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我最大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云舒好饿,胃都快磨穿了,她现在才知道,饿到极致的时候,肚子是不会「咕咕」作响的。 她看了眼头顶似火的骄阳,又看了眼默默跟随在她身后卓成,而后忍着头晕目眩继续低头往前走。 他们两人已经在沙漠里徒步行走两天一夜了,四十个小时之前,她正在高档咖啡店相亲,对象就是卓成。 可是眨眼间,他们却落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漠里! 云舒的记忆很清楚,当她和卓成在咖啡店里相完亲,彼此的感觉都还行,于是去马路对面的电影院看场电影,巩固一下感情,谁知电影中途,影院失火! 她是被影院掉下来的天花板砸晕的,等她醒来时,就已经躺在沙漠中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沙漠中,她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离沙漠十万八千里,可是她一眨眼,的的确确就是躺在了沙漠中! 除了黄沙,别无一物的沙漠! 幸而,幸而卓成也躺在他身边,云舒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 这四十个小时里,他们滴水未喝、粒米未进。 云舒周身除了一个女士皮包之外,没有半点食物或饮水,不过她皮包里有一把瑞士军刀,那是一个男性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昨天才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她不想死! 云舒正在闷头思考,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倒地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卓成晕倒在了沙堆里。 她返身蹲在卓成身边,在他耳边鼓励道:「卓成,别停下,快起来,我们一直朝南走,一定能走出去的!」 昨天,他们在沙漠里遇到了三个驼铃人,他们告诉云舒,一直朝南走,就能走出沙漠,却怎么也不愿意带上云舒和卓成两人。 云舒知道那些驼铃人所带的饮水和食物有限,如果带上她和卓成两个人,他们可能会一块饿死或者渴死在沙漠里。 所以云舒对那群驼铃人并无怨言,不过卓成倒是骂了一晚上。 卓成的脑袋动了动,他侧过脸,睁着一双满是阴郁的眼看着云舒,说:「云舒,我们一定是在做梦吧?也许我们在这里死了,梦就能醒,我们不要再挣扎了……」 云舒心中着急,推了卓成一把,说:「你想什么呢?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在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们一定不能死,我们要活下去!」 卓成苦笑了一下,说:「昨天那些人说现在是汉朝,皇帝姓刘……云舒,你相信这些吗?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一定是在做梦……」 云舒沉默了一下,最后不得不说出她一直不相信的事:「也许我们两人真的穿越时空了……」 只有穿越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死在电影院的火灾里,只有穿越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沙漠里,只有穿越才能解释驼铃人告诉他们的那些话! 他们穿越了,穿越到了刘氏天下的大汉帝国! 云舒看到卓成快要放弃了,不得不强行笑着说:「卓成,老天爷让我们穿越,肯定不会让我们就这么死掉!只要我们走出这片沙漠,一定能活下去!你是大学的历史系讲师,对汉朝最了解了,你可以从政;我是学经济的,汉朝经济尚不发达,我可以做生意赚钱!我们商政结合,还怕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吗?我们一定能够活的很好的!」 卓成接近死灰的脸上重现出一丝光彩,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云舒说:「是啊,我们知历史、懂科学,比这些古人厉害多了,有什么好怕的?」 云舒笑着对卓成伸出手,说:「来,我们继续走,一定能走出沙漠的!」 黄沙无边,这一走,又是一整天。 当夜幕降临时,云舒也坚持不住了,她舔了舔龟裂的嘴唇,竟是连一滴口水也没有!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黄沙里,卓成从后面挪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奄奄一息的说:「云舒,怎么办才好?沙漠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也没有遇到绿洲,我们真的会死的!我、我快不行了……」 云舒体能消耗殆尽,这两天里,她一心一意想走出沙漠,一分钟也没有休息过,她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是她心中提着一口气,她一定要活下去,她坚信她一定能够活下去! 她慢慢往前爬着,声音嘶哑的说:「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出去,我决不放过一丝生存的机会!」 卓成在云舒身后愣愣的看着她蠕动的身影,忽然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一艘迷失在大海中的轮船,船上的乘客与他们的情况一样,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们集体投票,杀死了一个老头,分吃了老头的肉,喝了他的血,支撑其他人等到救援队的到来…… 如今,卓成看着云舒的背影,双拳握的越来越紧,心跳声越来越大…… 「云舒……」 云舒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卓成。 「卓成,怎么了?快走吧,晚上不能停下来休息的,沙漠的夜晚很冷很冷,走动起来还会好一点。」 卓成垂着眼睛,不敢看云舒,只是闷闷的说:「我记得你包里有把瑞士军刀,借我用一下吧,我困的不行了,掐我自己都没用,我想用刀扎自己,提一下神。」 云舒未做它想,从包里翻出军刀,给卓成扔了过去,并嘱咐道:「别伤到自己,刺疼一下就好了。」 卓成接过军刀,打开最锋利的那片刀刃,看到刀刃在寒月的冷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卓成低声呢喃着,云舒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一面转身一面问道:「你在说什么?」 云舒转过身,只见寒光一闪,卓成握着军刀,满目狰狞的向他扑过来,并举刀刺下! 「啊!卓成,你做什么!」 云舒被卓成扑到在地,两人一起从沙坡上滚下去。云舒感觉到肩头一阵剧痛,刀子插进了她的肩膀里! 第2章 卓成大喊道:「我要吃了你、吃了你!只有吃了你,我才能活着走下去!我受不了了,我太饿了,太渴了,对不起……对不起!」 云舒难以置信的看着卓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卓成竟然说要吃了她! 她一面跟卓成在沙堆里扭打起来,一面说:「卓成你清醒一点!在陌生的环境里,我们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啊!」 卓成拼命摇头,几近癫狂的说:「我可以活下去,吃了你我就能活下去!历史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男女力气终究不同,云舒被卓成按在身下,只能眼看着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她能够感觉到心头的痛,她能够听到刀刃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她能够感觉到卓成抓起她的手腕,拼命的吸食着她的鲜血…… 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痛苦在一点点的加剧,直到云舒眼前彻底变黑…… 水……云舒感觉到了清凉的水,终于有水了! 云舒下意识的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水,谁知道水从四面八方的涌入她的口鼻,一下子呛入她的肺里,几乎要被呛晕过去。 云舒心中苦笑,短短几天内,她先被砸晕烧死,再被渴死饿死,现在还要被水淹死吗? 不对不对! 她不是渴死饿死的,她是被卓成杀死、吃掉的! 想到这一点,云舒惊恐的睁开眼,可是入眼一片浑浊的幽蓝,她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 这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沙漠变成了水域? 她不是被卓成乱刀砍死吃掉了吗? 不管怎么回事,云舒下意识里想要求生! 先活下来再说! 她是会游泳的,只是刚刚被几口水呛的有点头晕,体力也很不够,正在她准备划水的时候,上面突然扑过来一个身影,那人的身影向她游来。 有人来救自己了! 云舒拼命的向那个人影游过去,可是体力不支,让她再次晕厥陷入了黑暗之中。 值得庆幸的是,云舒意识残存的最后时刻,她感觉到有只充满力量的手,紧紧的捉住了她的手臂! 等云舒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声,脚步声,牛马的声音,也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云舒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带着布蓬的牛车上,而车外间或传来狗的吠叫声,和公鸡的鸣叫声,这辆牛车显然是走在乡下的路上。 云舒坐起来,茫然的打量了一下牛车,车篷里除了她,没有别的人。 在经历过穿越时空、沙漠求生,又被卓成残杀分食这种种震撼人心的事情之后,云舒现在突然变的很淡定!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和手变小了之后,她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她现在的这双手很小,像个小孩子的手,但是黑而粗糙,手心起了很多茧。她的双脚瘦的跟麻杆一样,而前胸……更是一马平川! 难道说她在身体穿越之后,又灵魂穿越了? 云舒愣愣的想了好一会儿,似乎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也许……也许是老天可怜我,觉得我被卓成那么杀了,太冤枉了吧!」云舒自我安慰道。 她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卓成拿着刀扑向她的情景,同为穿越人,却要自相残杀,她心中不禁悲凉! 经历过两次死亡的她,现在格外珍惜这次生命。云舒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她绝对不要那么天真,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 心里想定了主意,她便小心翼翼的掀开牛车的车帘,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她刚把车帘掀起来,外面就有个黑黑的少年看到了她。 那少年欢喜的对前面的人喊道:「妹伢醒了,妹伢醒了!」 云舒吓了一跳,刚想放下车帘,但是看到少年脸上欢喜的笑容,想来不是什么坏人,而给她赶车的一位老大爷,也是一脸欢喜的看着她。 云舒想起自己之前在被人从水里救起来,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是也冲他们笑了笑。 一个长相文气的中年人听到少年的喊声,从前面的马车上走下来,来到云舒的牛车前,说:「阿妹醒了?」 云舒点头,并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为什么在这里?」 中年人态度和蔼的说:「我们是桑家的商队,路过河前村的时候,遇到你被一群孩子推下河,是我家公子救了你。河前村的人说你是来历不明的流浪孩,被村里的一群孩子欺负很久了,公子怕你再待下去活不了,于是自作主张把你带走了。」 中年人又说:「公子听说你醒了,要我带阿妹过去一见,随我来吧。」 「多谢大叔,不知大叔怎么称呼?」云舒一面爬下牛车,一面问道。 中年人和气的说:「大家都叫我旺叔,你也这么叫我吧。」 云舒点头,随旺叔往前面的马车走去。她现在的这副身体很孱弱,只不过几步路,她就有些喘气。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云舒的心思急转,思维前所未有的敏捷。 她定下心神,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云舒确认自己重生成了一个古代小女孩,不知道这女孩儿之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知自己现在所在的古代是不是之前穿越的汉朝,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桑家商队的人,救了她,而她自己很弱小! 在这种未知被动的环境下,如果离开了这个商队,云舒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够活下去,所以,她心中已经想定,她一定要想办法留在这个商队里,然后再做打算! 之前旺叔说,他家公子是看云舒重生的这个身体被人欺负,担心她活不下去才带她走,由此推断,这个商队的公子,应该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想要留下来,应该不会太困难。 第3章 想到这里,云舒微微松了口气。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随旺叔走到了一辆青布马车前面。 旺叔微微躬身,对马车里的人说:「大公子,人带来了。」 「让她上车说话吧。」 云舒听到这个声音愣住了,因为这个声音太年轻了!这个公子的年龄应该不大。 旺叔掀开车帘请云舒上去,云舒看向车厢里,果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端坐在里面。 这少年俊美如玉,双目黑亮,面相很有亲和力,向上斜挑的眉毛衬的他多了一点英气。少年的脸庞依然透出一些稚嫩,泄露了他的年龄,云舒判断,这少年绝不超过十五岁! 「阿妹不必拘谨,我家大公子待人亲和,你不要怕,上车跟大公子说话吧。」旺叔见她不动,好意劝道。 云舒听到旺叔的话,赶紧垂下眼帘。 她蹑手蹑脚的爬上马车,马车不算特别大,里面充斥着淡淡的药香,云舒闻到这个味道,心中忽然觉得很安心。 在云舒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年率先开口,问道:「阿妹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旺叔经营药材生意多年,也懂些医理,你若有不适,可以让旺叔帮你看看。」 少年清澈舒缓的声音让云舒觉得很轻松,于是笑着感谢道:「云舒多谢公子相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多谢关心!」 少年有些吃惊,说:「你叫云舒?名字取的倒不错。」 他顿了一下问道:「你是哪里人?可还有亲人?我冒昧把你带走,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现在你醒了,特地喊你来问一问。我们不是坏人,更不是人牙子,你若要离开,我们绝不阻拦。」 说到重点了! 云舒可不想离开商队,于是赶紧将已经想好的措辞说出:「我的家乡遭了水灾,我一个人逃了出来,亲人全没了!我一路上受尽苦头,险些丢了性命,多亏遇到公子相救,才能幸存人世!不知公子的商队还差不差人手?我会做很多事,也会算账,云舒恳请公子收留!」 少年一面听,一面点头。 他之前听村民说这小女孩是流浪孩,便猜到她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才擅自带她离开,果然,她是愿意留下来的。 听到最后,少年有些讶异,问道:「你会算账?」 云舒继续扯谎,说:「先父尚在人世的时候,做过教书先生,也给人做过账房先生,我耳濡目染,各种东西,都还算略知一二。」 少年频频点头,说:「这已经很好了。既然你愿意留下来,便跟着旺叔,他会安排你的。」 云舒总算放下心中的重石,呼出一口气,并问:「公子要不要考我一考?」 少年摇摇头,微笑着说:「不用,我相信阿妹能够做事,而且我看你的言行,心中已有数,阿妹你放心跟着旺叔吧,如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你孤身一个人在外流浪,现在加入我桑家的商队,就是我桑家的人了,你不用再害怕、担忧了。」 云舒看着少年和善的笑容,听着他温暖的话,忽然觉得很感动。 之前她那么信任卓成,但卓成不仅杀了她,还吃了她,可现在这个陌生人,却无条件的信任她! 云舒心中动容,欢快的对少年说:「多谢公子收留!」 桑家的商队配备有牛拉货车十五辆、马车两辆、车夫二十名、武士三十名、杂役四十名,另有管事、厨子数名,浩浩荡荡百来人,规模并不算小。 云舒自从被桑家大公子收留之后,便跟在旺叔后面当杂役。 旺叔是商队的大管事,云舒跟着他很轻松,她跟着旺叔坐着另外一辆马车,不用像其他杂役一样步行,也不用做搬运货物的重活,就是帮着旺叔传个话,或者是在旺叔记账的时候帮忙整理书简,亦或者是给桑家大公子送送饭。 桑家大公子很少下马车,身边有一个叫顾清的小厮在旁侍奉。旺叔和另外几个管事会经常去他的马车里商议事情。 云舒自从清醒过后被桑家大公子召见一面,再没有特地被召见过。 顾清有时事情多忙不过来,云舒就会帮忙给大公子送饭。每每那个时候,云舒总是看到大公子在车厢里看书,次数多了,云舒不得不佩服大公子的定性好,竟然能够这么「宅」! 这天商队途径一个小城,商队人数多,大公子说不用进城,城外有路可以直接绕过,只派了旺叔带着顾清还有几个杂役去城里买一些补给品。 车队停在城郭的树林里等旺叔几人回来,但一直到中午都没见人影。 厨子看时辰差不多要吃饭,便架起铁锅,烧起柴禾开始煮饭。 旺叔离开时关照过云舒,让她注意服侍好大公子,于是等厨子做好午饭,云舒就取来大公子的那一份食物,用托盘端着送到马车里。 马车里临时支起了一张小桌案,案上堆着一些书简,大公子正在案边看书简,见云舒进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书简问道:「到吃饭的时候了?旺叔还没有回来吗?」 云舒挪进马车里,先将托盘放在一旁,一面收拾案上的书简,好让大公子有地方吃饭,一面说:「可能是要买的东西比较多,还没回呢,大公子先吃饭吧。」 大公子点点头,云舒便把饭菜端到案上。 大公子正在吃饭,云舒便把散落在桌案附近的书简捆好码整齐,正整理着,她随意扫过书简上的一行字:「猪肉三十斤、四十钱每斤,共一千两百钱。牛肉十五斤、五十钱每斤,共八百五十钱……」 咦?八百五? 这应该是旺叔昨天记的账,送来给大公子审阅的,云舒看着不太对劲,便说:「大公子,你看这里,牛肉不应该是七百五十钱吗?」 大公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看了一眼云舒,而后放下筷子接过书简仔细看了起来。 第4章 「唔,旺叔果然算错了。」 大公子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在书简上修改了一笔,而后极认真的抬头看向云舒。 「你会心算?」 云舒点了点头。 虽然在云舒看来,十五乘以五十等于七百五这种乘法只是小学生水平,但是在古代的早些时期里,会心算的人是非常少的。 大公子这时忽然想起,云舒在清醒的那天便说她会识字、会算账,当时他以为她是为了留下来而说大话,现在看来,她说的都是事实! 大公子想了想,尝试着问道:「我看你心算极快,是不是学过《九九歌》?」 「九九歌?」云舒略为一想,大公子应该说的是九九乘法歌诀吧? 云舒答道:「公子说的是九九八十一的那个乘法口诀吗?」 大公子脸上绽放出惊异而高兴的笑容,说:「你果然会!」 云舒看大公子如此兴奋,想估计到这个年代的数学和经济不是很发达,会个九九乘法就如此引人重视。 在靠智力谋生还是靠体力谋生的选择中,云舒能选择智力当然希望靠智力谋生! 她如今所依附的商队,正是她发挥特长的舞台,她服侍的大公子,目前看起来,也是一位「明主」!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云舒决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公子,我爹以前很会算账,九九歌就是他教给我的,我还会很多其他复杂的算法,公子如果用得着我,我一定尽力为公子做事。」 大公子频频点头,他心里很高兴。他这次离开本家,随商队出来历练,一是想出来看看,积累一些行商经验,另外还有重要一点,就是想培养一些可靠的心腹。 当他从河里救起云舒,并听说她是流浪儿时,他就起了将她留在身边,培养成心腹丫鬟的想法,如今见她这样聪明伶俐,心中不禁高兴万分。 他原本想着,让云舒跟着旺叔一段时间,学着做点事情,等旺叔把她教的差不多了,再放到自己身边。 这几日,他观察云舒的言行十分有度,并不像是没有经世的小女孩,原本就对她各种满意,如今见她有才学,当即就说:「好,你从今天起,就直接跟在我身边,等旺叔回来了,我就跟他说。」 云舒得到这种结果,心中欢喜,只觉得生存下来更有把握了! 旺叔在夕阳落山之后带着顾清等人匆匆赶回,原来他们在采办时,遇到缺斤少两的黑心商贩,而商贩又仗着旺叔等人是外地人,竟打算做一回欺人的恶霸,却不料被旺叔一闹闹到官兵那里去,徒增了牢狱之灾。 大公子带着云舒正在车厢里整理商队货物清单,听旺叔将了城中之事,嘱咐道:「下次去采办,带几个武士去吧,不用把他们都留着照顾我,你们在外办事,安全第一,若再像今天遇到恶人,恐会吃亏。」 旺叔感激的说:「多谢大公子关心,我下次会再小心一些。」 大公子见大家安然回队,便没有多说此事,只对旺叔说:「云舒从今天开始就跟在我身边做事,你那边若缺人手,可以让顾清帮你照顾一下。顾清在我身边多年,学了些东西,再等他大些,也该外放出去了,跟着你先学学也好。」 旺叔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云舒,而后低头应下此事,便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儿进来见大公子,说了些多谢大公子栽培,以后会跟着旺叔好好学做事之类的话。 云舒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叫顾清的男孩吧,想必也是大公子亲近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栽培他。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顾清如果做的好,大概会成为像旺叔一样的管事。 云舒看到了别人的前路,不禁想到自己,她在大公子身边做丫鬟,以后该怎么办呢? 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丫鬟只能往上爬当通房、做姨娘?不!绝对不要! 云舒向来不愿做以色事人的人,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头脑、智慧,博得大公子的青睐,等有足够的实力之后,进而想办法脱身独立开来! 因旺叔今天进城采办遇到恶人耽误了些时间,等回到商队装好新采办的货物,天已经黑了,大公子便决定就在城外的树林里扎营休息,明天再赶路。 长夜漫漫,商队的武士、杂役们十来个人扎一堆,升起篝火坐成一圈,或谈天说笑,或唱歌划拳,十分热闹。 大公子的车厢里点了一盏油灯,为了防止油灯倾倒,云舒小心的守在旁边。 大公子看书看累了,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便掀起车帘子向外看去。 看到众人无忧无虑的说笑,大公子脸上也露出浅笑。云舒坐在大公子身边,也好奇的跟着往窗外看去。 云舒忽然想起,她进商队的这些日子,从来没看大公子下过车,于是说:「公子为什么不下车去走走?车厢里待久了,会闷的。」 大公子摇摇头,但对云舒说:「你如果想出去玩,便去跟他们玩玩吧,我一个人在这里躺一会儿。」 云舒也摇头说:「公子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公子想休息就躺着吧,我在旁边守着。」 大公子声音温润的说:「现在躺久了,晚上恐睡不着,我们两人不如说说话吧。」 云舒现在知道的东西少,自然想听大公子多跟她说一些,便说:「大公子随着商队走南闯北,一定见过不少奇人异事,说些给我听吧。」 大公子淡笑一声,说:「我这是第一次离家出门,多亏了旺叔替我求情,才求得父亲同意。」 「一定是老爷看公子年幼,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不让你出来。」 这是云舒下意识的想法,她也这样说了出来,可是大公子听了,却连连苦笑。 第5章 「你是从读书人家出来的,想必不知道我们这种商贾人家的规矩。」 大公子对云舒缓缓说道:「我桑家数代从商,到我父亲这一代,已是洛阳第一富贾。行商虽说就是做买卖,但是从货源采集到跑商运输,再到店铺贩卖货物,这几个重要的环节一个也不可马虎。各地商铺的大当家,各商队的管事,都需要仔细挑选,择取亲厚可靠之人方妥。」 云舒连连点头,大公子说的这些经商道理她都知道,但这些东西对古人来说,是些非常宝贵的经验,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更是难能可贵!大公子能知道这些,不得不说头脑真的很清楚。 「我身为桑家长子,早该随着商队去各地商铺行走,见一见各位大当家和大管事,但因为家中的一些原因,父亲迟迟不肯让我出门,这次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云舒听了之后,心中觉得奇怪,大公子是长子,是以后家业的继承人,老爷怎么会不准他深入参与呢?虽然疑惑,但是她没有追问大公子具体原因是什么,大公子若愿意让她知道,自然会跟她说,现在不说她去追问的话,反而显得多嘴。 大公子说了这些,仿佛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心事,两眼望着车外的篝火出神了。 云舒心中有点担心大公子在家里的处境,但想想,她又觉得自己好笑,她命途忐忑,前后死而复生两次,才暂时安稳了下来,她自顾尚且不暇,却跑去担心别人! 心中如此想着,口中就叹了一口气出来。 大公子听到云舒的叹气声,问道:「你又为什么叹气呢?」 云舒最近经历了太多,眼下又孤苦无依,但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一个性格好,又对她好的大公子,现在听他柔声询问,便编编凑凑,将自己的故事用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 「几个月前家乡遭难的时候,父亲又逢重病,逃不出来,便把家里的钱财全交与我,让我随着邻居的一位大哥一起逃难。我很信任那位大哥,谁知在逃难的途中,他抢了我的钱,还差点把我害死。我心中很伤心,本来觉得两个人应该相依为命的,没想到他却为了自己害我。」 大公子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眼神担忧的看向云舒,说:「没想到你还遭遇了这些事情,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的确会伤心难过,不过,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以后会好的。」 云舒苦笑着说:「我也不愿去想,只是我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万一我跟他再相遇,不知他会怎么对我,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 云舒是真的有些害怕,她死而复生之后,一直没敢打听自己所处的年代,因为她害怕自己还留在汉朝,害怕跟卓成在同一时空之下! 只要想到卓成,她就想起卓成为了自己活命,竟然杀她、吃她!这件事情像一根针心刺,无时不刻的在心底威胁着她。 大公子见云舒脸上、眼里都是苦色,便安慰道:「别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即便是再遇见那个人,他也欺负不了你了,有我在呢!」 云舒再次被大公子感动了,简简单单的「有我在」三个字,让云舒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云舒心中酝酿着,想说些话感谢大公子的关心,话还没说出来,顾清的声音便在马车外响起。 「公子,到换药的时辰了,我进来了。」 云舒替顾清挑起车帘子,并好奇的看着他手中捧的木碗,碗里是些又绿又黑的草药膏。 云舒跟大公子在车厢里待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大公子身上有伤,不禁问道:「公子身上受伤了?」 顾清瞥了云舒一眼,眼神里有些冷漠,看的云舒心里一慌,立刻觉得顾清很讨厌她! 顾清语气冷冷的说:「公子为了救你,在河里被尖石划伤了腿。」 云舒心中一惊,她终于明白大公子为什么这么多天不下车走动,终于明白顾清看她的眼神带着责备了,一时间,她心中充满了愧疚! 顾清已经坐在了大公子的身边,掀开大公子的衣摆,卷起裤腿,开始给大公子换药。 长长的伤疤出现在大公子白净的小腿上,伤口看不出有多深,但周围有些红肿,导致整个腿看起来很狰狞。 云舒用抱歉的眼神看向大公子,问道:「公子的伤口还疼吗?」 大公子在换药的途中从头到尾没有皱一下眉头,他浅笑着说:「早就不疼了,你别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在水里不当心,才被石头划伤,不怪你的。」 可顾清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不满的说:「可若不是因为她,公子又怎么会下水?」 「顾清!」大公子无奈而严厉的喝止了顾清的抱怨,说:「若这样说,我岂不是要怪你不会划水?你若会水,当时就不用我下水,我就更不会受伤了。」 「是,都怪我没用,竟然还要公子下水救人,我回头一定去学划水!」顾清一板一眼的开始赔罪,惹得大公子一脸无奈。 云舒看他们主仆如此,心中宽慰。她并不怪顾清给脸色她看,顾清一心为主,她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大公子宅心仁厚,也难怪顾清对他如此忠实。就连云舒现在,也要被大公子的好心肠给打动了。 云舒自从知道大公子腿上有伤之后,对他的起居生活格外注意,生怕他的伤口发炎,或是再度裂开。 好在商队里草药齐全,当时及时用药,大公子的伤口恢复的很好。 这天商队来到了一个叫做「南阳」的大城。 这里是商队的目的地之一,当众人看到南阳高大的城门时,一时都雀跃起来。 按照计划,大公子会在淮阳城住五天左右,并见一见桑家在南阳的大当家,以及和桑家有生意来往的人。这样,众人就可以歇息十天,好吃好喝且不用赶路,大家自然高兴! 云舒第一次来到古代的大城市,心中充满了好奇,自从城外,就一直趴在马车帘子后面偷看外面。 第6章 南阳的城门不算太高,约莫两层楼的样子,是用石砖堆砌而成,共三个门洞,中间最大的门洞关着,左右两个门洞开着,一进一出,分别有四名官兵看守。 一般百姓进出城门时,官兵并不会去盘查,但是像桑家商队这种百来人的大商队,就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行。 不过桑家在南阳城中有人接应,云舒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整装站在城门下面翘首以盼。 那群人的领头人是一个头戴小帽的山羊胡中年人,大公子指着那个中年人对云舒说:「中间戴帽的那位应该就是南阳城的王大当家,我过年时曾见他来给父亲拜过年,他是桑家的老人了,你一会儿见了他,不可失礼。」 云舒从车中偷偷看去,只见王大当家迎上来,和队首的旺叔互相抱拳问好。碰头之后,旺叔引着王大当家向马车走来,云舒赶紧放下车帘,在马车里坐好。 「王胜给大公子问好,大公子一路辛苦了。」 说话间,旺叔已经撩开车帘,向大公子引荐道:「大公子,这位就是南阳城店铺的大当家王胜。他听闻公子随队抵达,特出城迎接。」 大公子面带微笑,坐在马车里身子微微向前探,伸出手说道:「王大当家不必多礼,有劳你专程出城相迎,这段时间要叨扰你了。」 管理一方生意的大当家都是桑家的老人,不论是跟桑老爷的私交,还是在桑家商务上的话语权,都有着重要的地位。对于大公子这种还未掌权的少爷来说,大当家在老爷面前如何评论他,有时候关系着他在家里的地位,所以大公子对王大当家格外的客气。 大公子毕竟是桑家长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继承人,他对王大当家客气,王大当家也不敢拿大,赶紧回话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听说公子受伤了,我已请好郎中在家中等候,公子快随我进城吧!」 大公子感谢的点头,而后让旺叔带着官方的通商文书去见守城的官兵。 桑家商队有官方的通行文书,当旺叔将文书递上去之后,官兵粗略的检查了一下他们拉货的牛车,很顺利的放他们进入南阳城。 南阳城中都是一些木质的房屋,道路是泥路,但是好在房屋整齐,道路宽阔,泥路也很紧实,并没有尘土飞扬的脏乱场面。 商队在路上走时,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毕竟百来人浩浩荡荡的占满整个路面,想要无视也不可能。 云舒看到有百姓拉着车队的杂役打听他们是什么人,当众人知道是洛阳桑家的商队来了之后,脸上疑惑的表情顿时转化为了然,看来桑家的商队在南阳很有些名气。 一行人走过两条街,牛车和众杂役被王大当家的人引去仓库那边卸载货物,而大公子的马车则被接到了一处大宅院的门前。 宅院的大门很普通,三阶青石板阶梯之上,是两扇红木的方门,门上嵌着两个虎头的铁门环。 门房的人见王大当家回来,速速将门打开。 王大当家匆匆指挥着从门内跑出来的汉子说:「快,去把大公子背去竹园,小心些,公子腿上有伤!」 大汉立马听话的跑到马车前面蹲下。 云舒见大公子脸上有尴尬的神色,但客随主便,大公子没多说什么,便在云舒的扶持下,爬上了壮汉的脊背,被背到宅子里去了。 云舒提着一包行李跟在大公子身后,旺叔和顾清也垂手跟着,一行人往竹园走去。 待进入了宅院,云舒脸上的神色一震,因为宅院里面的富贵光景跟外面大门朴质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 虽然她对古代的东西了解并不多,但那气派的主厅,精致的雕花,水磨光净的地面,还有路两侧的奇石异草,无一不透露出主人家的富贵。 云舒低头想了想,大概明白了王家「里外不一」的原因。 古代的商人地位很低,哪怕再有钱,有些超过规制的东西也是不能在外面用的。有些时代,甚至出现过商人不可穿丝绸,不可戴金,也不可骑马的规定,所以王大当家虽然身为大当家,也不可随意露富越过规制。 王宅的后方有一片绿茵茵的竹林,那里就是王大当家给大公子准备的落脚地——竹园。 竹园内的环境清爽而静谧,非常适合休息养伤。 大汉刚刚把大公子背进竹园的主房,就有一个郎中背着箱子过来给他查看伤口。 云舒紧紧跟随在大公子身旁,时不时根据郎中的眼色搭把手。 郎中的脸色很和顺,他查看完伤口之后说:「这位公子的伤口看着又长又深,形状可怖,但幸好没有伤到胫骨,只是皮肉之伤。而且加之用药得当,伤口愈合情况很不错,我再给公子添两副补血养神的药,就好了。」 大公子之前用的药是旺叔配的,云舒看到旺叔的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 旺叔不是郎中,只是做过药草生意,没想到他就能够根据经验配出郎中都点头称赞的药,这一点让云舒觉得这些管事或者大当家,都是十分厉害的人! 郎中走后,王大当家走近大公子身边问道:「公子,你这次出来,身边怎么没带几个服侍的人呢?」 他指着云舒说:「就这一个小丫头,恐怕不够用,公子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不如我再调几个得力的人手过来,照顾公子吧。」 王大当家说这个话的时候,很怕大公子误会他的用意,担心大公子以为他要安插眼线在身边,但他没料到大公子脸上没有一丝异色,直接点头说:「既然住在大当家的家里,自然一切听大当家的安排,有劳了。」 大当家看大公子如此亲和好相处,便高兴的退下去忙忙安排人手。 王胜一走,旺叔和顾清就靠近大公子,旺叔说:「公子,你先休息几日,商队货物的事情就交给我安排,我每晚会把账目和清单送过来的。」 第7章 大公子满意的点头,说:「一路上旺叔辛苦了,不过除了那些货物,还有一件事要旺叔亲自办一下。」 旺叔说:「大公子尽管吩咐!」 「南阳城中的钟家跟我们桑家有世交,父亲在我出门之前,特别叮嘱让我来拜访钟老爷,我明天写个请帖,你派人送去,再去南阳最好的酒楼里订下三天后的晚宴,到时候我在那里宴请钟老爷。」 旺叔眼中闪过了一丝云舒不太明白的精光,以至于让云舒觉得大公子这次来南阳,送货物是假,拜访钟老爷才是真! 旺叔跟顾清都离开竹园之后,王大当家领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厮来到竹园。 「大公子,这三个丫头手脚都很能干,这个叫翠屏,可以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另外两个叫子菁、子茜,是粗使丫头,就跟小厮一起在屋外做些粗活吧。」 大公子点头应下,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云舒一眼。云舒立即会意,对着叫翠屏的丫鬟说:「我叫云舒,以后就有劳几位姐姐跟我一起侍奉公子啦。」 那三个丫鬟对云舒回礼,王大当家看着满意,便向大公子告退。 翠屏不愧是王大当家特别推荐的近身丫鬟,王大当家一走,她就指使着两个小丫鬟和小厮开始烧水、打扫,搬运大公子的东西。 云舒是大公子的人,翠屏不会指使她做什么,云舒也乐得轻松,索性坐到大公子的床前,跟大公子一起看起书简。 古代的文字跟现代文字有较大的差别,有些字任凭云舒怎么猜也猜不出,只好向大公子询问。 大公子和气的跟她一一解说,并对她这种好学的态度十分满意。 两人看了没一会儿,翠屏就端了热水茶盏过来,让大公子喝水解渴,并询问晚饭吃什么。 「我家老爷说公子腿上有伤,每天的饮食都会派人送来竹园,不用公子挪动。公子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让厨子做去。」 大公子和气的说:「听闻南阳城的伏牛山珍最为有名,不知这个时节,是否吃得到?」 翠屏一听,眉眼立即飞扬起来:「大公子来的巧,我们南阳的伏牛山珍最好吃了,有黄丝菌、树秋菌、猴头菌、竹笋菌、鹿茸菌等二十多种菌类,这个时候的山珍最美味,我这就让人弄去。」 经翠屏这么一介绍,云舒才知道伏牛山珍是什么东西,心里立即就纠结起来。 「公子,这伏牛山珍虽然是难得一尝的特产,但是你腿上有外伤,不能吃菌类这种发物啊。」 大公子微微讶异的问道:「哦?有这种说法?你懂医术吗?」 云舒汗颜,她真不怎么懂医术,但是受外伤的时候,为了伤口愈合、防止感染,不能吃发物这种事情,是她从小到大都听老人说过的,应该是正确的常识。 「我以前听家里的长辈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担心公子的伤口。」 大公子点头道:「那一会我就不吃山珍,吃点其他菜好了。」 云舒见大公子从善如流,心中十分欣喜。 「那我要不要去跟翠屏姐姐说一下,不用麻烦他们准备了?」 大公子拦住云舒,摇摇头说:「让她忙去吧,我不太想让她留在我身边。」 云舒顿时明白,原来大公子是故意支开翠屏的! 大公子扔下书简,看着门口的方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云舒不解,问道:「公子哪里不舒服吗?」 大公子叹气说:「翠屏这个丫鬟来历不简单,王大当家把她放在我身边,只怕我受用不起。」 云舒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大公子便解释道:「如我般的公子尚不敢穿锦缎,她一个商人家里的丫鬟,何以能穿绫罗?而且她手腕上的那个玉镯,也不是俗物,并不是一个丫鬟能够有的。」 经大公子这样一说,云舒才恍然大悟,翠屏的确跟子菁、子茜两个丫鬟有很大差别,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近身丫鬟与粗使丫鬟的正常差别呢。 大公子对云舒叮嘱道:「我们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你多注意翠屏一些,但愿王大当家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云舒提起精神来,连忙应下。 这天的晚饭十分丰盛,翠屏传来了满满十八道山珍,还有其他小菜,一张桌子根本摆不下,仿佛吃流水席一般,轮流着传菜,让云舒觉得十分奢侈! 大公子想来是过惯了好日子,他并未表现出惊讶或觉得不妥,只是对翠屏的殷勤服侍不予回应。 待吃完了之后,大公子吩咐两个小厮抬来热水,要洗澡。 翠屏高兴的说要亲自服侍公子,但大公子却表示拒绝。 翠屏依然不死心的说:「公子腿上有伤,郎中特别交代不可沾水,若无人服侍,恐有不妥。」 大公子不冷不淡的说:「这倒是个问题,就让那两个小厮服侍我吧,你女孩子力气小,恐怕抬不动我。」 大公子一二再的拒绝让翠屏有些失落,只好退出,让小厮进来。 云舒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自己是改留下来帮忙,还是该退出。 还好大公子在小厮进来之后发话说:「云舒,你先回房休息吧,等我洗完澡,你再来陪我对一下账单。」 云舒自然应下,虽然大公子长相好看,但她也没兴趣旁观他洗澡…… 云舒的房间被安置在主房旁边的一间耳房,离主房不过几步距离。而翠屏等另外三个丫鬟则住在更远一点的房间里。 她这段时间坐马车被颠到了,全身都酸软,现在好不容易能够休息,当即躺在床上,顿时感觉舒畅万分! 「啊,终于睡到床上了!」虽然是硬硬的木床,但是比起马车里的颠簸,要好太多了! 她躺了没一会,就有人敲门。 第8章 「妹妹在休息吗?我是子茜,给你送衣服来了。」 云舒听闻,赶紧起身开门,只见子茜笑吟吟的捧了两套布衣进来,说:「这是我们老爷让我送来的,云舒妹妹若还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们说好了。」 云舒很惊讶,没料到王大当家这么细心,连她这个小丫鬟也注意到了。 云舒一直穿着青布男装,那是她被从水里救起来之后换上的。商队里没有女装,她只好穿男装将就着。现在看到布裙,心中难免有些惊喜。 云舒第一次见古代女装,很好奇,便抖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她欢喜的试了一会儿,突然记起还没有对子茜道谢,便转身想说谢谢,却发现房间里已经找不到子茜的影子了。 「呀,只顾着看衣服,却失了礼数。」 云舒想想不妥,便追出去。 她来到子茜的房门外,刚要伸手敲门,忽的听到里面传出对话的声音,有她的名字出现。这一犹豫,敲门的手便停了下来。 屋内子茜、子菁正围在翠屏身边说话。 子茜一脸不满的说:「那个叫云舒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我去给她送衣服,她不仅没让座,也没说倒个茶,这些也罢了,她竟然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她真是主家出来的丫鬟吗?一点规矩也不懂!」 另一旁的子菁也说道:「可不是呢,今天下午就我们几个在那里忙,她倒好,坐在大公子身边看书,她以为她是小姐吗?」 云舒在门外听到这些「直言不讳」的批评,顿时有些脸红。 她是真的不懂什么丫鬟的规矩,大公子当初留她在身边,并未刻板的告诉她该怎样怎样,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尽可能的照顾大公子,其他倒未多想。 如今听到这些话,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随性了…… 坐在屋内的翠屏听到子茜、子菁两人的话,开口说:「我看那丫头多半是大公子半路上捡的或者买的,她面黄肌瘦,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大公子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毛丫头?绝不可能是从本家里带出来的。」 哇,云舒不禁点点头,怪不得大公子对翠屏这个人刮目相看呢,她竟然一猜一个准。 子茜走到翠屏身边,开始给翠屏捏肩膀,说道:「难怪老爷要让二小姐你亲自来侍奉大公子呢,大公子出门也不带个贴心的人,真是太随意了。不过就是苦了小姐你,你哪里做过服侍人的活呀!」 云舒顿时在门外愣住了,翠屏竟然是王家的二小姐?! 翠屏嘴角一勾,笑道:「多亏了他身边只有那个毛丫头,不然我哪里会有机会呢?哎,不过大公子未免也太难伺候了,我想对他好,却总是被他软软的挡回,真让我头疼!」 子菁忙宽慰道:「小姐别灰心,这不是才第一天吗?小姐一定能够心想事成!」 屋内的主仆三人还在说着话,似乎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云舒默默的离开,心中又吃惊又好笑。 王家二小姐为了做桑家大少奶奶,竟然扮成丫鬟来亲自侍奉大公子,而王大当家的竟然还同意了! 云舒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和活法,翠屏为了嫁个好人家,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只怪大公子的眼睛太厉害,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同,翠屏的小心思大概是要落空了。 大公子还在房中洗澡,等云舒回到房中换了身裙子,重新梳了头发,小厮就抬着洗澡的木桶出来了。 云舒来到主房,大公子换了身白布亵衣,外面披了一件雨青的外衣坐在床上。 见云舒也换了衣服,大公子笑道:「你换上女孩子的衣服,收拾齐整后,就好看多了,只是太瘦了,面色也不好,以后要给你多吃点东西才行。」 云舒笑道:「自从跟了公子,我衣食无忧,比以前过的好多了,多亏公子的福!」 云舒到现在还没有照过镜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但是她看到自己暗黄粗糙的皮肤、干燥发黄的头发,便知道自己好看不到哪去,想来自己这个身体以前生活过的不好。 她只求自己的五官端正不要有缺陷,皮肤、头发什么的,等以后慢慢调养,应该会渐渐好转。 大公子指着墙角一个带锁的箱子,说:「来,把箱子搬过来,我得查一下这批货物的账单。」 云舒拖着大木箱慢慢挪到床边,喘了一口气,心想要是有纸就好了,这一箱书简也记不了多少东西,搬运起来还麻烦,真吃力! 现在的账单都是写在竹简上,一条条竖着写下来,看起来十分不方便,云舒建议道:「大公子,你整理账单的时候,其实可以做个表格,那样看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公子眼神一亮,问道:「哦?表格?说说看,是什么样的?」 横排写项目,竖排写日期,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哪怕是在竹简上,也可以做表格,只不过没有前人这样做,所以很难想到。 云舒对大公子稍稍一提,大公子就明白云舒的意思,脸上不禁露出惊艳的表情。 「云舒,你真是我捡到的宝,你从哪里学来的?」 云舒尴尬的笑笑,说:「是我爹,他以前遇到了一位高人,这些都是那位高人教的,我在旁边学了些皮毛……」 大公子心中十分兴奋,立即让云舒研磨,准备用竹简制作表格。 夜晚漫长,云舒不怕做事,就怕无聊的要她早睡,所以她很乐意陪着大公子在灯下整理账单。 中途翠屏来过几次,送水、送夜宵,也催他们早点休息,可大公子兴致上来了,哪那么容易搁笔睡觉。 云舒见翠屏一个劲的开始打瞌睡,便劝道:「翠屏姐姐早点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公子就好啦。」 翠屏摇了摇头,想坚持的陪下去。 第9章 云舒又劝道:「翠屏姐姐明天还要照顾公子的起居饮食呢,如果今晚不休息好,明天我们两人都晕晕乎乎的,可怎么办呀。」 翠屏想想也有理,便告辞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云舒和翠屏刚服侍大公子起床,旺叔带着顾清就来回禀昨天整理货物的情况,他们从洛阳运来的草药、米粮以及布匹,都已归整进仓库,并做好登记。 顾清将一捧竹简送上来放到大公子面前,大公子点头说:「你们辛苦了,这几天就让大家伙休息一下,你们两人今天也休息一天,明天晚上随我一起去见钟老爷。」 旺叔高兴的答应下来。 大公子去见钟老爷一定是有要事商议,大公子愿意带他去,说明信任他,而大公子又极有可能是未来桑家的家主,旺叔自然乐于为其效力。 说话间,旺叔看到桌子上放着大公子和云舒昨晚熬夜做的表格,不禁产生了兴趣。 「大公子,这是……」 大公子脸上神采飞扬,挪动了一下身子,凑上前说:「旺叔,你做了这么多年管事,经验丰富,你来帮我看看,这种表格方式,是否更清楚方便?」 旺叔自然是识货的人,当他看到这份清楚整齐的表格时,脸上也露出惊喜来,说:「大公子果然奇思妙想,这种记账方式一目了然,果然方便很多!」 大公子谦虚的说:「这些都是云舒教我的,她简直是我捡到的宝,不仅心算厉害,而且有许多奇妙的好主意!」 旺叔难以置信的看向云舒,一连打量了好几遍,最后躬身对大公子说:「恭喜公子觅得珍宝!」 被他们两人一说,云舒倒不好意思起来,她不过是教了他们一点点东西,竟然被抬到了「珍宝」的高度! 正在她低头浅笑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束不太友善的目光,她侧头一看,是翠屏正眯着眼睛看她。 云舒心中咯噔一下,祸事啦,翠屏可是要立志成为大少奶奶的人,自己现在这么受大公子注意,翠屏怎么会高兴? 王大当家最近的心情有些忐忑,本家的大公子随商队前来,他不敢轻视,却又不便显得太巴结。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塌上,一个中年妇人给他捏着脚,这妇人正是二小姐翠屏的生母王夫人。 王夫人看王大当家想事情入了神,便轻轻推他的脚,说:「当家的,屏儿在竹园服侍两天了,怎么也没一点消息传出来?要不派人去打听打听?」 王胜闻言,瞪了妻子一眼,说:「蠢!我们若派人去打听,让大公子知道了,心中必定会有想法。你别看大公子为人谦和就小看了他,本家的几个公子,没一个省油的灯!我现在还在担心屏儿的身份被大公子知道,大公子会怪罪我们。」 王夫人有些吃惊,说:「不会吧?我们把女儿送过去亲自服侍他,他还能有意见?」 王胜「哼」了一声,说:「你认为是服侍他,被他知道了却道我们图谋算计他!大公子虽然还小,但是从小在大老爷身前长大,大老爷最讨厌下面的人暗地里动手脚,大公子恐怕也不会喜欢我们算计他。」 一番话说下来,王夫人心中惴惴不安。 王胜继续说:「按照我的意思,应该派珠儿去的,屏儿性子急躁,我担心她会把事情弄砸。」 翠珠是翠屏的姐姐,王胜的大女儿,可惜性子沉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但娴静的性子不会让人讨厌。但是王夫人更疼会撒娇的二女儿,便让翠屏去了。 两口子正说着话,翠屏便「咚咚」的蹬着焦急的步子,掀门帘走了进来。 「爹,娘!」翠屏一看到王大当家夫妇,便娇嗔委屈的说:「大公子带着他的人出门去了,不肯带我!」 王胜坐直了身子,严肃的瞪着女儿说:「让你服侍大公子,把大公子服侍好就行了,他出门你管他做什么?大公子的事是你能插手的吗?」 翠屏委屈的看着王胜,然后向母亲身边靠了一靠,小声抱怨道:「大公子根本不领我的情,我给他准备的美味佳肴,他都不怎么吃,也不吩咐事情给我做,还不许我碰他,什么事情都只跟他身边的小丫头商量。」 王胜觉得这太正常不过了,大公子当初虽然没有反对他安插丫鬟进去,但他自然只用他信任的人。 「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进竹园,是为了给大公子留一个贤良的印象,只要他对你没有坏感,到时候我跟大老爷说说情,你想进桑府并不是一件难事。你现在这是在急什么?想几天之内成为大公子的心腹之人?你这样冒进,我真担心大公子会厌恶你!」 这一句话把翠屏说的不敢吭声,王夫人急忙在旁边护着女儿说:「当家的,你也别怪屏儿了,她这不是自己没注意吗?若她什么都懂,要我们做爹娘的做什么?」 王胜叹了口气,说:「屏儿,你记住我的话,本本分分照顾好大公子,对大公子身边的人客气一些,像李旺,是大公子很信任的人,你要对他尊重,把你的傲慢劲收起来,知道没有?」 「哦……」 翠屏嘴上应着,但是心里却觉得不服气,王家在南阳城中是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她当了这么多年小姐,现在让她对其他下人低头,她觉得好为难。旺叔是跟她父亲同辈的前辈,让她对他尊敬她还做得到,但是对大公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却是不屑的。 她又想到云舒陪着大公子外出吃饭去,心中越发郁闷,只得回到竹园,一个人闷头生气去。 再说大公子带着旺叔、顾清、云舒三人去南阳最好的朝阳楼宴请钟老爷,事先,大公子对云舒说了一些关于这位钟老爷的背景:南阳钟氏,世代经营绸缎布匹,与洛阳桑家一直都有来往,钟老爷跟桑家大老爷年轻时也有过私交。 大公子这次特地来拜访钟老爷,云舒并不觉得只是替父探访旧友,但是究竟是为什么,云舒不着急打听,他跟在大公子身边,总有一天会知道。 第10章 他们一行四人早早的来到朝阳楼,点好了菜肴,喝着花茶等待。 谁料一直过了约定的时辰,钟老爷也没出现。 大公子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云舒第一次见大公子出现这种紧张而微微有些怒气的表情,一时也有些紧张。 「顾清,你去钟家再去请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 顾清应声,小跑出去,刚走一会儿,就见他领着一个中年管事跑了进来。 那管事正是钟家派来的人,他给大公子行礼说:「桑公子,我家老爷特派我来给公子赔罪,老爷先前刚要出门的时候,被县令急招而去,刚刚又特地派人来传话,说今晚恐怕都回不来了,不得不改天再见桑公子了。」 大公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他依然有礼的笑着说没事,并让顾清客气的把管事送走。 「旺叔,」大公子吩咐道:「去让王大当家打听一下,南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查清楚县令为何急招钟老爷。」 旺叔应下,并说:「我先送公子回竹园吧。」 大公子叹了一口气,会见钟老爷不成,只得郁郁不欢的乘车回王家竹园。谁知刚到王宅门口,就见一个人面露慌张的跑上来说:「大公子总算回来了,我家老爷四处找公子,公子快进府吧。」 大公子未多问,径直在旺叔和云舒的搀扶下走进王宅,王大当家也得到消息,从里面迎了出来。 大公子凝眉问道:「王大当家如此紧张,可是店里出了什么大事?」 自从云舒进入南阳,她看王大当家行事老道,井井有条,寻常事断然不会让他如此失措,心中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慌乱。 王大当家压低了声音说:「大公子,官衙里刚刚传来一个大消息——皇上殡天了!」 云舒感觉到大公子全身一抖,险些就要惊的后退两步! 大公子深呼了一口气,他压住心中的惊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大管家说:「我在官衙里有个交情不错的朋友,刚刚特地派人给我送消息过来,按照县令的说法,皇上是在初七驾崩的,到今日,已有五日了。皇上殡天,各地都需服丧,亟需白布,县令已经召集钟氏稠庄的大老爷过府商议,他们那边的货可能不够,又命人到我们这里来寻,我已命人速速去仓库搬出所有存货。」 大公子频频点头,出了这种大事,怪不得钟老爷没办法与他会面。 听闻皇上殡天,大公子心中转过各种心思,云舒也想了很多。 她在大公子身边听他们两人说话,再观大公子、旺叔、王大当家的神色,皇上殡天这种事情好像对他们来说是息息相关的事情。 云舒心思一转,莫非桑家是皇商不成? 改朝换代时,以前的在位者、关系网都会有所变动,每一个变动都有可能牵动皇商的生死荣辱,只有皇商,才会这么在乎谁坐在皇位上!难不成老皇帝一死,桑家的基业就会动摇? 大公子回到竹园,旺叔和王大当家也跟随其后。 大公子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水,神情慢慢镇定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对他们说:「父亲和叔叔们在洛阳肯定一早就得到消息了,家里想必安然无事,不然父亲肯定早早的派人接我回去了。」 旺叔连忙点头说:「是、是,有老爷坐镇,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公子苦笑了一下,而后问王大当家:「是哪位皇子继承了大统?」 王大当家回复道:「是十皇子刘彻继承了皇位。」 大公子神情无波的点了点头,事情还算在他的预料当中,但是云舒却是如同被突然卷入了惊涛骇浪,一时都快站不稳了! 刘彻! 大名鼎鼎的千古一帝——汉武帝刘彻! 云舒听到这两个字,心都揪到了一块。 她果然还是重生在了汉朝……卓成也在汉朝! 被卓成杀死吃掉的那种恐惧感再次袭来,云舒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浑身冰凉。 大公子看到云舒脸色苍白,头上只冒冷汗,担忧的喊道:「云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舒回过神,强行拉起嘴角,说:「没事,多谢公子关心,可能是刚刚走快了,一时有些心悸,现在已经好了。」 大公子现在心事重重,见云舒神色回转了,便没有过多的追问。 王大当家还要去忙外面的事情,便早早的告辞了,大公子仍然皱着眉头,坐了良久,他对旺叔说了一句:「哎,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若是再给我们一些日子,就好了。」 云舒不知道大公子现在忧心的问题是什么,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默默的听着他们对话。 大公子叹息道:「现在新皇登基,势孤力弱,朝政必定落入窦氏与陈氏手中,我们桑家若想守住荣华富贵,必定要与窦氏或陈氏攀上关系,那么就要借靠二娘娘家的关系。二娘本就容不得我,如今得势,我的处境更加艰难啊!」 旺叔见大公子小小年纪如此操心,宽慰道:「公子,一切都会好的,老爷他明白你的努力,而且二公子年幼,尚不成气候……」 云舒这一番话听下来,心中已经五味陈杂。 她记得历史上说过,刘彻登基初期,朝政被三大外戚把持,一是以太皇太后窦漪房、丞相窦婴为核心的窦氏,二是以馆陶长公主和皇后陈阿娇为主的陈氏,最后一支,就是太后王娡和国舅田蚡。 朝廷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刘彻登基之初只有十六岁,羽翼尚未丰满,忍气吞声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听大公子的话,他的形势也很不理想,桑家二夫人肯定不是大公子的生母,不然大公子不会说二夫人容不得他,而旺叔口中的二公子,则必定是二夫人的亲生儿子。 第11章 二夫人肯定不想让家产、继承权落入大公子手中,如今得势,必定会有一系列动作,难怪大公子会头疼担心了。 云舒不知大公子这方实力,但是大公子是桑家的嫡长子,这一点已经很关键了! 云舒心中细细的盘算着,大公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为人谦和仁厚,如今大公子举步艰难,她知晓历史走向,通晓经商之道,或许可以帮一帮大公子!这样想定了之后,云舒便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大公子,请恕云舒多嘴,大公子这次来南阳要见钟老爷,是不是跟新皇登基之事有关?」 大公子还未说话,旺叔已经猛地抬头瞪向云舒,明明白白表示云舒多嘴了。 大公子举手拦住刚要发作的旺叔,对他说:「云舒聪明伶俐,不仅精于算法,还善于观察形势,只凭你我简短几句,便猜出我的意图。如今我身边没有几个得用的人,也许云舒真就是能够救我出困境的至宝!」 旺叔不以为然,心中暗自觉得大公子太草率了。虽然云舒被他所救,但是怎么能这么快就把她当心腹之人呢?不过他转而释然了,云舒只是一个形影相吊的弱质女子,她能对大公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而大公子自然不是草率之人,当云舒问话的时候,他就想过很多。 在此之前,心算和制作表格两项技能已让他决定把云舒招为己用,只是时日尚短,他才没有提前跟云舒说一些紧要的事。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新皇登基,他必须尽早回到洛阳本家,若在此之前,他没有把云舒彻彻底底的变成心腹之人,那么回到本家之后,里面人脉关系复杂,云舒极有可能会被其他人招揽,他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大公子便对云舒说:「钟老爷有个小女儿,给魏其侯的三子窦华做小妾,听说极为得宠,我想利用这个关系,亲近窦少爷,若能认识魏其侯,则最好了!」 魏其侯? 云舒心中想啊想,终于明白大公子说的是哪个人了! 「大公子说的魏其侯是窦太后的侄子窦婴吗?」 大公子眼中精芒四射,云舒果然不能小看,她一个孤女,竟然知道长安城中这些人!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正确的决策! 「正是他!」 云舒很高兴,窦婴这个大人物,她自然是知道的!有一个这样的故事,她记的很清楚:刘彻的父皇汉景帝还未立太子时,在一次家宴上,为了试探窦氏,故意说要把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梁孝王。窦太后因为很喜欢自己的小儿子梁孝王,听到汉景帝这样说,非常高兴。 但是窦婴却端着酒杯站出来说:「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善传梁王?」 他的此举虽然不得窦太后喜欢,却深得汉景帝喜欢,表明了他窦氏并非是梁孝王的人,保全了他们的权势富贵。 同时,也说明了窦婴是一个非常奉行祖制的人,他认为皇位就该父亲传给儿子,不能传给皇帝的弟弟,若以此类推,大公子若能得到窦婴的支持,窦婴必定是支持嫡子继承家业,断然不会让二公子上位了! 「大公子,魏其侯尊儒道、奉祖制,若能认识魏其侯,大公子的地位再无后虑!」 云舒非常支持大公子的决定,众人商议,明日亲自去钟家,再次登门拜访钟老爷! 第二日大公子再次递贴,求见钟老爷。因云舒只是个小丫头,不方便跟随大公子去钟家,便留在竹园守候。 闲来无事,云舒想自己找点事情做,她看到大公子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被收走,便都收集起来丢进大木盆,然后打水洗衣服。 她在院里刚从井里打起一桶水,就见子菁冲了过来,夺走她的木桶,说:「赶紧放下吧!洗衣服哪是你做的事,让我家老爷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 各种丫鬟有各种丫鬟的职责,云舒是贴身丫鬟,洗衣服这种粗活理应交给子菁、子茜这种粗使丫鬟做。 云舒笑道:「我没事做,看到衣服没洗,所以……」 子菁打断说道:「云舒妹妹是在责怪我收拾晚了吗?今天公子不在家,我便想着晚个一时片刻,又有什么要紧?你何必要自己动手洗衣,拿这个架势来吓唬我?我又不是不给你洗!」 云舒目瞪口呆的看着子菁,没想到小小一件事,竟然能被子菁说成这个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忙。」 两人的争执引得翠屏和子茜也从房里走出来。 翠屏没好气的看了云舒一眼,说:「子菁你怎么惹她生气了?云舒可是大公子的贴身丫鬟,哪是你得罪得起的?」 这话里的揶揄之意让云舒很难受,她想到借居在别人屋檐下,不愿为大公子惹是生非,便低下头回自己房里去了。 云舒只觉得这三个丫头跟平时大不一样,她们平日总是不与自己亲近,但也是客客气气的,今天怎么突然变了性,明目张胆的跟自己过不去?她们难道就不怕得罪大公子? 云舒又哪里知道,昨晚他跟大公子在房中商议事情的时候,翠屏也在房里跟两个丫头商议了好久。 翠屏起初想接近大公子,无非就是看中了大公子在本家的继承权,想跟着大公子讨个好日子。 但是昨天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后,她又听父亲说,本家里的风向要变了,内宅以后恐怕是二夫人的天下了。 如此想着,翠屏便觉得今日的大公子已不是往日的大公子,没了绝对的权势和继承权,她也就懒得伺候,正叫人通知她爹,换其他丫鬟来给大公子用呢。 她在心中对大公子的态度如此,对云舒就更加恶劣。 因大公子外出,王宅并没有专门为竹园准备伙食,丫鬟等人须到大厨房一起吃饭。 第12章 到快吃饭的时候,云舒看到翠屏在子菁、子茜的簇拥下往外走,便出口问询:「你们是去吃饭吗?」 翠屏回头斜了云舒一眼,没有理她,径直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云舒总不能饿肚子,只好厚着脸皮跟着她们。可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突然想起翠屏是王家的二小姐,不可能随丫鬟杂役在大厨房吃饭,自己跟着她是找不到大厨房的! 于是她便弃了翠屏走的那条路,往另外的路上走去。 云舒在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仆役,她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意图后,那仆役倒是十分客气的带她去大厨房吃饭。 厨房里的众人知道云舒是大公子的丫鬟后,对云舒都很客气,云舒也未招惹是非,填饱肚子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回竹园去了。 竹园里空空如也,大公子、旺叔、顾清都没回来,翠屏中午带着两个丫鬟一去不复返,如今只剩下云舒一个人留在园里。 云舒估摸着大公子在南阳城待不了多久,皇上殡天、新皇登基令形势大转,大公子办完南阳的事情后,肯定要尽早回到洛阳本家。如此,云舒便开始收拾起大公子的书籍、用品等物,以免得要走时慌乱不堪。 辛辛苦苦整理了一下午的东西,到下午夕阳西斜的时候,大公子还没回来。 她站在竹园门口张望,没有望回大公子,却看到一群中年媳妇带着几个小丫头往竹园里匆忙走来。 云舒定睛一看,其中有两个中年媳妇是中午在厨房吃饭时见到过的,当时她们对她还挺好,夹菜添饭很殷勤。 云舒是很念别人好处的人,见那几个人走近了,便笑吟吟的问道:「几位大婶子怎么走的这么急?」 其中一个领头穿暗降色的媳妇打量了一下云舒,回头问身后的一个妇人:「春娘,是这个丫头吗?」 那缩头缩颈站在后面的春娘正是中午给云舒盛饭的人,春娘看了眼云舒点头说:「就是她。」 云舒感觉到来者不善,脸上的笑容顿时掩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暗降色衣服的媳妇上前一步说:「我是王家厨房管事的芸娘,今日厨房里丢了一个彩陶八福大碗,我们四处都没找到。听春娘说今日厨房里来了生人,所以我们少不得要来问一问。」 云舒顿时吃了一惊,她头一回一个人离开竹园,竟然就惹上了这种事! 「我今天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了,并没有在厨房久留,我在的时候春娘和其他人都在,我走的时候,她们也在,我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东西?」 那彩陶八福大碗是王大当家四十寿辰时收到的贺礼,王大当家很喜欢,每回用这个大碗盛的汤,王大当家总能喝好几大碗。芸娘本来打算晚饭时用这个碗盛鸡汤,可怎么也找不到。 芸娘听春娘说起中午到厨房的陌生丫头之时,已想了很多,一是觉得那丫头没可能在大家眼皮子低下把那么大的海碗偷走,二是听说那丫头是大少爷的人,她不太想得罪。 可是府里其他人的房间都搜过,全不见大碗的踪影,她也少不得跑来问问了。 「妹伢别急,我只是来问一问,并没说是你偷的。也许是哪个没长记性的忘记大公子今天不在家里,用大碗送了饭菜过来,遗漏在竹园也说不定,我们进去找找就知道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云舒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这就是要搜房?云舒肯定不能让这群人随便进竹园乱搜,若有心人害她,偷偷把碗带进去栽赃,她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行,今天就我一个人在竹园,你们进去搜,要是把大公子的东西弄坏弄丢了,我怎么说得清?」 芸娘见云舒把着门口不放她们进去,脸上便不太好看。 她心想:我已给了你台阶下,谁知你竟这样不知好歹! 「妹伢,虽说你是大公子的人,可是王家家规严格,更别说洛阳的本家了,你如此为难我们,不知被大公子知道了,会做何想?」 云舒一声冷笑,道:「芸娘这话可就奇了,不知是我为难你,还是你为难我?我见都没见过你说的彩陶八福大碗,你却一口咬定碗就在竹园里。若你们闯进来乱搜一气,没搜到碗,又当如何说?若你们搜之后,大公子的东西有遗失,又是怎么说?」 芸娘气的喘粗气,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有一张不饶人的利嘴! 「哼,既然是在我们王家,自然要按我们王家的规矩办!来人去把她拉开,我倒要看看,你想藏到什么时候!」 云舒身弱力小,怎敌得两个中年悍妇的拉扯?她眼见着这群人冲进园子里,把她下午才收拾好的竹简、衣服都抖落在地,急的跳脚。 「搜遍搜,你们干嘛把东西到处扔!别乱扔,扔坏了可怎么好!」 正在云舒急的眼红之时,一声怒吼传来:「住手!」 云舒转头一看,正是大公子带着旺叔和顾清回来了,云舒看大公子如同看救醒一般,说:「大公子,你可回来了!」 大公子睁着一双清冽的冷目,扫视了一下园中的众媳妇和丫鬟,那些媳妇顿时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立即低下头缩了肩膀。 大公子走到云舒身前,对捉住云舒的两个悍妇命令道:「放开她!」 那两个悍妇一抖,立即松手,跪到了一旁。 大公子柔声问云舒:「怎么回事?」 云舒揉着自己被勒出印子的手腕,说:「厨房里丢了一只碗,就因为我中午去大厨房吃了一顿饭,她们就怀疑是我偷的,还闯进园子里搜查,把东西丢的到处都是。」 大公子了解的点了点头,慢慢走到自己的桌案旁,看到四散的竹简,眉头都皱紧了。 他弯身捡起一捆散落的竹简,不语。 第13章 芸娘在旁有些后怕,赶紧讨好的捡起地上另外的书简,送到大公子跟前,说:「下人不懂规矩,动作大了些……」 「大胆!」大公子突然怒喝出声,吓的芸娘连退几步,手上的书简又掉落在地。 只听大公子淡淡的说:「你们可知,被你们丢到地上的,是我桑家商队的账册?不知王大当家是否有告诉过你们,私自翻动账册,可是什么罪责?」 这一句话说出,满园的人除了云舒,全部「咚咚」的跪下,芸娘冷汗直流,一会就湿了春衫。 大公子回头看了一眼顾清,说:「去请王大当家过来。」 说罢,就走到案前坐下,并对云舒吩咐道:「云舒,煮茶。」 古时的茶水跟现代的茶水不同,并不是炒好的茶叶直接泡,而是直接用水煮,过滤几次后,取清汤饮之,过程十分复杂。 云舒只看翠屏煮过几次,一时还不太顺手。 大公子见她手忙脚乱,便问道:「叫翠屏她们几个来弄吧。」 云舒尴尬的停下手,悄声在大公子耳边说:「翠屏今天中午突然离开竹园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大公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云舒想了想,觉得有一事不能隐瞒,便悄悄说:「大公子,我无意间听到子菁和子茜讲话,得知翠屏原来是王家的二小姐……」 大公子没有云舒预料中的那么吃惊,看来他早就猜到了一二。 他什么都没说,自己接过手,开始煮茶。 云舒看到他纤细洁白的五指捏着调茶的茶筅,另一手转着煮茶的茶釜,当圆润的指头和干净整洁的指甲盖从茶釜上划过,顿时觉得也是一种享受! 就在云舒看的出神时,王大当家跟着顾清,匆匆跑来。 当王大当家一看到院内的情景,二话不说就给大公子跪下赔罪。 大公子这一次冷着脸,并未觉得受不起王大当家的大礼。 他虽是晚辈,可他是主人,王大当家即使是一方主事之人,那也是桑家的仆人!大公子之前尊他、敬他,是礼,如今问罪与他,则是规矩! 待王大当家将芸娘、春娘劈头骂了一顿,又给大公子赔罪之后,大公子才缓缓开头,道:「王大当家乃南阳城一切生意的主事之人,我原本以为你能将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没想到连内院也会出这样的问题!这些仆人竟然敢肆意搜查我的东西、翻我的账簿,此事传于他家听了,岂不是笑话!」 王大当家听完,立刻说道:「大公子放心,我一定会严惩她们,以儆效尤!」 大公子淡淡笑道:「如何严惩?」 王大当家看着大公子的淡笑,心中却有些发憷。 「依照家规,私动账簿的奴役,杖毙!」 「那就好,既然知道,还不动手?」云舒没料到大公子狠下心来竟然能这么狠,一时愣在了原地。 一批大汉从园外冲进来,将前来闹事的五个仆妇、丫鬟拖出去,执行杖刑。 云舒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突然心中冷的不行。 她终于认清楚了一个现实! 现在是在古代,是一个奴仆没有人权的朝代! 虽然秦朝的商鞅变法结束了奴隶制,但是在汉朝,依然有很多私属的奴隶,那不是一种雇佣关系,而是一种一切为主所有的关系! 仆役的性命、一生全都被主人掌控,没有金钱,没有自由,什么也没有! 云舒忽的惊醒,她跟大公子,现在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她,绝对不要成为奴隶! 在云舒震惊的时候,大公子扔在处理事情。 他见胡作非为的仆役被处以刑罚之后,脸上的神色才稍霁,命顾清扶王大当家起身。 「王大当家,厨房的仆役诬赖我的丫鬟偷了东西,此时请你务必查清楚,还云舒一个清白。」 「是、是……」 「另外,翠屏竟然做不惯粗活,就不要为难她,我身边有云舒服侍也就够了。」 王大当家再也淡定不下来,他原打算等翠屏取得了大公子的欢心,再说明翠屏的身份,谁料大公子竟然一语就断了他所有念想! 大公子虽然说的不算明朗,但王大当家怎会不知大公子已经洞穿了他的小心思?失望之下,他只好垂头丧气而走。 王大当家离开竹园之后,立即命人全院彻查是谁偷了彩陶八福大碗,这一查之下才知,竟然是二小姐命人拿走了! 原来王夫人在下午的时候,差人给翠屏送去了一钵刚摘下来的樱桃。翠屏见那樱桃又圆又红,好看的不舍得吃,便命子菁去厨房取一个漂亮的碗来装上。 谁料子菁从厨房取了碗就走,谁也没告诉! 而厨房的众人也不知二小姐回到自己的院落里,都以为她们还在竹园,压根都没往她身上想过,因此才有了这一场误会。 当翠屏知道因为这只碗,父亲杖毙了五名下人,一时吓得说不出话。 而王大当家知道女儿私自回到自己的小院,不愿服侍大公子之后,气的跳脚。 他气呼呼的跑到竹园,找到翠屏之后,谁料翠屏还嘴硬的说:「女儿昨晚听父亲说,以后桑家二夫人会得势,所以才以为大公子没有伺候价值了……」 王大当家劈头盖脸就骂道:「我告诉你那些事情,是告诉你以后去了本家,要对二夫人尊重,但哪里就告诉你不要伺候大公子了?老太太和老爷都是看中大公子的,二公子现在还是个学走路的娃娃,以后近身伺候他的人多的事,哪轮得到你?」 翠屏被父亲这么猛的一顿训斥,缩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王大当家因今天的种种事情,闹的心情很不好,他继续呵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眼界的东西!大公子始终是大公子,他是正室大夫人生的嫡子,就算现在大夫人不在,二夫人扶了正,做了继室,二少爷的嫡子地位也没有大公子的稳妥!你怎么稍看到一点变动,就动摇立场?如你这样,能成什么气候?」 第14章 翠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低声对父亲说:「女儿知错了,我会好好服侍大公子。」 「哼!」王大当家冷哼一声说:「晚了!大公子已经发话,不要你服侍了!」 翠屏颓然的跌坐到椅子里,王大当家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而后拂袖而走。 竹园内,云舒默默的收拾着凌乱的房间,大公子坐在油灯下发愁,时不时传来轻轻的叹息。 云舒因看到五个人在自己眼前被杖毙,想起了自己被卓成杀死的事情,一时感叹生命的多艰和脆弱,有点缓不过神来。 收拾到一半,大公子突然出声唤她:「云舒,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云舒放下手中的书简,跪坐到大公子下方。 大公子觉得云舒是个聪明的女孩儿,现在自己遇到难题,便想同她说一说。 今天大公子去造访钟老爷,等了许久才匆匆见了钟老爷一面。 在大公子跟钟老爷攀谈的过程中,只要大公子提及他那给魏其侯的三子窦华做小妾的幺女时,钟老爷就会引开话题,根本不愿提及她。 后来,大公子花了些钱在钟家仆人中打听,才知道钟老爷对幺女的婚事是极不满意的。 钟家幺女虽然排名最小,但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钟家嫡女,钟老爷原本想把她配给一个大户商人的儿子,以作生意上的联姻。 谁料钟家幺女与出门游玩的窦华一见倾心,私底下行了苟且之事,气的钟老爷不得不给把女儿嫁给窦华做小妾。 听说自嫁女至今已有两年,钟家都没有跟那个女儿联系过。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公子心中顿时寒凉,他想通过钟姬搭桥引线的计划貌似行不通了…… 「哎,这件事情实在棘手,我和旺叔一时竟想不到主意,若我就这样空手而归,必定会让父亲失望……不过好在明天钟老爷要在府中设宴请我,还有一次机会。」 大公子眼中满是失望,云舒听了整件事情之后,倒没有觉得很难办,心中已有了主意。 「钟姬虽不得钟老爷喜爱,但是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她们母女两年未联系,钟姬一去杳无音讯,钟夫人必定非常思念钟姬。大公子不如书信一封给钟夫人,我明日借着去钟家赴宴的机会,与钟夫人提及此事。」 大公子眼神骤然晶亮,一盏豆大的油灯映在他眼中,仿佛是熊熊烈火。 「云舒,你果然聪明!」 云舒谦虚的笑道:「公子是当局者迷,一时着急,难免有想不到的。」 大公子很高兴,立即命云舒研磨,提笔便给钟夫人写信,表明自己不日就会去长安,可以替她给女儿捎话或是传东西。 第二日,大公子一直熬到快要晚宴的时候,才带着云舒出门,往钟府前去。 到了钟府,有人一路引着大公子往宴厅走去,等大公子到了宴厅时,正好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从屏风后面走出,笑着说:「这几日委屈了贤侄,今日伯父便陪着贤侄好好饮几杯,全当伯父赔罪了。」 大公子急忙躬身行礼说:「侄儿不敢当。侄儿今天前来,特奉父亲的意思,给伯父和伯母带了一些礼物,这尊财神金像送给伯父,祝伯父财运亨通,另外那些是洛阳的一些胭脂水粉,我这丫鬟对这些用品别有研究,特呈来给伯母,祝伯母青春永驻。」 大公子的一席话说的钟老爷哈哈大笑:「贤侄真是有心了,替我多谢谢你父亲!」 并指着一旁的一个丫鬟说:「来,把这些东西给夫人送去。」 大公子给云舒使了个眼色,云舒便跟着那丫鬟走入了钟府的内院。 黑灯瞎火里走了很久,她们才来到一座有灯光传出的屋子前。 「姑娘跟我来,我家夫人就在里面。」 古代没有电灯,看不清楚院落的样子,不过进入房间之后,在昏黄的油灯下,云舒还是看出这间屋子的典雅雍容,不愧是正室夫人的寝室。 领路丫鬟向薄帐内的夫人说明了一下礼物的由来,以及云舒的身份。 帐内传出略显沧桑的女声:「嗯,没想到桑老爷还记得咱们,最近没怎么走动,总归是十几年的交情啦,真是难为他这份心思,替我谢过你家老爷。」 云舒赶紧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我家主人给钟夫人的一封书信,还请夫人看看。」 云舒这个话说的很隐晦,并没有说明到底是谁给钟夫人的信。只见她从怀里掏出极薄的一卷竹简,交给帐内走出一个丫鬟送进去。 不过片刻时间,房间里的纱帐便被一个中年女人掀了开。 那女人身形消瘦,脸色白中带黄,在油灯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更显憔悴。 看来钟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呀! 「云舒见过钟夫人。」 钟夫人踉跄着几步,走到云舒面前,神情激动的不得了。 「来,我们坐近些说话。」钟夫人牵着云舒干瘦的小手走进帐内,又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去倒杯水来给客人喝。」 打发走屋内的闲杂人等后,钟夫人颤抖着握住云舒的手,急匆匆的问:「桑公子信上说的话当真?」 云舒真切的点头,说出之前就与大公子商量好的说辞:「自然是真的!我家公子年幼丧母,饱受思念母亲的痛苦,自他昨日听说了钟小姐的事情之后,便为钟小姐和钟夫人心忧。公子料定夫人思女心切,正巧我们下月就要去长安,若能给钟夫人带个话传个信,以解相思之苦,又何乐而不为呢?」 钟夫人的眼眶红了,她低头用手帕捂住嘴,塞住了哽咽抽泣的声音。 钟夫人强忍住泪,说:「我家老爷不准我与蔷儿传信,我现在也没时间书信,你帮我传个信物,再带几句话就好了。」 第15章 说着,钟夫人将自己手上的玉镯摘下,用手绢包起来递给云舒,说:「这只镯子我原打算在蔷儿出嫁时给她的,谁料我都没能看到她穿上嫁衣,你帮我带给她,就说娘不怪她,只要她过的好,娘就安心了。」 云舒慎重的把桌子放进自己怀里,并保证说:「钟夫人放心,我和我家公子,一定帮夫人把话带到,等见到钟小姐过后,必定送回钟小姐的书信已做凭证。」 钟夫人激动的频频点头,口中忙说好。 云舒未作久留,取了东西之后便回宴厅,对着大公子笑着点点头,再拍拍胸脯表示一切顺利。 大公子见了,心中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 晚宴过后从钟家出来,大公子从云舒手中接过手帕包的玉镯,又听云舒说了钟夫人嘱托的话,再次感谢道:「云舒,这次多亏你的主意,不然我还真想不出办法该怎么搭上魏其侯的这条线。事成之后,我必定重赏你!」 云舒浅笑道:「我的命是大公子救的,帮大公子排忧解难,是我该做的事,能帮上忙,我也很开心。」 大公子凝视着云舒,心中感慨万分,云舒怀才不露,听到重赏也不喜,当真是十分沉着有谋的一个人,他一定要好好珍视她! 之后的日子里,大公子便开始准备回洛阳的事宜。 自竹园杖责仆役之事后,王大当家对大公子更加尽信,几乎事事俱到,就差随身伺候左右了。 大公子那天下午发过脾气之后,就收敛了脾气,又像之前一样笑呵呵的,对王大当家也是彬彬有礼,似乎那个命人杖毙五名仆役的人,并不是他。 这日正在吃午饭,王大当家坐在大公子的下首,两人交谈甚欢,谁料大公子突然开口说:「这几日叨扰王大当家了,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洛阳,旺叔守着商队装载货物,晚两天随后而行,可能需要王大当家的多看顾一些。」 旺叔带回去的货物是要提供给本家的,王大当家自然不会疏忽。 「这是自然,公子请放心。只是……」王大当家犹豫的说:「公子之前打算在南阳停留十天的,这才五天,公子怎么就要启程了?我还未能尽地主之谊呢。」 大公子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笑容,说:「之前以为养伤会需要多一点日子,如今我脚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加之我出来多日,思家心切,能早一日回去便是早一日。」 王大当家自知大公子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才会跟他说,他再劝也没有用。 当公鸡报晓、朝阳初升之时,一辆马车,另加十名武士,在南阳城的城门打开之时,驶出城去。 马车中坐着大公子、云舒和顾清三人。 因大公子想把云舒培养成心腹,所以少不得要对她说一些桑家的情况,免得她入府之后两眼一抹黑,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就完了。 大公子对云舒说了很多,云舒知道了大公子是桑家的嫡长子,生母是桑家的前任主母郑氏,郑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是桑家的嫡长女,也是大公子唯一的同胞姐姐。 按理说,郑夫人儿女双全,理应很享福,却不料她身体不好,在大公子五岁的时候过世了。现任主母是二夫人田氏,田氏生有两女一子,这儿子便是二公子。 桑家除了田氏,还有三名姬妾,不过这三名姬妾怪的很,都只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便不能生育了。 说到二夫人田氏,大公子多介绍了一些。 这田氏的娘家原本是长陵的普通商户人家,田氏的父亲田甫有一个族兄,取了一个寡妇,这个寡妇带着一儿两女,族人因此都瞧不起他们。 谁知那寡妇时来运转,两个女儿都被选入宫中,大女儿更是为先皇生下三女一子,被先皇封为「王美人」!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王美人生下的十皇子在七岁那年被封为太子,正是今年刚刚登基的新帝刘彻! 田家人因这个连带关系,一跃成了皇亲贵戚。 桑老爷见二夫人的娘家强大了,便在郑夫人去世之后的当年,将田氏扶上正位,成了桑家的继室主母,她的儿子女儿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嫡女。 大公子的身份在府内不知不觉便有些尴尬了…… 而另一方面,大公子因为桑老爷在生母郑氏尸骨未寒之时就将田氏扶正,对父亲多有怨怼,父子两人至今都有隔阂。 云舒静静的听着大公子讲的这些,并努力把这些人与历史对上号。 云舒只知道刘彻有个舅舅叫田蚡,他是王太后的同母异父弟弟,在刘彻登基后,一路升到了太尉的职位,是个很关键的人物。 桑家的这位二夫人她一点也不知道,据推断,大概是田蚡族内的姐妹吧。 这个亲戚关系虽然扯的有点远,但也确实存在,怪不得二夫人的气焰日渐升高。 顾清在旁听到这些,心中为自己的公子打抱不平,嘀咕道:「二夫人成天到晚说王夫人是她的堂姐,十皇子是他的外甥,可惜别人知不知道她这个人还不好说呢!」 大公子语气淡淡的纠正道:「王夫人已是当朝太后,十皇子也登基为帝,顾清你该换换称呼了。」 顾清更加郁闷,说:「还没回家我就能想象二夫人的那张脸,‘外甥’当了皇帝,好了不起!」 大公子知道顾清的性子,劝教道:「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回到家里,不可对二娘不敬,小心吃棍子。」 顾清瘪了瘪嘴,不再言语。 云舒对桑家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更想了解自己以后的处境,便问:「回到洛阳,我还是在公子身边服侍吧?」 大公子沉吟道:「我自然是想留你在身边的,只是家中规矩大,我院里的丫鬟名额已满,你恐怕先要在其他地方做一段时间的活,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到我身边的。」 第16章 听到这个结果,云舒有点失望,但是也不能强求。 她微微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以后服侍的人会不会像大公子一样好脾气、好说话,千万不要遇到一个随便打骂下人的主子就好! 没有商队货物的拖累,从南阳到洛阳的四百里路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 当马车驶入洛阳城时,车夫直接驾着车驶向位于铜雀大街的桑家大宅。马车从侧门驶入,进了偏门又走了一段,一直走到内院围墙外才停下。 大公子带着顾清、云舒走下马车,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急步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喜色,乐呵呵的凑到大公子身前,说:「大公子可回了,老夫人自从知道大公子今日回家之后,就差人询问好多次,可把大公子盼回了。」 大公子点点头,问道:「差人去跟奶奶说,我先去见过父亲,一会儿就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那男人应道:「老爷跟二爷和五爷在书房议事,之前也传人询问大公子是否回来了,大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就带公子过去。」 大公子回身对顾清说:「你先带云舒去明管家那里领差事,等把她安顿妥当了,再来给我回话。」 等着给大公子领路的中年人,抬起一双贼灵的鼠眼打量云舒,心中暗自猜测云舒的来路。但他见这小姑娘并不好看,看起来极普通,甚至有点寒酸,也不知大公子为何会在言语间如此关照她。 大公子走后,顾清对云舒说:「刚刚说话的是方管家,属于二等管家,主要管二门这一块的进出送往。他是极势力的一个人,对一般下人非打即骂,你要当心他一些,不过他与你干系不大,避着些就是了。」 对于一个新环境,熟悉这里的人物和期间的关系,是极重要的一件事。顾清肯对云舒说这些,则表明他跟大公子一样,把云舒当做自己人了。 云舒用心记下,并感激的对顾清道谢。 云舒跟着顾清走进二门来到内院,内院的布置十分讲究,虽不见金银玉石,但是那份典雅的氛围,不像商贾之家,倒像是书香门第。而云舒在路上见到不少匆匆来往的仆人,各个都屏气凝神,十分懂规矩的样子,让云舒心中更加忐忑——看来桑家规矩很严格呢! 两人穿过一片回廊之后,终于来到一个整齐干净的院落。 在走进院落之前,顾清对云舒说:「明管家是后院的大管家,除了夫人、公子、小姐们,大家都得听明管家的,老爷对明管家也十分器重,你千万不可得罪他。这个院子是二夫人和明管家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丫鬟、仆妇要办什么事,都必须在这里回话,来,跟我进来吧。」 两人走进小院之后,正巧遇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拿着一个红绳串的木牌从屋子里走出来。顾清见状,急忙拦下那少女。 「杏雨姐姐,多日不见,姐姐又长漂亮了!」 那少女瞪了顾清一眼,假意嗔怪道:「皮猴儿,跟大公子出去玩了一阵子,嘴巴越发的油滑了。」调笑了这一句之后,少女收敛笑容,正经问道:「怎的这么早回了?不是说到月底才回吗?」 顾清回道:「事情办的顺利,大公子又怕老夫人挂念,便早早的回了。杏雨姐姐,二夫人和明管家在里面吗?我来替大公子办点事呢!」 杏雨的一双眼睛早看到了站在顾清身后的云舒,在她身上打量个不停。 听到顾清问话,她转眼看向他说:「先前二公子在屋里哭闹,二夫人刚过去看他,只有明管家一人在里面,你有什么事快去吧。」 杏雨跟顾清很熟,知道二夫人经常会故意挑些大公子的麻烦,顾清拦下她说话的意图,她心中明了,便直截了当的跟顾清说了。 顾清高兴的谢过杏雨,杏雨还有事要办,便匆匆走了。 「杏雨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因老夫人疼爱大公子,所以老夫人房中的人对我们一向很亲厚。」说完,便带着云舒走进正屋。 云舒小心翼翼跟在顾清后面,低眉顺眼的走进屋内。屋里很敞亮,只有一个穿着烟绿色汉服的女子跪坐在一张书案后,书案上高高的一摞书简,挡住了她大半的身子。 云舒没想到明管家竟然是个女子,而且看年纪,也不算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她圆圆的鹅蛋脸上,五官分明,虽说不上极美,但也算得上是明丽佳人。 顾清站在门边开口说:「顾清给明管家问安,我奉大公子之命,给明管家送一个人来啦。」 明管家抬眼看了一下他们,语调柔和的说:「上前来说话,站那么远做什么?」 顾清嘻嘻哈哈的上前去,说:「我这不是怕打扰明管家办事儿嘛!」 明管家不与他废话,直接问道:「这女孩儿哪里来的?」 顾清也收起嬉皮笑脸,说:「她叫云舒,是公子在路上救的流浪儿,因见她身世可怜,却能识字算术,大公子不想可惜了这么个人,所以带回府来。」 明管家放下手中的毛笔,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云舒,问:「会识字算术?」 云舒点点头,轻微的应了一声。 明管家见她有点胆怯的样子,越发温柔的说:「不用怕,到我身边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云舒悄悄看了顾清一眼,见顾清点头,便小心翼翼的走到明管家身边。 眀管家问她:「能识多少字?算术又懂多少?」 云舒估摸不准明管家的性子,不敢显的太狂妄,也不敢显的太没用,于是斟酌着说:「字认的还算全,不过太难的文章,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算术跟着我爹学了一些,寻常小生意的帐,还算得清。」 明管家看她说话有分寸,性子也不像招惹是非的,对她比较满意。眀管家从书简里挑了一下,递给云舒一份,并吩咐道:「读最后一段给我听听。」 第17章 云舒接过书简,念道:「春,各房大丫鬟制新衣,共二十五套,总计四千钱。」 眀管家点点头,读的很正确,果然是识字的,于是又问:「那每套成衣,花了多少钱?」 云舒心中除了一下,四千除以二十五,很好算。 「每套成衣一百六十钱。」 云舒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把眀管家着实吓了一条。 「云舒莫非跟大公子一样,会心算?」 顾清在旁忙说道:「可不是嘛!大公子知道她的算术本事之后,也着实吓了一跳呢!」 明管家再次打量了云舒一番,这一次的眼神中明显带着赏识。她对云舒招手,说:「瘦成这样,怕是挨了饿的吧?可怜的,多大了?」 云舒也不知自己这身体到底多大了,于是估摸着说:「回明管家的话,我十四岁了,先前家里被洪水冲了,在路上被人骗走了钱,又受人欺负,幸好大公子救我,求您让我服侍大公子以报救命之恩吧!」 明管家对她的请求不置可否,侧头想了一会儿,便说:「既然是大公子特地带进府的,想来不差。做粗使丫头可惜了,可是大丫头的名额都是满的,大公子那边,塞不进人,让你去哪里做活比较好呢……」 因大公子嘱托在前,顾清想尽量把云舒留在大公子身边,于是说:「明管家,东升去外面放差了,大公子身边的小厮名额还差一个呢,您看,能不能让云舒顶替东升的名额?」 「东升?」明管家挑了挑眉,倒是认真的思考起来。 顾清趁热打铁说:「东升之前一直陪大公子读书,书房也是交给他整理的,这些事情云舒都能做。反正现在一时也找不到人补东升的差事,不如就让云舒先试试吧!」 明管家眼神闪烁,看了顾清几眼,大致明白顾清说的这些话,极可能就是大公子本人的意思。而桑府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书童陪大公子读书也是实话,让云舒试试并没坏处,不如顺水推舟卖大公子一个人情。 这样想着,明管家便点了头,说:「那就让她试试吧,这可是大公子自己挑的人,若用的不好,可不能怪我头上来。」 云舒和顾清都高兴的不得了,顾清忙说:「谢明管家!您的好,我家公子会记得的!」 明管家笑了笑,伸手翻出一个竹简,说:「来把契约签了,就可以了。」 云舒心中一「咯噔」,颤颤巍巍的接过明管家手中的书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卖身契? 云舒心里那叫一个慌张,甚至有点不敢看书简的内容。若他们真的要她签卖身契怎么办呢?她如果不签,被赶出桑府该怎么活?如果签了,那可是出卖自己的身心和全部一切啊! 正纠结着,云舒听到明管家说:「这是五年契,领的是书童的工钱,看清楚了就在最后面按个手印。」 云舒心中狂喜!五年契,看来不是一辈子的卖身契了! 她赶紧打开竹简,细细的看了一遍,果然没错,契约时效是五年,五年过后,她就是自由身,如果那个时候,还要继续雇用,再继续签。 云舒心中细细算着,五年时间,大概够她学会怎么在古代生存,到时候一定能够另谋出路,不用为奴为仆了! 她毫无异议的按了手印之后,把契约交给明管家。 明管家收起这份契约,而后从一个竹筒里拿了一个牌子,对顾清说:「带她下去安顿吧。」 顾清领了牌子,带着云舒走出院落,他边走边说:「你虽顶的是书童的空缺,但是不能跟我们男子一样住在外院,还是要跟大公子住在内院。我现在带你去赵大婶子那里领东西,她是我的表婶,内院丫鬟的物品发放,都由她管。」 云舒观大家对顾清的态度,又听他说的这些话,心中暗想道,顾清能够成为大公子的贴身小厮,只怕他家里在桑府的仆人里,还是有点地位的。 有顾清带路,一切都很顺利,云舒领到了生活用品之后,抱着铺盖往大公子的「筠园」走去。 筠园内的大丫鬟有四个,锄芳、闲云、渔歌、晚晴,粗使丫头另有四个,茉红、清泉、墨镯、丹秋。 当顾清向云舒介绍这些人时,她瘦弱的身子正被铺盖挡在后面,她只得歪着脑袋一一探视,然后一直笑着说:「各位姐姐、妹妹好。」 顾清常来筠园玩,跟这些丫鬟的关系都很好,他对这些丫鬟介绍云舒时,特地说:「这是大公子带回来的人,你们得多照看些,她年纪小,懂的又不多,你们别欺负她。」 园子里的丫鬟都围在一旁看热闹,待顾清说完之后,有笑声传来。 云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倚在正房门前,她身穿鹅黄色汉服,把头发斜斜拢在肩头,有种慵懒的妩媚,只听她说:「这么瘦小个人儿,全被棉被挡住了,我乍一看,还当顾清你送了床棉被过来当书童,当真是要笑死我了。」 顾清忙拉着云舒说:「这是锄芳姐姐,不仅人长的好看,心眼儿也好,你以后可得仰仗她的照拂。」 云舒见顾清给她使眼色,忙应声喊道:「锄芳姐姐好。」 锄芳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云舒一眼,而后转身走进正屋,并不理会她。 顾清赶紧小声在旁说:「锄芳性子很傲,你别放在心上,不要跟她顶嘴,忍让一些就好。」 云舒点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要想过上暂安的日子,就要跟这些人相处好,哪怕有些困难…… 一个浅粉色汉服的清秀女子走过来,伸手帮云舒拿起快掉到地上的行李,说:「你叫云舒对吗?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顾清笑道:「我就知道晚晴姐姐是最好的!」 顾清将云舒交给晚晴之后,就说:「我去找大公子了,大公子今晚八成要在老夫人那边吃饭,你们要不要来个人跟我一块过去,问问大公子晚饭是在哪边用?」 第18章 晚晴喊道:「丹秋,你随顾清去吧,记得路上别贪玩,早点给我们带话回来,不然误了点,看我不罚你!」 一个活泼的女孩从廊檐下跑出来,随着顾清离开了。 云舒被晚晴安置在筠园后面的一个小单间中,旁边就是筠园小丫鬟们合住的大房,前面一排是四个大丫鬟住的单房。这间房虽不大,没什么东西,但是基础设施齐备了,云舒也就不多求其他。 铺好铺盖,云舒坐在床上舒了口气,她看看简陋的房间,喃喃自语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大概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吧!」 云舒的这间屋子大概时间久了没人住,有些霉味,灰尘也很多。之前晚晴跟她介绍了一下筠园的情况,于是她端起自己的木桶,便往水井旁走去,她要打水打扫屋子! 古代的水井打水不是很方便,她将木桶丢进井里,左右摇晃绳子,怎么都打不起水来,一时头上急出了一层薄汗。 正在焦急时,从外面回来的小丫鬟丹秋向她跑了过来。 「咦,你是要打水吗?」 云舒尴尬的点点头,说:「我……不太会用……」 丹秋笑嘻嘻的跑上前,熟练的开始帮云舒打水,云舒不好意思的连忙道谢,不料丹秋却说:「谢什么,园内的粗活本就是该我们做的。云舒姐姐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开口就好啦。」 云舒感激的看向丹秋,这小姑娘活泼可爱,心眼又实诚,真是个好孩子。 打满一桶水之后,云舒和丹秋一起把水提回房里,丹秋自告奋勇的帮云舒打扫整理,热情的让云舒十分不好意思! 「云舒姐姐,听小清哥说,你读过书,会识字,是真的吗?」 云舒点头,她立即看到丹秋的两眼露出羡慕并崇拜的眼光。 「原来小清哥没骗我,云舒姐姐真的会识字,真好,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什么都不认识呢!以前大公子说要教我们,可是真难,大家只学了半天,就全都不学了。」 云舒笑呵呵的说:「万事开头难,坚持下来慢慢学,总能学会的。」 丹秋羡慕的说:「云舒姐姐说话跟大公子一样,都有道理!」 云舒的房间将将打扫完毕,就有人在院子里大声说道:「到处都找不到丹秋那丫头,不知又跑哪玩去了!」 丹秋听到有人找自己,赶紧从窗子探出头去,说:「我在这里帮云舒打扫屋子呢!」 院子中央站了一个消瘦的女子,她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是颧骨因为太瘦的原因,高高的凸起,显得有些怪异。 丹秋笑嘻嘻的问道:「渔歌姐姐找我做什么?」 渔歌瞪了丹秋一眼,而后对她说:「这都什么时间了,还不去将大家的晚饭领来?快饿死我了。」 丹秋「哎呀」一声,跳着跑出去,说:「一眨眼就这个时辰了啊,我这就去!茉红、茉红,快跟我去领饭!」 一个穿红色碎花衣服的女孩从大屋里跑出来,跟丹秋两人叽叽喳喳的跑远了。 云舒想到丹秋这个热闹活泼的小女孩,就会心笑出来。 渔歌看了眼站在窗前浅笑的云舒,觉得这小姑娘虽然长的不算好看,但是给人的感觉听舒适,于是情不自禁的提醒了一句:「一会儿早点来侧边的耳房吃饭,来晚了可别说我们欺负你不给你留好吃的哦。」 「嗯,谢谢你!」 渔歌未多说什么,扭身向前院走去,没走几步,又听见她大声训斥道:「清泉,你坐着发什么楞,还不摆碗筷去!一会儿饭菜来了,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坐在树荫下数叶子玩的清泉听到渔歌的声音,如受惊的羔羊一般,立即蹿出,跑进耳房里做事去了。 渔歌又在后面吼道:「玩了灰的手,你不洗洗?若惹的大家闹肚子,如何是好?」 闻言,清泉跑到一半,又跑向井边洗手去。 云舒看到这些,心中偷笑,渔歌看似泼辣,却像是个面硬心软的人呢! 隔了不多会儿,丹秋和茉红抬着一个大食盒和一桶饭回来,云舒走过去帮她们拜访饭菜。 筠园里九个丫鬟,只八碟菜,听茉红对监督她们做事的渔歌说:「厨房的沈娘不知道我们院里多了一个人,只肯给我们八个人的菜,我和丹秋说了好半天,也不肯给我们加菜。不过米饭倒是给我们多分了一些。」 渔歌转头问云舒说:「明管家给你的牌子收好了吗?」 云舒从腰间拿出来,说:「贴身带着呢。」 渔歌伸手把云舒一拉,说:「走,我们上大厨房说理去!」 云舒心中一慌,刚来就去找人吵架,不好吧?可她又不敢拂了渔歌的意思,一时为难的被她拉着向外走去。 正这时,大丫鬟晚晴从外面走进来,对渔歌劝道:「八个菜也够咱们九个人吃了,一人少夹一筷子就是,何苦现在跑去跟沈娘吵架?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再拿着牌子去跟沈娘叮嘱一下,从明日起,自会加上云舒妹妹的份例,又何急在这一时?」 云舒忙点头,何苦吵架伤和气? 「我今晚只吃米饭也行的,渔歌姐姐别为我的事跟别人吵架。」 渔歌听她们两人这么说,气的甩手说:「罢了罢了,你们两人都这样没骨气,自己份内的也不知道争,每回总是我当恶人强出头!」 晚晴柔和的笑道:「我们偏偏就少不了你这个‘恶人’,没有你,我们不知被外面的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不过今天是大公子回来第一天,我们总要为大公子想些,如果沈娘闹到二夫人那里去,岂不是给大公子难堪?」 晚晴如此劝说了一番,渔歌才作罢。 「罢了罢了,咱们今晚就少吃些肉,多给云舒吃点,你看她那小身板瘦的,看着都忧心。」 第19章 说话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到耳房了,锄芳、闲云、渔歌、晚晴四人在前面左右各二坐下,云舒坐在她们下首,再下首就是丹秋等四个小丫鬟。 丹秋挨着云舒坐着,频频把自己的蒸肉丸子、青菜夹给云舒吃,云舒怪不好意思的,忙送回去,说:「你要做力气活的,不吃饱怎么行?」 丹秋笑嘻嘻的说:「我每顿吃两碗饭呢,有米饭就够了!」 两人正推让着,突然有人敲门,众人转头看过去,寻思着吃饭的时候,谁会有事来找? 云舒下午刚到桑家,不认识几个人,但门前的这个人偏巧她认识,正是下午在眀管家院子里遇到的杏雨。 杏雨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论等级,比晚晴等人要低,但因为杏雨很受老夫人喜欢,所以众人对她十分客气。 晚晴率先站起来问道:「杏雨妹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大公子在老夫人那里有什么吩咐?」 杏雨走进来按住晚晴站起的身子,说:「你们继续吃饭吧,我就是来找一个人。」她杏眼一转,看向云舒,说:「云舒,老夫人要见你呢,快随我来吧。」 云舒吃惊的站起,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会要求见她? 渔歌也放下筷子,凝神问杏雨道:「是不是用她做书童,不合规制,老夫人不同意了?」 杏雨嫣然一笑,说:「你们放心吧,老夫人笑呵呵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坏事。」说完,又冲云舒招了招手。 云舒不敢耽搁,快步随杏雨往老夫人的万福园走去。 这两人刚走,筠园的耳房里就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云舒。 丹秋一脸担忧的说:「云舒姐姐不会出什么事吧?之前新柳姐姐就是这么一去再也没回来了。」 她之所以这么担忧,是因为老夫人对大公子园子里的丫鬟管的相当严格,之前就有一个叫做新柳的丫鬟,因被人说成狐狸精勾引大公子,便被老夫人逐出桑家,发放到外面做苦役。而云舒是被大公子在路上救回来的,少不得会惹老夫人疑心。 锄芳悠闲的吃着饭,冷笑一声,对丹秋说:「她长的那副模样,能出什么事?你这丫头,安心吃饭吧,她是你什么人,惹得你这么挂心?」 丹秋瘪瘪嘴,不敢跟锄芳顶嘴,只好埋头吃饭。 夕阳中,杏雨带着云舒穿梭在桑府后院的花茎中。云舒心中有些忐忑,但看杏雨脸上笑盈盈的,略为放心一点。 杏雨在路上突然回头问道:「听说你是被大公子从河里救起来的,是吗?」 云舒点头道:「是呢,若不是大公子,我就被淹死了。」 杏雨又说:「听说你识得字,能算术,你落难之前,家境想必也不差吧?」 云舒敷衍道:「不过是寻常小户人家,因父亲只我一个女儿,便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了我,我也只学的父亲的一二,算不得什么。」 杏雨看她说话本本分分,并不说其他,想必问不出什么事,索性也不说话了。 等到了老夫人的万福园之后,园中的气氛为之一变,传送饭菜的仆役和门外候命的丫鬟们,各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云舒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随意张望,只老老实实的跟着杏雨往里走。 待两人走到暖阁门外,一个脆声的丫鬟向内说道:「老夫人,杏雨将人领来啦。」 暖阁内传出一道威严的男人声音,说:「还不领进来让老夫人看看?」 云舒心中犯疑,怎么会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不过略一想她就猜到,大公子之前去书房跟大老爷汇报事情,说不定他们父子两人说完事情,就一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她走进暖阁时,就见里面坐着一位不算很老的老夫人,估摸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老夫人旁边坐着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而大公子则垂手肃立在中年男子身后。这中年男子的脸上虽然有些显年纪,但依然是位美男子,大公子跟他长的非常像,这让云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云舒拜见老夫人、大老爷、大公子。」 纵使云舒跪在地上低着头,云舒也能感受到几双眼睛正在盯视着她。 老夫人温厚的声音传来:「你就是云舒?站起来回话。」 云舒站起来,微微低着头。 老夫人一双锐利的眼神在云舒身上扫来扫去,沉吟半天才说:「模样长的一般,看来脑子比皮相更体面啊。」 云舒听到这一句话,差点岔过气去,老夫人这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呢?她一时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大老爷低咳一声,说:「云舒,听弘儿说,制作表格的记账方法,是你教他的?」 云舒心中顿时明白自己为什么被传召来这里了,原来是因为表格的原因!她同时感叹道,大公子也真是个实诚人,怎么没把功劳揽在他自己身上呢? 虽想了这么多,但云舒吃不准大老爷对她的态度,不知该怎么回话,于是抬头向大老爷身后的大公子瞟了一眼。 大公子微不可见的对她点了点头,脸上和煦的微笑和眼神中的赞赏让云舒顿时有了自信和勇气,于是回话道:「回大老爷,表格是我从先父那里学来的,见大公子用的上,便告诉他了。」 大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说:「看来你父亲是个博识的人。」 虽没有直接表扬云舒,但云舒感觉到大老爷对她还是很赞赏的。 大公子趁着这个时候,说:「奶奶,父亲,云舒虽然是个女子,但是懂的东西,并不比男子少,孩儿身边正巧没这样的一个人,你们就让他做我的书童吧。」 大老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并没有说话,大公子便把眼睛放在老夫人的身上。老夫人垂下眼睛,不停的转着手上的金戒指,半晌才开口。 第20章 「我原就不愿在你园里安置那么些姑娘丫头,不过是想着孙儿可怜,那么早没了娘,身边必须几个细心的人照顾,这些也就罢了。可是你连书童都要安置一个丫头,倒时候带出你一身脂粉气,那可怎么好?」 云舒心中「咚咚」乱跳,若老夫人不同意这事,她可别想留在大公子身边了! 大公子也是一脸苦色,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相求。 「不过啊,」老夫人再次开口,牵动着好几个人的心,「之前你爹说,能够传授这种奇术给你的女子,必定是聪颖大方之人,我看云舒也不像你园里其他几个那么浮躁,想来不会把你带坏。」 大公子脸上露出喜色,赶紧说:「谢谢奶奶成全,孙儿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夫人又对云舒训诫道:「你以后要尽心服侍弘儿,如果你敢教坏她,老身不会饶你,桑家的祖宗规矩也饶不了你!」 云舒听这话听的心惊胆战,忙应声答应。 大老爷喝水喝了好久,到现在才放下茶盏,对老夫人说:「娘,我看云舒年纪还小,你就别吓唬她了。弘儿这次立了大功,听说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她,咱们还未赏便恐吓,传出去,别人只怕会说我们桑家苛待下人。」 老夫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她说:「既然要服侍弘儿,就该事事以弘儿为先,这是她的本分。不过,若没有什么奖赏,只怕会以为我们桑家小气,红裳——」 一位面颊丰润的丫鬟垂首走了过来,低声唤了声:「老夫人。」 老夫人吩咐道:「明儿去跟眀管家说一声,院子里的丫鬟做新衣的时候,给云舒也做两套,就说我额外赏的,只管做好些。以后云舒在书房服侍大公子,少不得要见些外人,可不能丢了我们桑家的脸面。另外,拿五贯铜钱给云舒,给她买零嘴吃。」 云舒表面上诚惶诚恐的叩谢着老夫人的恩赏,心中却感叹着姜是老的辣! 她真佩服老夫人的手腕,打一棒给个蜜枣,她老人家肯定一早就想好要不要留云舒,前面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强调让云舒要一心一意对大公子好! 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老夫人便打发云舒回去。 大公子正巧也要告退,便说:「孙儿一身尘土,想赶紧回去洗洗,等明日再来陪奶奶说话吧。」 老夫人心疼的说:「赶紧回去歇着,明日睡迟些也没关系。」 「谢奶奶疼惜,奶奶、父亲,孩儿告退了。」 大公子恭敬的对两位长辈辞行后,便带上云舒一起回往筠园。 大公子回到筠园,四个大丫鬟全都迎了上来。她们早就烧好了热水,准备齐沐浴的东西让大公子一洗风尘。 待大公子被丫鬟们簇拥进屋之后,丹秋从旁边跑出来,看到云舒后欢喜的说:「太好了,云舒姐姐你没事!」 云舒见丹秋挂念着她,心中动容,说:「老夫人不过是喊我过去问几句话,没什么事,让你担心啦。」 丹秋笑嘻嘻的拉着云舒往耳房里走,从一个木柜中取出一个大碗,碗里有些剩饭剩菜。 「云舒姐姐,你之前没吃几口饭就走了,现在一定很饿吧!这是我拜托闲云姐姐给你留下的饭菜,你赶紧吃了吧!」 虽然只是一碗冷饭,却让云舒感动无比!她跟丹秋只相识半天而已,丹秋就帮她打水、清扫、留饭,这个热心活泼的小姑娘对她的好,让她受宠若惊。 云舒接过饭菜,拉着丹秋的手说:「丹秋妹妹对我真好!」 丹秋扯着自己肩膀上的小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最佩服识字有本事的人了。」 云舒说:「我以后教你写字,一定让你也变成有本事的人!」 丹秋的眼神骤亮,高兴的欢呼道:「真的?谢谢云舒姐姐!」 两人正说笑着,外面有人开始喊丹秋的名字,让她去帮忙换水。 「姐姐你赶紧吃,等我晚上有空,我上你屋里找你说话去!」 汉朝的烹饪技术很单一,除了煮就是蒸,米饭也粗糙,并不好吃,但是云舒捧着这碗饭,却吃的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日,云舒正是开始在筠园做事。大公子的书房之前一直由晚晴整理,如今云舒做了书童,自然该交给她。 晚晴一大早就带着云舒去书房,开始仔细的跟她讲她每日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各类书简如何分类,公子的日常习惯又如何,等等。 云舒仔细的记下,原样重复给晚晴听了一遍之后,晚晴才放心的将书房钥匙交给她。 因大公子刚回家,关于商队,关于南阳之行的一些事要仔细向大老爷回复,所以在院子里待的时间并不久。 云舒并没有跟随在大公子左右,只是安心打扫书房,并等待大公子传召。 在打扫书房的时候,她发觉很多书简长期不翻动,靠角落里容易受潮的地方,书简都已长出了青色的霉菌。云舒想过要把书简都搬到院子里去翻晒,但是书简太过笨重,她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思来想去,她突然想起现代去潮常用的一个东西——活性炭! 想到这个办法后,云舒便拜托顾清给她找一些木炭和废弃不用的布。顾清的表婶管理内院物品,这些边角料很容易就找到了。于是云舒便把木炭磨成碳粉,再用布料缝起来做成小包,一一塞到竹简的缝隙之间。 虽然不知道这些碳包能有多大的作用,但云舒安慰自己,有一点点作用也好过于什么都不做! 忙活了整整两天,云舒终于把所有碳包做好,并塞在书架里,她满意的拍拍手,走到井边洗自己的小黑手——与碳打了两天交道,她指甲缝里都是碳! 她堪堪洗干净,外面就有个仆妇拎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站在筠园门口问道:「哪位是云舒姑娘?」 第21章 云舒新奇的很,怎么会有人找她? 她赶紧擦干手,迎上去说:「我就是,这位婶婶找我什么事?」 那位仆妇的脸上瞬间堆起笑容说:「奉老夫人之命给你做的新衣已经做好啦,姑娘快去试试是否合身,若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再拿回去改改!」 云舒讶异的说:「呀,前几天才来量身,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仆妇谄媚的笑道:「老夫人吩咐的事,那自然是顶顶要紧的!姑娘快试试衣服如何吧!」 云舒忙抱起衣服回屋去试,而其他人听到声响,已纷纷探头来看。 锄芳从房里掀起帘子走出来,一手叉腰问道:「曲三娘,我们的衣服几时做好啊?这都大半个月时间了,也没见到一套衣服呢!」 曲三娘知道锄芳是个厉害的人,便赔笑说:「姑娘们一起量的尺寸,衣服太多,自然慢些。老夫人怜惜云舒姑娘身上穿的都是不合身的破衣,便让我们先给她做了。」 锄芳才不信她这话,讽刺说道:「曲三娘又何必敷衍我,我怎么会不知你们心里想的?无非是看她受老夫人、大公子器重,便想着巴结讨好,我们这些没能力的,便由得你们糟践!」 曲三娘被锄芳说的面红耳赤,她争辩道:「姑娘说话好气人?我哪里就糟践你了?是姑娘自己看不起自己,别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锄芳被人一顶,火气更胜,她指着曲三娘骂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老婆子,我今天便要与你理论理论,看到底是你们巴结讨好,还是老夫人指明要给她先做了!」 说着,她就上前去拉曲三娘的手,两人便扭在了一起。 旁边的小丫鬟清泉胆子小,一见这个情况,就喊起来:「姐姐们快来呀,锄芳姐姐和曲三娘打起来啦!」 园子里的情况一发不可收拾,等运输试好衣服出来时,便见到一大堆人围在一起,晚晴正拉着锄芳劝道:「妹妹你是个心气高的,又何苦跟这婆子扭在一处掉了身份?若她做的不公,你自告诉眀管家去,由眀管家发落她,你现在这样是何苦?」 锄芳咬着嘴唇不肯罢休,但终敌不过众人的劝扯,被几人拉进房里去了。 而曲三娘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很不成样子。 晚晴不得不去劝道:「我知道三娘受了委屈,可是您难道不知道锄芳妹妹的脾气吗?您千万别跟她叫真,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了!您快起来吧,坐在院里,被人瞧到丢的也是您的颜面啊!」 云舒赶紧上前帮忙搀扶,曲三娘站在园里又哭闹了半天,几人好不容易劝住,云舒还给她半贯钱作为辛苦费,才把她送走。 闹了这么一阵,众人皆是心神疲惫,晚晴没说什么,只叹了一声就回屋了。 倒是其他几个小丫头很想的开,不过转眼就跑来云舒的房里要看她的新衣。 曲三娘送来的两套衣服,一套粉蓝色曲裾,一套银灰色带浅黄色腰围的曲裾,都十分漂亮,只是稍嫌大了一点点。不过云舒一点都不嫌大,她现在太瘦了,她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的,到时候稍微圆润一点,这衣服就更合身了。 金乌西坠兔东升,筠园的正房里燃起点点油灯,把两个人影投映在窗纸上。 大公子准备下月启程去长安,替钟夫人给她女儿传信,继而想办法跟魏其侯结识,以打开桑家通往长安的生意之路。 在启程之前,桑老爷要求大公子将自己准备怎样行事,怎样说话写成一篇文章,先递于他检查,合格后才准他出发。大公子正在仔细斟酌此事,而云舒则安静的在一旁给大公子研磨。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声,连在内屋给大公子铺床的锄芳也放轻了脚步,不敢惊扰他。 大公子提笔正在疾书,晚晴忽然很慌张的跑了进来。 大公子和云舒都惊疑的抬头看着晚晴,晚清一向稳重,什么事让她如此慌张? 「大公子,明管家带着人来捉锄芳了,这可怎么是好?」 大公子一脸诧异,问道:「出了什么事?明管家为什么捉她?」 原来锄芳与曲三娘在园里闹事的事情当晚便被明管家知道了,明管家这便带着数名仆妇来筠园捉拿锄芳了。 锄芳在房内听到晚晴的说话,一脸愤慨的走出来说:「曲三娘办事不公,我说她两句怎么了?难道我说都说不得她了?」 大公子早就知道锄芳的性格,虽不知下午具体是什么事,但已猜到多半就是锄芳挑事,她现在又在耳边聒噪,不禁惹出他的怒气,于是皱眉对锄芳说:「你住嘴,晚晴,你把事情说与我听。」 房内的丫鬟很少见大公子大声训斥人,如今听他吼锄芳,不仅晚晴和云舒双双愣住,锄芳的眼圈也立即红了,捏着袖角跺脚站到一旁。大公子盯着晚晴,等她说事,晚晴赶紧回过神,将下午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大公子听完之后,愤慨的说:「看来是我平时太放纵你们了!去请明管家进来!」 旁边的锄芳哭到一半听到这个话,脸上转为惊恐,一下子跪到大公子面前,哭到:「大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 大公子并不看他,只是一脸严肃的对晚晴说:「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请明管家进来?」 晚晴身上一抖,没料到这一回大公子竟然不为她们做主了!同时脚下不敢停留,赶紧出去请明管家进来。 明管家一脸泰然,还带着从容的笑,仿佛不是来捉人,而是来串门闲谈一般。她看了看站在大公子背后的云舒,又看了眼在大公子腿边哭泣的锄芳,随后对大公子躬身行礼,并说:「大半夜的,打扰大公子休息啦。实在是要事在身,不敢耽搁。」 连桑老爷对明管家都客气三分,大公子自然对她有礼相待:「明管家辛苦持家,只管秉持家法办事,我自当尽力配合。」 第22章 明管家点头说道:「锄芳今日下午与曲三娘在院中打架的事,大公子想必听说了,丫头婆子拌嘴本是小事,可是晚上偏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大怒,当场拍桌训斥道:‘我赏两套衣服莫不是还要经过丫鬟的同意?’」 一听这个话,锄芳吓的腿都软了,她没有料到给云舒做新衣真的是老夫人亲口赏的!这样大的恩赐,若是寻常人,回来必定会炫耀的众人皆知,可云舒只字未提,所以锄芳压根就没想过曲三娘真的是老夫人之命才提前给云舒做衣服。 如此想着,她就抬头瞪向一直静默在旁的云舒,却见她依然一副不惊不怒的样子,心中愈发愤恨。 锄芳惹怒了老夫人,大公子纵使想救也救不了,大公子只好说:「此事的确是锄芳之错,不知奶奶要如何处置她?」 明管家轻描淡写的说:「老夫人原说打一顿撵出园子去,但是锄芳她娘在老夫人面前跪着求了半天,老夫人最后说拉去柴房关着,过几天放出来就好了。」 锄芳的娘是老夫人园子里的老仆妇,也算是有脸面的仆妇,听到自己女儿要被撵出去,自然冒死求情。 大公子点头,对瘫坐在脚边的锄芳说:「你跟明管家领罚去吧,好好想一想自己错在哪里。」 锄芳一开始只是咬着嘴唇抽泣,听到大公子这个话,顿时忍不住捂脸大哭,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外面的院子里自然有随明管家前来的仆妇捉拿锄芳,云舒只听着外面一阵短暂的吵闹,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看来锄芳已经被捉去关柴房了。 「哎,都是因我才闹的事。」云舒心中抑郁,情不自禁的说了这么一句。 大公子翻动了一下手上的书简,细长洁净的手指摩挲着竹片,缓缓说:「这不怪你。锄芳这几年的脾气渐长,她的母亲和兄弟惯着她,我也不怎么管她,若再这样放纵下去,她性命堪忧。这次是奶奶要罚她,若下次落到二夫人手里,指不定怎样,现在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随着二夫人田家的势力一天天高涨,大公子在家中的境地就越发困难,若他身边之人不能管好自己,只会给大公子带去无边的忧愁。 又叹息了一声,大公子重新提笔继续写大老爷要求的东西,间或会跟云舒低声商量一会儿,待他们写完时,已经几近子时。看到洋洋洒洒的几卷书简,大公子满意的笑了一下。 大公子这么着急写好书简,是想早点去长安跑路子想办法,早点为桑家做出贡献,这样他才能在桑家立足。若他一直在家中好吃好喝,不过几年,桑家只怕就会是二夫人的天下! 二夫人夺走了正室主母的位子,也令自己的儿子女儿成了嫡子、嫡女,大公子绝对不能让他们夺走自己的嫡长子身份,更不能被他们排挤出桑家! 他心底暗暗鼓励自己,他多么想快点长大,快点建立自己的事业啊! 在灯下握拳想了一会儿,大公子才收起书简交给云舒,吩咐道:「把这些都放到书房收好,我明日一早送去给父亲看。」 这时,轮到今晚值夜班的渔歌和闲云两个丫鬟,再次敲门来问大公子是否要歇息,大公子这才打了个呵欠,向内房走去。 云舒提着一个小灯笼,抱着书简来到书房,将大公子写好的书简放在书架上,又仔细的用红绳扎好做标识,见一切妥当,之后才锁门回去,却不见一个人影躲在回廊下的柱子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筠园所有人中,丹秋等四个小丫鬟是最辛苦的。 她们每天早上五更天不到,金鸡尚未鸣叫,就要起床生火、烧水、打扫院子,等准备妥当了,晚晴等一干大丫鬟才起床,去正屋换回值夜班的丫鬟,然后服侍大公子起身。 云舒来到古代这么些天,晚上却一直睡不安稳,睡眠很浅。这天外面刚刚泛白,她就听一声「哐当」的铜盆响从窗外传来,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有小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点,别把姐姐们吵醒了,不然又是一顿骂!」 另一小丫鬟笑嘿嘿的回答道:「脸盆好冰,一不小心手僵了嘛!好了,咱们快去烧水吧!」这个声音云舒知道,是丹秋。 她从床上爬起身,撑开窗户,一阵春天的寒气涌进屋内。从窗户的缝隙中,她看到丹秋和茉红两个人端着铜面盆向伙房跑去。 云舒虽然变成了一个身孱体弱的少女,但她实际上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放在古代,都有好几个娃。她一心把丹秋当做好妹妹,见丹秋大早上的受冻做累活,心中难忍,便穿衣起身打算去帮她。 等收拾齐整到了伙房,云舒从窗户里看到丹秋正抱着一根空心竹管对着灶台吹起生火。而她身旁,则是茉红和墨镯两个小丫鬟在说悄悄话。 许是晨风很冷,这几个小丫鬟把伙房的门掩上了,云舒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茉红说:「锄芳姐姐可惨了,昨晚晚晴姐姐让我去给她送棉被,我看她被人泼了冷水关在柴房里,这么冷的天,可冻死人了!」 听她说话的墨镯被唬了一跳,惊讶的问道:「被泼了冷水?为什么呀?」 茉红压低声音说:「我是偷听看守的婶娘们说的,说老夫人原本就不喜欢锄芳姐姐,说她总是打扮的像个妖精勾引大公子,这回她又得罪了老夫人,老夫人自然不会轻饶她!」 墨镯感慨道:「呀……虽然锄芳姐姐总是骂我们,却也时常给我们一些吃的玩的,她这次被罚,真可怜……」 云舒在外面听到这些话,心中也不是滋味,好好的一个人,却被这样虐待。春寒料峭的时节,被泼水冻一晚上,再饿几天,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她又想起昨晚大公子说的话,为了让锄芳学乖,这次必须让她吃点苦头。 火房内,墨镯顿了顿,小声问道:「也不知道是谁把锄芳姐姐的事情告到老夫人那边的,我听人说,有可能是云舒姐姐……」 第23章 云舒心中一振:不是吧,躺平都中枪! 丹秋在里面听到,也不乐意了,她跳起来大声说道:「呸呸,云舒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她昨天没有出过园子,下午一直在教我写字,后来就被大公子叫去跟前了,哪有空去说锄芳姐姐坏话?你们不许诬赖她!」 茉红和墨镯被她吓了一跳,忙扑过去捂住她的嘴,说:「你小声点,别嚷的人都知道,我又没说真的是她,这不是猜猜而已嘛!」 丹秋不乐意的咕隆道:「猜都不许猜!」 云舒心中暖暖的,丹秋还真是护着她呢。 屋内,几个小丫鬟还在争执着,云舒觉得这个时候进去很不好,便转头向回走去。 另一边大公子早早的起床,先去老夫人那边问安,还要陪老夫人去府外的长春观上香。 大公子出门前对云舒吩咐道:「我巳时要去外书房见父亲,到时候赶不及回来取书简,你巳时前记得带好书简来外书房外等我。」 云舒自然牢牢记在心中,并送他出门。 大公子走后,园子里的人各做各的活,只要大公子不在,云舒就格外轻松,于是她就四处晃荡,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走到半路,她看到小丫鬟清泉一个人拿着一块抹布、提着一桶水,很吃力的样子,便上前帮她。 「清泉,你这是把水提哪去?我帮你吧?」 清泉人小力气小,正气喘吁吁,见有人帮忙,自然高兴。 一面走,清泉一面抱怨道:「我正在打扫回廊,却发现抹布上面黑糊糊的,也不知是谁拿着擦了什么脏东西!我每回用了,可都洗的干干净净晒好呢!」 云舒看向清泉手上的抹布,果然黑糊糊的,她伸手取过来看了看,这抹布倒像是擦了黑碳的。当初她制作活性碳包除湿,做完碳包之后收拾桌子,那擦桌子的抹布也跟这块一样,黑黑的。 云舒心中起疑,在她帮清泉把水抬到走廊上后,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有几个浅浅的黑色脚印,她站在那里来回看了两眼,顿觉得不对劲。她心中一惊,从怀里找出书房钥匙,开锁进去。 书房里一切如常,云舒直接向书架走去,仔细的查看她做的那些碳包。一一检查过去,果然最靠外的一个碳包不见了,而书架的木条上,出现了黑色的痕迹,仿佛是碳粉被撒在上面,又被人用湿布擦过一样。 昨晚她送书简回来时,书房一切都很好,她离开时明明锁了门,只过了短短一晚上,为什么门口会出现黑脚印,书架上会出现碳粉痕迹? 看来真的是有人半夜偷偷进书房了! 想到这里,云舒开始仔细检查起书房的变动:文房四宝、玉镇纸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没丢,她转而再去看书架。 她平日整理书简的时候,用各种颜色的绳子区分各种不同类型的书简,现在她只用一眼就看出,大公子昨晚刚刚写好的两卷书简不见了! 「书简丢了怎么办?大公子今天上午要用的呀!」 她正着急着,忽然听到四大丫鬟之一的闲云在外面问清泉:「你怎么用这么脏的抹布擦柱子,岂不是越擦越黑?」 清泉胆小,被闲云轻轻一训,就低着头不说话。 云舒心知书房失窃之事并非小事,如今大公子不在家,她只有求助大公子身边的大丫鬟,看此类事情该怎么处理。 于是她赶紧拦下正在巡视的闲云,说:「闲云姐姐,有人私闯书房,偷了公子的书简!」 闲云「咦」了一声,疾步向书房走来,并说:「怎么回事?咱们筠园从来没丢过东西,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舒心中已有了计较,说:「的确是丢了东西,而且是大公子中午要急用的书简,闲云姐姐可有办法找人寻找?必须中午之前找到啊!」 在内院丢了东西,可不是小事,又是公子继续的东西,闲云自然不敢隐瞒,忙找晚晴去商量该怎么办。 晚晴隐隐有丫鬟之首的样子,她听闲云说完之后,一脸焦急的说:「哎,这几日筠园就没有消停过,先是锄芳被捉,现在连书房也丢东西,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她在原地转了几步,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找眀管家才行,云舒,书房的钥匙是由你保管,你必须跟我去!」说着就要拉云舒去见眀管家。 云舒轻轻避开她的手,说:「晚晴姐姐要我去,我自然会一起去,不劳姐姐动手。」 晚晴被云舒不硬不软的顶了一下,神色变的有些复杂,似乎没想过云舒这样性子的人怎么会突然硬起来。 闲云被留在书房外面看守,晚晴和云舒两人则向明管家的小院走去。 第二次来到管事的小院,情况和上次有些不同。园子里站了好几个等着回禀事情的仆妇,另有几个丫鬟守在门口。 晚晴在门口探了一探,看到几个二夫人房间里的丫鬟在园里,心思一转,便轻声喊道:「七巧,七巧……」 门口一个尖脸的女子转头看来,见是晚晴,便提步走来。「晚晴,怎么在外面站着不进来?」 晚晴询问道:「二夫人是不是在里面?我是找明管家有点事……」 七巧两眼一转,笑道:「哎呀,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跟二夫人说吗?快进来吧,我进去帮你通报。」 云舒无奈的看了晚晴两眼,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若说她不想让二夫人插手大公子园子里的事,她又何苦专门喊二夫人的丫鬟来询问?既已猜到二夫人在里面,换个时间再来找明管家不是一样? 七巧进屋对二夫人通报一番,二夫人听闻大公子的人前来禀事,果然兴趣很浓,便让七巧把晚晴、云舒两人领进来。 云舒进屋后,见到正上方坐着一个穿着明红衣服的年轻妇人,她皮肤白净、细眼薄唇,体态微丰,长相不是特别漂亮却有自成一体的妩媚。这想必就是二夫人田氏。 第24章 而明管家则如之前一般,坐在侧面的书案后。她见到云舒进来,略有兴趣的抬眼看向她,云舒对她微微点头示好,之后才跟着晚晴对二夫人行礼。 二夫人嘴角勾笑,薄唇轻启,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晚晴规规矩矩的说:「回二夫人,大公子的书房失窃,丢了两卷重要的书简,却不知是何人而为。内院有贼,晚晴不敢疏忽,特来禀告二奶奶。」 二夫人也吃了一惊,问道:「失窃了?什么书简这么宝贵,竟然会招来贼偷?」 晚晴回头看云舒,云舒看管书房,这句话自然该由她答:「丢的是大公子写的一篇文章,这文章今天中午本该呈给大老爷看的,却不知怎么被人偷了。」 二夫人想了想,对候命在旁的一个仆妇说:「你带几个人去筠园书房检查检查,看贵重东西有没有丢,门窗有没有损坏。」 晚晴和云舒等候在一旁,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仆妇带着人回来了,对二夫人回禀道:「二夫人,筠园书房里所有记录在册的器具都没有丢,书架上的书简有没有丢,就无从可查了。书房的门锁都是好的,没有丝毫损坏,行窃之人应该是有钥匙的。」 「哦?门锁都是好的?」二夫人声音一提,转头问晚晴、云舒二人:「书房钥匙是谁保管的?」 云舒微微上前一步,说:「是我。」 二夫人问道:「你有没有把书房钥匙给过别人,或是弄丢过?」 「没有,钥匙自从晚晴交给我之后,我一直随身携带,从易与他人之手。」 「呵呵,那可就奇了!」二夫人低笑一声,说:「钥匙没被人偷走,锁又是好好的,难道有神仙能破墙而入不成?」 古代百姓大多都很淳朴,夜不闭户的人家很多,门上锁之后,没人会想到把锁撬开,最多想到偷钥匙开锁,所以二夫人的思维就是大部分人的思维,觉得问题一定出在钥匙保管人的身上。 晚晴在旁忽然愤慨的说道:「云舒!大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害大公子无法在老爷面前交差呢?!」 云舒听到这个话,气极反笑道:「现在什么都尚未查清楚,你就说我是小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小偷就是你?在我来之前,钥匙由你保管,你有很多机会去铸造很多备用的钥匙,你的嫌疑也不小!」 「你!」晚晴听到云舒反击,气的跺脚,颤巍巍的伸着手指指向云舒,说:「我服侍大公子三年了,一心一意都是为大公子好,我怎么会害他?」 「都别吵了!」二夫人伸手命她们二人停止争论,说:「既然都有嫌疑,那就都先关起来!眀管家,你带人去搜查筠园,两卷书简,能飞上天了不成?」 云舒和晚晴听到自己要被关起来,都很惊讶,云舒知道自己若再不争取,就会被人诬陷,于是抢先一步说:「二夫人,让我跟眀管家一块去搜查,我有办法找出谁是小偷!」 「哦?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出来听听。」二夫人一脸不相信,眀管家倒是兴趣很浓的看着云舒。 云舒抿嘴思索了一下说:「我现在不能说,要去了现场才能说,不然小偷事先毁灭证物,就坏了。」 「那好,我们就带你去搜查,只是,若你找不出小偷,那又如何?」二夫人咄咄逼人的问道。 云舒一咬牙,说:「若找不出,云舒甘愿承担失职之过,任由二夫人惩罚!」 云舒这边信誓旦旦的说着话,晚晴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二夫人和眀管家起身前往筠园,她才回过神,跟在她们身后而行。 一行人来到筠园,筠园的丫鬟们一早上就听说书房丢了东西,现在看到二夫人气势汹汹的带人前来,又联想到昨晚锄芳被捉走的样子,顿时人人自危。 闲云、渔歌、丹秋等人站成齐齐一排,匆匆给二夫人行礼,二夫人扫视了一干人等后,问身后的云舒:「好了,你说吧,谁是小偷?」 云舒沉声回答道:「我先要看过她们的房间,才知道。」 原本就要搜查的,二夫人不在乎多此一举,于是示意眀管家带着云舒去丫鬟们的房间里搜查。 「等等!」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爆出。 晚晴走出来说:「现在最大嫌疑的人是云舒,既然要查,自然从她房间开始查起!」 云舒想不明白晚晴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自己,但她行得正不怕影子歪,便说:「查就查!」 而此时,顾清突然出现在筠园门外,当他看到院内站满了人,便觉得事情不对,待他躲到旁边仔细一看,二夫人还在其中,他顿时心呼「不好」,匆匆向外院的书房跑去。 大公子和大老爷此时正在外书房等候,巳时已到,大公子却没看到云舒送书简来,心中不禁有些微气。匆匆派顾清回去取,却不想顾清一去这么久,半天也不回来。 大老爷的呼吸越来越重,想来是有些不耐烦,就在他开口准备训斥大公子时,顾清突然疾跑着闯进来说:「大公子不好了!二夫人正带着眀管家搜查筠园!」 大公子和大老爷双双被惊了一跳,听清楚顾清说的话之后,更是异口同声的问了句:「你说什么?」 大公子有些尴尬的看向父亲,随即收声让父亲说话。 桑老爷沉声问道:「筠园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着急的说:「小的只听到园里说着‘搜查’、‘失窃’什么的,具体不太清楚,不过云舒姑娘和晚晴姑娘被几个仆妇捉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一大一小两父子都拧起眉头,大公子开口道:「父亲,我先回去看一下,下午再来向父亲陈述长安之行的计划。」 桑老爷沉吟一声,从门外喊来一人:「韩管事,你同弘儿回去一趟,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25章 一个身体健硕的老人家从门口显出身形,无声的点了点头,而后随着大公子一起向筠园走去。 筠园里,当眀管家从云舒房里搜出两卷书简时,眀管家诧异了,二夫人诧异了,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诧异了。 云舒摇头苦笑了一下,她没料到行窃之人这么蠢,竟然真的把偷的东西放到她房间里去了! 二夫人哑然失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知道谁是小偷?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云舒很镇定的对二夫人说:「二夫人,你不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是疑点吗?」 云舒脸上的浩然正气和坦然处之的气质,让眀管家十分欣赏,心中只道:小小年纪却处事不惊,自有一身风骨,且看她有什么说法! 如此想着,眀管家开口道:「二夫人不妨听听她的说法,不要放过真的恶贼,而诬赖了好人。」 园子里的众人,但凡聪明一点的,都听出眀管家这是在公开支持云舒。她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她认为云舒是被人诬陷的! 处事从不讲私情的眀管家竟然帮一个刚来没几天的丫鬟出头了,这让众人惊讶急了,连二夫人也不得不深思熟虑一番。 云舒趁着此时说道:「此事有几大疑点,一则,这书简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若我为了害大公子而偷窃,又为什么要把书简留在自己房里等着大家来搜查?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二则,我一孤女,被大公子所救,在桑府之中只能仰仗大公子的照顾,我害了大公子,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云舒眯着眼睛巡视众人一圈,最后把目光盯在晚晴身上,说:「我之前为了去潮,在书架上放了很多碳粉小包,小偷昨晚在黑暗之中偷窃,又不知书架上多了碳包,所以失手之下,将一个碳包扯坏,碳粉洒出,她不得不慌忙的收拾打扫,但书房的书架上依然留下的碳印,以及几个黑脚印!」 说完之后,云舒向眀管家说:「还请眀管家带人去书房查看,书架上是否有碳印,地上是否有脚印?」 眀管家带着两个仆妇查看回来说:「的确如云舒所说,有碳粉的痕迹。」 二夫人追问道:「前两个疑点的确值得思考,不过第三点,又怎么能证明弄坏碳包的不是你自己?也许你自己失手了也说不定。」 云舒浅笑着向晚晴走过去,说:「晚清姐姐,到了这一步,你为何还不认罪?」 晚晴神情慌张的说:「你、你说什么!」 「晚晴姐姐不妨把双手伸出来给大家看看,你从不做粗活的十指,指甲缝隙里为什么会是一片漆黑?」 早在晚晴要拉云舒去见眀管家时,云舒就看到晚晴手指上的黑色污迹,那情况跟她当初制作碳包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指甲缝里的碳粉极难洗掉。她当时就对晚晴起了疑心,所以才强硬的避开晚晴的手,对她起了提防之意。 「我……我昨天下午整理了花草,指甲缝里有泥土又有什么奇怪?」 「哦?那是泥土,而不是碳粉吗?」云舒见她还死不承认,只好说:「还请眀管家去搜查晚晴的房间,必有铁证在她房中!」 眀管家听云舒说的头头是道,越来越赏识她,可当她准备去搜晚晴房间时,大公子的声音从园外传来:「等等,不许搜!」 大公子匆匆走进来,见过二夫人之后,他问道:「二夫人和眀管家为何要搜筠园?」 眀管家看大公子怒气冲冲,担心他跟二夫人起冲突,便抢先回答道:「大公子早上出门去了,想必不知你的书房失窃了,我们正在搜查小偷。」 大公子转眼看向云舒,云舒回禀道:「大公子,你昨晚写的书简被偷,刚刚从我的房间里被搜出,我没能及时送到外书房,是不是耽误你的事情了?」 大公子没有回答云舒的问题,而是问道:「查出什么人栽赃了吗?」 云舒顿时感动了,大公子哪怕是听到东西是从她房间里搜出,都没有怀疑过是云舒偷的,而是信任她,询问是谁栽赃她! 云舒收起感动,伸手指向晚晴说:「我怀疑是晚晴!」 晚晴是大公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服侍他起居三年,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听到云舒质疑晚晴,大公子心中的震撼和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震惊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话,说:「不可能是她!」 云舒能够体会大公子心中的难受,但是她必须得查清事实,不然她就得背黑锅,而且还会给大公子身边埋下隐患。 她冷静的说道:「若想查清楚是不是晚晴所为,只用作一件事,那就是搜出晚晴昨天穿的鞋,看她的鞋底上是否有黑色碳灰!」 云舒又对大公子解释了一遍自己制作碳包去潮,碳粉洒出有鞋印等事,听完,大公子凝重的看向晚晴,只见晚晴紧咬着下嘴唇,脸色苍白,微微有些发抖。 大公子心中难受,他看到晚晴的表情便已明白一切,可他依然不愿意相信晚晴这样一个稳重妥帖的人,会做偷盗栽赃的事情! 「明管家,搜!」几乎是咬着牙,大公子说出了这几个字。 明管家微微一笑,走进晚晴的房里,待她搜查一番,在靠墙的床脚里,搜出一双布鞋。布鞋的鞋底漆黑一片,分明就是反复在碳粉上踩碾过。 明管家将此物拿出来扔在晚晴面前,晚晴不停抖动的身子终于坚持不住,「噗通」跪在当场。 大公子痛心疾首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晚晴咬牙哭泣,却不肯开口。 云舒在旁叹气,思来想去,偷走大公子要用的书简,令他在父亲面前丢脸,而后栽赃给她,赶走大公子的得意助手,最得利的,便是二夫人!难不成晚晴被二夫人收买了? 第26章 大公子是聪明之人,云舒料定大公子也会怀疑到这一点上,于是仔细看着大公子的神色。只见大公子满脸的惋惜和悲痛,但时不时却会扫一眼在旁的二夫人,看来,他的确想到这一点了! 大公子心中已经凉透,他痛心疾首的说:「晚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若你遇到困难、缺钱,尽管告诉我,我若能帮你,自然会出手,你为什么要这样?」 晚晴听闻此言,哭的更悲痛,她终于开口说:「晚晴从未想过要害大公子,晚晴以为从云舒房中搜出书简,定她的罪之后,还来得及把书简给您送去,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害公子啊……」 云舒不解的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是针对我的?为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晚晴又闭嘴不语,直到大公子冷下心思说道:「晚晴,你若不从实招来,你的父母兄弟难道还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被大公子这么一威胁,晚晴果然妥协,急忙叩头说道:「大公子开恩,都是我的错,跟我爹娘和弟弟无关,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啊!」 「那就从实招来!」 晚晴趴在地上哭道:「自东升离府去外面放差,大公子身边的书童之位一直空着。我家人上下四处打点,一心想为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求得这个差事。原本已经快办好了,谁料大公子带着云舒回来,并让她一个女孩子当书童……」 「眼见着家里用的钱白花了,弟弟也得不到差事,我爹拿弟弟出气,打的弟弟离家出走,至今不知所踪,我娘更是气的一病不起!这都是云舒害的,若不是她抢了我弟弟的差事,我弟弟不会跑,我娘根本不会病倒!」 云舒听了很同情她家的情况,但是根本没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就算晚晴家里花钱打点了,但这个差事也不一定落得到她弟弟身上,更何况行贿这件事本来就不太对。 大公子听了,不禁为晚晴的愚蠢而感到可笑:「所以你就想赶走云舒,让你兄弟做我书童?你一向善良,云舒孤苦无依,若偷窃之事确凿,她就要被乱棍打死,你又是如何下得了手?」 晚晴捂嘴痛哭不已,现在是她行窃,之后她将面临什么惩罚,她心中明了! 明管家见筠园的主仆无不悲戚,便开解道:「还好此事先在已经真相大明,多亏了云舒做的碳包。大公子不要伤身,晚晴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大公子背过身,扭过头说:「明管家,把晚晴带下去,按规矩处置吧!」 晚晴一听,吓的大哭,手脚并用的爬到大公子脚跟前,扯住他的衣摆说:「大公子饶命啊,就看在我服侍您三年的情分上,饶我一命吧!我家爹娘全靠我养活,我不能死啊……」 她哭的悲戚,跟她有些交情的丫鬟都在旁边偷偷抹泪,一时园中的哭声此起彼伏。 她求了半天,大公子只是站着,丝毫不为所动。晚晴绝望的趴在院子里,又转而向二夫人求道:「二夫人您行行好,救救我吧,我……」 「好了好了,」二夫人打断道:「明管家,将她赶出去卖了,饶她不死吧。」 一个是乱棍打死,一个是转卖为奴,两相比较之下,能留下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 晚晴两眼无望的看着地面,痛哭不已,明管家摇摇头,命两个仆妇将她拖走。 拖走晚晴之后,二夫人对一脸冰山的大公子讽笑道:「弘儿,不是我这个做二娘的说你,你是我们桑家长子,却连自己身前的人也管不好,昨天锄芳被关,今天晚晴被撵,你跟前四个人没了一半,桑家若是交给你,教我和你爹怎么放心得下?」 大公子两拳握的紧紧的,却不得不沉住气回道:「二娘训斥的对,孩儿一定认真反省,好好训导下人。」 二夫人满意的笑笑,说:「好了,耽误了不少时辰,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我走了。」说完,便带着贴身丫鬟七巧等人离开。 大公子静静的站在园中,挺直的背影却有些轻微的抖动。顾清和韩管事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站着筠园所有的丫鬟,云舒站在他们之间。 韩管事开口了,声音嘶哑的说:「事情既已处理完,我就回去了。」 「是,我就不远送韩管事了。」大公子低低的说着,声音中能够听出明显的失落。 待外人都走了,只留下筠园的主仆,众人都以为大公子会说些什么,可在一声轻微的叹息后,大公子默默的走回房间,关上房门,什么也没有说。 云舒在筠园的小院里徘徊了很久,时不时看向大公子的房门。渔歌、闲云二人过了一会儿也来到房门前,犹豫不知是否该进去服侍。 闲云和渔歌二人对望一眼,又齐齐转头看向站在院中树下的云舒,而后一起朝云舒走过去。 「大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里,渴了、饿了也没个人伺候,你进去看看他吧。」说着,闲云把手上的一碟糕点塞到了云舒手上,不等云舒答应,两人便匆匆跑开。 云舒叹了口气,现在大公子心情肯定不好,大家都不敢去打扰他,为何偏让她去呢?虽然她也担心,可是她也有点怕呀…… 这段时间,她渐渐明白了大公子的为人,平日里看着和气,不管对谁都笑呵呵的,但是到了关键时刻,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像之前杖毙五名王家家奴,昨天处置锄芳,还有今天处置晚晴的时候,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彷徨再三,云舒终于推开了大公子的房门。 正中午的时候,房内光线很充足,明亮的厅堂却掩盖不了大公子周身的阴郁。他脊背挺直的跪坐在书案前,手持毛笔一脸严肃的在书写文章。云舒推门进来,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云舒不敢出声,静静的端着点心走到桌案前,跪坐在旁边,就那么静静的陪着他。云舒的距离刚好能够看到大公子写的内容,那竟然是一篇「自检书」,大公子在因为他的管教不当而向父亲请罪! 第27章 云舒心中震撼,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一直等到大公子写完,停笔长叹一声时,她才开口说:「大公子不要太自责了,锄芳和晚晴之错,主要在她们自己,私利熏心之下,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大公子心中沉闷,说:「如果我平时多教他们一些道理,她们也就不会如此了。特别是晚晴,她很贤淑,现在被当做下奴卖出去,只能成为最卑贱的玩物,一生毁于一旦!」 大公子的言语中有浓浓的不忍之意,云舒不禁问道:「大公子既然不忍,为何不求情留下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相信晚晴姐姐能够改正的。」 摇摇头,大公子说:「大丈夫不能有妇人之仁!」 但看大公子跪坐时,双手紧紧的握着自己大腿上的衣料,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让云舒不禁怀疑道:难道他曾经因为心太软,而受过什么挫折? 云舒心中苦笑,大公子还真是会为难自己,明明不忍心,却非要硬下心肠。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要扛着各方面的压力,还真是难做。 云舒不想看大公子一直纠结于此事之上,就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纵使大公子觉得自己有错,以后改过就好,相信大公子以后会越来越完美的!」 大公子点头说道:「对,正如你刚刚所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云舒将点心放到大公子面前,说:「大公子吃点东西,然后去见大老爷吧,昨晚辛苦写的东西,还没给他看呢。」 「嗯,对,还有这份自检书,我一并带给父亲看。」大公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云舒终于放下了担忧的心。 将大公子送走后,云舒回到自己房里。一般下午没事的时候,丹秋会来她房里跟她学写字,可今天她在房里左等右等,也没见丹秋的影子。 她不知道丹秋是不是正在做活,所以脱不开身,便想着自己闲着没事做,可以去帮她,于是出门找她。 刚出房门,云舒却见丹秋哭着跑了过来。 丹秋一头扑进云舒的怀里,抱着她的腰大哭不止,云舒吓的不轻,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伤心成这样?」 云舒心急如焚,但丹秋哭的说不出话,云舒只好不断的安抚她。 在丹秋身后,清泉、墨镯、茉红几个小丫鬟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云舒看到茉红不断的推搡着墨镯,把她往丹秋这边推,但墨镯却扭扭捏捏的不愿走过来。 云舒拉着不停哭泣的丹秋走到另三个丫头面前,问道:「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墨镯低着头玩自己手指不说话,茉红一直摇着墨镯的手,很着急的样子,清泉在旁边很害怕的样子。 云舒一一扫视过去,不知这四个丫头唱的是哪出戏。当她扫视到清泉身上时,胆小的清泉吓的退了两步。 云舒继续逼视,清泉竟然吓的要哭出来了,只听她带着哭音说:「不是我,是墨镯,她让丹秋不要再跟你说话,不然大家就都不理丹秋,丹秋不同意,两人就大吵了一架。」 云舒吃惊的把眉头一挑,竟然有这样的事!看来她是被大家排挤了呀…… 茉红听到清泉这么一说,急的直跺脚,忙说:「云舒姐姐你别听清泉乱说,墨镯并没有……」 茉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墨镯打断,墨镯大声的说:「你们都怕她,我偏就不怕,她就是坏人,自从她来了之后,锄芳姐姐和晚晴姐姐都因为她而倒霉,我们为什么要跟坏人做朋友?」 丹秋哭喊道:「云舒姐姐是好人,你乱说!」 云舒忽然想笑,她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活像一群小朋友吵架。不过想想也对,丹秋她们也就十多岁,可不是小朋友吗? 「好了好了,」云舒一开口,大家都不吵,连丹秋哭的声音都小了,「我知道锄芳和晚晴跟你们在一起好几年,感情肯定很深,她们因为我而遭罪,你们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我要说的是,我没想过要害她们,是她们自己品行不正,害了自己。自己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呢?」 云舒为自己辩解了一番,也不知这群小朋友听不听得懂。 她又握住丹秋的肩膀说:「你相信姐姐是好人,姐姐很开心,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意志,你不用强求别人的想法跟你一样。」她转头对墨镯说道:「你也是一样,你若觉得我是坏人而不理我,我也无话好说,但是你不能强求丹秋跟你一样。若她不同意你的观点,你就不跟她做朋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几个人迷茫的看着云舒,丹秋也不管听明白了多少,说挺着小胸脯说道:「就是,云舒姐姐说的话最有道理了!」 云舒扶着丹秋的肩膀说:「好了,不哭了,我教你写字吧……」 两人转身向云舒的房间走去,后面传来茉红低低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她如果记仇怎么办?你不怕被撵出去?」 之后的话,云舒没有听清,也不想听了,这群小丫头,差点把她气到了呢!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中安慰自己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误会会慢慢解开的,偏见也会逐渐消除的,不急、不急,她不跟小孩子生气…… 桑府外书房中,大公子从书房里退出来,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顾清原本在院子里蹲着,见公子出来,忙凑上去,问道:「公子出来了?老爷怎么说?」 大公子身上重现自信的光辉,说:「关于下个月的长安之行,我的意见,父亲都说很好,而且全部同意了。他这次不仅让旺叔继续跟着我,还让韩管事跟我一起去长安,助我一臂之力!」 顾清也为公子为之高兴,说:「太好了,老爷越来越器重大公子,这是好事啊!」 「嗯!」 一主一仆渐行渐远,桑老爷在书房里看着儿子的背影,对韩管事感叹道:「弘儿一眨眼,竟然已经长大了,你看到他刚才写的那些东西没有?真可谓是深思熟虑、算无遗策,更难得的是,他还懂得反省自身,实在让我欣慰。」 第28章 韩管事在桑老爷身后,面无表情的说:「大公子有如此计谋,实乃桑家之喜,而且今日观他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行事说话条理清晰,听说大公子带回的‘表格’之法也是那女孩儿所授?看来此女必不简单,有她在大公子身边,老爷可放下一层担忧。而且大公子此次去长安,要经历很多磨练、见很多世面,定然能够帮他迅速的成长起来。」 桑老爷点点头,说:「这些年,我从不对他说一句疼爱的话,更不轻易夸奖他,他心里对我肯定有怨气,就算是阿庆在黄泉之下,也会怪我的。」 韩管事劝道:「严父出孝子,老爷你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公子好,总有一日,他会明白你的苦心和为难之处的。」 大公子如今并不知道桑老爷有何苦心,更不知道他有何难处,但他知道的是,马上就到他一展拳脚的时候了! 他信心十足的回到筠园,进园后就喊道:「把云舒喊来!」 云舒听到传唤,匆忙丢下正在学写字的丹秋,来到大公子身边。大公子指着旁边的一个跪垫,说:「坐下,有事情详谈!」 两人还未说几句,闲云就在外面禀报道:「大公子,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 云舒和大公子齐齐起身,向外走去,但见一个婆子领着两个丫鬟站在园里。其中一个云舒还认得,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杏雨。 老婆子开口说:「豆_豆_网。大公子,老夫人听说你这边缺服侍的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丫鬟,所以拨了她身边的两个得意之人给大公子差遣,这两个一个叫杏雨、一个叫稻香,都是机灵人,大公子您看可还中意?」 大公子知道老夫人是疼惜他,不想等到二夫人插手安排他园子里的人才早早的送人过来,不过他对这些不甚放在心上,因为他的世界,绝不会是桑家这一方小院! 于是他笑着说:「秦妈妈辛苦了,人我就收下了,我明儿一早亲自谢谢奶奶去。闲云、渔歌,来把人待下去安排好。」 因这个小插曲,等云舒和大公子回到房间准备谈长安之行时,云舒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公子,您说晚晴她是二夫人安插的人吗?」 大公子没料到云舒忽然说这些,一时沉默了。 云舒将她心中的疑惑说出:「当时晚晴想诬赖我的时候,明明知道二夫人在管事的园中,还偏偏去找二夫人,后来又像二夫人求救,偏偏二夫人那么轻易的就饶了她的命,是不是就因为她知道二夫人会为她做主?」 大公子低声说道:「我宁愿她真的是因为他弟弟的差事而做傻事。」 大公子既然如此说,即表明他不愿深究晚晴背后的背景,云舒明白此意,便不再说这件事,转而说去长安后应该做的一些事。 自筠园之人得知大公子下月要去长安,便纷纷开始给大公子准备远行的用品。桑家的根基在洛阳,如今做到了洛阳首富,他们在这里已经是赚无可赚。虽然在周围的一些城池都设有店铺,但偏偏最繁华的长安,他们却是一根脚趾都没有踏进去! 长安的达官贵人很多,没有一点背景,桑家绝不敢贸然踏入长安的商界,如果贸然行动,也许一个不小心,便会让桑家几代人的基业毁于一旦。 大公子这次进长安背负了很多压力和期望,他能做到哪一步,对桑家真的很重要。 当他坐上远行的马车时,桑老爷和二夫人亲自送行,二夫人还一脸担忧的说:「弘儿,出门在外很艰难,你若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记得去找你表舅舅,记住了吗?」 二夫人口中的这个表舅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田蚡,那是当今皇帝刘彻的舅舅,与他这个桑家长子的舅侄关系,扯的就有些远了。 不过大公子面上依然千恩万谢的说:「二娘如此关心孩儿,孩儿铭记在心,爹娘和弟弟在家,要多保重。」 一行人依依惜别,马车终于启动了。 云舒跟大公子坐一辆马车,等离开桑家之后,她才好奇的说:「说来我在内院待了半个多月,大公子的其他兄弟姐妹,我倒是一个都没看到呢,连常听说的二公子也没看到。本以为这次送别时能见到,可是依然没见到他们。」 大公子解释道:「姐妹们长大后,奶奶就不许她们跟男子接触,连兄弟也要避讳,所以连我也见的少,你就更见不到了。至于二弟,一直被二娘娇养在房里,哪里都不许去,你自然也见不到。」 听到二夫人娇养二公子,云舒心中不禁有些为二夫人发愁,宠爱小孩子固然没错,但是不应该无限制的宠溺,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又能抵抗什么大风大雨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云舒该发愁的事,她想想也就作罢了。 坐在车里,云舒又想起昨晚跟丹秋道别的情景,那孩子是个重感情的人,知道要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云舒,就哭的很厉害。云舒只得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说她们都是服侍大公子的人,不论是长安还是洛阳,到最后安定了,肯定还是会在一块的。 想到这里,云舒又说:「顾清先行一步去洛阳安置落脚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行不行呢。」 他们这一次去长安,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指不定具体要多久,所以大公子派顾清先去长安租下一处院子,供他们一行人住。 大公子倒是很放心的说:「顾清这几年也跑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世面,安置一个住宿的地方,应该是没问题的。」 随着长安的临近,云舒心中越来越激动。她是一个汉朝迷,研究过很多汉朝的东西,虽说不上是专家级别,但也绝对算得上「骨灰级的粉丝」! 就拿帝都长安来说,长安这座城本身就对云舒有着别样的吸引力。虽然云舒还没到长安,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是新是旧,是大是小,但是她已深深的为之着迷。 第29章 云舒知道长安城是汉高祖刘邦在决定定都长安之后,下令让丞相萧何主持营建的。建都同时,在阿房宫遗址上重建的长乐宫,在长乐宫之西又建了未央宫,此二宫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两座汉闱宫阙。 汉惠帝时期,惠帝又命人重新修建了长安的城墙,前前后后花了五年多时间,使长安城成为当时全世界最美最恢弘的一座都城! 一想到这些,云舒就有些热血澎湃,因为不久之后,她就能够亲眼看到历史上真正长安,也许还有幸能够进长乐宫、未央宫里去见识一番!这就好比一个粉丝能够近距离与自己的偶像巨星接触,怎能让她不期待? 大公子看到云舒坐立不安,一直神游天外,不仅有些好奇。 「云舒,你在想什么?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又傻笑。」 云舒偷笑说道:「我是乡下长大的嘛,从来没想过自己回到长安城里来呢。等到了长安城,我可得好好瞧瞧。」 大公子亲切的笑道:「若今天赶的紧一点,也许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到长安,如果赶不及,就只能歇在城外,明儿一早再进城。这次我们要在长安待很长一段日子,有空了我带你去四处玩玩,不过我也没来过,旺叔倒是来过好几次,让他带我们去。」 「嗯!」云舒高兴极了,恨不得此刻就飞进长安城。 金乌西坠时,车夫紧赶慢赶,好歹是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长安。因为天色暗淡,高大的城墙在暮色之中仿佛是一只将要沉睡的巨兽。当马车通过城门时,云舒掀开帘子仰望着这座城门,那感觉就仿佛是自己正要被巨兽吞食到腹中。 长安城中有八条主要干道纵横交错,将长安分成大小不一的方形区域。大公子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位于清平大街后的一座小院。 因人生地不熟,旺叔在清平大街附近打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顾清租下的那方宅院。 那宅子不小,占了一整个巷子,有两个单独的园子,里里外外近二十间房,住他们几人,那是绰绰有余。 顾清领着大公子看着以后的住处,仔细说:「东院我已经让人打扫出来了,大公子今晚就可以直接住进去。西院那边也收拾的差不多,旺叔和韩管事就歇在那边,院中还有些杂物,我明日就让人清理掉,今天就只能委屈两位一下。」 在大公子巡视的时候,院子里正在做活的几个中年妇女匆匆停下手里的活,垂首站在一旁给大公子让出道来。 大公子问道:「总共请了多少人?」 顾清忙说:「知道公子喜欢清静,所以人手请的不多,两个洒扫婆子,一个浆洗衣服的仆妇,另外厨房请了两个人,总共就这五个。请的人都是长安本地人,知根知底,公子尽可放心。」 大公子点点头,对顾清的安置很满意。他说:「云舒随我去东院,顾清你去西院照顾旺叔和韩管事,千万不可怠慢他们二位。」 「是。」 云舒手上挎着大包袱,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马车上还有几个包袱没拿下来。这些是她和大公子的衣物,以及一些日常用品。若不是当初她阻止渔歌和闲云,她们恨不得把整个筠园都搬到长安来。 她随着大公子走进西院,将自己的东西随便往侧面的房间里一丢,然后去主房仔细整理大公子的衣物,等她收拾的差不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 原本以为时间差不多能吃上晚饭了,但是却迟迟没等到传饭。云舒见大公子躺在床上休憩,这几天赶路,他肯定累了,而今天为了赶在天黑前进城,根本没来得及停车吃午饭,如今肯定饥饿交加! 「大公子,我去厨房看看晚饭什么时候做好。」 「嗯。」大公子知道搬新居什么都未准备好,饭菜一时晚了,他也没恼。 云舒来到厨房,只见顾清一个人在厨房里烧水,于是惊讶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厨子们呢?」 顾清着急的说:「我以为大公子明天才能赶来,所以今天厨房并没有准备什么菜,我让她们赶紧上街买去了。我都快急死了,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她们回来!」 云舒心中了然,难怪晚饭半天没见踪迹,原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在厨房里看了一下,有一点小青菜、青豆,和一篮鸡蛋,这的确没办法做一桌晚饭出来。灶台上,有新蒸的一锅米饭,还有一点他们中午吃下的剩菜。 云舒挽起袖子说:「现在天晚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买到菜。大公子饿了一天,我先弄点东西给他垫垫肚子,一会儿晚饭做好了,再请他出来吃一点。」 顾清很惊讶,问:「你会做饭?」 云舒轻轻一笑,说:「以前在家经常做,可是偏偏不会生灶,你得帮我看着点火!」 「这个没问题!」 因为食材只有这仅限的几样,云舒思索了一下,准备给大公子做蛋包饭。 她先找出油脂,放入热锅中,然后将青豆、切碎的青菜放进去一起煸炒,等八成熟之后,再放入一人份的熟米饭进去一起炒,调味之后炒匀,盛起备用。 之后,她取出三个鸡蛋,将鸡蛋打散,并对顾清说:「帮我把火弄小一点吧。」 顾清从灶台下面抽出两根火棒,把它们在灶灰里弄灭,火势顿然小了。 云舒将打散的蛋液倒入锅里,然后用锅铲把蛋液摊开,煎成薄薄的蛋皮,而后再在蛋皮中央铺好炒好的米饭,四边迭起,再小心的翻面,把鸡蛋煎熟,装盘。 蛋包饭外面原本还要淋番茄汁,可是汉朝根本没有番茄这种东西,所以云舒就做了这么个半成品。 顾清目瞪口呆的看着云舒做饭的整个过程,汉朝的人还不是很习惯煎炒,做饭大多数都是蒸煮,如今见云舒像是变仙法一样弄出一个金灿灿的蛋包,顿时大觉有意思! 第30章 「你这是做的什么东西?好香啊!」 云舒端着盘子说:「这叫蛋包饭,怎么想吃吗?」 顾清也饿了,当然想吃,可是知道这是给大公子做的,于是只是低头笑笑,没回话。 云舒看他口馋的样子,说:「你等会,我先给大公子送过去,等会若厨子还没回来,我也给你做一份。」 蛋包饭冷了就不好吃,云舒急匆匆将食物送到大公子面前,大公子看到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下,问:「这是晚饭?」 云舒解释道:「晚饭还在准备,我担心大公子饿了,所以先准备了一点东西给你垫肚子,等晚饭好了,再去吃一点。」 大公子看着蛋包饭,只当它是点心,于是拿起云舒递给他的木勺戳了下去。看到蛋皮里面是米饭,大公子惊讶的问道:「用米饭做的糕点?」 「这是蛋包饭,公子你尝尝味道吧。」 不知是饿坏了还是怎的,大公子只觉得妙香四溢,这蛋包饭有说不出的美味!吃到嘴里,大公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没想到云舒你的厨艺也这样好。」 云舒谦虚的说:「是大公子饿了才会觉得好吃。」 汉朝的食材和调料有限,云舒的这份蛋包饭自然比不得千年之后的美味,可是在汉朝,吃惯了水煮的东西,乍然吃到煎炒的东西,自然是觉得十分香。 大公子吃饭的时候话不多,可是他把整整一盘蛋包饭全部吃掉的举动让云舒十分高兴。 等她把盘子送回厨房时,厨子已经找到食材回来了,厨灶正在使用,她自然没办法给顾清做蛋包饭,惹的顾清倒是一阵怨念。 因蛋包饭吃的很饱,等晚饭正式做好的时候,大公子便不想吃了。云舒给大公子准备好热水,让大公子洗了之后早早的休息去了。 这两天赶路坐马车很颠簸,加上今天打扫收拾,云舒也累的不行,大公子休息后,她也就歇了。 翌日,大公子派旺叔和顾清两人出去打听魏其侯的府邸,以及打探一下该如何给后院的女眷送信。 旺叔和顾清的能力都不错,等他们中午回来时,该打探的都已打探清楚,甚至还给大公子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魏其侯的府邸在朝阳大街的最南边,府邸很大,过去就能找到。」顾清说着他和旺叔打探来的消息:「听说钟姬在去年冬天给窦三公子生了个儿子,非常得三公子宠爱,已经抬了位,成了侧室夫人!」 听到钟姬得宠,由小妾变成侧夫人,大公子和云舒自然高兴,她越得宠,就越能在窦三公子面前说得上话,对他们的帮助也越大。 旺叔又说:「我们在门房那里使了点银子,那人说答应我们帮忙送信给钟姬,让明天一早再过去听消息。」 大公子高兴的说:「明天顾清和云舒带着钟夫人的信物去走一趟,钟姬多年未得到家里的信,若她真的知道家乡有人过来,必定会传见,到时候云舒是个丫头,方便去内院见她,也知道怎么说话。」 云舒保证道:「大公子放心,明天若真能见到钟姬,我一定完成任务!」 大公子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好了,旺叔和顾清辛苦一天,快去吃饭吧,特别是顾清,你这几天跑进跑出着实累了,可明天还得再跑一天,下去吃饱些。」 顾清在大公子面前时间久了,知道大公子的性子,便赖着脸说:「公子若真心疼小的,就让云舒妹妹给我做个蛋包饭吧,昨晚看她给大公子做的那个东西,可馋坏我了!」 大家一听都笑了,旺叔敲着顾清的脑袋说:「小子胆子大了,赶在公子面前拿乔了!」 大公子笑着拒绝道:「里里外外就云舒一个丫鬟,每天做这么多事已经够她累了,你还让她给你做饭,这个我可不准,皮猴快下去吃饭,不准再闹云舒了。」 云舒见大公子心疼她,心中暖暖的,纵使平时累一点,她也不觉得辛苦。 下午大公子和旺叔、韩管事在房里说话,云舒给几人烧水喝,当她端着水走到房门口时,听到旺叔正在说她,便多了个心思,停在了外面。 旺叔不知怎么的突然说道:「云舒这个丫头的年纪说小也不小,听说她都十四了,汉律有言,女子十五还不嫁,每年要征收五倍的算赋!咱们家的丫鬟到了年岁都要配人,云舒刚到桑家不满一个月,现在随着大公子在长安,老夫人、二夫人肯定考虑不到她,大公子可不能也忘了此事。」 云舒听了这个话,差点没把手上的盘子给摔了,旺叔竟然想把她配人!云舒还指望着,自己在桑家做满五年,存了钱找到门道远走高飞的呢,怎么能嫁人?! 她一颗心急的「砰砰」乱跳,她不知道大公子现在什么表情,更不知道大公子是怎么想的,若真的把他随便配一个男丁嫁了,她又该怎么做才好? 旺叔见大公子半天不表态,更近一步的说:「顾清这孩子,一直在大公子身边服侍,他是怎么样个机灵人,大公子再清楚不过,我看顾清对云舒,似是有些心意,大公子不如把他们两人配对,以后一起服侍你,岂不是更贴心?」 顾清??云舒急的想要推门闯进去,可是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这个事情不是她能做主的,她闹一场,一点好处也没有,只要大公子不明着指配他们,她就还有机会劝大公子推掉此事。 她正想着以后该怎么劝说大公子,却听大公子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云舒虽然十四了,可我还想多用她几年,算赋那几个钱我们家难道还在乎吗?到时候交了作罢,不是什么要紧事。至于顾清,他的老子娘在我们家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若给他指个云舒这样没背景没来头的媳妇,他们两老指不定要怎么闹,还是从本家选个身家相貌都好的大丫鬟给他吧。」 大公子如此明确的拒绝了旺叔的提议,让云舒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可是她听到大公子的话,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现在的身份,连配个混的好的小厮,都是会遭人嫌弃的! 第31章 旺叔后面说了什么,云舒没有听清,她端着水在院中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她才挂上浅浅的微笑,推门进去送水。 房中,韩管事开始说起窦家在京城里的关系,其中有很多是云舒在平时已经跟大公子说过的,大公子与韩管事对答如流,使得韩管事很满意。 大公子自云舒进来之后,时不时总是会看她两眼,云舒只装作没听到的,安静的站在旁边倒茶斟水,听候差遣。 待旺叔和韩管事的话都说完了,大公子问道:「明天云舒去窦家见钟姬,二位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旺叔想了想,对云舒说:「明天说话要注意分寸,不可太直接,也不可太委婉,要让钟姬我们的意图,但不可让她觉得我们唐突。」 韩管事补充道:「窦家后院妻妾众多,钟姬只是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小妾,纵使窦三公子对她宠爱无边,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你明天去的时候,注意看她的反应,若是让她很为难,也不要强求,留的人情,以后总有机会。」 云舒谨记二位的话,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拿捏。 大公子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待大家商量完之后,他送走旺叔和韩管事,留下云舒,突然问道:「你觉得顾清这个人怎样?」 云舒正在收拾喝水的杯子,听到他这样一问,就知道是因为旺叔之前的话。她不想跟大公子打马虎眼,便直接了当的说:「旺叔的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大公子稍稍有些惊讶,似是没料到云舒在听了之后,还能表现的这么镇定。 「那你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怪我阻了你的姻缘?若你喜欢顾清,我这就去叫旺叔回来……」 「公子!」云舒停下手中的话,说:「公子帮我推辞了这件事,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我不想嫁人,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我只想尽全力服侍公子,等公子大业稳固时,再随便打发了我吧!」 大公子听到她这样说,心中感动,也放心了很多。虽然云舒嫁给顾清一样能留在他身边服侍他,但是他听到云舒这番话,就是觉得不一样。 主仆二人仿佛有种默契,这件事情他们仅谈了这两句,便从此揭过,不再提起。 又一日早晨,云舒起的早早的,坐在镜子前面开始梳妆。她今天要去魏其侯府替大公子办事,最基本的体面不可丢。 她穿了套之前老夫人赏的新衣服,是银灰色带浅黄色高腰围的曲裾。这件衣服的浅灰色并不灰暗,是灰中带有银白的那种颜色,穿在身上很显格调。平整而有质感的厚腰围将她的窄腰显的更加纤细,只不过她太瘦而且还没发育,上围几乎没有……简直是巨大的败笔! 穿好衣服之后,云舒用木梳一点一点梳理她的头发。在最初穿越的时候,她这个身体的头发又枯又黄,那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这段时间,她跟着大公子,在饮食上从未受过亏待,身体渐渐好了,头发也渐渐有光泽了。 打扮完毕之后,云舒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不过已经算得上娇小秀气,不是那么丑了。 她来到大公子的房间,取钟夫人之前跟她的手镯信物。大公子看到她,略为楞了一下,说:「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 云舒羞赧的笑道:「出门办事,又是替大公子办至关重要的事,自然要精神十足!」 时间差不多,顾清已在外面等候,临出门前,大公子一再强调:「云舒第一次来长安,也没有单独出过门,顾清你千万要看好,别把她弄丢了。」 顾清连连保证,一定带好云舒,云舒在旁捂嘴偷笑,这两个小孩倒把自己当小孩了。 从清平大街走出来,直接往东走,走到朝阳大街,再向南走,就能找到魏其侯府。因为长安的街是四四方方的,很好找,云舒听顾清说了一遍就记住了。 他们一面往魏其侯府走去,一面看着街上的百态人生。 这还是云舒第一次在古代逛街呢,她看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还有挑着扁担叫卖的小贩,以及各色的行人,终于对她的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她实打实的感受到了穿越的变化,她的确成了古人中的一员了! 顾清见云舒看着路边的蒸糕出神,以为她想吃,于是跑去买了两块回来,塞了一块到云舒手里:「早上出门还没吃东西,饿了吧?」 云舒回过神,看着手中的蒸糕有些为难。经过昨天旺叔说的话,她已决定要跟顾清保持距离,但是她现在把蒸糕扔回去,也太难看了。 思来想去,云舒默默的吃着蒸糕,连一句谢谢也欠奉。 这一路基本上都是顾清在说,云舒在听,直到临近魏其侯府,顾清才渐渐安静下来。 站在魏其侯府前的朝阳大街上向东看去,能够看到巍峨的未央宫就在东边,屋檐飞扬,在空中如凤鸟展翅,气相庄严的殿宇,透露着皇家的威仪。 「那就是未央宫吧?」 云舒说出了一路上的第一句话,顾清赶紧说:「是呀,那是皇帝处理朝政和生活的地方,我们这种寻常人,能够在外面看一眼就不错了……」 云舒淡笑,不再多说,深吸一口气,向魏其侯府的后门走去。 后门门房上的人见到顾清,一脸笑的说:「小哥你来啦?昨儿钟夫人听说有娘家人传信来,高兴了一天,忙说人来了就带去见她呢!」 顾清嘴甜的说:「谢大伯传话,我不方便进后院,就有劳大伯将我这妹子带进去跟钟夫人说两句信儿吧。」 「好说好说,丫头,跟我来吧。」 这门房的人收了顾清不少好处,在钟夫人那边卖了乖,自然也有奖赏,这样的好差事,他自然高兴,所以对云舒便很客气。 门房的老伯带着云舒走进后院,把她交给一个婆子,再继续往里走。 第32章 走到一处小院子,婆子让云舒在屋里坐了,说:「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去请钟夫人过来。」 婆子虽然走了,但屋里还有其他丫鬟,云舒坐在位子上,尽量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可是两眼却左右逡巡,打量着侯府的布局和摆设。 之前一路走来,她看到园子很大,但是摆设什么的,甚至还不如洛阳的桑府贵气,至少她没见到什么特别惊艳的好东西,大概是天子脚下,不敢太张扬放肆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人声,有少女着急的说:「夫人您慢些,别跌了……」 云舒闻言,赶紧站起来,下一刻,就见一个容颜明丽的年轻少妇急匆匆走了进来。 明丽少妇不等丫鬟掀开门帘,就冲了进来,足以看出心情真的很急迫。她光净的额头上微微有些细汗,胸脯上下起伏着,樱桃小嘴中喘着气,她站在门口努力镇定了一下,脸上挂起笑容,对云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在家里,怎么没见过你?」 云舒对着钟姬俯下身请安道:「云舒见过钟夫人,我并不是钟府的丫鬟,夫人自然没有见过我,不过我确实带了钟老夫人的信物和口信过来。」 钟姬听云舒说不是钟府的丫鬟,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听她说带了老夫人的信儿,立即变的两眼熠熠生辉! 「我娘?我娘给我带了什么话?」她走到云舒身边,拉着她在位子上坐下,丝毫不顾主仆的身份之别。 云舒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玉镯,说:「钟老夫人说,她不怪你,只要你过的好,她就安心了。」 钟姬接过母亲的玉镯,那是母亲戴了几十年的东西,她自然认得,再听云舒转达的这些话,一时间红了眼圈,两手捧着玉镯,口中竟然像小孩子一般嘤嘤呜咽的喊着娘。 有丫鬟过来送水,并安慰钟姬说:「夫人不要伤怀,今日得到家中传信,可谓是消除了夫人心中的一块心病,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就哭了呢?」 钟姬点点头,用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重新笑着问云舒:「我娘还说什么了吗?家里怎样?父亲身体可还好?」 云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角偷偷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丫鬟,钟姬见她如此,以为她有什么秘密话要说,当即对自己的丫鬟说:「不去给客人取点点心来,站在这里做什么?」 那丫鬟原本以为钟夫人见娘家的丫鬟,不用那么仔细的招待,如今听夫人这样一说,赶紧出去取点心。 打发走了旁人,钟姬小声问道:「现在没有别人,家里有什么话要传,你尽管说。」 云舒压低声音说道:「回夫人,钟老爷和夫人的身体都还好,只是老夫人思念夫人你,心忧难解。我不是钟家的丫鬟,而是洛阳桑家的丫鬟,因我家大公子有事要来长安一趟,之前又恰好经过南阳,钟老夫人便托我家公子给夫人传个信,以解忧思。」 「竟是这样!」钟夫人听云舒这样一说,心中便知道父亲还没有原谅她,母亲连正大光明的传信都不能,还要靠别人家偷偷送信,如此一想,她心中便无限悲哀。 云舒见她神色悲凉,劝道:「夫人不必伤心,您离家两年,钟老爷纵使心硬如石,也不可能全然不想,您只需主动去一封信,告诉他们你的现状,以及请罪之意,老爷定然会原谅您的。」 钟姬自从跟窦华私奔到长安,从来不敢给家里传信,生怕惹父亲生气,或是派人来抓她。如今听云舒这样一讲,心中豁然开朗:原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自己不去请罪认错,难道还要等父母来原谅自己吗? 「对,你说的很有理,我这几天就写信送回家去!」 云舒笑着说道:「听说夫人喜得贵子,如此喜讯,只要传回家中,钟老爷想看外孙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夫人生气?」 钟姬想到儿子,脸上也是一脸的甜蜜,再想到有可能跟家里和好,更是喜上加喜。 「对了,你家公子是洛阳桑家的大公子?」 「嗯。」云舒应到。 「这次可得多谢你们主仆,」钟姬从广袖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掂在手上沉沉的,她塞给云舒说:「这点银子不成谢意,你且收下吧。」 云舒忙推辞不收,钟姬假意嗔怪道:「我知道你们桑家是大富之家,看不起这点钱,可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又怎么能不收?」 云舒有些扭捏,尽量显的大方,说:「其实这次来见夫人,我家公子还有一事相求。」 所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情也一样,钟姬欠桑家一个人情,如今听到云舒这样讲,虽有一点吃惊,但并未显得愕然,只问:「我人弱力微,不知能否帮得上桑公子的忙……」 云舒赶紧说:「钟夫人不必忧虑,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家公子来长安游历,只是奈何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听闻窦三少爷豪迈广交,十分想跟他认识,不知夫人能否帮忙介绍一二?」 钟姬在窦家后院中磨砺两年,不用云舒细说,她已察觉到云舒话中之意。 桑家是富贾世家,对行商之人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脉!桑家在长安的人脉关系为零,想要有所发展,必然要先广织关系网! 钟姬思索了一下,钟家与桑家本就有旧交,何苦自己还欠了桑家的人情,帮这个忙又有什么不可?只可惜她从来不敢擅自干涉窦华的交际,害怕他觉得自己管的太多,失了宠爱。 正犹豫时,云舒在旁将利益关系旁敲侧击了一番:桑家是洛阳第一富商,与窦华认识了,两方都有好处,更何况,对娘家背景单薄的钟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她初生幼子,若背后没有有力的支持,她所生的庶子想在魏其侯府立足,谈何容易? 听的云舒这样讲,钟姬怎能不动心? 两人细算一番,钟姬说道:「城外南郊的万福塔新建竣工,三少爷和京中的几位好友相邀明日去登塔,桑公子若能与之‘巧遇相识’,之后我再以家乡故友的名义邀到家中,岂不甚好?」 第33章 云舒心中一喜,钟姬果然是聪明人,这样的巧遇相识避免了生硬的引荐过程,使一切显得自然而然,必定会有最好的效果。 两人商量一番之后,云舒满意的告辞离开魏其侯府。 见到在外面等候的顾清,云舒情不自禁的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哦耶」的手势,倒惹得顾清一头雾水。 「大功告成,我们快回去告诉大公子吧!」 两人神清气爽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前面的人群堵住了,顾清是个爱打听消息凑热闹的人,便涌进人群。云舒不爱挤在人多的地方,就在外面等他。 等顾清看完热闹回来了,只听他讲:「有个人饿晕在路上了,真可怜,不知道谁那么欺负人,把他的头发都剪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欺负人怎么能欺负到这一步呢?」 听到顾清的感叹,云舒淡笑不语。在现代,剪头发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更不要说烫染了,她对这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 不过云舒听到那个人是被饿昏的,心中便生出不忍。她体验过饿肚子的感觉,回想到当初在沙漠里饿到垂死的感觉,她就没办法对有同样际遇的人置之不理。 于是她对顾清说:「买两个馒头给那个人吧,说不定这一口吃的,就能救活一条人命。」 顾清笑道:「你可真好心。」 在古代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饿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桑家是有钱人家,他们虽然是下人,但也没挨过饿,不过对路边饿死人的事情,通常都是视而不见的。并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救得其一,救不得全部。 顾清只是凑凑热闹,没打算救人,但听云舒说要救人,便同意了,转身去找卖东西吃的店铺。 云舒站在路边等他,忽听到人群后有人呵斥道:「速速让开,何人敢挡公主车驾!」 街上的行人呼啦一下全散开,一辆香绢金铃装饰的香车出现在街道正中间。 云舒赶紧避让开,她知道在这个年代,上层社会的当权者,当街杀死平民,是很常见的事,她可不想被无辜牵连。 她看着香车从街道中间缓缓走过,心中迅速的开始猜测这到底是哪位公主的车驾?敢在长安肆意横行的公主不多,最有可能的有两位,一是当今皇后陈阿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刘嫖;第二个就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姐姐——平阳长公主刘娉。 饿晕在街上的那个人躺在街道正中间,恰好挡住了公主的车驾。车前的侍卫指挥旁边的两个甲士,道:「去,把那个人拖开!」 那个昏迷的人在甲士把他架起的时候悠悠转醒,口中咕噜说着一些听不太清楚的话,就在他被扔在路边的时候,云舒突然听到这个人大喊道:「狂客落拓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听到他喊出的这个话,从他身旁经过的公主车驾猛地停下了,云舒也愣住了! 云舒心中乱做一团,心中如春雷阵阵敲的胸闷! 「‘狂客落拓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这……这是李白抒发郁郁不得志的《梁甫吟》!怎么会出现在汉朝?」 她心中不解,再朝路边的那个人看去,只见他全身脏乱,身裹辩不出颜色的破衣,头发参差,半长不短的纠结在一起,遮住了面容。 「何人大放厥词?」一声悦耳但饱含威严的声音从公主车驾里传出来,旋即,马车上的竹帘被挑开,露出一张皎洁、年轻的绝色容颜。 看到她的样子,根据年纪推断,这必定是刘彻的姐姐,平阳长公主刘娉了! 公主车驾旁的甲士重新把那个男人从地上架起来,拖到公主的窗口前,刘娉冷笑着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欲攀龙见明主?’」 那人浑浑噩噩的继续念着《梁甫吟》,道:「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我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刘娉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上下打量着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却又仔细琢磨着他的话,良久,她对车前侍卫吩咐道:「将此人押回公主府!」 香车驶过,美人离去,那个人也被带走了…… 街道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云舒却站在街旁的角落里久久回不过神…… 「唐诗……那个声音,是他、是他!」云舒听的分明,那人口中念的的的确确是唐朝李白的诗词,一段本不可能出现在汉朝的文字!可是,它却从那跟人口中念出来了!而且,那个声音…… 虽然声音嘶哑模糊,面目无法分辨,可云舒知道,那就是卓成!那个人就是跟她一起穿越,但在沙漠里将她杀死吃掉的卓成! 他活着走出沙漠了,他出现在长安了,他投靠平阳公主了,他开始施展他的野心了…… 他心狠手辣,他不择手段,他毫无人性,这样恐怖的一个存在,云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逃避?大公子要在长安求发展,她避无可避! 面对?一想到这个人曾经靠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活下来,她就全身战栗! 报复?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她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无数想法开始在云舒的脑海里滋生,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耳边也开始出现耳鸣声,连天地仿佛都开始旋转。 顾清买了两个馒头回来,却在路上找不到那个昏倒的人,连云舒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大公子出门之前千叮呤万嘱咐,不能把云舒弄丢了,这下可好,人真的不见了! 他急的拍腿跺脚,在周围又找又喊,好不容易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跌坐在地上发愣的云舒。 「云舒,你吓死我了,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我喊你你怎么不答应?害我找了好半天……」 第34章 云舒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顾清喊了两声,终于发现了云舒的不对劲,忙蹲下身去看。她两眼惊恐的睁大,但是目无焦距,脸色煞白,有冷汗不断冒出。 「云舒,你怎么了?云舒,你听到没有?」 顾清不停的拍打云舒,云舒总算是回过神来,对顾清说:「我……我头疼,带我回去……」 「好,你忍着点,马上带你回去看郎中!」 顾清二话不说,将云舒背在背上,就往清平大街的小院跑去。 顾清以最快的速度把云舒背回家,把众人都吓的不轻。早上出门的时候云舒还好好的,回来时却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把云舒放在床上,又派人去请郎中之后,大公子拉住顾清问道:「在魏其侯府发生了什么事?云舒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顾清忙摇头说:「没有,她从侯府出来的时候,精神特别好,还对我说,大功告成,要回来给公子报喜呢!」 「那怎么突然变成这副呆滞的样子了?」 顾清急的抓耳挠腮,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一个人饿晕在路上,云舒让我去买东西救那个人,等我回来时,她就这副样子了,我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公子气的甩手,旺叔和韩管事也是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云舒在床上渐渐回过神,睁眼看向焦急的大公子,说:「大公子,我没事……可能是路走多了,一时头晕。」 云舒渐渐转醒,大公子着急的坐到她的床边问道:「真的只是头晕吗?现在好受了点吗?」 云舒勉强笑道:「嗯,最近一直都是坐马车,没怎么走路,今天中午在太阳下走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所以才跌在了路边,现在回来已经好多了。」 大公子叹了口气,说:「你的身子还是太弱了,一会儿让郎中给你看看,然后开些药补一补。」看大公子焦急的神情,似乎云舒不同意看郎中,他就会寝食难安,于是云舒也没有推辞,淡笑着接受了。 郎中来了之后给云舒把脉诊治一番,说了一堆危言耸听的话,什么「参伍不调、气血两虚、脾胃虚弱」,把大公子急的急忙求方。 云舒大概听懂了,无非就是这个身子的底子不好,当年饿久了,导致营养不良,贫血,脾胃还不好。云舒听了倒不急,这些她心里大概有谱,以后慢慢调养就好了。现在最让她忧心的,是心病。 送走郎中之后,大公子派顾清跟随郎中去抓药,而后留在房间照顾云舒。云舒见他要亲自给自己喂水,忙撑着身体坐起来说:「公子不要为我操劳,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公子还是赶紧歇着吧!」 大公子端着水杯来到云舒床边,宽慰说道:「平时都是你服侍我,你为我出谋划策、照顾起居,尽心又尽力,今天我给你倒一杯水又怎么了?」 云舒就着大公子的手,饮了半杯下去,缓了一口气说:「我还未来得及跟公子说今日去说魏其侯府的情况呢。」 「你歇一歇,等好些再说也不迟。」 云舒摇头,说:「有些事情,大公子还是早作准备为好。今日我跟钟姬商议,趁着窦三公子明天去万福塔游玩的机会,公子先想办法与他结识,之后钟姬再以世交故友之子的名义引荐,会更好。公子今天需要先去万福塔看一看,弄清楚长安的公子哥们平时登塔游玩的地点,以及之后喜欢在哪里饮酒用饭,要做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才妥。」 大公子频频点头,说:「等顾清回来,我就跟旺叔去万福塔走一趟。」 大公子直到顾清抓药回来,命婆子煎好药,看到云舒喝药睡下之后,他才放心的出门踩点去。 华灯初上之时,大公子回来了,一回房,她就看到云舒在整理他明天要穿的衣服,于是忙说:「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起来了?」 云舒道:「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而且越躺越没精神,索性就起来做作事。这些寻常事又累不到我,公子别担心。」 见云舒的起色的确好多了,大公子才没有强行让她休息。 刚坐下歇息,就听云舒问道:「去万福塔打听的怎么样了?」 「嗯!」大公子脸上十分高兴,看来一切顺利,「万福塔刚刚建好,旁边只有一个酒坊,因靠着一眼清泉而建,故名‘清泉坊’。听附近的人家说,城里的人去万福塔游玩之后,中午都会在清泉坊休息吃饭,明日我们在那里守株待兔即可。」 大公子心中已有了主意,云舒也就放心了。明天的行动很关键,所以主仆二人早早的收拾歇下。 半夜,大公子迷迷糊糊中醒来,隐约听到「咚咚咚」的撞击声,并夹杂着轻微的呼救声。他侧耳听了听,待听清楚是声音是从隔壁云舒的房间传来后,顿时清醒过来,抓住床头的外衫披在身上,就往云舒房间冲去。 微弱的夜光中,云舒被噩梦缠住,她掐住自己的脖子,两腿不断的蹬踏着。大公子见她小脸憋的通红,痛苦的快要背过去,赶紧扑过去抓住她的双手,想让她把自己松开。 可是云舒死不松手,眼角已有晶莹的眼泪溢出,嘴里还挣扎的喊着什么,大公子侧耳仔细听,方听到她喊的是:「卓成……不要杀我……不要……」 「云舒!云舒醒醒!」大公子抓着她的手死命的摇晃,因用力太猛,云舒的脑袋一下子撞到床板上,这才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她一睁眼看到自己头上笼罩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吓的大叫,大公子忙说:「是我,别怕!」 云舒听到大公子的声音,这才镇定下来。她喘息着坐起来,问道:「公子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大公子一脸担忧的看着云舒,说:「你刚刚做噩梦了,又哭又喊,还差点把自己掐死,你难道忘了吗?」 第35章 云舒身子一僵,脑袋中回闪过卓成举刀刺向她的情景,她抽泣着说:「可能是做噩梦了吧,把大公子吵醒了吗?我没事了,大公子也快回去睡吧。」 大公子见她兀自装着坚强,抓住她的肩膀认真问道:「云舒,告诉我,你白天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白天突然病倒,晚上又做噩梦,还喊着‘卓成不要杀你’,你难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敷衍我的话?」 云舒一愣,没想到自己连「卓成」的名字都喊出来了。她有些心虚的看向大公子,正要说自己只是很普通的做噩梦,没想到大公子已经反问道:「你难道还想说你是因为生病,心绪不宁才做噩梦吗?」 被他看穿了……云舒再次低下头,思考着该怎么说。 大公子温暖的话从耳边传来:「云舒,你别怕,有谁要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有我在!」 他说「有我在」! 云舒听到这个话,第一次很想依赖一个人,第一次感到身边有人陪伴是这么让人安心的一件事! 良久,她终于泪光闪烁的说:「白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以前想杀我的人,他以为我死了,我怕他发现我,又会杀我……」 诚然,卓成最初杀云舒的动机是因为他太饿太渴,他想要活下去,可是他说的另外一句话,云舒同样铭记在心! 他说:「历史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两个穿越者,就好比一山不能容二虎,即使云舒只想平静安然的生活,但卓成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会怕云舒打乱他的计划而下恨手!云舒见识过他的手段,她怕了,不敢去跟那个疯狂的人较量…… 大公子心疼的看着云舒,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住云舒微微颤抖的小手。这一刻,云舒仿佛是个无助的小女孩儿,而大公子则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深夜寂静,云舒在说出心中的恐惧之后,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大公子看她渐渐平静,心中也放心了一些。 他尽量平和的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云舒垂着眼睑,她不想把人吃人那么恐怖的事情说给大公子听,于是换了一个说法,道:「最开始是因为争抢食物,他想活下去,就必须杀了我。再后来,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他的一些底细,他不想我影响他在长安的发展。」 大公子听完,猜出这个卓成就是云舒之前所说,跟她一起从家乡逃出来,却抢了她的钱差点害死她的那个人。因不知云舒和卓成之前的关系感情到底如何,大公子也吃不准该如何对这个卓成,于是思忖问道:「你恨他吗?」 云舒想起那天晚上的恐怖,便点头说:「恨,恨他的自私自利,恨他的心狠手辣。我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可是见到他,我就好害怕……怕会像当初那样……」 大公子仿佛大哥哥一般,拍拍云舒的背,说:「不要怕,有我在,你既然跟着我,我就不会让你再被人伤害。」 这一刻,云舒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仿佛散发着耀眼绚烂的光彩,她微笑道:「谢谢公子。」 大公子安抚一番后,嘱咐云舒早点歇息,然后背手走回房中。他的步伐走的很慢,拇指和中指反复摩挲,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回到房间躺上床,大公子仍喃喃自语的念着一个名字——「卓成」! 说来也奇怪,自大公子安抚云舒之后,云舒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早上醒来后,云舒坐在床上兀自好笑,自己这个心理二十多岁的人,竟然还要依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明明该是「姐姐」的姿态,却在她面前不自觉的变成了「妹妹」! 云舒一面喟叹,一面迅速的穿好衣服,梳妆好,然后来到大公子房里服侍。大公子已经在顾清的伺候下穿戴,云舒见没有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就去厨房取来早饭,三人凑在一起吃完,而后去门口登车出城。 初夏暮春之时,天气很好,当真配得上「鸟语花香」四个字,云舒一路看着美景,使得昨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大公子已在车厢里开始说道:「我昨天和旺叔前来打听,这万福塔是先帝身体不好时下令修建的,原本用来祈福,谁知没等塔修好,先帝就殡天了。不过新皇登基时,曾来此处登高祈福,使得这个塔依然很有名气,长安城中的很多人都会来此处登临游玩。」 顾清听的认真,云舒也觉得有趣,大公子见他们兴趣浓郁,就说:「我们今天也上塔玩一玩,算是我们来长安之后的第一次出游吧。」 云舒叮嘱道:「公子,不可耽误了正事。」 大公子宽慰道:「放心,我已有安排,你尽管放心玩。」 云舒心中动容,知道大公子有意让她散心,去除心头的惧怕,她不想拂了大公子的好心,便欢喜的答应下。 出城不久,云舒就从车窗里看到不远的山头上有一座尖尖的塔,想必那就是万福塔。马车行到山坡下就停了,旺叔和马夫在山下守着马车,顾清和云舒陪着大公子上山登塔。 太阳升起,几人的头上微微除了一层薄汗,大公子回头关切的问云舒:「你爬得动山吗?要不要紧?」 云舒点头道:「许是今天早饭吃的饱,我觉得挺好的,大公子别担心,如果头晕什么的,我会告诉你们。」 「嗯。」云舒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大公子放心的点头,三人继续向山上走去。 临的近了,云舒才发现万福塔真的很高,竟然足足有七层,拿到现代去,也不算矮,看来这个塔着实费了皇家不少心思。 万福塔是座六角高塔,每个飞檐上都雕着一条盘龙,下面再悬一铜铃铛,春风拂过,通透作响,很悦耳。 云舒正在仰望高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身,大公子拉着她赶紧退到路边,眨眼就看到三个青少年骑着骏马飞奔而过,掀起一阵尘土。 顾清看着他们的背影抱怨道:「没看到前面有人吗,还骑那么快,真是嚣张。」 第36章 云舒劝道:「看那些公子金冠锦衣,坐骑肥壮,想必是长安城里的贵公子,平时跋扈惯了,在城外肯定更加恣意。以后在长安,这样的事情肯定很常见,你为这个生气又是何苦?」 顾清也是,这里不是洛阳,是长安,纵使自家公子再有钱,也敌不过一个小官吏,他得压制一下脾气,面得给公子惹是生非。 大公子看着云舒提点顾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而后继续前行。 到了塔下,他们三人站在树荫下歇息,打算等一会儿再爬那七层高塔。 因常有贵人来塔上游玩,所以塔下有些小摊,卖些被什么观、什么寺的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玉珠串之类的东西。大公子和云舒俱没兴趣,连看也懒得看一下。 倒是顾清新奇的问道:「云舒,你怎么见到那些新奇玩意儿也不去看看?像咱们家其他丫鬟每次上街玩,在摊子前拖都拖不走,你却正眼也不瞧一下。」 「我并不觉得新奇呀。」云舒以前在旅游区里见多了这些小摊,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些东西不值他们开的价,「这些物件成本极低,被商贩口上说成被大师开光的吉祥物,价钱立马翻几倍,为图心理上的吉祥而买这个东西,亏死了!」 大公子突然笑道:「云舒你倒像极了我们生意人家养出的姑娘,处处都算计着。」 云舒倒未觉得自己算计,只不过她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买东西也不喜欢吃亏而已。只是她不知,在还存在以物易物的古代,懂得「价值」的人,并不是那么多。 等三人的气理顺了,他们就开始进入塔基,开始登塔。塔内的楼梯在中间盘旋而上,云舒仰头望上去,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突然有些怯怯。也不知她的这个身体爬不爬得了七层楼,她突然很庆幸,在没有电梯的古代,古人不会把塔修到十层以上…… 当云舒站在万福塔的顶端,她就觉得登塔与登山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吹着清风,站在高处远眺,颇有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塔上视野开阔,长安郊外的田埂、树林以及农舍尽收眼底。抬头望去,长安城中,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上,未央宫遥遥在望,宫阙层层叠远,气势恢宏。单看景致,还是相当震撼人心的。 云舒正遥望着未央宫,忽听大公子在塔顶的另一边叫她,她赶紧过去,便看到大公子指着塔下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说:「看那里,清泉坊就在这座林中,那是我们中午要去的地方。」 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看到有几间房舍,而从树林里,有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出,想必是酒坊旁的泉水汇涌而成。 顾清贴在塔顶的内壁上,手上还牢牢的揪着大公子宽大的衣袖。云舒诧异的问道:「顾清,你在做什么?」 顾清的舌头有些打结,他吞吞吐吐的说:「太、太高了……你们、当心、掉下去!」 云舒忍不住捂嘴笑了,不知顾清是有恐高症,还是因为古人不习惯太高的距离?对于云舒来说,在几十层楼的大厦上都站过,又何惧这七层的小塔? 大公子见顾清脸色苍白,也打趣道:「顾清你是男子汉,怎么比云舒的胆子还不如?这么高的围栏,如何掉得下去?」 「我、我哪里怕了?」顾清强行挺直着脊背,说:「我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 云舒见顾清是真的有些怕高,就不再打趣他,她记得有恐高症的人,在高处是会晕倒的,她可不想看到顾清真的晕倒,于是说:「若你觉得不适,我们就早点下去吧。」 顾清求之不得,赶紧拉着大公子下塔。 他们走在下去的楼梯上,正巧与上塔的几个公子哥儿迎面碰上。因楼梯狭窄,大公子侧过身子礼让,那几个公子哥儿倒未在意,冲大公子拱了拱手,继续爬楼梯。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年,在经过云舒时,云舒听到他对为首的一个青年说:「窦兄,东方兄总是卖弄他的才学,今天登塔,我们可得让他多做几首诗赋才行!」 为首的青年回首看着同伴说:「那是自然,他今天逃不掉了!」 最末位看起来年纪最长的青年听了哈哈大笑,直接应承道:「窦老弟和韩老弟要求,不敢推辞、不敢推辞。」语气竟是相当的自信! 电光火石之间,云舒和大公子对视一眼,他们两人心中已明白,这三人,正是魏其侯的三子,窦华及其好友。 云舒心中忽生一计,以最末位的「东方兄」恰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大公子,你刚刚做的诗听起来可真好,你同我讲讲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说着,便推着大公子匆匆下楼。 楼上的「东方兄」听到云舒口中念出的诗,脚步一滞,眼睛晶亮的看着下楼的少年,心中默默琢磨着那几句诗,念到最后,不禁叫出一声「好」,可等他抬头再去寻人时,哪里找得到刚刚的那几个人? 窦华和年纪最小的「韩老弟」见「东方兄」没有跟上他们的脚步,回头喊他,「东方兄」道了一声「可惜」,这才提步上楼,追上同伴的步伐。 大公子被云舒急匆匆推下塔,心中也是疑惑重重,看向云舒的眼神格外诡异,带着点惊奇,也带着点欣赏。 「你刚刚念的诗,为何说是我做的?」 云舒见后面没人追来,这才说:「我刚刚听他们说话,其中最年长的那个人,好像很自负,我特用诗词来引逗他,等下次见面,那人必定会主动找公子搭话,这样的话,不会显得是我们主动靠近他们了。」 大公子明白了云舒的用意,又问道:「那你念的诗,究竟是谁人所作?这个可不好随便往我身上推的,若被人知道,岂不是说我沽名钓誉?」 云舒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这是我跟我爹以前登塔时,他所做的,没别人知道,公子就暂且用用吧!为了成大事,就不要拘这种小节了。」云舒心中暗暗忏悔,她偷用李白的诗,又乱认他为老爹,真是罪过罪过…… 第37章 大公子满是赞赏的说:「你的父亲必定是位归隐的大贤士,我听你说他的才能,着实让晚辈叹服!」 「九九乘法表」、「表格」、「唐诗」,以及长安大人物的背景,这些知识都被云舒说成「父亲教的」,不得不让大公子做出了以上的推断。 「大贤士?」云舒有些心虚,道:「不太清楚呢,我爹很少跟我说起年轻的事情。」 这一句话,更加让大公子认为云舒就是「先贤之后」,对她越发看重了。 在路上,云舒为了让大公子有个准备,把李白的《秋日登扬州西灵塔》完整的教给了大公子,大公子反复感叹道:「‘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好诗,当真是有才之人!哎,可惜他已……」 大公子的话戛然而止,很担心自己提到云舒父亲的早逝,而令她伤心。但看她神色正常,这才松一口气,不过也揭过这个话题不再提。 当主仆三人慢慢散步来到清泉坊门口时,窦华三人也从塔上下来,骑着骏马来到酒坊前。 其中穿着黑底红纹锦袍的「韩老弟」将缰绳往小二手中一甩,说:「来给我们一个雅间,把最好的酒送上来!」 酒坊的小二牵着缰绳,神情尴尬的说:「客观,可真不巧,我们楼上的三间雅间昨日就被客人订下了,您看,能不能在楼下将就一下?」 从马背上跃下的三名青少年俱是一愣,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店小二,问:「生意这么好,一间雅间也没有了?」 酒坊的小二赔笑说道:「昨天来了一位公子,包下了楼上三间雅间,并订下酒席,所以今天的位子十分紧张。几位客官不如在楼下将就一下吧,我们一样好酒好肉的伺候!」 正在这时,大公子带着云舒、顾清出现,店小二看到大公子,立马对那几人说:「正是这位公子包下了三个雅间。」 说话间,窦华三人都朝大公子看来,他们只见一位明眸皓齿、气质卓佳的少年向他们缓步走来。观他的气度,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少年,可是窦华等三人自允交友广泛,也并不曾在长安的达官贵人中见到这样一个少年,一时间,三人心中都有些狐疑。 大公子靠近他们,对店小二问道:「我订的三桌饭局可已备好?」 店小二忙说:「早已准备好,就等客官您过来了。」 大公子点点头说:「可惜我的几位朋友一早有急事远行离开,白白浪费了好好的饭菜。」 店小二神情一慌,问道:「客官,那饭菜怎么办?您可是预订的,我们不能退呀!」 大公子抿嘴一笑,说:「放心,我既然预订,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我们主仆三人吃不了三桌饭菜……」他眉眼一转,看向旁边的窦华几人,说:「这几位仁兄可是要用饭?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我请客,还请各位赏个脸吧?」 窦华一行人和店小二都很讶异,没想到这个公子这样大方,竟然请陌生人吃饭!店小二自然是愿意,这样既不用退还订金,也不用得罪没有位子坐的客人,于是赶紧对窦华说:「几位客人运气真好,还请上楼用饭吧!」 窦华想了想,摆手说:「罢了罢了,今天原本是我做东请朋友出来玩,怎么能白吃这位小兄弟的。走,我们回城里上‘遍香楼’吃去!」 身穿青衣的「东方兄」自大公子出现,眼睛便在他身上逡巡,小心观察他的言行。待他听到窦华说要走,忙开口说:「我们现在回城,只怕要到下午才能吃上中饭,既然这位公子盛情相邀,我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我之前在万福塔上听的这位公子做得一手好诗,正想请教呢,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我等共坐一席?」 大公子听到他这样说,心中大喜过望,脸上却努力控制着,只露出淡淡的笑意,说:「桑某来长安时日尚短,并没有什么朋友,如今遇到几位朋友,是我的荣幸,怎敢不从?」 另两人听他们已经攀谈上,自然不好再说要走,于是一行人鱼贯上楼。 他们进了一间雅间坐下,大公子将另外两间雅间请了酒坊里另外两桌客人,一时满堂皆欢。 云舒和顾清帮众人布箸斟酒,而大公子则跟众人攀谈起来。云舒听他们谈话,得知与窦华同行的两个人,那恃才傲物的青年叫东方朔,那黑衣少年叫韩嫣! 东方朔,西汉鼎鼎有名的「狂人」才子,足智多谋,胆大却不乏风趣,是汉武帝刘彻又爱又恨的一个臣子。而韩嫣,则是跟刘彻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因跟刘彻有些「花边新闻」,被后人骂为「宠臣」,被记在了《史记》的佞幸列传之中。 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之后,云舒端着酒壶的手都有些发抖。她努力深呼吸淡定下来,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围在历史名人之中,她就没办法不震撼! 除了有些紧张,云舒更多的是好奇,东方朔和韩嫣啊!特别是韩嫣,一想到韩嫣跟刘彻可能是……云舒立即不纯洁的多看了一下正襟危坐的黑衣少年,他长的很好看,脸上略有点婴儿肥,却脱不去骨子里的傲气。 云舒手脚忙着做事,耳朵忙着听他们谈话,眼睛又忙着看人,真是忙的不亦乐乎。而大公子则是一脸的淡定,他并不知这些人更深层的身份,只是与他们正常交谈,想着该怎么通过窦华与他父亲魏其侯相识。 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大公子对他们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洛阳桑弘羊,今日有幸与长安的几位朋友同桌进餐,我敬大家一杯!」 云舒听到大公子的话,心中又是猛的一跳,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她长久以来的推测终于被证实,大公子的名字的确叫「桑弘羊」! 在她被大公子所救,跟随他回到洛阳的这段日子里,身边从未有人告诉她大公子的名讳,而大公子也从未说起过自己的名字。云舒知道,在历史中,洛阳第一富的桑家曾经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历史人物,汉武帝的大司农,统管中央财政的财务大臣——桑弘羊! 第38章 可她不敢断定大公子就是桑弘羊,桑家长房有两位公子,其他叔伯也有儿子,她不知道谁才是历史中的那位名人,如今听到大公子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云舒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了——有这样一位大人物关照,她的生命应该无忧了吧? 她一面斟酒一面想了很多,但席上的几人却没她这么多心思,只是看到大公子敬酒,几人一起端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东方朔大口饮完一杯酒之后,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上等的佳作了,没料到今日出城游玩,能够听到绝佳的诗词。‘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敢问桑老弟,这首诗可还有下文?」 大公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快速看了云舒一眼,虽然云舒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告诉了他整首诗让他应对东方朔的发问,可是他不想做欺世盗名之辈,只觉得那样的佳句绝对不是自己能做出的,于是说:「前面这两句是在塔上一时兴起所做,后面的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不知东方兄可有什么佳句?」 东方朔低头沉思道:「此两句气势朗阔,下文须让我仔细想想接什么,方不辱没这样的佳句!」 窦华和韩嫣对他们两人讨论的诗词全然没兴趣,窦华举起刚刚斟满的酒杯对大公子和韩嫣说:「既是喝酒就要尽兴,我们来喝酒,让他一个人想去!」 从清泉坊的雅间窗户望下去,外面的院子里有一眼清泉,泉水从泉眼中汩汩流出,汇成小溪,向外流去。 云舒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时而回头看看屋内的情景。席间的几人喝的正欢,已不需要她斟酒,都各自拿着酒壶给自己倒。大公子脸上已起了两团红云,眼神也有些迷离。顾清正在力劝大公子少喝一点,可东方朔却是一副遇见知音的模样,拉着大公子狂喝不止。 窦华看东方朔那样灌桑弘羊,看不过眼,劝道:「东方兄不要再欺负小兄弟了,他年纪尚幼,岂比得过你的酒量?快罢休吧。」 东方朔和窦华的年纪相似,都是二十五六的样子,韩嫣年纪稍幼,十六七八,而大公子桑弘羊最小,堪堪十三岁! 在确定大公子就是桑弘羊之前,云舒一直把大公子当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知道他是桑弘羊之后,她才知道行事老练的大公子,竟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东方朔看大公子坐在位子上挺着脖子不说话,垂着眼睛看着桌子,眼神迷离的确是醉了,才转而去找韩嫣。 韩嫣见东方朔转而找到他,马上不平的向窦华抱怨道:「窦大哥莫不是心疼桑兄弟了?替他开脱了反而让东方兄缠上我!他的模样的确长的俊俏,也难怪……」 窦华板起脸打断道:「我们跟桑兄弟初识,你怎可如此调笑?你当他跟你一样没个正经?」 幸而大公子喝的晕晕乎乎没听到韩嫣的话,不然不知是何模样。不过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钻进了云舒的耳朵里,云舒站在窗边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韩嫣,心中嘀咕着:难道野史里说刘彻和韩嫣的那些混话,是真的? 自大公子醉后,就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到最后散席离开时,东方朔不得不拉着云舒问道:「你家公子现在住在哪里?我改天再找他说话去!」 看来他还真是与桑弘羊相识甚欢啊,云舒回话道:「我们暂住在清平大街上,你稍打听从洛阳来的桑家,就能找到了。」 东方朔频频点头,口中一直说着「改天拜访」,大公子由顾清背着,云舒则替大公子向众人一一辞别,三人这才从清泉坊出来。 等到了山脚下找到马车边的旺叔时,旺叔吓了一跳,忙问大公子出了什么事。 云舒赶紧解释道:「大公子在山上结识了几位朋友,兴致好多饮了几盅,并没有大碍。」 旺叔闻言,这才放下心,转而小心的问道:「事情可还顺利?」 云舒笑着点头,说:「很顺利。」 轻舒了一口气,旺叔这才帮顾清把大公子扶上马车,与车夫一起驾车载公子回家。 在马车上,公子枕在云舒的腿上睡觉,十分安静,不吵也不闹,不禁让云舒感叹他的酒品很好,幸而不是那种醉酒之后大吵大闹的人。 回到家中,云舒先让厨房的人给大公子煮了醒酒汤,以免他醒来之后头疼。她和顾清两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醒酒汤给大公子灌下去,大公子嘟着嘴似乎很不满他们两人的粗鲁,咕隆了两句后又倒头睡了,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云舒担心他中途呕吐,或者醒来口渴,凉好了开水,靠在床边坐着守着他。许是上午爬山累到了,云舒坐了一会儿也觉得好困,就靠着床头眯眼睡着。刚一闭眼,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立马把她惊醒了。 原来是睡梦中的大公子不知怎么抓到了她放在床边的手,她刚想抽出来,岂料大公子抓的更紧了,并且呢喃的说着:「娘……别丢下弘儿……」 云舒一愣,看着大公子露出稚气和委屈的脸,忽然觉得很心疼。不管说他平时表现的多么老成,他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且是没有娘的孩子…… 不知怎的,云舒想到了前世中人人都会唱的那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若不是大公子没了母亲,他也许不用这么早就外出闯荡,可以活的更幸福一些;若不是后妈有了儿子,他也许不用活的这么辛苦,时时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想着想着,云舒就把这首歌哼了出来,大公子紧皱的小脸也渐渐松弛,呼吸转为平静,渐渐沉睡。 大公子一觉睡到了日落,他醒来时果然口渴找水喝,一个「水」字刚喊出来,云舒就把一杯温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喝完一杯水,大公子从床上坐起,看着云舒突然有些脸红,一是怕自己酒后失态,再者是因为他在梦中竟然梦到了云舒和他的母亲! 第39章 他嘴角带着笑,仔细的回味着刚刚的那个梦,在梦里他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云舒,三个人都幸福的不得了。 大公子为自己这个梦感到不解,他经常在梦里梦到母亲,但是第一次梦到云舒,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云舒看到两颊留有红晕,以为他酒气未消,就问道:「大公子还要不要再喝点醒酒汤?身子觉得难受吗?」 大公子摇头说:「我没事了,让顾清给我准备洗澡水吧,身上都是酒气,闻着难受。」 洗完澡,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大公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吃着云舒端到房中的饭菜,问:「今天中午我喝醉酒之后,没有做出不妥的事吧?」 说到这个云舒就想笑:「大公子喝醉酒之后,安静的不得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呢。东方公子问了住址,说改天要来找公子你,窦公子还说让我给公子赔罪,说吃了公子的饭菜,还把你灌醉了,心里很不安。」 大公子点点头,很庆幸自己结交的几个人看起来都很不错。 「云舒,中午的这三位公子,你觉得他们人怎样?」 中午出现的这三个人都是关键人物,云舒正色说道:「公子,这三位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大公子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仔细问道:「此话怎讲?你仔细说来。」 在清泉坊遇到的窦华、韩嫣、东方朔三人,来头都不小。 窦华是魏其侯的三子,是太皇太后的侄孙,跟刘彻沾亲带故。云舒虽然不记得这个人在历史上有什么大作为,但是就他的身份来讲,现在对大公子是非常有用的。 韩嫣,韩王韩信的曾孙,且不说韩家是百年的王侯世族,但说韩嫣从小跟刘彻一起学习、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常人就比不过! 而东方朔,虽然出生普通,现在还未显达,但是他满腹才学,足智多谋,得到刘彻的赏识也是必然之事。何况他刚到长安就能够与窦华、韩嫣结识,也说明了他是个有计谋的人! 云舒将这些情况一一说给大公子听,大公子听的仔细,但心中也有些疑惑,云舒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过他没问出口,因为他不用问也知道,云舒肯定会说,是她爹之前告诉她的! 大公子心中分析着长安的局势和桑家的情况,之前云舒对他说过,如今虽然新皇登基,但是朝政把握在窦太皇太后和三公手上。朝政的一般常务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三公处理,重大事情由窦太皇太后决断,而新帝刘彻更像一个皇权的象征物,有名而无实。 早在先帝殡天新帝登基时,因刘彻年纪尚轻,窦太后和朝中重臣想要保住他的帝位,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汉景帝时期的「七国之乱」,自然会对刘氏的各个藩王心生戒备。 要与藩王抗争,就会重用外戚。所谓外戚,就是皇帝的母族和妻族,因此,窦太后代表的窦氏,王太后的弟弟田蚡所代表的田氏,刘彻的皇后陈阿娇代表的陈氏,这三大家族则成了亲近的首要人选。 对于桑家而言,洛阳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封地,桑家作为洛阳第一富,少不了刘胜的关照。在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桑家跟中山靖王刘胜在金钱上多有往来,刘胜对桑家的生意也多有照拂。 但在先皇驾崩之后,新朝廷对各地藩王多有戒备和挑剔。刘胜是刘彻的哥哥,他自然也在防备之列。因此他的权利,以及桑家的生意在各种方面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桑家若没有相应动作,长期下去,路子只会越走越窄,想打破这个局面,便要根据朝政的变化调整政策。桑家一方面想通过二夫人的田家找到突破口,可惜田蚡和王太后此时还不成气候,一时未能有大的进展。而另一方面,大公子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来到长安,想从更有实力的窦家寻找突破口。 能够与窦华顺利结识,算是很成功的一步,但接下来该怎么借用魏其侯窦婴的势力,则更为重要。 他想清楚这一切之后,对云舒说:「让顾清注意钟姬那边的消息,若有新的情况,立即告诉我。」 云舒知道大公子心中的急切,安抚道:「窦华今日在外游玩,早则今晚,晚则明后两天,钟姬才有机会对他说起邀请之事。确定之后送帖子来,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大公子不必这么着急。」 云舒这边宽慰着,而另一边窦华与好友出游尽兴而归。 晚上歇了一会儿散掉酒气之后,他就来钟姬的园子里看刚出生的儿子。奶娃娃在钟姬和奶娘的看护下,在床上学爬行,窦华还未进屋,就听到母子的欢笑声,心情不由得大好! 「蔷儿,意儿今天吃的可好?」蔷儿是钟姬的闺名,意儿是她儿子的乳名。 听到丈夫回来了,她赶紧起身笑着迎接道:「夫君回来了?意儿今天很乖,不仅吃的很多,还学会了爬步,他现在能爬半张床了呢!」 乳娘从床上抱起孩子,给窦华请安道:「奴家给三公子问安。」 窦华看到肥嘟嘟的儿子,心里高兴,伸手揪了一把儿子粉嘟嘟的小脸,谁知窦意吃痛,「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钟姬见状,忙让乳娘把儿子抱下去哄好,并上前亲自为窦华宽衣。 「夫君今日外出登塔,可还尽兴?」 窦华点头说:「嗯,挺好的。」 钟姬与他闲话了一阵,看他神色很不错,便说:「夫君,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 窦华本就宠爱钟姬,听她有事情,就说:「蔷儿有事直接说出来好了。」 钟姬便道:「我娘家那边来人传信了……」 只这一句,窦华便凝起神,认真起来。当初,他算是把钟姬给「拐跑」的,钟家的人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现在乍一听到她娘家送信来,岂能不认真对待? 钟姬简单讲云舒送信之事说了一下,而后又说:「我娘如此思念我,我却不能在她身边尽孝,实在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如今有世交好友在中间搭桥,我想向父母求和,你看行不行?」 第40章 窦华思索着点头说:「我对不起他们两位老人,看到你伤心,我也过意不去,这是重修旧好的好时机,我们自然要有所表示!」 钟姬闻言大喜,说:「夫君能这样想实在太好了,给我带信的那位世交好友与我父母关系甚好,能在中间帮着我们说不少话,我想先把他请到家中宴请相谢,夫君看这样如何?」 有人肯帮着讲和,窦华自然乐于见到,便点头应了。 钟姬一点也不含糊,立即把屋外的丫鬟叫进来吩咐道:「你让秦管家写个请帖,我要请洛阳桑公子明晚到府中赴宴,他住在清平大街,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去,记住了吗?」 窦华在旁听了,眼神一亮,问道:「洛阳桑公子?」 钟姬嘴角一弯,眉眼一转,笑着问道:「怎么夫君也认识他吗?洛阳桑家是洛阳第一富,在外面也算是有名的,只是长安之中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们。」 窦华拍腿笑道:「这还真是巧了,我今天出城登塔时,正巧与这位桑公子相识,还白吃了他一顿,你明日请他正好,算我还他的人情!」 「哦?看来桑公子与夫君也真是凑巧!」 窦华本就心情好,发现这样的巧事,又与钟姬说了一番,之后才睡去。钟姬心中不禁呼出一口气,看来一切顺利…… 朝阳初升,长安大街上的店铺和小贩已纷纷开张,路人也渐渐多起来。位于清平大街后的桑宅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洒扫庭院的婆子将地面上洒过水之后扫干净,然后再擦拭廊柱、栏杆、窗台等物,刚打扫完毕,正门就传来敲门声,也不知谁这么早来访? 因桑家的规矩是粗使仆役不能应门,所以洒扫婆子赶紧去喊顾清来开门。顾清小跑着将门打开,只见一个穿着整齐朴素的中年人垂首站在门外,看模样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下人。 顾清不由得提神带笑问道:「您找哪位?」 中年人恭敬的问道:「这里可是洛阳来的桑公子的宅子?」 顾清点头道:「正是,您是?」 「我是魏其侯府的管事,我家三少夫人命我给桑公子送帖子。」说着,双手将一个帛面木里的帖子递上。 顾清心中大喜,赶紧将帖子收下,说要请这管事进来喝口热茶,那人只说还要回去回话,顾清只好笑着将送帖之人送走。 云舒在大公子房间里帮他整理衣冠,两人正说着要派人去魏其侯府打听消息,就见顾清大叫着跑进来,口中「大公子」的叫个不停。 云舒和大公子见他如此模样,异口同声的问道:「可是钟姬那边来消息了?」 顾清的脑袋点的如同捣蒜,并将帖子送上。 大公子接过一看,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云舒不用看帖子也猜得到内容,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来到桌案前跪坐下,商量起晚上赴宴的计划。 大公子说:「韩管事那边的消息说,窦华在侯府里的几个公子中,属于无功无过的无为之辈,但因他对长辈恭敬,与同辈兄弟相处融洽,在侯府中人缘很好,候爷对他也算亲厚。」 云舒听大公子说了这些,又想到汉朝崇尚以孝治天下,认为在家孝敬父母,在外才能孝敬君父和朝廷。 「孝治天下」的理念在汉朝根深蒂固,从历代皇帝的封号就可看出,除了西汉的开国的高祖皇帝刘邦和建立东汉的光武皇帝刘秀,其他皇帝的封号都带有「孝」字,比如孝惠、孝文、孝景、孝武、孝昭…… 既要孝顺,那就好办,云舒笑着说:「大公子去侯府做客,虽然是见窦三公子和钟姬,但是更要想办法接近魏其侯。候爷有权也有钱,没办法投其所好,可是他心头有一件难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大公子眼神一亮,问:「什么难题?」 云舒道:「窦家的荣辱皆系在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的身体若能康健无恙,则是对窦家最大的恩典,可窦太后偏偏双目失明,这对她处理朝政带来很多不便。若大公子能够解决这个难题,窦家一定会记得大公子的好!」 大公子听完云舒的话,一筹莫展。若那么容易就能把窦太后的眼疾治好,那么宫中的御医早就想办法医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起色,想必是没办法。 云舒看出大公子心中的忧虑,解释道:「其实能否治好眼疾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你是有这个心意,而且要让魏其侯知道你这个心意。」 大公子恍然大悟,原来云舒是要他打着治疗眼疾的幌子,让窦华在他父亲面前引荐大公子这个人! 大公子拍案叫好,当即找来韩管事,让他通过桑家在各地生意上的人脉关系,寻找民间名医。若能找到治疗太皇太后眼疾的办法则最好,不能治好,他也是尽了心。 下午暮色时分,大公子带着云舒步行来到魏其侯府,递上帖子之后,立即有人引着他走进侯府中。 窦华和钟姬得到桑公子已到的消息之后,很快来到备宴的厅堂中迎接,不过一会儿,就见仆从领着器宇轩昂的桑弘羊,以及乖顺的云舒走了过来。 窦华一脸笑意的迎上去,作揖说道:「昨日一别,今日与桑兄弟再见,当真巧的很啊!」 大公子表现的十分诧异,在窦华和钟姬脸上来回看了看,惊诧的说:「难道说窦兄你是……」 「哈哈,正是正是,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的巧事吧!」窦华上前携起大公子的手,把他引到席前说:「昨日蔷儿说要请家乡故友到府中相会叙旧,我一听就说巧了,她要请的人正是我刚刚结识的小兄弟,这样的事,我自然要作陪了!来,桑兄弟请入席!」 窦华坐在厅堂的正中间,钟姬坐在右列第一席,桑弘羊坐在左列第一席,云舒跪坐在他身后服侍。 三人从钟家之事说起,窦华和钟姬再三嘱托桑家从中言和,希望钟姬和窦华的婚事能够早日得到父母的认同。 第41章 大公子心中思量,钟老爷主要气女儿任性妄为,竟敢与人私定终身;再者,她还是跑去给人做小妾。不过这生米煮成熟饭之事,也无可奈何,好在钟姬生了儿子,被抬了夫人,虽然不是正妻,但是窦华的正妻之位尚空着,钟姬极有机会被扶正。在这样的情况下,托父亲在中间帮他们父女言和,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果断的答应了下来。 窦华和钟姬高兴之余,不忘表达谢意,窦华直接拍着胸脯说:「桑兄弟初来乍到,在长安若有什么不方便之事,尽管找我,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好在认识不少朋友,为你行一二便宜,也不算难事!」 窦华果然是很重义气,且知恩图报,难怪他的人际关系很好。 因民间名医还未寻到,大公子并未提给太皇太后治疗眼疾之事,只是向窦华问了些长安有趣的去处,说想要见识一番。窦华听了,一副东道主的样子,打包票说要带大公子把长安玩遍! 大公子心中高兴,只要能跟窦华友好的相处下去,其他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这场晚宴宾主皆欢,只是临到最后,一个小厮跑进来在窦华耳边耳语了一番,使得窦华脸色聚变。他起身要离去,忙向大公子道歉,说不能送他,要钟姬代自己好好照顾客人。 大公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窦华有急事,自然不会怪他,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不知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如此。 窦华离席后只剩钟姬一个女眷作陪,大公子不便久留,在与她商量好该怎么通过桑家向钟家送信之后,就要起身告辞。 钟姬将他送到内院门口,两人互相感谢了一番,大公子和云舒正要走,钟姬突然叫住云舒,低声说:「现在时辰尚早,你不如领着你家公子去通乐大街那头逛逛,这个时候最是热闹,我家公子也是常去的。」 云舒见钟姬一面说着,一面重重的捏着她的手,还使着眼色,当即领会到钟姬的意思。看来窦华匆匆离席,是被人叫去通乐大街了,而约他的人,必定是值得大公子结交的,不然钟姬也不必费这些口舌。 云舒谢了又谢,而后才跟着大公子离开魏其侯府。 出了门,大公子问道:「钟姬在后面跟你说什么?」 云舒便将两人说话的内容告诉了他,并说:「我们不如就依钟姬所说,看看能不能见到什么人,若是撞不到,权当饭后散步消食了。」 回家也没事,大公子自然同意了。 两人向路人打听了通乐大街的方向之后,一路走过去,等快到的时候,就见前方的街上跟周围暮色四合的沉暗决然不同,每一个铺面里面都是灯火通明,而且店里的人都穿着鲜艳的华裳,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跟其他街上的冷清决然不同。 这大概就是古代的娱乐一条街吧,云舒心中想着。 通乐大街上有很多食肆酒坊,歌舞坊自然也少不了。他们两人沿着大街一路走过去,每当路过歌舞坊,云舒就会探头探脑的向里看,对这些场所好奇的不得了。 大公子频频咳嗽提醒,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拉过云舒说:「都是些风流之地,有什么好看的?」说着,脸都红了。 云舒低笑,大公子还真是腼腆。她从外向里看,只不过是见到一些宾客和舞女们拉拉扯扯,偶尔能看到抱两下,再大尺度的画面就看不到了,这对云舒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大公子却有些接受不了。 云舒正想说两句逗一逗大公子,可又怕他恼,正犹豫间,她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前面街角的一间「霓裳馆」。 「大公子,快看,是窦华,他到霓裳馆里去了!我们也跟上去吧。」大公子抬头看去,果然见窦华神色匆忙的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追寻到霓裳馆外,云舒兴致勃勃的打算跟进去见识一番,谁知大公子抬手一栏,说:「这种地方不适合你去,你在外面等我。」 云舒脸上一皱,说:「公子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啊,我要在公子身边伺候。」 大公子摆出一副「这事没商量」的表情,指着霓裳馆外的一块空地说:「在这里等我出来。」 云舒没办法,只好看着大公子走进那花红柳绿之地。 她在霓裳馆外面站了一会儿,忽觉得很不自在,站在这种地方的门口,好似她是招揽客人的舞女似的。她脸上一臊,转身就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钻去。 霓裳馆旁边的小巷子里有几个木门,想必是霓裳馆后院的小门,门内不断传来女子放荡的笑声和丝竹乐器的声音。云舒在巷子里来回晃荡,时不时去门口看看大公子是否出来。 正无聊的时候,小巷子里的一个木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门缝里闪出来,那人好似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谁知紧接着就听见门内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喊骂声。 「哪个小兔崽子又来勾引我家姑娘,有钱就从正门进,大大方方的来寻,偷鸡摸狗似的在后门顾盼,哪个姑娘瞧得上眼?想要女人,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那少年似被骂的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转身要走,可刚转身就看到了离他不远,在巷子口上的云舒。 云舒只见那少年双目炯炯有神,在昏暗的巷子里,就如两颗星星一般璀璨。他的表情很怪异,似羞怯,似愤怒,也有点像是见不得人…… 云舒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个少年,心想,他该不会是来跟哪个姑娘幽会,被人发现赶了出来吧? 忽然间,少年身后的门打开,云舒一声「小心」还未说出口,就见一盆水就从后面泼到了他身上! 少年一瞬间尴尬极了,云舒明确的感觉到他身上的怒火开始燃烧,少年返身向后门走了两步,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握起双拳忍下了这口气。 云舒脸上有些讪讪,不小心看到了别人尴尬的一面,她也不好一直这么盯着别人出丑,转身就要向巷子外面走去。 第42章 「等等!」 云舒愣住,转身向那少年问道:「叫我?」 少年穿着湿衣服气势汹汹的逼近她,云舒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不是吧,只是不小心看到他出糗,难道就要被人报复灭口? 少年一把拉住频频后退的云舒,把一个温润的东西塞进云舒手中,用命令的口吻说:「去给我买一套成衣过来!」 云舒眨眨眼,看看少年,又看看被塞入手中的东西——一块晶莹剔透的绿翡翠。 见云舒楞着不动,少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吼道:「还不快去?我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见人?」 当真是无奇不有,云舒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少年,说:「我不认识你,你央求我去帮你买衣服,口气就不能好一点吗?再说了,你把这么好的一块翡翠给我去换衣服,就不怕我拿了东西走掉,再也不回来?」 少年听到她这么问,也楞了一下,似乎从没想过云舒会带着翡翠一走了之,跟本不给他买衣服的情况。他脸上红红的,面对云舒的疑问,生生憋出了两个字:「你敢!?」 云舒摇摇头,不知这是哪家任性妄为的公子哥儿,一点人情世故不懂,还没有社会经验。 不过看他穿着华贵——虽然衣服湿了,出手大方——翡翠质量很好,云舒决定帮他这个忙,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万一得罪了,以后给大公子使坏怎么办?再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等着,我这就去买。」 通乐大街上吃喝玩乐的店很好找,可成衣铺子就不是那么好找,云舒好不容易在街尾找到一家,可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又开始犯难。 那家店里的衣服不多,能适合那个少年颀长略显健壮身形的衣服就更少了,看来看去,只剩下一套亮绿色的衣服…… 这颜色太亮了,不好看,可是没办法,云舒只好咬牙买了,反正不是给大公子穿的,管他呢! 云舒抱着那「绿油油」的衣服回到霓裳馆旁的小巷子时,少年已经是一脸不耐烦,显得有些急躁。 看到云舒小跑回来,少年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他刚刚还真的有些担心云舒一去不复返。 「真慢!快把衣服给我。」少年说着,就把湿掉的外套脱的扔在地上。 云舒有些心虚的把衣服递过去,不知这少年看了衣服的颜色,会不会拒绝穿上? 好在巷子里面昏暗,衣服的颜色看起来像暗绿色,并没有灯下看着那么刺眼。少年接过衣服,并未细看,三两下把衣服穿在身上。 穿好衣服之后,少年来到巷子口上张望,当他看到几个年轻人丛霓裳馆里走出来时,面露喜色,立即喊道:「韩嫣,这边,过来!」 云舒心中一提,他认识韩嫣?果然是长安的某个公子哥。 韩嫣听到少年的喊声,赶紧带着身后的两人向巷子口走来,待众人都来到巷子里时,云舒才看清,原来跟韩嫣一块的,正是窦华,以及自家的大公子桑弘羊。 韩嫣看到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就问道:「叫你从后门走,你怎么像掉水里似的?」 少年一脸不耐烦,说:「就别提这个了,陈冠走了没有?」 韩嫣点头说:「放心吧,我跟窦华已经把他给打发走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你派车过来,送我回去!」 韩嫣似笑非笑的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就回去了?别让陈冠扫兴了嘛,我们接着进去玩!」 少年兴趣缺缺的说:「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回去了,不然明早上她又会闹,够我头疼的。」 韩嫣笑了笑,转身去找自己的车夫。 窦华恭敬的靠近那位少年,低声下气的说:「公子下回出来玩,提早些说吧,不然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一点准备也没有,仓惶的很。」 少年不耐烦的点点头,并未说话。 云舒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少年,猜测着他的身份。他跟韩嫣的关系像朋友,但跟窦华却像主仆。一个猜测在云舒心中油然而生,但她却不敢妄断,只向大公子靠过去。 「大公子!」 桑弘羊早就看见云舒在那少年身旁,但因他们一直在讲话,他也没有声张,此刻见云舒走过来,就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舒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听那少年问道:「这个人是谁?」 窦华赶紧说:「这是洛阳的桑弘羊,桑家世代经商,是洛阳的商贾第一家,刚刚的费用就是桑公子支付的。」 少年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打量着大公子,大公子被人这么打量,一时有些不适,但仍有理的作揖道:「这位兄台,有礼。」 少年也不回礼,指着云舒问道:「这是你的丫鬟?」 大公子不安的点点头,少年笑道:「她今晚帮了我的忙,回去记得赏她!」 云舒和大公子俱是疑惑,若说云舒帮了这个少年,要赏也是该这个少年赏她,但他怎么命令大公子赏自己呢? 韩嫣的马车已经来到了巷子口,少年匆匆走过去准备上马车。 韩嫣从马车上看到少年,突然大笑道:「哈哈,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围的灯光照到巷子口,少年身上的衣服翠绿翠绿的,要多醒目就有多醒目! 之前在巷子里很昏暗,大家谁也没看出衣服有问题,现在一看,俱笑了起来。 「该死!」少年一声咒骂,双眼犀利的扫向云舒。云舒躲在大公子身后,小声的说:「只剩这一套了……」 少年顾不得找云舒算账,匆匆钻进马车,一把捂住韩嫣大笑不止的嘴,强行把他拖了进去,并严厉的喝道:「走!」 大公子和窦华一直强忍住笑,等马车渐渐跑远了,他们才敢笑出声。 第43章 大公子点点云舒的头,问:「他的衣服是你买的?怎么选了一个这样的颜色?」 云舒委屈的说:「他体型高大,适合他穿的尺码只剩这一套了,不是我故意使坏的!再说,我答应帮他买已是做好事了,他凶的很呢!」 窦华摇头笑笑,说:「他习惯命令他人,云舒姑娘别往心里去。」 云舒心中思索着那位少年的身份,同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公子怎么是从巷子里钻出来的?」 三人将事情的前后一说,云舒才明白,原来韩嫣带着那少年来歌舞馆玩,一时花多了钱不够银子结账,便派人去找窦华,让他送钱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韩嫣和少年在这里玩的事情又传到少年家人的耳中,少年为了躲开家人的搜索,匆匆从后门逃了出来,让看后门的婆子误以为是来幽会的小青年,拿脏水泼了一通。这才有了让云舒买衣服之事。 窦华的言语中,对那少年的身份只字不提,大公子和云舒虽然心有怀疑,但是也未追问。 窦华对大公子感激的说道:「我没料到他们两个这么能花钱,若不是碰到桑老弟,今日我们几个都不好脱身,让桑老弟破费了,改日我再请你!」 大公子笑道:「窦兄客气,这点钱桑某还出得起。」 窦华知道桑家有钱,也不与他多客气。再说他心中知道桑弘羊能在自己后脚跟来,必定是从钟姬那里得到消息,是想趁机结识一些人,如此看来他也算是给了大公子表现的机会。 和窦华在通乐大街的街口道别之后,大公子闷不做声的往回走,云舒在旁问道:「大公子,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少年是谁?」 大公子点头,说:「看窦华对他的态度,那少年的出身必定不凡,恐怕不是一般的王公子弟,可能是刘氏宗亲的皇子皇孙。」 云舒笑着将那个少年给她买衣服的翡翠送到大公子眼前,说:「看,这是那个人让我给他买衣服时给我的,我看这个东西很贵重,就自己花钱买了衣服,把这个翡翠留了下来。」 大公子从云舒手上接过翡翠,只见这个水滴形的翡翠玉佩中,竟然有个半透明的龙纹! 大公子手上一抖,说:「难道说他是……」 云舒抿嘴低笑道:「恐怕他真的就是皇上!」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色各有不同,但下一刻都沉默起来,直到回到宅院中。 顾清在家里翘首盼望大公子回来,待看到大公子和云舒在夜色中缓步回来时,他就立即迎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公子身旁,想知道他们今晚去魏其侯府赴宴的情况怎么样。 可是大公子只是垂着眼睑沉思,默默的向房里走,大拇指和中指习惯性的揉搓着,顾清一看到他是这个状态,便知道不能打扰他。 顾清退而求其次,来到云舒身边,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问道:「今晚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云舒的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凝重、有高兴、有兴奋,也有点莫名的惆怅。 顾清看两人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很顺利」这样简单,可是大公子不说,云舒也不愿意多说,顾清只能干着急,也无可奈何。 云舒看他猴急的样子,笑道:「你去厨房准备点夜宵给大公子吧,公子晚上没吃多少。」 在魏其侯府赴宴,只顾着说话,大公子根本没抬几下筷子,而且今晚又遇到了皇帝刘彻,大公子必定会想事情想到很晚。 两人回到房间之后,云舒帮大公子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然后一个倚在榻上、一个坐在塌边说起话来。 大公子似乎仍然有点不确定那个少年是否真的是刘彻,说道:「宫廷森严,皇上怎么可能不带一个侍卫就从皇宫里出来,还到那种闹市里去玩呢?」 「皇上正是任性好动的年纪,宫里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三个人管着,朝廷上有各位大臣约束,他肯定会觉得不自在,如果韩嫣在他身边一捣鼓,偷偷跑出来玩也是有的。」 大公子忽然问道:「云舒,你一向知道的多,对皇上的情况,知道多少?」 云舒心中有些拿不准,不敢说太多,却又不好什么也不说,于是结合着今晚的事情,分析道:「之前听韩嫣说,去霓裳馆找皇上的人叫陈冠,此人说不定是皇后陈娇陈家的人,皇后如此紧张皇上在外面的举动,就说明皇后是个善妒而强势的人。」 大公子点点头,之前窦华和韩嫣打发陈冠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他的确听到他们对陈冠说:「让夫人和少夫人放心,公子不在这里,我们哪里有这个胆子把公子带到这种地方来玩?」再听云舒一说,那陈冠看起来的确像是皇后的人了。 大公子满眼赏识的看向云舒,没想到她只通过一个人名,就能分析出皇后的性格来。殊不知,云舒知道汉代历史和人物,陈阿娇大致性格如何,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云舒又说:「而皇上,他年少方刚,看他性格不像是容易被驾驭的人,跟皇后的关系应该不太好,跟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关系可能也不容乐观,不过两位太后虽然对皇上多有限制,但都是为了皇上好的人,这一点皇上应该明白,在她们面前,皇上或会收敛一些。在皇上长大独立之前,他应该会不断的对太后、外戚妥协,这个忍让期,会既漫长又痛苦……」 大公子点点头,觉得云舒说的很有道理,他想了一会儿,说:「我原本只是想到长安闯荡一番,试图结交一些权贵,为桑家的生意找些转机,没想到却遇上了皇上,这样的际遇放在我面前,让我很彷徨……」 云舒眼神一亮,问道:「大公子,你在想什么?」 「新皇年幼势弱,内有太后,外有重臣,现在是他最需要人才的时候,若我能在此时亲近他,他日必能有一番作为。单看今晚之事,皇上及其周围之人没有一个主财之人,个个囊中羞涩,我可补此缺……」 第44章 看来,这就是大公子想了一晚上的决定了! 大公子说完后抬眼看向云舒,很认真的盯着她,似乎在等她的意见,但云舒却是被他这几句话震撼住了。 云舒心中如滔天骇浪一般翻滚,她读汉史的时候得知桑弘羊十三岁的时候入赀侍中,「赀」也就是捐助资财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花钱买官,这种情况被称为「赀郎」。 云舒每当读到这段历史,总以为是桑弘羊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程,给他买的这个官,如今看来,竟然是大公子自己想到这条路子! 刘彻贵为皇帝,但奶奶、母亲、老婆都管着他,他哪里有钱做自己想做的事?韩嫣和窦华虽是王侯子弟,但是自己不会赚钱,总拿家里的钱,哪抵得住他们那么大的开销?大公子有钱却无权无势,正与他们互补,绝对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大公子见云舒一直愣愣的,以为云舒不同意他的想法,于是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赀郎不好?可是这是我想到的最直接容易的办法了……」 云舒缓过神来,赶紧说:「不,大公子的想法很好。求人不如求己,等大公子成了大人物,桑家的生意也会好做了。再说大公子你有才华,一定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入赀只是一种入门的手段而已,我知道的……」 云舒说这些,一是为了表示理解,二也是为了宽慰大公子。比起靠真才实学上位的人,花钱买官之人总容易被人被己看轻,她不想他心里有这样的阴影。 「不过,公子……」云舒脸上突然出现尴尬无措的神色,她无辜的看向大公子,说:「我撞到了皇上被人骂、被水泼,又给他买了一身绿油油的衣服,看到了他很尴尬的一面,他会不会为了面子,一怒之下把我杀了啊……」 大公子一愣,说:「不会吧,皇上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记仇?」他这话说的很没底气,眼神闪了两下,又说:「即使他真的为此事生气,我也不会不管你的,不管怎么样,一定想办法救你。」 云舒虽然有一点担心刘彻会记恨她,但是总觉得到不了杀头的那一步。现在又听到大公子这么保她,于是打心底里笑出来。 这晚,两人在商议完之后,又吃了点顾清送来的夜宵,之后熬夜给家里写了一封关于「赀郎」的书信。 到了第二天一早,钟姬那边拜托桑家转交给钟家的书信也送了过来,大公子便把韩管事叫来,把这两封信交给他,并仔仔细细的把事情说与他听。 韩管事是桑老爷身边的心腹之人,他最近看到大公子在长安积极行动,心中已觉得自家的大公子长大了,此刻再听他说了「替钟家说和」及「入赀郎中」这两件事,看大公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 他慎重的包好两卷书简,并郑重其事的说:「大公子放心,我一定将事情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老爷,我不在长安的期间,还请大公子多多保重。」 说着,并看了看顾清和云舒,后两者点头说:「韩管事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大公子的,您路上当心。」 在送走韩管事后的几天里,大公子频频被窦华邀出去会友吃饭,渐渐开始融入长安的新圈子。因其他公子出门聚会都不带丫鬟,只是带个小厮,所以大公子就带了顾清出去,把云舒一个人留在家里。 因怕云舒一个人守着宅子寂寞,大公子给了她一袋钱,让她自己上街逛逛去,看到什么可心的东西,就买回来。 云舒早先去街上逛了几次,买了些家具摆设,或是给园子里添了些花花草草,偏没有给自己买什么东西。后来逛的乏了,就缩在家里看看书,练练字,过的也算舒适。 她看着大公子和顾清在外面好吃好喝的,并不羡慕,反而觉得自己这种闲散的生活很舒服,可却把大公子急到了,觉得云舒会照顾别人,偏不会照顾自己。 这天大公子从外面回来,看到屋里的衣架上多了一套新的男子衣服,于是问道:「今天去街上了?」 云舒点头说:「夏天到了,大公子来长安的时候衣服带的不多,最近你经常出去会友,总穿那几套的话,不够体面,所以就选了几套,公子一会儿试试吧。」说着,并取来清水让大公子洗脸洗手。 大公子一面洗一面问:「还买了些什么?」 云舒在旁掰着指头说:「我买了三套竹帘,我把几个房间窗户上的布帘全都换成竹帘了,这样夏天即通风,看着又清爽。我还给公子买了一方砚,可是我不会挑,只捡贵的买了一方,公子你一会儿帮着看看吧。」 大公子擦完脸,撑在盆架边,无奈的看着云舒,问道:「你给你自己买什么了?」 云舒摇摇头说:「我不缺东西,所以没买。」 大公子正宗无语了,云舒在他身边照顾他,为他出谋划策,她的好,大公子都记在心里,早就不把她当做普通的丫鬟对待。他想对她好,可不知该给她买什么,于是用最简单的办法,直接给钱让她自己去挑,谁知她尽给他买东西了! 「你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只有当初在家里奶奶赏的那两套尚算体面,你怎么不给自己多买些衣服。到了夏天,也该制些新衣了。」 云舒听了却说:「我穿现在的这些衣服就挺好的,穿在身上宽松舒适,又方便做活,买些好的衣服,反而束手束脚。」 云舒到古代的时间也不短了,最让她不习惯的就是汉服宽大的衣摆和长长的广袖,在她看来,碍手碍脚的十分不便,反而下人做活时穿的窄袖紧衣比较方便。 大公子觉得云舒这个丫鬟也太实诚了,根本不为自己谋半点私利。他想想作罢,跟她说不通,改天让顾清上街跑一趟,直接帮她买了衣服回来比较实际。 可在云舒心里,却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些钱虽然是大公子给她花的,可她若真的花在自己身上了,被旺叔或是其他人传回洛阳桑府,只怕就要将她问罪了。虽然他们离开本家在长安住着,桑家的人一时管不了他们,但是她知道,在没有确保自己的地位之前,她得本本分分的做好一个「丫鬟」,切不可被人捉了把柄。 第45章 大公子每天从外面回来,总会跟云舒讲一讲认识了哪些人,他们各是怎样的性格,发生了什么事。一般情况下,云舒总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关键时候问一两个问题,到最后再和大公子讨论一番。 今天他们又说到了「入赀」的问题,大公子找窦华悄悄问过,入赀的费用比较高,但想要走这条路的人却不少。皇帝身边的侍郎人选,由窦太后一手挑选,并不是说谁想买就能买,所以这事一时还办不成,得慢慢想办法。 云舒因知道大公子今年肯定是能成为侍郎,所以比大公子多了几分底气,并不像大公子那般忧虑,可她又不能跟大公子说「历史上就是这么写你的,你别急,一定能成」,所以她只能转而宽慰道:「之前让韩管事放消息下去,在各地寻找能够治疗眼疾的名医,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找到人,能够借此引起魏其侯和窦太后的注意呢!」 大公子点头说:「也是。」 大公子歪头想想,又问云舒:「你还记得我们在清泉坊结识的那位东方公子吗?」 东方朔?云舒当然记得。 大公子继续说道:「今天又碰到东方公子,听说他上书自荐,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赏识,近期就要召见他了。」大公子言语中带着一些羡慕,只可惜自己做不出那样的好文章能够上达视听。 云舒抿嘴笑道:「东方公子才高八斗,在文字功夫上,的确有所长,被君上看中也是早晚的事。术业有专攻,大公子不必羡慕他,若论起算账,他肯定算不过公子你的!汉朝这么大的疆域,朝廷得在多少地方花钱,又得想多少办法赚钱呀,这些问题,都得公子你这样的人才,他那样的可不行。」 一番话把大公子说的豁然开朗,大公子也笑道:「云舒你真好,听你说话,总是觉得很开心,而且又有道理。」 云舒谦虚道:「我只是把大公子在局中看不清的问题说了出来。」 「哦,对了,我明天请了东方公子、窦公子到家里做客,已经命厨房开始准备,不过场面上的事,你明天就要辛苦一些了。」那些粗使仆役都是不能上厅堂的,只有云舒一个丫鬟,纵使有顾清在旁帮忙,也有的她忙了。 云舒突然问道:「没有请韩公子吗?」 大公子说:「原本是请了的,可是他明天要进宫一趟,说如果出来的早,就来这里找我们。」 韩嫣这样一个关键的人物,可不能丢了,想接近刘彻,窦华和东方朔都不太够分量,只有韩嫣可以帮上忙。 从第二天一大早开始,云舒就在厨房和宴厅里来回忙碌。 顾清见云舒进厨房,就在后面跟前跟后,直到最后把云舒缠晕头了,云舒跺脚问道:「人手不够,大家忙的跟什么似的,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顾清挠头笑道:「今天接待贵客,云舒你厨艺那么好,不如下厨露两手吧!」原来,顾清还念着之前没吃到嘴的蛋包饭呀! 云舒敲他的头说:「到底是客人想吃还是你想吃呀?就一个厨灶,我可不给大婶们添乱,你快去前面帮忙去,别跟着我了!」 她虽把顾清赶走了,可她却认真的思考起顾清的话来。大公子结交朋友,总得拿出一点有特点的东西吸引别人才好,只是平常的菜肴,恐怕不够体面。 想了一会儿,云舒转身走到厨房,开始翻腾起食材。 厨房的众位厨娘看到云舒在屋角的架子边翻看食材,都悄悄偷看起来,想知道这个小姑娘想倒腾出什么花样。 在大公子到长安的第一天,众位厨娘就听顾清说,云舒那天晚上做了非常美味的一顿饭给公子吃,叫什么「蛋包饭」。她们都当玩笑听着,个个没往心里去,难不成这黄毛丫头做的饭,还能强过这些做了十几年饭的厨娘? 今日家里来客人,众位厨娘自然是拿出看家本事,想要把最好的饭菜做出来,给东家长脸。本来忙的热火朝天,如今看到云舒这样一搅和,心里都有点反感:难道她不相信我们的本事,要自己动手? 云舒见各位厨娘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她立即脸上堆笑的说:「各位婶婶快忙着,别管我,我就瞧瞧。」 云舒从食材架子后面翻出一篮晒干的红枣,因今天不用这个东西入菜,所以被厨娘扔在角落里。云舒从袋子里挑出一盘又红又大的红枣,嘿嘿笑了一下,转而跑去院里的水井边。 用水把红枣洗净之后,云舒挑出一个吃了一口,香甜无比,比现代的红枣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她喜笑颜开的跑进厨房,在一大盘红灿灿的红枣放进橱柜里。见有人一直在打量她的行为,云舒干脆说道:「这红枣很甜,我洗了几个给大公子饭后当零嘴,婶婶们帮我看一下,宴后我来取。」 厨房的一个领头婶娘说道:「姑娘放心,放在橱柜里,没人动的。」心里却鄙视道,几个红枣而已,谁偷吃不成? 云舒并不在意别人心里怎么想,问道:「家里可有糖?」 厨娘以为云舒还是小孩子,要吃糖,于是说:「之前买过一袋饴糖,姑娘要吃的话,我去找出来。」 云舒摇头道:「除了饴糖,还有其他糖吗?」饴糖是麦芽糖,云舒想要白砂糖之类的蔗糖,可她却吃不准西汉这个时候有没有蔗糖,于是小心问道:「听人说,好像有种叫蔗糖的东西,家里有吗?」 厨娘茫然的摇头说:「没听说过……」 另一厨娘搭腔说道:「除了饴糖,似乎还有一罐柘浆,那东西也甜着呢!」 云舒眼睛一亮,「柘」通「蔗」,柘浆就是甘蔗汁熬成的浓浆,云舒急忙说道:「对对对,是柘浆,我把名字给记错了,婶娘帮我取来吧。」 那个搭腔的婶娘倒是很好说话,笑眯眯的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暗红色的瓦罐。云舒打开尝了一点,果然是甘蔗熬的浓浆,连忙谢了一番。 她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转而去了厅堂,她不能在厨房待太久,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服侍客人。 东方朔和窦华相邀而来,窦华还是老样子,笑着跟大公子见礼。东方朔却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要意气风发,给人志得意满的感觉。 第46章 云舒想到大公子说东方朔自荐的文章被皇上看中了,也难怪他这样,他马上就要踏上仕途了,对于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觉得未来一片美好。 席间有实现准备好的坚果、点心和美酒,大公子请两位宾客入席之后,三人互相敬酒说起话来。 虽然大公子时东道主,但是话题主要集中在东方朔身上,窦华和大公子频频祝贺东方朔前程似锦,东方朔心情大好,而他本身语言诙谐,一时间,厅堂里宾主皆欢。 顾清在外面向云舒递眼色,示意菜肴已经准备好,可以上菜了,大公子又看到云舒的示意,于是说:「有酒无肉不欢,快把饭菜传上来,我们边吃边喝。」 闻言,顾清和云舒赶紧把厨房准备的东西,一一摆放到他们身前的食案上。 按照《周礼》所记,饮食制度分为饭、膳、羞、饮四部分,饭即是主食,膳多指肉类,羞同馐,指其他美味的菜肴,饮即是汤。 大公子下令准备的家宴自然也缺少不了这四部分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小小的食案上堆了白白的米饭、油亮的烤鹅、鲜嫩的蒸鱼、光鲜的蔬菜及骨头汤等菜。这些菜肴比起后世的菜肴,制作没那么精细,却依然能够显示主人待客的诚意。 有酒有肉,有菜有汤,小小的聚会这才进入高潮。云舒关照了一下顾清,让他候在厅外听候差遣,自己则来到厨房。 厨房里的仆妇昨晚饭菜,已开始归整器具,打扫卫生了。 云舒从橱柜里拿出洗好的红枣和柘浆,她找到刚刚给她找来柘浆的厨娘,说:「婶娘帮我控一下火候,我要借炉灶用一用。」 那厨娘很好说话,笑眯眯的,麻利的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灶前帮云舒把快要熄灭的火又给烧起来。 厨房里的几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想看云舒要做什么。云舒也不含糊,先烧开一锅水,将晒干的红枣先煮软,然后将红枣从中间切开,去掉硬核,并把煮好的米饭塞了一些进枣肚中,堆在盘中备用。 准备好之后,云舒倒去锅里的水,伸手取来灶旁装油脂的罐子,将半罐油给掀到了锅里。 「哎哟,做什么菜要这么多脂?姑娘省着些吧!」旁边的厨娘看不下去,出言劝阻道。这个年代的油脂并不容易得到,是富人家才能用得起的好东西,见云舒一次用了大半罐,这些人又怎么不心疼呢! 云舒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待火烧旺,油渐渐翻滚起来,云舒对烧火的厨娘嘱咐道:「不用太大,中火即可。」 调好火势,云舒就把加工好的红枣一个个放进油里炸,待炸的金黄捞起来后,又把锅里多余的油装回罐子里。 众人又见她小手一掀,把半罐柘浆给掀进锅里,这东西也是贵物,一时间又有人传出唏嘘声,或感叹大富人家的丫鬟用物气度不凡,或是暗怪云舒浪费东西。 云舒把柘浆倒进锅里之后,用中火慢慢炒起来,众人不解她要做什么,但她却知道自己要做的是——拔丝红枣! 拔丝红枣这个甜点,说难不难,但想做好也不简单,关键要把握好三点:刀工、火候、和熬糖的时间。 刀工好的人会将食材雕成各种花样,或圆柱、或佛手、或小花,但是云舒刀工只是做家常菜的水准,所以她老老实实的把红枣去核,并不玩什么花样。 熬糖大致分为两种,水炒糖和油炒糖,云舒选的是较为容易的水炒糖。因为原本就是用柘浆来熬糖,所以云舒只兑了一点水进去。命厨娘把火调到适中之后,便不停的翻炒起来。做拔丝的时候,这个火候十分重要,熬糖时的火候不能大,不然容易糊锅边,要用中火慢慢熬,并不停的翻炒搅动。 熬糖的这个时间也是关键,只有火候和时间都掌握好了,熬出的糖才能色黄、丝长,甜绵适口。 当云舒看到锅里的糖突然由多变少时,就迅速把炸好的红枣倒入锅中翻炒,拌匀后盛盘。 云舒将拔丝红枣分成三份,又装了三碗清水,之后让厨娘帮忙把拔丝红枣送到厅堂前,然后由她一个个送进去。 送去的时间刚刚好,大公子和窦华、东方朔桌上的菜肴已吃掉大半,壶里的酒也快空了。 大公子一早就注意到云舒不见踪影,此刻见她端着一盘黄中透红的粘稠物上来,便向她挑了挑眉。 云舒解释道:「我去厨房做了一道饭后甜点,是我家乡的特色,特地送来给两位客人尝一尝。」 云舒把拔丝红枣和装有清水的碗分别放在众人的食案上,众人看着那不知何物的一团,或好奇或皱眉,神情十分好玩。 云舒来到大公子身旁,拿起他的筷子夹了一颗红枣,然后拉高,脆长的糖丝像网一样被她拔起,众人一时都睁大了眼睛。 云舒又将红枣放到清水碗中稍稍沾了一下,糖丝断开,她这才将筷子上的红枣送到大公子嘴边。 大公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吃下云舒喂过来的红枣,而后神情惊叹的说:「香甜可口,外脆内软,好吃!」 窦华和东方朔听他这样说,也依样画瓢的吃了起来。 在厅堂外偷偷观看的厨娘也都睁大了眼睛,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你看到没有,糖丝拉的几尺长,真不得了!」 又有人说:「那东西真的好吃吗?看几位客人吃的很开心呀!」 顾清怕她们打扰宾客,出面将她们赶回了厨房,但是她们脸上惊讶佩服的神情却弥久不散,众人这才明白当初顾清夸云舒,可不是假夸的! 厅堂里的几个人吃拔丝红枣将桌案上弄的一片狼藉,糖丝沾的盘子、杯子、酒壶甚至衣襟上,可心情却是十分高兴。 窦华新奇的说:「长安从未出现过这种小食,这种做法也是见所未见,真是独特,赶明儿我回家,也让厨子学着做,孝敬给我爹娘吃。」 第47章 几人说的正热闹,顾清突然跑着来报:「大公子,韩公子带着一名公子到了!」 韩嫣根本不是等在门外等候通传的人,顾清前脚进来,他后面就跟着一起过来,不待顾清通报完,他就问:「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老远就听到笑声了!」 大公子和云舒都没有心思回答他的话,而是紧紧的盯着韩嫣身后带的那个人——刘彻! 大公子怎么也没想到,韩嫣竟然会把刘彻带到他的小院里来!贵客突至,大公子有一瞬间想行大礼,但被云舒不着痕迹的阻止了。 刘彻既然没有摆皇帝的架子,就说明他不想用皇帝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反观窦华,他只是很恭敬的对刘彻行了个问候礼,然后让座请他坐下。 大公子也如窦华那样与刘彻、韩嫣互相行礼问好,云舒赶紧给他们两人增加食案,并把刘彻的位子安置在了首位。 刘彻毫不推辞的坐到了左列首位,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特别是东方朔。东方朔大概是没见过刘彻本人,不知韩嫣带来的这个人是谁,韩嫣并不向众人引荐,但众人却对他恭恭敬敬,一时间,东方朔也不得不疑惑的思索起来。 窦华见众人冷场不说话,打圆场说道:「韩老弟,你再晚来一点,可就错过了美食,绝对是你没吃过的!」 韩嫣不信,扬眉问道:「我没吃过的?那可真是少见。」 窦华将自己的拔丝红枣端到韩嫣跟前,因为糖浆渐冷,红枣面上出现透而晶亮的一层,很漂亮。窦华弄了一颗给韩嫣吃,韩嫣吃完惊讶的说:「果然有意思!」 刘彻在旁冷眼看着他们玩,他和韩嫣是吃了饭才出来的,他并没有打算动筷子,但是韩嫣却抢过那盘拔丝红枣送到刘彻面前,说:「这东西有点意思,你尝尝看。」 刘彻犹豫片刻,但见众人都看着他,他不想扫兴,便抬起筷子夹了一块。无奈糖已冷却,他使劲拔了半天,好容易弄了一块出来,但里面的糖丝却又黏住了。 他紧紧的皱着眉头,看着那越拉越长的糖丝犯愁,正不知怎么弄断时,一双小巧的手端着一碗清水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疑惑的看向端着水的云舒,云舒小声的说:「沾水即断。」 刘彻理解了她的意思,将拔丝红枣放到水里沾了一下,糖丝果然断了。刘彻满意的看了一眼云舒,似是赞赏她的机灵。 云舒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她看着刘彻品尝,刘彻嚼了半晌,终于说了两个字:「不错。」 能得到这样的夸奖,云舒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拔丝的东西冷了之后,就不好吃了。 刘彻看到云舒眼睛里有狡黠的亮光,转口又说道:「就是甜的腻人。」 云舒顿时泄气,她刚刚还在想,若刘彻喜欢吃,说不定可以借此吸引他常来和大公子聚会,谁知他嫌腻,不喜欢。 看到云舒泄气,刘彻勾了勾嘴角,似是很满意这个效果。 韩嫣并不觉得甜,将剩下半盘尽数给吃完了,吃完后他才说道:「桑老弟家里人行商走遍天下,见到的新奇东西果然很多,红枣的这种做法,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大公子抿嘴笑道,不想把云舒推到众人的话题浪尖上去,于是就没有把拔丝红枣是「云舒出品」的事实说出来。 可刘彻看到云舒脸上隐隐的笑容,便问道:「这是谁做的?」 若没人问起,大公子自然不会主动说起,但刘彻问了,大公子不能欺君,只好老老实实的说:「是我的丫鬟云舒做的。」 刘彻即了然又惊讶,他虽猜到是这个看着很机灵的丫鬟做的,但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意外。 他沉吟了一下,说:「云舒?我没记错的话,她就是那晚给我拿衣服的人吧?」 云舒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起来,刘彻竟然提起那晚的事了,她以为刘彻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会提那套绿衣服的! 看出云舒的慌张,刘彻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不过稍瞬即逝。 云舒和大公子以后的日子是好是歹,全都系在刘彻一人身上,她可不敢得罪这个尊主! 于是她赶紧说:「那一晚委屈公子了,我去买衣服的时候,着急的不得了,想着公子穿着湿衣服站在弄堂里吹着过堂风,万一病了可怎么好?偏偏那一家成衣店只有一套适合公子身型的衣服,我也就顾不得衣服是否好坏,赶紧买回来,还请公子担待一二。」 刘彻饶有兴趣的看向云舒,心想这小丫鬟还挺会说话,一面伏低做小,一面说着是为他好,若他再发脾气,岂不是显得他太小气? 云舒悄悄的观察着刘彻的神色,可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于是又从袖子里取出那晚刘彻给她的龙纹翡翠,说:「公子那晚匆匆离开,我没来得及将翡翠还给公子,此物贵重,拿来换衣服实在可惜,还请公子收回。」 那翡翠虽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但是皇家之物流落在外总是不好。刘彻那晚因为着急才拿这个东西换衣服,回宫后就派人去通乐大街上寻这块龙纹翡翠,无奈怎么都找不到。此时云舒送上门来,他自然乐得收下。 不过在收下的同时,刘彻心中已闪过一个想法,于是笑着说道:「说来你那天也算帮了我的忙,若让你一个小丫鬟替我垫付买衣服的钱,传出去我颜面何存?这样,等我回家后,我备份赏赐让人送来,到时候你可千万收下。」 云舒受宠若惊,心中却十分不安,刘彻的赏赐哪是那么好收的?而且她刚刚分明看到他的神情有一丝丝怪异,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他们两人说着话,东方朔在另一列,偷偷问窦华:「这位公子气质尊贵,举止不俗,敢问是哪家公子?」 窦华笑呵呵的给东方朔斟酒,打马虎眼说:「一个朋友,呵呵……」 按照礼仪,韩嫣在进来时就该互相引荐,可是他没介绍,在场的人也没有问。东方朔是个机灵人,他察言观色,便知道这位公子的身份必定不方便对外人说,于是坐直身体不再询问。 第48章 刘彻今天在宫里听到韩嫣说有个小聚会,参加的人一个是他看中的东方朔,一个是有意入赀的桑弘羊,听了这些人的名字,他就有了跟韩嫣一起前来的意思。 刘彻登基之初,发布告征召天下贤良方正和有文学才能的人,各方志士、儒生纷纷上书。东方朔也给刘彻上书,共用了三千片竹简,两个人才扛得起,刘彻整整读了二个月才读完! 刘彻不仅欣赏东方朔上书时的文章,更觉得他的自荐书写的很有气魄!东方朔在自荐书中毫不自谦,一直夸自己怎样有才学,怎样有抱负,刘彻本就是意气风发之人,他欣赏东方朔的这种气概! 不过刘彻没见过东方朔本人,他想重用的话,就需要有全面的了解,他想趁着这次小聚看看东方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桑弘羊他也略有些印象,看起来是个很俊很乖的少年,这卖官卖谁都是卖,若能卖给一个他中意的人,刘彻自然高兴,所以也想一并看看。 思量再三,他便向两位太后谎称,说要跟韩嫣一起去马场练骑术,转而溜了桑家的小宅子里。 大公子已知道刘彻的身份,东方朔虽不那么明确,但从众人的神情中知道这个人身份不凡,所以他们两人在刘彻面前毕恭毕敬,努力表现出好的一面。 东方朔才华横溢,风趣幽默,在众人的讨论中,渐渐聚集了大家的视线。 云舒在旁暗暗着急,东方朔太亮眼,讨论的话题又不是大公子擅长的,若一直这么下去,刘彻肯定注意不到大公子! 正犯难的时候,韩嫣已提议离开宴席,去长春湖游湖。 「我家上月刚打造好一艘游船,泊在长春湖中,我们呆坐在屋里说话,不如去船上边赏景边聊天,岂不快意?」 众人都说好,因为他们没有带随身之人,所以大公子让云舒和顾清都跟过去服侍。 一行人乘着马车来到接近长安外郭的长春湖,只见湖边的夏柳婀娜,迎风招展,湖中的一隅种满荷花荷叶,加之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这些植物在阳光下都呈现出一种有活力的姿彩,景色十分宜人。 众人在小渡口登船之后,云舒和顾清从船舱里取来坐席和桌案,在甲板上布好席位,然后服侍几位公子闲散的坐下。 待船夫将船划至中央,东方朔提议道:「美景当前,我们不如作赋留念吧?」 东方朔专捡他擅长的东西说,云舒可看不下去,她得想办法让大公子出头,于是在给刘彻斟水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的说:「这个湖真大,得游一下午吧?几位公子若只是作赋,作完了岂不没事可做?不如接楹联吧!」 「楹联?」刘彻疑惑的望向云舒,问道:「楹联是什么?」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刘彻的问话吸引过来,云舒在大家的注视下不疾不徐的说:「接楹联是我家乡那边的读书人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楹联讲究字数相等、词性相对、平仄相拗、句法相同,一副楹联由两句对偶句组成,一人说上句,一人接下句,接错或接不上之人就算输。」 东方朔对楹联很感兴趣,紧追着问:「你再讲仔细一些,有什么规矩?」 其实楹联就是写对联,对联相传起源于五代十国,汉朝并不兴做这个,不过汉赋中已非常讲究语句的对偶,做对联对这些文化人来说,再简单不过。 云舒婉婉道来:「做楹联有很多对格,好比正名对、同类对、连珠对、双声对、叠韵对、双韵对等等,举个例句来说,上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下联: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听完云舒的话,东方朔不禁拍手叫好:「好一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没想到桑公子家里的丫鬟也这么有才学!」 刘彻等人看向云舒的眼光也骤然一亮,十分的惊奇。 云舒赶紧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爹常跟乡里的叔伯一起玩楹联,我从小听到大,记得一两句而已,让我自己想,我想不出的……」 大公子也说:「云舒只会一点皮毛,担不得东方兄的夸奖。既然大家都觉得接楹联有意思,我们也尝试着做两句吧?」 云舒之所以要提倡他们作对联,是因为她怕东方朔在辞赋上面盖过大公子,遮掩了大公子的才华。作对联横竖只有两句,大公子的才学也不是不行,应该能够轻松拿下。再者,大家都是第一回玩,豆_豆_网。公平一些。 果如云舒所料,大公子在做楹联方面,丝毫不比东方朔差,他思维敏捷,颇得大家赞赏。 接了好一会的楹联,周边的景色都被他们夸遍了,云舒适时的说:「我记得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楹联,要不我说来让大家接一接?」 众人满是期待的看向云舒,猜想这个小丫鬟还能给大家带来怎样的惊喜? 云舒坐正身子,说:「以前我村里有一家的老翁五十大寿,请众人参加宴席,赴宴的有一位百岁老翁,主人便出了一个上联让大家猜百岁老翁的具体年纪,并接出下联,那上联是: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各位公子,你们说这个下联要怎么接?」 一时间,众人都沉思起来,这个对联看似容易,实际上却难的很,不仅是作对联,还是做数学题! 云舒笑吟吟的看着大公子,她觉得这种事情对大公子来说要简单很多,东方朔、刘彻等人可能会被老翁的年纪难住,但是大公子应该最快算出来的。 果然,大公子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说:「有了!下联是:古稀双庆,又多一个春秋。对不对?」 云舒非常高兴,频频点头。 「花甲」是指六十岁,「花甲重开」指两个花甲一百二十岁;「三七岁月」为二十一岁,上联加起来共一百四十一岁。 而大公子接的下联中,「古稀」是指七十岁,「古稀双庆」是指两个古稀一百四十岁,再加上「一个春秋」,下联加起来也是一百四十一岁! 第49章 其余几人的反应慢半拍,待大公子说出来才反应过来,一时皆感叹大公子有才。 大公子谦虚道:「这次是我投机取巧,我生于商贾之家,若连这几个年纪都算不清楚,岂对得起先祖?」 窦华说:「听贱内说,桑兄弟以心算闻名于四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大公子连说不敢当,刘彻看向他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思索。 之后的时间里,刘彻跟大公子频频交谈,问他多大,家里有哪些人,具体做什么生意,他能够心算到什么程度等等话题,云舒在旁看着,喜从中来!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辜负她费这么大周章,从作赋到对联,再到心算,终于把大公子的才能给引出来,金子上面盖着太多沙,她这个掘金工人,不容易啊! 游湖归来,大公子心情很愉悦,云舒和顾清看着也欣喜。 甫一进门,旺叔又禀报来一个好消息:韩管事传来回话,已在民间找到一位口碑很好的名医,并花重金邀请到,月底就会派人送到长安。 「此人名叫陆笠,年三十有四,至今未娶,孤身一人在各地漂泊,专为人治疗疑难杂症,在山东南部诸郡负有盛名。」 见事情渐渐都走上正轨,大公子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云舒,收拾出一间空房给那位陆先生住,务必要收拾妥帖,如要添置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 云舒点头应下。 旺叔脸上略有难色,补充说:「公子,还有一事,陆笠虽然答应了到长安来帮公子医人,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我们在长安给他开一个医馆,此事大老爷已经答应了。」 大公子有些迟疑,想了想说:「我们既然是有求于人,也只好照办。旺叔你以前是负责药草生意的,开医馆需要什么你比较熟悉,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是。」 开医馆要租铺面、招人手、准备药材,这些对旺叔来说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回到房间,顾清抱怨道:「这个叫陆笠的人也太贪心,不仅收了我们家老爷的重金,还要公子给他在长安开一间医馆!长安的铺面可不便宜啊!」 大公子思索道:「父亲既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必定有父亲的原因。我想,应该是陆笠这个人很得父亲赏识,想把他留在桑家也是有可能的。等他来了,我们再细看看这个人是否可靠,毕竟是要推荐进宫里给太皇太后医病的,若出了问题,桑家上下都难逃其咎。」 云舒觉得大公子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此时大公子能够想到,作为一家之主的桑老爷又怎么会想不到?想来,这个陆笠应该是有些名堂的。 顾清依然有些愤而不平,咕哝道:「希望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能够帮上大公子的忙,不然的话,我要他好看!」 下午在外面游玩了半天,大公子总觉得身上像是蒙了一层灰,于是在顾清的服侍下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 云舒在外面帮他铺床,收拾停妥之后,大公子却没有睡意,让顾清把他的围棋取来,又问云舒:「你可会对弈?」 云舒摇头,围棋她是真的不会。 大公子却有问道:「当真不会,你父亲没有教你?」 云舒讪讪的笑了,说:「是我笨,学不会……」 大公子浅笑不语,低头摆起棋局来。 围棋虽然出现的很早,但是在西汉时期并不流行,一直是「博行于世而弈独绝」的情形,所以云舒不会下棋在大公子的意料当中,只是云舒的父亲给大公子一种「无所不能」的印象,大公子才有上面那一问。 大公子喜欢下围棋是因为围棋能够让他心境,在下棋的时候,只有摈弃一切杂念冷静思考,才能入其道。他小的时候,生母早亡、父亲严厉,他时常心有忧愁而无人可诉,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棋盘慢慢琢磨,渐渐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今天再次取出围棋,并不是因为他心中忧愁,而是因为他心中激动而不安。能够得到皇帝的肯定,即将踏上一条陌生的仕途,这对大公子来说,未来将是完全的未知,他期待着,却也不安。 他不习惯这种不平定的心情,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云舒让顾清先下去休息,自己留在大公子身旁掌灯、斟水,只是她没料到,大公子下棋竟下到了很晚。她看到大公子脸上一脸严肃,似是非常投入,也没敢出声喊他睡觉。听着棋子「嗒、嗒」落到棋盘上的声音,云舒意识渐渐涣散,不知不觉趴在案边睡着了。 等云舒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很愕然的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一惊,并不记得自己昨晚回房了,难道是睡着后被大公子送回来的? 她起床后,有些局促的来到大公子房中,大公子也刚刚醒,正坐在床边揉眼睛。云舒取下衣架上的衣服,服侍大公子穿衣,并问道:「大公子,昨晚我是不是中途睡着了?你怎么不喊醒我呢?」 大公子淡笑着说:「你辛苦了一天,我应该早点让你去休息的,看到你睡着哪还能把你喊醒?」 云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我是怎么回房的?」 「我背你回去的。」大公子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这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云舒有点别扭,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矫情。不就是公子背丫鬟回房嘛!她平时照顾他那么多,他偶尔「服侍」她一下,又有什么不行? 云舒在心中宽慰自己一番,渐渐将此事置于脑后。只是她不知,大公子平静的声音之下,有一颗莫名紧张的心。 大公子看到云舒神情大方,心中松了口气,他之前还有些担心云舒会因为「男女之别」而不高兴,看她不介意,他也就安心了。 在等待名医陆笠前来的这段时间里,云舒每天闲了,就会去布置一下给陆先生准备的房间,时而和大公子一起上街购置物品。等房间布置妥当了,陆笠没等到,却等到了一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第50章 桑宅的小门前,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带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姑娘站在一辆马车前面。 云舒看着他们,诧异的问道:「你们找我?」 清秀青年点头说:「是,我正是奉家主人之命来找云舒姑娘。」他的声音细细的,也很柔和,却让云舒有种不适的感觉,总觉得这种声音不应该由一个男子发出。 大公子站在门后的院子里,他和云舒一样很好奇,不知是谁会来找云舒。 门外的几个年轻姑娘在青年的指挥下,从马车里捧出几包用锦布裹着的东西,以及一个木匣。 「这是家主人送给云舒姑娘的谢礼,姑娘快收下吧。」 不由分说,那些姑娘就捧着包袱走进了桑家小宅,把东西整齐的放在了正厅的桌案上,然后再鱼贯退出。 云舒问那领头的青年:「你家主人是谁?」 青年淡笑不语,向云舒行了一个礼之后,带着那几个姑娘上马车扬长而去…… 大公子来到云舒的身后问道:「会不会是……他?」 云舒明白大公子口中的那个「他」是指刘彻,她也觉得这些东西只可能是刘彻派人送来的,毕竟她现在并不认识几个人,送衣服来的青年也像是宫里的宦官。 「大概是他吧,上次他说要给我赏赐的,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派人从宫里送来了,我都快忘记这茬事情了。」 两人来到正厅,云舒动手解开包袱,包袱里鲜亮的锦衣差点闪花她的眼! 大红、亮黄、翠绿、碧青……很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云舒原以为这是很多件不同颜色的衣服装在了一个包袱里,可是她将衣服展开一看,这竟是一整件汉服! 云舒又拆开一个包袱,跟上一件一样,衣服是用五颜六色的布拼在一起缝制的,什么颜色配起来难看就拼一块,看的云舒嘴角抽抽。 大公子见云舒脸色变的很不好,神色有些不安的安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些衣服虽然难看了点,可是质地还不错……」 大公子的这番话说的极没底气,刘彻分明是故意报复云舒的,谁又会看不出来呢? 云舒心中虽然有点动气,不过忍了忍也就算了,谁让他是皇上呢! 「罢了罢了,我只是可惜了这些好布,被他糟蹋成这样子,这些衣服是没法穿了。」 云舒自然不会穿,只是她觉得这件事情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刘彻上次穿着绿油油的衣服被大家取笑,他怎么会任云舒闲置不穿就作罢呢? 看着这些锦鸡一样的衣服,云舒头疼的扶额,揉了揉眉角之后,伸手打开随这些衣服一起送过来的木匣。木匣中放着一卷暗黄色锦帛所做的帖子。 云舒展开帖子一看,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眼神中透着蔑视的淡漠。 大公子第一次看到云舒表情如这般阴鸷,一下子愣住了,犹豫了一瞬,他才问道:「怎么了?」 云舒将帖子递给大公子,说:「公子你看,皇上让我们三日后去韩府参加韩嫣十六岁的生辰宴,还要我穿这些锦鸡似的衣服去给他看看样式大小是否合身!」 云舒觉得刘彻好无聊,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做出小孩子般的举动。不说上回云舒并不是故意让他穿绿衣出丑,只说他现在欺负云舒一个弱女子,让她穿那样招摇难看的衣服去韩府,明摆着就是要让云舒丢人现眼! 他是觉得上回的气消不掉,还是觉得欺负云舒会很好玩? 大公子皱眉看完帖子的内容,抿着嘴角沉默不语,但是抓着帖子的指关节却有些泛白。 这件事对大公子来说十分为难,在以孝治国的汉代,让大公子去违背君命是无比困难的一件事,但是虽说皇命难为,他也实在不愿意让云舒在众人面前出丑。 思来想去,大公子没想出一个好办法,郁闷的说:「你本非故意害他,他怎可如此报复?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何其难堪?」 云舒听大公子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出丑,心中一喜,又见他表情越来越苦闷,就说:「大公子别犯难,这件事好办!」 对上大公子疑惑但明亮的双眼,云舒说:「既不想出丑,那我不随公子赴宴就好了!这只是请帖,并非圣旨,他从未在我们面前表露过皇帝的身份,我们一时‘不查’,不小心违背了他的意思,也是不知者无罪嘛!」 话音刚落,大公子就笑了,云舒果然机灵! 大公子在惯性思维下,总是以遵从皇命为前提思考,思路难免狭窄,如今听云舒这样一讲,顿时豁然开朗。只怕刘彻在想出这个注意的时候,也是不知不觉当做皇命来下达,没想过云舒会有胆量违抗他的意思! 云舒灵动略带调皮的声音又传来,说:「再说了,人难免有些疾病,若他在宴会上问起来,公子便说我病了不能随身服侍,难道他要为了我一个小丫头,坏了韩嫣的生辰宴吗?」 大公子听云舒说的有理,便笑着说:「就依你所言。」 云舒一扫阴郁的心情,抱着那些衣服回到房间,把它们塞到箱底,眼不见心不烦。 而在龙首原的未央宫中,刘彻斜靠在宣室殿的锦榻上,看着正在另一头玩着琥珀杯和琼酿的韩嫣问道:「他们接到帖子,不敢不去吧?」 韩嫣头都不抬,说:「小小庶民,怎敢不从?亏你也把他们放在眼中,折腾她有意思吗?」 刘彻略有些思索的说:「那个桑弘羊我看着不错,小小年纪,做人做事都不错,背景也简单,尽早招揽过来,以后就只为朕所用。朕在宫内宫外处处被人掣肘,他桑家的人脉和财资都不错,招揽过来朕就方便很多了,只是担心奶奶看不上他的出身,这倒是个问题。至于那个小丫鬟……」 刘彻脸上浮现出玩弄的神色,说:「逗逗她挺有意思的,谁让她有损朕的威严!再说了,能博朕一笑,也算是抬举她!」 第51章 韩嫣听他说完,突然大笑起来:「你可别再提了,我一想到你穿的跟一条绿瓜似的站在街口,我就想笑!哎哟,我的肚子……」 韩嫣笑的幅度太大,把桌上的美酒都弄洒了。刘彻见他笑的没完没了,面子过不去,龇牙咧嘴的扑过去,说:「韩嫣!你再笑朕,信不信朕把你杀了!」 韩嫣根本不怕刘彻的威胁,跟扑过来的他扭在一起,口里还喊着:「快去把那件绿衣服拿出来,你自己穿上照照镜子,我可说的一点也没错……」 刘彻老羞成怒,低吼道:「朕今天就让你穿上那件衣服看看,来人,给朕把衣服取来!」 垂首在旁候命的宦官低声答道:「喏!」然后碎步向宣室殿里面找衣服去了。 刘彻这边也不手软,当即开始扒韩嫣的外套,韩嫣的力气比不过刘彻,刚刚那么嘴硬,现在却开始求饶。 「别玩了,打死我不穿那么丑的衣服,快住手,上回太后就警告我了,再跟你胡闹,我总有一天得掉脑袋!」 这边刚说完,外面就有宦官禀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刘彻的皇后是他的表姐陈娇。 陈娇乃馆陶长公主刘嫖的独生女,刘嫖是先皇景帝的同胞姐姐、武帝刘彻的嫡亲姑姑。在景帝生前,刘嫖是景帝最亲近的人,在宫内、宫外都有不小的势力,刘彻能够登上帝位,这位「丈母娘」可是出了很大的力! 陈娇自小被母亲和窦太后宠大,性子十分骄纵,而心中又认为刘彻的皇帝之位是靠着她才得到的,所以对刘彻的态度也非常倨傲。 刘彻起先还处处忍着陈娇,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无法忍受陈娇的放肆无礼。当他听到宦官说皇后驾到时,他不仅没有起身收拾衣装,反而把衣衫不整的韩嫣往怀里一拉,摆出一副「糜乱」的情景。 韩嫣无奈的看了刘彻一眼,叹气低声道:「你又害我……」 「闭嘴。」 刘彻板着脸,看着宣室殿的入口,一袭红衣雀跃而入,张扬欢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彻儿,奶奶那里做了好喝的粥,让我给你送一份过来,你是要喝豆粥还是肉粥?」 待陈娇笑盈盈的走进殿里时,欢愉的笑容在她脸上僵硬的停住,雀跃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韩嫣半露着胸膛靠在刘彻怀里,两人鬓发散乱,前面桌子上的酒杯倾倒,美酒洒了一地…… 陈娇的双手微微发抖,楞了一瞬,「啊」的大叫一声,从身旁侍女手上夺过粥碗向刘彻砸去:「刘彻!我还没死呐,你不如杀了我吧!」 陈娇大叫着哭出来,满心的愉悦瞬间被愤怒替代。 前几天她跟刘彻拌了嘴,今天在来宣室殿之前,窦太后拉着她的手劝说半天,要她跟刘彻好好过日子,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她好不容易劝服自己,低下头来给刘彻讨个好,却不料看到这样的情景! 「来人,把那个贱男人给我拖出去!」 外面的宫廷侍卫愣在那里,在刘彻的怒目注视下,谁也不敢冲进来抓韩嫣。 韩嫣从刘彻怀里挣脱开,慢条斯理的开始整理衣服。待韩嫣整理好仪容,他站起身说:「皇上、皇后娘娘,臣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见没人敢拉住韩嫣,陈娇气的发抖,指着韩嫣说:「你、你……站住!」 韩嫣一脸无辜的看向陈娇,又无奈的看向刘彻。刘彻挥挥手说:「你先退下吧。」 韩嫣赶紧逃离现场,一面为自己惹来皇后的盛怒感到无辜,一面为刘彻的「政治婚姻」感到无奈。想到这个,他不禁皱起眉头,记起父亲说要给他说亲事,就是最近的事,他不想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得赶紧回去想想办法才好…… 七月初八,是韩嫣十六岁生辰。大公子一早由云舒帮他梳理好衣冠,带着顾清往韩府走去。 临出门前,云舒叮嘱道:「若皇上真的很小气,为我没去的事情生公子的气,公子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说我死活不愿意去好了。」 大公子自然不同意,皱着眉头没答应。 云舒又说:「大公子前途无量,可不能为了我的事情得罪皇上,若他真的追究起来,你不能被我拖累,到时候推到我身上来,横竖我赖皮认罪,也比公子你扛着要好。」 大公子不满的说:「我说过要保你周全,怎么能把你推出去。你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说完,不等云舒再说两句,就跳上马车走了。 云舒一个人留在家里,看书简看不进,做活也不安,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又要给大公子惹麻烦了。不就是穿件丑衣服被人笑一下吗?又不会少几两肉!可是得罪刘彻的话,真的会出问题的呀! 云舒有点为自己死要面子而后悔,在古代没人权的社会下,她跟皇帝拧什么呢?真是找不自在啊! 越想越不安,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刘彻送来的七彩锦衣,用包袱包起来,急匆匆的出门追过去。 韩府门前车水马龙,马车沿着围墙来回排了两条街,看来过府参加宴会的人可真不少。云舒在正门张望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有请帖,肯定是进不去的,于是沿着围墙走到了一个后门前。 韩府的后门也很热闹,因为府内在办宴会,后门那里有很多送货物的小贩进进出出。云舒看他们盘问并不严格,于是抱着包袱靠过去低头往里走。 刚跨进门槛没两步,就有个中年男人拦下他,问道:「停下,你是哪的?怎么冒冒失失往里冲?」 云舒显出一副很急切的样子,说:「大叔赶紧让我进去吧,我刚刚回馆里给我家姑娘取衣服,她马上就要给宾客们跳舞,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看门的大叔皱着眉头看她,云舒赶紧掀开包袱的一角,把七彩锦衣露出一点给他看。他看那衣服艳丽非常,不像寻常女人穿的,看来果然是从外面请来的舞姬忘了带换妆的衣服,让小丫鬟回去取了。 第52章 「赶紧送去吧,别在府里乱跑,老实着点!」 「哎,多谢大叔!」云舒小跑着钻进韩府,「噗通」乱跳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她喘了两口气之后,循着府内的器乐声往宴厅找去。 在韩府主要摆宴的厅外,有两处偏厅,专供各位宾客所带的随从吃饭休息。 顾清简单吃完饭之后,站在窗子旁边,怕大公子出来找不到他。正百无聊赖之际,他忽看一个熟悉的面孔,夹在传菜送饭的侍女中,怯生生的靠近。 「云舒?」 顾清惊讶的喊出声,匆匆走到廊下对云舒招手。云舒看到顾清,高兴的向他跑来,并匆匆问道:「大公子还好吧?宴会没出什么事吧?」 顾清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说:「皇上亲自来给韩公子贺寿,韩公子当真威风!我偷偷的看了皇上一眼,原来上次跟韩公子一起去咱们小院的那位公子,就是皇上!真没想到!」 刘彻果然亲自来给韩嫣庆贺生日了,云舒有些担心,正低头沉思着。顾清疑惑的问道:「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云舒不知道刘彻会不会为难大公子,没功夫跟顾清详细解释,于是问道:「有没有办法到大公子身边?我有事找他……」 顾清想了想,说:「你跟我来,我们从后殿靠近。」 两人向宴厅走去,而在他们刚刚所站的窗子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看着云舒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不过是名字一样,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呢?」 韩府的宴厅两侧,有专门提供宾客临时退席的小门。顾清带着云舒来到小门旁,两人探头探脑的向宴厅中看去。 宴厅里宾朋满座,宽阔的宴厅被数百宾客挤满,虽无人大声喧哗,但是众人低低的耳语声汇集在一块,声音也不小,几乎要把器乐的声音压下去。 宴厅的正上方是正席,刘彻、韩嫣,以及一个中年俊美男人坐在那里,云舒看韩嫣跟那中年男人长的十分相似,猜测着可能是韩嫣的父亲。 正席下方有左右两片席位,众宾客正是坐在那里,正对着正席的中间空出一条长长的区域,十几名舞姬正在随着器乐声起舞,给宾客助兴。 云舒和顾清两人的眼球搜索着大公子的身影,因大公子无官无爵,是平民身份,最终让云舒在末席找到了大公子的身影。 大公子一个人静静的跪坐在那里,离他近的人时而探过身子来跟他讲话,他面带微笑礼貌的应对。而正席位上的刘彻,脸上有些愠色,手中把着酒樽,有一口没一口的品尝着。 云舒轻舒一口气,大公子平安无恙,刘彻也没追问她的事,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她回头对顾清说:「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们下去吧,不用打扰公子了。」 两人正要退下,宴厅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张扬的笑声,众人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抬头看去。 云舒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想看看这笑声来自什么人。 在左边的席位上,靠近前排上方的上等席位上,有个粉衣盛装女子,正笑的前俯后仰,丝毫不顾及形象。那个女子云舒见过,正是在街上收留了卓成的平阳长公主刘娉! 刘娉笑的正欢,忽听刘彻扬声问道:「皇姐因何事如此开心?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笑一笑。」 刘娉的笑声渐小,这才抬起袖子遮住嘴说:「皇上,别怪我放肆,我刚刚问济东王今日送了什么贺礼给韩嫣,他说送了一个金铸的金鸡,我听到这个事,想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时忍不住,没了形态,让大家笑话了……」 济东王刘彭离是先皇景帝的胞弟梁孝王的次子,因梁孝王在世之时,非常得母亲窦太后的疼爱,与刘彻叔侄二人曾为皇储之位起过争执。 梁孝王如今虽死,但刘彻依然不待见他的几个儿子。 昨日七月初七是刘彻十七岁生辰,济东王进京送贺礼,得到窦太后召见,窦太后对这位孙子也是百般疼爱,看的刘彻和刘娉姐弟很难受。今天刘娉当众说起刘彭离的事,刘彻怎会不知他姐姐是想替他出昨天那口气呢? 于是他问道:「皇姐想到什么笑话,说出来给朕乐一乐吧。」 刘娉的身子微微向正席倾过去,用她轻灵的声音说:「我的一个食客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一位官吏贪污,受到御史的调查。贪污官吏铸造一个金人放在御史家里的厅堂上,而后报告说:‘我的大哥在厅中求见。’御史来到厅堂见到金人,悄悄收下贿赂,然后不再追究贪污之事。 后来此官吏又犯罪案,御史勘决,犯官连声说:‘且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御史回答道:‘你大哥太不像话,见了一面就再也不来了!’ 皇上,你说这个御史是不是比那犯官还要贪心?」 刘彻听到这个笑话,非但没有笑,脸色更阴鸷几分,他冷冷的说道:「皇姐这个笑话,真是别致,不知众位听了可觉得好笑?」说着,眼睛扫向刘娉身旁的济东王刘彭离。 一时间,席间的众人都缄默不语,唯独韩嫣低声抱怨道:「你难不成要在我的宴席上追查贪污官吏?」 刘彻想想也是,太扫兴了,于是看了一眼冷汗直流的济东王,转而对刘娉说:「皇姐,讲这个笑话的食客倒有些意思,改日你带他让朕见见吧。」 刘娉嘻嘻一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恰巧带他来了,我这就宣他进来。来人呐,传卓成——」 原本饶有兴致旁观的云舒,顿时石化在了当场,原来,这竟是卓成的局! 是啊,卓成知道刘彻跟梁武王一家有过节,也知道济东王刘彭离藏污纳垢,刘彻想诊治他们却没有契机。卓成见机为刘娉出谋划策,正中刘彻下怀,堂而皇之的面见圣上,真是好计谋! 云舒紧紧的抓住怀里的包袱,看着短发、灰白布衣的卓成一步步走进宴厅,跪在了刘彻面前。 第53章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脸! 云舒全身的血液像沸腾一样直冲脑门,她愤恨而恐惧的看向卓成,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在刘彻面前有所表现! 云舒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顾清看到云舒面色爆红、几欲晕倒,急忙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云舒冷静了一会儿,回头笑道:「我没事,我还是要去大公子身边一趟,你在外面等着我们吧。」 话音刚落,云舒就抖开怀里的包袱,将那个七彩锦鸡一样的衣服穿在了外面,而后低头向大公子身边走去。 云舒静悄悄的在大公子身旁跪坐下来,大公子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同时震惊的看向云舒身上的衣服。 云舒同样低声回答说:「我在家里想想不妥,还是不能害公子立于危境之中,所以就过来了。」 大公子看向云舒的眼中满是心疼,这样张扬、丑陋的衣服穿在身上,十分滑稽,她却是为了不牵连他而忍让。 云舒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似是穿着寻常衣服一样淡定,她伸手给大公子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樽,说:「公子请饮。」 大公子心中不畅,皱着眉头伸手接她的酒樽,谁料云舒松手松早了,铜制的酒樽「叮叮当当」的滚落到地上,引起周围不小的关注。 众人本来只是被异响吸引,稍一看,就看到云舒那身刺眼夸张的衣服,议论声顿时传开了。 刘彻正在问卓成的头发为何这样短,还没等卓成回答完,就听见下面议论纷纷。刘彻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众人都看着一个角落交头接耳,他追寻看去,这一看便乐了,是云舒穿着他赏赐的衣服来了! 他心中一乐,就扬声说道:「云舒,上前来给朕看看!」 被打断回话的卓成只好闭嘴退到一旁,满眼怨恨的看着云舒一步步走到刘彻跟前。 在偌大的宴厅中,身穿彩衣的云舒就好像是一个聚光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偷笑声让她感觉很不适,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滑稽极了,可是她得忍着。 她垂首走到正席下方,万分「惶恐」的跪下去,尽量表现出紧张的一面,说道:「民……民女叩见皇上,民女之前不知……不知您是皇上……有所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紧张到发抖的云舒,她现在滑稽可笑的样子让刘彻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之前被韩嫣取笑的闷气也全都散了。 「不知者无罪,你站起来回话吧。」 云舒站起来,依然低着头,用一种草民见到皇上应该表现出的拘束不安,应对着刘彻的问答。 刘彻一面笑一面问道:「前些日子,朕赐给你的衣服,穿着可还合身?」 云舒又要跪下去谢恩,却被刘彻的手势阻止了。她屈膝回禀道:「谢皇上赏赐,民女惶恐,这些衣服很好看,小民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华贵美丽的衣服。」 周围的窃笑声渐大,一些明眼人已看出是刘彻是想整这个小姑娘,附和说道:「皇上慧眼独具,挑的衣服果然不同凡响。来,绕着大厅走两圈,让我们好好观赏一下皇上的御赐锦衣!」 一场宴会渐渐变成一场闹剧,身在上层的帝王将相、王侯子弟,看向底层平民的云舒,眼神仿佛是看一个玩物一般戏谑。 云舒紧咬牙关,忍着屈辱,心中只想着,哪怕是自己丢人现眼,也不能让卓成出风头!她正要依那人所言绕场两周,却听到刘彻发话了。 「罢了,今天是韩嫣的生辰,你怎可喧宾夺主?还不快快退下!」 刘彻让云舒穿七彩锦衣,是为了取乐自己,但见别人欺负云舒,他却觉得别人动了他的私有物品,让他很不高兴。 刘彻又说:「朕乏了,该回宫了,诸位爱卿慢慢享用。」说完,就从正席上退去,众人急忙叩拜送别。 等刘彻走了,云舒慢慢抬起头站起身,瞥见一旁的卓成满脸都是郁闷失望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快感,他的计划因她的捣乱泡汤了! 转过身,云舒稳步走回大公子的身边。大公子面若冰霜,唯独一双看着云舒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待云舒坐到他身边,大公子伸出手握住云舒平放在膝头的双手,温柔低语道:「让你受委屈了。」 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云舒心中也变的暖融融的,她笑道:「公子别担心,我没事。皇上就是为了出一口气,让他出了气,他反而会为欺负民女感到不安。」 大公子牵着她的手,带她从侧门离席,两人来到外面之后,大公子动手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云舒,云舒阻拦道:「我里面穿了衣服,把这难看的外套直接脱掉就好了。」 云舒三两下把锦衣脱下,大公子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散开:「走,我们回家吧。」 找到顾清之后,主仆三人向韩府大门走去,眼见着要到出去了,正门前突然快速跑进几个小厮,口中慌张的喊着:「皇后娘娘来了,快通知主上!」 大公子心中一惊,准备回到宴厅跟众人一起迎接皇后驾到,但云舒却拉着大公子急忙退到一旁,说:「公子,我们避让一下,皇后娘娘突然而至,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如云舒所猜的那样,陈娇此次前来,正是砸场子的! 她在宫中听人禀报,说刘彻亲自出宫给韩嫣庆生,再想到她生日那天,刘彻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加之两天前在宣室殿看到的那副情景,她心里的那口气越想越忍不下,当即让人备车,出宫寻刘彻来了。 陈娇依旧一身红袍,气势汹汹的在近二十名宫女的簇拥下往宴厅走去。 韩嫣父子已起身走到庭院里迎接,不待他们行完礼,陈娇就喝问道:「皇上呢?」 第54章 之前坐在刘彻左手边的中年人回禀道:「皇上刚刚启程回宫了。」 陈娇不信,冷笑道:「有这样的巧事?本宫刚来,他前脚就走了?你们可别藏,让他出来见我!」 云舒远远的听到陈娇的言语,不禁摇头。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九五之尊,不管两人怎么不和,陈娇怎么能在外臣面前掉刘彻的面子呢?皇上的威严何在、皇家的体面何在? 好在刘彻现在的确不在场,若是在场,岂能忍下这口气?只怕会越发的闹大! 众人劝说了一番,直到最后平阳公主出面保证,陈娇才相信刘彻的确不在。 她怒气难消,对着韩嫣的父亲啐了一句:「哼,看好你的儿子!」之后,又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 被她这样一闹,宾客再无吃宴席的兴致,纷纷告退。大公子三人也在人流中离开韩府,回到清平大街的小院。 马车里,大公子若有若无的叹气声时不时传入云舒耳中,他还在介意云舒被众人取笑的事情,但云舒却早已释怀,反正又没人认识她,脱掉那个衣服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云舒想逗大公子开心,便说起刘彻、陈娇和韩嫣三人的事情来打趣:「听说韩嫣跟皇上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十分好,更有甚者,传韩嫣是皇上的榻上宾。皇后今天突然到韩府闹了一场,看起来,像是在跟韩嫣争风吃醋呢!」 大公子脸上突然红了,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也耳闻过贵族中的一些男风绯闻,现在听云舒说起来,格外不好意思,于是板着脸说:「皇上的事情,我们不可胡乱议论。」 云舒低笑,马车突然停下来,大公子问道:「到了?」 顾清掀起车帘回答道:「公子,有辆马车停在我们家门口。」 「哦?」大公子疑惑的下车,果然见到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停在门边。 那马车的帏布是暗青色万福纹样,泛着锦帛的华光,低调而雍容,拉马车的骏马是两匹黝黑的高头大马,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而马车外面站着四名腰上挂刀的护卫,看来马车主人非富即贵! 大公子与云舒对望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好奇,不知这停在桑宅门前的马车里坐着何人。顾清已熟练的上前问道:「请问何方贵人来访?」 守在马车边的四名带刀护卫一脸警惕的看着顾清,倒把他看的没了底气,好像这不是自己家门前似的。 车中之人听到顾清的询问,掀开车帘问道:「桑公子回来了吗?」 温润的声音传出的同时,一张白净玉面小生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云舒心底暗暗惊叹,不知这是哪位公子,长的好生俊俏,对……是俊俏! 大公子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满腹疑惑的下车向马车走去,抱拳问道:「在下正是桑弘羊,敢问尊客是……?」 那玉面小生也走下马车,一双顾盼生辉的眼扫了一下众人,说:「在下陆笠,奉令尊之命来长安替桑公子办些事情。」 众人皆震住了,这是名医陆笠?不是说是个游历四方的中年人吗?怎么是这么个娇俏公子哥儿? 陆笠也不管大公子等人是如何惊讶,升了个懒腰说:「坐马车一路好累,大公子终于回来了,我想歇歇了,我们……进去吧?」 大公子这才回过神,赶紧引着陆笠进门。 陆笠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回到马车前,掀起车帘对里面说:「阿楚,我们到地方了,下车吧。」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四肢并用的从车厢里爬出来,到了陆笠跟前,往她身上使劲一扑,奶声奶气的说:「爹爹,我饿,要喝奶……」 旁边一个护卫听到小女娃这么说,立即从腰间递来一个水袋,陆笠摸了摸,说:「凉了,我们待会儿热了再喝。」小女娃一听,眉头一皱,几欲哭出来。 云舒见他们几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娃娃着实不容易,而且来着是客,陆笠又是要帮大公子办要紧事情的人,一定要招待好,于是急忙上去说:「我这就去把奶热上吧。」 陆笠见云舒机灵,笑着把水袋交给云舒,说:「有劳了。」 云舒匆匆把水袋送去厨房,让厨娘把里面装的羊奶热一热。待她端着热乎乎的羊奶来到事先给陆笠准备好的屋子里时,大公子正好在跟陆笠说话。 「因不知道先生今天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先生的几个护卫我们已经安排在先生屋后的厢房,先生若有召唤,应该还算方便。若还查什么,先生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能委屈到先生。」 陆笠和煦的说:「大公子太客气,我们江湖人随意的很,有地方住就行了。」 云舒一听他自称「江湖人」,手中的碗就一哆嗦,难不成还真的有江湖?这陆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看他带来的四个护卫,也不像善类,千万不要招惹到江湖是非才好! 不待她细想,陆笠怀里的小女娃已经闻到了羊奶的香味,张牙舞爪的向她伸手。陆笠倒也不客气,直接把女娃递给云舒,说:「你来喂她。」 云舒手脚忙乱的把碗放下,双手抱起小女娃之后,再用勺子喂她羊奶喝。 大公子见她不方便,就说:「你坐下喂吧,别把孩子摔了。」 虽然云舒平时跟大公子不讲什么规矩,但是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会注意一些,不过既然大公子发话了,她也就不为难自己,急忙抱着女娃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生怕掉了下来。 女娃显然是饿了,也不顾着烫,就伸手去抓碗,云舒赶紧阻拦道:「阿楚乖,喝勺子里的,碗里的烫。」 阿楚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云舒,似乎在考虑到底是喝碗里的还是勺子里的。云舒继续哄到:「都是你的,慢慢喝,先喝勺子里的,来。」 阿楚听她这么一说,倒乖乖的张嘴喝了下去。 第55章 大公子和陆笠见她这边在给孩子喂奶,便全心全意的聊起话来。 云舒听着他俩的谈话,不禁频频皱眉,每当大公子想打听他们的底细时,总被陆笠四两拨千斤的挡开,到最后说了半天,依然不知道原本该单身的中年人陆笠,怎么会变成一个玉面小生,还带着一个奶娃娃和四个护卫! 大公子见他不想多谈,也不强人所难,笑着让他先歇息一下,马上命人准备晚饭去。 阿楚在云舒这里喝饱了,挣扎着落到地上,蹒跚的向陆笠走去,口中喊着:「爹爹,抱……」 陆笠却是不大想管孩子,急忙对大公子说:「公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阿楚年纪小,没有母亲和奶娘,我一个男人也不知如何照顾,你看能否让你的丫鬟先帮忙带几天,等我在京城寻到奶娘了,再就不劳烦你们了。」 大公子没有急着答应,看看云舒,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云舒看看一脸为难的陆笠,再看看可怜兮兮等陆笠抱的阿楚,最后对大公子点了点头。她从未带过小孩子,很怕自己带不好,但是陆笠一副不想管小孩的样子,使得云舒觉得阿楚挺可怜的,一不小心母爱泛滥,捡了这样一个包袱…… 云舒抱着阿楚回房的时候,陆笠的两个护卫已经把阿楚的小衣服和用品全都搬了过来,动作不是一般的快。云舒把阿楚放在床上,很疑惑的看着她,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是谁,是离世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怎么把孩子丢给不想带孩子的陆笠呢? 阿楚同样疑惑的看着云舒,似是在思考爹爹为什么要她跟着她走…… 云舒想着要跟小孩子好好相处,不能让她觉得疏离,便笑着问道:「阿楚几岁了?」 阿楚反应很快的伸出两个指头。 竟然已经两岁了,怎么还没断奶?不过这个不是关键…… 云舒又问道:「阿楚的娘去哪了?」 阿楚收回手指头,似是很疑惑的想了一会,而后抬头说:「被爹爹放在土里睡觉。」 云舒一愣,后悔自己失言,阿楚的娘亲果然不在世了,两岁的孩子,大概还不知道生死的意义。 一声飘忽的叹气声传来,云舒吃惊的回头,却看大公子站在门口。大公子的叹气声让云舒心中很难过,他大概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了吧……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阿楚疑惑的看看云舒,再看看站在门口的大公子。 大公子走进来,做到床边摸摸阿楚的头,问云舒:「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在家里找个人帮你?」 云舒不敢夸海口,她真不敢想象万一阿楚哭闹起来,或是半夜突然要喝奶,她该怎么办!既然大公子说找人帮忙,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想了想,说:「厨房里有位吴婶娘,脾性很好,生育过一子两女,就请她来帮忙带带阿楚吧。」 吴婶娘是云舒之前在厨房做拔丝红枣时,帮她找柘浆、替她生火的那位厨娘,她话不多,却老实肯干,穿着做事也干净利索,很得云舒青睐。 大公子点头说:「好,我让顾清把她请来帮你。」 吴婶娘也是个可怜的,家里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偏他的丈夫去年冬上在冰雪地里摔断了脚,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家里全靠吴婶娘一个人做工赚钱。 如今听得让她帮忙照看孩子,给她补双份工钱,她哪有不愿意的呢?当晚昨好晚饭之后,她就在顾清的带领下来到云舒的房中。 云舒正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哄阿楚睡觉,许是白天坐马车累到了,今晚阿楚睡的倒很快。云舒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又用被子把不靠墙的那一边堵上,免得孩子滚下床。弄好了,她这才到门口跟吴婶娘说话。 「阿楚是今天刚到的贵客陆先生的女儿,陆先生一个男人不方便带孩子,便把孩子托给我照顾,偏我又是个女孩子家,很多事情不懂,就有劳吴婶娘帮衬着。」 吴婶娘知道云舒是大公子跟前得意的人,况且又是云舒指名道姓要她帮忙,她满心里感恩戴德,忙说:「姑娘言重了,我粗手粗脚的,姑娘不嫌弃就好。」 云舒说:「吴婶娘从明天开始就过来帮着带孩子吧,早饭简单,厨房里的人手想必够了,你就不用过去,等到准备晚饭的时候,你再去帮帮忙,其他时间就随我照顾阿楚。」 吴婶娘记下,又问道:「小孩子夜间最闹腾,我晚上就留在这里帮姑娘守夜吧。」 云舒原本想着,吴婶娘自己也是有孩子、有家要照顾的,晚上不好留她在这里,可是没想到她自己提出来了。 「那你整天不回去,家里怎么办?」 吴婶娘忙说:「我家那口子虽然不能下地做重活,但是在家照顾几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也不用我多操心。」 话虽是如此说,但云舒总觉得不妥,可是她没带过孩子,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这里没问题,衡量再三之后说:「这样吧,你隔天在我这里歇,先看看阿楚晚上闹不闹,如果晚上不闹,你也就不用守着了。」 吴婶娘拿两倍工钱,自然是想尽心尽力,见云舒如此体谅,更是感激不尽。 「你先回去交代一下吧,收拾一下再过来,不然突然不回去,家里会着急的。」 「诶,我回去一下很快就过来。」 吴婶娘回家去交代了一番,又收拾了几件衣服带过来,云舒这边也让人搬了一张塌进来,靠着床边放着,再铺上厚被子给吴婶娘晚上睡。 阿楚睡到后半夜突然醒了,闭着眼睛就哭,也不知是怎么了。云舒被惊醒之后,就抱着阿楚哄,但是越哄越哭,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还是吴婶娘有经验,她先把手搓暖,伸进阿楚的衣服里看看有没有尿,见是干的,就说:「要么是饿了,要么是被梦吓到了。姑娘把阿楚抱紧些,贴着她的脸,她就不怕了,我去热奶。」 第56章 因睡觉前在廊下生了小炉子备用,羊奶热起来很快。等吴婶娘端着奶回来时,阿楚已经哭的好了些,带羊奶喂到嘴里,她逼着眼睛吃了一碗,又睡了。 吴婶娘小声说:「怕是下午吃的早了,到后半夜就饿了,睡觉前该喂一次的。」 云舒点头记下,两人吹了灯又重新歇下。 待第二天早上起来,吴婶娘给阿楚穿衣,云舒就去大公子房里服侍。 大公子见她眼圈黑黑的,就说:「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半夜我似乎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云舒一面给他系带子,一面说:「还好,孩子只闹了一次,吃了奶就睡了,还好公子让吴婶娘来帮我,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公子心中略有些不舒坦,没想到请个名医,倒惹来一个奶娃娃要人照顾,徒添不少麻烦。他瓮声瓮气的说:「今天还得带陆先生去看他要的医馆,但愿他真的能帮上我们的忙,不然折腾这么多,真是白折腾了。」 云舒微笑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大公子,因为那个陆笠看着的确很像绣花枕头,不太让人信服。 待收拾妥当,各人在各屋吃了早饭,大公子就去邀陆笠出门看医馆,谁知到了陆笠门前,只见一个皮肤古铜的中年人穿着粗制布衣站在那里。 引路的顾清一惊,喝问道:「你是谁?怎么擅闯我们家院子?」 那中年人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摸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并不回答。 云舒仔细看去,却见那中年人的一双笑眼光彩熠熠,并不像普通汉子,再仔细打量两下,云舒就吃惊的喊道:「你是陆先生?」 中年人这才笑着说:「好眼力,被你看破了。」 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真的是陆笠! 陆笠解释道:「我在外行医,用的都是这副皮相,大家莫要揭穿我的真实面目才好。」 一个是俊美的白嫩公子哥,一个是沧桑平凡的中年人,真的很难联想到一块,云舒刚刚也不过是通过他的眼神猜测,若他否认,云舒也只会认为自己猜错了。 大公子颇为兴奋的问道:「陆先生,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陆笠点点头,但不愿多谈易容的事,只对大公子说:「公子,我们这就去医馆吧?」 大公子知道这是他的秘术,不肯详谈也是常情,他肯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已是信任,便不再多求。同时,大公子和云舒心中也放心了很多,这个陆笠,还是有些本事的。 因要照顾阿楚,云舒并不随大公子和陆笠一起去看正在筹备的医馆,仅把两人送上马车之后,就返回内院。 夏日的照样暖洋洋的,照的她的内心也热烘烘。她想到陆笠,嘴角不禁浮出笑容。他这个人,不简单呢…… 对于一个常年易容在外行走的人来说,第一次与大公子见面就显露出真容,是他太轻率,还是太坦诚? 桑家这次民间求名医,是为了推荐进宫给太皇太后医病,万一出了问题,会连累桑家所有人,桑老爷在把陆笠送来长安之前,想必已经跟他说过轻重,陆笠的所作所为,是想用自己秘密来交换大公子的信任吧? 而且他把女儿交给云舒来带,是真的因为不愿意带小孩子吗?若是真的不愿意照顾小孩,那他以前是怎么过的?为什么没有给阿楚找个奶娘?还是说,他把孩子交给大公子的人,也是为了表明自己投靠的决心? 至于陆笠为什么这么果断坦诚的投靠桑家,云舒觉得需要再查一查,不过不论原因如何,他把自己的利益与桑家的利益绑在一块,目前对大公子来说,不是坏事。 云舒想到这些,心情不由得轻松了很多。她原先还担心民间找来的医生靠不住,可看了陆笠的所作所为,她知道那也是个明白人。 回到房里,阿楚已经在吴婶娘的照顾下起床穿好衣服,正在喝奶。见到云舒进来,推开吴婶娘喂奶的勺子就说:「我要爹爹!」 云舒过去坐到她身边,软语哄道:「你爹爹有事出去了,中午会回来,到时候我带阿楚去见他,我们现在先喝奶,一会儿姐姐带你抓蝴蝶玩好不好?」 阿楚听了并没有哭闹,只是撅嘴问道:「爹爹出诊去了吗?阿楚不哭,阿楚等爹爹回来……」 云舒听了心中一酸,难道陆笠以前出诊,都是把阿楚一个人丢在家里?她摸摸阿楚的头,觉得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过分。 吴婶娘一面给阿楚喂奶,一面说:「阿楚早就到了断奶的年龄,一直喝奶身体长不好,而且容易饿,是时候给她换些东西吃,姑娘看怎么样?」 云舒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该煮什么给她吃。」 吴婶娘见自己说的东西,云舒都听,高兴的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知道弄什么给小孩子吃。」 云舒点点头,又跟吴婶娘商量起要弄点布偶玩具给阿楚,正商量着,就有人来找云舒,说有客人来了。 旺叔和顾清都跟着大公子出去了,家里就剩云舒一个能待客的人,于是她放下阿楚,急匆匆的来到前门,一看,却是上回给刘彻送赏赐的那个宦官! 云舒愣愣的看着那个年轻宦官,以及他身后的马车,不知刘彻这次又想怎样,难道上次让她穿七彩锦衣玩上瘾了? 「不知贵人光临,所谓何事?」不论刘彻目的如何,云舒不得不对宫里来的人客客气气的。 那位宦官声音欢愉的说:「家主又命小的送东西给姑娘了。」 也许是刘彻第二次送东西来,让这位宦官想歪了,所以对云舒的态度极好,似是想巴结一般说:「小的贵海,云舒姑娘来点一点家主人送来的东西吧。」 六套精美成衣、一套珍珠首饰、一套纯金头饰,再加两盆红珊瑚摆设,这些东西对于云舒的丫鬟身份来说,不可谓不贵重! 第57章 「这……这是为何?」云舒实在想不通刘彻干嘛赏赐这些东西给她,难道是因为上次戏弄她,让他觉得内疚了? 贵海眯着眼睛一笑,摆出一副「你懂的」表情,说:「家主人的一片心意,云舒姑娘就收下吧,小的赶着回去复命,云舒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 云舒心中很忐忑,说:「请回禀你家公子,云舒多谢公子赏赐,但受之有愧,实在不敢当……」 贵海捂嘴笑了笑,说:「云舒姑娘就放心接受吧,小的先告辞了。」 看着屋里摆着的东西,云舒来回走了几步,始终理不出头绪。 「罢了,等公子回来,看他怎么想吧。」 另一边,大公子和陆笠来到正隆大街的医馆铺面前,医馆的牌子还没挂,但是里面已收拾停妥,药柜、诊台、桌椅等俱已齐备,请来帮忙的四个年轻人看起来老实忠厚,也很妥当。 大公子心中满意,对旺叔说:「做的很妥帖,辛苦你了。」 旺叔受到夸奖,心中高兴,也不过分谦虚,说:「老夫跟随老爷和公子这么多年,这点事还是做的好的。」 旺叔又说:「医馆尚未提名挂牌,公子和陆先生看叫什么好?」 这是给陆笠开的医馆,大公子自然是问他的意见,中年人模样的陆笠捏着胡子说:「就叫‘回春堂’吧。」 旺叔记下,派人去请工匠做牌匾,不日就能选个好日子开张做生意了。 陆笠不算挑剔,在医馆转了一圈,并未提多少意见,只是着重问了问帮忙的几个年轻人是否懂药材。 那四个年轻人是旺叔从桑家的人手里挑出来的,都跟随他走过药材的商队,对各种药材很熟悉。听他们所说,陆笠很满意,特地多谢旺叔费了心思。 旺叔笑道:「这是应该的,开医馆,若是找些什么也不懂的年轻人,只怕会出事,先生要医病救人,我们万不可弄错药变成害人。」 有旺叔打理,大公子和陆笠没什么好挑,便早早的回到清平大街。 刚一回来,得到消息的云舒就迎了出来。云舒笑着问他们医馆的情况如何,又说阿楚想见陆先生,让吴婶娘抱着阿楚在陆先生门前等着了。最后还让顾清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的如何。 大公子见云舒把众人支开,猜到云舒有话要对他说,便说:「取盆清水送到我房里,我想擦把脸。」 云舒送水到大公子房里的时候,大公子已经自行换了居家的衣服。大公子一面洗脸一面问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 云舒忐忑的说:「早上大公子出门之后,宫里又送赏赐来了,赐了许多好东西,可我却想不通皇上因何而赏,心里很不安。」 大公子微微有些吃惊,也没料到皇上会有赏赐过来。他想了一会儿,说:「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是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先收着,我最近正好有事要联系窦三公子,到时候也一并问问这件事。」 听说要找窦华,云舒追问道:「是要推荐陆先生进宫给太皇太后看病吗?」 大公子点点头,说:「嗯,你觉得陆先生这个人怎样?」 云舒想先知道大公子的想法,便反问他。大公子边想边说:「他肯将女儿托付给我们,更在我们面前露出真容,说明他是真心对我们,此人或可一用。」 大公子跟云舒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云舒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说,又补充说道:「……陆先生的底细恐怕还要再查一查,若他只是受桑家邀请来给太皇太后医病,也没必要表现出这样迫切的投诚之意,而且他要求在长安开一家医馆,怕是另有所图。」 大公子点头道:「我会给韩管事送信,让他再查查的。」 大公子性格虽然温润,做事却是雷厉风行。他决定弄清楚陆笠的底细之后,当夜就给韩管事写信,让他派人去查。 身在洛阳的韩管事收到大公子的书信,送到书房与桑老爷共同商议。桑老爷见大公子询问陆笠的底细,心中又欣慰又觉得难办。 欣慰的是,大公子考虑周到,知道给太皇太后引荐太医之事很重要,必须弄清楚陆笠的底细,以免给桑家带来无妄之灾;觉得难办则是因为桑老爷本身就知道陆笠的底细,只是因为答应过陆笠,不将他的私事转告他人,所以不能对大公子明言。 韩管事见桑老爷犹豫,进言道:「陆先生的情况大公子理应知道,若连要用之人都不了解,大公子办起事来必定束手束脚。陆先生不愿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大公子,是觉得他年纪小,怕他言语不严、行事不周,可是大公子是老爷的儿子,他的为人,老爷难道还不清楚吗?若老爷觉得不愿失信于人,不如写信给陆先生,让他相信大公子,自行向公子说明清楚。」 桑老爷觉得韩管事说的有道理,便给陆笠写了一封亲笔信,写完派人送出之后,又对韩管事说:「弘儿在长安办事,身边少不了人,若是入赀成功,更是要好好安置一番。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带一批人去长安服侍他,选些他用惯并老实可靠的人,不要给他在长安添麻烦。」 韩管事应下,出了书房之后,就向筠园走去…… 不日,陆笠在长安就收到了桑老爷的书信,他看完之后,对着窗外的月色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提步向大公子的房间走去。 还未行至大公子的小院,陆笠远远的就听到孩童的欢笑声,他心中一暖,看来阿楚被照顾的很好呢。 他走进小院,并没有直接去找大公子,而是走向云舒和阿楚的房间。房内,阿楚爬在床上,伸着一只小手要抓云舒手中的布老虎,两人玩的不亦乐乎,吴婶娘则在床边守着,生怕孩子打滚掉了下来。 见陆笠来了,云舒赶紧从床上下来,起身问道:「陆先生是来看阿楚的吗?」 阿楚趁机把布老虎抱到怀里,而后献宝似的对父亲喊道:「爹爹,老虎!我有老虎!」 第58章 陆笠笑着走进来,说:「阿楚好厉害,捉到老虎了。」 被夸奖的阿楚「咯咯」笑起来,陆笠看看孩子,然后对云舒谢道:「阿楚让你费心了,谢谢你把她照顾的这么好。」 云舒忙说:「陆先生太客气了,有个孩子,我也觉得开心很多。」 她以为陆笠是来看孩子的,便让出床边的位子,让陆笠坐过去跟阿楚玩,谁知陆笠只是摸了摸阿楚的脑袋,就问:「大公子现在应该在房里吧?」 云舒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有事找大公子来了!于是忙说:「公子在房里看书,我带先生过去吧。」 将阿楚交托给吴婶娘之后,陆笠随着云舒来到大公子房中。大公子看到陆先生主动过来,很吃惊,忙让云舒给陆笠安置席位。 云舒察言观色,发现陆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是要跟大公子讲,便托词说去取热水烧茶,退了出去。 云舒退出之后径直回到房中继续跟阿楚玩,只是留了一个门缝,注意着大公子房里的动静。过了好久,陆笠终于出来了,是大公子亲自送出门的。送走陆笠之后,大公子一步三叹的回到房间,云舒也随后跟了进去。 云舒看到大公子神色戚戚,便问:「陆先生跟大公子说了什么,公子怎么这样怅然?」 大公子感叹道:「陆先生也是个可怜之人呐!」 原来陆笠本不叫陆笠,这个名字只是他行医时的假名。他本名陆勃,是陆家五代单传的独子独孙,虽然人丁单薄,但在老家也算得上是一方富豪。可正是因为他家中人丁单薄,被同乡的土豪看中,打他家田地财产的主意。 先是抢他的田地,接着便是贪图他妻子的美貌,最后那群土豪竟然趁着陆笠外出时,闯入陆宅凌辱她的妻子! 陆夫人不愿忍辱偷生悬了梁,待陆笠出诊回来时,只看到她妻子冰凉的尸体,以及被气吐血的老父和晕倒在床的老母。 他费尽家财,想要状告那群土豪,可是郡中根本无人敢受理此案,受陆笠之命去告状的家丁甚至被土豪打死打残,无一人生还! 在他的爹娘双双因病归天之后,忍无可忍的他变卖家财,易容之后带着女儿逃了出来,誓死要报这家破人亡之仇! 云舒听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难道没有王法吗?」 王法?云舒只怕是气糊涂了,这并不是法治社会的现代,而是在千年前汉代!纵使汉朝已有了律法,但是在乡下,人丁兴旺的家族就是当地一霸,他们说的话就是当地的「王法」!谁家儿子多,谁的亲戚多,谁的势力就大!像陆笠这种怀有家财美玉,却无力守护的,就是他们强抢的对象! 云舒气的拳头紧握,说:「陆先生听闻桑家寻名医给太皇太后治病,前来投靠,肯定是为了结识权贵,以报大仇吧?」 「嗯。」大公子点点头,却忧虑的说:「陆先生的仇人在长安也有些人情交往,一时并不好办,所以陆先生千叮呤万嘱咐,千万不可泄露他的事情,以防对方有了防备。此事,你我两人知道即可,断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了。」 云舒慎重的点头,说:「公子放心,我明白!」 听说了陆笠的事情之后,云舒和大公子的心情虽然沉重,但是也放心了,陆笠既然是求显达和贵人的支持,那么必定会把医治太皇太后的病当做自己的事一样尽心去做,也难怪桑老爷如此放心的把他送到长安,并雇请了四个护卫保护他。 等到「回春堂」开张的那天,已到了流火似的八月。因为开的是医馆,既不能对路人说「欢迎光临」,又不讲究「开张大吉」,所以初十这天,回春堂布置的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几个伙计吆喝着挂上牌匾,就算是开张了。 大公子请了窦华到家中摆席,向他引荐陆先生。他原本还请了东方朔、韩嫣等几个时常走动的好友,但东方朔要准备几天后进宫面圣,一心在家研读不愿分心出席,而韩嫣则是因为弄砸了家中为他寻的亲事,被父亲禁足,最后只有窦华一个人能够前来。 窦华听说大公子在京城开了医馆,并请了名医坐堂,心中十分疑惑。因前不久他才听大公子说想要入赀,怎么眨眼又回头做起生意? 带着狐疑,他在席后小憩时,拉了大公子到房中讲话。 大公子原本就想找机会对窦华说推荐名医给窦太后治疗眼疾之事,所以支开其他人,单留了云舒在房中给他们斟茶倒水,与窦华说起话来。 窦华是个直接人,坐定之后,他就问道:「你前些日子还在询问入赀之事,怎么眨眼就开起医馆了?」 大公子心中很感激窦华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一直关心着自己,便说:「这个医馆虽然是挂在我名下,但实际上是家父为陆先生所开。他与家父有些交情,家父听说他想带着女儿在长安立足,却又不愿折辱他一身的本事,就想着出资给他开个医馆,也是适得其所。」 听他这样讲,窦华心里就放心了,接着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打消了入赀的心思,正想劝你不要半途而废。」 云舒在旁听的心中一动,窦华既然要劝大公子不要放弃,那入赀之事,自然是有戏了! 果然,窦华说:「皇上前些日子向我问了你的情况,似是有些这方面的想法,只不过两位太后、两位长公主那边都推荐了人,让皇上很难办,一时还未有决定,在这个关键时刻,你更得有所表现才对。」 窦太后、王太后、馆陶长公主、平阳长公主……谁都想往皇帝身边塞人! 入赀的侍中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位子,却是皇上跟前的人,皇上的举动、想法,侍中最为清楚,太后和长公主自然想安插自己的人控制皇帝,可刘彻……绝对是一百个不愿意! 刘彻想要的,是东方朔、桑弘羊这种背景干净可以被自己收复的年轻人!就这一点来说,大公子相对于太后和长公主推荐的人,占有刘彻心理上的优势,只是,刘彻现在还不能当家做主,要想顺利入宫,还得得到一方的支持…… 第59章 因窦华是窦太后的外家侄孙,他自然的想到了窦太后,这个想法跟大公子的想法不谋而合,使得大公子能够很顺畅的说出引荐之事。 「我原本也在为此事发愁,不过这次陆先生进京,倒让我有了一个想法,也不知行不行……」大公子缓缓将推荐陆笠给窦太后看病之事说出来,听的窦华很惊讶。 窦华说:「太后的眼疾是旧疾,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太医,都没有起色,这个陆先生,当真有这个本事能治好?」 大公子自然不敢打包票,只说:「这个陆先生在民间久负盛名,说句不恭敬的,皇太后的病已经拖了这么多年,有一丝机会,试一试又何妨?」 窦华点点头,宫里太医院的那群御医,一个个保守守旧,早被太后和皇上骂过很多次,如今有人引荐好的太医,自然是要看的,只是,他有些不放心…… 「桑老弟,宫中规矩森严,何况太皇太后更是尊贵,你引荐的这个陆先生,说话做事靠得住吗?」 大公子把握十足的说:「窦大哥放心,我敢推荐此人,自然是对他有所把握,若他办事不利得罪了太后,我这里赔上的可是桑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呀!」 窦华听着是这个理,桑弘羊断不会拿桑家所有人来开玩笑,于是就放心的说:「那好,我回去就跟父亲说这件事,若他肯出面向太皇太后引荐,一准能成。」 大公子见事情顺利,高兴的和窦华喝了几杯清酒,继而问道:「窦大哥,还有一事,小弟心中很困惑也忐忑,不知窦大哥可知缘由?」 窦华放下酒杯,问:「何事?」 大公子指着房中的两盆珊瑚盆景说:「皇上前些日子赐下很多赏赐给云舒,却没说原因,她心中不安,我看着也觉得不妥。」 窦华一听是这个事情,当即看了一眼垂首站在旁边的云舒,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当你们知道原因,原来你们还不知!」 这话让大公子和云舒极为疑惑,不约而同的看着窦华。 「皇上那日在韩府戏弄云舒的事情,传到了王太后耳中,太后很生气,训斥皇上恃强凌弱,不能善待自己的子民,有辱国体。为了这个事,皇上才特地赏了东西,总不能让皇上赔罪,这样已经是天大的体面了,你们竟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一席话把云舒的脑袋震的嗡嗡响,刘彻那样一个骄傲尊贵的人,竟然被太后训的低头给平民认错,这对他是多大的羞辱?!即使他之前因为让云舒当众出丑而产生了一点愧疚,那这点小愧疚也会随着对他的折辱而烟消云散,说不定还会对他们心生怨恨! 那些好看的衣服、首饰、珊瑚,全变成了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的心上!她急忙抬头向大公子看去,大公子如她一样,脸色苍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好! 「这……这如何敢当!」大公子皱着眉头,说了这一句。 窦华却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说:「既然是赏的,你们只管收着,下次见到皇上,记得谢恩就是了。」 云舒见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大着胆子插嘴问道:「敢问窦公子,可是是谁把韩府宴会之事传入太后耳中?」 窦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想到大公子平日对云舒一向十分亲厚,这次两人谈话,又特地留下她,想必是十分信任,于是说:「听说是平阳公主进宫看望太后时说的。」 听到是平阳公主进的言,云舒的手紧张的握在了一起,向窦华追问道:「公主她是不是知道了我家公子想入赀进宫之事?」 窦华先是吃惊的看了云舒一眼,而后点头说:「那天韩嫣生辰,皇上离开之后,公主特地向我打听了你是谁。我想着公主跟皇上一向亲厚,不用瞒她,就对她说了你和桑兄弟的事情。」 云舒无奈的摇起头,脸上露出苦色,只说:「此事很不妙啊!」 窦华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大公子苦笑一下,替云舒解释道:「皇上因我们之事受太后责备,若对我心生间隙,则不会再想用我。若他自己寻不到中意的人,在太后和公主们的推荐中,窦兄你说皇上会选用谁推荐的人呢?」 平阳公主跟刘彻是亲姐弟,关系的确很好,而且平阳公主跟刘彻并没有利益冲突,刘彻在一定程度上还要靠平阳公主的帮助。在两位太后以及馆陶长公主这位岳母的逼迫下,刘彻更有可能选择自己姐姐所推荐的人,当然,产生这种结果的前提是刘彻并没有物色到心仪的侍中人选。 这就是平阳公主对太后进言的目的吧…… 窦华想通了这层缘由之后,脸色也紧张起来,恍然大悟的说:「我竟没想到这层原因!」 云舒心中微微叹了一下,窦华这个人直率、实诚,对朋友有义气,却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也难怪他在魏其侯府的子弟中难以出头了。 云舒想到平阳公主,不得不想到那个如心头刺的卓成!她会忍不住的猜测,平阳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卓成的计策?平阳公主所推荐的人,会不会是卓成?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挽回现在的情况,云舒挥去脑海中的阴霾,沉稳的对窦华和大公子说:「推荐陆先生给窦太后医病的事情,必须抓紧进行,最好能够想办法把我一并带入宫,我借着给皇上谢恩的由头,想办法消除皇上对大公子的成见,晚了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窦华觉得这件事有他的过错,心生愧疚,当即站起来说:「我这就回府找父亲商议,你们等我的消息!」 窦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留得云舒和大公子在房中。 云舒不愿让大公子过度忧心,所以努力调整好心情,以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大公子。而大公子也不想让云舒着急,冷静下来微笑着看向云舒。两人四目相接,顿时明白彼此眼神中的宽慰之意,不由得心情都好了。 第60章 不管什么难题,一起努力解决,总有办法的! 窦华急匆匆回到家就向管家打听父亲的所在,听管家说魏其侯正在后院的书房休息,他也不回房梳洗整理一番,就匆匆向书房走去。 魏其侯是个长相方正的中年人,随着新皇登基,窦太后把持朝政,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尊贵和傲然。 他对窦华这个一向没什么作为却也不会给他闹事的三子,无喜也无厌,见他匆匆前来,略有些吃惊,淡淡的问道:「华儿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窦华对父亲窦婴有些畏惧,恭敬垂立后说:「父亲,孩儿听说有位民间神医到长安开馆,他的医术十分高明,孩儿就想着,能不能推荐他进宫给皇太后娘娘诊治一番,也许太后娘娘的病情就会有所好转呢?」 窦太后不仅双目失明,身体各方面多有不适,一是岁月不饶人,二则是她劳心劳力,难免伤神。 窦婴目光连闪几次,在窦华身上上下打量,到最后笑着问道:「这个所谓的神医,是谁给你推荐的?求的到底是什么事儿?」 不愧是朝廷重臣,看事情总是能够看出本质。他根本不相信窦华会给皇太后推荐名医,肯定是有人怂恿他这么做,按照窦华的性格,应该不是他有所图谋,更可能是为了帮朋友。 窦华见自己被父亲看穿了心事,讷讷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窦婴也不急,静静的等着儿子给他一个说法。 窦华想来想去,觉得桑弘羊既然是想得到窦太后的支持,那么肯定是要通过他父亲魏其侯这一关,若连他这关都过不了,就更不用说皇太后那一关了,于是便把桑弘羊想入赀,希望得到太后支持的事情说给父亲听。 听了窦华的话,魏其侯一下子想了很多…… 今日早朝,皇上在朝上发脾气,怪罪梁孝王之子济东王在封地胡作非为,不仅搜刮民脂民膏,还放纵属下草菅人命。一项项罪证列出来,把济东王逼的在朝上发抖、无话可说。 朝中之人都明白,济东王纵使有错,皇上在这个时候挑出来,也是为了向窦太后示威——当初窦太后是支持梁孝王登基的,若梁孝王为帝,这济东王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甚至是太子了! 现在刘彻登基,窦太后虽然也是尽心辅佐他,但刘彻心里有疙瘩,觉得窦太后处处牵制为难他。祖孙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硬,看的窦婴也觉得头疼。 现今听窦华说起入赀和荐医之事,不由得沉吟起来。 「华儿,你是说,这个桑弘羊颇得皇上青睐,皇上也有意招他为侍中?」 窦华点头称是,说:「皇上不仅私服去过他家,一起出游,还邀请他参加了韩嫣的生辰宴,并在私下问过孩儿他的事情。」 窦婴点点头,说:「这个孩子看来不错,看得清形势,既然知道此时皇上做不得主,要来求皇太后为他做主,那必定也明白他日为官,该为谁效力了。」 侍中的名单一直确定不下来,几方都在推荐人,窦婴原本觉得小小侍中没什么争执的必要,所以并未打算插手,可如今他改变想法了,何不借此事缓和一下皇太后和皇上的关系? 既然是皇上看中的人,就由皇太后出面订下这个人选,皇太后给了这个恩典,不论是皇上还是侍中,都会记得这份情,对谁都很美。 而且,皇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窦家不能没有她,也是该换个太医好好瞧瞧了。 窦婴越想越觉得此事很好,看窦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于是站起来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难得华儿有这个孝心,牵挂着皇太后的身体,果然是做爹的人,懂事了!」 窦华心中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跟父亲说通了,还得到了夸奖,一时间喜笑颜开。 窦家的侍从来给大公子送口信时,云舒正在给大公子摆晚饭。 见到窦华的贴身小厮,大公子吃了一惊,这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窦华就派人过来,难道是觉得之前商议的事情不合适,突然改变意见了? 正觉得有些失望,那个小厮的声音就传入他的耳中:「我家公子让我传话给桑公子,让您安心等几天,我们候爷已经应承下了,等这几日把日子订了,再专程来跟桑公子说话。」 大公子略有些失落的眼神顿时变的神采熠熠,并带着一些惊讶,问:「你家公子当真说候爷已经应承下来了?」 小厮连忙点头,说:「是,我家公子正是这么说。」 「太好了!」大公子喜出望外,没料到窦华这件事办的这样快,但脸上却克制着,同时不忘让云舒给那小厮赏钱,再让人好好的将人送走。 将人送走之后,大公子才在云舒面前露出毫无顾忌的笑脸,欢欣鼓舞的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云舒同样高兴的说:「魏其侯肯出力相助,是极好的事……」她沉吟了一下,说:「不过公子也要想想魏其侯为何答应的这么快,若是真的病急投医还好,若是有其他想法,公子又当如何做?」 大公子经云舒这样一指点,脸上就收敛起笑容,低头继续吃饭,只是明显时常走神。 身在高位的人,断然不会做没有意义和没有利益的事,魏其侯果断相助,必有所图,是图桑家的钱,还是想让大公子为期效力?云舒并不点破这一层,让大公子慢慢想清楚,他的立场还是得自己选好。 大公子一直想到临睡的时候,才拉住云舒说了句:「纵然现在是窦太后执政,可这天下终归是皇上的天下。」 云舒笑着点头,大公子选对队伍了。窦太后会越来越老,皇上会越长越大,历史上外戚干政,从来都没有好结果,大公子一心一意扶持刘彻,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只是云舒仍旧不放心的提醒道:「只是现在窦家势大,我们还是得借一下他们的势,才能站到皇上的身边去辅佐皇上。」 第61章 大公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云舒见时辰不早了,服侍他睡下,然后吹灯离开他的房间。黑暗的夜色中,她看不到床上的大公子,可她就是能够感觉到大公子肯定睁着眼睛没有睡觉,今晚,他大概会想很多吧…… 对大公子来说,从小学的是如何做生意,如何管理家业,从未考虑过国家大事。如今为了桑家,也为了他自己,他选择入仕,走上一条祖辈都未走过的路,心里必然会觉得茫然不安。面对风谲云诡的朝堂形势,他必然要多想想才行……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出窦太后身体不适的消息,窦婴趁着进宫问安的时机,向窦太后提起长安来了民间名医之事。 窦婴跟窦太后是自家人,他向太后推荐太医,没人想太多,皆以为他是为了太后身体好才如此,连窦太后都连连称赞他的孝心,允了这件事。 带陆笠进宫给窦太后看病的日子定下来了,窦华先是将安排转告给大公子,而后受父亲之命带陆笠去见魏其侯。 他对大公子解释道:「父亲担心陆先生进宫后说话行事有差错,想先见一面,亲自嘱咐一下。」 大公子对此没有意见,云舒却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大公子的衣袖。大公子感觉到云舒的暗示,有些犹豫的开口说:「不知有没有办法带云舒一起进宫?毕竟皇上是因她的那件事才对我们心生间隙,她想见皇上,解释一番。」 窦华皱起眉头,这件事很不好办,带陆笠进宫是得了太后传召的,可再多带一个人,就怕说不通了。 云舒很怕窦华一口拒绝,忙补充道:「如果实在不能带我进宫,就不为难窦公子了,只是,皇上最近还出宫来玩吗?能让我在宫外见到他也行!」 经她这样一说,倒提醒了窦华,窦华思索着说:「月底皇上要去狩猎,我随行,倒是可以偷偷把你带上,不过……」 云舒急忙感谢一番,直把窦华谢的不好意思收回自己所说的话。 云舒心底盘算着,今天八月十七,陆先生八月二十日进宫,再过几日她就悄悄的跟窦华去猎场向刘彻「赔罪」,如果一切顺利,大公子入赀的事情应该能够在本月内定下来。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陆笠虽然是小地方的富家子弟出身,但贵在走过不少路,见过不少世面,与各种不同的人打过交道,自有他的气质和风度。他见到魏其侯时,神情从容不迫,回话也有条不紊,使得魏其侯十分满意,对推荐他的人——桑弘羊,也连带着觉得很满意。 入宫看病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二十日一大早,大公子和云舒并阿楚早早的起身,一起将陆笠送上马车。窦华因此事被父亲魏其侯重视,所以很积极的亲自来接陆笠。 大公子站在马车前,对窦华说:「窦大哥,陆先生就托付给你了。」 窦华精神很好,眉角飞扬的说:「你放心,有父亲和我伴着,出不了什么事!你还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就赶紧说吧!」 陆笠从马车的窗户探出头来,对大公子淡笑道:「公子放心,我知道分寸,就算医不好太后的病,也断不会给大公子惹麻烦。」 大公子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陆笠说错什么,这次机会是他的机会也是陆笠的机会,不用他嘱咐,陆笠也会全心对待此事。只不过,宫内形势复杂,大公子只怕陆笠不惹事,却有人生事,到时候,只能仰仗魏其侯的照拂了! 阿楚被云舒抱在怀里,看到父亲上马车要走,嘟嘴说道:「爹爹带糕糕回来!」 以前陆笠易容出诊时,总会给阿楚带各式各样的糕点回来,阿楚年纪小,只当这跟以前一样,是一次普通的出行。 陆笠甜蜜的看着粉嫩的女儿,点头道:「阿楚乖乖的听话,爹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因是一大早天未全亮就送他出门,众人都还没吃饭,阿楚也只是在醒了之后喝了几口热水,现在提到吃食,孩子就觉得饿,吵闹着回屋吃东西。 送走陆先生之后,云舒忙让厨房的厨娘们送早饭,吃完早饭之后,云舒把阿楚抱回房交给吴婶娘照顾,再回到大公子房内陪伴他。 今天虽然是陆先生进宫,但是大公子想必也很紧张,有个人在旁边陪着,总要好一些。 不出云舒所料,当她返回到大公子房里时,大公子正在房中来回踱步,见云舒进来,就说道:「你去照顾阿楚吧,不用管我的。」 云舒抿嘴笑道:「吴婶娘是带孩子的好手,阿楚交给她,公子尽管放心,现在是公子比较让人担心。」 大公子见自己慌乱的心被云舒看破,反而轻松一些,紧绷的小脸顿时释然,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低语道:「我很久没有这样紧张了。」 大公子知道陆笠和窦华都比较靠得住,进宫出诊又有魏其侯照应,理应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他无可避免的会紧张担心,云舒劝无可劝,便想道:「大公子今日有空的话,不如教我下棋吧,我爹以前没把我教会,大公子可一定要把我教会呀!」 大公子被云舒这样一打岔,就随着她的想法问道:「你想学下棋?这个比较枯燥,当真要学?」 云舒点头道:「我很想学,只是一直没空,又没人教,今天恰好有空也有人教,公子救成全我吧。等我学会了,我就可以陪着公子对弈,公子也就不用一个人闷头跟自己下棋了!」 大公子见她如此积极,便答应下,当即让云舒把棋盘、棋子找出来摆好。 围棋的门道太多,以至于云舒认认真真学了一天,也没有把基础学全。不过她的本意不是学下棋,而是为了分散大公子的经历,让他不要一直想着宫里的事情,这个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满足了。 而长门宫中,陆笠跟在魏其侯窦婴身后,垂首立在一座宽敞华丽的殿宇外候命。 殿宇深处有紫金色的床帏,十几名宫女站在殿中服侍,床边围着几位年长的妇人,她们身上的衣物首饰很华贵,看起来像是宫中女眷正在探视皇太后的病情。 第62章 听到宫女禀报说魏其侯带名医前来问诊,窦太后便嘶哑着声音对围在她床边的妇人们说:「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散了吧……」 有宫外男人进来,宫中女眷要回避,加之窦太后发话,这几名妇人都敛声屏气的迅速退了下去,待重新布好屏障之后,才有宫女带魏其侯和陆笠进殿。 陆笠跟着魏其侯走进殿中,在窗前十多步的地方停住,跪下给窦太后问安。 有宫女把陆笠带到屏障后去给窦太后看病,陆笠悉心诊断了很久,在确定了病情之后,便退出来到一旁开药。 此时,窦太后嘶哑苍老的声音从屏后传出,说:「魏其,你到我跟前来。」 等候在屏障外的魏其侯闻言,绕过屏障走到床边,对闭目躺在床上的窦太后说:「太后,微臣在,您千万保重身体啊!」 窦太后咳了两声,平复后低声问道:「魏其,我瞎了几十年,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我心里看的很明白,你老实告诉我,你带这个太医进宫是为什么?难道你想插手后宫之事?」 窦太后的这句话把魏其侯吓的不行,窦太后竟然以为窦婴想把陆笠安插进太医院,在后宫动手脚! 窦婴赶紧低下头,对窦太后弯下身解释道:「太后明察,微臣绝对不敢插手后宫之事,这个名医也是有人向我推荐,我实在担心太后身体,才带他进宫,绝无其他用意!」 「哦?是何人向你推荐?」窦太后冷笑了两声,说:「你不要被人利用尚不知……」 「太后英明!」窦婴见窦太后已经有所察觉,索性将桑弘羊希望入赀侍中,并向窦家求援之事说了。 听完之后,窦太后沉吟了一番,最终叹了一口气,念道:「彘儿他大了,不愿意我插手他的事,罢了……那个孩子你帮我查一查,若还可以,就顺了彘儿的心,放到他身边吧。」 「彘儿」是刘彻的乳名,窦太后絮絮叨叨的话从屏障后传入正在开药的陆笠耳中,陆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日落西斜时,陆先生被窦华送了回来,大公子和云舒丢下棋盘迎出去,见到窦华跟早上一样,依然是神采熠熠,大公子和云舒也就放心了。 窦华要赶着回家,大公子不便留他,就客气的将他送走,然后请陆先生到房中说话。 陆先生随着大公子到房里,慢条斯理的将进宫种种事情说了一遍,听到一切顺利,大公子感叹道:「幸好,我今天一直很不安,十分担心怕出什么意外。」 陆笠笑道:「大公子有贵人相助,事情一切顺利,怎么会有意外?」 大公子又问了一些宫中的见闻、礼数之类的事,此时云舒已煮好茶给陆笠捧上来。 云舒颇为关心的问道:「皇太后的病怎么样,治得好吗?」 听到此问,陆笠原本淡然的脸色忽然一黯。 云舒问起窦太后的病症,陆笠不禁叹了口气,说:「皇太后是因肝阴虚损所致青风内障,早年医治不及时,最终导致失明。皇太后已失明三十余载,想要复明,几乎是不可能。」 听到这个诊断,大公子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不过云舒却是意料之中——窦太后在历史上,眼疾一直都未好过。 陆笠未能医治太后的病,自己也很失望,不过他强笑着说:「虽不能复明,但因眼疾造成的呕吐、发热、寒战之症,我却有良方,保管药到病除。」 大公子明白有些病可治,有些病不可治,陆笠不是神仙下凡,治疗眼疾之事不可强求。再说推荐陆笠进宫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医病,而是为了得到窦太后的支持,目的已达到,就不再多求。 大公子笑着道了一声辛苦,送陆先生下去休息,他这几天还要进宫几次,少不得要辛苦一些。 刚送走陆先生,顾清就跑来禀报说,东方朔前来拜访! 云舒记得大公子跟他提过,东方朔前些日子进宫面圣,已被封为侍中,服侍皇上左右,为其出谋划策。 她眉头一挑,对大公子说道:「东方公子现在理应在殿前候命,他现在前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公子快去见见他吧。」 大公子对东方朔前来拜访也很诧异,于是整理好衣衫,带着云舒去前厅见东方朔。刚进到厅里,云舒就见东方朔身着高冠广袖叉手迎了上来,大声的说:「恭喜桑兄弟,好事啊,我特地来给桑兄弟报喜了!」 大公子向他还礼,抬头才问:「东方兄因何报喜?」 东方朔眉飞色舞的说:「皇上刚刚已决定任命你为侍中,现在已经向皇太后请示去了!」 大公子和云舒都很诧异,他们原本以为刘彻会对他们有成见,这才忙不急的在窦太后那里做工作,怎知他竟主动要求任命大公子为侍中! 大公子向东方朔询问详情,原来东方朔听闻了刘彻被王太后训斥,因而给云舒赏赐「赔罪」之事,就想试探一下皇上的气度,故意在刘彻前面推荐桑弘羊,果然引的刘彻很不高兴。 「我提到你时,见皇上的神色不好,就知道他心存芥蒂,可是这怎么能行呢?皇上理应胸怀宽广,广纳人才,断不可因为这点小事而拒用良才。皇上今年才十七,正是可造的时候,我身为皇上的侍中,此时不直谏更待何时?」 云舒在旁听他此言,抿嘴一笑,她以前看汉朝史剧,知道东方朔的性子,就是一个会先把刘彻气的半死,然后再哄他高兴的直谏之人。 可厅里的大公子却很心急,忙说:「东方兄千万不要触怒圣上,若因我之事连累东方兄,这教我怎么安心?」 东方朔豪爽的笑道:「你且放心,我敢触怒圣上,自然也有法子哄得他高兴,桑弟不必紧张。」 纵然这么说,大公子还是有些不安,但见东方朔如此自信,又觉得不好多说,一时有些踌躇。 东方朔又说:「皇上已接受我的谏书,今日就会向窦太后禀明想招桑兄弟为侍中之事,只要窦太后那边同意,你我就可同朝为官,一起辅佐皇上了!」 第63章 大公子感激涕零的说:「东方兄如此助我,弘羊不知如何回报,内心很是不安呐!」 东方兄大手一挥,说:「桑兄弟大可不必这样,我是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汉朝,我见到皇上从善如流,内心不知道多高兴!」 云舒在旁偷乐,感叹大公子的时运好。窦家为了缓和皇太后和皇上的关系,愿意帮他,偏偏又有个热心的东方朔在刘彻耳边规劝,有这么多人助他,弄的云舒几乎要感叹「天命难违」了! 东方朔见云舒在旁满脸笑意,道:「云舒姑娘,我下面要说的事跟你有关,你可猜得到是什么事?」 云舒好奇问道:「跟我有关?我一个小丫鬟,能跟我有什么相干?」 东方朔摇头一笑,说道:「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自己,皇上二十六日要去猎场狩猎,命桑老弟和你随行!」 「大公子和我?」云舒与大公子对视一眼,十分惊讶。 若说大公子是刘彻即将任命的侍中,让他随行,这也说得过去,但是为什么点名要叫云舒一起去?难道是窦华的作用?可是窦华之前说的是把她假扮成自己的丫鬟,偷偷带过去,断不可能直接跟刘彻提起此事呀。 东方朔神秘一笑,说:「你可知是谁点了你的名?」 云舒更疑惑了,若是刘彻点名要她跟随,那么东方朔不必多此一问,既然这么问,那么肯定不是刘彻要她去,会是谁? 见大公子和云舒都猜不出,东方朔笑嘻嘻的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是平阳公主!」 东方朔乐呵呵的说着,云舒心里却没之前那么高兴了! 平阳公主为什么要点名让她随行?会不会跟卓成有关?难道她这么快就暴露了?亦或者是平阳公主知道刘彻要任用桑弘羊,想趁着狩猎之时伺机破坏? 想到这里,她一阵冷汗从她背后冒出,脸色也骤然变的苍白。 东方朔以为云舒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时紧张罢了,就说:「要说还是因为上次在韩嫣府中,平阳公主见你很有意思,就把你记了下来。这次去狩猎,去的女眷少,平阳就说要把你带上一起乐乐,皇上听了想了一下,也就准了,这两天就会有圣旨下来。皇上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接到圣旨时不知所措,所以让我来先跟你们说说。」 云舒眉头微蹙,什么叫「带上一起乐乐」,把她逗趣的了? 这种事情由不得她不去,虽然不想被平阳公主取乐,但是有机会接近刘彻,也不算太坏。 略想一下,她就释然了,正好听到大公子留东方朔用晚饭,她就匆忙退下去让厨房备饭。 厨房的厨娘没料到今晚有客人前来,正三两做堆的在一起说话,云舒刚一靠近,便听到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说:「大公子不管家里的事,什么事都是那个小丫头一人说的算,吴婶娘入了她的眼,不要说给她双份工钱,就算是让她当管家,我们又能说什么不对?」 另一人应道:「我们只是做短工的,没有吴婶娘那么大的心,看她的样子,是想做奶娘的呢,以后跟陆小姐有了情分,自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舒站在厨房小院的门口冷笑一声,她倒没想到,这些临时请来的厨娘们,还会说这些闲言碎语,这些人看她年纪小、吴婶娘老实,若不管管,指不定吴婶娘在背地里要受多少挤兑! 想到这里,她就清咳一声走了进去。 云舒因要照顾大公子和阿楚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厨房,现在突然出现,把几位说闲话的厨娘吓的不轻。 云舒似笑非笑的将众人扫视了一圈,众人纷纷心虚的缩了脑袋。但云舒并不直接提刚刚听到的那些闲话,而是说:「今天家中有客,诸位厨娘赶紧忙活起来吧,晚了可就怠慢客人了。」 厨娘们匆忙散去,做起各自手上的活,洗菜的洗菜,生火的生火,但眼睛却时不时的看一下云舒。 云舒在厨房左看看右看看,不说别的,倒把厨娘们的心弄的慌乱不堪。 在桑家做厨娘,虽然是零工,但对她们来说也是份难得的好差事。东家出手大方,大公子不挑食,她们做起饭菜来不用顾忌太多。这样的好差事,她们自然是想长久的做下去。 纵使她们对云舒一个小女孩当家颇有异议,但这是桑家的事,她们这些人没有半分插嘴的道理,可她们偏偏嚼了闲话,又偏偏让云舒听到了。 云舒见她们眼睛乱转,一副无心做事的样子,便笑着当家常一样说道:「不知各位婶娘可听说了没有,下月初,洛阳的本家就会送一批丫鬟婆子过来,厨娘也送了几位。我算了一下人手,除了本家送的那些,还需要雇用两位厨娘帮忙。我想着各位婶娘这几月做事勤快利索,又是熟悉的人,便决定从你们几人中挑选两人,只是众位婶娘都做的很好,我一时竟不知留谁好……」 这些事情,她们从哪里去听说?听闻云舒突然说起这个事,众人的脸色骤然苍白。 桑家最初只招了两个厨娘,后来因大公子常在家中摆小宴,于是又请了三位,除去吴婶娘,她们还有四个人,可云舒说只能留两个人…… 云舒淡淡的笑着,又说:「我想了一个主意,以后的饭菜由各位婶娘轮流做,若谁得了大公子的夸奖,我便留谁,婶娘们说这样可好?」 厨娘们说了闲话心虚在先,云舒又是东家的人,能够直接决定她们的去留,她们哪里能说一个「不」字? 见众人都苦笑着答应下,云舒便笑着离开了厨房。 想要避免这些厨娘抱团欺负吴婶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她们内部制造矛盾,当她们有利益冲突、自顾不暇时,谁敢去欺负云舒看中的人?只怕她们有的人,还会去讨好吴婶娘,让她帮着说好话吧? 大公子和云舒在外面有大事要做,必须全心去应对。云舒不想看到后院不安生,少不得要用些法子震慑一下众人。现在小院里雇用的是零工,什么都由她做主,还算好管,等下月韩管事将洛阳桑家的那些丫鬟婆子带来了,只怕就没这么好应付! 第64章 想到最初在洛阳桑家的那短暂却不平静的日子,云舒心中就有些犯愁,不知这次送的是哪些人过来,得提前打听一下才好。 —— 刘彻的圣旨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圣旨不同于以前的帖子、口讯,大公子和云舒少不得要穿戴整齐,在院子里跪拜接旨。 传旨的是之前送「赏赐」的贵海公公,他这次没有换常服,而是穿着宦官的青袍,在传旨的时候,别有用意的看着云舒,笑眯眯的样子让云舒觉得背脊发凉…… 圣旨中说的明白,让大公子和云舒两人二十六日至二十七日两天陪驾去猎场。大公子接了旨之后,贵海竟然亲自上前搭了一把手,将云舒从地上扶起,云舒忙推后一步,口中说着:「不敢当!」 贵海笑着说:「云舒姑娘好福气,被圣上钦点侍奉,我这个腌臜人能够扶你有何不敢当?太客气啦。」 云舒苦笑着敷衍了两句,心道,这公公想必是误会什么了。 不过也难怪贵海误会,刘彻先后两次给云舒赏赐,这次又亲自下旨让云舒陪他去狩猎,对于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自然以为刘彻看上云舒了,可其中的凶险,只有云舒自己知道! 接了圣旨之后,云舒就开始在家里整理要去猎场的行装,衣服和常用的器具都得带,但又不能带多了,挑挑选选好半天才将大公子的东西收拾好。 在挑她自己的衣服时,云舒犯了难。因是要出现在皇上、公主面前的,她虽是丫鬟,但也不能丢了大公子的体面,于是想带几套好衣服,可又不能太过,这个尺度不好把握。 她最好的几套衣服是刘彻第二次赏赐给她的那些,可是那些东西刘彻赏的不情不愿,她若穿的去,被有心人挑起,恐怕又会闹的不愉快。除了那些衣服,再好一些的,便是大公子让顾清上街去给她买的几套成衣,布料做工都是上品,云舒平日一直没舍得穿,这次总算有机会穿一穿。 收好衣服,云舒坐在梳妆台前收拾梳头发的用品,她无意间看到铜镜,见到自己微微丰润了一些,不像以前那么单薄,精神十足、目光闪亮,心情不由得更好了。 临行前一晚,云舒先嘱托顾清看好家、照顾好陆先生,而后又嘱托吴婶娘照顾好阿楚,等交代好一切,见大公子正在身后笑嘻嘻的看着她。 云舒脸上一热,问道:「公子这样看我做什么?」 大公子笑语道:「你年纪最小,却事事嘱咐他们,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我们只出去两天,家里还有旺叔照顾,你这样担心做什么?」 云舒脸上不好意思,便笑着回嘴说:「大公子还有闲工夫笑话我,快仔细想想明天的事情吧,到时候见了皇上,可不是好玩的!」 大公子神情凝重了几分,不过依旧笑着说:「自然要慎重对待,但太紧张了也不好。」 云舒微微惊讶,之前陆先生进宫时,大公子那样紧张,现在轮到自己了,却一点也不紧张,是他心态太好,还是足够自信? 收拾好了床铺,云舒催促着大公子早点睡,他们明天一早天未亮就要去宫门前候命呢! 二十六日天未亮,大公子和云舒两人乘车赶到未央宫西宫门前,出示了圣旨之后,就有禁军带他们进宫。 云舒跟在禁军的身后,沿着长长的甬道一直向宫内走,忍不住悄悄抬头环顾巍峨的宫殿和森森的高墙。她想到前不久才在大街上遥遥仰望这未央宫,没想到如今就已走入宫门,身临其境了。 在走到第二道内宫门之后,就见小广场上已有禁卫军和宫女、宦官在忙碌的准备出行车驾。 在左侧有一处歇息的偏殿,禁军将他们两人带到殿里,说:「两位请在此歇息,稍后就有太仆丞前来安排出行事宜。」 大公子抱拳客气的谢过禁军官兵,而后与云舒一起进入偏殿等候。 因大公子现在尚是平民百姓,无官无爵,所以他们进入殿中之后也未敢随意坐下,而是站在窗前静候。他们来的比较早,还没有其他随行的人进宫,等到天上泛起鱼肚白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 云舒心中一惊,何人敢在宫内策马疾行? 大公子也听到马蹄声,跟云舒一起向外望去,那骑在黑马上的银冠少年,不是韩嫣又是谁? 云舒心中暗叹:古人诚不欺我,韩嫣恃宠而骄,视规矩如无物,他这样张扬,怎能长久? 看到那飞扬少年远去的背影,云舒心底有说不出的担忧。大公子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微皱的眉头,已能说明一切。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说话声,是窦华和东方朔交谈着走了进来,两人间大公子和云舒已在殿内,就笑着打了招呼。 时辰差不多了,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大公子和云舒不认识别的人,只跟窦华站咋一起,偶尔有跟窦华交好的,窦华就会引荐给大公子,不过多数人听说大公子是富贾之子后,表情都淡淡的,客套的打了招呼,就不再多说。 云舒心中微叹,大多数官宦子弟,终究是瞧不起生意人的,认为商人重利轻义,行的是投机取巧之事。她能够感觉到别人的轻视,大公子又何尝不知? 云舒担心的看向大公子,但见他脸上风轻云淡,时不时与东方朔或者窦华低声说话,似是一切都好。见他如此从容,云舒就放心了,她转而想想,又觉得自己喜欢多操心,大公子从出生就是商人之子,他会被官宦子弟瞧不起的事,肯定早有心理准备,她又何苦替他担忧? 在微微的说话声中,突然传来一阵环佩、首饰相击的「叮咚」声,云舒循声望去,是平阳长公主刘娉来了! 刘娉神清气爽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平民装的汉子,云舒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人正是卓成! 云舒怕暴露身份,不敢多看,正好众人纷纷向平阳长公主行礼,她趁机隐没在其中。 第65章 刘娉善于交际,性格也开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与她攀谈上几句。她含笑的凤眼瞥到了站在大公子身后的云舒,掩嘴笑了一声说道:「站在那里的就是上次穿七彩锦衣的女子吗?」 众人循声看向云舒,云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宴厅上被众人取笑的时候,她努力沉下气,上前屈膝回话道:「草民云舒拜见长公主。」 刘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取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穿七彩锦衣?我以为你今天还会穿呢!」 云舒心中疑惑,平阳公主怎么就抓住那件衣服不放?不过少瞬她就想明白了,刘娉当时正要向刘彻引荐卓成,却被云舒那吸引人眼球的衣服破坏了机会! 云舒不知该如何回击刘娉的刁难,再转瞬一想,她一个小小草民见到公主,理应紧张到发抖,断不该这么冷静才是,如此想着,她便一下子跪倒地上,哆嗦着说:「草民……草民不知要穿那衣服,公主容我、容我回去换衣服!」 刘娉见她跪地失措,反而没了兴致,摆手说:「罢了,皇上马上就要启程了,哪有时间给你换衣服,下去吧。」 云舒低着头退到大公子身后,只见到大公子的嘴角抿的紧紧的,似是很不高兴。 刘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卓成,似是取笑的笑了一下,低声说:「那个女子有什么奇特?也用得着你特地让我把她喊上?」 卓成抬眼看了一下云舒,又垂下眼对平阳公主说:「也许是我猜错了。」 平阳公主并不在意,多一个人参加狩猎又不会影响她,闲了还可以取乐,便揭过不提。 众人等了片刻,有太仆丞进来请众人出去迎驾,刘彻已准备妥当,准备起驾了。殿里的诸位鱼贯而出,在小广场上列成几排,待刘彻穿着黑亮的轻甲,腰挂长剑踏着铁靴走出来时,众人纷纷叩首。 刘彻兴致很高,挥手说:「诸位平身,我们速速出发吧!」 在宫人的引导下大公子和东方朔等其他几个公子同坐一辆马车,而云舒就带着行李随行的宫女坐到了一车。 宽大平稳的马车很快就驶出未央宫,向长安以西的猎场行去。云舒透过摆动的车帘缝隙里看到马车两边有成队的骑兵和手持长矛的步兵护送,见到这些冷兵器,云舒不由得有些紧张。 待众人出了城,车队突然停了下来。位于队伍中前方的刘彻从御驾中走了出来,从一名禁军手中牵过一匹宝驹骑了上去! 皇上不坐马车要骑马,其余随行之人谁敢坐马车,于是一个个全都下车换为骑马。 东方朔有些担忧的看向大公子,很怕他年纪小不会骑马,于是问道:「你若不会骑马,千万不能逞强,不如禀明了皇上,随后赶去就是了。」 大公子感激的说:「多谢东方兄关怀,不过我们商人子弟,要四处奔波,怎能不会骑马?东方兄不必担忧。」说着就接过宦官牵来的枣色大马,一跃骑了上去。 而在大公子前方,平阳长公主也跳下马车,喊道:「卓成,把我的惊雷牵过来!」 大公子神色严峻的抬头看过去,紧紧的盯着被长公主称之为「卓成」——那个把云舒从噩梦中吓醒的人! 待认清楚卓成的面目之后,大公子回头看向队伍末尾的马车,云舒正坐在里面。他不由的想到,云舒肯定看到了卓成,也难怪她在宫中回公主问话的时候害怕的发抖。想到这里,他的担忧更甚了。 初秋正是狩猎的好时候,阳光灿烂、晴朗却不炙热,道路两旁的绿树成荫,显得生机盎然。 刘彻及一干随行的年轻官员骑上马向五十里外的猎场奔去,一大半禁军护驾随行,剩下小半的禁军留在车队中护送物资及宫女和宦官。 云舒从马车的车帘缝隙中看到众人奔驰远去,甚至连平阳公主也带上斗笠骑马而去,不由得感叹万分,这位公主还真是像男子一般呢! 卓成因不会骑马,跟着大队伍慢慢行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云舒的马车外。云舒瞥到他的身影,快速的放下车帘不再向外张望。 卓成看了还在晃动的车帘,抿了抿嘴,继续行走,但是始终都在云舒马车附近徘徊。 跟云舒同车的三个宫女都不太爱说话,一个闭目养神,两个凑在一起编绳,云舒左右张望了一下,觉得不太好冒然搭话,就从随身带的行李里抽出一卷书简低头看起来。 包袱里塞的几卷书简是大公子最近在研读的《周髀》,关于这部古老的数学典籍,云舒在中学学习勾股定理时听到老师提起过,但是从未读过正文,如今有机会看看古人是怎么学数学的,云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周髀》中记载:「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故折矩,以为句广三,股修四,径隅五。既方之,外半其一矩,环而共盘,得成三四五。两矩共长二十有五,是谓积矩。故禹之所以治天下者,此数之所生也。」 这便是现在广为人知的「勾三股四弦五」。 云舒正看的有意思,突然有女子轻声问她:「你会识字?」 云舒抬头一看,刚刚那个闭目休息的宫女,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宫女见云舒点头,有些羞怯的说:「我从没念过书,一个字也不认得,所以只能做粗使宫女。」 在内殿服侍的宫女,要帮忙整理书简、传递讯息,虽不说要有多高的学问和见识,但是必须认识一定的字,不能把书简放错地方,更不能把讯息送错人。如若不识字,纵然再能吃苦耐劳,也没办法做上等宫女。 云舒见这个宫女满脸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书简,期待的眼神中隐隐带着自卑,于是笑着说:「到猎场还有很久,如果你想学的话,我教你认几个吧。」 那宫女讶异的抬起头,满脸不相信的看向云舒,见云舒不是逗她,于是急忙点头,说:「好啊,谢谢你!我叫夏芷,今年十五,你叫什么名字?」 第66章 「云舒,今年十四。」 夏芷微微红着脸说:「那就有劳云舒妹妹教教我。」 云舒就着手头上的书简,挑着算经里的数字和简单常用的字一个个教她,并在手心里写着比划。 旁边正在编绳的两个宫女听着有趣,也围了过来看,不过她们年纪比夏芷小,没耐性学,看了两眼,又回去编绳玩了。 在路上有了事情做,就会觉得时间过的非常快。到了下午时分,马车才来到了猎场的临时行宫。 云舒揉着快要颠散架的腰身,扛着包袱走下马车。 车队的马车停在一条青石板路上,左边地势较低,是一片广阔的树林,站在小路上看过去一望无际,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壮阔。 小路的右边就是长长的灰白色石阶梯,阶梯顺着丘陵的地势往上铺成而去。阶梯后面是深红色高大的宫门,在那之后,正是猎场的临时行宫。 夏芷跟着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云舒站着发呆,当即接过她手上的包袱,说:「你第一次来这里吧?我跟着皇上来了好几次,走,我带你上去!」 云舒带了两个包袱,都有点重,她不好意思麻烦夏芷出力,但是夏芷却执意要帮她拿包,最后争执不下,两人各背一个包袱沿着阶梯往上走。 夏芷熟门熟路的带着云舒从小门走进行宫,找到太仆丞的人,询问到大公子安置的房间后,而后再带云舒过去安置。 夏芷因云舒愿意教她认字,对她心生好感,以前她在宫里见到那些大宫女,但凡询问点什么事,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更不要说教她识字了。云舒真诚待她,她也真诚待云舒,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外臣一般安置在西边的博望苑中,皇上和女眷歇在东边的御宿苑。在这之外还有各种宫殿庭院几十处,地方大的很,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走,更不要走到猎场的林子里去了,很危险,有虎豹豺狼呢!」 云舒仔细的听着,很多宫中细节她不明白,夏芷愿意跟她说,她正好可以问一问。两人一路说话来到博望苑,到了雕花角门外,夏芷便停住脚步,说:「我不能进去了,只能送你到这里。」 云舒接过包袱,说:「谢谢你。」 夏芷也许是在宫中压抑久了,难得遇到一个能够随意交谈的人,她看着云舒,突然有些不舍。她这几天在猎场肯定会很忙碌,必然没时间来找云舒玩,不过稍想一想她就释然了,在回程的路上,她们还能见到呢! 想到这里,夏芷腼腆的笑道:「那我回去做事了,你赶紧寻你家公子去吧!」 云舒跟她告别之后,一回头转身,就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下意识的说着「对不起」,并后腿两步,谁知抬头一看,她撞到的人竟然是卓成! 云舒脸色刷的变了,看卓成的眼神也十分警惕!这里是外臣住的博望苑,平阳公主断然不会住在这里,那卓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卓成冷眼打量着她,见她像只受伤的刺猬,便开口说:「我听姑娘的口音很特别,很像我家乡的方言,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云舒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时下的古人说话并不是说普通话,说话的强调她学不来,所以这么久以来,她都是说的普通话。大公子以为她说的是家乡方言,也没追问,她自己更没注意,现在被卓成问起来,她竟慌乱了! 卓成追问道:「姑娘的名字是叫云舒吗?我家乡有位故人,名字也叫云舒,真是很巧。」 云舒咬牙看着卓成,两人对峙中,大公子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云舒,是你来了吗?让我好等,你怎么还不进来?」 大公子站在雕花角门下,双眼冷静的看向对峙中的卓成和云舒。 云舒被大公子的喊声惊醒,瞬间冷静了下来,她脸上因咬牙太紧而僵硬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对大公子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 「公子,你让我好找,可算是见到你了。」说着,云舒就抱着包袱跑到大公子身边。 大公子对她点点头,无形间站在卓成和云舒之间的位置,把他们隔开,而后说:「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担心你在后面出了什么事。」 云舒欢快的答道:「能出什么事呢?是公子跟着皇上骑马太快,才会觉得我们慢。公子身上好多灰,赶紧洗洗换身衣服吧,今晚还有晚宴吧?」 大公子点点头,护着云舒便要往博望苑中走,两人似是丝毫没把卓成放在眼里。 卓成紧握着拳头,突然对云舒喊道:「云舒,你不认识我吗?」 云舒回过头来,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卓成,说:「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不过撞了你一下,你却一直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卓成神情莫测的看着云舒,一时拿不定注意,到底是自己猜错了,还是说云舒失忆了?可是听她说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与古人口音决然不同,他不应该猜错的呀。 怔忪间,大公子已正色站出来,问道:「你是何人?我看你神色诡异,徘徊于博望苑门口,又拉我的丫鬟搭话,不像什么好人!」 卓成已从平阳公主那里得知桑弘羊就要成为侍中,所以不得不客气的回话道:「在下是平阳长公主的侍从,特奉公主之名,前来传个口讯,现在正要回去复命。」 大公子板着一张脸说:「即是这样,就快走吧,不要再这里调戏女子,若传到皇上耳中,只怕会怪公主御下无方!」 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卓成不得不告退离开。 云舒走进大公子所住的房间里,轻舒一口气,动手准备把包裹里的东西收拾出来。 大公子走过来按住包袱,止住她的动作,双眼担忧的看着云舒,问道:「你,还好吧?」 云舒勉强笑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第67章 「那个卓成……就是你之前说想要害你的人吧?」 云舒点点头说:「我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现在还不是特别确定我的身份,但看样子,他已经很怀疑了,毕竟我的样貌会变,但是说话腔调不容易变。」 大公子担忧的点头说:「你说话的腔调的确很奇怪,听卓成说话,你们倒像是一个地方的人。」 云舒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呢?咬紧牙关一味否定有用吗?只怕卓成不会相信。若他坚定了想法,认定了此云舒就是彼云舒,只怕不管她怎么否定,他也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的吧? 待他肯定了想法,会怎么办?云舒担忧的想着。 她知道他来自何方,知道他的品行,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在她面前,卓成没有丝毫穿越者的优势,那些历史信息不再是他唯一一个人知道的天机,为了他的前途,卓成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吧! 想着想着,云舒就打了个寒战,似乎又看到了自己被杀时的情景。 大公子握住云舒的一只手,暖着她冰凉的指尖,说:「他以前害过你,纵使他现在仰仗着公主的照拂,我也不会让他欺负你了,我定会为你报仇!」 报仇! 云舒猛的惊醒,一味的防守只会被敌人穷追猛打,如今卓成已经快要知道她还活在人世的事情,她已躲无可躲,也许进攻才是防守的最佳方式!趁着卓成还未成大器,就将他的前途扼杀在摇篮里,也许这样,才能最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要取回他欠自己的一次生命! 意识到这一点,云舒的脑袋就灵活的转动起来,她正色对大公子说:「大公子对我的照拂,云舒这辈子都会感恩戴德。云舒无力自保,唯有仰仗大公子的保护。这次平阳公主特地叫上我们来参加狩猎,极有可能会像我们发难,公子需时时警惕才是!」 发难的途径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文」,通过在宴会上出难题让大公子在皇上面前丢失颜面;一种是「武」,在狩猎途中暗箭伤人损害大公子的身体安危! 听到云舒的提醒,大公子凝重的说:「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我会当心的。」 晚宴时间将至,云舒命博望苑服侍的宦官抬来热水,让大公子沐浴更衣,帮他收拾整齐后,送他出门。 送至博望苑门口,有宦官躬身跑来,说:「皇上口谕,命云舒姑娘一同参加今日晚宴。」 云舒和大公子对望一眼,苦笑道:「看来今晚注定不平静了。」 略作收拾一番,云舒和大公子一起向举行晚宴的飨会殿走去。 时值华灯初上,飨会殿中灯火通明,各个角落里都安放着如层层瀑布般相叠的灯台。晚风拂过,空气中带着微微的燃烧油脂味,吹进云舒的鼻端,让身处恢宏大殿的她觉得真实了几分。 云舒和大公子两人的席位靠中后方,但因总人数较少,所以他们的到来依然比较显眼。 云舒的身份很不合适出现在这个场合,所以众人看到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出现在宴厅中,纷纷议论起来。而少有的几个认识云舒的人,脸上也浮出惊讶的神色。 云舒闷不吭声的跟着大公子走进殿中坐下,跪坐到大公子后方的塌几上,将自己瘦小的身影藏在大公子背后。 一阵环佩相击之声从门口传来,众人放在云舒身上的目光瞬间转移到殿前的丽人身上。 平阳公主刘娉换了一身粉紫色汉服,头上插着展翅的凤钗,腰间挂着长短不一的玉佩和玉璜,盛装出现在宴厅门口。 在她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和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卓成。 看到公主驾到,众人纷纷离席转身相迎,云舒仿照众人的样子,同样行礼迎接。 卓成若有似无的扫过云舒这里一眼,见她出现,略皱了皱眉,似是不太高兴在这个场合见到他。 刘娉大步的走向左前方空置的塌几旁坐下,与周围的人打招呼。 云舒听到有人称赞道:「公主的骑术又精进了,今日骑马而来,公主不输给男儿分毫!」 又有人说:「皇上这次出宫狩猎,女眷只带了公主,足以见得皇上重视公主。」 刘娉听到众人巴结讨好的言语,扬眉笑了笑,并不接话。 云舒心中窃笑,刘彻和刘娉姐弟关系好谁都知道,那些想拍马屁的人也不分一分场合。 参加晚宴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扬声传来:「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迎接,又是一番行礼。 刘彻身着黑色滚红边的汉服坐在正席,扬声说:「诸位今天赶路辛苦了,开宴吧!」 有一排排的宫女捧着食盒,送到每个人的食案上。云舒不太懂宴会的规矩,于是悄悄看着周围众人的行动,依样画瓢。 宴会开始后,位于大殿一角的丝竹乐师们顿时演奏起来,一队红衫舞姬翩然走进,开始扭动柔柔的腰肢和臂膀,为宴会助兴。 云舒今天只是在临出门之前吃了一点东西,早已饿了,见到食案上金灿灿的肉,哪里顾得上看舞蹈,只埋头吃东西去了。 大公子听到背后不断传来碗筷相击的声音,悄悄回头看了云舒一眼,发现她十分认真的在与碗中的羊腿做斗争,不由的轻笑起来。 听到笑声的云舒抬起头,碰到大公子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脸红,貌似她吃饭的姿势太不雅了…… 两人正在暗暗偷笑,突然听到刘娉对刘彻说:「皇上,席末的桑弘羊就是你准备招为侍中的人吗?」 大公子和云舒赶紧端正坐好,抬头看向刘彻。 刘彻点头道:「正是他,皇姐有何意见?」 刘娉当然有意见了,她原本以为凭着她跟刘彻的关系,刘彻会把侍中的名额留给他推荐的人,没料到却因「出身不明」的缘由,拒绝了她选送的人。 第68章 刘娉嘟了嘟嘴,说:「听说桑弘羊以心算闻名,我手下有贤士,也善于计算,我想让他们较量一下,皇上应该不会拒绝吧?」 刘彻无奈的看着刘娉,他这个姐姐当真十分肆无忌惮呢,早知道她可能会为难桑弘羊,但是没想到第一顿饭也不让他好吃。 如此想着,便对大公子说:「桑弘羊,你出来接受皇姐的考验吧,别让她说朕选些不中用的人。」 大公子出列对刘彻行礼领命,说:「喏。」而后又转向平阳公主,说:「公主,请。」 刘娉伸手对卓成勾了勾,说:「你去考一考他吧。」 卓成自信的走出来,与大公子对立,想了一瞬便说:「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云舒听到卓成的问题,脑门上顿时出了一头的汗,双手不由得拽紧了衣服!卓成问的是中古数学史上著名的「百鸡问题」,是中古时期不定方程整数求解的典型问题。 云舒只知道大公子心算加减乘除很快,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学过方程式,一时间,心就这么提了起来! 宴厅中传出一阵嗡嗡的讨论声,有的人低头掐着手指,默默的算着卓成所出的题目,有的人像看好戏一般看着卓成和大公子,猜测着这轮较量谁赢谁输。 云舒在下面心急如焚,这个题目就算是她,也得列两个方程,提笔算一算才知道结果,但看大公子,只是微微垂着眼睛,默不作声的看着前方地面。 他是在心算吗?三个变量,这也太难了点吧! 说来大公子不过十三岁,放在现代只是中学一二年级学生的大小,加上时代限制,云舒真的很担心大公子败下阵来! 卓成见桑弘羊听了题目之后没有说话,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得意之色。他又小心的看了看云舒的神色,他之前不知道云舒要参加晚宴,没有防备她这个变数,现在有些担心她会站出来帮桑弘羊化解难题。 不过他转而又想到,纵使云舒出来帮桑弘羊回答了,那么桑弘羊的能力也会受到刘彻的怀疑,这样的话,他的侍中之职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到时候再拜托平阳公主从中周旋,自己还是有可能顶替他的位子的。 卓成越想越觉得可能,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明显了! 不知是宴厅的油灯点的太多致使室内燥热,还是云舒心急发热,她的额头上浮出一层密密的细汗。不要说她现在没有纸笔一时算不出答案,就算她知道了答案,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站出去解答让大公子丢脸。 她抬头用犀利的眼神扫向卓成,心中十分不解卓成的这一番举动。他是历史系的讲师,难道不知道桑弘羊是必定会成为刘彻的亲随吗?他这样为难桑弘羊,是想改变历史顶替他的位置吗? 想到这里,云舒心中冷笑:他也太不自量力了,一个人的力量,也敢于历史长河相抗衡! 刘彻冷眼看着场下的两人,提声问道:「桑弘羊,你可答得出?」 桑弘羊叉手向刘彻一拜,说:「回禀皇上,草民已得了三种答案,只是担心有所疏漏,所以未敢草率回答。」 他刚说完这个话,卓成的脸色就白了,他没想到,几息之间,桑弘羊就把三组答案都算了出来,而且根本没有动手,只是心算! 「百钱买百鸡,可以是鸡翁四只,鸡母十八只,鸡雏七十八只;也可以是鸡翁八只,鸡母十一只,鸡雏八十一只;亦可以是鸡翁十二只,鸡母四只,鸡雏八十四只。不知我回答的是否正确?」桑弘羊含笑的双眼看向卓成,卓成脸色的得意之色瞬间变为菜色! 云舒在心中暗暗叫好,大公子真是好样的! 这个「百钱百鸡」问题真的不好解答,不仅要三种鸡的数目加起来总共是一百,还要它们的总价也是一百。大公子不仅心算出了结果,更难得的是把三种答案都给算全了,看卓成还什么好说的! 云舒同时感叹道,中国古人的智慧实在不可小看,纵使他和卓成这些千年后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知道历史的先机,其实并不比古人聪明多少。至少对于大公子,云舒是打心底里佩服的,他善于心算的名声,真不是吹的! 卓成不得不低头说:「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所答皆对!」 一时间,在场的官宦子弟看大公子的神情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原本看不起商贾之后,觉得他们不过是凭借一些小手段从中牟利,没想到大公子真的有些才学。 刘彻很高兴,仰头哈哈大笑,挥手说:「答的好,赏!」话音刚落,下面便传来一阵符合的声音,有夸大公子聪明的,更多的是赞刘彻英明。 大公子叩首领赏之后,默默退回席位上,窦华、东方朔等几个跟大公子交好的人遥遥的向大公子举杯敬酒,脸上也都是喜色。 不过平阳公主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但是她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只是有点怪卓成太过于托大,之前他还说什么,桑弘羊绝对答不出这个千古难题! 偏偏刘彻还特意对刘娉说:「皇姐,朕选的人可还入得了皇姐的眼?」 刘娉下颌微扬,颇不情愿的说:「皇上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刘彻是个好强的性子,自己这一方占了上风,他的心情顿时大好,但又怕令刘娉太丢脸,伤了姐弟情谊。 刘彻心想,出宫狩猎之前,刘娉特地让他把云舒带来,还说什么「那个女孩挺好玩,叫来逗逗我开心甚好,以解出行的枯燥」。于是龙睛一转,瞅到了缩在大公子身后的云舒身上。 云舒正傻呵呵的看着大公子发笑,感觉到刘彻看着她,顿时绷直了身体,转头看向刘彻。 刘彻笑着眯起眼,扬声说:「桑弘羊有如此才智,想必身边的人也不差。云舒,上前来!」 第69章 云舒心中急鼓乱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众目睽睽之下。 云舒能够列席,对很多在场的人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如今刘彻还点名让她上前,众人更是不解,看向云舒的眼神,也千奇百怪。 众人只听刘彻说:「上回在长春湖上,朕听你说起接楹联,觉得有些意思,这回你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说来给朕听听?」 云舒心中苦叹一声:当我是专程逗趣的俳优吗?! 纵使再不愿意,云舒也不得不冷静思考应对之策。 大公子适才已经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若她这个小丫鬟也语出惊人的话,势必会给众人带来哗众取宠的感觉,对大公子和她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再者,卓成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露了馅加重卓成对她的猜疑。 心中决定之后,云舒跪在当中说:「民女无才无德,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受了几日熏陶,才略懂了一点道理。民女能够得见陛下,已是天大的殊荣,可是……民女拙口钝腮,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彻见她在众人面前与当日在船上之时决然不同,想到可能是小女子没见过世面,难免怯场,便有些兴趣缺缺,转头问刘娉:「皇姐,你专程让她来一趟,总不能就这么放她回去吧?」 刘娉擒着酒杯,瞥眼看了卓成一下,似是随意的对刘彻说:「这丫头看着老实,很中我的意,不如皇上将她赐给我,我带回去调教一段时日,必不是现在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一语即出,如五雷轰顶! 云舒若落入平阳公主之手,岂不是等于任卓成处置? 云舒警惕的抬头看向刘彻,全身紧张起来,心中祈祷刘彻千万不要同意刘娉的要求。同时也飞速的想着,万一刘彻真的说要把她扔给刘娉,她又该怎么办? 对上云舒万般不愿意的眼神,刘彻笑了一声,扬声对绷直着身子坐在下面的大公子说:「桑弘羊,你调教的人被长公主看中了,你可愿意割爱?」 云舒听到刘彻把问题踢到大公子身上,心中忽然轻松了下来,虽然还没有听到大公子的回话,但云舒就很信任的觉得大公子绝不会把她赏给平阳公主的! 果然,大公子起身站到中间躬身回话说:「皇上、公主请恕罪,并非草民不舍割爱,而是云舒并非我桑家的奴仆,她乃自由之身,只是暂时服侍我而已,我并不能把她随意送人。」 刘彻似是料想到他不会放人,便淡淡的说:「哦?是吗,看来皇姐要失望了。」 刘娉今晚一二再的不顺心,不禁有些脾气上来了,便瞪着云舒问道:「好,既然云舒你是自由之身,那我就问你,你可愿意到公主府来服侍我?我赏你珍珠三斛!」 满座顿时哗然,众人都不明白他们为何为了一个丫鬟争论起来,而且大公主还出价颇高!三斛珍珠对大公主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若是买个丫鬟奴隶,这可是天价了! 云舒心中安定下来,既然是让她决定自己的去留,她就有办法了! 只见云舒跪到地上,不是对平阳公主刘娉,而是对皇帝刘彻说:「皇上,民女年初遭遇天灾人祸,不得不背井离乡流落在外,在民女性命垂危之际,是我家公子救我于深渊,给我吃给我穿,待我亲厚如亲人!民女受公子如此大恩,理应誓死回报,今日承蒙公主厚爱,以重金换我,可是民女大恩未报,怎能抛弃旧主?还请皇上成全云舒的报恩之心,让我留在公子身边!」 这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众人一片唏嘘,刘彻也眼放炫彩,说:「想不到你这小女子还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之人,既如此,朕怎能为难你的一片忠心?」 云舒的一番话触动了刘彻的心事,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誓死效忠的心腹。他身边的人不是这一系的人,就是那一派的人,真正要做些私密的事,都找不出人来。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羡慕桑弘羊,虽然云舒只是一个小小婢女,但对他却是死心塌地的。 刘娉心中怒火冲天,偏偏不能再强行要人,若再逼迫,只会落得一个以势欺人的名声。 让云舒和桑弘羊退下去之后,刘彻想起心事,对晚宴的事就不太上心,众人见他没兴致,也草草吃完,早早的散了席。 平阳公主在回御宿苑的路上,对卓成甩了袖子低吼道:「你不是说你有千古难题,桑弘羊一定答不出来吗?大话说在前头,平白丢了自己的脸!」 卓成心中也气的很,但不得不低头道歉说:「是小的失察,连累公主了。」 平阳公主又瞪了他一眼,说:「还有那个叫云舒的,我看她资质平平,空有一颗忠心,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奇特,你为何三番四次央求我把她讨给你?」 卓成心知,想通过平阳公主把云舒弄过来的事已经没戏,于是回禀道:「这都是小人的错,小人误把她当做以前的一位故人了,给公主添了麻烦,小人罪该万死!」 平阳公主有气发不出来,丢下一句:「你的确罪该万死!」之后,就带着侍女匆匆离去。 平阳公主平日带在身边的有两名男随从,一个是卓成,另一个比较木讷,在刘娉训斥卓成时,一直没说话,直到刘娉走后,那人才拍着卓成的肩膀安慰道:「你别丧气,公主还是很看重你的,不然也不会不罚你,只说你两句就走掉。」 卓成抬起头,对同伴笑道:「谢谢你的安慰,卫青。」 另一边,云舒和大公子在回博望苑的路上,大公子同她说着刚才晚宴上的事:「听说平阳公主之前极力向皇上推荐一个人,那人肯定就是卓成吧,不然她也不会在晚宴上让卓成像我发难。说来卓成的题目有些意思,让我一阵好算呢!」 云舒笑着称赞道:「大公子聪明,当时我听了题目,急得不得了,没想到大公子轻轻松松就答了出来,真棒!」 得到云舒直言不讳的夸奖,大公子的脸色微微发红,幸好天色暗了,看不大出来。 第70章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忧的对云舒说:「你最近几天跟紧我,千万别落单!我看那个卓成一直纠缠你,没想到他还有本事让长公主开口讨要你,当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顿了一下,脸庞红彤彤的继续说道:「虽然受了惊吓,但是长公主用三斛珍珠要你,你却一口拒绝,还说了那些报恩的话……我听了很开心……」 云舒「嘿嘿」一笑的说:「我当然不跟她会去了!大公子对我这么好,从不重言重语对我,还给我好吃的和漂亮衣服,我怎么舍得离开公子呢?再说了,公子你说不定比长公主都有钱呢,三斛珍珠算什么,只要公子你愿意,三十斛珍珠也不是问题!」 大公子被云舒的一番话逗乐了,腼腆的低头笑起来,两人慢慢走回去安置歇息,以准备第二天的狩猎。 第二天也是个好天气,云舒早起帮大公子找出今日穿的衣服,又翻出带来的书简,拿着绳子折腾起花样。 大公子起床看到云舒低着头捣腾着书简,便好奇问道:「云舒,你在做什么?一大早的就看起书来了?」 云舒手中不停,只匆匆抬了一下头,说:「大公子稍等一下,先别穿外衣,我这边马上就弄好!」 大公子好奇极了,穿着白色亵衣走到云舒背后,看她拿着绳子手指飞快的在竹简上穿梭。不一会,云舒就高兴的跳起来,说:「做好了!」 看着她手上貌似马甲一样的东西,大公子诧异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舒睁圆了眼睛说:「给公子你穿的呀,今天狩猎,很危险的!」 大公子接过云舒手上的竹简马甲一看,惊讶的说:「哎呀,这是我的《周髀》!」 云舒赔笑道:「书可以重新再抄,身体伤了可就没办法挽回了,大公子,快穿上吧!」 云舒强行把马甲给大公子套上,那是由两卷书简做成的,很粗略,只不过是将胸口背心围了一圈,而后在肩膀上用绳子穿上。 一面强行给大公子穿竹甲,云舒还念叨着:「我早先没想到,不然在来之前就给大公子准备一件防护衣了。狩猎的时候飞箭无眼,谁要是一个伤到大公子,那可怎么办?」 大公子苦笑一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云舒在心中嘀咕,怎么没有? 史书上可写的清清楚楚,在十几年后,刘彻手下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就是在狩猎的时候「失手」把飞将军李广的幼子李敢给射死了。虽然刘彻后来为此事惩罚了霍去病,但是李敢毕竟是人死不能复活。 虽说这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但毕竟是有史可鉴的事情,云舒怎能不防备?特别还是在有卓成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在场的情况下! 按照历史,桑弘羊命中无此劫,但云舒就是怕历史万一因她和卓成这两个穿越者而改变,大公子若真的出了事,她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所以提早防备为妙! 穿好竹甲之后,云舒再帮大公子穿上外衣。 大公子不舒服的动了动,说:「挺不方便的……」 云舒哄道:「安全第一,公子姑且忍忍吧!」 穿戴好之后,两人随着在博望苑外引路的宦官来到猎场前的高台下集合。众人已来了大半,大公子到了之后,就跟大家见礼打招呼。云舒明确的感觉到,大家对大公子的态度要友善多了。 因汉朝有规定,男子满二十之后,除了一些满足免役条件的人,大多数男子必须服劳役或者兵役。对于刘彻身边的这些人来说,都是服过兵役的,马术和射箭都很不错。 但大公子年纪还小,只会骑马,尚不会射箭,所以在刘彻传令进入猎场开始狩猎时,大公子只是跟在众人身后,助助兴而已。 云舒和其他宫女守在猎场外的休息台上,为下猎场的人准备饮水和饮食,等着他们回来享用。 之前跟云舒结识的夏芷也在这里,她见宫中管事的人都去场下照顾狩猎的人,没人管自己,便悄悄走到云舒身边,高兴的说:「云舒,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云舒看到她,也高兴的打招呼说:「夏芷,你这几天还好吗?」 夏芷点点头说:「我很好呢,你教我认的几个字,我每天都在练习,已经记熟了,回去的路上,如果我们再同一车的话,你再教我认几个常用的字吧!」 云舒很喜欢这种认真好学的女孩,哪有不答应的? 夏芷见她答应,高兴极了,又压低声音问云舒:「我听昨晚在晚宴上服侍的姐妹说,长公主要用三斛珍珠换一个丫鬟,是不是你?」 云舒很惊讶,没想到这种事情在宫女之间还会相传。 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夏芷却兴奋的脸都红了。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三斛珍珠,那可是三十斗呢,值好多钱啊,更难得的是,你被长公主看中了,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遇到这种事情!」 云舒苦笑,又不能跟夏芷说其中的内因,只得笑着应付了一下。 夏芷又说:「听说你为了报你家公子的大恩,没答应跟公主走呢,真可惜……不过,你这样做很对,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忘恩负义被弃旧主的!」 云舒明确的感受到,夏芷因为识字和三斛珍珠这两件事,对她有了一些崇拜,不禁觉得夏芷这个姑娘还真是淳朴!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又做了一些事,看时辰,差不多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云舒便站在休息台上翘首看向下面的林子,等着大公子的归来。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一拨人回来了,大公子也在其中,只是,他是被众人抬回来的! 云舒失声的抽了一口冷气,急匆匆跑下台子向大公子冲去,忙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窦华等人合力驾着大公子,大公子头上因疼痛难忍,头上流了很多汗,见到云舒急到脸色苍白,勉强的笑着说:「没多大的事,只是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脚踝。」 第71章 云舒低头一看,大公子的脚踝肿的快有小腿肚那么粗,周围青紫一片,看着就十分严重! 合众人之力把大公子抬上休息台之后,随行的御医很快就来了。诊断结果是伤了筋但没有动骨,太医开了喝的和贴的药之后,刘彻等人也都回来了。 刘彻见有太医在场,就皱眉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窦华忙了一身汗,转身回禀说:「我们在下坡的时候,桑弘羊的缰绳突然松了,当时骑得快,没控制住,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而太医说只是伤了脚,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有折断脖子真是万幸啊!」 西汉的马只有马嚼和缰绳,没有马镫和马鞍,人们需要骑跨于裸马的背上,仅靠抓住缰绳或马鬃并用腿夹紧马腹使自己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若在飞驰的时候缰绳突然断了,十有八九都会掉下马。 刘彻看了眼他的伤势,而后对旁边的宦官怒喝道:「把养马的人带来,查查那匹马究竟怎么回事?」 提供给皇家用的马,缰绳怎么可能自然断掉?牵出来之前都是提前做过检查的! 桑弘羊闻言,赶紧说:「皇上,我没事,是我自己骑术不佳,怪不得别人。」 刘彻和云舒同时望向他,大公子虽然不让调查,但是这两人的眼神中都有几分了然的神色。 刘彻顿了顿,命人送桑弘羊回博望苑休息,又嘱咐云舒说:「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若要喧御医或是缺什么东西,你只管要。」 云舒叩谢皇恩后,紧随着大公子回房。 待没有旁人了,云舒才小声问道:「大公子,你骑的马,究竟是怎么了?」 大公子皱着眉头,良久才说:「没凭没据的事情,我不想乱猜测,不说也罢!」 云舒感觉到大公子是想息事宁人,是不想挑事得罪人?还是不想让刘彻为难?不管怎样,云舒心里不弄清楚,总是不踏实。只是大公子不想提,云舒就不在他面前追问此事,安安分分的侍奉汤药,陪他说话。 云舒故意假装抱怨道:「哎,怎知大公子伤的是脚,可惜我给你做的竹甲没派上用场!」 大公子见云舒失落,忙说:「用上了,山坡上很多石头,若不是这竹甲护着我的胸口,说不定我另外还要受伤,多亏它了。」 两人说说话,时间过的倒也不算慢,下午的时候,听说刘彻在猎场打到一只黑熊,兴致十分高昂,众人都得了赏,连在养病的大公子也不例外。 云舒听了,却是偷笑,这是皇家猎场,那黑熊,只怕是底下人偷偷安排的,为了哄刘彻高兴吧! 当然,这种事情肯定是没人会拆穿的,刘彻也不一定不知道,但是玩乐终归是玩乐,大家看起来都高兴就好了。 第三天的早上,众人开始收拾东西,中午过后就要返回长安了。因大公子有伤不能骑马,刘彻特别恩赐他一个人单独一个马车,云舒可以跟他共乘伺候他。 云舒一面将他们的东西往马车上装,一面想到:要让夏芷失望了,她原打算回去的时候,再教她认一些字的。 正想着夏芷,却见她鬼鬼祟祟的碎步走了过来,见到云舒后,不待云舒询问,她就低声快速说:「昨天晚上皇上对韩大人发脾气了,有人听到皇上质问韩大人前天晚上为什么要去马棚。我得到这个消息,特地来告诉你,你心里好知道……」 说完,她又担忧的看了一眼云舒,而后左右张望了一下,速速低头走了。 云舒目瞪口呆的看着夏芷的背影,万万没有想到夏芷会跟她提供这些信息,可是,这些话可信吗? 韩大人,是韩嫣吗?他在大公子的马上动了手脚? 并不是云舒怀疑夏芷,可她实在无法理解,韩嫣为什么要害大公子,而且出了这种事,刘彻纵然表面上不查,背地里肯定会调查出真相。韩嫣为什么要亲自去马棚,这种事情只要被人看见,刘彻就会知道,韩嫣纵使要动手脚,也不会蠢到让自己被人发现吧? 再者,云舒昨天明明看到,除了皇上、公主及特殊的几个人之外,众人是在进入猎场之前临时选的马,韩嫣头一晚动手脚,又怎么会知道大公子要骑哪一匹?大公子的马,应该是进入猎场之后才被人动的手脚。 只要一细想,云舒就觉得韩嫣八成是被人嫁祸了,刘彻该不会想不到吧?还是说,他是故意发韩嫣的脾气,让人传出风声? 云舒想了很多,一直到车队出发,她依然在闷头想这件事。 大公子睁开闭目休息的双眼,淡淡的说:「你还在想缰绳的事情吗?不要想了,穷追无益。」 云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公子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可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大公子很沉静的说:「不用我说,皇上也会知道是谁,他心中自有分寸。」 他既然已这么说,云舒也无他法,只好任由他跟刘彻打着哑谜。 车队回到长安时,已经暮色四合。 刘彻在回宫之后,特地留下了平阳公主刘娉,说:「皇姐,我正要去长门宫向奶奶和母亲报声平安,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奶奶?」 刘娉想到皇太后的身子不太好,她应该多去看看,便先将卓成和卫青遣回去,跟刘彻一起换了宫内的马车,向长门宫驶去。 刘彻与刘娉同乘,便说起话来。 「我看皇姐很看重卓成,是吗?」 刘娉微微叹息道:「卓成这个人,对国家大事很有见第,我曾听他谈过一些事情,是个治国的良才。」说着,她看向刘彻,十分真挚的继续说:「彻儿,皇姐极力推荐他,一心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身边能多几个有用的人,你可千万别觉得姐姐是在逼你。」 刘娉十分了解刘彻的性格,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隐隐感觉到刘彻因为她之前在晚宴上为难桑弘羊而不高兴,所以她现在主动在刘彻面前服了软,走起感情路线。 第72章 刘彻很吃这一套,刘娉毕竟是他的亲姐姐,两人感情一向不差,现在又见刘娉为他担忧,他便软语说道:「皇姐一向对朕好,朕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卓成这个人用不得。」 刘娉吃惊的问道:「彻儿为什么这样说?你也许不了解他,他的确是有才干的。」 刘彻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制止了刘娉的话,缓缓对他说:「早在皇姐向朕推荐他时,朕就派人查过。卓成是你在长安街上救回府的,你于他来说,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像云舒一个小女子就知道知恩图报,不可背弃旧主,卓成为什么只把皇姐你当成踏脚石,一心图着自己的飞黄腾达?」 因刘娉跟卓成的想法比较统一,一直想把卓成放到刘彻身边,倒从没这样考虑过,现在被刘彻点出,心中微微一凉,细想下来,卓成似乎真的从未想过留在她身边……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踏脚石? 刘彻年纪不大,但心思却很多,他继续说道:「朕现在需要的是对朕忠心耿耿的人,像卓成这种一心贪图富贵的人,不要也罢。而且他心思太过复杂狠辣,令朕很不喜!」 说卓成贪图富贵,刘娉尚能理解,但说他狠辣,刘娉便有些不解了,于是问道:「他做什么事让你生气了?」 刘彻冷哼一声,说:「桑弘羊在猎场从马上掉下来,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 刘娉心惊,昨天她听闻桑弘羊坠马之事时,也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卓成,心中有些怀疑此事跟他有关。可是她看卓成面色自然,又没向她说起此事,便以为不是他做的。现在刘彻这样一说,刘娉自然要问个究竟。 刘彻说:「桑弘羊坠马之后,朕派人问马夫,曾有何人单独去过马棚?马夫说事发之前没人去过,只是事发之后,有个人去马棚看了那匹出事的马。皇姐,那个人正是卓成,若此事跟他无关,他事后为什么要急匆匆的去看那匹马?」 听了这些话,刘娉心中很复杂,她之前听人说,刘彻当晚曾训斥了韩嫣,她便以为坠马之事是韩嫣做的,但现在看来,这事根本与韩嫣无关,而是刘彻为了保住她的颜面,让韩嫣当了卓成的替罪羊! 想到这里,她心中难受,说:「彻儿能顾及姐姐的颜面,姐姐很是欣慰。待我回府,便好好拷问卓成,必给你一个答复。」 刘彻摆了摆手说:「答复就不必了,他是皇姐的人,你看着处置了就算了。」 姐弟两人说这话就到了长门宫,早有人提前传报此事,窦太后得知之后,在王太后的服侍下起了身,笑着问了两位孙儿玩的可开心等等话。 祖孙几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韩嫣的身上,窦太后闭着眼睛说:「韩夫人今天进宫来看我了,跟我说了一些家常。不说我还没想到,咱们彘儿都娶妻了,韩嫣那小子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韩夫人问我有什么合适的孩子介绍给她,我就让你母亲帮忙着看了,彘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窦太后问刘彻的意见,自然是意有所指。 韩嫣跟刘彻两人从小就走的近,加之上次被皇后陈娇现场「捉奸」在宣室殿,他们的事已经被编成很多花样在宫内宫外乱传。 韩家因这个事情急的不得了,一直在给韩嫣物色娶妻人选,可韩嫣偏偏各种不愿意,在家里胡闹。韩夫人急的没办法,只有进宫找窦太后,求她给赐婚,这样的话,韩嫣再怎么拒绝也是不可能的了! 窦太后的这番话,刘彻是一个字也不想听,但他不得不低头顺从的说:「这些事情奶奶和母亲做主就行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从长门宫出来,刘彻因韩嫣的事情反而弄了一肚子的气,刘娉看了打趣道:「韩嫣娶妻你急个什么?难道你们还真如传的那些混话一样?」 刘彻甩了甩袖子,说:「皇姐你就别说笑了!朕跟韩嫣是什么关系,你还能不清楚?朕就是不愿意看到他跟朕一样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看看朕跟阿娇姐,有哪次见面不吵架的?这样的日子,不如一个人单过!」 刘娉说:「你既然是为他好,当初就不该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那些说韩嫣是你床上弄臣的话,说的那样难听,也没见你拦一下,你定是故意弄出来气阿娇的。即是这样,你现在又急什么?」 刘彻有点后悔之前的事情,当初他只顾着气陈娇,完全没想到韩嫣的立场和后果,现在想想,便觉得是自己害了韩嫣。可是,他是皇帝,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叹了两口气,刘彻决定抽空找韩嫣好好商量一下应对的方法。 在刘彻为此事烦恼的时候,云舒和大公子已回到清平大街的小院。 顾清和旺叔见大公子手上,都紧张的不得了,大公子见众人如此焦急,又是一阵安抚。 顾清背着大公子回到房中,云舒又将陆笠请来给大公子医脚。 陆笠诊断的结果跟御医一样,只不过他说他有一副膏药秘方,可以迅速的活血化瘀,给大公子用正好。 云舒连夜随着陆笠去回春堂配膏药给大公子用,等她带着膏药回来时,大公子正在屋内跟旺叔细谈。 旺叔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说:「大公子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跳马这种事太危险,再不可如此了……纵使是为了打击对手,可公子万一伤重了,可怎么是好?」 云舒僵硬在门外,旺叔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她耳边! 旺叔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大公子难道是自己跳下马的?他这是在使用苦肉计吗? 又听见大公子熟悉又温润的声音说:「谢谢旺叔提醒,必不会有下次了。」顿了一下他又说:「你去看看云舒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云舒赶紧调整神情,掀开门帘走进去:「刚回来就听到公子在念叨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快来试试陆先生配的药膏,他说十分有效呢!」 第73章 大公子略有些尴尬的看着云舒,不知道她在门外听到了多少。他一直没有告诉云舒坠马事件的真相,就是不想让云舒觉得他是个奸诈之人,可是……她终究还是听到了,如果不告诉她的话,两人之间会不会产生间隙? 思来想去,大公子在旺叔离开之后,终究选择对云舒说了真话…… 「在猎场,是我自己从马上跳下来的。当时卓成一直在我附近,我看着他一直盯着我,就觉得他在谋划不好的事。与其等着他来害我,不如我提前一步出击,于是我就选了一片草厚的地方跳了下来。 今天离开猎场时,皇上曾找我谈话,他说他已查明,卓成在我坠马后,第一时间就跑去马棚查看我骑的马。卓成必定是怕我在马上留下什么东西栽赃给他,所以才去查看的。但是皇上不知是我自己跳下来,心中就怀疑是卓成所为。怀疑的间隙一旦产生,卓成就再也别想被皇上重用了。」 云舒静静的听着大公子说着这些,大公子说完了,她也没有说话。 大公子见云舒不吱声,心中有些难过,垂着眼睑轻轻眨着眼睛。 云舒突然伸手轻轻握住大公子的脚腕,大公子浑身一颤,只听到云舒说:「崴的这么厉害,多疼啊,再不要有下次了,要对付别人,也得想个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 大公子迅速抬起头,脸上有压抑的喜色,问道:「我使用阴谋手段,你不讨厌我吗?」 云舒一笑,说:「为什么要讨厌公子?公子这样做是为了你我不被卓成伤害,对付他,再卑鄙的手段也用得!」 大公子原本很怕自己这种小人行径被云舒看不起,如今听她这样讲,心中的重石顿时消失,轻松了很多。 陆笠的膏药的确很有用,大公子用这膏药养了几天的脚,青肿就消的差不多。恰在九月初五这天,任命大公子为侍中的圣旨就下来了。 此事是大事,大公子顾不得脚上的伤,先是瘸着脚进宫谢恩,而后又办了一系列的手续,定于初十那天,正式进宫就职。 云舒为了庆贺此事,特地办了一次宴席,让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乐和一下,而大公子也少不得要与前来祝贺的好友应酬一番。 等这些事都做完,大公子又养了养脚伤,就到了初十这一天。 云舒和大公子寅时(凌晨三点)起床,云舒郑重的帮大公子穿好深棕色的官服、黑色布靴,系好玉佩和腰牌,又帮他理了理鬓角,这才送他出门上马车进宫。 旺叔亲自给大公子驾车,顾清跟在旁边侍候,云舒持着小灯笼送大公子上车,想嘱咐些什么,但想想凭借大公子的聪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没有说出口,只笑着送他们离开。 他们三人一走,宅子里就空荡了许多,云舒也闲了下来。她回到房里,吴婶娘已经摩挲着起身,低声说:「姑娘再睡个回笼觉吧。」 云舒摇了摇头说:「已经醒了,就睡不着了。」 她看看尚在熟睡的阿楚,与吴婶娘退到房外,说:「最近大公子的事情多,我也没顾得上阿楚和你,都还好吧?」云舒还记得厨房里的那些人背后说的话,也不知她上次的警告有没有用。 吴婶娘忙说:「照顾个娃娃我还是做的好的,能有什么不好?多亏了大公子和云舒姑娘,我得了双份工钱,再做不好就该死了。陆先生也是好人,不仅治好了我家男人的伤,还让我家的几个混小子去医馆帮忙,你们真是我的大恩人呐!」 云舒笑着点点头,都好就行,她突然想到一事,问道:「我记得你家还有个丫头,大叔和家里的男孩子都出去做事,那小丫头一个人怎么办?」 吴婶娘眼里露出为难的神情说:「托给隔壁的阿婆照顾,实在是顾不得她了。」 云舒说道:「吴婶娘不如把丫头带到这里来陪阿楚吧,你能同时照顾她们,阿楚也能有个玩伴,多好。」 吴婶娘一听,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说:「真是谢谢云舒姑娘,只是怕我家三福吵到姑娘。」 云舒笑着说:「小孩子,吵闹些也是常有的,你只管带来吧。」 吴婶娘再三谢过,趁着阿楚还没起床的时间,赶紧回家带孩子过来。 三福被吴婶娘带来时,还有些懵懂,像是没睡醒一样。孩子瘦了一些,但看着很乖,不是很怕生,云舒牵着她的手,她就顺势依偎在云舒怀里了。 「你是叫三福吗?今年几岁了?」 三福软软的声音说:「五岁。」 云舒又在耳边问:「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跟你娘一起来这边陪床上的小妹妹玩好不好?」 三福转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娘,见她正在给床上的阿楚穿衣,就点头说:「好,我跟娘一起照顾小妹妹。」 吴婶娘现在心无牵挂,云舒也就放心的把阿楚交给她照顾。 洛阳那边派来照顾大公子的人这几天就快到,云舒找来宅子里的洒扫仆妇,开始收拾起屋子,听说这次来了几十人,之前空置的屋子,都要派上用场了。 白天大公子进宫,云舒就在家收拾宅院,晚上大公子回来了,云舒就在他跟前服侍,陪他聊一聊宫中的事情。 做刘彻的侍中其实很容易,一般的朝政之事自有三公商议好,刘彻只用点头盖玺印,若三公解决不了的事,他们自会去找窦太后商议,刘彻在旁也插不了话。作为刘彻的侍中,不过是伴着他读读书、骑骑马,偶尔再听刘彻发发牢骚,谈一谈朝政。 大公子颇感无奈的说:「皇上现在恐有一腔抱负而无处可用,心里很着急。」 云舒说:「那是自然,在老人眼里,孩子不管多大多有本事,那也是孩子。窦太后从文帝时期到景帝时期,一直都有干涉朝政,操心惯了,自然不愿意也不放心松手。皇上现在还年轻,你得劝他隐忍几年,多培养些可用之人,到时候接手就不怕别人说什么了。」 第74章 大公子点头说:「都是这么劝,皇上自己也知道,可是他偏就有忍不住的时候。」大公子顿了一下,突然低声对云舒说:「云舒,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我说给你听听?」 云舒见大公子一副神秘的样子,就倾过身子,认真的听了起来。 「在未央宫中,处处都是耳目,皇上办什么事、说什么话,下一刻就传到了窦太后耳中,我想,若皇上能有片自己的地方,不论干什么就自由多了。像上次我们去狩猎,陪着皇上的都是皇上自己挑的人,也就不用忌惮什么。」 云舒一个激灵,想到历史上说刘彻早年曾长期滞留在上林苑,偷偷训练羽林军,到后期,他身边的心腹大臣,多是羽林军中的人。 「公子,现在有个叫做上林苑的地方吗?」云舒试探的问道。 大公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上林苑我没听说过,不过我们上次去狩猎的猎场叫做上林。你问上林苑做什么?」 云舒思忖着,上林苑恐怕还未建成,莫非上林苑就是在上林的基础上扩建的? 大公子见云舒还在思考,继续说:「其实我觉得上林这个地方就不错,离长安只有半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皇上在那的话,不像在未央宫和长门宫这么拘束,我打算明天跟皇上说一说,如果他也赞同,可以把那里修建成行宫。」 云舒想了想开口,说:「修建行宫需要很多银子,而且必须得到太后的允许,窦太后不一定准的。」 大公子却是轻松一笑,说:「银子的事情倒不难,到时候可以说皇上喜欢那个猎场,想经常过去狩猎,但行宫年久失修,要休憩一下。我们可以表面上休憩,暗地里扩建,不足的银子,我跟父亲商量一下,桑家出也是没问题的。」 云舒一直都知道桑家是洛阳首富,是非常有钱的人,但由于大公子并不是非常挥霍的那种人,所以她一直没有对这个首富之名有真正的感受。可现在,大公子竟然笑着说他要出钱给刘彻建上林苑!她彻底惊讶了! 「这、这可是一笔巨资啊!」建行宫不是建普通的宅子,当真不是说着玩的。 大公子点点头说:「这事等韩管事来了,我会好好跟他商议,然后再跟父亲说一说的。」 吃惊过后,云舒渐渐理解了大公子出资的用意。 大公子能够入赀侍中,刘彻看中的就是他的计算能力和身后的财力。但现在刘彻现在形同架空,朝廷的财政大权,他插不了手,大公子更插不了手,纵使有才也没有可以伸展拳脚的地方。 大公子没有办法展现自己的赚钱和计算能力,就只有通过现有的钱,赢取刘彻的信任和重视。 云舒想到上林苑对刘彻早期的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便点头说:「公子的这个注意极好,皇上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才能实施自己的一些想法。」 得到了云舒的支持,大公子的信心就更足了,心中认真筹划起此事来。 又三日,韩管事带着洛阳本家的众人抵达长安了。云舒看着他们几十人带着十几车的物资,着实惊叹了一番,再看送来的那些人,云舒更是惊叹了。 除了韩管事,还来了一个大公子房中管事的罗妈妈,看着极为干练的样子,让云舒不敢小瞧。 以前筠园的大小丫鬟都来了,锄芳、闲云、渔歌三个大丫鬟,另茉红、清泉、墨镯、丹秋四个小丫鬟。另还有洒扫婆子、厨娘、车马小厮、采买小厮等十几人。 除这些人之外,最最让云舒惊讶的是,桑家大小姐,大公子的胞姐桑招弟竟然也来京城了!跟她一起的有她房里的管事王妈妈和大小丫鬟数十人,她的突然到临,顿时让云舒手忙脚乱了。 之前收拾的屋子都是给下人准备的,大小姐来了自然要另外收拾园子。云舒偷偷向韩管事抱怨道:「大小姐要来,这么大的事,韩管事怎么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呢!」 韩管事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竟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低声说:「二夫人不准说,大小姐也怕大公子不让她来,也不准我们说。」 云舒狐疑的看了韩管事一眼,顿时觉得有些蹊跷。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云舒急忙带着大小姐房中的王妈妈去收拾大小姐的住处,还要安置其他人的地方,真正把她忙了个晕头转向。 待初步安置妥当了,云舒来到宅子最北角的园子,亲自见过大小姐。 因有搬东西的人进进出出,桑招弟依然带着帷帽,端庄的坐在最里面的窗边,安静的看着众人忙碌。 云舒过去屈膝行了一礼,说:「云舒见过大小姐。因不知大小姐前来,准备的仓促了些,还请大小姐勿怪。这个园子是宅子的最北角,偏僻了一些,不过因为宅子本身就小,加之南边住着陆先生,东边的园子堆着东西,前面又时常有公子的客人来往,只能委屈大小姐暂居在此,等过几日把东边那边大一点的园子收拾出来,再请小姐搬过去,此前还请大小姐见谅。」 桑招弟上下打量了云舒一番,声音细柔缓慢的说道:「我要来这里,没有事先跟你们说,倒让你措手不及,原是我的不该,你不用紧张。我就喜欢清静,住在这里挺好,不用另外收拾园子了。」 云舒感觉这个大小姐性格很柔顺,心中松了口气,又笑着说:「大公子不知道大小姐今天要来,所以进宫去了,等回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许久没有看见弘弟了,我也很想他。」桑大小姐看了云舒两眼,又说:「你就是弘弟身边的云舒吗?我在家时常听到别人说起你。」 云舒觉得如芒在背,桑家内宅的人为什么会说起她?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云舒不知该不该问,偏偏桑招弟又不继续说了,只客气的说:「今天人杂是多,你下去忙吧,我这里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第75章 云舒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微微有些熟悉的声音说:「大小姐,她不过是个丫鬟,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客气?」 桑招弟柔柔的声音略带责备的说:「不可乱说话,快帮王妈妈收拾衣服去。」 云舒回头看了眼已经垂下的帘子,疑惑的想了想,却记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她转而又想到,以后要常接触的,若真是认识的人,以后见到就知道了,便匆匆忙其他事情去了。 云舒清楚大公子回家的时间,早早的站在门口迎他。当他在暮色中走下马车时,云舒急忙上去说道:「大公子可算回来了,韩管事他们今天已经到了,大小姐也跟着一块来了!」 大公子猛的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谁?」 云舒不得不重复一遍说:「公子的姐姐,大小姐也跟着韩管事来了。」 大公子眼神中露出惊喜之色,不过只一瞬间,他眼里的喜色就被疑虑所替代:「大姐怎么会到长安来?提前也没人报个信?」 云舒正想说此事:「韩管事说是二夫人安排大小姐过来的,二夫人和大小姐都不准提前报信,所以才瞒了下来。」 大公子听到「二夫人」三个字,握了握拳,愤怒的说了两个字:「胡闹!」 云舒带着大公子到北边的园子去看望大小姐,大公子见到桑招弟之后,脸上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怒色,全然是一副欢喜的神色。 桑招弟见到弟弟,有些激动,一度还拿手绢抹了眼泪。 大公子扶着她坐下,问道:「姐姐怎么突然来长安了?这里不比家里,万一照顾不周,岂不是让姐姐受委屈了?」 桑招弟带着哭音说:「自我跟着奶奶住在内院,我们姐弟两人就见的少了,后来你来了长安,半年也收不到你一点消息,你教我怎么放心?这次听父亲说你在皇上身边做了侍中,要在长安久住,奶奶和二娘都担心你身边没人照顾打理,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便商量着派个能主事的人来主持中馈,恰我想来陪你,所以就送我来了。」 是这样吗?大公子心里有疑虑,但刚刚跟桑招弟见面,他也不好细问,只得以后慢慢询问。 而云舒在旁听了,心中略为猜到了一点门道。 大公子既然要在长安久住,家中拨了几十人过来,日常开销和孝敬皇上的银钱必不会少,而大公子年幼未娶妻,后院无人管理,这样的大权总不能落到云舒一个丫头手上,所以才派了大小姐过来。 想到这里,云舒就盘算着今晚回去把以往的账簿和各个库房的钥匙整理出来,明日一早交给桑招弟,免得让人嚼舌根。 第二日,云舒上午拿着账簿和钥匙去找桑招弟,向她交割宅院里的管理职权。桑招弟笑着收了下来,不禁多看了云舒几眼,心中叹道这个丫头果然是有眼色的,不用自己说出口,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云舒将日常开销和几个库房分别放了些什么东西说清楚之后,又向桑招弟说了陆先生及阿楚的事情。 桑招弟听完之后说:「让人把孩子抱到我院子里来养吧,总归是个小姐,养在弘弟的园子里像什么话?」 云舒并不反对,桑家人对陆笠十分礼遇,桑招弟想必会照顾好阿楚的。从北园出来后,云舒就让吴婶娘以奶娘的身份,带着阿楚和三福搬去了北园。 吴婶娘很惶恐,十分不愿意离开云舒,云舒安慰道:「你不必怕,大小姐不会为难你们的,陆先生也与我们住在一块,大小姐总要看着他的面子,你们若被人欺负了,只管来找大公子或者陆先生。」 听得她如此说,吴婶娘才抱着孩子过去。 送走阿楚,大公子园子里就恢复了以前在洛阳筠园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个大丫鬟——晚晴。 这次拨过来的丫鬟里有锄芳,让云舒有些惊讶,她记得锄芳之前被眀管家关去柴房,因被人泼了凉水,直到大公子离开洛阳时,身子都还病者。 再次见到锄芳和其他同园的丫鬟,有人与云舒亲近,也有人与云舒疏远。与她亲近的好比小丫鬟丹秋,见到云舒就高兴的又蹦又跳,而其余几个大丫鬟则对她又礼貌又疏远。 锄芳之前吃了苦头,当着云舒的面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但表情也只是淡淡的,并不愿意与云舒说话,云舒也不强求。 自众人一来,云舒就清闲了,家里的事情不用云舒管,自有大小姐和管事的妈妈安排,她也不用服侍大公子了,他自有身边的大丫鬟服侍,这回她又变成了之前进入桑府的「书童」。 暗地里有人议论云舒,被丹秋听到了,愤然不平的告诉云舒。云舒听了也只淡淡一笑,并不与人争论。这有什么好争的呢?大公子需要云舒的地方,是别人取代不了的。别人要说什么只管说,只要别欺负到她头上就好。 大公子平日不在家,她没什么事做,等大公子回来,也不过是偶尔与她商议一些宫内朝堂上的事,这样的话,云舒白天的时间就完全空了出来。 云舒左思右想,趁着大公子在家的时候提议说:「自上次陆先生进宫给太后医病,治好了太后的发热呕吐之症,回春堂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了。家里的人手齐备,我白天没什么事好做,所以想去回春堂帮忙,不知公子允不允?」 大公子有些意外,说:「没事做的话就歇着,别累到自己。如果是闲来没事,你想去回春堂看看就去吧。」 见大公子这么简单的就同意,云舒十分高兴。去回春堂帮忙只是借口,关键的是她可以随便出门了! 大公子想起一事,说:「对了,钟家前几天给钟姬送来了书信,两家有和好之意,钟姬和窦华都很高兴,打算赶在入冬之前回南阳一趟。你帮我准备些长安特产,在他们出发前送过去,也算是送给钟老爷和钟夫人的一点心意。」 云舒听了直点头,钟姬能与父母重新和好,她听了也高兴,这也算是她和大公子做的一件好事。说来,父母不管再怎么生气,只要晚辈能够主动示好,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第76章 云舒次日在街上转了转,列了一个送礼的清单,交与大公子查阅点头后,再去桑大小姐那里支取银子。 桑大小姐拿着单子看了半晌,细细的向云舒询问了钟姬事情的来龙去脉,待云舒讲清楚了,她对旁边服侍的丫鬟秋棠说:「让翠屏把我带来的翡翠玉串挑三串、缠丝金手镯拿一对过来。」 云舒有些发愣,翠屏?是丫鬟重名,还是说……真的是南阳王大当家的二女儿? 桑招弟以为云舒疑惑为什么要多添东西,就笑着说:「我与钟姐姐虽未见过面,但两家世交,也有姐妹之情,我添些东西,权当我送给钟姐姐的见面礼,你一起带过去吧。」 云舒只管点头应下。不多会儿,有女子捧着盘子进来,云舒悄悄侧头一看,这个翠屏可不正是南阳王大当家的二女儿嘛! 桑招弟见她们两人互相打量,就说:「听翠屏说,你们原本就一起服侍过弘弟,现在虽不是一起当差,但情分还在,以后要常走动才是。」 两人屈膝称是,但是各自心里却都不以为然。 她们两人因为南阳的一些经历,对彼此不太喜欢,云舒看到翠屏,不禁想到她之前扮作丫鬟故意接近大公子,现在她真正成了桑家的丫鬟,不知接近大公子的心思变了没有? 不过,大公子在南阳的时候就不喜欢翠屏,就算她现在千方百计的从南阳跟到洛阳,又从洛阳跟到长安,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云舒不再多想,从桑招弟手里接过东西和银钱,叫上丹秋和顾清,就上街采购去了。 丹秋是小丫鬟,在洛阳不能轻易出门,在长安更是如此。这回云舒带上她上街,把她激动的面红耳赤,倒把云舒和顾清逗笑了。 丹秋难得露出一丝羞怯的表情,说:「云舒姐姐别笑我,我自打六岁被卖进桑家做丫鬟,上街的次数一个手掌都数的出来,更不要说走在长安街上了!」 云舒摸摸她的头,说:「不笑话你,你今天就好好看看,只要别走丢就行了。」 看着丹秋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云舒突然觉得有些人真的很容易知足。像吴婶娘一家,给个谋生的饭碗就把自己当恩人,像丹秋,给点自由就高兴到如此地步,跟这种简单而纯粹的人相处起来,真容易。人若知足一点,也更容易快乐吧? 而像翠屏、像卓成这种欲望过重的人,到最后只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云舒不知不觉想的有点远了,待她回过神来,丹秋和顾清已在她前方很远的地方冲她招手,她急忙收起突然冒出的思绪,快步追上他们。 三人采购回来时有点晚,顾清一路上都在抱怨催促:「都怪你们磨磨蹭蹭,让我错过了借大公子回来的时辰!」 大公子每天申时出宫,旺叔和顾清会在宫门前接他。 丹秋还没完尽兴,听顾清抱怨了一路,忍不住说:「你不在家,旺叔自会带着别人去接大公子,你又不是偷玩,大公子不会说你的,这么着急做什么?」 顾清认认真真的回头瞪了丹秋一眼,说:「不一样,你不懂!」 丹秋还想还嘴,云舒赶紧把她拦下不让她多说,免得两人真的吵起来。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云舒知道顾清对大公子十分忠诚,大公子再小的事在顾清眼里也是大事。 「都别说了,咱们快点赶回去才是正经,不然误了晚饭可没有吃的了。」 因为采购的东西多,三个人拿着东西走不快,回到清平大街时已经到了酉时的吃饭时间。 云舒见清平大街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便说:「家里有客,我们从后面走避开些,别撞到了客人。」这个时间来客人,大公子多半陪客人在宴厅用饭。 三人从后门回到屋里,先去库房放了东西,云舒才带着丹秋回公子的小院。一进小院,倒把两人吓了一跳,锄芳、闲云、渔歌三个大丫鬟守在书房外的廊下,站的整整齐齐的。 见云舒回来了,闲云急忙走过来说:「你可回来了,快洗洗去,完了马上来书房服侍。」 云舒疑惑的问:「这个时候来了客人,难道不是在宴厅用饭?」 闲云指指书房,小声说:「谁知道呢,前面已经准备好了晚宴,但是大公子不请客人过去,进去之前还吩咐不准别人打扰,只说等你回来了让你进去服侍,你赶紧的吧!」 云舒听出了些名堂,怕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于是急忙洗手净面,扯了扯衣服后,端上闲云递来的点心,敲门走进书房。 书房中关着门窗,光线不足但也没有点油灯,给人一种昏昏暗暗的感觉。 云舒垂首走到书房的书案边,只见大公子跟一个面生的中年人一左一右相对跪坐,因云舒的突然进入,两人都静下来没有说话。 云舒把点心分别放到两人的案上之后,正在考虑是留下还是退出,就听大公子平稳的声音吩咐道:「云舒,续茶。」 即是续茶,那就是让云舒留下来的意思了。 云舒走到旁边的茶几旁跪坐下,一本正经的低头煮起茶来。 坐在大公子对面的陌生男人有些惊讶,不知大公子为何让一个丫鬟旁听他们的对话,见有外人,他低头咳了两下,不再说话。 大公子见对方不说话,就主动说:「请先生转告候爷,候爷的意思,微臣明白,只是这江山是刘姓的江山,候爷想必更明白这个道理。宫中即有太后在,他何苦再趟这摊浑水?还请候爷三思。」 陌生男人没料到大公子敢说如此大胆的话,惊讶的直起了身子,低声吼道:「桑侍中慎言,不要说出有辱候爷名声的话!」 大公子淡笑道:「既然惜名,就更是要三思而后行。」 大公子这番话把对方气的不行,当即拍案而起,说:「不识抬举的后生,哼!」 第77章 见他拂袖而走,大公子在身后说:「锄芳,送客。」 外面脆脆的声音应道,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云舒瞪大了眼睛看向大公子,小声问道:「是魏其侯的人吗?公子这样直接的得罪魏其侯,会不会不妥?」 大公子脸上这时才松懈了几分,歪靠在案边,说:「正因为是魏其侯的人,我今天才需要严词拒绝。皇上已经得知我之前通过魏其侯介绍陆先生进宫给皇太后医病,他有些怀疑我跟窦家有什么关联,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再让他产生怀疑,一定要划清立场。」 云舒听了也觉得对。直接得罪魏其侯虽然有点危险,但是得到皇上的信任更重要。 「不过,魏其侯派人来,所说何事?」 大公子叹道:「魏其侯说帝后感情不合,皇后两年无所出,想怂恿皇上娶窦家女进宫,但皇上性格执拗,怕窦家人说出来他会自然而然的反感,所以想让我旁敲侧击。」 云舒听完惊叹道:「这事怎么可能?皇上先是奉命取了皇后,他在皇后那里吃尽了苦头,怎么可能再娶一个背景强大的夫人进宫牵制自己?再者这事说出去,不仅得罪皇上,更得罪了皇后,她眼里可容不得砂子!」 大公子点头道:「正是这个理,所以我才更不能客气,魏其侯还真把我当做黄口小儿,竟让我做这样的事。」 说到这里,大公子感叹道:「最近皇上正为魏其侯的事情烦恼。」 云舒一副倾听的神情,大公子想到云舒经常会有解决事情的奇思妙想,便详细说了起来。 当下的丞相乃是三朝元老卫绾,他信奉「无欲以静,天下将自定」的黄老之学,他在位期间,少有作为,刘彻对他十分看不重,觉得他不过是听先帝话骗资历的庸人。而恰好最近出了多起官员无辜被下狱的冤案,这些案子都是经卫绾之手,因他的不查之过造成。刘彻便起了罢免丞相的念头。 卫绾年迈易出错,罢也罢得,刘彻私下里对窦太后提及此事,窦太后并未特别反对,只一事让刘彻觉得很难办——罢免了卫绾,用何人为相? 满朝上下,刘彻数来数去,只有窦婴最合适,可是刘彻又不想扩大窦家的权势,矛盾之下,竟无解决的办法! 云舒听完之后,仔细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便问道:「大公子,你的表舅田蚡如今官居何位?」 大公子讪笑道:「别人不知也罢,你倒来打趣我,我跟田大人的舅侄关系攀的也太远了点。」 云舒也跟着笑道:「纵使远,那也是门亲戚,不管大公子想不想认这门亲戚,总有被人发现的一天。即是入朝为官,总得事先想一想,免得多生枝节。」 大公子觉得云舒说的有理,认真思考起来,不过云舒马上就打断他,说:「我提起田大人,倒不是想说他跟大公子的关系,而是觉得大公子可以建议皇上用王太后的人来制衡窦太后的人。」 大公子眼神一亮,顿时明白了云舒说的意思。 帝王之道,贵在制衡。 窦太后是太后,王太后也是太后,两人虽有辈分差异,但都很尊贵。更何况王太后还是刘彻的生母,田蚡是刘彻的亲舅舅,刘彻如果重用田蚡,在朝臣眼里,只怕再正常不过。 以王氏外戚牵制窦氏外戚,重用窦婴的同时也提拔田蚡。一山不容二虎,若有二虎,必会相争,刘彻不如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最好? 云舒还坏坏的笑道:「听说田大人以前上魏其侯府巴结魏其侯,吃过闭门羹,田大人这个人的心思,可没那么豁达!」 大公子忧虑的说:「我在宫中见过田大人几次,他这个人圆润狡猾……类小人,皇上若真重用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田蚡这个人的确是个贪得无厌、专横跋扈的小人,善阿谀、势利眼,跟窦婴比起来,窦婴就要正直太多了。可是对于刘彻来说,田蚡比窦婴的用处却要大很多。 云舒很想告诉大公子,刘彻作为上位者,君子小人都得用,只要能为他办事的人,就是可用之人。虽然感觉有点无所不用其极,但现实就得如此。 话到嘴边,云舒还是没有说出来,大公子可能会比较难以接受这种思想,还是等他自己慢慢领悟会比较好,不然一剂猛药下的太狠,恐会吃不消。 话已说的差不多,云舒便请大公子出去吃饭,有闲云、渔歌等人服侍。饭后,云舒带大公子去看今日采购的东西,大公子看了之后,说:「明日你去见了钟姬,不妨劝劝她,窦华即无意仕途,他们二人不如归去,做个快活夫妻!」 云舒一惊,大公子既然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刘彻中央集权的想法会跟外戚的权益产生巨大的矛盾,窦家迟早会被牵连,大公子让云舒劝钟姬和窦华隐退,无非是想让他们全身而退,不要受到波及。 不过云舒记得窦家出事没这么早,便说:「不用这么急吧?」 大公子叹道:「长安的繁华、权势的诱惑,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弃的,现在慢慢劝,免得等事到临头来不及。」 云舒被大公子震撼了,他的确是十三岁的少年吧?为什么他能深谋远虑到这个程度? 翌日,云舒带着丹秋、茉红两个小丫头,并两个小厮去魏其侯府给钟家送礼。 钟姬得知大公子派云舒前来,特地亲自接待。钟姬满面笑容的说:「多亏桑公子,我与父母才能言归于好,他还送什么东西过来,理应是我登门拜谢才是。」 云舒将礼单送到钟姬的手中,说:「是我家公子听说夫人在入冬之前要回南阳一趟,这些长安特产,是给钟老夫人和老爷的问候之礼。」 既然是给长辈的,钟姬便道谢收下了。 云舒又感叹着说:「夫人马上就要回娘家了,想必很期待又很激动吧?」 第78章 钟姬动容的说:「可不是,离家快三年了,也不知父亲母亲身体如何,我这个不孝女真无颜面再回去了!」 云舒忙劝道:「夫人能回去看望他们是极好的,老夫人和老爷想必也盼着你,这次回南阳应该可以多住些时候吧?」 钟姬忧虑的说:「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必须赶在下雪之前回来,不然路上积了雪,恐赶不及回来过年。」 云舒便说:「可惜长安离南阳远了些,若是离的近,倒也好了。说来老夫人就夫人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不在身边,老夫人心里总是牵挂着。」钟姬是钟家唯一的一个嫡女,虽然钟家还有其他儿女,但情分总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钟姬就红了眼,她又何尝不想伴在父母身边? 云舒见她动容,就说:「也不知侯府在南阳附近有没有庄子,三公子即不在朝中当值,若借口说帮家里去庄子上敦促春耕或秋收,夫人想回娘家就是易事了。」 经她这样一说,钟姬果真认真筹划起来,思索了半天,她红着脸说:「我与夫君初次相识,就是因为他去侯府在南阳的田庄查账,两人在郊外撞见了……」 云舒暗自庆幸,果然被她猜中了!她之前就在想,长安的窦华怎么会跟南阳的钟蔷一见钟情?必定是有原因的,看来想的不错,窦家在南阳的确有产业。 大公子让她劝这对小夫妻隐退,她思来想去,只能从劝钟姬孝敬父母这面着手,这次点到即止,剩下的让钟姬自己琢磨,等明年开年春耕时再说。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云舒就出了侯府,而后带着丹秋和茉红去回春堂转悠转悠。 云舒之前只去过一次回春堂,就是随陆先生配制大公子脚踝的伤药膏那次。那次云舒心里着急,并没有心思记路,这次再要去,不禁有点迷路。 他们在街头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店铺,云舒便拦住一个路上的小男孩问道:「小弟弟,你知道回春堂在哪吗?」 那小男孩皮肤黑黑的,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听云舒问起回春堂,当即眉飞色舞的说:「阿姐原来是要找回春堂,快跟我走,就在隔壁街上,我们家先生可是鼎鼎有名的,阿姐哪里不舒服吗?来回春堂可是来对了!」 云舒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小男孩竟然是回春堂的人! 云舒一众人随着领路的小孩来到回春堂,却不见陆先生的踪迹。询问之下才知,陆先生出诊去了。 那小孩对云舒说:「我家先生可好了,不管是谁来请他出诊,他都会答应。阿姐在堂里等下先生吧,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云舒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机灵的小男孩,问道:「你是回春堂的学徒吗?」 男孩说:「我不是,是陆先生好心收留我跟我弟弟在这里帮工,帮他们送送药、传个话什么的,每天给我们好多钱呢!」 云舒眉眼一转,忽想起来,就问道:「你娘是不是在清平大街的桑家帮工,你有个妹妹叫三福?」 那男孩瞪圆了眼睛问:「呀,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娘?」 云舒呵呵笑了,这可不正是吴婶娘家的小子吗? 不待她回答,医馆后院走来一个年长的青年,他看到云舒,惊讶的说:「云舒姑娘今天怎么过来了?」 云舒循声望去,是桑家商队里的一个伙计,自回春堂开张之后,便被分配在这里当学徒。因云舒是大公子身边的人,这些人都认得她。 云舒一时记不起这青年的名字,只冲他点头微笑道:「我今天出门办些事,路过这里就来瞧瞧。」 吴婶娘家的小子欢喜的蹦跳道:「原来你就是云姐姐,我时常听我娘跟我爹提起,说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云舒被小孩子这么一嚷嚷,反而不好意思了,连忙说:「算不得什么恩人……」 青年见小孩欢喜的都要扑到云舒身上了,忙低声呵斥道:「大平,别惊扰到云舒姑娘!」 大平回头冲青年笑道:「方简哥,我今天给云舒姑娘引路了呢!」 方简拍了一下大平的头,说:「知道你能,快去看看你弟怎么送药还没回,别又被人拦在半路欺负了。」 大平眉头一皱,立马向外面跑去说:「我这就找小顺去!」 大平、小顺、三福,小户人家的心思又简单又直接,图的不过是平安顺畅的过日子罢了。 叫方简的青年走到云舒面前说:「这是吴婶娘家的大小子,挺机灵的。陆先生看他们家生活困难,便让两小子过来帮帮忙,赚点糊口的小钱,工钱是从陆先生自己工钱里扣的。」 云舒并不是来查店的,听到方简略带解释的话语,知道自己可能给他们造成了不便,就说:「我今天只是来看看,没什么事,既然陆先生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方简把她送到门口说:「等先生从公主府回来了,我就告诉他姑娘来过了。」 云舒一惊,回头问道:「陆先生去了公主府?哪个公主府?」 方简交代道:「平阳公主府一个下人不知哪里惹怒了公主,被公主处以鞭刑,把人打的快死了,却又派人来请陆先生过去救命,陆先生早上开张就过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呢。」 云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带着众人回清平大街。 丹秋似是被方简的话吓到了,在路上小声问云舒:「云舒姐姐见过公主吗?公主是不是都很凶?」 云舒摇摇头,说:「可能是下人做错了很严重的事情吧。」在她的印象里,平阳公主算不上一个很凶残的人,能把她气的把人打到将死,也不知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清平大街,云舒向守门的小厮叮嘱道:「等陆先生回来了,就派人进来传报一声。」 云舒回家后一路直接来到北园,经通报后来到桑招弟的房中,将钟姬回给她的见面礼递给她,并跟她大致交代了一些话。 第79章 「钟夫人收到小姐的见面礼很高兴,说因不知道小姐到长安来了,所以没来看你,两家即是世交,姊妹们该多走动走动才是。不过因为马上要准备出远门,时间不赶巧,等过年回来,再邀小姐过府去玩。」 桑招弟微笑着听着,这些礼数性的话,大家都会说,几分真假就不知了。 不过在一旁服侍的翠屏听到了,嗤笑道:「怎么不是她上门来拜访小姐,而让我家小姐过府见她?不过是被抬了夫人的小妾,又不是正室夫人,还在小姐面前拿乔。」 云舒满是不解的歪头看着翠屏,不管钟姬是妾还是夫人,好歹是侯府的女眷,不该是她这个做丫鬟的评头论足的吧? 再说,桑家是行商的百姓,窦家是王侯世家,翠屏凭什么觉得钟姬没资格拿乔?即使是大公子,最初也是托着钟姬穿针引线才认识窦华的。 桑招弟也觉得翠屏突然插嘴很不妥,微微瞪了她一眼,之后才对云舒说:「嗯,我知道了,你今天出门奔波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云舒退了出来,耳边还听到翠屏在房内说:「小姐本就不该与钟夫人见什么礼,老夫人出门前千叮呤万嘱咐,让我看照顾好小姐,我可不能看到小姐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 云舒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翠屏是怎么回事?这些话是该她说的吗?是欺负桑招弟性格柔弱,还是背后有老夫人做靠山?她待在桑招弟身边,只会把桑招弟越带越坏,可大小姐的事情又不是云舒该管的事情,一时间,她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满是忧虑的回到大公子院里,云舒把丹秋叫到跟前问道:「你可知翠屏是怎么进府,又是怎么到大小姐身边服侍的吗?」 丹秋眼神一亮,说:「这个我知道!我听大小姐原先的大丫鬟秋月姐姐说过。老夫人房里的袁妈妈的男人,跟翠屏她爹是表亲,因之前大小姐身边的秋叶患重病送出院子修养去了,袁妈妈就把翠屏介绍进来。 老夫人原先也不喜欢翠屏的性格,觉得她太有主意,但在决定送大小姐来京城之后,她反而格外重用翠屏,说大小姐是个软性儿,身边就该有个能拿主意的人帮衬着。」 云舒越听越觉得疑惑,便问丹秋:「大小姐身边原先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吧,你说的秋月和秋叶我怎么没见到,只看到了一个叫秋棠的?」 丹秋说:「这事可奇怪了,我们私底下也在议论呢!大小姐身边的四个丫鬟秋月、秋叶、秋棠、秋枫都是随大小姐一起长大的,秋叶姐姐是身子不好,之前就被送出院子去了,而秋月和秋枫姐姐,则是在大小姐来长安之前,急忙忙的配了人,最后只带了秋棠和翠屏过来,另外的丫鬟都是老夫人房里的人补上的。」 急匆匆配了人?若是从小服侍到大的,情分应该不差,怎么会急忙配了人?是桑招弟不愿意带她们来长安,还是她们自己不愿来长安?又为什么不愿意来长安呢? 丹秋见云舒想不明白,就悄悄在她耳边说:「听说大小姐把秋月和秋枫姐姐打发出去的时候,哭了好几天呢,大家都说大小姐是为了她们好,才把她们配了人。」 云舒一个激灵,问道:「大小姐今年多大了?」 丹秋说:「十五,来长安前刚及笄。」 十五,是该说婆家的年纪了,之前她还曾旺叔说过,女子十五不嫁,要交五倍的税赋。虽然桑家不会交不起五倍的税赋,但是怎么会在大小姐嫁人的紧要关头把她送到长安来呢? 肯定不是为了帮大公子管理后院这么简单! 云舒想了想,突然悟了,老夫人、二夫人恐怕是想让桑招弟嫁到长安吧?大公子初入仕途,在长安没有根基,如果姐姐能够嫁一个有背景的人,那大公子这个小舅子行事就会方便很多,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桑招弟为了唯一的胞弟,肯定会愿意这么做,可她不愿意自己身边的人都随自己吃苦,因前途未卜,所以她才把身边的人匆匆打发,是这样吗? 而翠屏呢?她是心比天高的一个人,是想帮大小姐寻个好人家的同时,把自己也陪嫁过去? 云舒想到这里,忽的无奈的笑起来。她终于知道大公子在得知是二夫人把大小姐送来时,愤怒说出的「胡闹」二字是什么意思了,他应该早就猜出她们的意图了吧? 丹秋见云舒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悄声问道:「云舒姐姐,你怎么了?」 云舒回过神不再多想,那些毕竟只是她的猜想,不足道与外人听,就说:「我只是在想,大小姐性子柔弱,翠屏处处管制着她,不是好事。」 丹秋一副你多操心了的表情,说:「这也怪不得云舒姐姐,你进桑府的时间短,很快就跟大公子来长安了,所以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大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云舒顿觉得惊讶,好奇的问道:「怎么?我看大小姐不像是个厉害的人呀。」 丹秋说:「咱们桑家总共有六位小姐,大小姐是大奶奶生的,二奶奶生了三小姐和五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自出生就跟大小姐一起养在老夫人房里,三位嫡小姐虽然是一样的吃穿用度,但是老夫人最疼的还是大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仗着二夫人的势,总想欺负大小姐,但是从来没有得逞过。云舒姐姐你说是三小姐和五小姐太笨,还是说大小姐很厉害?」 云舒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大小姐是个极有意思的人,难不成是个绵里藏针的主? 听丹秋说了这么多,云舒心里大致知道了一些,面上却嬉笑着点了一下丹秋的头,说:「你个机灵鬼,就你知道的多!」 丹秋嘟着嘴说:「以前在府里,各位姐姐都喜欢使唤我,我各个院里跑,听到看到的事情自然多了。」 的确,不管是在洛阳桑府,还是在现在的长安小院,大丫鬟们随口使唤的,都是丹秋。云舒原本以为众人欺负丹秋无依无靠,现在想想,丹秋心里应该也是愿意的,有些亏吃了就是占便宜,这丫头知道这个道理呢! 第80章 云舒再看向丹秋的眼神不太一样了,一个个都是七窍玲珑的人呐! 回想到以前看待丹秋,总是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看,云舒顿觉自己小看了她,没想到她在府中丫鬟里的人脉这么好,什么消息都打听的出来。 即是个聪明的孩子,云舒决定对丹秋多上心一些,她记得丹秋喜欢学写字,也喜欢听她读文章,既然好学,她便用心教教,别浪费了好苗子。 陆笠回到清平大街的时候,云舒就得了信,只身来到陆笠住的小院。 陆笠刚换了干净衣服,见云舒敲门,就说:「我听医馆的人说你找我,刚换了衣服正准备去找你的,之前到医馆来有什么事吗?」 云舒说:「平日公子不在家,我没什么事情做,就向公子请了个恩准,让我闲着的时候去医馆帮帮忙。我今天正好路过,想去跟先生说这个事,就怕先生嫌我碍手碍脚,不让我去呢。」 陆笠低笑道:「你肯来帮忙,我怎么会不欢迎,店里的几个小子总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你过来帮我抽打抽打他们正好。」 云舒打趣着笑道:「完啦,他们肯定要恨死我了,我一去,他们一刻放松的时候都没了。」 两人轻松说笑了一番,云舒才问道:「听说先生今天去公主府了?平阳公主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陆笠一面将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到屋里,一面说:「平阳公主身边的一个贤士不知怎么得罪了公主,公主贬他去马棚喂马,他却不听从,不肯去,扬言自己是国士之才,质问皇上和公主怎么能如此埋没他?」 陆笠说着摇头笑了笑,继续说:「这人出口侮辱到了皇上,平阳公主为了封他的口,才让人把他捆起来鞭打。可笑我去给那个人上药时,他还满嘴说胡话,说什么他知道国之大运,公主若不用他,定会后悔。」 云舒苦笑了两声,心中已有计较。这个敢口出「狂言」的人,肯定是卓成!听到他过的不好,云舒也就放心了。他想一展宏图,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正在说话,顾清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口中忙喊着:「陆先生,陆先生回家了吗?」 云舒听到是顾清的声音,说道:「陆先生在家,你这么急做什么?」 顾清冲进来就拉住陆先生的手,说:「先生带上药箱快跟我来,急诊!」 云舒心中一咯噔,忙问:「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顾清跑的急了,一句话喘不上气,把云舒急的不行,好不容易顺了口气,顾清才说:「不是大公子,是……是皇上……」 最后两个字极轻,但是云舒和陆笠都听到了,两人顿时都惊了。 三人不再多说,匆匆忙忙赶到大公子房中,大公子不准别人进,丫鬟都守在外面。云舒顾不着别人的眼神,跟着陆笠一起走进房里,那躺在大公子床头的少年,可不正是刘彻! 大公子拿着一块方巾捂住刘彻的头,隐约有鲜血从方巾中渗出,大公子见陆笠来了,仿若见到救星一般,急忙说:「先生快来!」 云舒手脚利索的帮忙打水,心中暗暗称叹,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能耐,竟然敢打破刘彻的龙头! 刘彻额头上的伤势不太大,口子不深,却有点长,配着刘彻阴鸷的表情,看着有点渗人。 见天色已不早,云舒偷偷问大公子:「需要准备晚宴吗?」 大公子想了想,说:「让人送一份精致的晚饭到房里来。」 云舒想想也是,刘彻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太可能去宴厅用饭,于是到门口告诉闲云等人准备饭菜送来。 大公子带了一个受伤的公子回来,却不许丫鬟进去伺候,只让陆笠、云舒进去,这种奇怪的事,早已让下面的人猜测不断,果然不过一会儿,消息就传到了桑招弟的耳中。 大公子正在关心刘彻的伤势,就听锄芳在门口大声的说:「小姐,公子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大公子抬头微怒,忍了一下对云舒说:「你照顾好陛下,我去去就来。」 大公子走到门外迎上桑招弟,说:「姐姐找我有事?」 桑招弟焦急的声音传入云舒耳中,说:「我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了,快让姐姐看看。」 大公子安抚道:「不是我受了伤,是……我的一个朋友,因有陆先生在,我就带他回家处理一下。」 「哦?是什么朋友?」大小姐不合时宜的追问,让大公子有些不愉,就说:「姐姐,有男宾在,你还是先做回避,待我送走客人,再去找你。」 桑招弟脸上红了红,听大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先回去。 云舒在房内偷偷看了下闭眼靠在床头的刘彻,再想到桑招弟异常的举止,不禁想到……桑大小姐的目标该不会是屋内的这位吧…… 云舒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撼到,又急忙否定的想到,桑招弟怎么会知道大公子带回来的人是皇帝,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大公子回到房里的时候,脸色比出去之前更青了几分。但他依然关心的来到床边低声问道:「陛下,你现在觉得怎样?」 刘彻也不睁眼,只是闷闷的说:「朕今晚就歇你这儿了,你谁也不许告诉,若透露了风声,我唯你是问!」 大公子满脸苦色的说:「陛下,你若不回宫,太后和皇后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这可不是儿戏啊。」 不止是太后和皇后,只怕整个后宫和朝廷都要翻天吧。 刘彻带着怒气说:「让他们找去!找不着朕的话,最好就去找韩嫣要人,把他关起来拷问最好!」 云舒低头忍住笑,她真不是故意在如此严肃的时刻笑场,实在是刘彻的语气和提及韩嫣时的态度,太让她遐想…… 刘彻躺在大公子的床上闭目养神,时不时抬手揉揉眉角,一副「头很疼,你们别吵我」的态度。 第81章 大公子不敢强行劝说,只得暂时顺着刘彻。他站在床边,无奈的看看刘彻,又看看云舒,希望云舒能帮他出个主意,赶紧把这尊大神送回宫。 云舒示意大公子到外面来,两人静静退出,站在廊下悄悄耳语起来。 云舒最关心的就是刘彻头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大公子就一五一十的将下午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下午,皇后陈娇跑来宣室殿找刘彻大闹,质问他昨晚为何没有去她的椒房殿。按照宫中规矩,逢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去皇后那里歇息,昨晚就是十五,可刘彻偏偏没去。 刘彻不想当着臣子的面与皇后争吵,丢下陈娇之后带着大公子到花园里透气。没走两步,刘彻忽的想起韩嫣已经声称「抱恙」,数日没有进宫,便起了出宫去韩府看看的心思。大公子劝不下刘彻,只好伴驾出宫。 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韩府之后,却发现韩嫣正带着一群少年在场上玩蹴鞠。刘彻兴致大涨,脱了外袍就要下场与韩嫣一起玩。韩嫣见刘彻来,却停了球,抱着双臂冷笑着看着刘彻。 刘彻不解,问道:「发什么呆,开球啊!」 韩嫣最近很郁闷,只因皇后向韩家施压,要求韩家速速敲定韩嫣的婚事,导致于韩嫣每天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反对。造成这种局面,皆因刘彻的「逢场作戏」让皇后真的相信他们两人有奸……情! 想到自己被弄的焦头烂额,刘彻不说在旁帮衬一下,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喜笑颜开的要跟自己踢球,韩嫣不禁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甩了球,冷笑着说:「小爷累了,不想踢了。」 见他脸色这么臭,刘彻也不高兴了,私下兄弟两人怎么闹都无所谓,可是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皇上脸色,刘彻脸上便挂不住了。 刘彻收起喜色皱眉说:「韩嫣,你好大胆!朕没追究你欺君罔上之罪,你却甩脸色给朕看!让你陪朕蹴鞠,委屈你了?」 韩嫣意有所指的说:「微臣能力有限,陪不起,皇上另选高人吧!」 刘彻怒火「嘭」的就起来了,说:「好你小子,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朕待你亲厚一点,你就翻了天不把朕放眼里了!朕命令你,给朕踢!」 在场的人见刘彻发怒,早已跪了一地,偏韩嫣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韩嫣听得刘彻这一番话,心中又气又闷,又想到两人小时候,不管谁犯了错,到最后总是他帮刘彻背黑锅,他就气极反笑道:「您是皇上,皇命我怎敢不从?我踢!」 话毕,韩嫣一个大脚抽射,蹴鞠飞向了刘彻,与蹴鞠一起踢出去的,还有一块尖锐的石子! 当刘彻捂着额头,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时,韩嫣脸上瞬间苍白了,可他仍旧倔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把刘彻气的发抖。 「好啊,韩嫣你真行!」说完,不顾在场慌乱惊叫的下人,推开众人离开了韩府。 大公子也被吓的不轻,刘彻只带了他一个人出宫,如果出了问题,第一个拿他是问。情急之下,他就把刘彻带回了家。 云舒知道了前因后果,偷笑了两声,刘彻和韩嫣这两个人还真是别扭呢! 大公子见云舒偷笑,焦急的说:「你怎么还笑,我真是心急如焚啊!」 一想到韩府和未央宫的人都在找刘彻,大公子就没办法淡定。 云舒笑着说:「大公子别急,皇上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消消气,就会冷静下来,他肯定知道轻重的。」 正巧闲云和渔歌把晚饭送来了,云舒就接手送房中,端到刘彻面前。 她原本以为劝刘彻吃饭还要费点功夫,谁知刘彻闻到菜饭香,自己睁开眼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刘彻突然放下筷子,大公子问道:「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刘彻摇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犹豫了半天,他低声说:「今天是姑母的生辰,原本定在寿安殿摆家宴。」 刘彻的姑母就是皇后陈娇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刘嫖。刘彻今天被陈娇和韩嫣一闹,他竟把这个事情忘了。今晚若缺席,不光他惨了,只怕跟他一起出宫的大公子,以及不小心把他弄伤的韩嫣,都没办法善了。 大公子和云舒对望一眼,知道此事严重。云舒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主意说:「不知皇上可知长安有名的珍绣阁?」 刘彻和大公子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云舒继续说:「珍绣阁的绣品十分有名,虽然比不得宫中御用之物,但也有它的奇特之处。就说珍绣阁中的一扇灵猴献桃的屏风,从左往右依次看去,那绣品上的猴子,仿佛会动一般,摆出不同的造型。此物若送给长公主祝寿,长公主必会高兴。皇上偷偷出宫,就为寻得这扇屏风,这个用心,长公主也会感动……」 听她说话的两人都变了神色,他们不笨,立即明白了云舒的意思…… 若是为了玩而偷跑出宫,带着伤回宫难以解释,但若是为了寻寿礼而偷偷出宫,则又不同了。 云舒不仅给了刘彻回宫的台阶下,还把借口都帮他想好,让刘彻的满腔郁闷顿时化为乌有。 他脸上终于再次露出喜色,说:「哦?真有这样的屏风?」 珍绣阁的这扇屏风,云舒本是为桑招弟买的,但现在刘彻有急用,就先给他吧,卖了这个人情,以后必定是要讨回来的! 云舒点头说:「是呢,奴婢这就让人抬来给皇上看!」 刘彻一呼哧从床上站起来,说:「不用看了,直接送进宫里,晚宴上跟姑母一起看!」 大公子听了,二话不说,立即传令让旺叔和顾清备车送刘彻回宫。 刘彻等车的时候,摸摸头上的伤,说:「就是这个伤难得解释。」 云舒抿嘴笑道:「这有何难?街上不长眼的顽皮小儿何其多?不小心被误伤的情况,也是有的。」 第82章 听到云舒暗骂韩嫣,刘彻更乐了。 刘彻目光深邃的打量了一下云舒,觉得这个丫头收放自如,在他面前一点也不扭捏,倒真是少见,于是问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丫鬟,怎么每次到了人前,就变的蠢笨,连话也说不清楚?」 韩嫣生日宴、围场狩猎那两次,云舒被刘彻叫到殿上去问话,她在人前的表现很不好,让刘彻十分不解。 云舒解释说:「奴婢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到那么多贵人,心里就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到皇帝不紧张,见到其他人反而紧张?刘彻挑眉看着她,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还待问几句,却听大公子来说,车马准备妥当了。因赶时间,只好打住话头,下次再问。 大公子亲自送刘彻回宫,他们前脚刚走,门房的人就慌张的跑来找到云舒,紧张的说:「姑娘快去门上看看吧,外面来了好多人找公子,都是些穿盔甲的兵!」 之前大公子带了谁回来,这会儿又去了哪,只有云舒知道,现在出了事,众人自然第一个找云舒想办法。 云舒觉得可能是来寻找刘彻的人,心里倒不急,沉稳的来到门前一看,果不然,是韩嫣、宦官贵海和一些禁军找上门来了。 云舒见宦官贵海站在韩嫣身后,想必是宫里的人先找到韩嫣那里,韩嫣这才知道刘彻没回宫,再带着他们找到大公子这里来。 寻找刘彻的阵仗很大,禁军身上的铠甲互相撞击,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大,他们手上持的火把更是把清平大街照的通亮,把桑家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皇上在这里吗?」韩嫣张口就问道。 云舒看到紧张不已的众人,轻松说道:「皇上下午出宫来为馆陶长公主寻寿礼,刚刚已经回宫了,你们没碰到吗?许是跟你们走岔了吧。」 韩嫣听到云舒的解释,眼神骤亮,人显的有精神多了。 贵海在旁追问道:「云舒姑娘,陛下当真回宫了?」 「这哪能有假,公公快点追过去吧,皇上刚走不久,你们也许追得上。」 众人一听,匆匆返回未央宫,韩嫣却带着韩府的人留在了原地。 云舒不解的望着他,问道:「韩公子,不知你还有何事?」 韩嫣眼神闪烁,犹豫了几分,说:「我在这里等桑弘羊回来,我有话问他。」 自然没有让他在门口等人的道理,云舒把他迎进屋里,好茶好水的伺候着。 韩嫣必定是想问刘彻的伤势,但他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云舒,倒把自己憋的够呛。云舒也故意不提起刘彻的事情,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在厅里对视。 因之前寻找刘彻的阵仗太大,惊动了后院的桑招弟,桑招弟和翠屏到前面传云舒过去询问是什么事,云舒解释了一番,两人听说刚刚皇上来过,都很惊讶。 翠屏眼中有遮掩不住的狂喜,而桑招弟则更关心现在还在厅中等着的韩嫣。 桑招弟对云舒说:「韩公子是贵客,你好好伺候,千万不可怠慢。」 三人正站在角门边说话,韩嫣冷不丁的从厅里快步走了出来。撞到了男宾,桑招弟有些失措,转过半个身子回避了一下。 毕竟是小姐,是大公子的姐姐,云舒就向韩嫣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的胞姐,我们家的大小姐。」 韩嫣大大方方的冲桑招弟点了点头,而后对云舒说:「我还是回去了,你也不必跟你家公子说我来过。」 云舒看韩嫣一脸纠结,于是不再瞒他,说:「韩公子放心回去吧,皇上的伤势不要紧,口子不算深,上了药已经不流血了。他还说那伤口是在街上被小孩子玩石子,意外被砸到的。」 韩嫣见云舒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有些讶异,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云舒一笑,道:「韩公子又没有问。」 韩嫣脸上大窘,但听云舒讲的那些,心中又有些开心。刘彻对外替他瞒下伤口的真相,也算对得起十几年的兄弟之情,不枉他帮刘彻背了那么多黑锅了。 他满意的离开,却留下桑招弟在后面偷偷张望。 送走韩嫣回来的云舒见桑招弟依然在角门那边徘徊,就上前问道:「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桑招弟扯着手中的手帕问:「刚刚那位韩公子,是什么人?」 云舒介绍道:「他叫韩嫣,是韩王信的曾孙,现在跟大公子一样,也是皇上的侍中,不过因为他跟皇上一起长大,情分跟要亲厚一些。」 桑招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云舒补充说:「听说最近韩家一直在给他说亲事,把他逼的够呛。」 听到这些,桑招弟突然慌张的解释说:「我不是想打听这些,我就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是跟弘弟一起辅佐皇上,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听到这些解释,云舒反倒诧异了,她只是随口一说,就把桑招弟弄的如此紧张,难道她对韩嫣有想法? 少女十五,正直芳华佳龄,少年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情愫暗许的确有可能,只是就凭刚刚那一眼,也太迅速了点。何况,桑招弟也不似那么莽撞的人。 云舒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桑招弟,后者却红着脸回房去了。 大公子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回来之后吃饭洗漱又用了一些时间,等收拾停妥了,他就让闲云把云舒叫到她房中去。 云舒见大公子脸上一脸疲惫之色,关切的问道:「送皇上回宫顺利吗?」 大公子点头说:「还好,回去的时候,宫里已经急的不行,两位太后,两位长公主,以及皇后都等着。皇上一看太后和馆陶公主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连问安都没有问,直接给馆陶公主送礼。幸好屏风起了作用,众人听说皇上是为寻找寿礼才出宫的,怒气这才消下去。再看到屏风上的绣工那么奇特,心情顿时好了。只是看到皇上头上的伤,把皇上身边服侍的人都训斥了一番,还拉了几个当值的人下去杖责。」 第83章 云舒心中想到,皇上私自出宫又受了伤,最后追究起来没丢人命已算好的了,可是大公子满脸愁色又是为什么? 「公子,皇上既然已顺利回宫,你还在为什么事发愁呢?」 大公子琢磨了一下心事,那件事恐怕只有云舒能帮他,于是说:「我平日不在家时,你帮我多注意一下我姐姐院子里的事情。」 云舒听了觉得蹊跷,询问的看向大公子,大公子解释道:「奶奶和二娘将大姐送到长安来,肯定不只是为了照顾我。大姐以前在家的时候,连父兄都避讳,断不可能会发生明知有男宾,还故意出现的情况,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来大公子的确有所察觉了,连云舒这种不熟悉桑招弟的人都觉得她举止奇怪,大公子那么熟悉她的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出呢? 「公子放心,我会注意的。」 大公子由衷的感叹道:「哎,云舒,幸好有你在我身边替我解忧……」 云舒一笑。 次日,云舒借口到北园看阿楚,来到了大小姐的园子。三福和阿楚正在床上的小桌上玩沙包,吴婶娘在旁边纳鞋底,看到云舒来了,脸上个个都是喜色。 云舒和吴婶娘在床边坐下,一面看两个孩子玩耍,一面聊天。她先是问吴婶娘搬到这边是否习惯,又问大小姐待她们可好。吴婶娘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如之前所料,大小姐对阿楚的确很好,仿若胞妹一般养着。 云舒见四处无人,就对吴婶娘说:「你平时也不要总把两个孩子关在房里,时常带她们去大小姐屋里走动走动。听说大小姐念过书,学过很多东西,让两个孩子跟着她学一学也好。」 吴婶娘点头应下,云舒又说:「如果在她屋里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也可以跟我说说。大公子比较关心大小姐,但终归是姐弟,有些问题不好直接问,只能靠我们帮衬着。」 年轻女孩子,操心的问题横竖就那几样,吴婶娘很快就明白了云舒的意思,十分肯定的保证道:「我是过来人,这个我明白,云舒姑娘放心吧,我会注意着的!」 云舒笑着起身,说要去回春堂看看,问吴婶娘有什么要带给大平和小顺。 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吴婶娘满脸是笑,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双鞋,说:「我刚做好两双鞋,就劳烦姑娘帮我把鞋带给大平吧,我最近很少回家,也不知孩子他爹有没有把他们兄弟照顾好。」 云舒看看手上的鞋,纯人工的,做的真好,「母爱温暖牌」的东西,她也曾经拥有过,不过那些已经离她太遥远了…… 吴婶娘见云舒看着鞋出神,忙说:「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给姑娘做一双吧。」 见她会错意,云舒忙推辞道:「你带孩子已经很辛苦了,哪能让你再给我做鞋,你稍得闲就歇歇,别累坏了,我先去医馆了,回头再来看你们。」 王太后之弟武安侯田蚡,自刘彻被封为太子时,就借助王太后和刘彻之势,迅速的飞黄腾达,从小小郎官直至今日的武安侯。可是对于有两大靠山的田蚡来说,他觉得这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 近日,刘彻罢免了丞相卫绾,但新丞相的人选迟迟未定,作为丞相候选人之一的田蚡,正在马不停蹄的织造他的关系网…… 一辆用黄金、白银包裹边缘的奢华马车停在了平阳公主府的门前,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冠中年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阔步走进大门敞开的平阳公主府。 刘娉身着大红汉服立于大堂前,对来人微微点头,笑着说:「舅舅刚下朝就到我这里来,难道是知道我府上今日有好吃的不成?」 这小胡子高冠的中年人,正是武安侯田蚡。 田蚡大声笑道:「看来我来的巧,口福不错,公主今日准备了什么好宴?」 刘娉和田蚡并肩走入厅中,对立跪坐,巧笑倩兮的说:「刚得了一只梅花鹿,刚刚送去厨房,就听说舅舅来了。」 两人说笑间,有侍女进来端茶倒水,待旁人退下之后,田蚡沉静的缓缓问道:「公主近日可时常进宫看望陛下和太后?」 刘娉垂下眼睛故作生气的说:「太后那里我时常去,陛下那里……我不想去了。」 田蚡微微一抬头,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陛下和你最是亲厚,你们怎么能不常走动呢?」 刘娉微微汗颜,说:「我是无颜见彻儿……」 刘娉把之前推荐卓成未果之事说了,又补充说:「我本是好意,以为给彻儿寻了个良臣,谁料那人竟是狂妄之徒!」 田蚡安慰了刘娉一番,又说:「这点小事,陛下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你是陛下的姐姐,给他举荐人才,以防他被小人左右,祝他早日亲政,公主的用心,陛下肯定能够谅解。」 他似是话里有话,刘娉笑着看了他两眼,心中想着他突然来公主府是所为何事。 田蚡抬手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沉吟一番,说:「平阳,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舅舅今日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平阳公主如何不知?最近朝堂上为丞相人选之事都已争论了很多天,她平日去长门宫探望窦太后和王太后时,亦听她们提起过。 「舅舅忧国忧民,心中想的事千万件,平阳哪知道舅舅要跟我说的是哪一件?」 田蚡微微有些不悦,说:「平阳何必说这个话?倒让舅舅心凉。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皇上登基一年多了,宫里的那位依然手掌大权不肯放手,若这次再让窦婴得了相位,这朝廷岂不是成了窦家的朝廷?这江山……」 平阳公主面不改色,依然淡淡的笑着,说:「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人微言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见平阳漏了口风,田蚡立即顺杆往上爬,眉飞色舞的说:「平阳你这就太小看自己啦,皇上最听你的劝,他今天在朝上,竟然让窦婴暂领丞相之职,却不是我!你去跟他说一说,舅舅跟你们最亲,舅舅当丞相,自己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第84章 平阳公主突然「咯咯」笑起来,眼底却有了冷意。 舅舅……终究不是一个姓的,就算是一个姓氏,对于皇室来说,哪有什么外人、自己人之分? 不过刘娉依然和煦的说:「舅舅这么疼彻儿,彻儿会明白的。」 田蚡还想说什么,但有侍女端着烤好的鹿肉送了上来,田蚡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刘娉饭后送田蚡离府,在路上说:「我会进宫看彻儿的,舅舅安心回去吧。」 得到刘娉这句话,田蚡大喜,昂首挺胸的离开了公主府。 刘娉刚回殿里休息,就有管事匆匆跑进来,一脸匆忙的说:「公主,不好了,卓成冲撞了武安侯!」 刘娉听的眉头一皱,这个卓成,上次把他打的半死,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又不安分了?!她气愤的随着管事向外走,管事在路上把事情经过大致的跟她说了一遍…… 原来卓成能下床之后,就被催促着去马圈做事,恰今日田蚡上门做客,马车停在马棚里,卓成就趁机跟田家的马夫聊了起来。待田蚡要走时,卓成积极备马,和马夫一起将马牵到大门外装备等候。上一刻还安安静静的他,在见到田蚡的时候,突然疯了似的冲出去,跪在了田蚡的身前,把田蚡和众人吓的不轻。 听完管事的话,刘娉冷笑不止,好个卓成,见平阳公主不重用他,这么快就想另投他主? 平阳来到门外时,卓成已经垂手站在田蚡身后,哪怕是听到平阳公主的声音,也未抬头看一眼。 平阳公主气的不行,偏偏在田蚡面前无法表现。自己御下无方,又怎好在别人面前丢脸? 偏偏田蚡不知道卓成先前的事,一脸兴奋的对刘娉说:「平阳,你府上的马奴可当贤士,这个人,你就让给舅舅吧!」 平阳冷眼瞧着两人,不知卓成耍了什么诡计,竟然田蚡看上了。平阳渐渐静下心来,说:「舅舅,此人的最是巧舌如簧,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就是我之前误荐给皇上的那个狂徒。」 田蚡脸色变了一变,没料到是他…… 不过田蚡想起刚刚卓成跪在他面前说:「窦婴的资历比候爷长,做官时的声望也很高,假如皇上让候爷做丞相,候爷却把相位让给窦婴,皇上定会让候爷做太尉。丞相和太尉行一样的职权,但候爷却能得到一个让贤的美名,如此美事,候爷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触动了田蚡的心思。他因靠着太后和皇上上位,官升的快,在其他官员心里,都把他看的很轻,若能因此事转变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又不损失什么,倒是一件极好的事。只是这是大事,他须回去跟手下的门客贤士好好商量。 思来想去,田蚡决定先把卓成带回去再说,纵使如长公主所说,这人只是一个欺名盗世之徒,他把他扔在武安侯府当马奴,也没什么可惜的。 田蚡贴着笑脸跟刘娉磨了半天,刘娉很是没办法,最后想到卓成现在不过是个马奴,送给田蚡又能怎样,若不送,别人只会说她小气。 「舅舅竟然这么看中他,就把他带走吧,只是平阳话说在前面,舅舅可要把他瞧仔细了,别到后来失悔,说是平阳害了你。」 田蚡高兴还来不及,哪听得进平阳后面的半句话,只是笑着上马车,带上卓成回府去了。 云舒从清平大街出来,带着吴婶娘捎的两双鞋来到回春堂。陆笠正在教几个大学徒配药,另有几个年纪小的围在门边上玩,吴婶娘的两个儿子正在其中。 大平见到云舒来了,拉起身边的一个小男孩说:「小顺,这就是云姐姐!」 小顺六七岁的样子,比大平腼腆很多,很文静的一个小男孩。 两个孩子目光灼灼的看着云舒,云舒亲和的笑着走过去,说:「大平在带着弟弟玩?」 大平用力点头说:「嗯,小顺他不会玩弹珠,我在教他。」 云舒拿出吴婶娘做的鞋,交给大平,说:「这是你娘给你们兄弟做的鞋,你跟弟弟一人一双,来试试看大小是否合适?」 大平欢喜的接过,说:「真的是我娘做的吗?谢谢云姐姐!」 大平让小顺坐在门槛上,先帮他试了鞋,然后自己再换上新鞋,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样子,云舒打心眼里觉得吴婶娘教出的孩子真不错,想来阿楚交给她是十分妥帖的一件事。 云舒这才走进回春堂,跟众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在店里走走看看,却发现没什么插得上手的地方。正无聊之际,她看到陆笠把一份装好的药包交给大平,让他们兄弟两人送药去。 「我也去!」云舒赶紧站出来说:「我陪他们一块去。」 陆笠见她无聊的不行,便点点头,让她带着大平和小顺送药去了。 说是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实际上却是大平和小顺带着她,云舒到现在也没把长安城的路认全。三人兜兜转转,在一座高门大院的正门前停下了,云舒惊诧的发现,他们竟然到了平阳公主府。 「大平,你们是给谁送药呢?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平说:「是给公主的一个马奴,他好可怜,被公主打的快死了,幸好有我们先生救他。」 云舒心中苦笑,不会这么巧吧,竟然是来给卓成送药的,早知道,她就选择继续在回春堂里无聊的待着了。 云舒站在高墙之下,苦笑着说:「大平,你把药送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大平未做多想,让小顺陪着云舒在外面等着,他一个人跑到公主府门前,敲开了门房的窗户。 云舒见大平与门房说了一会儿话,又折返回来,云舒问他怎么没把药给门房,大平苦恼的说:「找不到那个人了,公主府的人说,他刚刚被武安侯带走了!」 「武安侯?」云舒心中一琢磨,眉头就皱了起来,卓成竟然抛弃旧主,投靠武安侯田蚡去了! 第85章 得知卓成投靠田蚡之后,云舒心中想了很多。 田蚡这个人的名声虽不好,但有一点却是好的,他极为礼遇贤士。卓成正是看重这一点,才投靠田蚡的吧?只是卓成若被田蚡重用,云说就要头疼了。 对于卓成的问题,云舒总有些忧虑过甚,但是这个问题她不能不放在心上,毕竟是曾经那样残忍伤害过她的人,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放下这个心结。卓成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如一滴水珠落入平静的湖面,惹起一片涟漪,不止这样,她还会担心这片涟漪会变成惊涛骇浪! 大平见云舒在回医馆的路上一直在低头想事,懂事的牵着弟弟的手静静跟在她后面,直到大平突然吼出一声「不给」,才把云舒给惊醒过来。 在她身后十多步的地方,大平和小顺不知什么时候被一群个头稍高的孩子堵在了街角。大平把小顺护在身后,如愤怒的小兽一般瞪着拦他们的人。 云舒狐疑的向他们走去,只听一个长的很壮的男孩说:「昨天是你们跑的快,你以为今天还跑得掉?不想挨打的话,快点把钱交出来!」 咦?勒索打劫? 云舒没料到,她在古代竟然碰到了这样的事。看打劫的那群小子,也不过十岁左右,却凭着人多势众、拉帮结伙的欺负弱小。在现代的中学也有很多这样的事,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告老师、叫家长,情况严重的也会报警,可是这些现在行不通吧…… 云舒现在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女孩,她和大平、小顺三人如果跟这群小混混正面对抗,恐怕打不赢。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叫人帮忙,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花钱消灾,只是让云舒白白花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抱着手臂,站着那群小孩身后思考着,看他们衣衫褴褛,皮肤黑黑的,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勒索打劫恐怕也是穷到一定份上才迫不得已而为之。 其中隐约是领头的男孩已经跟大平推搡起来,大平气愤的跟他叫着劲,喊道:「这是我跟我弟弟赚的钱,凭什么要给你,你想的美!」 小混混的「老大」恶狠狠的说:「就凭我能一拳把你揍趴下!」 为了防止他们真的打起来,云舒开口喊道:「住手!」 这群孩子一听有外人来,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可在看到来人只是一个小女孩之后,脸上再次浮现出强横的表情。 大平反而更紧张了,说:「云姐姐你先走,别让他们欺负你!」 云舒浅笑着走上去,站到大平身边,冷眼打量起这群小混混,说:「欺负我?我怕他们没这个胆子!」 他们老大一听,怒笑道:「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云舒笑的更欢了,说:「今日你敢动我一分,明日我就让你用一条命来抵,今日动我两分,明日就让你们一家人的命来抵!长安之中,你说是你的拳头好用,还是我家公子的官印好用?」 几个小混混都慌了,他们没想到会惹上官宦人家。 「你、你吓唬谁呢?」 云舒毫不示弱的说:「不信你且动一指头看看,看到了明天,你们哪一家能逃得过下大狱的下场!」 几个小孩子都被吓到了,连大平和小顺也愣愣的看着云舒。小混混的老大目光闪烁的看了看云舒,终究转过身对同伴说:「走,他们手里那点小钱,我们不要!」 云舒心里呼了一口气,她说的那么夸大其词,万一惹怒了这群壮实的小朋友,被打一顿就太惨了。心中虽然有点怯然,但云舒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压制住心里的不安,说道:「你们是不是想要钱?如果想要钱,我给你给你机会赚钱,像大平和小顺这样,不用勒索别人,靠自己的本事赚钱!」 小混混们都惊疑不定的回头看云舒,再看看自己的老大。 领头的小混混一脸思索,终是停下脚步说道:「我才不信你有这个本事!」 云舒从自己兜里取出两串铜钱,这些孩子的眼睛顿时放光了,他们「老大」甚至向云舒跨了一大步。 云舒警惕的说:「我话可说在前面,你若是抢了我的钱,明天就别怪我带人去捉你,但你们若是肯帮我做事,不仅这些钱是你们的,以后也会有更多的钱赚!」 领头的男孩终究是扛不住金钱的诱惑,他说:「你让我们做什么?」 云舒旋即笑道:「总归比你们勒索别人的钱要正当很多!」她看了看那个领头的壮实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待他说话,大平就在云舒后面说:「他叫胡壮,这几条街就数他最坏!」 云舒听到这些,心中却有些小小的惊喜:「胡壮,你最多能召集到多少孩子听你的话?」 胡壮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说:「在这一片,他们都要听我的!」 云舒需要一个较为准确的数字,于是追问道:「多少人?」 胡壮皱皱眉头,低头掰了掰手指,最后说:「二十多吧,有几个不是很听话,我不知道要不要算。」 二十多,不算少了,云舒没想到胡壮一个小孩子竟然能够用拳头管制这么多孩子,除了拳头硬,他应该还有其他能够让这些孩子信服的地方吧。 云舒点点头,决定就选胡壮了。她又看了看在场的四五个孩子,将他们聚在一起低声说起话…… 云舒让胡壮从明天开始,带几个人去武安侯府门前玩,时刻注意侯府里的动静,特别是卓成的动静。胡壮不认识卓成,云舒便让大平先跟他们一起指认一下相貌。 交代完之后,云舒说:「胡壮你挑四个人跟你去办,我每天给你们每人十个铜板,若打探到了很有用的消息,我会额外奖励。这是我让你们做的第一件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让你们做。」 胡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心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是哪里不对。监视和打听消息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困难,再想想云舒手中的钱,他一握拳便答应了。 第86章 「好,不过你得先把钱给我们,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后悔?」 云舒听了一笑,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难缠。不过她也不惜这几个钱,给他们钱之后,只是叮嘱道:「拿了我的钱,你们就要为我办事,若不讲义气拿了钱就反悔,你们可别指望再从我手里转一个铜钱!」 看到云舒给钱给的这么果断,胡壮心中不知有多高兴。胡壮这群孩子虽小,却是很懂「义气」,再一听云舒这么说,胡壮即保证道:「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哼,小看人!」 云舒笑眯眯的说:「那你们去吧,有什么消息,直接到回春堂来找我就行,若我不在,让大平小顺转告给我也一样。」 胡壮拉着大平去武安侯府认人,云舒则带着小顺回去。小顺在路上犹豫了很久,终究对云舒说:「其实胡壮也不是很坏……」 云舒很诧异,不管她打算怎么利用胡壮这群小混混,但他们的确要抢小顺的钱,没想到小顺会说他不坏! 小顺见云舒在听他说话,于是继续说:「胡壮没有爹只有娘,他娘经常生病,两个人都没吃的,他是为了给他娘找吃的,才会出来抢。」 如此说来,还是个孝子?只不过没人教育,孝顺的方法错了。云舒点点头,怪不得胡壮会一口答应下她的交易,果然是亟需钱的孩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指示几个小孩子做事?云舒心中慢慢筹划起她的「童子军」…… 先把小顺送到回春堂,云舒待了会儿等大平回来,问了下情况。 大平说:「我和胡壮他们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卓成就被几个家丁领着住进了侯府旁的一处外宅。听胡壮说,那里住的都是武安侯的食客。他们知道谁是卓成之后,就守在那了。」 云舒了解的点了点头之后,摸摸大平的头,叮嘱道:「今天我跟胡壮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云舒连哄带骗的说:「免得你娘知道你跟他们一块,还以为你们兄弟学坏了。」 大平被唬住,连忙点头,保证不说出去。 云舒见时候不早,大公子大概要出宫回家了,便告辞回到清平大街。 云舒跟大公子是前后脚回的家,她见大公子面色不愉,心中就有些忐忑。待大公子吃过晚饭,她便来到大公子房中,说有事要跟他说。 大公子也有事要跟云舒说,于是挥退了其他人跟云舒聊起来。 云舒先是讲了卓成背叛平阳长公主,转投到武安侯田蚡的门下的事,又问大公子因何事而不愉快。 大公子就说:「今天皇上命魏其侯暂领丞相之职,下朝之后,魏其侯与皇上详谈朝政问题,皇上问起我们几位侍中的意见,我便大胆说了,谁知惹来魏其侯的一阵斥责,说我是无知小儿,说的全是无稽之谈……」 云舒听了大公子的话,却笑了。 「公子,这是好事呢!魏其侯拉拢你失败,所以决定打压你,他越是不喜欢你,皇上就越是信任你!」 大公子有些惊愕,楞了一下之后笑道:「还真是这样……」他「呵呵」笑了两声之后,说:「什么事情到云舒你那里,总会变成好事。」 云舒解释道:「事情一般都有两面性,有坏的,也有好的一面,我们要善于发现有利的一面加以利用,之后才能在大局势上渐渐化被动为主动。」 大公子极为认真的思考着云舒的这番话,云舒口中的许多新词是他没听过的,许多句子也是从未听人说起过的,可每当他认真品味的时候,总会发现她说的格外有理。 云舒见他想的差不多了,又说:「在得到皇上信任一事之上,还有一事公子要格外注意。」 大公子想了一想,问道:「你是说我跟武安侯的事情吗?」 云舒点头。她之前跟大公子提过这件事,大公子虽然放在了心上,但是一直没有跟刘彻说过。之前还能拖,但是卓成现在成了田蚡的门客,云舒对待田蚡相关的事情,则会格外的注意。 「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跟皇上独处,等我找到机会,就跟皇上说明白。」 云舒嘱咐道:「武安侯若位列三公,势必会与公子有很多接触。卓成跟我们有结怨,在他的影响下,武安侯更会注意到我们。现在武安侯还不知道有大公子这样一个族侄,若等他知道了,不管想不想拉拢公子你,这事让皇上知道了,我们都会很被动,所以公子还是尽量早的自己跟皇上说吧。」 大公子慎重的点点头,他原本打算等刘彻忙完最近这一阵再说这个事情,现在看来,要抓紧了。 十月末,长安的风云一夕之间突变。朝廷中最重要的三公人选正式敲定,魏其侯窦婴任丞相,武安侯田蚡任太尉。另擢升儒生出身的赵绾做御史大夫、王臧做郎中令,他们的老师,年已八十的《诗经》博士申培做太中大夫。 窦婴做丞相,田蚡做太尉,这种安排是刘彻对窦太后、王太后最好的共赢方式。刘彻虽用了窦太后的人,但是窦婴却与窦太后有一点不同,窦婴推崇儒术,这一点很合刘彻的心意。 而田蚡得了权,又得了让贤的美名,他和王太后亦非常开心,刘彻用田蚡来制衡窦氏,亦乐见其成。 在这次以更换丞相为起因的朝廷官员大清洗中,刘彻除了更换三公之外,还提拔了大量独尊儒术,贬斥黄老之术的人,儒学从此开始代替黄老之术成为「官方哲学」。 窦太后及一干老臣是黄老之术的信奉者,贬斥黄老就是刘彻对窦太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要从贬斥黄老之术入手反对窦太后对朝廷政事的插手。 窦太后经营四十年的朝廷,一夕之间被刘彻大肆更替,她几乎没有干涉,也没有反击。是她已决定放手,还是觉得刘彻只不过是孩子般的小打小闹,她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当云舒从大公子嘴中不断听到朝廷的各种变动时,她的心也随着七上八下。她看到风云突变的长安,知道刘彻的新政改革开始了…… 第87章 大公子、东方朔、韩嫣、张骞跟随刘彻一起改革,这群年轻人该有的热血在这一刻澎湃,云舒看着大公子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这次新政改革到最后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这个结果,云舒不忍告诉他们。 而自从卓成去了武安侯府之后,因献计有功,得到田蚡的重用,同时与武安侯府的各种类似「鸡鸣狗盗」之徒的门客熟悉起来。 胡壮和大平每天都把卓成的交际动向告诉云舒,云舒细细分析,心情也越发忐忑,在这种忙碌并不安的状态下,众人迎来了建元二年的新年。 洛阳那边来了好几封信,催大公子回家过年,但因为朝中事务繁忙,大公子一拖再拖,终于决定在腊月二十七的这一天带着众人回洛阳过年。 大公子不想把清平大街的这几十口人都带回去,一是人多行走不便,再者过年若有同僚拜访,家里也不能没有人接应,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和姐姐桑招弟,带顾清、云舒、旺叔几人回家过年,留韩管事带着众人在长安照看屋子,并接待过年走动的人。 而云舒却让他十分意外的要求留在长安过年。 大公子犯难的看着云舒,他是很想把云舒带着的,但云舒却说要陪陆先生、阿楚在长安过年,还说长安这边有她照应,大公子可以放心的回家过年。 「你真的不想随我回洛阳?」 云舒笑着说:「我一个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但是韩管事是有家室的人,好不容易可以过年回去相聚一次,你却把他留在长安,他家里的人该多难过啊。」 大公子觉得云舒说的很有道理,但心里就是有些不情愿。不过他跟云舒之间一直都是凭道理说话,纵使心里不乐意,也只得忍住。 二十七日一早,大公子和大小姐出发回洛阳,临行前大公子再三叮嘱:「我正月十八就回来了,你们在长安要好生的,我留给你的那些钱你只管用,过年吃好一些。」 云舒应了,又催促他们快点上路,免得下起雪路上不好走。待送走他们,云舒心里就大大的舒了口气,她才不想回洛阳去过年,那里人多口杂,有老夫人、二夫人看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吃不好、睡不好,在长安就不一样了,现在又是她说的算,她想怎么舒服的过就怎么过。 大小姐的管事妈妈和丫鬟随着她回洛阳了,云舒就让吴婶娘带着阿楚住回大公子的院子,然后让人把北园暂时上了锁。 因陆笠坚持把医馆开到过年头一天,所以云舒每日索性带着吴婶娘和阿楚去医馆玩,吴婶娘可以看儿子,陆笠可以看女儿,多好。 这天陆笠闲来无事,把女儿抱到跟前玩耍,而大平和小顺出去送药,吴婶娘和云舒就坐到后面的房间,生了个炉子,喝着热水说起闲话。 吴婶娘记着云舒嘱托给她的事,就说起大小姐院子里的事。 「大公子那里若是来了客,大小姐就会让翠屏去前面打听来的客人是谁。我原本还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对男宾这么上心,后来小丫鬟环儿跟阿楚玩时告诉我,翠屏有一次跟大小姐争论,声音很大,让环儿听到了,翠屏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看上了韩公子,劝大小姐让她想办法见到皇上才是正理。大小姐不愿意,两人吵了一晚上。」 说完,吴婶娘极为不认同的摇了摇头,说:「翠屏胆子真大,竟然敢跟大小姐顶嘴,没想到大小姐也能容她!大小姐性子也太软弱了一些。」 云舒一面烤火一面琢磨,难道大小姐真的是喜欢上韩嫣了?若是如此,她倒可以考虑让大公子撮合一下他们,只是韩嫣的下场……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大平突然跑了进来,急匆匆的喊着:「云姐姐,他来了!」 吴婶娘看到儿子乱跑,板起脸来说:「好好走路,好好说话,这么慌张成什么样子。」 大平一愣,赶紧站好,说:「云姐姐,卓成来了。」 云舒诧异的问道:「来这里?」 大平点头,道:「嗯,说是多亏陆先生的医术才救了他一命,他带了好几盒礼物来给陆先生拜年。」 云舒冷笑了,卓成会这么好心? 「除了拜年,他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呢,我看到他来了就跑进来了。」 云舒一时心急倒也糊涂了,这种事情她问大平,大平也说不清楚,还是事后问陆笠会比较清楚。 回春堂前院,卓成身着广袖汉服,俨然一副古代贤士的样子,与之前落魄为奴的模样大不相同。 陆笠淡淡的看着他,听着卓成口中的数字成倍的增长。 「一百金?五百金?先生,你若还不满意,大可直接报个你满意的价钱,我也好回去跟太尉商议。」 因卓成知道田蚡最终是暴毙在床榻上的,他总担心田蚡有什么隐疾,他既然已决定投靠田蚡,而田蚡又肯重用他,他就想帮田蚡查清楚,避免日后真的暴毙。 他先后请了很多医生给田蚡诊脉,众人都说田蚡身体没有大碍,他就怀疑田蚡最终是被人下毒暗杀,于是便建议田蚡在身边安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每日检查他的饮食以保安全。 田蚡非常惜命,立即采纳了卓成的这个意见,问及太医人选的时候,卓成便想到了救他一命的陆笠。 陆笠面无表情的说:「我从医是为了医治更多的苦难人,并不愿成为田太尉一人的太医,承蒙你们错爱,你还是另选他人吧。」 卓成见陆笠不同意,心里很烦,他原本是抱着提拔陆笠的心思来的,没想到人情还卖不出去。 他来之前打听过了,陆笠之前被窦婴推荐进宫给窦太后看过病,现在见他富贵不淫的样子,不肯为田蚡卖力,心中就以为陆笠是窦婴的人。 既不能做盟友,那就是敌人。他心里恨恨的想着。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丫鬟我最大》卷一 作者:凌嘉 02、《丫鬟我最大》卷二 作者:凌嘉 03、《丫鬟我最大》卷三 作者:凌嘉 04、《丫鬟我最大》卷四 作者:凌嘉 05、《丫鬟我最大》卷五 作者:凌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