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留老婆席》 楔子 夏日的午後,一条上坡路尽头的白色洋房,南面的房间里传出一阵低语。 这是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房间,有梦幻的粉白色寝具、毛茸茸的布偶、偶像的海报、可爱的小玩意儿跟摆饰,还有藏在抽屉最深处,写着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日记本。 书桌前,女孩正一脸苦恼的看着那些恼人的数学习题,那是她最不擅长的。 而在她身边陪着她、耐心教导她的,是她二十六岁的「哥哥」。 女孩不愿意叫他哥哥,总直呼他的名字,因为他是情窦初开的她最喜欢的人。 而哥哥也一样不敢喊她的名字,因为他知道自己内心对於这个「妹妹」,有着多麽可怕的蠢动。 但爱恋的心情是藏不住的,他们都察觉到彼此的心意,也放任这感情横流在他们之间—只要不被他父亲及她母亲发现。 「哎唷,我不想做了。」女孩耍赖的把笔一放道。 哥哥笑视着她,「再做一题吧,别忘了你星期一要预习考。」 「不要。」她瞪着他,神态娇憨而可爱。 他把笔塞到她细嫩的手里,「别赖皮,再做一题,答对我就请你吃冰淇淋。」 她皱皱眉头,「我不要冰淇淋。」 「那你要什麽?」 女孩微歪着头凝视他,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而严肃。从窗户钻进来的徐徐凉风吹拂着她秀丽又略带稚气的脸庞,扬起了垂在锁骨处的发丝。 他的视线顺着轻舞飞扬的发丝往她锁骨处一瞥,目光所及的是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圆润线条,一股罪恶感立刻向他袭来,教他喉头一缩。 「时生。」女孩软嫩的嗓音轻唤着他的名字。 「叫我哥哥。」他严肃的纠正她。 「不要。」她两手突然搂住他的胳臂,将整个身体及脸都靠在他身上。 夏天的薄衣让他轻易就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线条及触感,让他如遭电击般,压抑已久的渴望及感情,在瞬间战胜了罪恶感及惊惶。 「时生,如果我考上了理想的学校,春天的时候……」 未待她说完,他便伸手托住她的脸庞,低头在她微启的唇瓣上印下一记。 女孩没有躲、没有慌,她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抱歉,我……」他脸上有着尴尬及懊悔的表情。 「时生。」女孩伸手捧住他的脸,两眼直勾勾的注视着他。「我想跟你在一起,直到永远。」十七岁的她,无畏的对他示爱。 他眉心一拧,内心痛苦又挣扎。他克制不了渴望她的冲动,却又後悔刚才吻了她,她只有十七岁,但他已是个成年人,在两人之间该扮演「喊卡」的角色,而不是抱着她深陷其中。 「时生,等我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满十八岁,是个大人了……」她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 「小海……」他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悸动,再次低头攫住她湿润的唇。 四周好安静,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专心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及呼吸。 他的手摸索着纤细的身体,那柔软的线条牵引着他的大掌来到她隆起的胸部。他忽然停了下来,神情痛苦的看着她。 「没关系。」她握住他的大手,羞红了脸大胆对他说:「是时生的话,就没关系……」 他摇头,「不可以。」 「为什麽?」 「女孩的胸部是造物主用苹果做出来的,甜美又珍贵,你该把它留给—」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她霍地起身,双手勾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柔软的胸部完全贴住他的脸。「我的苹果,我自己做主。」 她在颤抖,他也是。他紧紧的回抱住她,隔着一层薄衣,汲取着她那纯洁得足以蛊惑他、击溃他的甜蜜。 「时生,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小海。」终於,他向她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这一刻,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瞳孔里也只看见彼此,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唤醒这短暂而绮丽的夏日美梦—— 第一章 「小海!」 听见母亲山手实子的声音,美海整个人由床上跳了起来,她的心脏怦怦狂跳,梦里的一切真实得就像刚发生。 那个午後,突然返家的母亲撞见他们拥抱在一起的画面,霎时尖叫,愤怒指责着时生不该「染指」她纯洁的十七岁女儿。 染指,她清楚的记得母亲用了这个词。只是,她的感受跟母亲不同,她不觉得自己被侵犯,她与时生是两情相悦,甚至是她主动的成分居多。 年轻时的爱情是很肉慾的,她承认当时情窦初开又深受时生吸引的自己,很渴望探索他的内心及身体,也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同样的渴望她。 被母亲撞见,她其实一点都不怕,反倒有种解脱了、不需再隐瞒压抑的快感。 她跟时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结婚的是他父亲和她母亲,她不认为他们的爱情得因为父母的结合而被埋葬。 她曾预期会有混乱、难堪的场面出现,但还来不及为他们的爱情展开革命,他却像是不曾存在似的,一声不响自她的生命里消失。 继父说他走了,但没人告诉她,他去了哪里。 她为此哭了好久,然後开始恨他。她恨他丢下她独自逃离,恨他辜负了她的爱,更恨他连一个解释、一个交代甚至是一声再见都没说就离开。 为此,她意志消沉了一年,甚至没去参加当年大学的入学考试。 同一年,她母亲跟他父亲离婚了。 对他们来说,她跟时生的事情太沉重,沉重到他们再也无法注视着对方。 一年後重考,她才如愿考上了跟时生约好要考取的学校,而後顺利毕业。 山手实子开门探进头来,「别赖床了,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可别迟到了。」 「知道了。」她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想起了刚才的梦,在梦中,她看不见他的脸。 没错,她早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在他离开之後。 曾经爱得那麽刻骨铭心的人,她怎麽会忘记他的模样呢?也许是因为她太伤心了,因为伤心,所以选择把他遗忘。 家里没有留下任何那一段时光的照片,母亲也从不提那段短暂的婚姻及家人,她只依稀记得时生的父亲是个温柔的好人,母亲爱他,她也爱他。 想来是她亏欠了母亲,要不是她,母亲不会失去那段婚姻,还有那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梦依然是梦,也只能是梦。 神田,文粹堂出版公司。 这不是美海的第一份工作,却是她一直向往的工作。在投了履历并面试过後,她进入的是「free paper」这个部门。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这是一份免费的报纸,专门提供通勤族传阅,因为非常受欢迎,广告获利也跟着提升。 她自己就是「free paper」的忠实读者,每天在车站等车时一定会拿一份来看。 流行资讯、读物介绍、热门音乐、受欢迎的餐馆、购物指南、约会的景点……这份报纸提供的不仅是实惠又实用的资讯,对求职者来说也是份时尚的工作。 因为是在这麽讲求时尚的部门工作,并且得不时上街蒐集资讯,第一天上班的她特地穿了一件波西米亚风的长洋装,外罩一件麻纱背心,然後再围上一条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绿色长丝巾,脚下则是一双耐走的绑带凉鞋,手上拿了只可以装下a4大小文件的编织包。 这样的妆扮不只行动方便,还充分展现了她在衣着上的好品味。 果不其然,当她步进文粹堂的公司大门时,立刻引来许多人的目光关注。 来到三楼,她走进充满着摩登气息的「free paper」办公室— 「拜托啦,桧山。」主编桧山小姐的座位前,有个看来不修边幅的中年人正低声下气地跟她请托。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桧山显得有点苦恼,也有点不耐,「你去跟新田先生借嘛。」 「要是那边借得到人,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吗?」 「你真是……咦?」这时,桧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美海,「山手小姐,你来啦?」 美海笑着走向她,「桧山小姐,你早。」 「你早。」桧山转头看着正在跟同事讨论今天行程的菊谷优子,「优子,你帮山手小姐安排一下座位。」 「喔。」菊谷优子自座位上站起来,「山手小姐,请跟我来。」 在「free paper」工作已经三年的菊谷优子给人一种干练的形象,负责的是男性流行资讯部分,因此,经常得出入一些酒馆、男性护肤沙龙甚至是雪茄俱乐部等地方。 「请叫我山手或是美海就行了。」她说。 菊谷优子一笑,「好啊,那我就叫你美海吧,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嗯。」友善的同事及美好的工作环境,让美海心里踏实安心不少。 来到她的位置後,菊谷优子说:「老大还没决定让你跟哪个报导小组,你先坐下来看点东西,待会儿她跟四家先生结束谈话,就会来跟你讨论了。」 「喔。」她点头,好奇地问:「那位四家先生是……」 「他是四家卯大,是《绮恋》的总编。」 绮恋?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是跟爱情有关。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看起来是个怪怪的中年大叔,却负责那麽浪漫的东西。 「《绮恋》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一天到晚不是有人出车祸、摔下楼梯,就是割盲肠什麽的,导致现在很缺人手。」菊谷优子为她解惑。 美海不知道该接什麽话好,索性傻笑以对。 突然,桧山朝她喊道:「山手小姐,你过来一下。」 「是。」她向优子微笑点头後,才走向主编的办公桌。 桧山的神情有点不悦,看来是被四家卯大给气的。 「她是今天第一天来上班的山手美海,借给你吧。」她说。 美海一愣。桧山小姐要将她借给前来调人的四家卯大? 四家卯大看着她,似乎有所疑虑,「她是个女孩子啊……」 桧山冷冷的睨着他,「你还想怎样?」 四家卯大皱着眉头,没将心中忧虑道出口,仅是有点担心地问:「让她去盯着流月,不知道行不行?」 闻言,桧山一惊,「什麽?流月」 「是啊。负责照顾流月的三村出车祸躺在医院里,医生说他至少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出院。」 「唔……」桧山沉吟着,神情凝肃的看着一脸茫然、显然不知他们在说什麽的美海,「你是个新人,照顾得了那个神隐者吗?」 照顾?美海不知道为什麽四家卯大跟桧山小姐要用「照顾」这个词来形容盯进度的这份工作,更不解那位名叫流月的作家为什麽会被称为神隐者,但她猜想,这绝对是个极具挑战性,甚至可以让她得到宝贵经验并一战成名的工作。 不过是照顾一个写文艺小说的作家,有什麽难的? 「桧山小姐,请让我去吧。」她自告奋勇地说。 桧山一惊,「你真的想—」 「小妞。」四家卯大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攫住美海的肩膀,「你当真?」 美海被激动的他吓了一跳,呐呐的点了点头。 四家卯大像是看见观世音菩萨般的望着她,「真是感恩,太感恩了。」 桧山看着她,幽幽一叹,「山手小姐你……保重。」 保重?糟糕,听起来挺不妙的…… 文粹堂出版公司五楼,《绮恋》办公室。 一踏进这间办公室,美海差点落荒而逃。 潮湿的霉味、杂乱晦暗的环境,再加上几个看起来怪怪的中年人,这真的是一个跟「爱情」有关的出版部门? 「咦?」看见跟着四家卯大进来的美海,大家眼睛一亮。 「卯大人,去哪里拐来这麽漂亮的小妹妹?」 「哇,简直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被这麽一票古怪的大叔赞美,美海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後悔了,刚才她不该自告奋勇说要来的。 可是不行呀,事到如今,她再不情愿也得死撑着,要是现在反悔,一定会给人一种靠不住又吃不了苦的坏印象。 「对了,你几岁?」四家卯大随口问道。 「二……二十五。」 「什麽?你有二十五岁」他惊讶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是二十一岁的短大毕业生呢。」 「呃……我天生一张娃娃脸。」这是美海最讨厌提起的事情,虽然常有人羡慕她,可明明已经二十五岁了,但若是不化妆,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害她每次面对客户时,总有人因为她一脸稚气而要求公司派「可靠一点」的人去。 「你会做饭吗?」四家卯大慎重其事的问。 「会。」母亲工作繁忙,她几乎都是自己解决三餐的。 「家事会做吧?」 「嗯。」这是什麽怪问题?跟工作有关吗? 「你忍耐力够好、抗压性强吗?」 「应……应该吧。」 她越听越觉得不妙,那个流月是不是一个超级难搞的作家呀? 「四家先生,那位流月老师很机车吗?」她试探地问。 他微顿,「机车倒不会,有点怪就是了。」 怪?这意思是指流月有某些常人无法容忍的怪癖吗? 「慢着,」四家卯大怀疑的看着她,「你……不认识流月?」 美海摇摇头,「我不看文艺小说。」 她说完,瞬间一室鸦雀无声。 美海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奇怪的话,只见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怎样?谁规定女生就一定要看文艺小说? 「嘻……」 就在她这麽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窃笑。 「流月出道五年,出版过三本小说皆受到欢迎,引起广大回响。」四家卯大说:「你的工作就是去照顾最近有点低潮的流月。」 又是照顾?那个流月到底需要什麽样的照顾? 「那男人一旦陷入低潮就开始不吃不喝,你得负责喂饱他,帮他处理那些他无心解决的生活琐事。」看出她眼里的疑问,四家索性帮她解释了一番。 美海警觉的绷紧神经,「流月是个男人」 四家卯大挑眉一笑,「是啊。」 这麽说来,她得每天充当流月的女佣了? 「你待会儿就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什麽行李?」她一怔。 「当然是搬进流月家的行李,不然你想每天花几个小时的时间通勤吗?」四家卯大朝着她露齿一笑。 「请问他住在哪里?」 「金泽。」 说出口的话就像覆水难收,尽管内心充满疑虑不安,美海还是乖乖回家收拾了行李。 因为母亲还在上班,她只能打通电话跟母亲报告此事,便匆匆往金泽出发。一路上舟车劳顿,当她抵达金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拿着四家卯大鬼画符般的手绘地图,她搭上公车来到有着「日本文学发源地之一」美称的浅野川。沿着浅野川边,到处是古意盎然的茶屋,隐约还可听见三味线的旋律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十分诗意怀旧。 美海又继续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沿着狭窄曲折的巷道,转入一条两旁种满竹子及铺满小石头的小路,可这条石头小路却是直到尽头都看不见任何的屋子。 她忍不住怀疑四家卯大的地图是不是画错了,这地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有人居住。想到刚才经过的路上看见一大片古老墓园,她不禁背脊一凉。 住在这种地方的作家,写的应该是鬼怪灵异小说,怎麽会是文艺小说呢? 转过身,她想往回走,但又突然想起四家卯大的话— 不要怀疑我的地图,继续走就对了。 挣扎了一下,她再次转身,硬着头皮继续往石头小路的另一头前进。 忽地,一间有着高耸土墙的日式老屋映入眼帘,土墙内缩约一公尺,不走近就无法发现老屋的存在。 这间屋子看来历史悠久,建筑风格与一般民房也不同,土墙的底端是由多角形石块堆砌而成,围墙顶端有整排的黑色屋瓦,屋瓦上蔓生爬藤。屋里的一棵松树高过围墙,弯曲的枝条像在向人招手般。 美海在心里赞叹这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筑之美,一路往大门走去,而那道看来十分厚重的木头大门此时半掩着,里面一片静悄悄。 她正想伸手推开木门,一只黑色的猫从门缝中溜了出来。 「喵呜。」黑猫看了看她,慢条斯理的踱步离开。 住在日式老房子里,还养黑猫?这让她想起了文学家夏目漱石及他的爱猫。 突然,木门打开,一名身着和服的女子走了出来。 「你是……」女子好奇的看着她。 「你好。」美海恭谨的弯腰鞠躬,「我是文粹堂的山手美海,总编四家先生应该已经—」 「你是新来的编辑?」女子以手指整理着鬓边头发,举止优雅又妩媚。 她只是代理人,算不上是编辑。不过这麽复杂的事情,美海也不想多作解释。「是的,请多多指教。」 「流月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好的。」这女子是流月的谁?单纯的女性友人,还是…… 「对了,」似乎看出她心底的疑问,女子一笑,「我是东茶屋街『靡靡茶屋』的老板娘恭子,有空到店里来喝茶听曲吧。」 「喔,好的。」原来是茶屋老板娘,难怪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风姿绰约。 恭子点头一笑,转身便朝外头的石头小路走去。 美海望着她离去的倩影呆愣半晌,这才推开沉沉的木门,走进了流月的住处。 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未经整理、放任野花野草丛生的庭园,沿着庭园中的圆石步道前进,她来到了主屋前,廊上的障子(纸门)一片不留,一眼便可望进主屋内部。 走上阶梯後,她在走廊边脱下鞋子,踩上厚实的木质地板。 「流月老师……」她轻声的唤,「请问有人在吗?我是……」 话未尽,一个约一百八十公分高、身穿白色和服衬衣的男人就从偏房走了出来。美海不禁微微张开嘴,惊讶又惊艳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长及肩膀的黑发、给人粗犷感觉的鬓角、微微冒出胡根的平整下巴、深邃而勾人的黑眸、斜飞的浓眉,还有两片性感的唇……老天,他简直是「尤物」! 此时他的白色衬衣前襟敞开,露出精实的胸膛,腰上只随意系了条绑带,衣衫不整得让人觉得他似乎刚做了什麽。 想起刚离开的恭子,她不禁心一跳。看来,他们之间有「成人」的关系。 而就在她呆愣地望着他的同时,发觉他也正以一种惊愕的表情看着她,那样子活像是看见了什麽百年幽魂般。 「请问你是……流月老师吗?」她怯怯地问。 他眉心一拧,沉默的看了她几秒钟。「我是。」 「你好。」确认对方就是流月,她立刻弯腰鞠躬,「打搅了,我是文粹堂派来的代理编辑。我叫山手美海,请多多指教。」 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她。 迎上他深沉难解的眸子,美海心头狂悸,莫名不安。他为什麽这样盯着她看?她有哪里不对劲吗? 「你结婚了吗?」 「咦?」他劈头就这麽问,让她感到有点错愕。 「还没吧?」 「是的,我还是单身。」 「你所谓的单身,是指连男朋友都没有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麽问她这个,她还是老实的回答。「是的。」 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她猜想,他会这麽问,大概是担心接下来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的她,若是已婚或是有男友的话,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朝她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她。这炽热的眼神让她有点紧张,但还是朝他硬挤出笑容。 忽地,他弯身欺近她— 「呃……」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美海整个肩膀一耸,惊疑又羞赧地瞪大眼睛瞅着他。 像是在确定什麽似的,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後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及寂寞。 他退後两步,重新跟她保持了距离。 「你知道你来这里要做什麽吧?」他问。 「是的。」她点头,「四家先生已经告诉我了,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 「该吃晚饭了。」他说。「厨房在後面,麻烦你了。」 「好的,那……请问我的房间在哪里?」她礼貌的问。 他睇着她,淡淡的一笑,「你没听说吗?编辑都是跟我睡的。」 闻言,美海彷佛被下了咒语般的呆住。 几秒後,她慢慢回过神,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流月老师,你、你是说……」 「开玩笑的。」他手指着西侧偏屋,「你睡那边的房间吧。」说罢,他转身回到另一侧偏室,并拉上了纸门。 虽然是很老的房子,但厨房里还是有属於文明世界的产物。 美海打开冰箱,找出一些可用的食材及白米,再打开厨柜拿出锅子。虽是第一次使用的厨房,她倒觉得挺得心应手, 她想,接下来应该也会很顺利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真没想到流月竟是这等美男子,要不是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她会以为他是这老宅里的一抹魂魄。 他被桧山小姐称为神隐者,大概就是因为他躲在这麽僻静偏远的地方,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吧? 「喵呜。」 一声撒娇的猫叫声引起美海的注意,她往脚边一看,只见不知从哪里溜进来了一只黄猫,在她脚边磨蹭着,一点都不怕生。 「饿了吗?」她捏条小鱼干给牠,牠立刻就地吃了起来。 这时,又有两只虎斑猫跑了进来,对着她「喵呜喵呜」的叫。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分别给了牠们一条小鱼干。「哪来这麽多……」 话未说完,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猫就列队似的走进了厨房。 她霎时呆住,怔怔的看着这支猫咪大军。 「小海……」 突然,她听见流月的声音唤着她。 他叫她小海,非常亲昵又自然。这样的称呼让她讶异了一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仅是顺着声音往门口望去。 他还是穿着白色衬衣,可已稍稍整理过衣衫,肩上也加了件短褂。 「请你以後也准备牠们的食物。」他说。 「咦?」她一顿,「这些猫都是流月老师的猫?」 「不,牠们都是自来猫,傍晚的时候才会出现。」他看了看围在她脚边的几只猫,「嗯,一番不在……」 「一番?」 「一番是只黑猫,牠是第一个跑来的家伙。」 「喔,我刚到的时候,牠正好从门口出去。」她想起那只令她联想到夏目漱石的黑猫。 「牠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麽。」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皱眉头,一脸不悦。 她忍不住一笑。「流月老师一定把这些猫当家人了吧?」 他目光一凝,若有所思的深深注视着她。 被他这麽看着,美海再度心头一跳,感觉脸上莫名的发烫。 担心被他看出什麽,她火速的转身面对炉子,「牠们有名字吗?」 「一番、二番、三番、四番、五番……」 他还没说完,她已转头疑惑的看着他,「老师你会不会太懒了?」身为一个作家,他应该替这些自来猫取几个风雅的名字才对。 「懒?」 「你至少要帮牠们取个认真一点的名字吧?」 他微怔,脸上又出现那种说不上来的寂寞神情。「牠们迟早都会离开,放了感情没好处……」说着,他话锋一转,「可以开饭了吗?」 她点点头,「我马上端出去。」 「嗯。」他没说什麽,转身便走开。 第二章 洗过澡,美海在回到房间之後打了通电话给母亲。 电话才响了两声,那头的山手实子已接起。「小海,你到了吧?」 「嗯。」她说。「下午就到了。」 「那位作家好伺候吗?」 「还可以。」虽然桧山小姐跟四家先生在言谈中不时透露出「流月是个难搞的人」这样的讯息,但截至目前为止,她觉得他人还不差。「妈,这里好偏僻,不过风景很美……」她迫不及待的跟母亲形容这里的景致,「老师的房子是栋很有历史的武家屋敷,就像我们在时代剧里看见的那种房子。」 「是吗?」山手实子好奇地问:「他是个老先生吗?」 「不是。」她思忖了下,「我看他大概三十出头吧。」 「那麽年轻?」 「可不是吗?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她笑着说:「不过幸好他是位年轻的老师,要是写文艺小说的是位老先生,那也挺解high的。」 「你预计什麽时候回来?」 「我也不确定。」她一叹,「至少要在这待一个月吧。」 山手实子有点担心,「那麽久?你一个女孩子跟个大男人同住,好像不是太……」 「妈别瞎操心了。」她一笑,「老师有女朋友,是位非常漂亮的茶屋老板娘,就住在附近。」 「是吗?」听女儿这麽说,山手实子稍稍放心了些。 「没事的话,我想早点睡了,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也好,那晚安。」 「晚安。」结束通话後,她将手机往旁边一搁。 环顾房间四周,却没看见任何寝具,她只好起身走出去,前往主屋旁的偏室。 偏室的纸门关着,但可以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声音及看见移动的影子。 「流月老师……」她小声地问:「请问寝具放在哪里?」 他温醇的嗓音隔着纸门传来,「那间纸门上画着枫叶的房间是储藏室,枕头被褥都收在柜子的上面。」 「我知道了,老师晚安。」她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开,然後在走廊尽头找到了画着枫叶的纸门。 拉开纸门,房里一片漆黑。她伸手往门边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扳下,上头一盏昏黄灯泡亮了。 她踮脚往上看去,在柜子上方确实有用袋子装着的寝具,不过位置有点高。她搬来一张椅子,踩上去并伸长双手,费力的想把袋子拉下来,没想到力道过猛,椅子晃了下便要向後倒— 「啊!」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出乎意外的却倒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太危险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美海猛地回头,发现接住她的人是流月。他的双手正牢牢环住她的腰,之後带她平稳地站在地上。 瞬间,一种遥远、熟悉的感觉袭上她心头,勾起她的回忆。 为什麽她会有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对於这双手,还有这副胸膛……忽地,她感到胸口一紧,下意识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谢、谢谢。」她涨红着脸,羞怯的向及时抱住自己的他道谢。 冷淡却又如炽的眸子锁住了她,「让我来吧。」他上前一步,举高双手,轻而易举拿下那只装着寝具的袋子。「拿去。」他将袋子交给她。 美海把袋子抱在胸前,头低低的,不敢直视他的脸,「谢谢,我回房了。」语罢,她飞也似的往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她一路小跑步的回到房间,拉上纸门後即瘫软在地,脑子一片混乱。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得紧紧闭上嘴巴才能防止它从嘴里跳出来。 这是什麽感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像着火了般炽热,为什麽? 她从没因为跟谁有身体上的碰触而有过这种慌乱激动、全身像发烧似的炙热感,为什麽对他却……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才导致她一时的意乱情迷? 天啊,想起来真是好害羞。 流月回到自己的房间,顺手拉开身旁的一个小抽屉,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他将那张照片紧紧地按在胸口,回味着刚才抱住她时自她身上传来的余温。 照片中的她穿着水手服,像块年糕似的黏在他身边,笑得如花般灿烂。 这是他的宝贝,无论他行至何处都带在身边的宝贝。这是在看不见女孩的日子里,唯一能安慰他、支持他的东西。 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她却…… 这是梦吧?那宛如蜂蜜般香甜诱人的小海,居然在多年後又来到他眼前她纯真依旧,而他对她的迫切渴望也依旧。 多少个想她的夜晚,他犯下自渎的罪;多少个想她的夜晚,他藉由其他女人的身体来满足自己对她的渴盼。但不管身边围绕着什麽样的女人、不管如何的激情,他的心仍是空荡荡,没有任何人能填满他心中的空缺,激情又赤裸的关系只让他益发感到空虚。 他的心在离开她以後就已死去,他的世界在离开她之後就成永夜,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让「辰川时生」活过来的人。 可多年後的今天,她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表现得像是个陌生人一样,这是为什麽?不过是八年的分离,她竟然已忘了他?这八年来,她的形影没有一分一秒自他脑海中消失。 那一年,在他母亲过世後的一年,父亲决定再婚。 与已过世母亲感情极佳的他打从心里反对,却因为自己已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而必须表现出欣然接受的模样。但他在心中暗自决定,不会把继母跟继妹当成家人—直到小海跟她母亲出现在他面前。 那年,小海只有十六岁,是个漂亮得像洋娃娃般的高中女生,初次见面,她那双纯真率直的眼睛直视着他,一点都不怕生。她对着他笑,笑容甜蜜又美丽得教人心悸。 他因此无法讨厌她,甚至很快接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