双胎。」 三公主诧异地看了苏满娘一眼。 对于女人而言,怀了双胎不仅代表着福气,还代表着危机。 毕竟生下一个孩子就得用掉全部力气,这生下两个,还不得在鬼门关前连着走上好几遭?! 然而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喜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声道了一句恭喜,随后就准备把她今天请苏满娘过来的目的提上一提:「黎夫人……」 「哎呀三姐,」九公主不胜娇弱地深呼吸一口气。 见她这熟悉的模样,三公主被唬了一跳,连忙抬手,要让身后的宫女上前,可千万不能让小九今天在她这园子里早产。 第85章 下一刻,还不等她开口,就见倚在身后宫女怀中的九公主已然缓缓睁眼,不胜娇弱地低喘了两口,而后又坚强地直起身:「三姐,你看黎夫人如今正怀着双胎,身子也容易疲累,所以不如咱们今天就先少说两句,我先带人下去休息,你看呢?」 那模样,就好像她刚才那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三公主:…… 她有些怀疑小九是不是都是装的,但在观察到她有些微白的耳垂颜色,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连忙摆手:「那你们便自去吧,小九你要好好休息,不要累着。」 今个儿可千万不要在她的园子里早了产。 九公主笑盈盈点头:「多谢三姐体谅,那边的水榭妹妹就先占了,我带黎夫人在那边休息。」 「去吧去吧,我会吩咐人不许打扰。」 直到带着苏满娘离开了三公主的视线,九公主才得意地挺了挺肚子,她刚才又在儿子未来岳母的面前,给他保住了面子,坚强的挺了过来。 转身,还不忘和苏满娘活跃气氛:「黎夫人,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不会晕倒的。」 苏满娘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怕了。 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这一站起来,她才发现九公主的肚子已经挺大了。 这万一受到的刺激一大,晕倒或者摔倒,她真是无论怎样都承担不起。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九公主身边,以便再出现意外能够随时救场:「这次多谢公主相助,臣妇不胜感激。」 「黎夫人客气了,谁让咱们是未来亲家呢。」 言罢,九公主还自来熟地牵起苏满娘的手,表示亲昵。 苏满娘的手沁凉沁凉的,在这炎热的夏季,握起来相当舒服。 九公主的手不自觉地在她手上摩挲了两下,心中默默祈祷,如果她未来儿媳妇也能够遗传到黎夫人这身夏季沁凉的皮肤,那就是完美、太完美了。 苏满娘没有应声,而是回身对身后的黎霜和黎雪道:「你们去那边小姑娘们聚集的地方自玩去吧,带好身边人,如果有事,便让人过来寻我。」 黎雪和黎霜恭敬向苏满娘福了福身:「是,母亲。」 言罢,两人又向九公主行了一礼,便各自带着身边的婆子丫鬟离开。 远远的还听到九公主的声音:「你这两位继女长得都还不错,特别是那位穿着粉蓝色绢纱裙的那个,小模样是真的好看,性情也颇合我胃口。」 「九公主过赞了,不过我那大女儿性情确实不错……」 黎霜的手指轻颤,她微微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黎雪,方才萦绕在心间的惊恐逐渐转为委屈。 「雪姐姐。」黎霜轻声唤道。 黎雪侧身看她,展颜轻笑:「霜妹妹不要怕,有母亲在呢,不会有事。」 今天这一出,如果只是母亲面对那位对父亲别有企图的三公主,她可能还会有些担忧,但是经过刚才那一出,她也能看出,那位九公主也明显不是一个善茬。 有九公主的庇护,母亲一定不会有事。 黎霜动了下唇角,她想说她没有担心母亲,只是想和雪姐姐说说话。 想问问她,她是怎样在刚才那样可怖的场景中做到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得到了九公主的夸奖。 想和她说说,还没有出生的小妹妹现在早早就被九公主相中,想要讨做儿媳,她已经八岁,雪姐姐也已十岁了,是否有想过她们的将来…… 但是,她看着黎雪眼底的清冷与平淡,一下子就怯了,甚至一瞬间,她的心中更加委屈。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直觉雪姐姐并不想听她说出她的心里话。 「……也是,我相信母亲。」嗫嚅了下唇瓣,半晌,黎霜吐出这样一句话。 黎雪松出一口气。 她大概能够猜到黎霜想说什么,但这里是三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周围每隔几步都有耳朵,并不是她能畅所欲言、发泄情绪的好地方。 「开心起来,一会儿我们就要去认识京城这边的小姐们。」黎雪见黎霜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胆怯和沮丧,耐着性子劝说。 春喜见黎霜的模样,心知她多思多想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上前轻道:「小姐,这可能是您在金钗之年前,能够出席的唯一一场大型赏花宴了。您开心一些,趁着这个机会多结交几个手帕交才是正经。」 何妈妈也上前道:「小姐,您和雪小姐这次出来,代表的可是黎府的脸面,您可千万不能在今天……今天出席的可是京城上层圈子中的大部分女眷,如果您表现欠佳,以后说起来可不会好听。」 不仅不会好听,还可能会影响黎霜未来的亲事。 虽说黎霜现在年纪还小,四年后想必该忘的也忘了大半,但是万一还有人记得呢。 黎霜紧紧咬唇,将心中的委屈和酸涩尽力压下,颤声道:「我知晓的,妈妈不用担心。」 黎雪眉梢稍微舒展,没过一会儿,又紧跟着再次皱了起来。 第86章 来之前李妈妈便与她分析过,像是今天这场赏花宴,能够出席的大都是京城各家中的嫡女,会有庶女,只是能来这里的,大多也都是在家中娇宠着的,与嫡女层次分明。 她的养女身份本就比庶女还要次一等,今天的赏花宴最好跟在黎霜身边,不要太抢她风头。 但现下看黎霜模样,却明显是心不在焉、立不起来的模样,这可让她该如何处理。 等两人到达小姐们的聚集处时,之前黎雪担心的问题果真应验。 黎霜一向情绪上来,很少能够止得住,今日虽强行止住了,情绪却显然不高。 有几位小姑娘过来与她攀谈,见她回应慢半拍的模样,只以为她不想搭理她们,于是便慢慢地对她冷了下来。 黎雪看着她那模样就替她急,在她看来,黎霜这样子明显就是分不清主次。 她拉住黎霜的手,轻轻攥了两下,示意她打起精神,然而却收效甚微。 没办法,黎雪最后只能拉着怯怯坐着无人搭话的黎霜换了一个位置。 那块区域她之前观察好了,大都是些小家族或低阶官员家的女孩儿,她俩的身份虽然在大家小姐面前很不够看,但是去那边,起码不会遭遇冷脸。 之后的情况也果真如黎雪所想,两人受到了热烈欢迎。 即便黎霜看起来心情不愉,依旧有不少姑娘凑过来与她说话,逗她开心。 在这种氛围下,黎霜的心情逐渐好转,脸上也逐渐有了笑的模样。 直至她取过一枚糖果,放入口中轻嚼,听到了「嘎嘣」的一声。 黎霜动作僵住,她用帕子紧紧捂着嘴,低头,缓缓吐出来一口血水,以及一颗小白牙。 黎霜:…… 她眼睛眨了又眨,又眨了眨,瞬间,之前被她压抑了半天的泪水,似寻到了一个突破口,迅速涌出眼眶,仿似决堤一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呜……」 黎雪急忙起身:「快,霜妹妹你快将糖吐出来,用水漱漱口。」 周围的小姑娘们也注意到刚才的情景,纷纷围上来劝说:「霜妹妹,你要换牙了,这可是好事,别哭。」 「就是就是,掉牙是好事,掉牙证明霜妹妹你要长大了。」 黎霜在周围人的关心声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眼泪上来忍也忍不住,她动了动唇角,轻声哭着为自己寻了个理由:「可是丑。」 周围的小姑娘们纷纷抿唇笑了起来。 「不丑不丑,霜妹妹我教你,你说话时用手捂着唇就可以。」 「对啊,我曾经就是这样,为了遮掩嘴里缺了颗牙,我是笑也捂唇,说话也捂唇,就连喝口茶水也捂一下唇,结果我娘和兄长那阵子都夸我长大了,颇有贵女风范。」 其他人听着她的话也是被逗得乐到不行。 「怪不得现在看你身上都带着三四条帕子,原先还说你用帕子费,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哈哈哈……」 黎霜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放下来继续捂着唇。 指着胸前刚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迹,细声道:「那你们先聊着,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黎雪见状,连忙起身:「我陪你一起。」 黎霜摇头:「不用不用,我很快的,雪姐姐你在这边等我就行。」 黎雪还要跟,却被了解黎霜秉性的何妈妈劝住:「雪小姐,无碍的。老奴跟上,一会儿再陪霜小姐去换件衣裳,您留在这边就可以。」 黎雪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她身后,李妈妈轻轻拽了她两下袖子。 她抿了抿唇,到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颔首道:「那好,你们小心些,有需要就回来叫我。」 事实上,黎霜的问题也是真的不大。 她身上只是刚才吐血水时,沾染上一点血迹。 但既然好容易寻了个借口出来,她就准备将憋在腹内的泪水都哭出来,再回去。 于是,在等待何妈妈去马车上为她取备换衣裳时,她将春喜也打发走,为她取一个冷水帕子,一会儿用来冷敷眼睛善后,便一个人坐在女眷更衣厢房不远处的假山下默默哭泣。 她要哭,要尽情发泄,谁也不能阻止。 周锦程听到那轻微地细声哭泣,循着声音走到假山后,看着身子缩在假山角落、仿若一只小鹌鹑的娇怯小丫头,诧异地扬了扬眉:「是你?」 黎霜身子一僵,她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睛回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长身玉立少年,突然用帕子先遮住嘴,后遮住脸,不自觉地哭得更大声了。 周锦程:…… 另一边的水榭中,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软榻,而且,为了照顾今天大概会被困在九公主身边一整日的苏满娘,这软榻还特地准备了两张。 九公主今天也确实是有些累着了。 她在被宫女们扶回水榭,舒适地躺在软榻上后,眼睛就有些迷糊。 第87章 感觉自己就要坚挺不下去了,她赶紧勉强打起精神,对苏满娘轻声道:「黎夫人,你现在身子也重,不若就在这里躺着休息一下吧,反正我也不介意。」 苏满娘只是稍微有些累,还在承受范围内,毕竟她现在月份还小。 但见九公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她还是顺从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如此,便多谢公主体逊。」 九公主满足地勾着唇。 之后,还没等苏满娘在软榻上调整好姿势,她便已经迅速进入梦乡。 苏满娘:…… 水榭之中,微风和煦,阴凉清爽,在清新水汽的环绕下,苏满娘眨了眨眼。 她感觉自己今天的经历有些神奇。 原来,拥有一个外貌出色、五官绝美的夫君,收获的可能不仅是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情敌,还可能是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亲家。 而且还是对她可能怀上的女儿,分外觊觎的亲家。 如此想着,苏满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肚皮,心想,这里面如果是两位千金,那日后想要打她女儿主意的人家岂不是还要翻倍?! 如此想着,哪怕现在她还不知晓自己腹中是否有女儿,到底有几个女儿,也不禁为她们未来婆家的挑选方式忧愁起来。 就在这种似有似无的忧愁情绪中,伴随着湖边清新的水汽,四季园中若有若无的花香,苏满娘的意识也逐渐昏沉,缓缓陷入梦乡。 四季园的另外一边,三公主听到宫人的汇报,不由抽了抽嘴角。 所以这两个孕妇,现在是一起去小憩了?! 一觉睡醒,刚好赶上用午膳。 九公主因为身体缘故,不想去女眷堆里去闻那刺鼻的脂粉味儿,愣是拉着苏满娘没去上桌,只是让身边得用的嬷嬷去厨下挑选了一些适合孕妇食用的饭菜带了过来。 在等待的过来,她一边摩挲着苏满娘被名贵护手脂乳保养过的嫩白沁凉双手,一边与她道:「黎夫人我与你说,咱们要对我未来儿媳好一些,那边的味道太乱,咱们不要去闻。」 苏满娘:「……」 刚刚睡醒,有些口渴,不想说话。 如此一来,直至下午过半,苏满娘也没能到女眷们的聚集区去与其他人说上几句话。 只因为九公主全程都在拉着她闲谈,聊天的话题还不是别的,是关于她未来女儿,九公主未来的儿媳妇。 「听闻女娃娃在腹中时,要多喝些牛乳,如此她出生后,皮肤才会像牛乳般嫩滑。」 「我觉得粉色碎花布料,最适合给小女娃做衣裳。」 「等我儿媳妇出生后,黎夫人可一定要经常带她来我府上,让我陪她一起玩耍。」 苏满娘:「公主,其实关于这事……」 九公主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口。 苏满娘默默咽下了下半句,算了,当她没说。 她根本承受不住九公主在她面前晕厥、甚至因此导致早产的代价。 虽然苏满娘并不清楚,她即便真有了女儿,她带她去九公主府为何不是和她儿子玩耍,而是和她玩耍,但短短时间的相处经验告诉她,多问无益,闭上嘴巴默默聆听就好。 临到宴席散场,苏满娘终于得以与九公主告辞,在去水榭旁与两个女儿汇合后,几人便一起与三公主辞行。 在大庭广众之下,三公主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让宫女送给苏满娘一枚木盒:「明明是我请黎夫人来这四季园中游玩,却让黎夫人被我九妹拉着说了一整日的话,这木盒中的簪子便是给夫人的赔礼,万望夫人收下。」 苏满娘本来准备推辞的动作一顿,笑道:「三公主严重了。臣妇与九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并无需赔礼。」 三公主优雅勾唇,看着她笑得妩媚且意味悠长:「你有孕在身,最近一段时日行事想必不是很方便,便在府中好好休养。本公主与你一见如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且尽可放心来麻烦我,无甚干系。」 这话虽说好听,但配上三公主那意味深长的妩媚眼神,无端得让苏满娘心中有些不舒服。 因不解其意,故而苏满娘回答得相当谨慎,只是温和道:「与公主初次见面,无亲无故,实不敢叨扰,让公主挂心了。」 三公主却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送客。 直到上了马车,苏满娘还在思忖着方才三公主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摩挲着玉盒,看了对面两位女儿一眼,轻轻打开其上的卡扣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面色微沉,直接将盒子又合上,交到六巧手中。 刚刚苏满娘动作太快,六巧并未瞧清楚,只疑惑道:「夫人,可是这里面的东西有何问题?」 苏满娘颔首:「回去再说。」 闵嬷嬷坐在一边微垂下眼帘,仿佛她刚才从那木盒的缝隙中,什么都没瞧到一般。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安宅小胖妻》卷一 作者:仙茶灰 02、《安宅小胖妻》卷二 作者:仙茶灰 03、《安宅小胖妻》卷三 作者:仙茶灰 04、《安宅小胖妻》卷四 作者:仙茶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