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养蜜糖夫》 楔子 下午三点钟,周喻岷突然张开眼睛,在他的床上。 他刚从加拿大回来,还在适应时差,这个时间,是加拿大的深夜十二点。 他是个职业医生,在加拿大年收入上千万的医生,当初决定应聘回台湾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是啊,从某个角度看来,他的确疯了。 可他坚持回来,因为对那个美丽、干净的人间天堂,他腻了,他想念台湾,想念这个肮脏、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热闹得让人觉得又重新活过来的地狱。 妻子知道他的决定,气到抓狂,直接把离婚协议书摔在他脸上,她以为拿出离婚协议书会让他改变念头,但是,并没有。 电话铃声响起,他猛地坐起身。是李菲、他的妻子? 吸气,他考虑再对李菲说明一次,自己对于这个决定的坚持度。 周喻岷伸长手,捞起床头电话,推开棉被,双脚盘起。“喂。” “你好,我叫做扬扬,我不是想向你推销东西,我只是想找个人谈谈,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给我三十分钟吗?” 这是一通奇怪的电话,正常人听到这里,会想也不想的就把电话挂掉,但他没有,也许他是个疯子,也许他不忙,也或许……这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与孤单,让他不自觉联想起自己。 “截至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挂断电话,不是?”他听见电话那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我是写小说的,从早到晚面对的是计算机和四面墙,我没有太多时间交际,因此朋友一个个失去联系,我没有可以分享心事的人,能够倾听我的,只有家里的三部计算机。” 他想问,是不是因为长期对计算机诉说心事,才让她变成作家?但他来不及让玩笑出口,“扬扬”继续说话。 “我是个认真的女人,只要能赚到稿费,什么东西都写,我比起许多女人……不,甚至比许多男人都要努力,我还算有知名度,粉丝读者不少,去年,我有本小说被拍成电影,许多人夸奖我是成功女性,还有杂志夸张地封我是美女作家。”她停顿了两秒,苦笑。“ok,炫耀性语言到这里截止,我猜你已经开始不耐烦。” 周喻岷的回答是微笑。 他听过的炫耀性语言都很长,她讲的,只能算极短篇。 把电话转成免持听筒,他决定起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帘,从高楼往下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构建出许多忙碌人生。 “三年多前,我遇见我的先生,他是那种抢眼男人,高大、帅气,拥有天生的笃定和自信,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深邃,低醇的嗓音相当能够说服人。” “他是律师,初见那天,他刚被律师事务所裁员,但他身上看不出怒气,有的只是从容自若,很特殊,对不?” “他买爆米花和红茶进电影院,用一个下午的休闲来庆祝自己失业。” “我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出众的五官、身材,也因为那天是非假日的下午两点钟。那种时刻,看电影的不是家庭主妇、逃课的大学生,要不就是我们这种穿着随性、好像随时随地都刚睡醒的自由业男女,但他是穿高档西装,手里拿着真皮公文包的菁英级人物,怎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电影院?” “奇怪,是脑海里浮上的第一个字眼。” “我选了中间排的位置,而他恰恰选择我左手边座位。” “讲到这里,我必须说,我的丈夫是个很善良、很热情、很体贴的男人,他对每个人都好,不管是路边游民、流浪狗,或是落难的朋友。” “恭喜妳,妳碰到一个好男人。”周喻岷回应她。 他不明白的是,那样体贴的男人,怎舍得自己的妻子心事只能对着计算机和四面墙壁说话?他对扬扬的故事开始感到兴趣了。 她莞尔,续道:“那场电影我看到哭,他不介意我是陌生女人,就掏出手帕给我,我很容易感动,看到心动的电影会哭、会笑、会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充塞心中,也因此他一个动作,让我感动到不行。现在,那条手帕在我左手边第二个抽屉的纸盒里,静静地记忆我们的初遇。” “电影散场后,我们一起走出电影院,手帕被我弄得很脏,我不好意思还他,于是问:‘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他听完,露出了一张灿烂笑脸,抓抓头发回答我,‘好啊,我刚刚失业,时间很多、钞票很少,有美女请吃饭,再好不过。’” “那顿饭,让我挖掘出许多事,我知道他刚被律师事务所的老板fire,因为他专门帮弱势团体打不赚钱的case,于是他决定在马路边摆路边摊,接受弱势百姓的案子。” “第二次感动,他没有因为失业而消极,反而信誓旦旦说:‘不管怎样,我都要利用自己的专业,帮助那些不懂法律,只能一味挨法律打的贫穷人们。’” “我们交往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告诉他,‘结婚吧,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不介意付出金钱,我很早就失去父母亲人,觉得金钱远远比不上亲情的可贵,那时我陶醉在爱情的幸福里,我很庆幸有个男人可以让我全心全意付出。” “结婚后,我才晓得自己有一对富裕到让人咋舌的公公婆婆,和一个打算当总编辑的小姑,没有意外的话,未来,我的先生将会继承十几家百货公司和银行!这个讯息会带给女人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但我唯一的感觉是错愕。” “刚结婚时,听见丈夫和公婆的争吵,才晓得他们不满意我先生读法律系,不满意他娶个身世很糟的妻子,不满意他生命中的重大决策,都不肯与父母亲商量。他们受不了我先生不切实际的理想,说这个社会,有钱人才会受尊重……” “那时我实在天真得过分,笑着拍拍丈夫的肩膀说:‘没关系,我的丈夫我自己养,就算他的理想不切实际,当老婆的也会无怨无悔的支持。’” “我帮我先生开了律师事务所,请两个法律系毕业的年轻人,和一个小会计,每个月光是房租和人事费用,就要支出三十几万,然后还有吃饭、生活杂费……慢慢地,我的支持因为现实而一天天磨损,我越来越觉得被钱压得喘不过气……” “最糟的是,这样一间为穷人服务的律师事务所,在业界出了名。” “他忙得天翻地覆,有一回,甚至在事务所里待了三个星期。他忙得很精彩,我却因为他的忙碌而倍感孤独。” “以前我最喜欢听他告诉我,他是怎么帮人打赢一场官司,最喜欢看着他自信时,眼睛闪烁着光芒、帅帅的脸上熠熠生辉,可是才短短三年……对于那样子的光芒,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甚至在听见他打赢官司,我会刻薄的说:‘千万别告诉我,这次的律师费是十斤文旦或两件毛线衣。’” “在苛刻的同时,我变成赚钱机器,我每天规定自己必须打几个字才能休息,我再不是为了喜好和兴趣工作,而是为了他的理想在拚命。”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是结婚前买的,发觉自己的化妆品早就用完,却舍不得补货,发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一场电影。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我待在房间里,狠狠地,哭了三个钟头。” “他回到家,看见蜷缩在墙角的我,走过来、搂抱我,用他醇厚、温柔,很容易说服人的嗓音说:‘我爱妳,老婆。’” “我回答,‘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你了。’” “他笑着告诉我,‘没关系,有很多我帮助过的人爱我,老婆只需要负责支持我,然后尽情享受我的爱就行了。’” “他以为我是生理期来,过了两三天就会没事情,他做菜,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我抱在膝间,说很多的甜言蜜语。” “在一整天紧绷的工作之后,他应该得到充足的休息,他却放弃、用尽耐心,对待不讲理的妻子。” “所以,第无数次,我原谅他。” “我现实又唠叨,我老是说:‘接接少道德却多金的案子吧,替当事人争取最多的利益同时,也替律师事务所争取资金。’” “他痞笑着响应,‘有,我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然后他给我一笔五十万存款,并把存款簿交给我,说:‘这是家里急难预备金,不可以乱花哦。’” “我欢天喜地收下了,把五十万转成定存,然后继续努力工作,我催眠自己,不求回报的付出是幸福的,只要他爱我,我们可以冲锋陷阵、一关关闯过。” “可这类的争执没断过,每次都是爆炸、生气、吵架、和解,然后在他怀里,听他一遍遍保证,他最爱我。” “我经常头痛、失眠,往往累到瘫在床上却无法安心入眠,我总是腰酸背痛,最近还因为打计算机过度,导致颈椎压迫,双手发麻,医生说我过劳,要我减少工作量,可是……我放慢脚步了,事务所怎么办?” “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事务所必须多聘请一个员工,他打算聘请一个到现在还没考上律师执照的同学,还说同学失业,妻子吵着要跟他离婚……” “我的直觉是no,因为我了解,他绝不是因工作量大到需要聘请一名员工,而是想要帮助因失业面临离婚问题的老朋友。” “可我也明白,如果我真的说no,而那位同学真的离婚,我丈夫会因此而内疚,而我,将成为罪人。” “他总是让我当坏人,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势利眼。” “所以我没有答话,但我明白,他一定会伸出援手,同学会到事务所上班,而我会在下个月的支出单里,发现多出几万块。” “我咬牙忍耐,因为工作还很多,我必须保持心情平静。于是我想起那本存款簿,那本证明他在朝着‘负责任’方向走的物证,但是,五十万不翼而飞了……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我知道今天晚上他会为我煮一顿大餐,然后不断告诉我,他好爱我……” 电话那头,声音停止,周喻岷的心沉重了起来。原来爱情并不足以支持一段婚姻。 长长地一声叹息之后,扬扬苦笑,“对不起,我讲得很琐碎,也许你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但我衷心感激,谢谢你愿意为一个陌生女子,浪费半个小时。” “我的倾听对妳有帮助吗?”他柔声问她。 “当然有,把满肚子怨气吐净,我才有办法在他回来时,试着把理智挤出来面对他。” “这样很好,请记住我的电话号码,下次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介意再为妳牺牲半个钟头。” 扬扬微微一笑。今天,她碰到一个好人。 “谢谢你,先生,你的声音很好听,如果今天晚上我没有和丈夫谈判离婚,你将是最大的幕后功臣。” “我喜欢当幕后功臣,谢谢妳给我这个机会。” “再次谢谢,再见。” 电话挂掉,周喻岷听着电话筒里传来的机械声音,陌生女人的故事,让他在这个下午想起他的婚姻和妻子。 第一章 李赫把车子停妥、脱掉西装外套,走进电梯。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身材好,英挺帅气,浓眉大眼,五官明显,再加上有几分幽默感,以及相当程度的热情,他是婚姻市场里的抢手货,不过……他看一眼手上的婚戒。 他已经结婚三年了。 今天很忙,不过也很令人兴奋,因为他又打赢官司,帮一个因出车祸丧失记忆的贫穷女孩,拿到她应得的补偿。 他走进电梯,按下五楼的按钮。 公寓是扬扬的父母亲留下来的,扣掉公设比,还有三十几坪,两房两厅,他们把其中一间布置成书房,他最喜欢在夜里,跟老婆一人占据一张书桌,各自忙自己的工作。 有时候他会离开座位,帮扬扬泡杯咖啡,有时扬扬会关上计算机,走到他身后,撒娇地攀住他的后背,两人脸贴脸、讲几句亲密话。真可惜,他们走的是不同行,不然,他真喜欢和扬扬一起工作。 大家都说他运气很好,娶到一个好老婆,他也这么认为。 扬扬很会赚钱,她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写小说,她的文笔情感丰富,很能挑动读者的心,去年有部作品被翻拍成电影,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挑战编剧工作。 扬扬做得好吗?他不清楚,但可确定的是,她会尽全力做到最好,她是个事事全力以赴的女生。虽然她做的菜不大好吃,虽然她不大喜欢打理家事,虽然她有一点唠叨,偶尔会闹闹脾气,但哪个老婆不是这样? 她已经是人妻界里的优等生,对于扬扬,他满意到极点。 李赫打开家门,发现扬扬坐在沙发里,两脚盘起、两手抱着抱枕,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太累?应该都有吧,他冲着老婆扬起笑脸。 知道他老婆为什么叫做扬扬吗?因为每次看见她,他就会情不自禁扬起笑脸,所以她叫扬扬,扬起笑脸的扬。 “扬扬,吃饭没?我换一下衣服,等等马上做饭。” 她咬牙切齿,愤怒着一张脸。这种时候,谁还吃得下饭。 李赫笑笑,没注意到她的怒气,直接走进房间换下衬衫。 走出卧房,发现扬扬一动不动,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后面往前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颊边,笑着说:“告诉妳一个好消息,记不记得上次我提过的那个女孩?奶奶载女孩出门,却被大卡车碾过,造成奶奶当场死亡、孙女失忆的官司。 “这起车祸没有人证、物证,没有人知道是谁骑的车,只有货车司机一面倒的供词,他说女孩无照驾驶,才导致这场车祸。这种无头公案根本没有律师肯接,妳猜,妳老公有没有办法反败为胜?” 不必猜,他绝对有办法反败为胜,因为他是业界口中的常胜将军,他经手的案件只赢不输。 李赫见她不语,继续说:“我从她们家到车祸现场之间,一路寻找目击证人,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个加油站员工说她们祖孙经常到他们那里加油,于是我调阅加油站的监视录像带。 “哈哈!结果被我找到强而有力的证据了,那天骑车的是奶奶,不是没驾照的孙女,然后我找到当地里长和派出所长,他们都很乐意证明,奶奶是守法的优良驾驶。由于我打赢这场官司,现在除医药费外,女孩还可以从肇事者身上拿到合理的补偿金。” 他很高兴,但扬扬冷冷地浇他一盆冷水。“她付你律师费了吗?” 他在她背后皱鼻子,谁好意思对身无分文、饱受卡车司机恐吓的弱势妈妈伸手要钱?若不是他坚持不收费,帮忙进行诉讼,受害者的母亲还打算向肇事者随便收点医药费,就让事情过去呢。 不过他说:“付了付了,官司开打之前,我说不收她半毛钱,可是后来官司打赢,下午女孩就和她的妈妈送五万块过来,说要感激我,我本来不收的,可妳也知道曾小妹那人见钱眼开,立刻就开收据,说那是律师诉讼费,拦都拦不住。” 很好,事务所里总算有个头脑清楚的。 “说说话嘛,扬扬,今天怎么摆臭脸,是不是工作不顺利?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不然我给妳做炒饭。” 他按按老婆的肩膀,她的肩膀很紧,可见工作时间过长。 “不必。” 她面无表情打开抽屉,把存款簿拿出来、翻开、递到他眼前,一瞬不瞬看着他的脸,冷声问:“里面的钱呢?” 被发现了?李赫正在帮她按摩的手停顿,尴尬地顺顺头发。“妳怎么会突然去翻存款簿?” “平常不会去翻的,只有在对你生气的时候才会去翻它,我必须看着上面的数字,不断对自己说——瞧,我们家李律师还是有在为家庭、为老婆努力,他有试着改变自己,接下不是太心甘情愿承办的案子。” 扬扬瞪他。依他那个态度,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存足一百万的育儿基金? 她不年轻了,过完年就二十八岁,一转眼三十五、四十五,依他的存钱速度,恐怕要等到更年期,她才能生小孩。 “这回,妳又是为什么事情气到去翻存款簿?”摊摊手,他有点累,在外面已经讲了一天话,真希望回到家里能够获得片刻宁静。 “江国宾。”他那失业的、即将离婚的大学同学。 “那个……已经是昨天的事,都过去了,干么还翻旧帐。”他无奈,下意识想躲进厨房。 “对我来说,三年前的事才叫旧帐。”所以从结婚到现在,每件让她发火的事,她都有权利一翻再翻,翻到她自己觉得腻了为止。 “好吧、好吧,妳自己打电话给国宾,叫他明天开始不必来上班。”他就不信她敢打,当年,国宾还是他们的男傧相。 “为什么每次都让我当坏人!”她忿忿一拍桌子、弹起身,气得怒吼。 “是吧,这种事妳也做不出来,他来求我们的样子妳也看见了,他老婆很凶的,如果他没办法拿钱回去,他一定会变成失婚男。”他拍拍自己的额头,想试着跟老婆争取老朋友的工作机会。 意思是她不够凶,才任他为所欲为! 扬扬深吸口气,两手紧握拳头,好半天才抓起存款簿在他面前晃几下。“好吧,暂时不追究江国宾的事,我问你,里面的钱呢?” 这笔钱,她动都不敢动,纯粹当它是观赏用,没想到一转身,它就不见踪影。 “借给国宾了,他老婆快生孩子,得租间大一点的房子,接下来要做月子,他老婆又不能上班,身边需要一笔钱应急。” “说得真好,别人家的老婆可以生孩子,我呢?我穷到不敢生孩子,李赫!你对我真的很好耶。”她怒指他,狂吼几声,气得在客厅里绕圈。 他勉力拉起笑脸,挡在老婆面前,一把抱住她,试着息事宁人。 “不要生气,妳想想嘛,我让国宾到事务所上班,他就可以一点一点把钱还给我们啦。妳放心,国宾只是运气比较差,他很有才干的,等他律师考试通过后,事务所多了一名律师,我把不喜欢的案子通通丢给他接,就可以赚更多钱啦,这叫做投资。” 他试着说服扬扬,只不过……钱钱钱,他不懂女人为什么把钱看得那么重,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挣脱他的怀抱,狂怒问:“他如果十年都考不上呢?他如果运气一直坏下去呢?那我们是不是要养他一辈子?” 她背过他,笑脸战术不管用。 “啧啧啧,我善良的老婆,干么把自己伪装成巫婆,我敢打赌,如果国宾求助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妳,妳也会赶紧帮他把钱送过去。”他继续嘻皮笑脸。 “我不会!我会把钱牢牢的拴在裤腰带上。” 觑他一眼,她气到头顶冒烟、肠子打结,她都快要气死了,他还不当一回事,到底她要把话讲得多难听,他才明白她是真的抓狂了。 李赫还是笑,笑着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暖声说:“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妳吗?我就是爱妳的心口不一,明明是善良仁慈到不行的女生、明明就不是爱钱的个性,还要装母夜叉,累不累啊,如果妳真那么爱钱,我爸送来的钱为什么不收?”他捏捏她的脸颊。“哎呀呀,真是可爱到不行……” 他还在装痞,她快火山爆发了啦! “啊……”她大叫一声,“是为了自尊、自尊!我说过几百次了,我爱钱、非常爱钱,我只是不想把自尊丢在地上任人践踏。” “想太多,谁敢践踏妳,妳可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除了妳,我不会爱上别的女人,我爸妈要是欺负妳,就是不打算要儿子了……” 接下来,他又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企图转移她注意力的话,他是舌粲莲花的律师,又是个乐意说甜言蜜语的情人,比嘴上功夫她从来都赢不了他。 “妳不要急,相信妳的老公,尽管拭目以待,等国宾考试通过,就是我们事务所大发的时候,我会利用自己的名气接案子、接案子……不断的接案子,我要把国宾操到半死,谁教他要借走我们家最重要的五十万,谁教他最辛苦的时候要依靠我……到时候,事务所赚大钱又有人坐镇,我就可以带妳环游全世界……” 就这样,她第几百次被他说服,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一样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一样把她的发火当成生理期来。 扬扬叹息,战争结束,李赫还是没看透她的心。 但是李赫知道扬扬爱他,也知道自己很爱扬扬,知道他们会手牵手、走到人生的最后…… 他亲亲她的额头,摸摸她的脸,说:“看,都瘦了,最近很累吧,要好好照顾身体,我去煮麻油鸡给妳吃。” “不要……”她想反对的。 他截下她的话。“不要放太多酒?知道,我们家扬扬一沾酒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我晚上还有工作要完成。”反对变成小声提醒。 “没问题,妳先去洗个澡,三十分钟后就可以吃麻油鸡。” 扬扬头痛地望一眼空虚的存折,再看看李赫的背影。算了,计较什么呢,也只有他会把自己照顾得这么仔细,而她,只剩下这个亲人了。 接下来,不意外地,李赫又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喝第一口鸡汤,忍不住皱眉头。“我不是说……” 李赫扬扬眉。喔哦,糟糕,他忘记了,但是哪个厨师不会在麻油鸡里面加酒? 他勾起笑容,拍拍她的脸说:“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把妳灌醉,妳都不知道自己喝醉时多可爱、多热情。” 她瞪他。“我工作还没完成。” “明天再做嘛,今天晚上陪陪老公好不好?老公今天很能干欸,打赢不可能赢的官司,老婆应该给一点奖励。” 他抱着她,环着她,哄着她,暖暖的气息在她耳边吹过,这个男人……她始终拿他没办法。 “喝嘛、喝嘛……”他催促她。 她顺着他的意,喝下几口、再几口。 “真捧场,碰到这种好食客,做菜的人多有成就感。”他捧起她的脸,在她唇间印上一吻。 两碗鸡汤下肚,她醉了,醉得抱住一个小时前让自己很火大的老公,醉得主动送上火辣香吻,醉得忘记男人不能宠,于是他们上床、他们做了,扬扬忘记自己正处于危险期,并且他们还没存够育儿基金。 第二章 李赫踩着轻快脚步回到事务所时,老同学江国宾连忙从办公桌后方跑来。 事务所一共隔成三个房间,最里面一间是李赫的办公室,靠右手边的是个小型会议室,专供委托人向律师咨商。 一进门就是大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四张办公桌,各占据一个角落,每个人的桌上都堆满文件,只有曾小妹的桌面整理得最干净,她的身后有传真机和打印机,传真机上面挂着一幅油画。 大办公室的中间有一组玻璃制长桌,可摆六把椅子,旁边有绿色的盆栽做装饰,长桌是他们开小组会议的地方,整个事务所看起来干净明亮,全是扬扬一手布置的。 “李赫,恭喜你。”江国宾满脸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恭喜我?哦……你们已经知道啦?没错,我又赢了,老奶奶很感激我,送给我十几颗茶叶蛋,大家拿去吃吧,记得留两颗给我家爱妻。”李赫从包包里拿出已经冷掉的茶叶蛋。 “爱妻?李律师,你真的有这么疼老婆吗?”会计曾小妹揶揄,把一迭整理好的资料交到他手上。 “当然,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 虽然有点唠叨、有点现实、有点爱钱、有点不擅长打理家务……但老婆嘛,怎么说都是自己家里那个最好。 “这种话留到扬扬面前说去,别在我们面前讲,是刺激我们没有一个好老婆吗?”江国宾歪嘴斜眼,做一堆鬼表情。 谁不知道他家老婆又凶又恶,事事都要管,控制欲比希特勒还强,还一天到晚嫌他没出息。 唉,真不公平,李赫怎么能娶到一个纵容他从早忙到晚,还没办法把钱带回家的女人?如果婚姻幸不幸福这种事和前辈子有没有烧好香有关,那么看来他前辈子不但没烧香,肯定还去抢了别人家的香。 “你们岔题啦。” 事务所里面年资最深的助理小赵走到他面前,说:“李律师,今天有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找到我们事务所,希望能够做有关李律师的专题报导,她说题目定为‘维持正义公理,不向金钱低头的年轻律师——李赫。’” “电视节目?”哇!李赫一惊。看来他越来越有名了。 “我在主持人面前帮你讲了不少好话咧,我说啊,你的个性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别人读法律系是为了赚钱,你是想帮助不懂法律的人,在法律面前维持最大的尊严。怎样,我讲得好不好?”江国宾急忙向他邀功。 助理阿享也抢上来说:“我让曾小妹把三年来李律师经手过的不收费案件,做个概要表格交给主持人,其中包括那个女孩告父亲的案子。” 那个案子很有名,女孩的父亲是个在商场上颇负盛名的商人,他的现任妻子明知道他性侵前妻的女儿,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这回事,女孩向继母发出求救讯号时,她甚至恐吓女孩不能声张,女孩只好转而向爷爷奶奶求助,却被说成神经病,家里长辈更伙同精神科医生捏造女孩精神异常的病历。 长期下来,女孩变得越来越奇怪,她常常精神恍惚、常常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傻笑,有时候,走在路上想到什么,就蹲在路边哭。 李赫就是在路边遇见哭泣的女孩,她瘦削无助的背影让他心疼,他想也不想就陪在女孩身边开导她、鼓励她,直到女孩愿意相信,把自己碰到的事情告诉他。 十五岁的女孩正值青春年华,竟然遭到亲人如此对待,李赫既心疼又气愤,他告诉女孩,这件事不是她的错。 他联络扬扬陪女孩到医院接受检查,知道此事,扬扬比他更生气,她很忙,却仍然拨出时间陪女孩说话,把手机、地址给女孩,让她随时随地可以找到人倾吐,扬扬成了女孩的母亲,在扬扬怀里,女孩的心头伤口一点一点被弭平。 刚开始,女孩根本不敢向父亲提告,李赫不勉强她,但教会她使用录音笔,在父亲再度犯案时,录下他的声音,并搜集证据。 后来,在扬扬的鼓励下,女孩决定提起勇气控告父亲、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案子在社会上造成轰动,因为女孩父亲是商场名人,再加上身旁的大人竟无视孩子求助,眼睁睁让这恶行持续五年之久。 名人和再娶的妻子、精神科医生、祖父母都被判刑,孩子的监护权判给前妻,李赫还帮她们争取到一笔天价抚养金。 这个案子胜诉的同时,李赫的名声远播。 “你们说恭喜,指的是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我又打赢官司了。”李赫满面春风。 “打赢官司对老板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曾小妹笑道。 “既然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去庆祝吧!” 江国宾弹指建议。最好搞到三更半夜再回家,他实在不想面对妻子的唠叨,不想听老婆叨叨絮絮重复念着“李赫念书的时候功课没有你好,可人家现在是知名律师了,你咧?还当个助理,丢不丢脸……”这种比较性言论,会让所有男人的自信心消灭。 “不好吧,你多久没准时下班了?我怕弟妹骂我,说薪水给得那么少,却每天加班加到那么晚,她会告我违反劳基法。”李赫开玩笑。 “放心,她不懂法律,也舍不得拿钱出来聘律师。” 阿享抢到圈圈中心,“应该趁现在庆祝啦,吃完饭再到ktv续摊,因为等到电视专访播出后,我们事务所的生意不知道会热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大家都要忙得焦头烂额。” “对、对、对,就当先发红利给员工。”小赵高举右手大叫。 李赫被大家簇拥着、闹着,只好同意。“知道了,去庆祝吧。” 扬扬做了满桌子菜,虽然她的厨艺差强人意,但有食谱帮忙,几道菜看起来有模有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昨天提醒过李赫,要他早点回家。 李赫下午要出庭,她怕打扰他,但还是传了简讯提醒,他应该快到家了吧,如果出庭顺利的话。 把菜拢好,把冰酒放进冰箱,再检查一下蛋糕,那是李赫喜欢的芋头蛋糕。 她喜欢水果布丁但他喜欢芋头,结婚三年来,不管是谁的生日,妳都会准备芋头蛋糕。 有点笨吧,事事为对方迁就,不过……这就是爱情,人嘛,总是对最喜欢的那个人心甘情愿妥协。 不晓得他会带什么礼物回来?衣服、包包、保养品?不对,肯定是一束玫瑰花,因为他没有时间逛街,而打电话订花是最快速又方便的方法,再说玫瑰象征爱情,这事全世界都知道。 她摇头,对镜子里的自己笑得一脸幸福。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洋装,每次穿上这件衣服,他都会说妳像仙女,仙女啊……在红尘打滚多年,为钱、为现实变得势利眼的仙女,还能不能叫仙女? 无所谓啦,就算是违心之论,只要李赫还愿意说她是仙女,她就相信自己是仙女。 不晓得是谁说的,结过婚的女人像二手车,掉价掉得很厉害。 难怪现在聪明的女人特别多,只要爱情、不要婚姻,只要男人的关注,不想要付出,所以李赫还肯为妳说谎,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七点三十七分,她抱着衣服进浴室。 八点十二分,她从浴室出来,看一眼时钟,是出庭不顺利吗?再等一下好了。 她走进书房、打开计算机,工作。 扬扬手指飞快敲着键盘,偶尔停下来翻翻书、找点数据,妳工作时一向很专注,往往打得顺手就会忘记吃饭睡觉,所以等她打到一个段落时,墙上壁钟的时针,已经悄悄移到十一点的位置。 怎么还没回来?忘记了吗? 她拿出手机打给他,响过十几声后,进入语音信箱,她不死心,再打,打了十几通,一样没人接。 垂下眼睫,苦苦一笑。李赫肯定是忘记了。 她可以预估待会的状况。 李赫回到家、她对他生气,然后他一面笑着求饶,一面说︰“扬扬,别气、别气,我会补偿妳。” 补偿?他哪会补偿,只要今天安全过关,明天他忙起来,又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接着她会对他碎碎念不停,如果他今天不顺利,叨念超过他的容忍度,他会皱起浓浓的眉毛,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四个节日是情人节、圣诞节、结婚纪念日和老婆的生日,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日子通通集合起来,在农历春节时一次庆祝完?” 那时,她会更生气地回答,“是啊,最好一年份的饭集中在一天吃完,接下来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必再为肚子饿烦恼,最好我每年只要付一次房租,不必每个月为钱烦恼,最好你的朋友只跟你借一次钱,最好我永远不必工作,有人把我养在家里当少奶奶!” 再接下来,他会烦到抓狂说︰“瞧,又在翻旧帐,算了,我出去吹吹风。” 完毕。 吵闹到最后就是他躲避、她后悔,丈夫工作一天已经够累了,她还要把他逼得连家都待不住。 这种经验太多了,多到她已经不想再重复经历。 经验法则教会她,不要想、不要生气,与其把时间拿去发脾气,还不如用来赚钱。 她是仙女,一个现实势利又爱钱的仙女。 李赫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今天太开心了,大家闹到忘记时间,他还得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 扬扬睡了吧?最近她工作量有点大,夜里经常睡不好,明天下班他得记得抓点四物炖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至于电视采访的事,明天再告诉她吧,扬扬知道后,一定会替他高兴,她总是以他的成就为荣。 李赫放下公文包,走诠厨房打开冰箱,想喝一点冰水,却在发现蛋糕盒时怔忡住。蛋糕…… 猛地,他查看手机,发现晚上扬扬打了十几通电话。想起来了,今天……不,已经凌晨一点了,昨天是扬扬的生日,她讲过好几次,他都心不在焉,没认真听进去…… 转身,他看见桌上冷掉的菜。那么多菜,她费很多心思吧。 她曾经埋怨过,“明明是我自己的生日,却还要辛辛苦苦忙整个下午。” 他回她说︰“那么下次我生日,我来做菜,而且做的全是我们家扬扬最喜欢的菜。” 他轻易解决她的抱怨。 事实上,要解决她的不满很简单,他是律师,谈判是基本能力,而扬扬又是个重感情、容易被说服的女性,况且就算她真的闹起来,他只要转身跑开,她很快就会自省、接着后悔自己太唠叨。 他对她的性格摸得太清透,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先洗个澡吧,待会再来整理这些。 李赫喝掉大半瓶水后,走进卧室,发现扬扬不在。出去了吗?他下意识往书房探头,看她睡着了,趴在计算机前。幸好,她没有火大到离家出走。 扬扬有过离家出走的纪录,不过只有短短四个小时,因为她没有朋友,又舍不得住饭店,所以不到十一点就回到家里、结束离家出走的闹剧,那是她在外面待到最晚的一次。 他看着她身上的白色洋装,微微一哂。 事实上,扬扬穿这件并不特别漂亮,但她每次穿,他就夸她一次,因为她清楚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瞧,他真的很懂她吧,也很懂得让自己不发脾气、温温柔柔地,便占住婚姻中的强势区。 第三章 进书房,李赫替她把打到一半的稿子存盘、关掉计算机,弯下腰,准备把她抱回房间,可是他一动,扬扬就醒来了。 看见他,一堆念头从脑子里飞快闪过。 要吵架吗?要骂他吗?要逼问他生日礼物在哪?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看了一眼时钟。算了,质问再多,她的生日也回不来了。 “放我下来。”她推推他的手臂,淡声道。 没生气?李赫估计她要发一顿火的。他放下她,笑得满脸温柔道︰“妳要去哪里,我抱妳过去。” “你快去洗澡吧,满身酒气,晚上喝酒了?” “嗯,和事务所同事去庆祝,妳知道我们庆祝什么……” 她没等他说完,径自离开书房、走进客厅。 李赫看着扬扬的背影,急忙追出去,到了餐厅时,发现她对着已经冷掉的食物叹气。 他笑着说︰“这些我来收拾,妳先去休息,今天工作得很晚吧,累不累?等我洗完澡,若妳还没睡着的话,我来帮妳按摩。” 她吞下怒气,再次提醒自己︰不要生气、生气无益!条地转身,问︰“你吃过饭了吗?” “嗯。” “我还没吃,我先吃一点再整理餐桌,你去洗澡。” “妳想吃饭?等我一下,我把菜热一热。” “不必,饭是热的,而且我吃不多。”她走进厨房,端来碗筷和热腾腾的饭,拉椅子坐下。 他狐疑地看着扬扬的反应。她……不大对……想想、认真想想,扬扬这是什么战术,他得弄清楚才晓得该怎么处理。 李赫进浴室洗澡,他需要时间打理一下思绪,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战。 知道他太习惯把每场争执看成法庭对峙,想尽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对她而言,婚姻就是生活的一部份,随心随情,她可以偶尔任性、偶尔感性,她从没想过对丈夫使心计。 扬扬低着头,夹起一口米饭,对着冷掉的菜,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滑。 第一百次怀疑,他对她的爱只是口头说说,从未出自真心。 第两百次想,这样婚姻继续维持下去的话,或许她会等到他改变的那天,或是根本没有。 他洗得很快,出浴室时,扬扬听见声响,飞快把泪水抹去。 李赫进餐厅,见她若无其事吃饭,他拿来空碗,坐在她身边,夹起一筷子鱼香茄子,夸张说道︰“哇,我们家扬扬的厨艺精进不少,真好吃。” 她撇了撇嘴角,没回答。 “蚂蚁上树也炒得不错吃。”他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扬扬叹气,把碗放下。“我不吃了,你还要吃吗?” “呃,”他还在理解她的反应。“我不吃了。” 她点点头,把菜一盘盘端进厨房,没坏掉的包起来,当明天的午餐,坏掉的扔进厨余桶。 其间,他帮忙擦桌子、整理厨房,一面动手一面找话题和她聊。 “我今天打赢一场官司,打得有惊无险,回到办公室又听到一个好消息,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消息?” 他把椅子靠上后,走进厨房,把她刚洗干净的碗盘接过来擦干。 她没接话。 李赫继续说︰“有电视节目要来采访我,要是能藉这次把事务所的名声拓展出去,我们一定可以接到更多的委托案。” “恭喜你。”扬扬简短说。 碗洗完了,她转身回房。 扬扬的态度让他很不安,在她离去那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回来,锁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我忘记妳的生日。” 她咬了咬唇。“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我会慢慢习惯的。” “我今天很忙。”他满心歉意. “我知道,你忙着当大善人。”她怎么可以妨碍他的圣人事业,说不定会因此下十八层地狱呢。她的口气很酸。 “妳在生气。”李赫直指事实。 他宁可她大发脾气,也不要她像现在这样,不阴不阳,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她重重叹气、推开他,仰起脖子,冷静看他。 “有用吗?我生气,你会改变态度,不再只接喜欢的案子,愿意接接能赚钱的离婚case?我生气的话,你会放下工作,回家陪伴我?我生气,你就肯把我的话听进去,试着想想我到底要什么?” “不会,你只要成功把我的怒气给压下去或转移就赢了。李赫,有没有可能,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敌方辨护律师,试着把我当成你口口声声说的发妻。” “妳本来就是……” “我不是,我只是你的口头爱人。如果真心爱我,你会像我一样,事事为对方着想,我会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难受而难受,会时刻把你放在心上而不是嘴上。今天晚上,如果不是太累的话,考虑考虑我们分手的可能性,好吗?” 她累了,累得连发脾气都疲惫。 心被谁掐了似地,痛! 他才不要考虑,李赫鸭霸地搂住她的腰,把她抱回怀中,紧紧箍住她的身子,心慌莫名。 “我才不会考虑,我爱妳、我不要和妳分开,我说过,等妳老到走不动时,我要当妳的轮椅、妳的拐杖。”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 扬扬的不语和沉默让李赫更惊更慌,他摇头、不断亲吻她的头发、额头,企图用动作抹去她不理智的言论。 她只是在生气,生气他没陪她过生日、生气他太忙、生气他忘记……她只是生气,对,“只是”生气,扬扬的怒气不会持续太久的。他不断在心底安抚自己。 “扬扬,我们可以像以前那么吵闹,妳可以三天三夜不理我,也可以用各种方式表达妳对我的不满,独独不可以告诉我,妳要离开我……” 不离开吗?可是她已经开始害怕这种漫无止境的等待,害怕自己不知道为着什么付出,害怕她变得不像自己,也害怕她越来越面目狰狞。 “扬扬,我说过,婚姻是一生一世、是做了就不能后悔的事情,我不后悔,妳也不准后悔。我知道自己今天很过份,不应该忘记了妳的生日,不应该和同事去庆祝……” 她没回答,静静地听着他的甜言蜜语,静静地靠在熟悉的怀抱里。 她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这个男人带给她这么多愤怒、伤心、不满和孤寂,她却依然在他的怀里感觉安心? 扬扬再清点一次要带婆家的礼盒。 今天是中秋节,除送一些应景礼盒之外,她还得准备要给公婆和小姑的礼物,她能力有限,而公婆又是养育之恩的人,每次挑礼物这件事,总是让她绞尽脑汁。 说到底,还是得感激李赫,他是个脾气温和却固执的男人,他不会同人怒声相抗、脸红脖粗,可他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转不开。 她就是他认定一辈子的女人,在他温和的坚持下,就算公公婆婆再不喜欢,她还是顺利踏入李家大门,顺利同他们在每个重要节日时一起度过。 看着地上的礼物,扬扬叹气,坐回沙发里,抱起软软的抱枕,把自己的头塞进去。 每次回婆家,她老是神经紧绷,她要求自己做到十全十美,不让婆婆有机会批评,但很显然,到目前为止,她的努力还不够。用力叹气,她吞下两颗胃药,用深呼吸放松情绪。 电话响起,传来李赫愉悦的声音。 “扬扬,我在楼下了,要不要我上去帮妳提礼物?” “不必,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去。”她快速离开沙发,穿上小外套,在对着镜子时,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脸。 这也是李赫会做的,她相信他和自己一样,对于回家这件事,充满压力,但他习惯用笑脸、用兴奋的口吻,松绑她的焦虑。 她知道李赫很累,他必须当父母和自己之间的润滑剂,让冲突降到最低,但面对一个处处让自己不满意的媳妇,公婆每见一次,自然是要心痛一回的,不用言语挑衅,怎能解决心底不平? 通常在状况发生时,李赫不会在父母亲面前反驳,表达自己强烈的维护之心,他只会笑着转移话题,讲些有趣的事,逗逗老人家开心,然后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上她的手,这样无言的安慰总能适时抚平她的心酸。 每每那个时候,她就对他充满感激。 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经验,才让她觉得,有他在身边充满安全感? 扬扬飞快换上鞋子,锁好门,往电梯处走,等电梯门一打开,她看见李赫的笑脸。 “不是叫你别上来了。” “我想妳一定又准备好几袋东西,舍不得妳一个人辛苦嘛。”他接过礼物,揽过她的腰,一起进电梯。 察觉她在笑,但全身肌肉僵硬,他清楚她的紧张,靠近她,亲吻她的额头,低聱说︰“不要担心,有我。” 没错,有他……就是这句话,让她依赖上他、恋上他。他是个温柔可靠的男人,只要在他不忙的情况下,他很乐于为她付出。 “我可以的。”她全身一阵紧绷,然后松弛,拉起嘴角,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容。 半小时候,他们回到李家,热烈欢迎扬扬的只有小姑李薇,她在出版社工作,因此她们很有话聊。 “又给我们送礼物,好好哦,大嫂最好了。”李薇接过礼物,给扬扬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来帮忙准备晚餐吧。”她和婆婆打过招呼后说。 “不必,她是客人,我们家的厨房不是招呼外人的地方。”李母冷淡拒绝。 扬扬脸色一僵,还是勉强拉起笑容。 李薇皱皱鼻子,对着母亲吐舌头、扮鬼脸,“讲得多了不起啊,厨房那种地方谁爱去,大嫂,我们去院子里聊天,烤肉需要的东西,阿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讲完,她不由分说,拉着扬扬离开客厅。 李赫像是没听见母亲的刻薄话,坐进沙发里,把礼物挑出来拿给父母。 “爸、妈,这些礼物是你们家媳妇费尽心思挑的,看看吧。” “又不是多有钱,干么摆这种虚礼,怕人家不知道她有钱吗?” 李母念了两句,还是打开礼盒,看一眼里面的丝巾,就把东西随意搁在桌上。 李父也打开盒子,摸摸里面的羊毛背心,虽不是名牌货,但他觉得媳妇很有眼光,送的东西都实用。 三年下来,他渐渐对媳妇改观,除了她很用心之外,最大的转折点应该是她把他派人送过去的支票给送回来那次。 那次扬扬稿子进行得不顺利,没办法拿到稿费,眼看事务所缴房租和发薪水的日子逼近,儿子在诸多考虑后向自己开口,他给了一张支票。 媳妇知道之后,立刻把支票给退回来。 那时她说︰“结婚前,我承诺过,会尽全力支持李赫的梦想,现在我还有能力,倘若哪天,我不再支持他了,届时再请您接手吧。” 他问︰“不觉得辛苦吗?” 她笑着回答,“很辛苦,可爱情和婚姻不是原本就是一条辛苦的道路?听说,当初爸爸创业时也很辛苦,妈妈不也一路支持着您走过来了?” 后来他听说,她向银行申请小额贷款,解决眼前困境。事后他问儿子,钱还得怎样?儿子说,媳妇连续好几个晚上都睡在书房里。 她是个傲气的女子,而他欣赏这样的女人。 第四章 “妈妈这样说话太让人伤心了,礼物可是儿子孝顺妳的最佳证明。”李赫搂着母亲,亲昵说道。 “每次都来这招,用不腻啊。”李母终于露出笑脸。 她靠上儿子的肩,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个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主见,若是他肯听听长辈的意见,怎会去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害她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不腻、不腻,有妈妈可艾萨克娇的孩子最幸福。” “你啊,明明长得一表人材,又帅又懂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不为你着迷,怎么会去挑那种女人当老婆?一身的寒酸。” 她看向落地窗外,女儿和扬扬说说笑笑的背影。她看了只觉得份外刺目,若不是儿子表明态度,扬扬不进家门,他也不回家,她哪肯忍受这种媳妇。 “没钱买名牌衣服、名牌包,看起来当然不‘贵’,不过李赫的太太不必靠名牌来打扮,本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够迷人了。”李赫也跟着望向落地窗外。 他承认,扬扬不够美丽,但她有一股清新气质,能让身边的人感觉愉快舒服,她是那种相处越久,越见真滋味的女生。 “不是说很会赚钱吗?你妹妹把她形容得像神,看来也不过如此。”刻意把视线拉开,她对扬扬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妈,妳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事务所多烧钱。”李赫笑觑母亲一眼。 “讲到这个就让人火大,我怎么会生你们这两个兄妹,没有一个肯接你老爸的公司。好吧,你既然要当律师,就该当会赚钱的大律师,干么老是打那种没钱赚的官司,这不是瞎忙吗?” “哪是瞎忙,妈妈没看见那些受过我帮助的人,他们有多快乐。” “他们快乐我不快乐,你就替有钱人打打离婚官司吧,多赚一点,别老让我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 “不是吧?妈,妳这样还是抬不起头?那妳要是真抬起头来,我们家扬扬还能喘气?” “扬扬?真是受不了,人家爸妈又不是没给她取名字,干么叫那种奇怪的小名。” “扬扬、扬扬,每次我累到快爆掉时,看见她,就能扬起眉头;每次我被气得满肚子火,看见她,我的心情就飞扬不已;难受、遇到挫折的时候,她就是有本事让我扬起希望。所以,她是我的扬扬。”提到扬扬,他就有满肚子话可说。 李母冷哼一声,“写小说的是你老婆不是你,一个大男人讲这种恶心的话,真没出息。” 在她不满地推开自己时,李赫完全不介意,把妈妈重新搂回怀里。他相信,终有一天,妈妈会因为对他的疼爱,接纳扬扬。 “别说了,出去烤肉吧,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爸爸把羊毛衣轻松放回礼盒中,心里想着,明天就穿这件去上班吧。 走进院子时,炉火已经升起来,凉风徐徐,月亮挂在天际,今年的中秋节天气很舒适。 “妳们在聊什么,讲得那么起劲?”见扬扬和李薇依旧聊着,李赫问。 扬扬没回答,专心把肉片一一放在铁网上,善尽身为媳妇的责任。 李薇说︰“我们出版社有一个企划,打算制作一系列的旅游书,我想找大嫂帮忙。” “旅游书吗?不行,妳大嫂没出过国。” 心又被拉扯了,重重、狠狠的拉扯,虽然他明白旅游的终点站是家,但一想到扬扬会不在家,他就忍不住心慌着急。 “就是没有才找她啊,以她对那个国家的第一印象,写下心情故事。放心,旅费是由出版社支付的,如果卖得好,还可以出第二本、第三本……源源不绝。” “旅费谁支付都不行,我老婆离不开我。”李赫拒绝,口气不善。 “是大嫂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大嫂?”李薇朝他挤眉弄眼。 “不管是谁离不开谁,妳都别打妳大嫂的主意,何况她是写小说的,没写旅游书的经验。”他不许任何和“分开”有关的可能性,在自己和扬扬之间发酵。 “经验是磨出来的嘛,何况我邀大嫂主笔的主题是‘爱情’,扣除和一般旅游书相似的景点导览、人物历史介绍、行程规划外,每一个地点,还要加入一个短篇的、动人的爱情小品,不论是诗句、歌词、故事都可以。我相信大嫂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李薇抬了抬下巴,她家大嫂可是让她在出版社同事面前争脸的咧。 “就算扬扬做得很好,我也不准她做。” “为什么,大哥怎么能限制大嫂的梦想?不公平,大嫂对你的理想从来只有一句话,绝对支持到底。” “李薇,妳弄错了,妳大嫂的唯一梦想是我,妳大哥。”他走到扬扬身边,圈住她的腰,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百分百具强烈占有欲的动作。 “好大的口气。”李薇别开脸。 “别跟妳大哥吵,妳吵不赢的,他是律师。” 李父说罢,大家笑开,话题也跟着转移,一时间,全家气氛和乐融融,这是第一次,扬扬在话题里面,却没有引起纷争。 “可不是嘛,我这叫做自讨苦吃,都是爸的错,没事生一个伶牙俐齿、舌粲莲花的人物。” 李薇坐到父亲身边勾起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父只是笑笑。 对儿子来说,他是严厉固执、一板一眼的父亲,但面对爱撒娇的女儿,她这上辈子的情人就柔和许多,因此在李赫决定念法律系时,所引起的家庭战争,在女儿决定念中文系时并没有出现。 “尊重点,那个人物叫李赫,妳的亲生大哥。”李赫紧贴着扬扬,握着她夹肉片的手,两人一起翻肉。 “女人需要什么梦想,女人最大的梦想是老公、小孩。”李母突如其来的两句话,顿时让气氛降到最低点。 扬扬看一眼李赫,知道他又要挤脑汁、找话题帮她打圆场,她朝他摇摇头,这回,她自己来。 “是的,妈妈。”扬扬向李母一点头,不争辩。 她对扬扬的温顺视而不见,转头问儿子,“你都结婚三年了,怎么还生不出孩子?有没有去医院检查,看看是谁有问题?” 这话尖锐而锋利,让人脸色一凛。 悄悄地,李赫安抚地搂搂扬扬的腰际,笑着对母亲说︰“妈,别瞧不起你儿子的‘能力’,放心啦,等我的事务所再稳定一点,一定给妳生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脑袋聪明的孙子。” “那也得基因够好。”她意有所指道。 扬扬扯扯嘴角,对李赫轻浅一笑。她没有生气,比那个更难听的话,都已听过千百遍,这没什么。 他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再次转移话题,把母亲的注意力引到自己接受电视专访的事,再提提最近打的官司。整体气氛在他和妹妹刻意炒热下,让扬扬避开一场劫难。 晚餐结束后,李赫和扬扬离开,等门一关上,李薇就两手扠腰,指着妈妈生气道︰“妈,妳实在太过份。” “我哪里过份?”李母轻咳两声,明白自己不给扬扬台阶下,是做得有点超过了。可她就不是适合儿子的女人嘛,想着儿子从一开始的将就到现在的妥协,看在当妈妈的眼里,就是心疼。 “妳不该老是针对大嫂,要是换成别的女人,早就被妳逼得和大哥离婚。”她以为恶婆婆只会出现在戏剧里,没想到他们家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能离婚倒好,偏她死黏着妳大哥,不肯放过他。” “妈,妳怎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是大嫂离不开大哥,是大哥离不开大嫂。” “讲来讲去,就是因为钱嘛,等他们离婚,事务所的开销我会负责,当初都怪妳爸坚持不肯帮妳大哥,要是他肯帮忙,妳大哥就不会随便找个女人结婚。” 哥哪有随便找人结婚,除了妈要的家世学历以外,她就看不出大嫂哪点比妈那些朋友的女儿糟。 “天……”李薇用力一拍自己的额头,气得在客厅里团团转。“妈,妳真的让人无言以对,我看我这辈子都不敢嫁了,要是碰到妳这种恶婆婆,我一定生不如死。” “我有说我要当那个女人的婆婆吗?” “妈……”李薇还想抗议,但李父比她先一步出声。 “不想当她是媳妇,就当她是客人吧,保持适度礼貌,态度不要那么尖锐。”他丢下话,拿起媳妇给的礼物,转身回房间。 什么?他明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娶扬扬,还说这种话! 她望着丈夫的背影,一愣,自言自语道︰“老头子什么时候也被那只狐狸精收买了?” 李薇无奈地翻白眼,大嫂要真是狐狸精就好了,最好把大哥拐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这里受气。 车子停在家门口时,李赫说︰“去散散步好吗?” 扬扬偏头想了想,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个提议,笑道︰“放心,我没事。” “我知道,我妈今天的态度,比起之前只是小case。不过……妳累了吗?如果不累的话,我们去约个会吧。” 约会?上一次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通常男人会做出这种提议,是代表他做了对不起老婆的事,那么今天李赫的罪恶感是来自他的母亲、金钱还是……其他? “不要那么敏感,我不是想赎罪,我只是认为,中秋节应该是个快乐的节日,不是辛苦的日子。”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下车,走到车子另一边,替她打开车门、松开安全带。 扬扬笑了笑,下车,勾住李赫的手臀说︰“对不起,这是所有妻子的坏习惯,一旦丈夫对自己好一点、毫无理由的送礼物、突然间开始甜言蜜语……就会怀疑丈夫搞外遇。”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打离婚官司的人越来越多。”他笑着和扬扬十指紧扣,把她的手收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中,她是他的! “为什么?” “因为妻子对丈夫的信任程度越来越低。” “也许是实际案例看得太多。” “由此推论,大众媒体不是好东西!” 她弯腰笑了下,问︰“你的采访是什么时候要播?” “初步编缉已经完成,记者已经把带子送来给我看过,这个星期或下星期大概就会播了吧,他们会再通知我。” “之后就变成半个名人喽。”她真佩服自己的眼光,李赫确实是个有能力的男人。 “我又不是第一次被采访,这三年,不知有多少杂志访问过我。” 扬扬瞥他一眼说︰“可电视不同啊,事务所的名声拓展出去之后,应该真的会有更多委托上门吧。” “厚,妳想的竟然是这个,我还以为妳会因老公很有能力而感动,觉得自己嫁对人了。”他停下脚步和她面对面,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已经感动过了,现在是考虑现实问题的时候。”她指指自己的脑子,正色道。 “妳每次这样讲话的时候,我都会怀疑,我那个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婆是不是被谁给偷偷换走了。”他拉下她的手指头,捧起她的脸。 “后悔了吗?要不要换一个。”她也捧起李赫的脸。真帅,不管看上千百遍都不会厌倦。 “不要,从妳身上可以证明,任何仙女进入婚姻都会变得俗气。” “怎么办呢?找个女人、不要进入婚姻试试看?”她扬起眉头,挑衅地朝他撇嘴。 “不要。想当别人外遇对象的女人,基本上就不会是仙女,与其要个魔鬼,不如要一个俗气仙女。”他弯下腰,重重地亲了扬扬的嘴唇,啵!很响亮的一声。 第五章 扬扬叹气,埋进他怀里。 “现在想想,走入婚姻不是件好事,还是谈恋爱就好。”不必负责任、不必经历太多现实,不必因为爱情以外的事情分心,成天待在粉红泡泡里就好。 “我倒觉得挺好的,每天起床的时候,能看见身边有个睡眼惺忪的可爱女人对着我的帅脸流口水傻笑,回家后,就算吵架也好过一个人抱着电视幻想。”他圈着她的身子,轻轻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他喜欢两个人黏在一起的感觉。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她在他怀中仰头问。 “有。” “为什么?” “就是觉得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应该挺不错的,如果不尽快下手,会被别的男人抢走,于是……就结婚了。”他抢赢了、她成为他的收藏品,其他男人都别想觊觎!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开心。 “你是抱着周年庆抢特价品的心态结婚的?”她稍微推离他。 李赫失笑。他们家扬扬果然是写小说的,形容词用得比常人熟练。“不是,妳不是特价品,是超值品。” 差别在哪呢?不过是换三个字、修饰包装了物品本身价值,可其实就是同一种东西,律师嘴呵,不可信。 “扬扬,妳为什么想结婚?”轮到他来发问,交往三个月就决定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需要何等的勇气。 “因为寂寞。”她想也不想便回答。 高中毕业那年,她的父母亲双双过世,两边的亲人平时就不常来往,再加上她的职业,她几乎是个隐形的独行侠。 他点点头,揽她入怀中,继续缓步往前走。 “可是结婚后,有时觉得自己似乎比结婚之前更寂寞了,那一刻,我就会问自己,结婚是对的还是错的。”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续道︰“有人说过,写稿子的人是因为太爱说话,却没人愿意听,只好讲给计算机听。这样算来,我原是个爱说话、需要大量陪伴、不甘寂寞的女人呢。” 她的唠叨并不全然是因为金钱,还因为寂寞……李赫叹息,他紧了紧握住扬扬的手,衷心说一句,“对不起。” 她摇头。“听说每个人都应该在婚姻生活当中有所学习,也许独处正是我该学习的部份。” 谁让她的丈夫那般有才情、那般不凡,他可是她一眼挑中的呢。 没关系的,只要有爱,他们就能过关斩将,白首偕老,就算中间有些不顺利、有些争执埋怨,也能一路往前闯,只要……有爱。 他仰头深吸口气,说︰“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话了?” “嗯,没有吵架、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对话、感觉挺不错。”扬扬笑瞇了眼睛。她不一定要当泼妇呢。 “以后,我们该多多约会。” “你有空吗?” “很忙,可是再忙也要试着改变,因为我喜欢不生气的老婆。”再给他一点时间,等国宾考上律师执照,等事务所能慢慢自立,等他不必再事必躬亲,他会有时间的。 “听起来,我总是在生气。” “对,我让妳生气的事很多。”而且为了事务所,她的体力总是透支。 “你在提醒我,我的脾气应该改一改?”她斜眼觑他。 “这句话,闻得出烟硝味。”他大笑,把她搂进怀里。 扬扬也笑了。之前在他把她当成敌方辩护律师时,她何尝不是也把他当成了顽强敌军……下次就试着不生气,试着不预设立场吧。 “老婆。”他唤一声。 “什么事?” “妳很喜欢李薇提的那份工作吗?” “喜欢。” “为什么?” “我没出过国,所有的知识见闻都是从网络上得来的,我也想知道站在凡尔赛宫的镜厅里,和看图片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想知道身处九寨沟时,会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像小龙女,我对这个不熟悉的世界有很多的想象,需要一一证实。” “如果我没有反对,妳会接下那份工作吗?” 她认真考虑后,郑重回答,“不会。” “可妳说喜欢的。” “那份工作太花时间,而稿费不够维持家计。” 她说的是真心话,却害他的心脏被狠狠鞭挞。 他要完成梦想必须牺牲她的梦想,他要有成就必须牺牲她的成就,他的想望必须牺牲她的喜好…… 他吞下卡在喉咙里的酸涩,转身面向她,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他已经不晓得自己该对她说多少对不起才够。 “怎么了?”她不明白他为何一脸凝重。 “去做吧,如果那是妳喜欢的,就不要考虑太多。” 几句话,她看见他的罪恶感。再次重申,他是好男人,体贴、善良,如果不是太忙,她相信他很乐意对她好。 “我会去做,不过,等你的事务所站稳脚步之后。” “我如果一直站不稳呢?” 她笑着回答,“哪一天等不及了,我就要登报,换老公。” 揽住她,他又想说抱歉了。 “好,哪天受不了我,就登报作废吧。”嘴上这么说,他却在心底发誓,绝不让她等太久。 这天的月亮很圆,这天的气氛很好,她窝在他暖暖的怀抱里,闻着熟悉的气味,她有一点点明白,是什么让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仍然甘之如饴。 “老公……” “怎样?” “如果你一直爱我,像嘴巴说的那样,我就不登报。” “好。”他笑了,可心酸还是卡着。“我爱妳、很爱妳……我的、扬扬。” 俯下身,李赫吻上她的唇。他喜欢她的唇,干净清新,像初酿的新酒,点点香醇,越喝越温顺醉人…… 电话在晚上七点钟时响起,是李赫吗? 大概吧,他定时打电话回来,叮咛她要好好吃饭,要是懒得下厨,就出门买点吃的,别靠几杯咖啡裹腹。 李赫试着改变自己,她感受得到。 虽然他还是很忙,忙得天昏地暗,但三不五时的简讯和电话,总能及时在她的寂寞成形之前,将它们驱逐出境。 拿起电话夹在耳边,她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跳跃,嘴边含着笑意,想象起他在电话那头,一面读文件、一面叮咛的表情。 “喂,妳好,我叫做周喻岷,我不是想向妳推销东西,我只是想找个叫做扬扬的人谈谈,如果妳是扬扬,并且不是太忙的话,可以给我三十分钟吗?” 她愕了一下,很熟的台词、略熟的声音,哦,她想起来了! “你是……” “对、我是。我没刻意调查妳,只是刚好我们家的电话有来电显示设备,我认为公平十分重要,既然我曾经给妳三十分钟,妳应该馈赠我一千八百秒。” 她努力理解对方发送过来的消息,心想,对哦,怎么没想到有来电显示,以后不可以再打电话找陌生人乱哈啦。 周喻岷没等她下一步响应,就继续说话。 “我叫做周喻岷,国中的时候,父母亲花大钱把我送到加拿大念书,那里环境很美、课业不难,我却很不能适应,成天想回台湾。” “爸妈知道后很生气,他们不懂,那种和天堂一样的地方,我为什么待不惯、为什么要吵着回台湾,接受吓人的升学压力?他们要我死心,除非大学毕业,否则别想回台湾。” “那时我的英文很糟,语文问题、文化差异让我在班上交不到半个朋友,再加上父母亲笃定的话语,我唯一能做的是卯足力气、拚命念书。” “慢慢的,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大学申请到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毕业后,我回到加拿大当医生,娶到我暗恋多年的女孩,我们是华人区成功移民的代表。” “父母退休后也到了加拿大,那里是他们一生的梦想,但他们和我一样,迥异的文化和生活,让他们倍感辛苦,再加上割舍不下的亲戚朋友,最终,他们决定回到台湾这个热闹到让人疯狂的地狱。” “然后我说服了他们,我不想留在加拿大,但这回阻止我的,换成我的妻子。” “我爱她,但她更爱天堂,我们争执、我们吵过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认为我发疯,就放弃高薪和深爱的妻子,我也觉得我自己疯了,问题是……对这种不理智的决定,我竟然半点也不后悔。” 扬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她进入他的故事,想象一个飘洋过海,在举目无亲的异域独自奋斗的青少年。 “只要不后悔,就没关系。”在听完长长的故事之后,她做出这个结论。 “如果偶尔后悔呢?”他不需要意见,可他却奇异地想知道扬扬的意见,是他……太寂寞? 她用一指神功敲出“后悔”两个字。“那也没关系,人生本来就是一连串后悔组成的。” “妳总是随时准备两种答案,等着响应别人吗?”他在嘲笑她的双面玲珑。 “这是最不得罪人的方法。”她笑了,承认自己的安慰方式很糟。 “妳还说自己没有朋友,我觉得妳人际关系应该好到不行。”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的人际关系好,如果不是你太善良,就是太虚伪。” 周喻岷跟着笑开,在电话那头。 她也笑,在电话这头。 两个陌生人的笑声,晕染出两份好心情。没见过面的人可以建立友情吗?她不知道,但她对这个周喻岷有了好感。 “妳和丈夫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没?” “你是个结过婚的男人,应该很清楚,婚姻生活中时刻都在产生新问题,等待两个人去解决。” “我同意,只是每个人的解决方法不同。所以你们……” “暂时安全过关。”她给了他要的答案。 “那就好。” “我打这电话,是想告诉妳一句,钱很重要,但比起婚姻,它只是小角色。”他的口气诚恳无比。 “你确定自己是周喻岷、一个从加拿大回到台湾的医生,不是我老公李赫?” 他咯咯笑开。“看来,李赫经常对妳这么说。” “没错,我以为擅长用言论洗脑别人的是律师,原来医生也会。” “口才好的医生,平均起来上门看诊的病患比较多。对了,你们家有来电显示吗?” “有,做什么?” “记下我的电话,下次找不到人分享心事的话,我可以再给妳三十分钟。” “你不会刚好是心理医生吧?我不浪费钱找人倾吐的。” “我知道妳不花那个冤枉钱,妳只会随机打电话,抢劫别人的三十分钟。” 她又被他惹得发笑,因为他的幽默感。“好,我会记下你的电话号码,在我企图抢劫别人时,第一个想到你这位被害人。” “很好,再见,扬扬。” “谢谢你,再见,医生。” 她挂掉电话,再次投入工作之前,她拿起手机,输入周喻岷的电话号码。 月初,她自银行里领一笔钱,准备送往李赫的律师事务所。 今天刚交稿,她打算放自己一天假,如果李赫有空的话,或许可以一起吃顿午餐。 李赫没有估错,电视采访过后,事务所名气更响亮了,有更多人因为仰慕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律师,不管是不是需要无条件的帮助,都会找上门来。 上个星期会计曾小妹打电话回到家里,说这个月事务所的正式收入有机会打破十万块,虽然离开销打平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是改变的开始。 才推开事务所玻璃门,就看见小赵迎面走过来。 第六章 “大嫂,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家里没什么事,就提早出门了,李赫呢?” “在里面呢。”小赵笑瞇眼凑近她,小声说︰“李律师在接一个离婚官司。” “他肯接离婚官司?”扬扬怀疑自己的耳朵。 “嗯,里面那个太太的老公很有钱,要是律师能帮她争取到高额的赡养费,这一笔……可不少。”小赵指指会议室。 扬扬望着会议室紧闭的木门,很难相信。 李赫老说什么官司都可以接,独独帮别人离婚这种事不做。 她问为什么?李赫就说他相信报应,怕坏人婚姻,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只当那是借口,但确定的是,他打死不接离婚官司。 “大嫂是不是也很讶异?我觉得电视采访后,李律师好像改变了。” 正确的说法不是电视采访过后,而是在中秋节、在他们约会过后,她晓得,他正在改变中。“希望如此。” “李律师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大嫂就可以享福了。” 扬扬一笑,回答,“谢谢。” “国宾和阿享呢?”他们是事务所里另外两名助理,国宾还是李赫的老朋友、他们结婚时的男傧相,国宾的妻子她也认识。 “李律师让他们到警局去调阅资料。” 她点点头,把装满现女的纸袋交到曾小妹手上,让她签了名、盖下印章。 “老板娘,妳要不要先坐坐,这个case老板可能要谈很久,刚进去的那个女的看起来有点龟毛加机车。”曾小妹皱皱鼻子,对那位即将带给事务所“丰富利润”的当事人,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不要批评财主。”小赵戳了戳她的额头。 “我又没有说错,那女的看起来就很水性杨花,说不定她先劈腿,她老公才是苦主。”她朝会议室吐吐舌头。 “大嫂,妳别理曾小妹,她对比她漂亮的女人都有偏见。” 听他们斗嘴,扬扬笑开了。年轻真好!“不打扰你们了,我到附近的‘清水茶楼’去坐坐,如果李赫有空的话,请转告他,我在那里等他吃午饭,如果没空就算了,大概两点钟左右我就会离开。” 清水茶楼开在事务所附近,因价位不高、口味不错,环境还算干净,事务所的员工经常在那里解决午晚餐。 “知道了,我们会传话的。” 小赵一路送扬扬到大门口,才转身回办公室。他对扬扬的印象很好,他觉得扬扬是那种温水型人物,不亮眼却让人感觉舒服,他曾听国宾说过,大嫂会和李律师吵架,可无论他怎么想象,都不觉得扬扬那种人会和人吵架,应该是几句话就被李律师辩趴了吧。 曾小妹见老板娘离开,一个恶意笑脸扬起,她故意不敲门冲进会议室。“老板,老板娘在清水……” 话说到一半,她瞠大双眼,暴张的嘴巴阖不拢。她……要去庙里收惊了啦…… 扬扬打开书,这本书是她很多年前买的,作者很有名,现在不只是作家还是电视、广播界的名主持人,那位作家在经历婚变之后,痛定思痛写下这本书,大卖特卖,之后就被冠上“两性专家”的名号。 应该怎么解释这种现象?“打断手骨反而勇”?“不经一番寒彻骨,岂得梅花扑鼻香”?“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又或者是……“付出大失败,才能换得一首成名曲”?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比起一离婚就颓丧、堕落的女人,这位作家显然很有韧性。 前阵子,分手的念头经常在脑中绕,尤其在对李赫生气的时候。 她经常反省,问题会不会出在自己?是因为她自私、嫉妒,不愿意见他对待别人比对她好?还是她企图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关怀、陪伴,却因为得不到才不断发脾气? 每次这样反省过后,她就认为,该检讨的人是自己。 知道他愿意接离婚官司,她松了口气。 他真的改变了,从再忙也会传简讯给她,从尽量减少应酬,把工作带回家做,从这个月有快超越十万块的收入,再到这个让人讶异的离婚官司,任谁都无法否认他正在修正自己,配合他们的婚姻。 靠进椅垫里,扬扬整个人缩起,她觉得被环抱很安全、幸福,所以她非常喜欢李赫的拥抱。 这里的座位安排有点像包厢模式,虽未真正隔出小房间,但因为椅背很高,为顾客门制造了私密空间的感觉。 正想着,此时餐厅的门打开、关上,震动带起了门把上的铃铛声响,有客人进门了,他们挑靠近出口的位置坐上,他们的背后正好是她。 “我们家李律师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昨天他决定接下离婚官司的时候,我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那是阿享,他跟在李赫身边很多年了,两人是最佳拍档。他这个人很讲义气,当初李赫被fire,工作能力不错的他二话不说跟着李赫辞职,因此,当事务所一开张,李赫就邀请他加入。 扬扬在看书,但阿享夸张的语气勾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放上书,拿起杯子喝一口饮料,专心窃听员工对李赫的评价。 “你知道什么,不晓得就别乱说。”江国宾没好气瞪了阿享一眼。 “我没乱说啊,李律师原本打死不接离婚官司的,现在他肯为了事务所的收入妥协,大嫂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扬扬拉开嘴角。阿享没说错,她的确很高兴。 书册上那行字跃入眼帘,它说——婚姻是双方合力才能成功经营的事业,不能靠单方面努力妥协。 “唉……算了、算了,换话题,这个话题会让我的良心不安。”江国宾痛苦地捶胸口。 “这关良心什么事?”阿享哼一声,认为他在搞笑。 江国宾看看左右,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这个秘密……他为难地看看阿享,用力甩头,大叫一声。 “啊!我快憋死了!”他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如果他提早秃头,李赫一定要负责任。 “喂,你发什么神经,是准备考试、念书念到疯了吗?”阿享啧啧两声。全事务所都晓得国宾这次再没考上,就得换老婆了。 “我、我……我……阿享!”他的身体横过半张桌面,用力拉住阿享的手臂,口气凝重。“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你能不能发誓不传出去?” “什么秘密?讲得这么严重,发四?还发五、发六咧。”阿享嗤了一声。 “因为接下来我跟你讲的秘密很恐怖,绝对不能让小赵、扬扬和曾小妹知道,连李赫都不可以让他知道你知道。” 什么他知道你知道的?在绕口令吗?阿享耸耸肩。“算了啦,爱讲不讲,搞什么神秘。” “我不是在搞神秘,而是事关重大,传出去会死人的,你发不发誓?不发誓的话,我宁可憋死也不对你说。” 扬扬皱起眉头。如果不是江国宾说“绝对不能让扬扬知道”,她真想立刻跑过去,用拳头重重捶上他们的桌面,怒声问︰江国宾,别忘记你的薪水得从我的口袋挖出去,说!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好啦、好啦,我发誓,绝对不说给第三人听,快讲吧!”阿享被自己的好奇心逼得妥协。 江国宾又看看左边右边,确定没有熟人,才开口说︰“你知道找李赫办离婚的人是谁?” “巨富王崇临的老婆不是吗?” “是,她是王崇临的老婆严欣,也是李赫的前女友。当年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在校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是法律系的高材生,一个是英文系的大美女,一对金童玉女走在路上,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他们几眼。” “他们后来是怎么分手的?” “兵变。毕业后李赫去当兵,严欣被经纪公司挖去当模特儿,不久,她认识了王崇临,严欣本来就是那种会让男人眼睛一亮的女人,又有高学历,王崇临一见到她心就茫了,当然是用尽全力追求喽。” “所以李律师就被三振出局?” “你说咧,王崇临用的是千朵玫瑰、五克拉钻戒的攻势,哪像李赫,只会谈法律、讨论人性,他又不像一般的小开,会到处炫耀财富,严欣哪里知道李赫的家庭背景,这种情况下,谁输谁赢,一下就见分晓。” “然后呢?” “当兵最怕兵变,你想象不出来吗?李赫像泄了气的球,整个人颓废到了极点,那时我们都担心他会闹自杀。” “有闹吗?” “没有。不过他一退伍就投入职场,把全部心力放在工作上,可我们还是感觉得出来,他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那个严欣很过份,结婚时还把喜帖寄给李赫,她的心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我们这群兄弟为李赫抱不平,把严欣给骂臭骂烂,可他不但不生气,竟然还横着眉,冷冷对我们说︰‘不要批评你们不知道的事。’事情都到那种地步了,他还一心一意维护严欣,你可以想象他有多爱她。” “李赫家里状况不错,当然会帮他介绍相亲对象,他来者不拒,每一场相亲宴都出席了,我们觉得很奇怪,他那么年轻,干么那么积极?结果,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他说︰‘反正不是严欣,是谁都无所谓。’就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把他爸妈给吓坏了,怕他真的随便娶娶,婚后过得不幸福,责任不晓得要算在谁头上。” “幸好李律师娶了大嫂,大嫂人很好,对李律师尽心尽力。” “话是这么说,可你自己也见过严欣,身为男人,你会选谁?”江国宾一句话堵得阿享无语。“所以喽,直到现在李赫的爸妈还是认定,他是因为赌气才会随便找个对象结婚,因此始终把扬扬当成外人看待。” “那么现在李律师和严欣……” 阿享的眉头聚成了一座小山。他为大嫂抱不平,如果李律师喜欢的真是那个严欣……大嫂会不会太可怜? “不接离婚官司的人为什么突然接了,你不怀疑吗?”江国宾重重叹息。 “也许理由很单纯的,李律师想替事务所多赚一点钱,减轻大嫂的负担。” 江国宾真想一拳捶上这只笨鸵鸟。“别自欺欺人,信不信,你现在去问李赫接不接离婚官司,他肯定一口回绝。” “你的意思是指,李律师帮严欣是特例?” “昨天晚上李赫找我谈了,他说当年严欣是因为替爸爸还债才会嫁给王崇临。她说当时年纪轻、想得不深,以为只要心里能够想着我们家李赫,偷偷爱我们家李赫就够了。她还说,她本来想,没有爱情、心如止水也可以安分过完一生,没想到王崇临在外面拈花惹草,还生下私生女,她忍无可忍才会想要离婚。” “她讲那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和我们家李律师藕断丝连?” “你觉得呢?如果不是要我们家李赫同情心发作,干么哭着说︰‘王崇临财大势大,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律师,让我离婚之后什么都没有,连女儿的监护权都被夺走。’” “糟糕,我们家李律师本来就同情心泛滥,这下子……要是旧情复燃,厚,李律师是脑袋长蛆哦?”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也知道李赫和扬扬认识没多久就结婚,婚后为钱可没少过争执,现在严欣回来了……知道吗,他们还约好后天带小孩去动物园玩。” 第七章 江国宾气趴在桌上。他拚命警告李赫不能做这种事,他不但不理,还义正词严说他只是在尽律师该尽的责任。夭寿,若是让扬扬知道,要怎么收拾? “怎么办?我们家大嫂怎么办?” “所以我才苦恼啊,扬扬真的是个好女人,可是人家都说初恋最难忘,而且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严欣看起来比大学时期更美艳,不像扬扬整天都关在家里,傻傻的赚钱也不懂得打扮打扮,最惨的是,她连个可以留住丈夫的孩子都没有……” “也许,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就算过去的感情再捡回来,感觉也不一样了啊。”阿享迟疑说。 “你想骗谁?该骗该瞒的人不在这里,你省省吧。” 阿享被江国宾一顿抢白,说不出话。 所以阿享也认同,她和严欣无法放在天秤两端相较量? 像被谁扼住了脖子似的,扬扬喘不过气,心没有被掏出来,没有用锤子重重敲过,可它自动自发在胸膛里扯出裂痕,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然后在一个不经意间,碎了。 她像操纵线断了的木偶,瘫痪在高背椅上,一脸茫然失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阿享的怎么办印上她的脑子,可她找了老半天都找不到好答案。 她不是个耐力坚强的女人,可她竟然没有冲上前,逼问江国宾,问他是危言耸听或是评估过后才说的真心话,她就这样坐着,一句句把他们的对话储存在自己的大脑里、再三复习。 还以为,就算他们的婚姻里有许多问题,至少有一点是无法否决的——李赫爱她,很爱很爱她。 因为很爱她,所以再多的埋怨、再多的争执,都可以随风而逝;因为他爱她,所以再愤怒,她也不愿意伤害他;因为他爱她,谁的刁难她都可以不当一回事。 可谁料得到,到头来,她只是“反正不是严欣,是谁都无所谓”、“因为赌气才会随便找个对象结婚”的女人。 原来她不是他的初恋,原来她从不曾被他恋过,原来他口口声声的爱,只是因为他善良体贴……所做出来的假象。 一根维系着他们之间的丝线,绷的一声,断了。 她慌,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实把她的爱情给炸成灰烬,鲜血在她触不着的地方汩汩流着、让她痛着,胸口突然空了,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装过爱情。 那个空虚教她慌乱了手脚,她颤巍巍端起饮料想喝掉,借着它的甜,浇灭唇齿间的苦涩,谁知,尝进嘴里的是满口的心碎。 眼睛一眨,豆大的泪水摔进杯里,激起细微的涟漪,涟漪呵…… 她想起在李家大门外被婆婆奚落,“我们家李赫是要娶公主的,谁晓得会娶进一个奴婢。” 那天,雨水在浅浅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她数着涟漪,默默哭泣……原来呵,婆婆认定的公主是严欣,那一圈圈的涟漪已经预告了今日的遭遇。 累积多年的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放下杯子,她趴在桌上。好累哦,怎么会累成这样啊,是昨夜赶稿没睡?还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后悔教人疲倦? 要就此认输吗? 不要,太歪了,她付出那么多,谁都没有权利逼退她。可是……不认输又如何?知道事实原委后,难道她还能心平气和,假装没有严欣、假装自己不是那个“无所谓”,继续接受李赫虚情假意的“我爱妳”? 纷乱吵杂的声音扰乱了她的心绪,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不晓得江国宾和阿享在什么时候离去的,她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逼自己冷静。 对,冷静!她需要事实证明,证明江国宾说的是事实不是诬赖,她不能光相信一面之词冤枉李赫,或许……江国宾是错的呢……一股希冀升起。是啊,或许江国宾是错的! 深深吸气,她逼自己把眼泪吞回肚子,就算杯子里装的是苦涩液体,她还是仰起头,一口气、喝了。 扬扬从包包中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走到柜台,请服务生帮她一个忙,对方同意了。 她用免持听筒拨出熟悉的号码,把纸条放在服务生面前,她亲手编的小短剧,上演。 “喂,你好,请问是李赫律师吗?”服务生流利地念着纸条上写的字句。 “我是,请问妳有什么事需要协助的吗?” “有朋友告诉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律师,我需要你的帮忙,请你帮我打离婚官司,好吗?” 电话那头似乎连想都不想,毫不迟疑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打离婚官司,我可以给妳另外一位律师的电话,妳可以在那里得到协助……” 没等李赫说完,扬扬就把电话挂掉,妳付完帐,大方地给了服务生一笔可观的小费。 “谢谢妳,妳帮了我很大的忙。”她轻点头、旋身,离开清水茶楼。 扬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呼出那口气的,只知道确定了,江国宾的话没错,阿享的假设纯属自欺欺人。 低着头往回走,她不是人鱼公主,却每踩一步都痛,而痛从胸口向外蔓延,心痛、头痛、四肢百骸都痛到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事务所的方向走,不是已经证实了吗?她还想知道些什么?知道三年来自己有多愚蠢?知道自己怀抱的爱情不过是想象而已? 傻瓜,难道非要亲眼见证自己化为虚无泡沫,她才肯承认人鱼公主只能生活在海底? 举步维艰,但固执在血管里流窜,她干咽着,企图吞下满腹心酸。 她回到事务所,仰起头、推开门。 看见扬扬,曾小妹、小赵、阿享和江国宾同时瞪大眼睛。 阿享直觉挡在会议室前。“大嫂,李律师在忙。” “还是忙那个离婚官司?”下意识地,她噙起一抹冷笑。 “呃……呃……没有,不是,是、是另一件案子。” 小赵不会说慌,看样子他也听到了李赫的爱情故事。低眉,扬扬觉得自己的固执既可笑又可悲。 “没关系,我和李赫讲两句话就走。”她强行走到门边,握住门把。 曾小妹想也不想,一把拉开扬扬的手,不让她开门,更将她带离会议室几步。 “这、这不太方便……老板娘,我们到老板的办公室好了,再不久,老板就会出来了。” “你们在紧张什么?” 她不过想看看,身为男人必选的严欣长什么模样,如果还有改进空间,她或许可以勉力一试,倘若差异太大,再努力也只是徒劳,她可以考虑提早打退堂鼓。 “我们紧张……哪有、哪有紧张……嫂子看错了,还是……还是先来喝口茶吧。”阿享结巴,走到扬扬身边摆出手势请她往办公室走。 她盯住他们,不愿退让,阿享和小赵互视一眼,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当一群人僵持不下时,门从里面打开,李赫和严欣走了出来,扬扬目光在严欣脸上转过一圈,很伤心,但她不得不打从心底同意,江国宾并没有言过其实。 “扬扬,妳怎么来了?”乍见到她,李赫吓一跳,快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今天是月初,而且我有点事想麻烦你。”她强撑起笑意,不愿在这种时候、在很多人面前,示弱。 “好,等我一下,我送送客人。” 见李赫迅速把严欣送到门口,并未介绍两人,扬扬凄凉一笑。不管是他方才惊讶表情或刻意不介绍,她都归类为心虚。 看看扬扬低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惊讶的表情在众人脸上闪过。这种场面,很难应付啊。 李赫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回到事务所,他松口气,笑着问扬扬,“吃饱没?” “吃饱了,你还没吃吗?记得等下赶紧吃,我只说几句话就走。”她不来尔虞我诈,但是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多讲几句也没关系,我现在有空。”他笑瞇瞇地,拉着她准备进办公室。 扬扬摇头,按住他的手。“真的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就说几句话。” “好吧,妳说。” “我和几个作者朋友约了,这几天要出门走走,星期天晚上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原来是这种事啊,听她口气那么凝重,害他以为发生什么事,担心了一阵。 “妳早该去度假了,要是妳提早几天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排出几天空档陪妳。”他搭上她的肩。 扬扬苦笑望住李赫。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有空档,不管提早几天讲都一样,他只是客气,可夫妻之间何必说场面话?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妻子…… “临时约的,没有提早计划。”他客气、她也客气,他做戏、她也配合演上场。 “这样啊,知道了,我开车送妳去集合地点。” “待会儿我回家整理行李就要出发,你下午还有事吧,我自己可以的。” 李赫点头。 “对了,会临时定下这个约会,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位作者想离婚,我们想陪陪她、劝劝她,如果她还是打定主意离婚,你可不可以帮忙,当她的律师?”她再度试探,虽然明明知道答案。 他亲昵地戳戳她的额头道︰“又来了,我要讲几次,这种坏人姻缘的事我才不做。” 他没注意到,说这句话时,阿享、小赵、曾小妹同时倒抽口气。 扬扬也假装没发现,笑说︰“就一次也不行吗?那是我很好的朋友,她需要帮助。” “不行,一次也不行,我绝对不会坏了自己的原则。” 扬扬没继续坚持,点头。测试一遍不够还要再测一遍的人,若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就是笨,而她认为,自己两者都是。“知道了,这个月的钱,我已经交给曾小妹,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嗯,好好玩,到目的地后,别忘记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扬扬不再多话,旋身离开事务所,她的脚步有点急促,再为再也控不住的泪水,在此刻淌下…… 门关上,她隐约听见小赵用抱怨口吻喊了一声,“李律师,你惨了啦……” 李赫惨了吗?不,她觉得惨的人是自己。 她在饭店里待了两天,然后在动物园开门前来到门口。 离开,是因为没把握可以在李赫面前演好戏,他是个律师,除了有出众的口才之外,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坏。 小时候老师教导大家,守株待兔是极其愚笨的行为,但她除了这个笨方法也找不到其他方式。 她的律师丈夫曾经教过她,要定一个人的罪,需要足够证据,所以她必须凑到能够定罪的“足够”证据。 她买了新衣服,很流行、衣柜里面绝对不会出现的那种,她穿着从来没穿过的高跟鞋,把头发往上梳,梳成年轻辣妹会做的造型,戴着一只褐色的太阳眼睛,背着一只时髦而流行的大包包,加上新画的浓妆,她有把握,就是站到李赫面前,他也不会认出自己。 等了两个多小时,她终于等到李赫出现,她抢在前头排队买票,然后转身,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李赫、严欣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生。 再次证实,江国宾没说慌。 像被谁拿了盐酸,往心一阵乱泼,腐蚀的疼痛,痛得她皱眉头,那些记忆中的“爱”,变成一张大开的嘴巴,尽其所能嘲笑她。 第八章 他爱她?呵呵呵……她也想笑耶,明明是谎言,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诚恳动人? 她在入园处等着,直到李赫和严欣一人一手牵着小女孩,笑着走进园里,她才跟着他们往前行。 假日,动物园里人潮汹涌,就算扬扬贴着他们前进,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拍照、捕捉镜头,每个镜头里,都是个爱笑的男人、幸福的女人和开心的小孩,那样融洽的画面,很容易让人联想成一家人。 “妈妈,妳看!”小女孩在纪念品区里指着圆滚滚的熊猫玩偶。 李赫抱起小女孩,一只手抓起熊猫往女孩脸上磨蹭,惹得女孩咯咯大笑,他也跟着笑,而后严欣抓起另一只,也往李赫脸上蹭,他左躲右闪,三个人玩成一团。 扬扬拿起相机,把他们的笑放入机器里。 心一拧。她在做什么啊,一次教训不够,她还要逼自己更可笑?缓缓叹息,她捂住脸,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没有尊严吗?没有骄傲吗?她究竟还需要多少证据,才能说服自己抬头挺胸、离开他的世界…… 恨恨跺脚,不跟了! 她快步离开熊猫馆、快步离开动物园、快步离开这可憎、可恨、可厌的地方。 几乎是逃命似地,她飞快地想要逃到安全的地方。 等她来到捷运站,背靠上一堵墙,这才笑出来。她压着肚子、捂住嘴巴,笑得很凄惨,笑得眼泪停止不住,笑得就连咬住拳头,也抑不住腹部的震动。 仰头,她找出湿纸巾,忿忿地把脸上的浓妆擦去,擦过一遍又一遍,只是……湿纸巾擦得掉脸上的妆,能擦掉心底的伤吗?能擦掉她可笑的行止?能擦掉脸上教人痛恨的笑容? 她不停的颤栗着,全身肌肉紧绷到疼痛。 没关系的,李赫不爱她,她来爱自己;没关系的,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爱情;没关系的,心痛会过去、心碎会被弭平,缝缝补补……那颗心终能挺过去。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不要怕,扬扬,不要害怕…… 她抹去泪水,一遍又一遍,她紧紧抓住外套下襬,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她不哭、要笑。 爸爸说过,“天底下没有过不了的关。” 妈妈也说︰“只要笑得出来,妳就赢了。” 嗯,她郑重点头,不输,她不输! 打开手机,里面有十三通未接来电,都是李赫找她的,她说过到达目的地会打电话给他,却一通都没打,这时她深吸口气,再抹一次脸,回拨。 电话响过几声,李赫接起,劈头就是一句,“扬扬,妳怎么没打电话给我,我很担心。” 他的话听起来很真诚,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和前女友玩得那么快乐,她会相信,他为她,担心得寝食难安。 “对不起,我忘了。” “为什么不开机?” “手机没电。” “怎一出门就把老公抛在脑后?”他的话有一丝怨尤、一丝撒娇。 真的真的,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证据,她会相信他爱她、在乎她,她会告诉自己,就算他们的婚姻里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凭借这份爱,他们可以手牵手、一路走下去。 “你在哪里?”她反问。 “我……我在委托人这里。”他卡了一下,才把整句话说完。“妳呢?” 捷运到了,她进入车厢,广播声响起。 李赫在电话那头听得分明。“扬扬,妳怎么会在木栅?”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紧张。 “我们的行程因为有些事提前结束了,而我有些疲累,不小心搭错车,李赫,我很久没去动物园,真想去走走,你要来吗?” 还不死心?还想试探?她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 “下次吧,下次我找时间陪妳,妳现在先回家休息,好吗?” “也好,我先回家。” “我大概三、四点回去,妳先睡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李赫。”她突然喊住他。 “什么事?” “你……还爱我吗?”她刻意的,刻意问她这样一句。 这是什么烂心计啊,就算他当着严欣的面说“我爱妳”又怎样,就能宣示所有权吗?她果真像江国宾说的那样,自欺欺人。 “当然,妳快回家好好休息,等我回去,ok?” 错估了,他说“当然”,不是说“我爱妳”。她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动不动把“我爱妳”挂在嘴边……唉,严欣在还是有些不同的。眉头锁起,她吞下哽咽。 “李赫,你想不想和我离婚?” “妳在胡说什么?别被妳朋友影响,我在忙,挂电话了。”说完,那头结束通话。 他在忙,忙着和前女友约会…… 缓缓闭上眼睛,她任由心碎裂,碎成千片、万片、亿片……碎成黏补不起的尘灰…… 李赫说三、四点回来,现在已经超过八点。没关系,这不是第一次或第十次,次数已经多到让她学会麻木。 屋里没开电灯,蜷着身体,她窝在沙发里面,不冷的天,她却连骨头都觉得寒冷,没关系,寒冷会让人脑袋清晰。 啪!电灯开启,李赫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笑容尚未敛起。 今天他……过得很开心?肯定是,不必怀疑。 “扬扬,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说要出去吃的,要不要现在……”见她脸色不对,他没把话说完。 她摇头,肚子里含有几公升的眼泪,哪里装得下东西。 “对不起,委托人……”他想试着解释,却被她捂住嘴。 “没关系。”她再也不要听他说的谎言。 扬扬抬起头,静静地凝望着他。想一整个下午,她以为自己已然想通,可在面对他的剎那,紊乱……想好要潇洒转身,但等他站在眼前,她又不想了,几个小时前下的重大决心,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啊,怎么办呢?话说得那么潇洒,举止却十分胆小,难怪他总以为她说分手是喊假的。 他一笑,拥她在怀里。“妳永远是最体谅我、最包容我的好老婆。” 所以他可以恣意浪费她的体谅和包容? 淡淡地,她回了一句,“可是……一切是有极限的。” “什么意思?” “世界上每种东西都有额度,不管是体谅、原谅或包容,若有一天你把额度用完,那就没有了。”她不要生气,不再当泼妇,如果分手是明天、后天、某一天必须遇见的结局,就让他们对彼此都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在写小说吗?讲那么绕口的话。”他笑着揉揉她的长发。 她抬眼,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毛,淡淡的说︰“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怎么说?”他皱皱眉头,总觉得她语气不对。 “那个时候我常想,我这种人不美丽、不聪明、不能干,没有良好的学历和家世,连家事都做得普通,如果人有分等级,那么我是x你是a,我们相差那么大,我凭什么嫁给你?你应该娶一个聪明、貌美,身材像模特儿的特优女性,娶我对你而言,太浪费。” 她窝进他怀里,打开他的掌心,细细描起他的婚姻线,很早以前就发觉,他的婚姻线有针岔,有人说那是外遇的表征,那个时候她不信,现在,信了。 “谁说,我们家扬扬很美,我是a、妳是a++。”大手一伸,他包住她的手。 她没有响应他的话,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告诫自己,不可以把捧在手心里的幸运给摔坏,要小心翼翼、谨慎,若离开这个男人,我就再也不能得到同样的幸运。”甜言蜜语是他的专利,今天她盗用了下。 “嗯,妳捧得真好,我是妳的幸运,妳也是我的幸运。”他把下巴放在她的额顶,闻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 “可是婚姻生活中的冲击,一点一点磨去我对幸运的感受,我开始唠叨、开始不满、开始变成一个令人痛恨的黄脸婆,我相信有许多时候,你也忍不住想对我发脾气。” “对,但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的?” “谢谢你这样看待夫妻关系,你这种想法化解了很多摩擦。” “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更幸运,能嫁到一个像我脾气那么好的丈夫?”他开玩笑说。 她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很多次,我认真考虑过离婚,但你总觉得我是随口说说,每次遇到这种状况,你会解释成我因为生理期报到才如此,再过几年,你可能会说那是受更年期影响。” “但每次我都是认真的,我认真相信,如果夫妻两人再也走不下去,与其天天恶言相向,倒不如试着和平分手。李赫,在这三年当中,我吵腻了,也腻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保证你爱我。” 他飞快把她推出胸口,与她面对面望着,拧起眉。“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在紧张?她竟然笑了开,说过那么多次分手,这是他第二次认真看待她的提议,是因为她的态度不同以往吗?原来不吵架比吵架的威力更大。 “我不介意分手,但我介意这个讯息是从别人口中传递给我,如果你想离婚,请直接告诉我,我可以忍受痛苦的真相,也不要吞下善意的谎言。” “扬扬……妳今天很不对劲,妳那个朋友……” 是因为被朋友的离婚事件影响了吗?她整个人,只有一个字形容,怪! “不要追究我的朋友,我谈的是你和我,如果真有一个貌美聪颖,身材像模特儿的优级女性爱上你,而你也动心的话,请诚实告诉我,不要瞒我到最后。” 李赫脑子转了几圈,想出了一个最不可能、却也最能解释她异常的状况。“扬扬,妳今天到动物园去了对吗?妳看见了什么,对吗?” 他好看的浓眉紧蹙,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正视自己。 她浅浅一笑,转移了话题,“李赫,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你也早点整理整理,明天还要上班呢。” 转过身那刻,她突然觉得讽刺,每一回都是她想谈谈,不管是用吵、用闹,她都想逼他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可真正遇到事了,居然轮到她逃避,还以为自己已经鼓足勇气,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她的第一选择也是逃避。 现在,她有一点点同情过去的他,面对咄咄逼人的自己,他何等委屈。 站在婴儿用品店前,扬扬静静看着橱窗里的东西,那小衣服、小物件粉粉嫩嫩的,给人像母亲怀抱的温暖。 为什么设计师总给孩子设计这样的东西,是不是为了赋予天底下的母亲一个良好形象,让孩子误解,每个把他们生下来的人都温暖善良。 她会是个好妈妈吗?扬扬没把握。 拿出手机,她找到李赫的号码,拨出。 电话那头只响了几声就接起。“扬扬,妳找我?” “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空的话……”她想约他到这里,一起挑选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 “现在不行,晚上回家后再谈好吗?”他的声音里带有歉意。 很忙吗?应该是,小赵说的,事务所越来越忙了,他分身乏术,要是江国宾可以早一点考上律师执照就好,不然早晚要多聘一名律师。 她明白他忙,可她想要耍耍任性,任性地把婴儿用品店的住址丢给他,威胁他说若三十分钟后没见到他,他就见不到他的孩子。 第九章 这样的说法会引起他的惊喜还是惊吓? 是的,她怀孕了,十周,她竟然迟钝到没发觉,因为这其间有间歇性出血,她完全没联想到怀孕这回事。 她刚刚从医生口中得到证实,但医生说状况不稳定,给了药,要她小心注意。 小心注意,是不是包括不可以随便发脾气、耍任性? 念头转过,她按捺下任性的冲动,再次妥协。“你会很晚才回家吗?” “这几天有点忙,或许会晚一点,妳不必等我,累了就先睡,有什么事给我留一张纸条,明天早上,我可以晚一点上班。” 这种事……留纸条告知,宝宝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她苦笑。 “好,先挂。” 她把手机收回包包,包包里,拍下那天照片的数字相机还在,她想起严欣、想起快乐的女孩和快乐的李赫。 目光凝在半空中……李赫会是个好父亲吧,即使宝宝的母亲不是他心底的最爱,仅仅是口头上的爱? 之后,她再不追问什么,也不想去追查证据,她曾要求李赫,别把她当成敌方律师,那么她也该公平地,别把自己当成检察官。 李赫是个好男人,她向他说过,当他决定离婚时,要第一个让她知道。 他没提,也许他对严欣并未恢复旧情,又或者他觉得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之间的恩惠大过他想追求新恋情的需求,而现在又有了孩子,她想,也许、可能,他们会安然度过这次的婚姻危机。 挂掉电话后,她进婴幼儿用品的店里逛了一会儿,本来想挑两件东西的,但想了想又作罢,那是李赫的权利,身为父亲,应该为孩子挑第一项礼物。 于是她走出商店,手里除了医生给的妈妈手册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招了部出租车,扬扬回到公寓。 又累了,捂嘴、打个呵欠,妳第一次知道,孕妇会随时感到昏昏欲睡,不禁失笑,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脑过劳,考虑是否要找个医生就诊。 拿出钥匙,想打开大门,却发现门没上锁。 是她粗心大意吗?出门前没上锁?怎么会,独自生活那么多年,她还没犯过这样的错,难道又是因为怀孕的关系? 有可能,怀孕会让人注意力不容易集中、记忆力变差……浅浅一笑。看来,未来几个月,她将变成截然不同的人。 妈妈呵……要取得这个身份,不晓得还要经过多少试炼,她得提起全副精神,做好足够的准备。 推开门走进屋内,才刚换下拖鞋,她就发觉不对劲,所有的抽屉柜门都被打开,许多东西被丢在地上,连挂在墙上的照片都被一一翻过,心猛然提起,她慌慌张张地走进卧房。 卧房里一片凌乱,早上折好的棉被被丢在地板上,连枕头套都被拆下,难道小偷认为她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里? 手在抖、心在抖,她死命咬住嘴唇,缓缓走出房间,停在房门口,厨房的抽屉被翻开了,几把菜刀歪歪斜斜地被丢在一旁。 突然间,她听见书房里发出一个细微声响,想也不想,她冲进厨房,捡起一把菜刀,两手高举着刀子走回书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那扇门。 干咽下口水,她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握住书房门把。 同一时间,书房的门霍地被打开,两人都没想到,彼此会面对面、四目相望,瞬间,两人脸上都有着惊恐。 小偷盯着她紧握菜刀的手,而她盯着小偷手里的戒指盒。 “不行!那个不行!”她直觉大喊,手上的菜刀在身前晃了两下。 被她一叫,小偷也吓着了,他抓起放在门后的球棒就往她手上砸去,她来不及闪躲,一阵巨痛后,手上的菜刀应声掉落。 见扬扬没了武器,小偷伸手往扬扬肩膀一推,力气之大,让她整个人往后飞、重重撞向墙壁。 砰一声,她反射性尖叫,她的叫声让小偷更加乱了手脚,为了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闭嘴,他高举球棒,想想不对,弯身捡起方才随手扔在地上的书,猛力往扬扬头上砸去。 这次的重击让她来不及喊痛,眼前一阵黑,她晕了过去,身子软趴趴地倒在地板上,双眼慢慢地闭起,意识中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小偷脚上的大号球鞋。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是被一阵剧痛给痛醒的,那个痛在腹部持续蔓延着,她痛得满头大汗、全身湿透,大声叫救命,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起不了作用。 她想支起身子,才发觉自己没有力气坐直,疼痛一阵强过一阵,热热的液体从身体上方流出,体力也渐渐消逝,她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挣扎着、攀爬着,她从包包里找出手机,拨了李赫的号码,两次,他都没接。 第三通电话,她打到事务所,接电话的是阿享。“李赫呢?” 听见她的声音,阿享彷佛受到极大惊吓,扬扬很少打电话到事务所的。“他、他……出去了,呃……是委托人……李律师正在忙。” 如果是普通委托人,他干么口吃成那样?心揪着,彷佛有一只大手使力想把她全身揉碎、捣成泥似的。 她无助的问︰“那个委托人是严欣,对吗?” 阿享猛吃一惊,吓得话筒摔到地上,又赶紧捡了起来。“大嫂,妳在说什么,谁是严欣啊,连听都没有听过,李律师又不打离婚官司,怎么会、会……” 他欲盖弥彰的话语,让她的心凉了。 果然是她,难怪李赫不接电话,是又怕她逼他说“我爱妳”吗? 她挂掉电话。 再次,疼痛袭击而来,模模糊糊间她知道,再不求救,宝宝就要离开了,不甘心呵…… 虽然宝宝不在她的计划中,可她那么喜欢他,就像喜欢他的父亲那样,她已经做好妥协的准备,他怎么可以在她妥协后说走就走了? 打开联络人栏,怔了怔,她竟然不晓得可以打电话找谁。 突然,联络人当中一个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周喻岷,那个欢迎她随时抢劫时间的男人……对,她把他的号码输进手机里了,谢谢,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间出现…… 拨出电话,她本来想要撑一下,本想用轻扬口气说——嗨,我是扬扬,我恐怕又要抢劫你三十分钟了。 可是当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没有本事强撑。“我是扬扬,请你救我……” 在她背出一串住址之后,她陷入昏迷,松开手,手机掉在地板上,电话那头的人口气很急,不断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再也答不出半句。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周喻岷待在床边,两颗眼珠子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审视他。他长得不错呢,干净斯文,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他很高,大概和李赫差不多,但身形偏瘦,他的皮肤很白,和她这种长期关在室内的女人有得拚。 乱枪打鸟也可以打到一只美丽凤凰啊,看起来,她的电话运比结婚运要好上很多。 “医生,你果然是值得信赖的人。” 她试着拉扯笑脸、保持基础礼貌,但苍白的容颜看得人心生不忍。 “这次妳抢劫的不只是三十分钟,我可不可以说妳得寸进尺?”他试着对她幽默。 扬扬比他想象中更清秀可人,果然当得起美女作家这个封号。 虽然今天的她看上去很惨,但丝毫掩不去她的淡雅气质,她的人和声音一样,不会教人惊艳,却让人舒服。 “记下来,下次我还给你。” “如果要靠意外来还,我想不必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两晃。 “好……那就不要意外……” “再睡一下吧,妳需要休息,虽然跟我讲话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语调刻意轻松,刻意不让她想起自己碰上的惨事。 她摇头。休息的时间很多,但她现在想追根究底,虽然已隐约能猜出答案。 “孩子……还在吗?”她涩然开口。 他望着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哀怜,不必出声,他已经给了答案。 也好,离开也好,在打电话找不到李赫、在阿享吞吞吐吐那一刻,她就决定,算了。 算了……通通算了、不计较了,吃亏也好、占便宜也罢,都算了! 算了,每个人都有过去,她从没问过李赫曾经和几个女人交往,李赫也没问过她,有没有前男友或前任丈夫,她一直深信,重点是他们结婚了,两个人共同在一个屋檐下、过得还不错,谁晓得…… 算了,虽然他们经常为钱起口角,但不全然是李赫的错,是她大言不惭,对他说了“我来赚钱,身为老婆就该支持丈夫的理想。”的…… 算了,是她高估自己,以为自己是个不爱钱的女性,以为自己看重感情甚于金钱,没想到,当口袋空空的压力每天压在头顶,她也会感到恐慌惊惧…… 算了,结婚不是一个人可以成就的事情,就如同离婚,也不会是一个人造就出来的问题。彻头彻尾的算了,既然走不下去,谁也别勉强谁,只要双方都曾经尽过力,就够了…… “伤心吗?”周喻岷问。 “没关系。”她嘴里说没关系时,眼泪却顺着颊边流入枕间。 他叹息道︰“傻瓜,这种事怎么会没关系!哭一哭吧,如果掉眼泪会让妳感觉舒服的话。”手掌轻轻压在她的额头上,不是探她有没有发烧,只是有一点心疼、一点的同情,和一点的不忍。 “真的没关系,反正我要离婚了。” 周喻岷听见她的话,眉心蹙起,眼下并不是讨论婚姻的好时刻,但他忍不住鸡婆。“要不要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妳,离婚是件多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你打算对一个躺在床上的病患说大道理?”她在笑,但眼角嘴角皆流露出浓浓的哀愁。 “如果妳愿意等到心情平复之后,再来考虑这件事,我想我可以不必对病患太残忍。” “你认为是我情绪激动、贸然做出决定?” “不是吗?妳被小偷吓着了、妳刚失去孩子,并且……在这个时刻,妳的丈夫不在身边。”他直指出重点。 “谢谢你为我找的借口,但那给我的感觉和我丈夫一样——讨人厌。我每次一提分手,他就认定我是情绪一时激动。” “原来妳是放羊的孩子,同样的话说那么多次,如果不是妳躺在病床上,我也要当妳是生理期报到。” “我只是优柔寡断,只是容易妥协,只是老想着他对我的好,想着,两人之间有爱,一切问题就可以顺利解决,并不是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天天都有生理期困扰。” “既然如此,就继续想下去,两人之间有爱,就可以顺利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她犹豫了三秒钟,才回答︰“没有了。” “没有什么?”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丈夫从不打离婚官司,但最近破例了,为他心爱的前女友争取单身自由。” “就算他们曾经相爱过,分手后也可以是朋友,帮朋友的忙不算什么吧。” “我也试着这样说服自己,很可惜,情况不像我想的那么好。”她看一眼摆在桌上的包包,周喻岷很细心,连包包都帮她带出来。 “为什么?” “在她找上我丈夫时,说她曾经以为,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爱情,她只要把李赫偷偷放在心里,随时可以想、可以偷偷爱着就够了。我是靠文字赚钱的,语言理解力还不错,应该不至于误解这话背后的意思。” “也许那是她个人想法。” 第十章 她苦笑摇头。“就连李赫最好的朋友都说当年他和对方爱得死去活来,在校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男的帅、女的美,走在路上,会让路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分手后,我丈夫像泄了气的气球,变得颓丧失志,那时同学们都担心你闹自杀。这样一对恋人,这般刻骨铭心的爱情,有缘再次相遇,那份热烈可想而知。” 她还是骄傲的,说不出口,在她进入昏迷之前,李赫和严欣在一起,并且……不接她的电话…… 不再欺骗自己了,如果不是情深,他不会破坏原则;如果不是爱浓,他不会疼惜严欣的孩子如自己亲生;如果不是两人的故事缠绵悱恻,不会在多年后相遇时,两颗心仍然紧系。 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小三说得很好,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她傻傻地当了几年后补,既然一切都明白了,她就不愿意让自己再当一辈子的外遇。 “所以妳甘心无条件退让?” “这样说有欠公允,严欣不应该承担我们夫妻间所有的问题。她顶多是一条导火线,而我们的婚姻早就是一颗熟成的手榴弹。 “我本来还不愿意面对,甚至想为了孩子再努力一回,但今天的事让我撤底明白,留着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不但是欺负他,更是欺负我自己。我累了,不想再折磨他,也不想委屈自己。” 就这样吧,game over,各人过各人的阳关道,独脚戏唱久了,心酸。 “不伤心吗?”周喻岷望着她伪装出来的坚强,眉深锁着。一个好女人、一个好男人,理应有个好结果,怎么会越行越远? “很伤心,但会过去的,一定。”她重重地吸口气,直到肺叶充得饱满,再无一丝空隙容纳伤心。 “妳还爱他,对不?” 爱啊,他对她的爱,一直挂在嘴边,她对他的爱,却烙在心田,她从不说,但那么深的爱,谁都无法否认。 “医生,我累了……”她闭上双眼。 知道扬扬不想再谈,他替她拉好被子,说︰“刚才妳的先生打手机找妳,我接了,告诉他妳刚刚动完手术、尚未清醒,听得出来他很心急。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两人好好谈谈。” 她不应,偏过头,眼角一颗晶茔泪滴悄悄翻进枕头里。 她并没有睡太久,扬扬想。 恶梦连连,她梦见婴儿的哭声、梦见与小偷四目相对,然而恶梦的结尾是她哭着、喊着、嘶吼着,声声呼唤着李赫,可是……转头后,她看见李赫和严欣的幸福笑脸。 猛地睁开双眼,床边的男人不再是可靠的医生,而是满脸罪恶的律师。 发现扬扬清醒,李赫连忙站起身,大大的手拂上她的额间,拭去她被恶梦吓出的汗水。 “扬扬,妳还好吗?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真后悔没有纪录起来,在三年的婚姻里面,他到底说过多少次对不起。 他总是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而她永远生气、生气、生气……他很有耐性,还能继续容许她的坏脾气,但是她,已经到了尽头,她再也不想听见他的对不起。 “没关系。”她回答,然后心底想着,这是最后一次的原谅。 见扬扬挣扎着起身,李赫调高病床,让她半靠在枕头上坐着。 “我没接到电话,不知道妳碰到这么严重的事情。” “嗯。”她点头。“我知道,你在和严欣开会。” 她说得客气,是开会还是叙旧,她半点把握都没有,只是她不想吵架、也没有力气吵架。 “妳知道严欣?”他浓浓的眉低仰,审视着她的目光里,有着淡淡的心疑。 “嗯,知道一点。你破例为她打离婚官司,你们之间……有一些过去。” 她还是一样说得客气,因为她还是没把握,他们之间的那些,是过去了或还存留。 李赫坐在病床边、低下头,叹气。“我应该早一点告诉妳的。” “无所谓,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不该知道的,那就算了吧,她已经无心追究。 “妳误会了些什么,对吗?” “我该误会些什么?” “我和严欣的感情,我发誓,那已经过去了。” 傻瓜,发誓会应验的,他不该讲得这么笃定。 扬扬望住李赫。确定再确定,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男人,明知不爱,还是不愿意用言语伤害她,即便转过身就能握住心爱女子的手,他仍然犹豫再三,就怕她心疼。 转移话题,她问他,“李赫,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喜欢帮弱势团体打官司?” 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帮了小弱势却得罪大财团,得不到实际利益。 “记得,我回答,我喜欢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快乐。” “我那时告诉你,世界上,以别人的幸福快乐为理想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叫做真伟人,一个叫做李赫。” 那时候在谈恋爱,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而且每句说出来都情真意切,半点不虚伪。 “我记得。”那时他心想,如果不娶这个将自己和伟人相提并论的女子,他不知能娶什么人。 他们很快结婚,那句话是关键。 “但是你真的觉得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快乐吗?”扬扬缓缓摇头,她说︰“不会的,a快乐、b就不会幸福;载孙女却出车祸的家庭得到快乐,卡车司机就不会快意;受狼爪侵害的女孩获得正义,伸出狼爪的父亲就会失去名誉;小三开心,大老婆就不会惬意。这个世界不可能每个人都同时幸福。” “所以呢?”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说这些。 “所以你无薪为旁人打官司时,他们开心了,我就势必得为下个月的薪资房租烦恼。你想为前女友打官司,她得到胜利、获取自由了,我就会因为不理智的嫉妒而伤心。” “这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够善良,无法在乎别人是否快乐胜于自己的心情,我没办法因为别人的笑容,就忘记自己因此痛苦的付出,很抱歉……李赫,我不是你。” 他静静听着,许久之后,轻声缓道︰“扬扬,对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她却没有回握他,掌间的小手冰凉凉的,冷得他的心一阵阵心痛。 “不要再说对不起。我开始痛恨‘没关系’这三个字了,我其实是觉得有关系的,只不过我一遍遍说服自己,是我选定这个男人,所有的‘没关系’都是我理所当然要承受的。” “但是……李赫,这次让我来说对不起吧。”她一脸哀戚。“对不起,我的包容与体谅已经用光了,我要开始自私、开始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对不起,不管你和严欣之间有没有什么,我都不想再介意;对不起,走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我不想勉强自己再走下去。” 她将一件事绕着对他说,用譬喻法、用形容词、用一堆文字技巧,她把要谈的事用写小说的方式迂迥陈述,不再平铺直叙,让他这个律师找不到适切的辩驳或攻击点。 “扬扬,妳到底想说什么?”他越听越觉不对,急问。 “李赫,我们分手吧,我没有闹情绪、没有生气,更无关生理期,我现在出口的每字每句都是认真思考过后做下的决定。”她恢复一脸平静,淡淡说道。 “说谎!如果不是太生气,在知道严欣的事时,妳就会跳出来对我咆哮,就会质问我,为什么替前女友打离婚官司,却不帮妳朋友的忙……等一下,那天……那天月初……” 李赫发觉哪里不对了,他前思后想,把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后,恍然大悟。 “小赵说妳那一天来事务所两次,说妳在清水茶楼等我,而阿享和国宾进事务所前,也绕到清水茶楼替大家买饮料……” “妳一定是听国宾说了什么,所以妳生气,才在同一天向我提出要求,希望我帮妳的朋友打离婚官司……不对,妳根本没有朋友想离婚,妳只是在试探我,是不是除了严欣,我不会帮任何人打离婚官司。” 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好律师,东拼西凑,就被他寻出线索,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定眼望着他,半句话都不反对。 “既然没有朋友离婚,就没有突然约好的旅游行程,那么妳那两天去了哪里?妳不想看见我?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想想,对不对?”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那天听到捷运站里的广播,和她莫名其妙想到动物园走一走的事,通了!“那天,妳跟踪我和严欣到动物园,对不对?” 她只冷冷一笑,揭穿她愚昧的行动,对他有什么乐趣可言? “扬扬,是妳误会了,为了争孩子的监护权,我必须事先和小孩子打好关系,才能让她在法庭上和我合作、对法官讲出我要她说的话,而且我还要取得王崇临这父亲打小孩的证据。” 她收敛笑意,垂下眼睑。说服他,比想象中更困难。 “扬扬,我不想离婚,我喜欢妳、我爱妳,妳明明知道的,对不?” “不要再用嘴巴爱我,我不想听这个。”她清冷道。 去追逐你真心喜欢的吧,不要再把道义责任负在肩膀上,我不想当你的包袱。这是她没出口的话。 “我不是用嘴巴爱妳,我是用真心在爱妳,我和严欣已经是过去式,感情会事过境迁,我会帮她的忙,只是基于对一个朋友的情谊。” 朋友?他高中同学要离婚时,他帮忙了吗?他大学教授离婚时,他帮忙了吗?他的小阿姨离婚时,他又何曾帮忙了?这个心口不一的男人,越是证明严欣是普通朋友,越是让人感觉他心虚。可她不想同他辩论这些。 “可你一向对朋友比对妻子好,不是吗?李赫,就让我当你的朋友吧,我不想当你的妻子。” 她的话堵了他的嘴。是吗?他一向对朋友比对妻子好? 好像……是…… 国宾缺钱,他偷走扬扬宝贝得半死的存款,没想过她每个月为了钱忙到焦头烂额;朋友过生日,他为他们唱生日快乐歌、为他们办party,却让扬扬独自过生日,满桌好菜从热转凉,还趴在计算机前面,为下个月的房租奋斗;严欣离婚,他陪在身边,听她哭诉婚姻生活里的不幸,而同时间,扬扬流产,一个人在手术台上,默默承受身心创痛。 他……是个失败的丈夫。 像是被捧子打上后脑,耳边嗡嗡作响,他慌慌张张地把她冰冷的手包裹在自己暖暖的掌心中,急说道︰“不要,扬扬,我知道错了,我会改,对妻子比对朋友更好,妳有看到的对不对?这阵子,我正在慢慢改变,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好丈夫。” 妳摇头,不再被说动、不再妥协。 “李赫,我没有亲人,我害怕独处,而结婚三年,我感受最深的,一是孤独、一是疲惫。” “每个晚上,我一面写稿、一面想象你坐在我身旁,随时随地给我安慰;每次经过百货公司,我不断说服自己,我不虚荣,不需要靠那些名牌包、名牌衣来撑场面;每回看见有一家人在餐厅吃饭的画面,我得一再对自己喊话,我的丈夫正在为穷人奋斗,我不可以把他从无助的人们身边拉走。” “我不爱钱,但我害怕口袋空空;我虽然独立,却也害怕寂寞。李赫,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再继续维持这段婚姻,我会疯狂,而你,不是被我逼得放弃理想,就是开始痛恨婚姻。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乐见,所以我决定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结束这段婚姻。” 第十一章 她的表情那样决绝……他害怕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寒意窜进心底,他惊惶失措、恐惧担心,他第一次失去自信。 “我不会离婚的,绝不。” 他把她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睫、她干涸枯涩的双唇,似是想证明什么。 如果过去那么多次她都是讲真的,那么这回和过去一样,他终会让她回心转意的。他不要离开她,不要和她分手,他是真的爱她,也许……爱得不够,爱的方式错了,但他会改、他会努力,他会证明…… 她摇头,明白再说什么也没用。“李赫。” “嗯?” “你上来,抱着我睡,好不好?”她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一怔。 这代表,他说服她了?她不再想离婚的事?对嘛!扬扬明明就是最心软的,只要几句话,他就能够说服她,接下来,他会好好表现,让她打从心底明白,他对她的爱,不只是口头说说。 “好。” 他快手快脚上床,双手一环,从身后紧抱住她,两人相交迭,弓着身子缩在单人床上。 “以后,把我当朋友对待吧,我很想念婚前你待我的好。”她幽幽说着。 “我会对妳好,比对待朋友更好。” 她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专注地享受他带来的温暖陪伴。 扬扬留下离婚协议书,带着行李,离开住了半辈子的公寓。 然后,她走了一趟公公的公司。秘书让她等了一会才让她进入,她不疾不徐走进去,笔直站在办公桌前,与公公四目相对,仔细看着他每分表情。 她很少这样注视着公公,不,应该说,这是第一次,她把公公看得那么仔细。 他和李赫长得很像,浓墨飞扬的双眉、炯亮深邃的双眼,看得久一些,会不自觉被吸引,然而,他们最像的是挂在嘴边的那抹自信,好像即便天塌下来,他也有把握不会砸到自己。 公公是个传奇性人物,在商场上,没有人不知道他崛起的神奇事迹。 她不太相信奇迹,但她相信坚毅的作用,坚毅的男人有本事在困厄的环境中脱颖而出,他努力走过、撑过,然后成为今天的李铭。李赫也是同款的男人,虽然他和公公走的不是相同道路,但她始终相信,李赫会创造出另一番奇迹。 扬扬审视他的时候,李铭也在观察她。她不够亮眼,容貌比起李赫的校花女友显然不及格,因此听见李赫要和她结婚时,他和妻子不约而同的认定,这是李赫赌气的决定。 但三年过去,一次又一次“不得不”的接触中,他渐渐同意,李赫会爱上扬扬不是意外,她是个值得男人疼爱的女人。 她不美丽,但清秀大方,她不够娇妍,但温润如水,有的女人像花,但她像森林里的芬多精,越是接触,越是让人感到舒服,所以虽然他口头上没说,但心底已经认定这个媳妇。 “怎么突然过来?”他离开办公桌,领着扬扬到沙发区入座。 “我来向你讨一句话。” “什么话?” 她偏着头,认真想清楚后,才开口,“我不暸解李赫,不懂为什么他帮助别人就会感到快乐,不懂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获益了,他就能得到莫大的成就感? “如果是我,我要吃饱喝足,要穿暖住好,要时时可以到百货公司shopping才会感到快乐,要很多人夸奖我的作品很捧、老板给我很高的稿酬,我才会有成就感。” “意思是,嫁给李赫,妳没办法吃饱喝足、穿暖住好,得到妳想要的快乐。” 这是讽刺吗?她想,是的,讽刺当时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竟大言不惭地说——我的丈夫我自己养。 她低头轻摇,连自己都忍不住想笑。“是啊,所以人人都说爱情盲目,爱情会捂住眼睛、蒙着耳朵,让自己分辨不清真相事实、是非曲直。” “所以呢?妳今天来,因为妳已经不再为爱情盲目?” 公公敏锐的观察力让她吓一跳,怔愣了两秒。是啊,如果李铭不是这样的一号人物,凭什么到达今天的地位。 她不矫情、不掩饰,笑着点头招了,“对。” “为什么?突然发觉李赫不是妳想象中的伟人?” “不,他依然是伟人,有他存在,这个虚伪社会多少有了一点公平正义。” “既然他那么好,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为他盲目?”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一个伟人丈夫,而且,我没有当好推手的实力,很惭愧,才经过短短三年,我就必须对自己说过的大话食言。” 当年,她是那样信誓旦旦在公婆面前对李赫说︰“结婚吧,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现在她必须把这句话吞回去,她抱歉,真的很抱歉。 李铭听懂了,也明白她要向自己讨哪句话。 曾经,她在退回支票时对他说︰“在结婚前,我承诺过,会尽全力支持李赫的梦想,只要我还有能力,倘若哪天,我不再支持他了,请您接手吧。” 她打算不再支持李赫了? 看着扬扬苍白憔悴的脸孔,看着她眼底淡淡的哀愁,他理解,对于靠爬格子赚辛苦钱的女人而言,支持一个只会烧钱做善事的丈夫,是件多艰难的事,三年,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妳打算怎么做?” “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放在家里,我们之间的财产并不多,我把房子留给他……但我想,他不会要的,之后他应该会搬回家里,届时,请你们包容他、安慰他,继续支持他。” 说完,她深深向李铭一鞠躬。 她明白,一个父亲、尤其像他这样成功的父亲,是希望自己儿子继承自己事业的,但李赫带给他的,是很大、大到难以出口的失望。 “如果由我来负担事务所的支出呢,妳能不能试着考虑不离婚?” 话一出口,李铭才发觉,原来自己不只认定扬扬是媳妇,还希望她当自己一辈子的媳妇。 她微笑,摇头。 果然,所有人都以为钱是他们夫妻之间最大的问题。“不会。” “为什么?妳不再爱李赫了吗?” 爱啊,怎么不爱,她爱进心里、爱进骨子里,可她也深信,爱情不能靠一段谎言、一份善念或一厢情愿来维系。她不想利用李赫的罪恶感来成就自己的私念,与其日后让他深感遗憾,不如就到这里结束吧。 “爱。”她不说谎,在观察力敏锐的公公面前,所有谎言都会被拆穿。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继续走下去?”他恳切地问。 她垂眉,想了十秒钟,抬起清澈干净的双眼。 “李赫是个很好、很善良、很会替别人着想的男人。” 李铭失笑。没想到儿子在造成她三年困扰后,还能得到这样的评语,不知究竟是她太善良,还是她从没学会批判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把儿子教养得这么好。” 扬扬笑着点头。“您的确把他教养得很好,他总是先替别人着想再为自己想,他总是牺牲自己来让别人快乐。而我想为自己争取幸福,但是不愿意用他的牺牲来换。” “妳怎么知道,妳的幸福要用李赫的牺牲来换?” 她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才慢慢说出口,“严欣回来了,她请李赫帮忙打离婚官司。” 她看见公公一愣,然后回神,所以她也知道严欣的事?对了,听说他和婆婆始终认为李赫娶她,是李赫的自暴自弃,她不该感到意外。 “李赫同意了?” 李铭不自觉皱起眉头。他明白儿子的原则,也明白他是个多坚守原则的孩子,即便是父母亲也别想令他改变。 那么,他为严欣破例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懂。 “对。”她要求真实、要求坦荡,她的爱情容不下一丝怀疑。她承认自己很龟毛,并且对爱情有严重洁癖。 “也许只是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爱情这种东西,过去了,就什么也不是。”李铭试着帮儿子说话。 她没有辩驳,不过公公也许需要更多的证据吧,她从包包里拿出了冲洗好的照片,交到公公手里。 他看到照片里,李赫笑得很开心,一男一女一个孩子的组合,宛如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他是李赫的父亲,应该为儿子的外遇辩驳,但是这些照片让他哑口无言了。 “照片里,李赫很快乐,那是我给不起的幸福。三年相处下来,我比谁都明白李赫有多心软,他不会忍心伤害我的。因此到最后,他不是逼着自己切断幸福,就是瞒着我,继续同我当夫妻,却在严欣那里寻求爱情,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我乐见的。所以,我心比他硬,我来帮他做决定。”她淡淡说道。 “妳的决定是离婚?” “我的决定是要他快乐。” 她很讨厌自己,说出如此俗气又矫情的话,什么他快乐我便快乐,多白痴。 但这话俗气得真有道理,她没办法看着李赫在她面前否决自己快乐,没办法在明知严欣能让他破坏自己定下的原则时,却还是选择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更没办法放任情况发展,让自己变成可笑的妒妇。 “不后悔吗?” “如果后悔能改变什么的话……”她沉寂了三秒钟,再望向他时,眼底有了闪烁。“我想,我没有后悔的权利。” “再想想吧。”他仍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她没回答,却追着他要一句话。“您会支持他的,对吗?” 李铭紧盯着扬扬。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让人感觉舒服了!因为她从不为自己争取、为自己要求,她只想着别人的需要,待在这样一个女人的面前,谁都会觉得愉快自在。 他尚未回答之前,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他的妻子若宛,她一进门就兴奋不已地嚷嚷。 “猜,今天谁来找我?是严欣,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她说她想和李赫复合,问我们会不会反对?我说,我们哪是那种势利父母,现在什么时代了,离婚结婚都是不严重的事,我们比较重视李赫的幸福……” 瞧,连婆婆也认同李赫和严欣在一起才会幸福,可见得她的决定并不主观、不片面,她没冤枉李赫的心。 李铭的表情让宛若发觉不对,转过身,才发现扬扬也在,像是挑衅似的,她笑得鱼尾纹更加深刻。“人家严欣多会做人啊,一出手就送我名牌包,价值二十几万耶,她就是大方,不会小气巴拉的送什么烂丝巾……” “闭嘴!”李铭斥喝,这是第一次,他没为妻子保留颜面。 “老公,你、你……” 她很生气,有什么事他们回家关起房门再来讲,他怎么可以在扬扬面前扫她的面子,要她闭嘴她就闭嘴吗?想都别想,他干么那么维护扬扬啊,难不成他真的把她当成媳妇?见鬼了,不都说好了,儿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扬扬无心留下来听八卦,她起身向公公点头致意,“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先离开。” 她转过身再向婆婆鞠躬招呼,准备离开。 若宛大步横跨挡在扬扬面前,不让她离开。“扬扬啊,妳八成不知道严欣是谁吧?她是我们中意的儿媳妇,不仅聪明、学历又高,气质更是好得不得了,她终于回来了,还说会好好弥补过去的错误,要和李赫重新开始——” “对不起。”她扬声截下婆婆的话。 第十二章 若宛错愕地望向她。几时起,扬扬胆子大到敢打断自己?反了吗?正要张嘴怒斥,没想到扬扬却比她更快一步出声。 “对不起,我不叫扬扬,我叫程芯颐。”再点了次头,她离开办公室。 婆婆没听懂她的话,公公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她再不负责李赫的心情飞扬了。 李铭皱眉,眉心处刻入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不确定,失去扬扬,是李赫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吃错什么药了,竟敢跟我顶嘴?”若宛瞠目结舌地看着扬扬离去的背影,冲到老公面前怒道。 “她没有吃错药,只是依妳的心意、放手了。”李铭压压自己的胸口,弄不明白,那个闷闷的感觉是什么。 “放手?她要和儿子离婚了吗?为什么?该不是她搞外遇,事发被抓吧,哈!我就知道她耐不住寂寞,我们家李赫不会被她绑一辈子。” 外遇?事发被抓?李铭无奈地把照片推到老婆面前。“妳自己看。” 她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而后放下照片怒道︰“这算什么?抓奸?连张床都没有,能证明什么,她想用这个威胁我们吗?她是不是向你要遮羞费,不然就到外面破坏我们家儿子的名声?哼,想都别想,老公,半毛钱也别给她,我早就知道,她根本没有爱上我们家的儿子,她爱的是我们家的钱!” “妳讲够了没?”李铭头痛地揉揉太阳穴。 “我又没讲错,我最不相信那种倒贴的女人,如果不是有目的的,她干么扮演小可怜?偏偏你们父子都被她骗了,她那个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她嗤一声,这个媳妇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并不要遮羞费,发现李赫和严欣在一起,她选择退让,选择让妳儿子追求自己的快乐,所以她把房子和离婚协议书都留给妳儿子,她今天过来,是希望我能够支持李赫的事务所,听明白了?不要再乱冤枉人,她不是妳想象的那样。” 不要……她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不要,她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向他们索讨这三年替事务所付的钱,或者大方向他们要赡养费。 他们又不是付不起,这算什么啊,他们家有缺那个烂公寓吗?干么把自己弄得那么伟大,何况他的儿子他们当然会支持啊,她干么多此一举……想法戛然停止,她再也无法违心批评…… 李赫盯着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将近三个钟头了。 下午,他打电话给扬扬时,她还有接,语气听起来还不错,他以为风雨已过天空放睛。 谁知道,他回到家里,看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没有她的踪影时,立刻打手机给她,问她离婚协议书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地说着,“你是律师,应该比我还懂,要登记时再寄信通知我吧。” 她没有生气、没有张牙舞爪,只是客气地敷衍着,然后挂掉电话。之后,他再拨,手机已经转入语音信箱。 她不生气,他生气了! 刚流产的人应该待在家里,而不是去搞什么离婚协议,况且她身子不好,不该如此劳累,她干么清洗家里,难不成,她以为洗干净了,就能除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然后他发觉衣柜里,她的衣服都不见了,更是气上加气,就算要离家出走,难道不能挑个好时机? 再然后,他发现没有扬扬衣服的衣柜里,竟然不见空虚时,才想到,她从没为自己买过新衣服,她的衣服少得不像女人该有的情况,而他的西装一套又一套,因为她总是说着男人的仪表是女人的骄傲。 怒气瞬间消声匿迹。 对不起……他又该说对不起了,他要不要拿出计算机认真条列,他到底有多少事对不起她? 一、他太忙,老把妻子晾在一旁;二、他只替别人着想,却忘记妻子也需要他的体贴关怀;三、他花光她所有的钱,让她害怕贫穷滋味;四、他老是让她劳累,自己轻松做善心人……这样一路写下去,他需要很多纸才能够条列清楚。 电话乍响,他跳起来,扑过去接。“扬扬,妳在哪里?” “我不是扬扬,是你老妹李薇。”她的口气很差,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她。 事实上,最近她过得很不顺利,因为她喜欢的男人不受老妈喜爱。她见识过母亲是怎么对待自己不喜欢的新家人,所以打死不带男友回家,前几天还撂下狠话,说要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 然而母亲知道她被宠惯了,连根筷子都不曾洗过,哪有办法独立生活,因此有恃无恐、放心得很,不但不妥协,还明白呛声,有本事就半件行李都别带,一个人搬出去。 她离家出走那天跑到哥哥家里,哥哥不在,是扬扬耐心听她抱怨,扬扬没有多做评论,只给了她一句——“总有一天妳会明白,不被支持的婚姻有多累人。” “我现在没有心情听妳和老妈吵架的内容,没其他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李赫第一次自私起来,因为扬扬出走把他的思绪弄得纷乱不已,他没办法思考、没办法体谅,甚至没办法想象之后自己要怎么过下去。 他直觉把话筒挂回去。 三秒钟后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瘫在沙发里不想去接,放任它转入语音答录。 “大哥,快接电话,不接的话你会后悔,我中午见过大嫂了……” 听见“大嫂”这两个字,他跃起身,拿起话筒。“扬扬去找过妳?” “对,今天中午,她到出版社和我们老板谈,已经决定接下上次我提过的那个工作。” “她去谈工作?她疯了吗,我们家有这么缺钱?她才刚流产,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 “什么?大嫂流产!”李薇的惊叫声刺激着他的耳膜。“为什么她会流产?既然知道她怀孕,一有不舒服,你就该放下工作飞奔到她身边啊,怎么会搞到流产?大嫂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呀,如果不是你们家太穷……” 她叹气、李赫不语,兄妹俩僵持在电话两头。 两分钟后,李薇又吸气又吐气,逼自己不要吼叫,讽刺至少好过咆哮,于是她放冷嗓音,“你说休息?是讲天方夜谭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家有多缺钱?你知不知道,医生诊断出大嫂有过劳倾向?你知不知道,去年为了事务所员工的年终奖金,她竟然异想天开问我,如果她去援交,能不能在除夕之前把钱凑齐?李赫,你是坏蛋,大嫂瞎了眼才会爱上你!” 老妹一连串的“你知不知道”让他傻眼。 援交……他不知道啊,他以为扬扬那么有名,稿费肯定是天价,她喊穷只是看不惯他不收费的做法、只是现实势利、只是想要撒娇,让他明白她为他做了多少,他以为她喊假的,就像说要分手那样……原来是真的,通通是真的,只是他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过劳?对,他知道她很辛苦,她老是趴在书桌上睡觉,可她说,深夜会让人文思泉涌,他就蒙起眼睛,信了。 该死的,他老是让她觉得自己是坏人,老是用伶俐的言语逼她承认自己是个现实鬼,他利用了她的善良,无止无尽地向她需索,他是个该死的王八蛋! “了不起啊,人都流产了,心里还想着下一份工作,李赫,你真是他妈的大坏蛋,如果你不是我哥,我真想你这种烂男人下地狱!”李薇控制不住了,明知道讽刺比咆哮有用,她还是忍不住对着电话吼叫。 “难怪她要和我离婚……”他沉下声调,心底装了满满的罪恶感。 “离婚,很好,大嫂终于做出正确决定!”她咬牙切齿说。 和他离婚是正确决定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好人,原来在扬扬面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比起那些打家劫舍的犯人,他更可恶。 在李薇忿忿不平地挂掉电话后,李赫把头埋在抱枕里,整个人蜷成一只大虾。 正确决定?和他离婚竟然是正确决定? 李赫,你这个大烂人到底是做了什么,连自己的妹妹都想你下地狱! 电话又响起,李赫没接,他很自责,自责到没有力气再去面对李薇的责备。 电话转为答录语音,“这里是李赫和扬扬的家,我们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留下您的电话和姓名,我们会尽快与您联络。” 哔哔…… “李赫,我是爸爸,今天扬扬来找过我。你看见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应该可以猜得出她的来意。” “她说你是伟人,你的存在,让这个社会多了一点正义公理,她希望我可以继续支持你的理想。我答应了,以后每个月,我会让人送支票去事务所,你继续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至于我的公司,等我老得动不了,我会交给专业经理人,你不必担心。” “扬扬说服我了,每个人都有上天赋予的责任,我没权力要求你为我的事业负责。放心,扬扬对你没有怨恨,她选择让你追求快乐,她愿意退让成全,只是我不懂,真的值得为严欣放弃扬扬吗?离开扬扬,会不会是你一生后悔的开端?” “现代的父母早已没有能力左右孩子的婚姻,对于严欣,我不会心存偏见,我只是可惜,可惜失去一个好媳妇。” “如果严欣真的是你最终的选择,把她带回家吧,我和你母亲会祝福你们。” 听完,父亲的话在他耳边迥荡。 不对,如果扬扬的选择是让他快乐,那么她应该待在他身边,严欣才不是他最终的选择,他最终的选择是扬扬啊,他已经说过那么多次他爱她,为什么扬扬听不懂,连爸爸也听不懂? 脑袋像被石磨碾过,压出粉、榨出汁,他脑袋混沌到无法思考,他只晓得,他没办法放手,就算扬扬离开他是最正确的选择。 李赫甩开抱枕,呼吸着没有扬扬气息的空气,他突然感觉落寞空虚,看着没有扬扬的客厅,胸口一阵压逼,他茫然扫视这个住过三年的屋子,他不明白,那么熟悉的空间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都相信,他和严欣在一起才快乐?为什么扬扬对他没有信心?难道是,他从没给过她充裕的安全感? 门铃响,不再上当了,李赫清楚门后的人绝对不是扬扬。 他早该明白的,在她不吵不闹,用一句句的“没关系”结束问题时;在她碰到小偷、在她流产,他却不在身边时;在她连面对严欣,心中产生误会,却不追着他要解释时……她已经对他失去所有期待。 门铃继续响着,李赫捶着阵阵发痛的额头,走到门边、打开门,意外地,门外是严欣,她带一瓶红酒来拜访。 “听说你一个人在家,也许会有点无聊,既然你破例帮我的忙,我认为应该回报你。” 她娇俏地向他一眨眼,调皮的模样如同若干年前一样,那个时候,她只要眨眨眼,他就会扑上来、抱紧她,说︰“妳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生。” 李妈妈说,李赫已经和他老婆分手。 这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李赫很善良,就算他们旧情复燃,他也绝对不会抛弃妻子,这下事情有了转机。她知道他是好人,非常善良的大好人,那年她对他做的过份事,他连一件都没往心里恨,所以她才再回头找他。 第十三章 看着李赫,她发觉自己真笨,不懂那时为什么要放弃他,选择另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她太晚知道,他有个富有的父亲?也或许因为她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可以赚大钱,让自己过富裕生活的男人? 年轻的自己真蠢呵,就算要放手,也该先查查他的家世背景,便是他与家里反目又如何,父母亲的钱,迟早要落在孩子的口袋里。 李赫静静回望严欣,心底兀自解释着,他和严欣真的没有怎样,他只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扶她一把。 严欣见他不语,从他身边走进屋,换上扬扬的拖鞋走进厨房,找来两个高脚杯,坐在沙发上。 李赫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 红酒……刚结婚时柜子里面有好几瓶,每次他打赢官司,他们就开瓶酒庆祝,后来红酒喝完了并没有补货,他问扬扬,她歪着头想了老半天,才回答,“红酒好贵呢。” 婚前她舍得做的花费,在婚后一件一件抛却,为了他想做的事,一个知名作家只能过着贫民生活,再想到李薇说的援交,千万支针一口气扎上他的心,他痛得微瞇起眼。 “赫,为什么不进来?”严欣向李赫招手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李律师,你知道我们要来吗?怎么在门口等?” 李赫转过头,事务所的人全来了,江国宾、阿享、小赵、曾小妹全员到齐,他们手上提着几个塑料袋,看起来是要到李赫家里煮火锅、喝啤酒。 发现屋里的严欣时,江国宾走上前,一脚狠狠踢上李赫的小腿,痛得李赫弓起脚。 真的很生气,虽然同情李赫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可是……她是严欣欸,当初她是怎么对待他的,难道他都忘了?就算他心地善良不计较,那扬扬怎么辨?她为他做的一切,是男人、有良心的,都会感动啊! 阿享一看到严欣立刻就火大了。这算什么,前妻才刚出家门,旧爱就“侵门踏户”,讲难听点,这房子还是大嫂爸妈留下的咧,这女人凭什么可以进去! 他冲上前,就要对上司破口大骂,但小赵早一步阻止他。 一直冷静站在一旁的曾小妹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轻笑两声往屋里走。 哼,女人的战争就该由女人来开打,老板娘不屑争,还有她呢。 她走到严欣面前,似笑非笑道︰“严小姐,妳一定不知道,我们事务所规定绝对不可以私下接见客户,如果妳的离婚官司有什么问题,请妳明天到事务所谈。” “我今天来,不是以客户的身份,是以老朋友的身份。”严欣脸上笑着,但眼神锐利了起来。这女的是哪根葱、哪棵蒜啊,连老板的私事都要管。 曾小妹左手横腰,右手肘靠在左手腕上,右手的食指轻轻点着自己年轻软嫩的小脸颊。 “喔哦,那就更不行喽,男女有别,已婚男人脖子上拴了根绳,还是请严小姐早点回家吧,今天我们老板娘不在,如果老板因此传出不好的绯闻,可是会影响事务所的声誉,对我们很不利呢。下次要拜访的话,请严小姐事先探听一下,我们老板娘在不在家,而且……” 她的口气很做作,动作很三八,眼睛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严欣一回,笑说︰“千万别把自己打扮成酒店女郎,不然外面的人会误以为我们老板召妓呢。” “妳!”严欣气急败坏。“别忘记,我是你们的大客户。” 曾小妹向她投以怜悯目光,一脸笑咪咪。“啧啧啧,好可怜哦,年纪轻轻就得到失智症,三十八秒之前,妳明明才说自己不是以客户身份来拜访,现在又变成客户了?妳要不要快点雇一个佣人,好在不久的将来,替妳把屎把尿。” 小赵和阿享互视一眼。都不晓得他们家曾小妹那么厉害。 “你确定曾小妹是念会计系不是演艺科?”阿享在小赵耳边偷问。 小赵耸耸肩,比了个噤声动作,要他继续看好戏。 “妳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严欣怒指曾小妹,忘记自己“气质高贵”。 “我吗?我是事务所里面的一枝花,职位虽然卑微,但所有男人都得听我的,我有时叫律师老板,有时喊他‘欧巴’,妳听得懂韩语吧?” 曾小妹扬扬眉头。她没说谎,薪水是从她手中发出去的,大家都得巴结她,每个男的都比她老,喊欧巴没差。只不过……她会这样说真的是故意的,故意让严欣误会她和老板“关系密切”。 她是李赫的妹妹李薇?严欣皱起眉头。未来的小姑站在程芯颐那边? 曾小妹走到李赫身边勾住他的手,学网络美少女眨眨大眼睛,笑得一脸无辜。 她把头贴着他的手臂。“欧巴,大嫂今天南部的签书会要搞到很晚耶,她怕赶不回来,让我们几个来陪你吃晚饭,顺便打打骚狐狸,你呢,就别摆臭脸了,全世界都晓得你有多爱大嫂,我们会替你消灭误会、保住清白的啦。” 小赵一笑,走到桌边,用他纯熟完美的技巧,把两杯红酒倒回酒瓶里,盖好,微笑道︰“严小姐,这是瓶很好的酒,我们很想留下来喝,可是有点小担心……担心里面加了料,妳还是带回去自己慢慢喝吧。” 阿享把所有人推开,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两手一摆,“严小姐,请慢走。” 严欣深吸口气。她不是笨蛋,她也有尊严,也许是心急了一点,但她不会就此认输,要斗吗?好啊,时间长得很,她不信自己会输在几个小员工手上,就算李薇也站在程芯颐那边。 浅浅一笑,她说︰“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同事聚餐,赫,我先走了,明天再约,小妹,再见。” 小妹?曾小妹全身泛起一片恶寒,她猛烈摇头、抖动双肩,想把恶寒驱离。 门关起,阿享拍了下手掌,大喊,“胜利!” 对于这出闹剧,李赫视若无睹,好像不管是严欣或事务所员工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门关起来那刻,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往房间里走,开门、关门,把一群人留在自己的客厅里。 “国宾,你真的认为老板和严欣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 小赵望向刚刚砰一声关起来的卧室门。如果两个人真的旧情绵绵,老板的表现会不会太冷漠了一点? “当然,退伍后家里给他找相亲对象时,他来者不拒,还说若不是严欣,是谁都无所谓了,可以想见他对严欣用情有多深。” 对于这点,江国宾深信不疑。虽然他支持扬扬,但男人嘛,一来,得不到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好,二来,严欣长得就很符合男人的口味嘛。 “是啊,上个月老板娘到事务所那天,因为我很讨厌严欣,就故意闯进办公室想告诉老板老板娘来过,没想到却撞见严欣靠在老板怀里哭,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我也不信。”曾小妹想起当天撞上那一幕后,她突然觉得老板娘送来的钱,很烫手。 “可是我们李律师天天把‘爱妻’挂在嘴巴上啊,难道,他都喊假的?”阿享提出疑问。 “好吧,我进去问清楚,你们等等。”江国宾自告奋勇。 他走向卧室,敲了下房门,里面没应声,他径自打开门走进去,发现李赫正对着衣橱发呆。 他清了下喉咙说︰“是扬扬打电话叫我们来陪你的。” 闻言,李赫猛地转头。“你说,是扬扬打电话给你们的?” “对,她怕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问我们有没有空来陪你说说话。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和扬扬吵架了?” 他颓然坐在床上,两手捂着脸。“扬扬留下离婚协议书,离开了。” 江国宾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试探。“那不是正好,你离婚、严欣也离婚,两个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李赫正满肚子气没处发,江国宾的话正好剖开一道口子,让他有了发泄管道。 “连你也这么说?你们是吃错什么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和严欣有什么,我是和她上宾馆了,还是表现出热恋男的疯狂?” 他把怒气向老朋友发泄,令江国宾吓得倒退两步。哇塞,这家伙才吃错药咧,这么凶,就是和严欣分手时,也没有这么恐怖啊。 “你为严欣破例了不是吗?你从不打离婚官司的。” “我只是想帮老朋友。” 看她哭得那么惨,声泪俱下,他没办法拒绝严欣。当年若是他没隐瞒自己的家世,也许她不会为了钱选择王崇临,对于她失败的婚姻,他有歉疚感,而且重点不是离婚官司,是他要帮她争取孩子的监护权啊,要眼睁睁看孩子留在会家暴的父亲身边,这种事,他无法忍受。 “那……如果我要离婚,你帮不帮我?” 江国宾问得他哑口无言。 “如果你和严欣之间坦荡荡,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扬扬?告诉她,你为了‘前女友’破例;告诉她,为了帮前女友打赢官司,你必须带严欣和她的小孩去逛动物园;告诉她,你的前女友因为离婚太过伤心,以至于哭倒在你的怀里?” 一句一句,他问得他脸色铁青。“我是怕引起误会才没说的。” “是吗?你没有心存侥幸,想着可以背着老婆重温旧时甜蜜?” “你在讲什么,我是那种人吗?”李赫愤而甩手。他想都没想过要和严欣有些什么。 “所以你为严欣做的,全是出自于律师的的专业素养?很好,我明白了,我回去会跟我老婆把话讲清楚。”江国宾刻意撇嘴,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你才要对我把话讲清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她一直希望我考上律师执照、当个知名律师,我得回去告诉她,在我当律师之后,如果我的当事人靠在我怀里哭,她不可以生气,我的当事人趁她不在家时,穿着性感洋装到家里陪我喝酒,她也不能生气,不管那个当事人是不是我的前女友,因为,是她要我当律师的。” 李赫听懂了,他觉得“没什么”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是有鬼,无论他怎么自清都无用。隐瞒在先是错、明知严欣有意却假装不知道也错,瓜田李下、众口铄金,即便是他没有一点点心存侥幸的心理,也变成心存侥幸。 “所以,你们都认为我做错了。” “我没有认为你做错,如果你还爱严欣、想和她在一起的话,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是你的老朋友,就算天底下的人都骂你,我还是会支持你争取所爱。” “但是,如果妳爱的人是扬扬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后悔,走出房间,我们一起开会,讨论让扬扬回心转意的方法。” “不过前提是,你必须认真想清楚,不可以三心二意,因为连离婚协议书都签了,扬扬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你,严欣则是打定主意要和你复合,才会趁扬扬不在就进你家门。而且凭我们对案子的第六感,如果严欣没有巴结你的家人,她不至于这么快就知道你和扬扬之间发生问题。” 江国宾拍拍李赫的肩膀,准备出去,可是当他一打开门,哗哗哗……如果门外窃听的是球不是人的话,就可以听见球滚地的声音。 他给他们使了眼色,小赵、阿享和曾小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离开案发现场。 之后,众人挤在厨房里,挑菜的挑菜、洗菜的洗菜,合力煮火锅。 第十四章 曾小妹用大勺子搅了搅汤,叹气道︰“离婚,已经这么严重了哦?我们都不知道。” “大嫂又没闹,我们怎么会知道?”小赵叹气。碰到一个不吵不闹的老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前几天大嫂流产,李律师还和严欣一起在会议室里面吃消夜,想到这个,我就替大嫂不值。”阿享接话,那个时候,他应该直接杀进去向李律师报告大嫂来电,好像有紧急事件,就不会弄到等警察上门通知,李律师才晓得自己家里出了大事。 “我不是女人,可我也觉得嫁给老板很衰,又要帮老公开事务所,又要负责事务所开销,老公更是从早忙到晚,没人陪、没人照顾,出事也不在身边,嫁给这种老公……大嫂又不是做慈济的,真是佛心哦。”小赵说。 “其实都是我的错。”曾小妹开口,三双眼睛全转向她,表情上写着“老板外遇、关妳什么事”。 她嘟着嘴、缓慢的再道︰“如果我不是那么见钱眼开的话,也许不会发生这些事……可我也是为老板娘着想啊,如果接下这一笔,说不定老板可以接连一、两个月不必向老板娘拿钱,老板娘很辛苦耶,她是作家又不是印钱机。” “把话讲清楚一点,别搞得我们一头雾水。”年纪最长的江国宾发话。 “严欣的丈夫王崇临,是我表舅的儿子,我还得喊严欣一声表嫂,可是她很离谱,竟然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一句欧巴,就让她错认自己是老板的妹妹。 “所以咧,妳表嫂和表哥如果不离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阿享没好气问。这太牵拖了吧。 “不是啦,我们老板是听见我表哥搞外遇才会帮严欣打离婚官司,可重点是,我表哥有不孕的问题,别说外面有什么私生女,就是家里那只也生不出来啊。 “如果不是偷偷验了dna,我表哥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又怎么会闹到要离婚?所以严欣说要争取监护权、要老板和她们母女去动物园根本是借口,我表哥才不要那个孩子咧。” “什么!妳的意思是说……从头到尾,严欣都在说谎?这个事情妳怎么不早一点讲?” “讲了有什么用?反正动物园逛都逛过啦,而且我表哥很有钱,就算给严欣一点赡养费也没差,毕竟她要养小孩嘛,最重要的是我们事务所可因此获利……”曾小妹越说越小声。 她,真的做错了。 “国宾,明天帮我打个电话约王崇临,我想和他见一面,再决定接不接严欣的离婚官司。” 不知道李赫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一听见他的声音,大家同时转头。 “老板……” “李律师……” “做什么苦着一张脸,火锅煮好了没?”李赫摆起老板的架子。 “快、快好了。”做错事的曾小妹回答得很心虚。 “煮好就拿到餐厅……” 阿享挤挤鼻子,低声抱怨,“老板还吃得下哦?老板娘都要离婚了。” 李赫脚步一顿,知道他们全为扬扬抱不平,眉间郁色扫尽,旋身问︰“不是说要帮我想对策,把你们的大嫂追回来吗?动作不快一点的话,你们想熬通宵吗?” 李赫的话让众人豁然开朗。对咩!这才是他们家李律师。 江国宾冲着老同学一笑。决定得这么快啊,看来李赫对严欣……真的是他误解了。 阿享拍拍手,大喊,“加把劲,开工喽!” 离婚后,最重要的学习是与孤独共处。 都以为和李赫结婚后,忙碌的他让自己倍感寂寞,没想到真的离开了,才发觉孤独的滋味比想象中难挨。 那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等,可以预知他什么时候会回家,现在,等的权利被收回,心空荡荡的,难适应。 在香榭里舍大道上缓步走着,都说巴黎连空气也是浪漫的,但她嗅不到浪漫,只闻到浓浓的落寞,若干年后,要她票选最不喜欢的十大景点,不晓得心中的第一名会不会是巴黎。 拿起相机,拍下lv旗舰店的身影,那是许多女人的最爱,但不是她的,她的最爱是李赫,虽然他出了轨,她还是无法把他从最爱变成最恨,只好任由他卡在胸口,令她感到窒闷。 希望这样的感觉和隔夜菜一样,会慢慢变质、发酵,慢慢变成再也无法入口的毒药,最后被分解,那时,他就无法霸气地占住她胸口位置了吧。 行经无数的精品店,她在咖啡厅前驻足,许多法国人和旅客正悠闲地晒着太阳,品尝咖啡。 累了,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小家子气,已经不必再为月初的到来处处省钱,真不晓得自己还在吝啬什么。 她找个位置、坐下、点了杯咖啡,然后打开计算机,敲下几行字—— "巨大的方尖碑,静静地矗立在协和广场上,赞美着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的统治……" 她打字的速度相当快,等到肩颈开始发酸时,已经完成两千字的文章,手边的咖啡也凉了,不热的咖啡有点苦,但她仍然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尝。 改好稿,拿出照相机的内存插进计算机,她一一检视照片、存档,之后打开信箱。 不意外地,李薇、阿享、曾小妹都寄了信,李赫也写了新的信。 自她离开后,李赫几乎每天都会寄信来,她不想看,因为猜得出,里面一定希很多的抱歉。 明白罪恶感会促使他想挽回两人的婚姻,但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不想回头,因为累、因为恐惧,也因为……缺乏自信…… 她没有信心和严欣那样的女人竞争,她相信李赫是个重感情的男人,因为重感情,他不舍得放弃三年的婚姻,也因为重感情,旧爱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让她选,她会选择心甘情愿的爱情,而不是用一纸证书证明的婚姻,李赫现在还想不明白,没关系,她来替他做主,等两人之间已成过往云烟,他会明白,她的坚持是他得到幸福的起点。 男女之间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只是比较倒霉,心爱的男人爱别的女人。 她曾经在网络上看见一个笑话,它写着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蒿晓”;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啥晓”;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小三;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衰晓”。 这个笑话让她和李赫笑了一个晚上,那时李赫搂着她说︰“遇见妳,是我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现在想起来,还真的很“蒿晓”,她既然阻止不了,那只好努力让他的小三正位,不让他日后想起,揪心痛苦。 她又笑了,不过嘴角沾了咖啡,笑容染上苦涩。 打开李薇的信,她细细读着,一面读、一面笑,她真欣赏李薇的勇气。 “大嫂,告诉妳一个大消息——我离家出走了! 我光明正大和老妈眼里的穷小子正式同居,并且开始了我人生第一回的独立生活。(妳觉得我要不要发表一篇独立宣言?) 哈哈,老妈现在一定在家里发疯,没猜错的话,她大概还会跑去威胁出版社,逼出版社把我辞掉好断了我的金钱来源。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已经和老板谈好,我会在家里写专栏、在家里校稿,以件计费,所以别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 也幸好我搬出家里,不然看严欣天天到家里吃饭,对老妈拚命巴结的那模样,我一定会起肖。(消息是王婶偷偷透露给我的,好吧,说实话,王婶常背着老妈给我送食物,左右邻居还以为王婶是我和穷小子的妈咧。) 可是……我知道妳不爱听这些,但容忍我一次吧,我真的得告诉妳,我大哥不好。 前天我找大哥吃饭,他瘦了,我骂他怪物,他又不像我是家事白痴,他做菜的手艺一级棒,大可以把自己喂饱喂胖,可是大哥说,大嫂不在,他提不起劲煮饭。(原来是人都需要舞台,就连煮饭也要有忠实粉丝才煮得来。) 听国宾大哥说大哥改变了,除了帮弱者打免费官司外,也接了不少赚钱case,当爸把他找到公司,说要给他金钱援助时,大哥想也不想就拒绝,他说妳最在乎的是自尊,为了妳,他也必须在乎。(事务所的员工们吓惨了,担心很快得寄履历表找新头路。) 幸好老爸和大哥协商后,决定让大哥担任公司的顾问律师,有了这笔钱,事务所应该不会面临倒闭危机吧。(阿享说这突然多出来的工作把大家操得半死,但所有人都忙得很高兴,至少不必担心放无薪假。) 国宾大哥这几天请假,准备考律师职照,希望他能考出好成绩,就可以留在事务所里帮忙,接大哥最不愿意接的离婚案子。 事务所的事报告完毕,穷小子煮好饭喊我去吃了,大嫂,我真的觉得有个男人愿意为自己下厨,是件很幸福的事。 对了,有件事,我想再确定一次,大嫂,妳真的认为严欣是大哥心底爱着的女人吗?我觉得……不大像耶。” 是吗?她再问自己一次,李赫和严欣……他们应该还互相喜欢吧,否则他怎会破例、怎会露出那样的幸福表情。 她想给李薇回信,说自己很羡慕她的勇气和自信,但视讯来了,是周喻岷,打开视讯,她对着计算机挥挥手。 “妳还在巴黎?”他笑得一派温和。 莫名其妙的交集、莫名其妙的初遇也莫名其妙的投缘,她和周喻岷成了好朋友,人与人之间有种难言的缘份,让她不得不相信一“遇”如故这种事不是假的。 “对。” “打算什么时候回台湾?” “回台湾……”她蹙眉摇头。“下一个点是普罗旺斯,然后是德国、比利时、瑞士……出版社打算把重点摆在欧洲。” “虽然妳人在国外,但市面上还是看得到妳的小说。” 看见她手端咖啡杯,他也从书桌边端起咖啡,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他们都是咖啡的酷爱者,咖啡成为他们加谊的推进器。 “我是写手嘛,回饭店没事做就写小说。”以前忙,是为了稿费、为生活,现在忙,是为了遗忘、为工作,人做事总有许许多多的理由,她不晓得哪种理由比较讨喜,但写作是唯一能够让她忘记现实世界的方法。“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我的小说?” “我女儿是妳的忠实粉丝。” “骗人,你哪来那么大的女儿?” “她是我前妻的妹妹,可是她叫我dady,我则喊她小乖,她从加拿大飞来台湾找我。” 飞来台湾找他的,不应该是他的妻子吗?怎么会是喊他dady的小姨子?想必这其中有一段精彩故事。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周喻岷把手盖在计算机屏幕上。 “什么眼神啊?我可没做什么。” “还说没有,妳的眼神和饿狮看见梅花鹿、老鹰撞见落单小鸡一样,妳想从我身上挖故事。”他指控。 她失笑了。这人的眼睛是金钢钻做的,利得很。“有这么明显吗?” “有,很明显。” “好吧,我承认,下次告诉我dady和小乖的故事吧。” “再说吧。记住,就算再忙,每工作半个钟头就要离开计算机屏幕,动动手、动动脚。” “是,周大医生。” 周喻岷笑笑,想了想,迟疑半晌后,脱口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妳处理得不漂亮。” 第十五章 程芯颐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有人说过,结论才重要。反正都要分手,做菟丝花,牵牵绊绊的有什么意思?我比较喜欢快刀斩乱麻。” “这似乎是妳单方面的决定,李赫同意吗?你们有没有彻底沟通过。也许他并不想结束。” 沟通啊,如果吵架也是一种沟通,那么他们沟通的次数大概多到可以写进世界纪录。 累了,三年的婚姻生活已经把她的心磨平磨韧,磨得即便有再多的情感,也能逼自己视而不见。 “周医生,别忘记我是做什么的,制造故事转折,让男女主角争执、误会、和解……是我的专业,我已经写过太多那样的内容,实在没有意愿让它们在自己的身上发生,所以,哭闹、哀求、心碎……免了吧,能省则省,反正绕了一大圈,到最后,还是会画下同样的句点。” “妳凭什么如此肯定?” 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问她这句,难道她的所见所闻、经历与感受,都无法确定这么简单的事?是不相信她的判断力吗? 李赫对她啊,有恩义、无爱情。 他们没有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过,他们之间的道义责任远胜过感情,她不喜欢比较,但她同意那天江国宾的论点,严欣和她之间,是男人都会做出正确的因定。 何况,李赫不也表明过态度?是他亲口说过的——不是严欣,是谁都无所谓。 她既骄傲又敏感,绝不愿意成为李赫的“无所谓”。 “换个话题吧。”她摇头。 “嗯……”周喻岷从善如流。“小乖的心脏病发作了。” 他说得平和,但她看见他眼底的哀恸。 “严重吗?” 扬扬离去一个星期后,李赫拿到“薪水”。 以前扬扬送到公司里的钱,扣除房租、人事费用,剩下的,曾小妹会存进公司账户,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他的花费,由于扬扬很细心,每天都会检查他的皮夹,让里面保持有一块钱,因此他从来未为钱伤过脑筋。 现在扬扬不在了,没有人检查他的皮夹,有几次吃饭,点了菜后才发觉皮夹里空空如也,因此月底,曾小妹给了他一个薪水袋。 钱不多,只有五万块,他和国宾领等薪,但这是他人生中一次特别的经验。 他问国宾,拿了薪水要做什么?国宾瞪他一眼,说︰“除了回家缴公库,你以为能做什么?” 他问小赵,小赵说要缴房租、缴保险费,把该缴的全部缴清,剩下的五分之一定存,另外的五分之四,吃吃喝喝刚好用完。 他问阿享,阿享和父母亲同住,他赚的钱打算用来购屋、娶老婆,他笑着取出五张千元大钞,神秘兮兮说︰“这个用来吃饭坐车,剩下的,存购屋基金。” 曾小妹最有计划了,她把钱分别用几个信封袋装好,外面写着“吃饭”、“租屋子”、“缴水电费”、“意外开支”、“存款”。她拍拍最后一个信封袋,意有所指说︰“老板,哪天它的厚度超过一公分,就代表我们事务所成功了。” 他大方接受她的暗示,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下班回到家里,他拿出信封,学曾小妹也在上面写“吃饭”、“缴水电费”、“意外开支”、“存——”…… 他不需要存款,因为他名下有很多基金股票,钱多到数不完,只不过那些东西现在不在自己手上。 把写着存款的信封撕掉,他一遍遍数着钞票,分配、计数、分配、计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把其他信封收进抽屉里,再把信封外的钱放进皮夹,换上鞋子往外走。 从出租车下来,他走进百货公司。 李赫很少逛百货公司,他的衣服以往都由扬扬打理,她打理他的荷包、他的日常所需、他的食衣住行和梦想,如果不是意外,她会继续打理他一辈子。 刚结婚时,他陪扬扬来过几次,自从事务所开张后,百货公司对于他只是个地标。 搭乘电梯上二楼,他逛进女性服饰专柜,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家、每件衣服、每张展示图,他像看刑案报告一样认真。 他来来回回挑了很久,都挑不到满意的,直到在经过iris时,不自觉停下脚步,这一柜的衣服偏日系,款式简单但剪裁大气,型录里的女孩子,每个看起来都典雅大方。 他想起洋洋那套白色洋装,就走进柜里。虽然一个男人进女性服饰区很怪异,幸好他长得不猥琐,否则一定会被异样的眼光注视。 专柜小姐此时朝他走过来,客客气气问︰“先生,想看什么款式的衣服吗?” 他摇摇头,走到洋装的架子前,一套套翻看,看中一件雪纺纱洋装。 它是小圆领,七分袖,袖子的地方透明镂空,裙长及膝,腰间系着一条质感不错的腰带,有这套洋装,再搭上一双银白色高跟鞋和浅色包包,一定很好看。 他满意地取下衣服,左看右看后,问专柜小姐,“我的太太一百六十五公分,五十公斤,应该穿什么型号的?” “我知道了,请稍等。” 百货公司打烊时,他提着三个纸袋,里面有他想要的洋装、鞋子和包包。 他是吹着口哨回家的,却意外的在公寓门口遇见严欣。 口哨停下,他盯着严欣满怀喜悦的脸,想起小赵的话——“李律师,如果你对严小姐没有意思,就不要表现得太绅士,那会让女人怀抱希望,感觉你们到最后一定会复合。” 他不要和严欣复合,他要和扬扬复合。 那年严欣让他伤痛欲绝,让他对人性与爱情彻底失望,他不想再相信任何女人,是扬扬把他的不信任转为信任,是扬扬让他再度相信爱情与人性,不管是基于“爱情”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原理,他都没道理和严欣有任何发展的可能性。 “国宾不是已经告诉妳,我不帮妳打官司了?” “是,他打过电话,但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不帮我的话,我会一无所有的。”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助神色。 “妳不会一无所有,如果妳愿意好好谈谈,我相信妳丈夫会拿钱出来解决。” 如果严欣没骗人,王崇临真的让外遇对象有孩子,那么,他相信王崇临一定更逼切想解决眼前婚姻,而为了声誉,他会选择私下和解。 王崇临给的那点赡养费,不是她要的,她要一半,要他总财产的一半。“那么孩子呢?我会连孩子都失去,你忍心见我们母女分离?” “妳确定王崇临要妳的孩子?那孩子与他有血缘关系?” 李赫一问,严欣惊吓不已,向后踉跄了几步,直到后背碰上墙壁才停下脚步。他……怎么会知道? “李、李赫……你怎会讲出这么残忍的话,你是怀疑我还是恨我?”她流下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差一点,李赫就想上前扶她,但脚步方跨出去,他想起父亲交给他的照片、想起曾小妹的误解。不行,他没有本钱再让人误解,不管误解的人是严欣或扬扬。 “我既不恨妳也不怀疑妳,我只是说出实情,放手吧,妳越是固执越会一无所有。”他劝她接受现实。 “不,你恨我,你恨我在你当兵时离开,选择了别人,可是……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已经得到报应了。”她硬是把话题扯到过往。 李赫叹息。他已经不想谈过去,可她既然要谈,也好,一次把事情说清楚,让她死心,不必再时常向他母亲献殷勤。 “是的,严欣,我恨过妳,在妳离开后的几年,事事笃定的我,对人性产生严重怀疑,那和我坚持的信念有很大差异,幸好扬扬来了,她走入我的人生,让我重新相信。” “她常说︰‘幸福的人才会遗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让我幸福,那么她就是个成功的妻子。严欣,我的扬扬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与事业才会飞扬,她带给我无可比拟的幸福,因此我遗忘了过去的不幸,真的,我已经不恨妳了。” “至于王崇临的事,我是个律师,只相信证据与事实。对不起,我私底下见过妳丈夫,也亲眼看过那张dna证明,基于道德良知,我无法为妳打官司。” “你、你……你怎么可以去见我丈夫?”完蛋了吗?两边都落空的话,以后她要倚恃什么? 李赫叹气。“我明白失婚的女人很辛苦,尤其妳又要带孩子,不过以律师的立场,我还是建议妳,如果妳丈夫愿意付瞻养费,不管数目能不能让妳满意,都尽快接受吧,不然妳丈夫若提出那张证明,妳在法庭上失去立场,到最后连一毛钱都拿不到。” 说完,他绕过严欣,用钥匙打开公寓大门,在走进公寓前,他想了想,又转过身,把话挑得更明白。 “我母亲那里妳不必费心了,她从来就无法控制我对爱情、婚姻的选择,而且我父亲是支持我的,迟早,扬扬会回到我身边。” 李赫恢复自信的口吻,就像他在当事人和法官面前一样,他不再把扬扬当成对方辩护律师,他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当事人,一心一意,为她争取最大幸福。 再不看严欣一眼,他进公寓、搭电梯、打开家门、回房间。 他把新买的洋装挂在他的西装旁边,把包包放在他的公文包旁,把鞋盒放在鞋柜上,他走进书房、打开计算机、写信。 “扬扬,猜猜看我去了哪里?答案是百货公司! 曾小妹给了我五万块薪水,我学她用信封把支出一笔一笔装好,很麻烦,妳以前是怎么搞定这种事的?剩下的存款部份,我带着它们去了一趟百货公司,给妳买了洋装、鞋子和包包。 买包包的时候,我才想起妳那个黑色斜背包的表面早已磨破了。真是的,女为悦己者容,妳从来都没有为我好好打扮自己,是不是笃定李赫这辈子只爱扬扬一个,便漫不经心? 我是个富家公子,这辈子从来没有为钱的事烦恼过,婚前我有个富爸爸,婚后有个拚命捞钱的富老婆,我任性恣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从没想过钱会替人们制造困扰。 直到曾小妹一天到晚对着我念,“房租交不出来了啦”、“水电快被断了”、“发薪日快到了”……第一次,我发觉没钱真的很可怕,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以前妳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我硬着头皮接下几件不爱接的case,然后打赢官司,在当事人脸上露出笑容时才发现,原来不管收不收费,只要能够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够得到莫大的快乐。 接着,今天收到薪水,买了送妳的礼物后,我第一次发觉,赚钱是件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以后,我要赚更多的钱,给妳买新衣服、买车子、买房子,让妳做所有想做的事。 我发誓,我会改变,也许改变得不够快,但我一定会拚命加快速度。 刚刚严欣来了,她问我是不是还恨她? 我回答她,“是的,在妳刚离开的时候恨过,事事笃定的我,对人性产生严重怀疑,那和我坚持的信念有很大的差异,幸好扬扬来了,她走入我的生命,让我重新相信。 “扬扬常说︰‘幸福的人才会遗忘不幸。’如果她可以让我幸福,那么她就是个成功的妻子。我的扬扬很成功,有她在,我的心、我的眉、我的人生与事业才会飞扬,她带给我无可比拟的幸福,因此我遗忘了过去的不幸。” 第十六章 我郑重告诉她,我早就不恨她,而对她的爱也已经随着恨消失。 扬扬,还生我的气吗? 没关系,妳有这个权利,也许妳还没有看过我的信,也许妳不相信我所讲的每一句,但请妳同意,我真的很爱妳。” 五个月过去了,扬扬没给他回信,她还没有打开任何一封署名李赫的信。 阿享、曾小妹、小赵和国宾,他们不光写信,连电话都从李薇那里拿到手了,可是扬扬只接电话、听电话,却半句话也不说。 放弃吗?不要。 在做了那么多改变之后,扬扬仍然不肯原谅,原因只有一个,他伤她很深,让她再感动也无法令自己回头。 五个月,他当爱家好男人,一下班就回家,然后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不知不觉间,他与寂寞熟悉,进而成为莫逆,他渐渐理解,过去三年,扬扬是怎样守着这间公寓,等待迟归的丈夫。 五个月,他想她、念她,思念一天比一天累积更深。 坐在她的书桌前,读遍她写的每一本小说,在文字里体会她的心、她的思虑。 一直以为,自己很暸解扬扬,总认定她是个能干的、独立的、自信满满的女性,但书里的字句透露出她的自卑与不确定,对于爱情,她不敢积极。 她曾在一篇序里提到,向他求婚大概是她在爱情中,最主动而勇敢的一次,可她也说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得半死。 幸好,幸好他是个不要脸的男人,对她那句“结婚吧,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帮助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竟然给予热烈回应。 那时他说︰“好,我娶妳,妳养我。” 本以为,这只是个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让她养了整整三年。 他剥削她每分力气,逼她想办法榨出金钱,养那个美名为正义公理的事务所。 他对天底下的人都正义,独独对她不正义,难怪她要说︰“我们当朋友吧,你对朋友比较好。” 他不只对朋友比较好,他对陌生人、对可怜人、对路人都比对她好,他以为女人只要甜言蜜语就行,却忘记女人更需要照顾与关心。 他为她做过的事太少,他没有条件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 今天,曾小妹把薪水、年终奖金和事务所的预备金留下来后,开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给他,当看见那张支票,他眼中泛泪。 不是感动于自己的能力,而是对扬扬心疼不已。 原来他要赚钱并不难,却为了“原则”让扬扬过劳,扬扬老说要存够一百万才能生孩子,她那么想要小孩,他却连这么容易的事,都不愿意为她辨到。 说什么爱她,他果真只是口头上爱她。 那个提早离开的孩子……是他在她心头砍下的、最深刻的伤痕。 李薇曾说︰“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笨到三年后才离开,早在嫁给哥的第二个月就跑得不见人影。大哥,你记不记得爸妈是怎么对待她的?你又是怎么对待她的?要不是大嫂还能够写出那么多动人文章,我真认定她脑子有问题。” 他记得李薇口里的“第二个月”的事。 那时,他带扬扬回家,照例买了一堆礼物,可是扬扬一样被挡在门外,只有他可以进家门。 爸和他在书房里谈判,说要是他再不离开扬扬、进公司,就要剥夺他的继承权。 爸错估他了,对于金钱,他的要求不高。 没想到他和爸在书房时,妈不但把礼物往外丢,还放大旺咬扬扬。大旺是只身形很大、牙齿很尖的台湾黑狗,扬扬被牠巨大的冲击力撞倒在地,裙子破了,手脚被咬出一个个伤口,她忍着眼泪、不哭,坚持在门外等他出来。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水在不平的地面蓄出浅浅的水洼,她全身都湿透了。 当他走出家门看见她的狼狈,为此心疼时,她却扬起笑脸,对他说︰“我在数涟漪,只要数到涟漪的圈圈是偶数,就代表我和爸妈之间会喜剧收场。” 他知道她在胡扯,以为扯东扯西,他就看不出她哭过的痕迹。 因为那件事,他狠下心,三个月不和家里联络,他永远无法忘记,扬扬手脚裹着纱布,还在深夜里赶稿子一幕。 后来父母亲明白他的态度坚决,勉强接纳扬扬的存在,但爸爸对她仍是一贯冷淡,而母亲的冷嘲热讽更从未间断。 如果不是爱他,她何必忍受那些? 扬扬很少对他说爱,但她的爱表现在行为上、态度上,她用了全身心的力气爱他,可是他响应给她的,却只是口头说着爱。 难怪她不愿意回头看他…… 事务所的人都想尽办法替他说好话,曾小妹还说,领完年终奖金要买机票去法国找老板娘,问他如果她能把老板娘劝回来,可不可以加薪一成? 一成?五成都行,只是,她不会回来了,他心知肚明。他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失败了,虽然口口声声不放弃,但他一天比一天缺乏自信。 如果扬扬是他的女儿,便是绑着、关着,他也绝对不让她和李赫在一起。 打开计算机,他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扬扬,妳好吗? 有没有开始对我的来信不耐烦?有没有光是看到李赫两个字,心底就不舒服?如果有人对我像我对妳那样,我会。 昨天晚上给妳写完信后,爸爸打电话来要我回家一趟,他说我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他觉得我真的长大了。 听到这个话,我心底猛然一酸,原来我是个让父母亲、让老婆宠到长不大的男孩,非要所有人离开了,我才明白社会现实是什么模样,才有办法自立自强、让自己成长。 养这样一个长不大的老公,很辛苦,对不? 爸交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登记在我名下的股票、基金、房地产的文件和存款簿,我迅速看过统计表格,知道那袋东西至少有几十亿。 我把它们放进公文包里,幻想着妳在家里,幻想把它们交到妳手上时,我帅帅的讲一句,“老婆,去写妳真正想写的文章吧,不要再为了我拚字数。” 我幻想着,妳眼睛里射出两道光芒,会紧紧抱住我,高兴地放声大叫。 可是回到家里,没有妳、没有光芒、没有尖叫,只有一室的空虚寂寥…… 短短的五个月里,我想妳,想得快要发狂,那么过去三年,妳想我、需要我,我却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妳是怎么度过的? 家里到处摆满妳的照片,大大小小都有,我还把一整面墙贴上妳的照片,我时常靠在那边,对妳说话,说一百次、说一万次的抱歉,但是墙面冷冰冰的,而妳没有回应我的歉意。 我受到惩罚了,因为我对爱情不够真诚,因为我自私自利地消费妳的爱情,因为我愚蠢到失去了才晓得痛心疾首很伤人……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再度得到妳的信任,我突然很羡慕那些被关的受刑人,至少他们出狱后还有机会重塑人生。 扬扬,我还有机会吗?还是终其一生都得在后悔的监狱里细数自己的罪状,憎恨自己在妳身上划下的伤口?” 他细读了两遍、把信发出去。 关掉计算机,他完成一天当中最重要的工作,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绿色方盒,盒子外面是扬扬娟秀的字体——“初遇”,盒子里面有一条手帕。 他记得,手帕是他的,在电影院第一次相遇,一出简单的电影却看得她泪眼汪汪,那个时候他心想,这个女人有一副软心肠。他把手帕借她,她请他吃一顿饭,他们开始为期三个月的短暂交往,然后步入礼堂。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婚姻,连国宾也骂他说︰“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你还年轻,条件这么好,可以挑到更好的女人。” 国宾骂他那天,扬扬站在他的公寓外面,公寓隔音不好,扬扬把国宾的话全听进去了。国宾离开时,他们才发现扬扬,她没生气或愤怒,只淡淡地扬起笑脸,向国宾保证,“请你放心,我会努力,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李赫的女人。” 那天过后,国宾对扬扬彻底服气,他原本以为任何女人听见这种批评都会抓狂的。 瞧,扬扬原来不是个爱发脾气的女人,是因为他的漠视,是他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才逼得她把同样的话一说再说,变得琐碎唠叨。 把手帕收进盒子里,他又提醒了自己一次,她不要他了,因为……她连他们的初遇都没带走。 拿起扬扬写的小说,他走到客厅里,躺在扬扬最喜欢的那组沙发里,翻开书,慢慢细读。 他读到女主角和男主角结婚的那段,他想起他们的婚礼,他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扬扬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女人,严欣带给他的伤口,在扬扬温柔的一颦一笑中被缝起,短短三个月,他忘记疼痛,他心底、眼底只有她甜甜的笑容。 可是这一回,他不确定了,严欣离开时,他借口忙碌想遗忘情伤,可是这次扬扬出走,他不愿意忙碌,只想随时随地空下脑袋,好好地、好好地想着他的扬扬。怎么办?他真的要被判终生监禁吗? 电话响起,他顺手接起。 “大哥,我是李薇。” “嗯。” “妈妈要我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嗯。” “妈妈很担心。” “嗯。”他回答得很敷衍。 就像他回家看爸妈一样提不起劲,他也想抱抱母亲,说些好听的话,也想用笑容撑出一个让人能不担心的假象,但是……好难哦。 扬扬不回来,他连最热爱的工作都失去兴致,他只是在强撑着,可他不确定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妈妈说她错了,她不知道你那么爱大嫂,还以为你是因为和爸爸吵架,不得不找个女人拿钱帮助你,想到你是为了大嫂的钱,不得不低声下气,她就恨得牙痒的。” 妈终究是爱大哥的,她对大嫂这么坏只是因为气不平。 李赫知道,但他不回应。 “妈说,如果大嫂回来,她会当个好婆婆。” 问题是扬扬不想回来了,他有预感,她对于讲一百遍、他却把她当生理期不顺的事,让她对他十分失望。 “大嫂在欧洲写的稿子已经寄到出版社,她下一个目的地是日本,可是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先回台湾。” 她不会,因为台湾有个坏男人,她不想见、不愿意见,说不定像她那么好的女人,身边已经出现一个好男人。 今天的他,心情特别低落。 “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薇,如果妳身边那个穷小子不要妳的话,妳会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不要我。”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羡慕老妹的自信,曾经扬扬也给了他同样的自信,是他把它们消耗光了。 “如果因为某个控制不了的因素,让妳失去他,怎么办?”李赫问她。 “大哥,你有没有背过‘长恨歌’?” “没有。” 他只背过冷冰冰的法条,所以不懂女人热腾腾的心需要小心呵护,否则温度会下降、爱情会消失。 “‘长恨歌’里有一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如果他离开我,我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想尽办法把他找回来。” 第十七章 李薇的话瞬间激起李赫消失很久的斗志。 没错,他怎么这么笨,光是在这里写信、光是让事务所众人进行温情攻势并没有用,明知道爱情对扬扬比什么都重要,却不晓得要亲自把爱情送到她手中。 “小薇,妳知道大嫂在哪里吗?” 李赫口气改了,不再病恹恹,李薇甚至听得出里头有几分兴奋。他要亲自出马去欧洲把老婆找回来?她不赞成大哥盲目找人,但能够让大哥再次燃起希望才最重要,不是吗? “荷兰吧,我猜,她最后一章写了荷兰,但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人在那里。大哥,你想去找大嫂吗?” “对。”新的幻想出现,李赫幻想他们的相遇、他们重逢,幻想他不说对不起,但信心满满地丢下几句——拭目以待吧,扬扬,妳会明白我爱妳是真心真意,不是口头说说。 “可是你不知道大嫂住哪家饭店,不知道她在哪个城市……” “我一下飞机就用大声公广播。” “这种寻人方法很笨。” “没关系,我笨很久了,再多笨一次,无所谓。”这个话,他故意对李薇说。偶尔利用一下妹妹,也不是做坏事,不会伤天害理。 李薇笑了,她不知道大哥想利用自己,只想着得赶紧和大嫂联络,要不然大哥的笨方法,很可能会让他登上国际新闻的头由版,成了头条。 饭店里,程芯颐缩起身子像颗球般,脸贴着冰冰凉凉的玻璃,从窗户往外看,下雪了,下雪的纽约看起来别有风味。 把稿子寄出去后,她买了机票直接飞美国,来到她向往很久的大城市。 李赫曾说︰“等我们生了小孩,就带他到纽约摸哈佛的大脚,那么以后孩子就会念哈佛。” 小孩……他们差点有个小孩的,只是……酸涩涌出,一滴泪水滑过脸颊。 她知道李赫很努力在改变自己。 只是……知道了,然后呢?她问过自己千万遍,还回得去吗?回去后,她仍然是扬扬、他仍然是李赫,再度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女人结婚图的是安适、安心,可李赫那么优秀的男人,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爱慕着,她不想每次有女人靠近,自己就伤心一回。 婆婆嘴巴坏,但说的句句是事实,李赫那样的人物,该匹配的是公主,不是婢女;国宾的想法也没错,李赫还年轻,真的不必自暴自弃。 世间,有许多事物可以靠努力达到,但也有许多东西就算努力到底,也改变不了。她和他,毕竟相距太遥远。 婚姻,试过就行了,不必非得沉浸在里面,虽然一个人的生活很孤单,偶尔会出现强烈的不确定感,但人生嘛,遇了好的也得碰上坏的,总不能好处让一人独享。 室内有暖气,是不冷的,可她还是拢紧披巾,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手机铃声响起,是曾小妹,她犹豫着要不要接,在手机响过了十声后,还是接起,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想知道李赫的消息。 “老板娘,我是曾小妹。妳在哪里啊,快过年了,我打算利用年假出国玩,老板娘,我去找妳好不好?” 程芯颐莞尔一笑。她想来当说客吗?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曾小妹又怎能说服得了她。 “我在美国。” “吭。”曾小妳大声尖叫,“妳不是在欧洲吗?完了、完了啦!” 听见她在电话那头跳脚,旁边还有一些吵杂的声音,看来她在事务所里。 “我就说老板脑子不好嘛,不当律师只能当白痴啊……”这是阿享的声音。 “老板娘在美国,他却跑去荷兰,还准备了大声公,打算一下飞机就用大声公找老板娘,哎呦,他一定会被当成疯子的啦……”曾小妹哀叫。 “机票订好了吗?”这是小赵的声音,他有特殊的中部腔。 “什么订机票,恐怕他人都在飞机上了!快过年了,事务所里有那么多案子等着开庭,他是打算把我操死吗?” 这是江国宾的声音,李赫敢把事务所交给他……所以他已经拿到律师执照了?很好,多个人手,李赫不会忙得天昏地暗。 可是,李赫怎会想去荷兰?因为她最后一篇稿子写到荷兰?用大声公在机场找人,真瞎!可那个人是真的做得出来的,怎么办? “曾小妹,可不可联络上李赫?”她坐正,蹙紧了眉头。 “联络?老板今天没来上班,说不定早就出发了……不然,老板娘,妳告诉我妳在美东还是美西,我让老板转机去找妳。” “不必,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美国。” “之后呢?要回台湾了吗?”曾小妹想套话,但她保持沉默。“老板娘……” “台湾很冷吗?”程芯颐转移话题。如果李赫已经出发,下飞机后应该会接到曾小妹的简讯吧。 “嗯,新一波寒流报到,流行性感冒让许多人病恹恹的,新闻有说,今年初因为寒流来袭,重症病患已经死掉好几个。” 那李赫呢?每次流感来时,他都会中奖,也不晓得是太忙太累,还是因为老进出公共场所又在外面吃。 往年流感发威,她会给他做便当,逼他能用电话联络的事,就别亲自拜访,她给他弄蔓越莓汁、给他发泡锭,老想着用维他命c片替他提升免疫力,这回她不在家,他会不会去买发泡锭?想到这里,心慌慌的,好像他已经中标。 “大嫂妳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吗?我告诉妳,李律师真的已经改变了,他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他还是会帮助人,但会量力而为,而且我们的事务所已经开始赚钱了,前几天开会,还提到要再聘一名律师,所以……大嫂,妳不要生气,原谅他这一次吧。”阿享抢过电话,叽叽喳喳说过没完。 怎么大家都觉得她在生气?她是不是给了人脾气差的坏印象?都怪李赫,把好女人的最佳楷模变成骂街泼妇。 小赵把电话抢走。“大嫂,我跟妳说哦,李律师谢绝了所有应酬,每次我们要办庆功宴,他都赶我们回家,还说要好好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他一定很后悔以前没有经常陪妳。前几天老板生日,我们想要帮他庆生,他也不肯出门,我们只好到你们家给他煮寿面。” 生日,她记得,明知道不会再见面,她还是给他挑了张卡片写下生日快乐,还买领带当礼物。 她永远记得要帮他过生日,而他被她三叮咛、四嘱咐后,却还是会忘记她的生日,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爱人的那个总是比被爱的吃亏。 这回轮到江国宾抢走电话。 “扬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李赫和严欣已经是过去式,李赫完全没有想和严欣重温旧梦,只是严欣和李赫交往那么多年,当然知道李赫最大的弱点是心软,别人一求他,就算会自己为难,李赫也会想尽办法帮忙。 “妳也知道李赫这个毛病,他自己都快穷死了,为了担心我被老婆开除,他还是偷走妳的存款,把钱拿出来借我,更何况严欣还在李赫面前哭哭啼啼的,说的好像自己会变成这样全是李赫的错,弄得他既愧疚又不安,才会破例帮她打官司。” 所以她的问题是——她从来不在李赫面前哭?她宁愿乱枪打鸟,让电话那头的陌生人把自己当成疯子,也骄傲得不肯在他面前崩溃? “大嫂,李律师和严欣之间真的没什么,一知道严欣欺骗他,他立刻拒绝严欣的委托,由此可见,老板真的只是一时心软。”电话又回到小赵手中,但讲没几句,又让曾小妹抢走。 “老板娘,我敢保证老板对严欣没意思,但严欣那女人可就不是喽,她很有心机的。明明是她自己和外遇有染、生下小孩,搞到夫妻离婚,还骗老板说她老公想抢小孩,让老板和她一起带小孩到动物园取口供。 “一切全是假的,他老公才不想养别人的小孩,是严欣处心积虑制造机会想要接近老板,她还误会我是老板的妹妹,一天到晚巴结我,送我这个、送我那个,居心不良。” “老板娘,妳要赶快回来啦,老板就像一只无助可怜的小鸡,严欣是头有野心的大野狼,妳再不挺身而出,老板很危险耶……”曾小妹想激起她的母性光辉。 程芯颐听了只觉得好笑。如果李赫知道他这位法庭常胜将军被形容成无助可怜的小鸡,心底不知做何感想? 可曾小妹错了,感情这种事是讲求你情我愿的,光一个人有野心成不了事。 严欣用错了方法,自己又何尝不是?她以为全然的付出便能有所收获,却没想过,自己不过是他感情的避风港,现在他放下了、茁壮坚强了,再不需要她这个港湾。 没了她,她相信他会过得更好。 电话还在阿享、江国宾手中轮流转着,她静静地听、静静地笑,她为李赫感到庆幸,有一群真心对他的员工,不过,那是因为他也待人真心吧。 这个世界很公平,他善待的人为他尽心;他无心对待的,自然该远离…… “扬扬,李赫是真心爱妳的,我没见过他这样在乎一个人。”江国宾讲得信誓旦旦。 “对啊,大嫂,妳离开之后,李律师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他每天都在想妳。”小赵用哀兵玫策。 “老板快后悔死了啦,他爱错方式,才让老板娘误以为不爱。” “没错、没错,李律师爱死大嫂了啦,他每天都带着大嫂写的书上班,一有空就看,那些书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阿享讲话最实在。 “上次午休,老板作梦时一直喊老板娘的名字呢。”曾小妹从韩剧抄来老梗,但有时候,最有用的就是老梗。 他们一人说一次李赫爱她,突然间,她不确定了,如果他们所讲的不是善意谎言,那么……过去的五个月,她在做什么? 曾小妹每个月都帮李赫加薪,她说︰“加到和国宾律师一样就不加了。” 因此这个月他领到十万块。 习惯性地,他把薪水袋分成几个信封,把应该归列于存款的部份放进皮夹里,接着坐出租车去百货公司。 这次他买下洋装、外套、马靴、搭配的包包和一顶很可爱的小呢帽,他不知道荷兰有没有下雪,但他想把这份礼物送到扬扬面前。 晚上他打包好行李,在行李上头放着一个苹果绿颜色的大声公,再把护照和机票放在客厅桌上,行李里面,他还放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 李赫早早上床,调了闹钟,又在手机里面设定闹铃,他不想错过班机。 他准备得很仔细,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半夜,他开始发高烧。 他错过搭机的时间,起床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在雾里云里似的,连站都站不稳,他摇摇晃晃走到客厅,接连灌下几杯水,但他连回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倒在沙发上昏睡。 最糟的是,不管是事务所的人或家人都以为他去了荷兰,没有人因为他的失踪而感到奇怪。 李赫病得乱七八糟,却没有力气出门看医生,他发烧、流鼻涕、咳嗽,再加上全身酸痛,好几次在沉沉入睡之前,他心里模模糊糊想着,要不要打一一九? 最终,他没打这个电话,不是因为没必要,而是因为提不起力气。 他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幸好橱柜里有扬扬准备的发泡锭,他就靠那些维他命c帮助他撑过这次的病。 第十八章 第四天,他的精神稍微好一点,虽然还是咳得很凶,本想打个电话到事务所,说过两天就回去上班,后来想想,算了,难得偷到浮生半日闲,何况感冒未痊愈,要是传染给别人就太可恶了。 他打电话叫了外卖,吃饱后,抱几本扬扬的小说,窝进床里看,看着看着,看到睡着,等睡到自然醒后,再叫外卖,吃饱后再看小说直到又睡着。 因为扬扬不在,他勉强自己提起的精神在这个时候消散,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地躺着,不受打扰地思念他的扬扬。 接到曾小妹的电话后,程芯颐心里想了一整晚,决定回台湾。 因为她必须确定一件事,必须确定,她在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恩义或爱情? 五个月了,他天天写信来,他想用耐心证明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大声公到荷兰,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说清楚?有切不断的关系?如果只是因为罪恶感,大可不必,若真如大家所说,他对她有感情……她真的不相信…… 可是李赫盲目的荷兰行,让她想要提起勇气,再次确定。 于是她回来,在踏上台湾这块土地时,她有了落泪的感动,突然间,她明白周喻岷所说的“回到台湾,污浊的空气,让他的肺重新活了过来……”是什么感觉。 坐在出租车里,她看着窗外飞掠过的街景,隐约紧张起来。 五个月,一百五十几天,她没有一天遗忘,遗忘李赫的五官、李赫的温柔、李赫的笑脸、李赫口口声声说的我爱妳……即使她早已不相信那句话的真实性。 五个月让她的思念酝酿得浓烈,她想他,在每个深夜、每个太阳升起的清晨。 她记得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他绝不会忘记给她一个早安吻,即使他们昨夜才在床上吵过架,他是那种不让怒气留到隔天的奉行者。 比起她,他的脾气好得太多,认真想想,她也算不得是温良的好女人,才把婚姻失败全归咎到李赫身上,不是很公平。 缓缓叹息,以为会事过境迁的,但不知是时间不够长或是心沉淀得还不够久,她的爱情仍然转移不了注意力,怎么办? 如果是小说,她只需要用两千字就可以写出结局,只不过这是她的人生,两千字……不够描述她的心。 李赫读到一篇短文,扬扬写道——“如果每段爱情都能标下有效期限,那么会有多少人愿意为爱情冒险?”句子最后面以一个问号结束。 他明白,她对“爱”有太多不信任感。 一直以为自己暸解她,可是读过她的书、深入探索她的内心世界后,他才晓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懂她。就如同扬扬,她也总认为自己暸解他,可事实证明,她不知道,他的爱并不只是口头说说。 看来他们对彼此的暸解都不够。 为什么?因为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而她为了他的工作,不得不卯足全力、拚命冲刺,他们像两部不相干的机器,各运行各的,直到其中一部停摆了,另一部才晓得事态严重。 国宾说得对,他如果把经营事业的心思用在经营婚姻上,就不会出现今天的问题。他同意,他和扬扬之间沟通太少、揣测太多,都以为自己懂对方,事实上,都懂得不够多。 刚结婚时,他常抱着她,两个人窝在沙发里聊天,他会对她说小时候发生过的蠢事,说自己怎么把父母亲气得半死,他是小说家笔下标准的“孽子”。 她会对他描述自己的父母亲,说爸爸妈妈很爱她,因为是独生女,虽然家境小康,却让她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她以为这种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砰!地球没有裂成两半、世界没有走到末日,但她的爸爸妈妈、她拥有过的爱,通通不见了。 因此,她说她相信世间有爱,只是太脆弱,一不小心就会遗失。 他说他不信任爱情,因为人心会变,而感情往往变得比人心更快。 她说不对,爱情是永恒的,就像她的爸爸爱妈妈,直到死亡那一刻。 他问她敢不敢打包票,会爱他一辈子?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她打包票、她发誓,她谁都不爱就爱他一辈子。 而他,用最快的速度消耗掉她一辈子的爱……他是个烂透的男人。 到荷兰找扬扬,凭的是一股直觉和傻气。 他不是小说家,却开始有了幻想能力,幻想曾小妹找到扬扬、李薇找到扬扬,把他到荷兰找人的消息放出去,然后,就算她不在荷兰,也愿意飞到荷兰,找一个用大声公在机场大声说我爱扬扬的男性。 李薇曾说︰“大嫂始终不相信大哥对她有爱情。她固执认定,大哥对她只是感激、是情义,却没有所有女人都想追寻的东西。” 她错了,他拚命向她解释清楚,可她没看他的信,所以他必须做一点事情,让她确定自己的心。可是他竟然错过了班机…… 站在屋门前,握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她胆怯了,明明要回来找答案的,却在这一刻,有了想逃的念头。 她第一千次告诉自己,李赫不在家、他去了荷兰,她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等他回来后再面对他…… 深吸口气,将钥匙塞进孔洞里,两个旋转,铁门打开,再换一把钥匙,这把是新钥匙,自家里遭小偷后,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装了一个昂贵到让人皱眉抚胸的进口锁。老板拍胸脯保证,除非把整扇门拆掉,否则没有小偷可以打开这种锁。 插进钥匙、转两圈,把门往内一推、再转一圈,门打开了。 推开门,剎那间,她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发傻,不是因为满屋子的凌乱,而是因为沙发后面那片墙……穿着雪白婚纱、满脸洋溢幸福的她正冲着自己笑…… 不知道站多久,程芯颐才回过神,走进屋里。 视线缓缓转移,她发现每面墙、每个柜子、所有视线能及处都有她的照片,不管是独照或合照,每张照片里的自己都笑得很开心。 全是李赫拍的,他喜欢随时随地用手机,一张一张拍下她的倩影。 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李赫却英俊得太过份,她常常搂着他问︰“如果我养胖你十公斤,说你一朵鲜花插在我这堆牛粪上的人数,会不会变少?” 他听完,没有安慰她,反而说︰“以妳的厨艺,想把我喂胖十公斤是高难度挑战。” 他在嘲笑她做菜难入口,可每个人总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她不会煮菜,可是她会打字、写小说。但李赫……好像没什么是他不行的? 家事、做菜、事业、人际关系……好吧,他对赚钱不太在行……不对,这段日子他已经证明,对于赚钱这回事,他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他从没说她长得很美丽,但他拍下她的照片,很多、很多,多到可以存满8g的内存。 他说每当遇见心情不好、案子不顺利时,只要打开档案,看见她的笑脸,所有事就会迎刃而解。 听见那句话,她就自我安慰,不能当别人眼中的公主无所谓,她可以当他心中的忘忧果。 她缓缓走过每道墙,慢慢欣尝每张照片,照片里的自己在笑,笑得很开心、笑得幸福洋溢,原来在这个婚姻生活里,除了吵架和埋怨,她也有过数不清的快乐时光,只是人们往往只记得坏的,遗忘曾经拥有过的美好。 绕了屋子一圈,她回到客厅,看见李赫的行李箱以及上面的大声公,他……还没有出发? 她从桌上拿起他的机票和护照,机票已经过期,是什么阻挡了他的行程? 可李薇、曾小妹没骗她,他真的打算拿大声公到荷兰机场喊人,下意识地,她打开他的行李。 李赫不会整理行李,每次出差,如果让他自己动手,一定会东忘西忘的。行李箱一打开,他的衣服只占了一点点,果然牙膏牙刷忘记带……可是,女用外套、洋装、马靴、皮包和一顶小呢帽,这是在做什么?他要出国,为什么带这些没剪标的新商品,难不成,他打算改行当掮客? 她拿起衣服,一一检视,在行李中层,她找到他们的合照和两本她的小说。为什么带这些?脑子有些混乱,她不晓得他在搞什么……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飞快打开自己的计算机包,拿出计算机、接上档案,找出他写的最后一封信。 “扬扬,明天我即将飞到荷兰找妳。 送给妳的礼物,带了;我们的照片,带了;妳的书,带了;大声公,带了;护照机票,带了;我满意地把行李箱阖上,想象着妳收到礼物时,会不会像电视上的女生那样,跳起来抱住我、亲两下,然后我们之间就像从来没有吵架过一样。 记不记得我说过,等我赚到很多钱,要带妳去欧洲玩一圈,到罗浮宫看那个玻璃金字塔,到普罗旺斯被一大片熏衣草田吓,再到意大利看看流浪的吉普赛人……结果,妳没耐心等,自己先跑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冷冷清清的台湾。 所以,见到妳后,我打算把妳臭骂一顿,然后酷酷地说︰“走吧,不管妳玩过哪个地方,没有我在身旁就不算数,我们要从头到尾再把欧洲彻底玩一遍。” 我想象妳会苦着眉头说︰“不要吧,好花钱的,我们把钱存起来,只要有一百万,我们就可以生小孩。” 等妳说完这个,我就要学花轮,一挥浏海,很帅地说︰“怕什么,妳老公现在身价数十亿,要生几个小孩都没问题,我们就安安心心去玩吧,要是玩得太兴奋,说不定会让我们带着三胞胎回台湾。” 然后,我要看着妳脸红、看着妳害羞,看着妳缩在我胸口,像以前那样……再然后,我要在妳耳边,叨叨絮絮说一堆事。 我要说︰以前,家是最舒服的地方,我总是把自己弄到极累、极倦,才肯放任自己安心窝进去。现在,家被寂寞包围,我却变态地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因为我害怕妳的照片和我一样寂寞…… 我要说︰我总是对着妳的照片说话,有点像精神分裂症初期病患,但是不对妳的照片说话,我会寂寞。我发现,自己的成就若没有了妳分享,就无法让我有成就感。 我要告诉妳,那个不打离婚官司的原则是对的,不是借口,我有个学长专打离婚官司,结果他结三次婚却也离三次婚。瞧,我才答应严欣打离婚官司,妳就离开我,所以打那种官司真的会受报应。 李薇骂我笨,说妳也许已经不在荷兰,我当然知道,我只是精神分裂,不是智商骤减,但是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光是在家里想象,下一次的五个月、再下一次的五个月,我依然看不见妳……我觉得我会发狂,不只精神分裂症还会得躁郁症,为了左右邻居着想,我必须走一趟荷兰,就算找不到妳,我还是会用大声公在荷兰机场大声喊叫——扬扬,我爱妳! 明天,会不会是好天气?” 心酸了,酸得她瞇起眼睛,放任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抹去泪,打开上一封信。 “扬扬,之前吵架时,我都说︰“妳是错的!” 见妳因此更加火大,之后我都尽量避开这个字眼,但是现在,我要郑重的告诉妳,“妳是错的!”(很生气吗?欢迎妳坐飞机回台湾、狠狠揍我一顿,机票钱我出。) 我不是胡说,妳真的错了。我不爱严欣,我爱妳! 第十九章 如果这句话是我在二十三岁时说的,妳可以用力甩我两巴掌,我不但不回手,还会跟妳说“阿力阿豆”,因为说谎是一种错误的行为。 但是现在,我真的不爱严欣、我爱妳!这是千真万确、是真心诚意,千锥万针都刺不破的实话。 我爱妳,不管妳是不是比严欣美丽;我爱妳,不是因为妳每个月为我付员工薪水;我爱妳,不是因为一纸证书、一段关系,而是因为……我无法不爱妳。 我无法不爱妳,看着妳趴在计算机前,我的心会痛到爆(看到国宾累趴灰计算机前,我只会暗爽自己的薪水付得很值得),看着妳皱着双眉,不断说没关系,我的心像被千百只手不断拉扯。 不快乐的妳总是让我心疼,记不记得在医院那天,妳说我一向对朋友比对妻子好,所以妳想当我的朋友,不想当妻子。 那些话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妳走了,义无反顾地离开我的世界,每天、每夜、每分钟,彷佛都有个石磨在我的胸口碾着、磨着,沉重得令我难以承受。 我自问︰既然爱妳那么辛苦,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爱妳? 对不起,我没办法,因为妳也读过,心是不随意肌。 妳总批评我的爱是口头说说,但如果我不说,妳怎么知道我爱妳?妳又不像我这么聪明,懂得观察犯人言行、做出正确判断,所以我一定要一说再说,直到确定妳明白,我是真的爱妳。 没想到,说出口的爱却越说越不值钱,到最后连信任都得不到。 妳绝对无法理解我有多懊悔,也许我应该把“我爱妳”省着点用,也许我应该用更多的行动来表达爱情,而不是只用嘴巴示意,也许在妳的眼里我已经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政客,但我还是要强调,扬扬,妳错了,我是爱妳的。 是妳把严欣从我心底赶走,是妳让我重新拥有爱情的甜蜜温馨,妳不可以像反复无常的地球,给了人们温暖夏季,又把寒冬丢过来。 因为我爱妳,所以妳也要爱我,就算我曾经做错很多事情,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谅我吧,而且,妳的爱已让我改变,就不能收回我的爱亦不能退货。” 她眉头松开,笑了。 真霸道,就算他放下屠刀,明白说着爱不能退货,但她就非得接受吗? 尽管这样,她还是再打开上一封信、再上一封,一封封读着……直到泪水模糊,一颗心泡进浓浓、浓浓的感动里…… 突然,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房间门打开,程芯颐这才想起,李赫还在家里。 她傻了,从偷看他行李箱后就傻得一塌糊涂,等现在看完他寄的一百五十八封信,她更是傻得无法清醒。 她傻傻地转头,傻傻地看着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看他直接从走廊转进厨房,视线没有在客厅里停留。 李薇没骗人,他瘦了,连肩膀都好像小了一号,她忍不住埋怨,这么瘦,怎么撑得起她给他买的好看西装。 而且他又不是不会做菜,干么虐待自己的胃,他难道不知道,就算生气、就算想收回对他的感情,可是见他这样,她一样会心疼? 对,他不知道她会心疼。 她从来不说爱他,从来不告诉他真心话,她不说自己寂寞,只会不断的生气吵架,然后讲得全是言不及义的气话,弄到最后,他以为她只是脾气坏、只是生理期不顺利、只是惯用分手来说嘴……却从来没有一回,认真听她的真心。 她很糟糕,因为自己不把感情放在嘴里,便把他挂在嘴上的爱当成虚伪的甜言蜜语,还大言不惭说︰“律师嘴岂能轻信。” 她总说暸解他,可她连自己都没认真暸解过,真是坏透了,她有那么好的文字功力,却无法让他暸解自己的心,他有那么好的语言功力,她却打一开始就不轻易相信,她啊她……失败的婚姻,她要负起的责任,又岂只是二分之一? 她离开沙发,走往厨房,停在厨房入口,等着他转身。 他在咳嗽,咳得很厉害,这个人肯定又没去看医生,他不晓得这年头病毒很变态,动不动就会要人命吗?她想骂他脑残,可话挤到嘴边才又想起,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关心他、担心他,舍不得他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啊,总是这样,用反话来传达心意,然后把所有的错归咎到他身上,她真是个霸道的坏女人。 李赫喝完水,没离开厨房,对着贴在橱柜上的照片说︰“扬扬,如果我让曾小妹打电话给妳,告诉妳我病得快死了,妳会不会理我?”说完,他笑了两声。“老毛病又犯了,妳又不是我的敌方辩护律师,妳是我的老婆,我不能老在妳身上用计谋。”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旋身,视线停留在厨房入口多出来的那道身影上,他笑一笑、摇摇头,想除去眼前幻影,可是……幻影并没有消失,他揉揉眼睛,不确定地往前走几步,举起右手,迟疑地抚上她的脸。不光幻听,他连幻觉都有了? “扬扬?”再揉一次眼睛。 “嗯。” “扬扬?”他还是不敢确定,说不定这一波的病毒会影响人类的中枢神经。 她笑了,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是我,我回来了。” 是扬扬!不是幻影!李赫笑开,咧起大大的笑容,奋力把她抱进怀里,两只手圈得又紧又密,生怕一松手,她就平空消失。“扬扬、扬扬、扬扬……”他连续叫上了好几次。 她叹气,环上他的腰,轻轻地拍他的背脊。 “扬扬……我好想妳……”想再度确定似的,他将她推开,再仔细看一次。没错,是他的扬扬。“妳怎么会回来?妳怎么知道要回来?累了吗?工作很辛苦呴,妳先去洗澡,我马上去买菜。妳喜欢吃什么……啊,对,是螃蟹,告诉妳,我现在很有钱喽,我们可以奢侈一下,买干贝吧,北海道干贝好不好……” 她笑了,谁说他的爱只是口头说说,他的爱还表现在喂饱她的肚子上,表现在体贴上,只是她从来没有细察。 “不要。”她摇头,视线紧紧盯在他脸上,这张脸呵……魂萦梦系了五个月。 “不要北海道干贝吗?那就龙虾吧,我很会做龙虾色拉、龙虾三明治,对了龙虾头拿来熬味噌汤,味道好得不得了。” “不要。”她笑着拒绝。 “也不要啊,那妳想吃什么?”他仍是一脸兴奋。 “你去洗澡。” “我?”他指指自己。“妳要做菜吗?”不要吧,她做菜真的……呃,欸…… “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必啦,我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柜子里面的维他命c片要补货了,都快被我吃光……” “你不看医生,我会担心。”她垂下了眉,没有怒骂、没有口气差,而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挤出一句真心话。 李赫敛起的笑容在这一刻迅速绽放,他狠狠地再抱紧她一下,然后飞快跑回房间。 她说担心耶,所以她打算原谅他,所以她愿意给他缓刑机会,所以他们之间还有可能,所以……他会非常非常努力争取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看着他的背影,扬扬笑着提醒自己,行李箱里还放着他的生日礼物,要记得送出去。 之后,李赫二十四小时把扬扬带在身边,他在事务所的办公室里,给她安排了一张办公桌。 他说︰“以后,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下班之后,谁也不许谈工作。” 写小说的,没有人用上下班打卡制,但她没有抗拒,因为她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在“矫正过去的错误”。 他把她的旧衣服全丢了,买了一套又一套的新衣服,浪费得让她很心疼。 本想退货,可是他说︰“妳现在是ol,当然要打扮得光鲜亮丽。” 他给她买衣服、包包、鞋子和保养品,就是不给她买女人最需要的化妆品,因为他说︰“我爱的是妳的脸,如果妳创造出一个陌生女人,我怎么爱得下去。” 他交给她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说那是生育基金,然后再交给她一个价值惊人的牛皮纸袋,说︰“不准再抠门省钱,不然我会误会妳,打算省下来拿去外面养小白脸。” 他不再口口声声说我爱妳,但他做很多的事来证明他真的爱她。 他带她回家,让公公和她在书房里密谈,李赫则和她的母亲在厨房里密谈,然后她发觉,婆婆对她的态度改善许多,上次两人回家时,婆婆甚至说︰“妳快点给我生个孙子,没时间带的话,我可以帮忙,除非妳看不起我的教育方式。” 婆婆的态度明明改善了,可口气还是很强势,那就是她的婆婆。 她笑着说︰“我怎么会看不起您的教育方式,您把李赫、李薇带得这样好,多少妈妈在心里偷偷羡慕着呢。” 讲到这个,算是正式打开她们婆媳之间的话匣子,婆婆拿出李赫和李薇小时候的照片,第一次对她滔滔不绝地分享,从李赫、李薇出生到长大,每一年发生过什么事,全都如数家珍说出来,这样疼爱孩子的婆婆,谁会不放心让她带小孩。 见她回来,最开心的人自然是李薇。 她还在和家里抗争,但她相信爸妈迟早会接受她的穷小子老公,是的,她计划结婚,爸妈不来,哥哥、嫂嫂当然是她最重要的娘家。 事务所的员工也打从心里为李赫高兴,像江国宾就说︰“不必再看李赫那张阴不阴、阳不阳的死人脸,心情真是太舒蜴了。” 曾小妹则夸张地拍拍胸口,说︰“老板终于又会笑了,妳都不知道我过去五个月是怎么过的,老板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好像我有污钱,害我不得不把每一笔帐算了又算,算了好几遍才敢送进办公室。” 阿享说︰“办公室?里面是办公室吗?明明就是明朝古墓,每次进去,我的背脊都会感受到寒意,担心下一刻就有殭尸从背后扑上来、咬我一口。” 他们每个人都抢着讲话,虽然都没有挑明说他爱她,但已经足够让扬扬明白,那句话是真的——她不在,他的心无法飞扬。 从计算机前抬起头,扬扬向李赫投去一眼,发现他在看案子,看得很专注,他是个很有效率的律师。 其实,不管是哪方面,他都很有效率。回家第二天,他的办公室有了她的位置;回家第三天,公婆家有了她的位置;回家第四天,他用很多方法证明,她在他心中占有很大、很重要的位置。 如果之前分手是一场误会,那么她应该让误会早点结束、回到从前。 只是女人很贪婪,如果眼前一切是所有女人和丈夫复合前能有的优惠,她真的不想太快复合,虽然她明白,这对一个诚心忏悔的男人很过份。 “好看吗?”李赫突然抛出一句。 要是以前,她会口是心非,说“才怪”,但现在,她决定遵从本心、不再逆己意。 “很好看,好看到我很自卑。”她说实话。 “不对,妳不应该自卑,应该自傲,因为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人,眼里只看得见妳。” 要是以前她会回答——那你需要去看眼科了!但现在她则说︰“对啊,我也想试着自傲。” 他一笑,说︰“再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班。” “你慢慢来,我想把这一章完成。”她试着改变了,改变说话的方式,让他更容易暸解她的心。 “好。” 接着,两人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她喜欢两个人一起努力的感觉,而他喜欢空气里有她的气味。 终章 半个小时后,她完成今天的工作进度,他则拨出最后一通电话。 通话结束,他整理好公文包,站起身的走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腰说︰“走吧,今天是我们的约会日,想去哪里?” 他有强烈的律师性格,做什么都注重条理。 他们家的客厅,在她回家后的第六天,挂上一张行事历,行事历上载明,每个星期五固定是他们的约会日。 李赫说︰“我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在哪里跌倒,我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于是他把过去的错误列成一张表,再规划出行程。 行事历中写着,他们睡前要拨出半个小时聊天。 因为这半个小时,他认识了周喻岷,知道自己竟然让扬扬孤独到打电话、找陌生人聊天,他恨自己太差劲。也因为这半个小时,他知道过去五个月里,他孤独,她一样寂寞,他想念她,她也一样思念自己,那五个月,两个人都很不好受。 行事历中又规定,他们每天要一起吃晚饭,他做菜时,她要在旁边帮手,她洗碗时,他要擦碗。 她的厨艺因此越来越精进,就算进步得不多,至少能够说一口好菜。听他笑说她以后可以出一本美食书,她认真想了想,还真的评估起这件事的可能性。 行事历中还载明了,他们要一起看电视剧,就算剧情很无聊,也要讨论一下爱情。 所以他们看“长男的媳妇”时,她知道他最痛恨的角色,是那个诱拐人家老婆的帅哥男主角,而她最讨厌的是三心二意的男配角,男人、女人果然大不同呵。 但他也很小心翼翼,行事历上没有排进“做爱做的事情”,他贴心地给了她空间、时间,不强逼她尽快接受自己。 扬扬每天看着他强自压抑性情,拿着枕头到客厅睡的背影,有点心疼、有几分不舍,冬天那么冷呵…… 但她相信,以这种态度经营出来的婚姻,应该不至于再有意外。 “想清楚要去哪里约会了吗?” “想回家。”扬扬回答。 李赫笑了。他的老婆是不浪费钱、不爱慕虚荣,只会闷着头搞经济,想办法开源节流的能干女人,不找她当经济部长是政府的重大损失。 “好啊,那我们先去买菜。” 她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个家。” “妳想去新家?好啊,不过听说这两天在上油漆,味道有点重。” 他从父亲给的几处房产中,挑出一间离事务所较近的公寓,只要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有将近一百坪,面向太阳,大到可以种草、种疏菜,他最近开始进行装潢,偶尔他们会去新家一逛。 “不是,是去爸妈那边。” “为什么?” “因为要巴结妈妈。” “巴结?什么意思?妈又欺负妳,又对妳说难听话?不行,我先送妳回家,我回去跟妈讲清楚。” 以前他认为亲人毕竟是亲人,无论如何,疼爱儿子的妈妈一定会接纳扬扬,而深爱丈夫的扬扬,也会试图改善两人关系,却没想到这过程很漫长,扬扬竟一次又一次受伤,却还要强装笑脸。 不行,扬扬已经受不了,为此逃过一次,他不让错误的事情再重复。 看他像惊弓之鸟,她不舍,用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李赫,我不是纸糊的,妈妈不会那么容易就伤害到我,何况你也亲眼看见,这回妈是真的尽全力想和我好好相处。我说巴结,是因为我要对公妈很好,他们才会帮我带小孩,你也知道带小孩有多辛苦,我又是个不擅长做家事的,再加上,我还真舍不得美女作家这个名号,所以……” 他的注意仍停留在“带小孩”三个字上。 小孩……所以这是某种暗示,暗示他不必再睡沙发、不必进浴室浇冷水,暗示他们终于可以恢复正常的夫妻关系?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嘴巴张大、大又再大……哈哈……他不知道自己笑得很傻…… 看着他发傻,她跟着笑,傻老公那么呆,她怎么还欺负得下去?握起他的手,她郑重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很困惑,收敛了笑容。 “我错怪了你,以为你心里喜欢另一个女人。” “嗯,这点我很冤枉。” “可是你真的做了让我不得不怀疑的事。” “我知道,我快被外面那四只给骂惨了,我不该打破原则接案子、不该去动物园、不该随便心软。曾小妹说,错误的心软不但会造成误会,更会伤害别人。” “除了那个,我更生气的是,你应该老实告诉我,而不是欺骗我。”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轻轻靠进他的怀里,隐约间,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满足的大气。 “我是怕妳知道后会生气。”李赫缩紧双臂。办公室恋情的感觉……真不坏。 “但我若从别的地方知道,会气上加气。”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有这种事了。” “还有,有一件事我说谎了。” “哪一件?” “没有无所谓,有所谓的。我很在乎为什么家里遭小偷时,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等在开刀房外头的人是周喻岷不是你,我更在乎手术后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竟然不是你。” “对不起。” 他发誓,不再不接她的电话,那个错误,让他失去孩子也失去她,对他而言,这个教训太大。 “我真的很生气,气到想把你fire掉,但是你的信让我重新审视自己,我只看见你的错误,却没想过自己也有不对之处,我忘记爱情是由两个人经营,同样的,婚姻也得靠两个人的努力才能维系,所以……对不起,我看见你的努力了,我也会努力改变自己。” 李赫越笑越得意。了不起吧,他的眼光真的很好对不对,虽然他们只认识三个月就结婚,可是他很精准地挑中一个会替人着想,碰到事情时反省自己比反省别人更多的老婆。 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满心欢愉,他覆上她的嘴,封住那令他心心念念的柔嫩。 她的唇和记忆中一样香甜,她的温柔和梦里一样深刻……他亲她、吻她,辗转在她的唇舌间吮取甜美,他放任两人之间的火焰越烧越旺…… 突地,他松开她,看着她喘着大气、双颊火红,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说︰“走,我们回家。”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直到他拿起两人的包包时,她才猛地想起,扯住他的衣袖说︰“不可以直接回家,我们要先去买份礼物给爸妈。” 他一笑,捧起她的脸,二度用力在她的唇边重重吻下。 “我们不回那个家。” “那……是要去看新装潢吗?”她脸越发红了,那个表情摆明在装傻。 他笑意更深,又是一阵亲亲亲,从额头亲到唇角。 “不是,是要回我们现在住的家。” “为什么?” “原因一、我已经快要受不了,我可不想复合后完美的第一次,在这个杀风景的地方完成;二、先有小孩再去巴结带孩子的奶奶比较实际;三、天!我还要讲几个原因,才可以生小孩……” 他哀叫一声,急着跳脚,之后,又火热地吻了她。 怪物,去法国的是她又不是他,他干么学人家的法式热吻。 然而她其实没必要埋怨,因为在她被吻得晕陶陶时,他已经更夸张地一把抱起她,往办公室外跑去。 快点、快点、快点……他不是在赶火车,因为赶火车不会赶出人命,但这档子事……会出人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