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我最大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西汉过年的时候,没有烟花、爆竹,没有纸做的对联和门神,亦没有饺子这种食物。 一个人过节的时候,越想越寂寥,云舒琢磨着好歹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不想这么伤感,于是把陆笠一家、吴婶娘一家都叫到一起,近十个人一起热闹热闹。 年夜饭之前,云舒去厨房教厨娘包饺子,大家看着新奇,以前虽没做过,但是都是做饭的好手,很快就学会了。 教完包饺子之后,云舒见厨房里都妥当了,就回到屋里跟大家说说笑笑倒也舒坦。 入夜,众人围坐一团吃了饺子和年夜饭,云舒正绘声绘色的给孩子们讲着「夕」和「年」的故事。 相传太古时期,有一只叫做「夕」的恶兽,专门给人带来灾难,于是众人会在自家门前系上红布防止「夕」的到来,并敲锣打鼓燃上火把四处驱赶「夕」,这就是「除夕」。 正说着,云舒忽然听到外面街上锣鼓整天。她眼神一亮,蹦起来问道:「呀,这是在除夕?」 街上有成群结队的人敲鼓驱逐病疫,云舒觉得新奇,从未见过这样原始的除夕,便带上稍大一点的大平、小顺上街玩,把三福和阿楚急的没办法,云舒只好说买热糕回来给她们吃,这才哄住。 街上闹哄哄的,云舒跟着敲锣打鼓的队伍走了一会儿,又遇到胡壮等几个人。因云舒雇佣他们打探消息,过年前又给他们封了「红包」,所以这群孩子家里的情况都有所好转,那几个钱虽不能说让他们由贫致富,但这个年关好歹是顺顺利利的过了。 跟着胡壮的几个小弟看到云舒都给她拜年,说着喜庆的话,偏胡壮有点好面子的硬挺着,并不主动感谢云舒。作为小团体的老大,曾在云舒这里丢过面子,所以他的表现,云舒很能理解,并未放在心上。 哄闹着玩了两条街,队伍渐渐散了,时候也不早了,云舒就拉着大平和小顺回家休息。大人让几个孩子先睡了,然后来到厅里聚起来守夜。 云舒看到到处都是燃的灯火,屋内又是炭盆,加上屋子都是木制结构,觉得很危险。云舒专门让各房的人检查妥当后,才放心。 几人吃着油果子和小点心,渐渐低声聊起天来。约莫子时刚过,大门前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众人心中一惊,大半夜的又是过年,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舒匆匆将门打开,回春堂的学徒方简正站在门外喘着粗气。方简见到云舒,当即就问:「云舒姑娘,快叫陆先生,出事了!」 陆笠听到声响,疾步从屋里走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简瞪大眼睛说:「王柱死在了自家的床上,王柱家的女人一口咬定说是先生把他男人药死的,现在正在到处撒泼,说天一亮就去官府告先生。」 王柱早几天因为肚子不舒服到回春堂来就诊,因只是腊月间吃坏了肚子,陆先生就给他开了几幅药,让他自己会去煎的喝了,谁料除夕当夜竟然死了! 云舒和陆笠都惊了,不管原因如何,毕竟是出了人命! 陆笠要去王柱家的看看,他不信是自己误诊把人弄死的。云舒也说要去,就让吴婶娘家的男人赶紧套了马车出来,又叮嘱吴婶娘照顾好几个孩子,这才跟陆笠、方简两人乘了马车赶到王柱家的。 王柱家漆黑的院子里不断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陆笠一下车,就有一个女人疯了似的跑出来扑向陆笠,亏得方简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云舒见周围有街坊邻居在看热闹,王家的院子里还有王家族内的人赶了过来撑场面。云舒和陆笠若不做什么,回春堂的牌子只怕是要砸了,而且还会被这些人压着欺负,于是脸色当即拉了下来。 她肃然的喝止道:「王家的,你冷静点!你男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死的,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家先生的错?还不快点让我家先生进去查明原因?若是什么疫病暴亡,也好早做防备,免得你和你家孩子也不得幸免!」 周围的人一听说疫病,立马散开,王家的也愣住了,王家的族人怕陆笠破坏证据,不许陆笠去看现场,在云舒的强烈要求下,王家的人终于答应带他们去看下,只是不准他们碰任何东西。 王家的女人边走边哭道:「柱子下午出去喝了几杯酒,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我想到之前大夫说他酒肉过度,坏了肚子,所以煎了药服侍他喝下,这才让他躺下睡。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来叫过他一次,却叫不醒,我以为他醉的厉害,所以也没管,等到晚上我准备睡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冰冷……已经没气了!」 说完之后,她指着陆笠骂道:「若不是喝了你那劳什子的药,我男人怎么会死,就是你药死我男人的!」 陆笠表情严肃,任那女人怎么骂他,他也不出声,只一心想看到尸体再说。 在正房里,王柱如睡觉一般躺在床上,面色红润的根本不像死人。陆笠在王氏族人的监视下走到床边观察尸体。而云舒则被屋里的酒气,和刺鼻的煤炭呛到。云舒转头在四周看了看,一盆快要息灭的炭火在床脚下冒着白烟。 第2章 云舒在众人沉默的时候问王氏:「这个火盆,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王家的女人不明白云舒的意思,就说:「一直都在这里,冬天这么冷,没个火盆怎么睡得着?」 云舒反问道:「也就是说,从你男人回家睡觉开始,火盆就一直在这里了?」 陆笠被云舒提醒了,他也看向那个火盆,沉思了一瞬,坚定的说:「王柱是因为火毒上扰神明,致阴竭阳脱,又因他饮酒过度,所以才导致睡死在床上。」 简而言之,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冬天在密闭的卧室里燃放火盆,旁边没人照顾,炭火烧出的灰越来越厚,蒙在碳上致使产生一氧化碳,而屋内的氧气越来越少,自然会一氧化碳中毒。而王柱是醉酒之后睡觉,他即使呼吸难受,也无法清醒。 听了陆笠的说法,王家的人纷纷嚷着不信,说这是陆笠的推脱之词。陆笠也不急,只说:「等明日报了官,自有仵作来查明死因。」 一群人纷纷扰扰的吵到天亮,可偏是正月初一,官府无人办案,只来了几个值班的小衙役,把尸体、药品等带走,然后在云舒的要求下,把房内的炭盆等关键线索记录在案。 待他们从王家回到清平大街时,俱累的不行。云舒看陆笠神色还算正常,只简单开解了几句,就不再多说。 吴婶娘带着几个孩子在家里等着他们,看到大家脸上的担心神色,云舒就笑着说:「没事的,跟陆先生没关系。今年是大年初一,大家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吴婶娘听云舒这样说,也连忙活络起来。 云舒偷偷叫来大平,说:「你去找胡壮,让他找几个人守到王柱家门口,看看这件事出了之后,都有什么人来往,有没有什么异常。」 不怪云舒多心,实在是因为丞相窦婴之前一直挑大公子的麻烦,若大公子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大事牵连到他,那就太不应该了。而且听陆笠说,卓成之前拉拢他,被他严词拒绝,若卓成小心眼记恨上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件事最好平平顺顺的过去,若有人想借风起浪,云舒是绝对不允许的! 丹秋打来热水,云舒洗了把脸,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就开始忙碌过年走动拜年的事情,直到午后,才有一点时间躺下来休息。 她刚躺下没一会儿,丹秋就匆匆把她喊醒,说大平有急事找她。云舒一睁眼,皱着眉头,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叫来大平一问,果真。 大平今天去找胡壮安排人到王柱家门前守着,天一亮,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开始以王氏族内的人为多,后来却发现了武安侯府门客的踪影! 胡壮觉得不对头,差人去邻里间打听了一番,愕然发现王柱竟然是田太尉田蚡在长安郊区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他暴毙的事情,武安侯府已经得到了消息,派人问情况来了。 云舒心中暗呼糟糕,王柱有这样的背景,极容易生出事端来。 「大平,这几天让胡壮在王柱家、武安侯府和大理寺(备注:廷尉是西汉掌管刑狱的部门,在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改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前137)恢复旧称,文中的时间是公元前139年,这个时候,叫做大理。)这三个地方派人盯好,互相之间有什么人走动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云舒匆匆吩咐完之后补充道:「你跟胡壮说,过年期间给他们的钱翻倍,别怕用的人多我给不起,务必多派人盯牢了!」 云舒很庆幸自己跟胡壮这群孩子有这样的交易,半大的小子在城里到处走动,旁人只当是爱玩的孩子,根本不会起疑心,哪怕是打听事情,也容易很多。 而在武安侯府,田蚡刚从宫里问安出来,就有管事将王柱之事禀告给他,他不甚在意的说:「庄户上的小事情,你们处理好就行了,不然我要你们做什么?」 他拂袖而走,跟在他身边的卓成听了这件事,却上了心,拉住管家仔细问起来。 侯府的管家面色尴尬的抱怨说:「这原本是件小事,可是我们查探了一番,发现牵连进去的那个陆大夫是桑弘羊的人,因牵扯到桑侍中,所以不知这件事到底是仔细处理还是草草处理呢?」 管家见卓成若有所思,就赶紧问道:「卓先生,你是老爷跟前的红人,最知道老爷的心思,你就指点我一下,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卓成的脑袋立即活络了起来,待他想定之后,说:「老爷刚升做太尉不久就发生这样的事,若是意外还好,就怕是有心人恶意为之。你先派人去打听桑侍中的底细,看他那边事发之后跟什么人接触,又都做了些什么。」 一听到「有心人恶意为之」这句话,那管事脸就白了,忙说一定仔细查清楚。 卓成又补充道:「除了桑弘羊的动静,你还要注意他身边一个叫云舒的丫头的动向,别漏了什么。」 第3章 管事原本就觉得此事的分寸不好拿捏,怕做错受到责备,如今见卓成一副要插手管事的态度,极乐意把这烫手的山芋丢过去,于是说:「是,我这就听卓先生的吩咐打听消息去。」 正月间,直到上元节过后,大理寺才开始开门办案,办的头一件事,就是王柱暴毙的案件。十六日,陆笠被传至大理寺调查详情,云舒在家急的如锅上蚂蚁,不断的派人去问情况。 可是陆笠被大理寺传去之后,便没有回来,云舒打听到的理由是,在王柱家的药渣里发现了杨金花这种致麻醉昏迷的药。 陆笠断不可能胡乱添洋金花这种药,云舒一点也不相信这是陆笠干的,根本就是有人栽赃嫁祸! 她冷静的笑了两声,然后出门往武安侯府走去。 当卓成得知云舒前来找他时,惊讶的无与伦比。他来到侧门时,云舒脸上满是嘲讽,那表情使得卓成极为不愉。不过他想到云舒有可能是为陆笠之事来求他的,心情顿时好了。 他来到云舒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什么事?」 云舒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冷笑道:「田太尉跟前的大红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代替泰安药铺的秦大夫问候你一声,你在他手里买的洋金花还好用吗?」 卓成的脸色刷的白了,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 云舒笑道:「我怎么知道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天,若陆先生明天还不被放出来,我就带秦大夫去大理寺对质。哦,还有一事,大理寺的张志最喜饮酒赌博,你即找人办事,怎么不找个稳妥点的人?」 她又讽刺的朝卓成笑了笑,在他呆滞的表情中,转身离去。 卓成不明白,他明明派人监视云舒,她什么事情都没做,怎么会知道他买了洋金花,又收买大理寺的小吏制造假证之事? 待他回过神来,迅速的派人去找泰安药铺的秦大夫,以及大理寺的张志,谁知,他们两人果真都找不到了…… 卓成的一举一动云舒都知道,当她发现卓成有异常时,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卓成真的对陆笠下手了,那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啊! 云舒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如非必要,她真的不想跟卓成那个混蛋说一句话!可是陆先生大冬天的被关在牢房里,她必须尽早把他弄出来才行! 云舒回到房里,叫来吴婶娘,让她收拾几件厚棉衣和棉被送到大理寺给陆先生,天寒地冻的,保护好身体是第一位。 吴婶娘收拾好包袱之后,担忧的问道:「陆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这案子扯上他,真正的冤枉啊!」 云舒思忖着,自己和陆笠是吴婶娘一家的恩人,而吴婶娘为人实在,不是那种有险恶心思的人,于是对她坦诚的说:「吴婶娘放心,我已经查明白,那洋金花是有人收买了大理寺的小吏,嫁祸给陆先生的。现在我手上有证人,一定能救陆先生出来!」 吴婶娘听了大喜,说:「太好了,姑娘快把证人带去大理寺作证,这样陆先生就可以出来了!」 「不行!」云舒纠结的皱了眉头。 作为证人的秦大夫和小吏张志都被云舒威逼利诱藏了起来,可是云舒并不敢冒险把他们带到大理寺,她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证人,她怕证人曝光之后,惨遭卓成的毒手。她必须先把陆先生救出来,再想该怎么处理这两个证人…… 云舒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期待大公子快点回来,有大公子在身边的时候,两人有商有量并不觉得怎样,现在一个人面对难题,就会觉得害怕、担忧、没底气,纵使证据在手,也会害怕被卓成反扑。 出了这样的事,云舒不敢再隐瞒,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大公子,快的话,大公子这两天就会回来。一想到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云舒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喜色。 云舒又掏出一个钱袋,交给吴婶娘,说:「把钱拿着,打点一下狱卒,以免先生在里面受苦。」 吴婶娘带着衣服和钱匆匆去了。 云舒又叫来丹秋,让她去把大平找来。她现在很迫切的想知道卓成的动静,按照她的预想,卓成应该会顾及她的威胁,想办法把陆笠早点放出来。若他不放人,等云舒把事情闹大,他想脱身就不可能了! 大平小跑着来到清平大街,对云舒报告道:「姐姐去见了他之后,他派人去了泰安药铺和王志家里,之后就再也没见派人出来,更没派人去大理寺。胡壮一直带人在附近守着,若有动静,我肯定马上来跟姐姐说。」 云舒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卓成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他有恃无恐,还是云舒漏掉了哪里? 她仔细的琢磨着,怎么也想不清楚卓成的心思,只好安慰自己说,恐怕卓成不甘就这么放手,还在挣扎着想办法,等他走投无路了,明天就会想办法把陆先生放出来了。 第4章 倒了晚些时候,吴婶娘回来了,说:「陆先生看起来很憔悴,不过没有受刑,看到我来了,很高兴,一直叮嘱我好生照顾阿楚。我送去的衣服和被子,被子不准留,只留下一套衣服,所以挑了最厚实的一件给先生穿上,想来晚上也不会冻到。」 云舒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命中犯小人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冬天夜黑的早,折腾了一天,云舒就让吴婶娘早点下去歇着,自己也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天,丹秋见云舒房里一直没有动静,以为她昨天辛苦到了,于是没有去打扰她,想着让云舒多睡会。 辰时左右,在谁也没料到的情况下,大公子竟然回来了! 大公子在接到云舒的急讯之后,匆匆拜别家人,带着旺叔、韩管事、顾清三人连夜赶来长安。他下车看了看迎接他的众人,没有寻到云舒的身影,第一句话就问:「云舒呢?」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一早上都没看到她。 丹秋小声说:「从早上就没看到,云舒姐昨天累了一天,睡的沉了似乎还没起身,我这就去喊她!」 大公子皱着眉头往院子里走,他不觉得云舒是在家里出了事还能睡懒觉的人。 丹秋推门进入云舒房中,惊讶的看了一圈,她屋里没人,被子乱乱的堆在床上,于是对屋外的大公子说:「咦,云舒姐不在房里,难道是一早有事出门了?」 大公子凝眉问道:「她没跟你们说去哪了吗?」 满院子的丫鬟面面相觑。 大公子心中很不安,这完全不是云舒的做派,她要去哪里,至少会跟谁交代一声。 丹秋突然「啊」了一声,大公子追寻的看过去,只见丹秋抱着几件衣服从屋里冲出来,急切的说:「这是云舒姐的衣服,怎么会衣服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大公子紧张的抓过衣服,紧紧的拽在手里,低声喝问道:「去,把昨晚门房守夜的人叫来,另外这几天谁跟云舒走的近,带到我房里来,我要问话!」 云舒莫名失踪,大家都很惶恐,经询问,守门人说昨晚落了钥之后,就没有人进出过,根本没看到云舒的影子,也没看到什么陌生人。 大公子想想也知道云舒不可能是从正门走出去的,便打发守门人下去,转而看向吴婶娘和丹秋两个人。 大公子急切的问:「这几天云舒都在做什么?跟你们说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 吴婶娘得知云舒不见之后,早就急的挠心挠肺,幸好大公子及时回了,如今被大公子一问,赶紧说:「自从初一出了王柱家的命案之后,云舒姑娘就一直在为陆先生的事操心。昨天陆先生被大理寺的人扣押之后,云舒姑娘出去过一次,但不知道去了哪,回来之后就让我去给陆先生送衣服,回来之后就歇了。」 大公子努力抓住吴婶娘说的每一个字,他追问道:「她中途出去的那次,你觉得她会去哪?」 吴婶娘低头琢磨着,想到云舒昨天跟她说起证人的事情,就说:「云舒姑娘说她知道是谁要害陆先生,已经找到了两个证人,说不定昨天就是去见那几个证人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大公子心揪的更紧了,下意识的联想到了「毁尸灭迹」四个字! 「云舒姑娘说,是有个人在药店里买了洋金花,然后再收买了大理寺的一个小吏,把洋金花掺和到陆先生配给王柱的药里,以此嫁祸陆先生,说是他的药出了问题。云舒姑娘找到了卖药的人,和被收买的那个小吏,但是并未告诉我,到底是哪两个人。」 大公子表情沉重的听吴婶娘说着事情的经过,心中已基本肯定,云舒定然是被那奸计败露之人给抓走了! 他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凉,对手不仅敢在大理寺审问的案件里动手脚,还敢入室劫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一想到云舒被这样的人捉走,他就心急,可是他现在必须镇定,云舒和陆笠都等着他去救,他不能慌了阵脚! 「你再仔细想想,云舒平时言语中,一点也没有吐露出证人的名字吗?或者,她有没有说过这件事是谁做的?」 吴婶娘艰难的想了又想,终究是摇头。 丹秋在旁小声的说:「公子,也许把大平喊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吴婶娘疑惑的说:「大平一个小孩子,他知道什么!」 大公子反问道:「大平是谁?」 吴婶娘赶紧说:「大平是我的大儿子,今年刚到九岁,平日就知道到处玩,哪里知道这些!」 丹秋不以为然,说:「吴婶娘是小看大平了,平日里,云舒姐经常把大平叫到跟前说话,昨天下午,她还让我把大平找来,两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 大公子立即命顾清去把大平找来。 大平被带进大公子房间的时候,看到母亲和丹秋都垂首站在旁边,顿觉得气氛不对,便蹑手蹑脚的站在了门口。 第5章 大公子因心情沉重,说话语气也跟着严厉了几分,他本就着急,见大平站在门口不进来,就说:「到跟前来回话!」 大平吓的一抖,再看母亲焦急的眼神,赶紧小步走到了大公子跟前问了安。 大公子开门见山的问:「平日云舒是不是总是找你?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大平心中一紧,却是低着头直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云舒之前交待过他,关于收买胡壮等人帮她监视搜集消息之事,决不可告诉其他人,就算他的母亲吴婶娘也不行。他是个老实的孩子,又把云舒当恩人看,自然是守口如瓶,如今大公子突然这样严厉的问他,他哪里敢说一个字? 吴婶娘在旁边焦急万分,推了一下大平的肩膀说:「死小子,你快回大公子的话呀!」 「娘……」大平很无奈的喊了一声,终是咬住嘴唇不肯说。 他越是不说,大公子越知道有蹊跷。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大平,不知云舒究竟交待了什么事情给他做,让他如此坚守秘密。 丹秋在旁也着急,说:「大平,昨天下午云舒姐找你说了什么话?你快告诉大公子呀!云舒姐昨晚失踪了,正等着大公子救命呢!」 「什么?云姐姐不见了?」大平万万没料到出了这样的事,他眼圈一红,说:「是他,一定是他!」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冲,却被吴婶娘一把拉住。 吴婶娘劈头训道:「没轻没重的混小子!还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大公子?该怎么救云舒姑娘,大公子自然会做安排,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冲出去,是想干什么?」 大平被母亲这么一吼,反而吼清醒了,他原来打算找上胡壮一群人去救云舒,现在一想,这个想法却是那么的不靠谱!打听消息,跟踪行踪这些他们还能做,但若跟歹人正面抗击,他们这些小孩子是完全不行的! 大平转身赶紧说:「大公子,一定是卓成抓了云姐姐,你快去救她!」 一听到「卓成」两个字,大公子的拳头握的更紧了:「是卓成要构陷陆先生?」 大平点头,说:「是,他要害陆先生,但是被云姐姐发现了,昨天下午云姐姐去找卓成说了几句话,回来之后还让我们紧紧盯着卓成的动静。一定是卓成觉得被云姐姐发现了自己做的坏事,所以要杀她灭口!」 说到最后「灭口」两个字,大平自己把自己都吓到了,眼眶都红了一圈。 卓成…… 大公子念到这两个字就牙痒痒,真恨不得把这个一而再欺负云舒的人给碎尸万段! 「你知不知道云舒找到的两个证人在哪?」 大平犹豫的点了点头,说:「知道是知道,但是云姐姐不许我们泄露,怕卓成加害那两个证人,要到最后关头才带他们出来。」 大公子心里疑惑重重,云舒这段时间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光凭她和大平两人之力,绝不可能又监视打探消息,又搜寻藏匿证人。隐约中,他觉得云舒手下似乎有很多人在帮忙…… 「除了你,还有谁在给云舒办事?」 「好多人……大家看到这里有钱赚都跑了来,胡壮手下已经有三十多人了。不过胡壮平时只告诉下面的人做什么事,并不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说是谁让他们这么做,所以知道云姐姐的,只有我和胡壮少数几人。」 「胡壮是谁?」大公子疑惑的问道。 大平有点顾忌的看了看母亲,缩着脑袋说:「是正隆大街上的一个小混混……」 大公子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他苦笑道:「云舒真是好本事,我不在的时候,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收买了这么多人!」 他心里有股莫名的怒气升起,他气云舒背着她做这些,更气云舒不知轻重,把自己放在了这么危险的境地里。 他对大平吩咐道:「你现在继续回去盯住卓成的动机,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告诉其他人云舒失踪的事。他既然捉了云舒,必定会去见她,你们盯的牢牢的,日夜都不要有间隙。另外,那两个证人被云舒藏在哪?」 大平声音极低的说:「在……我家地窖里……」 吴婶娘在旁听的眉心直跳,她没注意之下,儿子竟然做了这么些令她惊讶的事! 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大公子喊来顾清,吩咐道:「我要换衣服,备车准备进宫!」 龙首原的未央宫中,各种大宴小宴无数。 刘彻跟平阳公主刘娉在参加完皇家的家宴之后,一起走到宣室殿,边休息边聊天。 刘彻在家宴上喝了几杯酒,脸上红彤彤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周身散发着年轻男人的野性和张力。 刘娉看着弟弟,忽觉得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子竟然长大,有了男人的味道了。她微笑,对刘彻说道:「彻儿,你长大了……」 第6章 刘彻抬眼看了眼刘娉,说:「皇姐难道还把朕当成孩子吗?」 刘娉忽觉得有些失落,以前那个犯了错会找她掩护、不开心会躲到她这里哭泣的小弟弟,已不复存在了。这个男孩正在逐渐变成这个王朝的皇,变成世间最强的男人…… 她勉强一笑,说:「即是大人了,怎么也没个大人的样子?今天在宴席上,你看都没看阿娇一眼,她指不定要怎么伤心呢!你跟他成亲这么久,听说你对她一直很冷淡?」 刘彻最不乐意听别人在他面前说起陈娇,于是问道:「皇姐这是给母亲和奶奶做说客来了?」 刘娉叹一声,苦口婆心的说:「彻儿,你的皇位来之不易,你想想各个诸侯王,哪个不是逢年过节就给奶奶送大礼?他们还没死心呢!你只有早日跟阿娇诞下皇子,你的皇位才会稳固啊!」 刘彻知道刘娉说的有道理,但是心里却很不乐意,于是闷头不说话。刘娉见他不反驳,也没有继续唠叨,她知道刘彻现在的气性大,难得听进去一句,现在不能逼的太狠,于是转而说道:「大冬天的,咱们吃了就在屋里坐着,这几天有些积食,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去哪?」出宫去玩,刘彻很乐意。 伺候在旁的宦官贵海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在刘彻耳边说:「陛下,桑侍中来了很久,一直在等着陛下呢!」 「哦!差点忘了,传他进来吧。」 之前大公子求见,但刘彻正好要去赴家宴,他就让大公子在偏殿等着,回来之后因吃了几杯酒,一时把他给忘了。 刘娉看着大公子走进来,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大公子也看到她了,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倒让刘娉有些意外。 刘彻问道:「你不是过两天才回吗?怎么今天就到了?有什么急事?」 进宫自然是有急事,看大公子一脸凝重,也能猜出来。 大公子对着刘彻行大礼一拜到底,说:「微臣求陛下替微臣做主!」 「哦?丞相又为难你了?」窦婴因不满大公子拒绝跟他合作的态度,年前多有为难他,所以听到大公子的这个话,刘彻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丞相窦婴。 大公子伏地说:「不是丞相大人,而是太尉大人!」 刘彻皱眉问道:「他?怎么了?」 大公子陈述道:「微臣得到家奴的消息,云舒被田太尉的门客卓成强行掳走了!微臣不知是何缘故,思来想去,那卓成唯有依仗着田太尉的支持才能大胆做出这等事情!若只是要一个丫鬟,田太尉开口,微臣自然送到他府上去,可这云舒,陛下和公主也知道其中的缘故,微臣不能给,可她……却就这么被卓成从家里掳走了!」 听了这个事,刘彻和刘娉的脸上的表情各异。刘娉自从听到卓成的名字,嘴角就挂起了嘲讽的笑,而刘彻则是一脸迷惑。 刘彻转头问刘娉:「皇姐,这卓成不是你的人吗?」 刘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早就不在我的公主府了,被舅舅看中带走了。」 刘彻对身旁的贵海说:「去太后那里把舅舅请过来。」 今天中午的家宴,田蚡也来了。宴毕,说是陪王太后说话去了,应该还没有出宫。 田蚡是在正准备出宫的路上被贵海拦下的,一听说刘彻传他过去,他以为刘彻有什么事跟他商量,就高高兴兴的过去了。 到了宣室殿,他看了一眼殿里的刘娉和桑弘羊,有些不理解这个组合是什么意思,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一脸谄笑的问道:「陛下召见我有什么事?」 刘彻开门见山的问道:「桑侍中家的一个叫云舒的丫鬟被你门下的卓成掳走,这件事舅舅知道吗?」 田蚡着实被吓了一跳,丝毫没有掩饰和假装的惊讶问道:「有这种事?」 他手下的门客很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为非作歹之人也有,但都是「懂做」之人,即使是做违法的事,也不会招惹官宦人家让田蚡为难,而卓成更是让田蚡各种满意,没料到,竟是他惹下这样难办的事情来。 田蚡心虚的笑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娉突然开口了,说:「误会?你是说桑侍中拿这种事情来欺骗陛下咯?」 大公子在旁十分肯定的说:「此事绝对属实,是我的家奴查明之后,告诉微臣的。」 刘娉笑的很开心,慢悠悠的对田蚡说:「舅舅,我一早就说过那个卓成为人狡诈狂妄,你却偏要奉他为贤士。不要说云舒是陛下和我都看中的人,就算是最低贱的奴隶,他卓成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去桑侍中家里抢人?」 说完这一通话,刘娉心里畅快极了,之前卓成背弃她而去的憋屈,都发泄了出来,再看田蚡犯难的表情,越想越开心! 田蚡第一次听到「云舒」这个名字,不知皇上和平阳公主为什么会看重她,更不知道卓成为什么要捉她,致使他一时有很多不解。不过纵使他再疑惑,见桑弘羊已经找到了皇上面前,此事恐怕是真的,若他不好好处理,得罪桑弘羊他不怕,可是为一个门客得罪陛下和公主,就太得不偿失。 第7章 于是,田蚡立即改口说:「微臣这就回府查明一切!若云舒这女子真的是卓成带走的,我必定让他把人完好无损的送还给桑侍中!」 桑弘羊松了口气,说:「那微臣就等着田太尉将云舒完好无损的还回来。」 刘彻觉得此事有趣,忽然说:「今日吃的多了,朕想出宫走走,舅舅,就去你家吧。」 一时间,刘娉、桑弘羊、田蚡三人不约而同、表情各异的看向刘彻。 云舒是被冻醒的,一个寒噤过后,那种酥麻感游遍全身。好冷,是睡觉把被子踢掉了吗?可是脖子怎么这么痛……她渐渐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双手已经完全麻痹,丝毫动不了…… 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一下子把她惊醒了,她惊恐的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一间简陋的木屋中! 云舒克制住自己想惊叫的冲动,虽然不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的嘴巴没有被堵住,即表明绑她的人并不怕她尖叫。既然无用,何必费力? 她如毛毛虫一样在地上弓起身子,靠着墙努力坐起来。冰冷的地面让她全身都僵硬了,这一番动作做的实在辛苦。 待她选择了一个勉强算得上舒适的姿势靠墙坐好后,她开始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可丝毫没有头绪!看来自己是在睡梦中被人绑走的。呵,好胆量,入室劫人的事情都敢做! 因受了凉,她的嗓子很干很疼,她轻轻咳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说:「外面有人吗?我要见卓成。」 守在外屋烤着火炉的一个粗犷汉子听到云舒细弱蚊蝇的声音,推门走进里面。当他对上云舒沉静如水的眸子时,心中有些惊讶,心想:这小姑娘不惊不怕的,倒显的不一般。 「你说什么?」大汉的声音如同雷响,震得云舒耳膜生疼。 「我要见卓成,他找人把我绑来,不会就为了把我囚禁在这里吧?」 大汉这才听清楚云舒的话,不禁又打量她几眼,说:「等着!」 卓成和另外两个男人买了热馒头回来,扔了几个给看守云舒的汉子,问:「醒了吗?」 大汉塞了半个馒头到嘴里,点头说:「刚醒,一开口就说要见你。」 卓成愣了一下,心想:这事是他干的,有这么明显吗? 他苦笑了一下,走进内房,看到靠着墙壁垂头静坐的云舒。云舒抬起头,见到卓成,不怒反笑。卓成被云舒笑的莫名其妙,问道:「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云舒笑的更厉害了,轻声问道:「死有何惧?」 声音虽小,打在卓成的耳膜上,却如钉子一般刺耳。 死有何惧?云舒在死过两次之后,还会怕死吗?尤其是死在卓成手下的那一次,那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云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问:「你捉我过来,并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那两个证人吗?卓成,不是我骂你,你的脑袋里到底是些什么浆糊?你以为你把我捉到这里来,我就会把证人交给你,你就能够逃过大理寺的追查?你怎么不想一想,我突然失踪,看守证人的人自然会想到我是因何失踪,也许他们现在就把证人送往大理寺了!」 卓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将目光从云舒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窗台,说:「不可能,你生死未卜,你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云舒,你若想活命,快点告诉我那两个证人的下落!陆笠跟你无亲无故,他的生死,跟你没关系!」 云舒厌恶的看着卓成,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自私狠毒吗?陆先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只因为他拒绝你的邀请就要杀他!」 卓成猛的转过身,瞪着眼睛逼向云舒,说:「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不得不杀他!若他肯与我一起辅佐田太尉,我尚可给他一线生机,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掉的!」 云舒不解,陆笠知道卓成的秘密?什么秘密? 卓成蹲在云舒前面,一手掐住云舒的下颚,说:「我被平阳公主鞭打过后发高烧,迷迷糊糊说了很多东西,陆笠待我清醒之后问我,我口中所说的‘我是穿越人,我知道历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云舒,我当时惊讶、后悔、担忧的心情,你也懂的吧?我不确定我还说什么东西,但是陆笠一定不能活在世上!」 睡梦中把自己是穿越人的秘密说了出来?卓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笨蛋!云舒心中谩骂了一句,下一刻扭过头说:「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卓成看着她,似是看着一个倔强的孩子,他摇头说:「你到现在都还不承认吗?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会说普通话,你的说法方式与现在的古人截然不同,你真以为你不承认就能完事吗?」 他说着说着,突然很兴奋的把云舒的脸摆正,两眼亮晶晶的问道:「你是不是又重生了一次?天呐,这么说你是不死之身?我是不是跟你也一样不会死?」 第8章 看着几近癫狂的卓成,云舒笑道:「要不你把自己捅死,试试看?」 卓成见到云舒脸上挑衅的表情,一时生气,抓住云舒下颚的手,更紧了几分。 云舒「呸」了一声,挣扎着说:「变态,把你的手拿开!」 卓成松开云舒之后,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似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口中喃喃自语个不停。 正在他兴奋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对他说:「卓老大,孟管事找你!」 卓成变脸似的收起脸上的兴奋,问道:「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云舒见他疾步走出去,心里却哀怨的不行。虽然她重生不死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卓成这个杀千刀的千万不要也有这种幸运啊!这种卑鄙无耻到极端的人,有多远就死多远才好! 正在她不断祈祷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云舒忽的听到一声清脆的掌声,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谁给了你胆子做这种大胆的事?竟然敢借我的名义抢人?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卓成怎么也没想到,来问他要人的,竟然会是田蚡!他设想过大理寺找来了该怎么办,想过云舒的人找来了该怎样,唯独没料到田蚡找来,他该怎么应对!而且田蚡口口声声说卓成借他的名义抢人,更是让他莫名其妙,他明明是半夜偷偷把人掳走的…… 卓成见田蚡盛怒,不敢询问,只急切的说:「太尉息怒,属下迫不得已才做此事,这个女子,一定不能放啊!」 田蚡恨不得直接把卓成揪出去丢在刘彻面前,可又怕卓成把自己牵连进去,只得愤怒的问道:「你捉一个丫鬟做什么?」 卓成心中小算盘打的飞快,他认定此时只有把田蚡拖下水,田蚡才能帮着他,于是说:「太尉,属下捉她来,全然是为了您!您不知,王柱暴毙事小,可是大理寺中关押的那个大夫,和这里面的那个丫鬟,偷走了王柱手上的账簿,以此威胁属下,要属下想办法放了狱中的罪人!事关账簿之事,属下怎敢大意?」 田蚡顶着皇亲国戚的名义,经常在外面做些不法之事,账簿经不起查,此时听卓成一说,心中也慌了。他低声喝问道:「此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而且,你怎么能明目张胆的把人捉来?这样还没找回账簿,就来人要人了!」 卓成见田蚡已经没有刚来之时的愤怒,心中略为安心了一些,便说:「太尉别被人骗了,绝对没有人看到是我捉的人,只要太尉一口咬定人不在手上,其他人怎么搜得到这里来?」 「来不及了!」田蚡急的垂墙,说:「陛下的马车随后就到,你快去把人藏起来!」 听说刘彻马上来,卓成又是一惊,赶紧让人把云舒藏到后面的柴房。 云舒被拖出来时,云舒与田太尉擦肩而过,田蚡担忧的看了看云舒,谁也没料到云舒会突然大声喊道:「田大人!卓成借您的刀,解决他的私人恩怨,您被他当刀使还浑然不觉,田大人听我解释!」 被云舒这么喊了一通,旁边的人再把她的嘴捂上已来不及了,田蚡心中已生疑惑。 平阳公主三番两次说卓成奸诈,如今云舒也说田蚡被卓成利用,田蚡忽的想到,王柱只不过是外面庄户上最低等的管事,根本接触不到账簿,他刚刚一时心急,真的差点被卓成骗了! 「等等!」 卓成心中大喊不好,急忙说:「太尉大人,情况紧急,有什么话之后再问吧!」 田蚡心中怒火已起,平时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如今卓成竟然想利用他! 他瞪了卓成一眼,问云舒:「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被捉?」 云舒点头说:「卓成诬陷陆大夫,却被我发现了他的奸计,所以他捉我。太尉大人,我手上有证人!」 两个人的说辞,截然不同! 几人正对质着,院门突然被推开,两名身强力壮的武士开导,引着刘彻和大公子走了进来。 刘彻见到院子里的情景,看戏般的口吻对大公子说:「瞧,人还真的都齐了!」 大公子看到云舒只穿着白色亵衣被人绑着,心中心疼的不得了,可是他担忧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 之前他们从武安侯府问到卓成的行踪之后,就向这边敢来,他陪刘彻乘车,田蚡却说要在前面探路先去一步,他十分担心田蚡会偏袒卓成把云舒转移走。现在见到云舒了,总算不用左猜右想的担心了。 大公子内穿长至脚面的纯白色右衽内衫,系橙黄色宽腰带,外穿石青色的长袄外衫,脖子上围着深棕色的狐裘围脖。 他大步走到云舒面前对捉拿她的大汉说:「放开她!」 大汉左右不定的看着田太尉和卓成,田太尉大声斥责道:「还不松手!」 这几个帮卓成捉云舒的大汉都是田太尉的门客,他们听卓成之命捉云舒,只因为卓成对他们说是太尉吩咐的,如今见到不是这么回事,自然纷纷给云舒松绑。 第9章 云舒的四肢早已被麻绳勒的麻木,突然被人放开,险些跌倒在地。 大公子上前一步扶住她,触到她冷如冰雪的双手,不禁抽了口冷气! 他赶紧脱下自己石青色的外套,裹到云舒身上,又将狐裘围脖解给她围上,关切的问道:「云舒,你还好吗?」 云舒双眼含泪的看着大公子,只不过半月不见他,她觉得大公子似乎长高长大了,看着俊逸英挺的他,鼻头忽的一酸。一个人面对困难的时候,云舒从未想过哭泣,也没有害怕,如今见到大公子,她却突然变的「娇气」,好想大哭一场。 大公子见云舒只字不说,埋头就哭,吓的慌张,说:「云舒,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云舒听到他语气中的慌张,于是摇头说:「我……我还好。」 先是受冻,刚刚又喊了一番,云舒的声音嘶哑的漏风的风箱,让大公子揪心。 田太尉在旁边看着他们主仆情深,深觉得大公子待云舒根本不像待下人一般,再想到刘彻亲自来了,不由得担心自己被卓成坑大了,于是打圆场说道:「可能只是吓到了,人没事就好……」 大公子转眼看向田太尉,面无表情的说:「多谢太尉大人将人送还,只是……」他抬眼看向田太尉身后的卓成,眼神微阖,不由得让人觉得寒光四射。 「只是此事还需彻查才是,有人既然敢打着太尉的名头胡作非为,指不定还做了其他什么恶事,太尉大人千万不可让此等小人损害了你的名声。」 田太尉对卓成也是满肚子怨言,觉得此事蹊跷的很,需要好好调查。眼前毕竟是他的人伤了桑弘羊的人,即使是做样子,也不能轻饶卓成,于是对旁边的门客喝道:「还不把卓成拿下,带回府严加问讯!」 卓成咬着牙被人按在地上,他纵使想反抗,也没有丝毫的效果,挣扎了两下,便如死鱼一般不动了。 刘彻一直在门口看戏,见差不多了,就淡淡的说了句:「人既然找到了就好了,说来你们也是一家人,舅侄两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可不要因小人伤了和气。」 田蚡又惊又喜,惊的是刘彻口中说他跟桑弘羊是「舅侄」,他跟刘彻才是正宗的舅侄,怎么跟桑弘羊成了舅侄?他喜的是刘彻竟然能开口劝和,这是刘彻亲近他的表现。 一时间,他喜上眉梢的问道:「陛下,微臣愚钝,不知道您所说的……」 刘彻「哈哈」笑了两声,说:「你竟然不知?让桑侍中自己跟你说吧。」 大公子一手扶着云舒,一面对田太尉说:「微臣的二娘是长陵田家七房田甫之女。」 田蚡愣了一瞬,下刻就吃惊的说:「啊,原来是七表叔家的……许久没有跟族人走动,竟不知到族里出了桑侍中这样的人才!」 大公子不想接话,只低着头听田蚡说话。田二娘不是他的生母,他更不是田家的族人,他跟田蚡的关系扯的太远,根本没心思攀这门亲事。他之前跟刘彻交代是迫不得已,刘彻如今说出来,是何用意? 云舒感觉到大公子不想听田蚡将那些叙旧认亲戚的鬼话,加之她实在太冷了,头又疼的厉害,于是不再硬挺着,眼睛一闭,靠着大公子就晕倒下去。 云舒这一晕,大公子立刻慌了,顾不得礼仪,立刻向外喊顾清进来帮忙抬云舒上马车。云舒听到耳边乱嘈嘈的一阵叫喊,下一刻就感觉到大公子带着她乘马车回家,心里美滋滋的偷乐道:该娇弱的时候,就是要娇弱一点呀…… 可是刚想完这些,她就真的撑不住,睡沉了。 待云舒再次醒来时,一睁眼,看到丹秋趴在她的床边,她担心丹秋就这么睡凉了,就伸手拉了拉她。 丹秋醒来,不等云舒说话,就激动的嚷嚷道:「姐姐你终于醒了,可急死我了,你已经发热昏睡两天了。」 云舒听到丹秋熟悉的声音,终于觉得安全了,便笑着说:「我没事了,你下去好好睡觉,别在床边着凉了。」 丹秋摆了摆手说:「没事,我刚来,之前是大公子一直守着你,他之前连夜赶路,加之在你身边守了两天,实在困的不行,被顾清劝的睡觉去了。他说等你醒了立即告诉他,我这就告诉他去!」 「哎,等等!」云舒喊住丹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的说:「大公子好不容易睡下,让他好好睡一觉。我醒了就醒了,有什么要紧?」 丹秋想想也是,于是说要服侍云舒喝药。云舒喝着苦到难以下咽的中药,忽的想起陆笠,就问丹秋陆先生如何。 丹秋兴奋的说:「陆先生昨天就被放回来了,大公子真厉害,亲自带着两个证人去大理寺作证,直把那个卓成问的没话可说,一下子就断了案。听说还有太尉、公主旁听呢!」 「哦?最后怎么判的?」 「说是要把卓成下三年大狱!」 第10章 云舒心里松了口气,陆笠被释放,卓成被关押,这件事总算过去了,她又问道:「陆先生在狱里没受苦吧?」 丹秋摇头说:「陆先生刚回来的时候瞧着有些憔悴,不过今天见到他,已经跟以前一样精神了,这药还是他给姐姐你配的!」 云舒喝完药,又安心的睡了过去。待她再醒过来时,鼻尖闻到了很久没闻到的墨香,一转头,果然看到大公子在她床边支了一张桌案,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床板不经意间响动了一下,大公子转过头,如墨玉般的双眼撞上云舒朦胧的睡眼,只一瞬,大公子脸上就盈满了亲善的笑容。 他来到云舒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终于不烫了,你头还疼吗?」 云舒摇了摇头,实际上睡了这么久,头当然疼了,但是她不想让大公子担心,就笑着说:「不疼了,多谢公子关心。」 大公子高兴的点头,说:「你等着,我让她们来服侍你喝药。」 丹秋又端着药进来,大公子见云舒安静的喝起药,复又在案前埋头奋笔疾书。 云舒喝完药之后,执意要起床走走,她再躺下去,腰都要断了。丹秋拦不住,便问大公子的意见,大公子想了想,就让人在房间里再加一盆炭火,这才准云舒下床。 云舒走到大公子身后,问:「大公子在忙什么?」连探望病人的时候都在写,说明事情很多,云舒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大公子边写边说:「皇上说开春就要修葺上林,在太尉的支持下,终于说的太后同意了。皇上将此事交给我负责,有好多东西需要筹备,时间不多,有点急。」 云舒眉头跳了跳,没想到桑家说支援刘彻修上林苑,真的说修就修啊!她侧头看了看大公子在书简上写的东西,他应该是在做预算吧。 看大公子算了高高一摞书简,云舒心中忽的想到一个计算工具——算盘。 她心里琢磨着算盘这个东西该怎么让人做,又怎么教大公子用,且有点担心自己这个只在小学学过算盘的半瓢水,不知能否教好。 她正想的入神,却听大公子说:「你病好了我就放心了,我明天要启程去上林一趟,短则三人,长则五日,我这次出门,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若有事情发生,立即让人给我送信,什么都等我回来再说!」 看来大公子依然对云舒之前去找卓成「谈判」的事情耿耿于怀。 有了那次失败的经验,云舒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她以前始终没有料到卓成坏的那么彻底,陷害恩人、入室劫人、绑架威胁,这都是他做的事情啊! 云舒虽然能下床,但是大公子不许她出屋,大公子收拾行装去上林的事情,也不准她插手。而怕把病气过给小孩子,吴婶娘也不敢带阿楚来看云舒,只隔着门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养病期间,云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丹秋两人聊天,或者写字。 丹秋跟云舒讲了很多事,比如桑大小姐这次没有随大公子来长安,而是在三月间会随着二夫人一起来长安。大公子觉得现在的宅子小,若二夫人来了,势必不方便,已经在外寻更大的宅子。 云舒听了惊讶的不得了,二夫人竟然也要来长安,该不会是为了桑招弟的婚事前来吧? 云舒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丹秋听,丹秋小声的说:「不知道呢,只听随大公子回洛阳过年的姐姐们说,大公子过年间跟老太太生了口角,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真不明白,老太太那么疼大公子,大公子又是这么孝顺和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口角呢?当时大小姐也在场,只是一直哭,到最后哭的差点要跳湖,把众人都吓坏了。」 云舒听的目瞪口呆,桑家这个新年过的,还真是「热闹」啊…… 云舒的风寒发热之症虽好的比较快,但是最后一点病根却怎么也无法根除,大概是之前身体的底子太弱了,导致她依然要每日喝药,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 她心里想着上街找木匠做算盘的事情,但丹秋却奉大公子之命守着云舒,在她痊愈之前不准她出门。没奈何,云舒只好让丹秋把大平找到屋里,把算盘的模样画在一尺白布上,并对大平解释一番。 「……木框中嵌有细杆,每根杆上串有木珠。木珠可沿细杆上下拨动,这种东西木匠做得出来吗?」 大平看了一会儿,说:「看布上画的,跟算板很像,却又有些不一样,应该可以做。」 算板是算盘的前身,十个算珠串成一组,一组组在框内排列好,用以计数。 而算盘的框内有横梁,梁上有上珠两枚,梁下有下珠五枚,上珠代表五,下珠代表一。算盘有它自己的珠算法则,不过这些都是靠古人千年的知识积累总结而成,在西汉,尚未出现。 云舒听大平说能做,高兴的说:「那就好,你找家手巧的木匠帮我做一个这个,务必牢固、小巧一些,这中间的木珠一定要灵活。」 第11章 云舒取了钱给大平,大平就带着图样和钱跑去找木匠了。 胡壮自从帮云舒做事赚了些小钱,就没有做那些抢劫勒索的事情。他体弱多病的母亲想让他学些技术,当个正经手艺人,免得长大了跟现在一样游手好闲,于是在过年的时候,用他在云舒那里赚的钱,给一个木匠师傅送了些年货,商定下来年后就开始去拜师做学徒。 胡壮是在街上玩野了的孩子,拿着云舒的钱,当着孩子王,过的很自在。他不想去做学徒,但是他又不想让母亲生气,而且去做学徒,不仅不能从云舒那里赚钱,还要给木匠师傅交钱,家里的日子又会很难过。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这件事情犹豫。 正彷徨着,大平就在街角找到他问道:「除了东街的木匠师傅,你知道哪里还有比较靠得住的木匠师傅吗?」 胡壮瞅了大平一眼,说:「是云姐要你找木匠?」 大平点头,把算盘的图样递给胡壮,说:「云姐姐要做一个像算板一样的东西,但我爹认识的木匠师傅出城到乡下庄子上接活去了,这几天回不来。」 胡壮想到了他母亲给他介绍的那个木匠师傅,就把图纸收了起来,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做好了给你信儿。」 大平「哦」了一声转身要走,胡壮突然喊住大平,吱吱呜呜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云姐的病好点了吗?」 听他关心云舒,大平心里挺高兴,云舒平日给了胡壮不少好处,也亏得他还算有良心,知道问候两句。 「我今天见到云姐姐,她精神还好,就是瘦了,出不得门,也不能见风。估计等天气暖了就好了。」说完,他看着胡壮嘿嘿一笑说:「我会告诉云姐姐你问候她了。」 胡壮黑黑的脸上有点泛红,嘟囔了一句:「谁要你说了。」 完了转身就找木匠去了。 仅过了两日,胡壮就把做好的算盘送了来。他在清平大街宅子外等着,大平把东西送进去。 云舒看到算盘,反反复复的拨弄了一番,木框的各个边角专门用铁皮包好,木珠也磨的很圆润,做工相当好。 「这是找哪个师傅做的?做的真好。」 大平见云舒满意,也高兴,说:「是胡壮找的木匠师傅,你给的钱只花了一半,胡壮说用不到那么多钱。」 云舒诧异的望向大平,问:「他真这么说?」 大平茫然的想了一下,而后确定的点了点头。 云舒心中是高兴的,胡壮那群孩子,从打劫到凭自己本事挣钱,现在有多的钱还会退回来,说明他的本性不坏,看来最初他是被生活窘境逼的太狠了,才差点走上歪路。 大平见云舒在笑,就大胆的说:「云姐姐,胡壮在外面等着,你要不要叫他进来问问?他上次还问了你的病情,想来看你呢!」 云舒笑着说:「好,那你把他叫进来。」 胡壮走进宅子的时候,有些扭捏,平日孩子王的霸道和豪气完全不见了。待进了云舒带着药香的房间,更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桑家在长安临时的园子并不是很大很富贵,但胡壮从小生活贫穷,怕是从未进过这样的宅院。 云舒见他拘谨的不说话也不看自己,便说:「这个算盘做的又快又好,多亏了你找到了好的木匠师傅。」 胡壮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也没什么,木匠是我娘给我找的,她还想让我跟着那个木匠学手艺呢!」 「哦?是吗?这是好事,学一门手艺,以后可以凭本事吃饭。」云舒真心的说。 胡壮这才抬起头,说:「我娘也这么说,可是我不想学木匠……」 「为什么呢?」仿佛是开导小学生一般,云舒问道:「你如果不想学木匠,你想做什么?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胡壮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就觉得帮你查点消息,拿点钱,这样挺好。」 云舒笑了,他只怕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玩吧? 「可是,我如果没什么事让你做,自然就不会再给你钱了,那你到时候怎么办?再去打劫?」 胡壮愣了,他没想过即使他不去做学徒,也可能没办法从云舒这里赚钱的问题。 云舒趁机说:「帮我做事不是长久的办法,你是男子汉,要照顾母亲,以后长大了要安家立命,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行。你去做木匠学徒,照样可以帮我做事,你手下那么多人,又不是非得自己亲力亲为,你若要帮师傅做事,就安排其他人去做好了。」 古代平民,特别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不懂管理方法,只知道亲自带着小弟左奔右跑,如今被云舒一说,才知道原来有两全之策。 他疑惑的问道:「我叫别人去做事,也能拿到钱?」 第12章 云舒点头说:「你手下帮你做事的同伴是你的资源,没有你,我哪里找得到他们帮我做事?所以即使你只是给他们分配任务,你也是有功劳的。」 听着似懂非懂的话,胡壮低头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那好,我回去跟我娘说,我马上去当木匠学徒。」 听了云舒跟胡壮说的那些话,大平似是被开导一般,也想起事情来。他马上就十岁了,虽说在药铺帮忙、给云舒帮忙,都能赚点钱,可正如云舒说的,这不是长久之计。 若让吴婶娘求陆先生收大平为徒,陆先生应该会同意,但是大平对医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太想做这个,可是不做这个,做什么呢?大平一时苦恼极了。 大公子在离家第四天后,回来了。他跟顾顺带了许多书简和羊皮画卷回来,脸上也有些疲倦。 云舒借着看望大公子的由头,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走出房门,来到大公子的房中。 大公子正在整理书简,见云舒来了,就问:「病好了?我刚回来,还没来的及看你。」 云舒有些哀怨的说:「我病早好了,但陆先生说要除病根,得多喝一些时候的药。」 大公子接过热水,点头说:「嗯,先生既然这么说,你就得听话,好好喝药。」 云舒点头「嗯」了一声,身体是自己的,纵使中药很苦,但是健康更重要。 「公子,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嗯?」大公子好奇极了,云舒第一次要送礼物给他,他一时手心有些发烫,心里猜测着,是荷包、香囊还是绣的手绢? 谁料云舒从身后取出一个哐当乱响的物件,木框约莫半臂长,框里用木棍串着很多木珠。 「这是什么?」大公子好奇的问道。 云舒仔细解释道:「这是算盘,是很好用的计算工具,有了这个东西,大公子做账就轻松多了。你看,有铜钉的这个木档是个位,下面的珠子是一,上面的珠子代表五,整一档,恰好是十。左边一档就代表十位数,上面……」 先解释了算盘的原理,云舒又开始说起珠算的计算法则。说起法则这个有点麻烦,有加减乘除四大类法则,可云舒只记得加法法则中的一部分,也就是最浅显的「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等几句。 她捞头说:「公子,这个算盘真的很好用,不过我当初学的不精,只知道一小部分计算方法,其实它可以算乘法和除法那种很复杂的东西,只是得慢慢研究规律……」 大公子对数字格外敏感,在云舒解释算盘原理的时候,他就对这个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待云舒说道她不会的乘法和除法法则时,大公子却笑了,说:「你不会,我却会……」 云舒讶异极了,这个时候珠算明明还没有被发明,大公子怎么会? 她却不知,数字的世界是相通的,大公子心算十分厉害,自有他的一套心算技巧,在他看到算盘的时候,他觉得这个算盘就是一个把他心算过程记录下来的东西,所以他才敢说他会。 「来,我试试。」大公子跃跃欲试,仿佛看到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 「食指弯曲起来,用大拇指拨下珠,中指拨上珠,木柱靠梁,就可以计数……」 云舒在旁尽力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大公子,两人一直商讨到很晚。 大公子对算盘上手的很快,第二天就开始用算盘计算修建上林苑的预算。云舒养病的时候浑身懒的不行,现在有点事情做,自然不会放过。 她辅佐大公子整理着从上林带回的资料,看到一个狩猎的行宫竟然横跨三百里路,要建七十多处宫殿园囿,不由的惊叹出声。 「天呐,这得多少钱!」 大公子不是很在意的笑了一下,说:「的确需要很多银子,不过要建一所可以容纳千骑万乘的离宫,的确需要这么大的地方。若不是皇上怕规模太大引起太后的阻拦,只怕还会再大一倍。」 事情很多,两人不再闲聊,开始一点点的做预算。 大公子做的只是最初步的一个估算,等上报到刘彻那里去之后,还要另组织班底人才,进行详细的设计和规划。 因刘彻对太后说的是修葺上林,但实际上是扩建上林,明面上的动作和实际的动作有相当大的区别,国库支出的钱更是不及总额的零头,更多的是靠着桑家的支援。因此,刘彻准了大公子的假,让他专心在家筹划上林苑之事。 大公子有事累了,就会提笔靠在锦墩上想事情,云舒听到他冷不丁的突然问道:「你觉得韩嫣这个人怎样?」 「嗯?」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做预算的时候,怎么突然问起韩嫣?下一瞬,云舒反应过来,大公子还在为大小姐的事情操心。 云舒因知道韩嫣会英年早逝,不太赞同拉拢他跟桑招弟,但又不好说韩嫣的坏话,只能遮掩的说:「我只跟韩公子远远的见过几面,他的为人,我不太清楚……」 第13章 大公子叹了一声,他跟韩嫣同为侍中一起辅佐刘彻,之前日日相见,他都弄不清楚韩嫣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性格,何况只见过几次面的云舒。 云舒趁机打探道:「对了,这次怎么没见到大小姐回来?她不再来长安了吗?」 大公子说:「三月暖和一点,她会跟二娘一起来长安。」跟丹秋打听到的消息一样。 云舒再听一遍依然觉得惊讶:「二夫人要来?」 大公子对云舒不想隐瞒,直言不讳的说:「奶奶想给姐姐在长安寻一门好点的亲事,让二娘来帮着张罗。」 只怕不止这样吧,不然大公子怎么会跟老夫人吵架,大小姐又怎么会闹到跳湖? 不过这些疑问,云舒憋在心里没问。大公子既然不想说,必定是有不方便开口的原因,等到他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一样。 开年的这几月,非常忙碌。 大公子忙着做上林苑的预算,要宫内宫外奔波,有时还要去上林苑实地查看。韩管事和旺叔在大公子身边帮忙,主要负责跟洛阳本家的人联系,扩建上林苑的人手、材料、资金等,跟桑家都有密切的关系。 而内院中,顾清忙着寻找新房子,眼见着就要到三月了,在二夫人和大小姐来京城之前,房子必须找好。之前顾清选清平大街的小宅子,只是作为大公子暂时落脚的地方,所以未怎么细挑,就这样住下。这次是要选大宅,作为大公子以后长久居住的地方,这样的任务对顾清来说有点重,他左右拿不定主意,便等云舒病好后,拉着她一起商量。 云舒除了看房子和平日的一些琐事,她还在忙着学习——学习古代的通语。 自卓成通过普通话这个漏洞确定云舒是现代穿越人之后,云舒就在想办法弥补这个缺陷。卓成如今被捕入狱,正是她改变自己的好时机。于是她就天天把丹秋带在身边,她跟着丹秋学古代通语,丹秋跟着她学认字,两个人都学的不亦乐乎。 这天二月十八,顾清着急的跑到云舒这边来,央求道:「好云舒,你今日再随我跑一趟吧,那两处房子,必须马上选一套,这个月宜搬迁的好日子只有二十六日这一天,从收拾这边的东西到搬过去,横竖就只有八天时间,我都快急死了。」 云舒看到他急成这个样子,却是好笑。 丹秋在旁故意阻拦说:「云舒姐上回被你拉出去在街头吹了冷风,回来咳嗽了好几日,公子说了,看房子的事,全交给你,你可别想再折腾云舒姐了。」 顾清之前挑选了两处房子,一处在正隆大街上,位置好、地方大,另一处在朝阳大街后面,除了位置有点偏远,其他貌似都挺好。 之前云舒和丹秋在帮顾清看房子的时候,觉得这两处房子都不好,便让顾清再找找其他的房子看看,顾清却颇多怨言,弄的像是云舒故意刁难他一样,所以云舒才故意装病,让顾清自己拿主意。谁料他终究定不下来,还是跑来找云舒。 「好姐姐、好妹妹,真的是急的火烧屁股了,我可打听了,云舒的病这几日早好了,你们就随我去一趟吧。」 云舒听了顾清的话,问道:「我们自己人你还知道打听一下我的情况,为什么对待外人,却不知要多打听打听?正隆大街上的那处宅子,位置好,地方大,却无人肯买,屋主只说是他要价贵了,无人给得起。他这么说,你也就信了,可你怎么不想想,长安达官贵人这么多,真没人出得起这个钱?」 顾清一愣,问:「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 云舒笑道:「那处宅子七年前发过一次大火,当时烧死了一位小姐,后来虽然几经人手,但是住进去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有无妄之灾,总之不是一处好地方。」 顾清不知道这个事,经云舒这么一提,立马说:「哎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差点就要买那处宅子了。」 丹秋气不过,说:「当初云舒姐说那屋子的梁柱破损,一看就是没怎么住过人的,那样好的地段,却长期空着这样一处宅子,必定有不寻常的地方,屋主只欺负我们是外地人,说他要赶着回老家,想快点出手,你却信了。我跟云舒姐劝你,你还说我们乱讲。」 顾清脸上过意不去,连忙道歉,又说:「那朝阳大街后的那处宅子呢?要不买那里的?」 云舒又说:「那处宅子原先是某位大人的外宅,地方虽然大,但宅子只是两进,现在公子和小姐夫人都住在里面也没什么大事,但公子万一高迁,到时候要会朋友或者客卿,又该怎么办?那时候若再改成三进,又有诸多麻烦。」 一般的官员手下都会有客卿或者幕僚,若是亲近之人,让幕僚住在家里也是常有的事。公子现在还小,没有到这一步,但既然是买新宅子,就得做长久的打算。 一个是风水不好,一个是房型不好,云舒把顾清说的很郁闷也很头疼,眼见着时间就要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14章 云舒见顾清急的不行,便让丹秋拿出一个木牌交给顾清。 「这是通乐大街和正隆大街交汇处的两处宅子,正巧同时要卖,你去看看,若合适,只用把中间的墙打通,就可改造成一所宅子。底细我找人打听过,都是好的,分开买这两户比买同样大小的一户要便宜很多,不过到底好不好,你还是自己去看看为妙。」 这个房子是云舒托吴婶娘的男人,还有胡壮等人都打听过的,云舒也托陆笠去看过,相对很放心。 顾清高兴的接过木牌,跑去看房子。 丹秋感叹道:「若没有云舒姐,顾清可怎么办!」 云舒只说:「顾清办事还是不错,只是在长安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些掣肘,等日子长了就好了。」 办事不仅靠的是个人能力,还得看人脉和信息的把握程度,这些她都得慢慢教给丹秋。 找好了房子,搬家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找了工匠敲院墙、整园子,不过六日就弄好。桑家现在的丫鬟仆妇很多,收拾行装也快,众人便在二十六号这个好日子迁到了新居。 新居因是由东、南两处宅子改建成的,东边的留作正门,东边第一进的有主厅,主要是客座;第二进是抱槐院、香草厅、竹松园,分别是书房、宴厅和大公子的住所,另外还空置了腊梅园、秋菊园、听虹水榭三个院落;第三进已到了南边的宅子,里面是给二夫人和大小姐住的碧馨小院和春荣楼,以及花园子。靠后门的地方,另辟了几处院落给各房的管事妈妈或外院小厮住。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经三月了,正好大公子清明回家祭祖,返回长安的时候接二夫人和大小姐一同过来。 又是一次短暂的分别,大公子张开双臂站着,任由云舒帮他整理衣冠。 他的眼珠滴溜溜的随着云舒左右晃动而打转,云舒抬眼望他,笑着说:「脸上要被看得生出花来了。」 大公子却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说:「这次我回去又要五六天,回来的时候,你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云舒笑着宽慰道:「我哪就这么能惹事,大公子放心好了,卓成被关押在狱中,我再没跟其他人结过仇,不会有事的。」 大公子打心底里叹道:「哎,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让我不放心呢?」 这次清明回洛阳祭祖,大公子想把云舒带在身边,云舒却跟大公子耍赖,横竖不愿意回去。大公子感觉到云舒不喜欢跟他回洛阳本家,就认真的问了她一番原因,谁知云舒说,本家规矩大,她怕做错事被罚,再则祭祖的时候,丫鬟仆妇们都要跪在祠堂外,受一天的冷风。 大公子的确是心疼云舒,不想她跪那么久,最终才同意她留在长安。 看着低头帮他系玉佩的云舒,大公子时常觉得看不透她。 她识字懂算术,知道他不知道的表格、珠算等奇妙的知识,这样的一个女子,绝对不是普通平民能够教养出来的,可她偏偏在他身边做了一个低人一等的丫鬟。 大公子打心底觉得丫鬟的职位委屈了云舒,但是又想不出其他的身份给她,更重要的是,云舒是他的丫鬟,他们才可能像现在一样相处,这也是他不愿改变这种状况的最大原因。 云舒整理好大公子的衣服,拍了拍衣摆,说:「好了!大公子可以出发了。」 大公子回过神来,看了看她,问:「之前订制的算盘都装上马车了吗?」 因觉得好用,大公子决定趁着这次清明回家的机会,带一批算盘回桑家,向各个管事推广。云舒之前找到胡壮,在他师傅那里订做了二十个算盘。 云舒点头说:「放心吧,昨天晚上就装车了。」 大公子点头说:「嗯,那我起程了。」 闲云、渔歌等几个大丫鬟拎着包袱在门口等着大公子,出来后一众人登上马车走了。 当天下午,东方朔急匆匆的跑来找大公子,听闻大公子回洛阳去了,脸色更显焦急。 云舒小心的问道:「东方大人,不知您找我家公子有何事?若事情紧急,我立即派人去给公子送信。」 东方朔看了看云舒,说:「上次武安侯的门口绑架了你家的丫鬟,那个丫鬟是你吧?」 这件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云舒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说点了点头。 东方朔说:「既然是你,那我跟你说也一样。我今日在大理寺协理政务,听闻那个卓成逃走了!」 「啊?!」 卓成越狱了? 呵,云舒真是要叫一声佩服,同为穿越人,卓成好本事啊! 东方朔解说了一番,原来时至清明,皇上过几日要去高祖的长陵祭拜,所以大理寺便押着犯人去长陵那边修路铺石做苦工,谁料卓成中途竟然跑掉了。 东方朔叮嘱道:「卓成因你而入狱,你小心他回来报复,千万要小心。」 第15章 云舒真切的谢过东方朔,再恭敬的把他送走。 云舒心事重重的回到竹松园,坐在床边半天不能静下心来。丹秋跟云舒在一起的日子长了,自然看得出她心神不宁,所以追问起此事。 云舒告诉她卓成越狱之事后,丹秋紧张的不得了,生怕云舒再次被卓成绑走,倒是云舒镇定下来了。 「傻瓜,今日已今非昔比。当时他是田太尉的当红门客,可以调动其他人帮助他做事,如今他是在逃的囚犯,谁会听他的?再者,他在郊外逃跑,必不敢回长安城,我们又搬过家,他怎么找得到我呢?」 她说的虽有理,但是丹秋还是很怕,晚上非要陪着云舒一起睡觉,免得她一夜之间又不见了。 头两日,一切倒还安定,等到了第三日,云舒听说以前清平大街的老宅子里闹了贼,东西倒没损失多少,只是墙壁上摁了一个血手掌印子。 听了这种恐怖的事情,丹秋当时就抓住云舒,一副要哭的表情说:「云舒姐,不会是卓成回来了吧?」 云舒不敢妄断,可是想到那个血手掌印子,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她左思右想后说:「要不,我们去大理寺报案,然后用我自己当诱饵,把卓成引出来,让官差们把他捉住,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丹秋听到她大胆的想法,急忙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万一官差们在的时候,他不出现,等官差们等的不耐烦撤走了,他再出现怎么办?云舒姐你不能冒险!」 云舒笑嘻嘻的笑着说:「是哦,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上这个当的。那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丹秋怯怯的说:「我们到别处躲一躲吧?」 云舒不太同意,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说,我们能躲到哪去呢?」 丹秋极力劝道:「云舒姐,我们也去洛阳好不好?找到大公子之后,也许大公子能想出办法来呢?我们在这里待着,卓成一定找得到的!」 云舒看看丹秋,丹秋着急的摇了摇她的手臂,云舒只好说:「好吧,我们就去洛阳找公子,一切听公子安排……」 仿佛「大公子」三个字就是定心丸一样,丹秋不怕了,云舒也不怕了。她们找了家中的车夫,另带了两个小厮,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就出发了。 春寒料峭的时节,路上偶遇雨水,并不是很好走,不过洛阳离长安不远,她们第二天也就到了。 云舒算了算时间,清明已过,大公子现在肯定在家中等待二夫人和大小姐收拾行装,再过两天就启程回长安。 待洛阳本家的门房向内通报,说长安家里来人之后,大公子便急匆匆从内院赶出来,待他看到是云舒,更是瞪圆了眼睛,问道:「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事?」 云舒尴尬的笑了笑,说:「东方大人跟我说,卓成越狱逃跑了,我在长安觉得害怕,所以就找公子来了……」 大公子听说卓成越狱,很是吃惊,丹秋又在旁添油加醋的说:「公子,你不知道多恐怖,前天晚上有人在清平大街上按了个满是血的手掌印,一定是卓成,卓成回来寻仇了……」 大公子难以置信的说:「卓成怎能如此大胆?既然逃跑,还敢出现在长安街上,竟以血印威胁!真是大胆狂徒!」 大公子带着云舒回到筠园,仔细问起长安的事情来,待他了解清楚后,心中就生出不安,开始在房中缓缓踱步。 卓成入狱之前就一直跟云舒过不去,此番被云舒弄进监狱,对她的恨意肯定更上一层楼。卓成越狱就如恶虎出笼,虽说他是待罪之身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但是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局势,更为危险。 何况还有个道理就是赤脚不怕穿鞋的,大公子顾及着云舒的安危,自然不能跟卓成死磕。 大公子心中很明白,纵使他回到长安,也没有办法保护云舒的安全,在安全第一的前提下,大公子做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云舒,这次出来,你就不要回长安了,暂时先避开一阵子,待大理寺将卓成捉拿归案之后,我再将你接回长安。」 云舒不想留在洛阳本家做丫鬟,她想陪在大公子身边!若留在洛阳,那么云舒就是正经的丫鬟,没有大公子的包容,没有大公子的支持,她在这深宅大院中,日子定然不会很太平。 大公子看出她的不愿,可是他更不愿意让云舒置身于危险之中。两相权衡下,大公子便拿定主意,短期内无论如何也不带云舒回长安。 云舒又何尝不知大公子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是仅仅因为卓成看不见的威胁,就导致她要过上悲惨的生活,她只要想想,就愤恨不已! 大公子正劝着云舒,顾清就来禀告,说大老爷听说云舒来了,要亲自见她。 云舒从郁闷中回过神,诧异的问:「大老爷要见我?」 第16章 大公子思忖的说:「爹想见你,肯定是因为算盘的事情。」 这次大公子带了几十张算盘回来,向家中的父亲和账房管事推广此物。大老爷和管事们都是久经商场的人,一眼就看出算盘的好用,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大老爷私底下问过大公子,这算盘是何人所制,大公子不是贪功之人,自然将云舒之事告诉了父亲。 大老爷当时就诧异的问道:「就是当初教你表格的女子?」 见大公子点头,大老爷更是叮嘱大公子要「知人善用」! 此番听说云舒回了洛阳,大老爷心中很好奇,想要亲自看看云舒,这才派人来传。 知道了大老爷的意图,云舒不再惊慌,收拾了一下衣物,跟着大公子泰然的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中,桑老爷坐在书案后,韩管事和一个云舒不认识的年轻男子默立在桑老爷后面。大公子和云舒进书房给桑老爷见礼之后,桑老爷便和蔼的打量着云舒,说:「听弘儿说,你聪慧能干,表格和算盘都是你教给他的?」 云舒不卑不亢的说:「大公子过奖了,小女只是将家父教给我的东西再转交给他,这些东西用在适当的地方,才能显示出它们的价值,也不至于让我荒废掉。」 桑老爷摸着胡须,重复着云舒的话,念道:「用在合适的地方……嗯,你知道这个道理,很不错!人和物的道理都是一样,物要放在合适的场所,人要放在适合的位置,让你给弘儿做丫鬟,是委屈你了。」 云舒急忙说:「不,大公子待我很好,我一点也不委屈,我愿意一直伺候大公子!」 大公子在旁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忙上前半步说:「父亲,此番孩儿回长安,不能带云舒回去,准备将她留在家中。我正不知该如何安顿她,若有父亲做主,孩儿也就放心了。」 「哦?」桑老爷倒没想到大公子这次要把云舒留在洛阳,心中很是狐疑。但是长安的事情,他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直接问大公子,于是接着大公子的话说:「你既然要把云舒留在洛阳,我自然不会委屈她去做丫鬟的粗活,只是……她的位置,为父要好好琢磨一番。」 桑家各处的管事,都是给桑家卖力一辈子的老人,若随意把云舒安插进去,不说云舒是个女孩子,就看她小小年纪,只怕也没有人相信她的能力。治家治国都是一样的道理,想要重用某人,必须让某人先在基层的地方做出成绩,拿实力让人佩服,云舒有性别和年龄上的劣势,更是要用本事说话。 桑老爷考虑到这些,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不知该把云舒放在哪里才好。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在桑老爷的沉默中,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云舒有些紧张的看向桑老爷,桑老爷的一个决定,将直接影响她今后的处境。正在她等待「分配」的时候,云舒察觉到桑老爷身后的青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云舒疑惑的把视线转向那个青年,那青年见云舒毫不避讳的看向他,觉得颇有意思,脸上不禁带了些挑衅的笑意。 「姨父。」这个青年突然开口喊桑老爷,听这称呼,他应该是大公子的表兄弟。 桑老爷抬头看侧立在旁的青年,问:「柯儿,你难道有什么好想法?」 沈柯看了云舒一眼,低下头对桑老爷说:「侄儿只是担心,若这位姑娘真如她自己所说,她只是把她父亲教给她的东西转教给大表弟,自己实际并不懂得怎样算账,岂不是辜负了大伯的一片厚望?」 大公子皱眉,替云舒辩解道:「云舒的计算能力很强,而且有些奇思妙想非我能及,那件事的账目,也是她助我完成的。」 沈柯听大公子这番话之后,态度转变的极快,改口道:「若真如大表弟所说,这样的人才,姨父不如就把她赏给我吧,让她助我一臂之力!」 「给你?」桑老爷吃惊了,大公子也吃惊,云舒更是震惊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韩管事这时却开口说:「其实表少爷的提议,也未曾不可。表少爷不日就要去娄烦主事,那块玉田的开掘对大公子在长安行事有影响重大,表少爷第一次出远门单独管事,有云舒辅佐表少爷,大公子心中也会放心很多。」 桑家这次帮刘彻扩建上林苑,虽说桑家资产雄厚,但是建造宫殿的开销,让桑家有些伤元气,还好他们之前在太原郡买下的娄烦玉山挖掘出了一片极好的玉田,这次桑老爷正要派沈柯去监督娄烦玉田的开采事宜,用这笔收益来填补建造上林苑的空缺。 沈柯是大公子生母郑氏的胞妹之子,两人是很亲的表兄弟。沈家在生意场上依附于桑家而存在,所以沈柯从小就被父亲送到桑家学习做事。也因他是个聪明的孩子,颇得桑老爷喜爱。可是再亲,一个姓桑,一个姓沈,到底是两家人。 桑老爷由最初的震惊渐渐转为认真考虑,娄烦玉田是桑家的新产业,那里尚没有已成气候的大管事坐镇,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派资历尚浅但潜力巨大的沈柯去接手。同样的情况也适合云舒,只要沈柯不为难云舒,她过去之后也不会有人欺压她,她可以更好的发挥所长。 第17章 沈柯是在桑老爷跟前长大的,对于沈柯的能力,桑老爷很放心,但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办事,他原本想多派几个有能力的人辅佐,可是又担心有前辈在旁,沈柯缩手缩脚难以成长,如果是像云舒这样没有资历却有能力和想法的人,却是很合适派给沈柯用的。 思量半天之后,桑老爷点头说:「嗯,娄烦玉田那里没有信得过的账房,云舒可以过去历练一番,弘儿你觉得如何?」 大公子从刚刚开始就有些犹豫,他思量再三,说:「父亲,此事容孩儿想想,明日一早就给父亲回话。」 桑老爷知道大公子是要跟云舒合计一下,便也没有强制要求他们如何,只说云舒赶路累了,要早点下去休息,就放他们走了。 回到筠园,大公子就对云舒说:「云舒,我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让你去娄烦,那里地处偏远,生活疾苦,绝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你别急,容我想一晚,必定会想到更好的去处。」 云舒心中却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最开始虽然不愿离开大公子,但是在必定会离开大公子的情况下,她就要选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去处。 大公子和桑老爷都是宽厚之人,不管她是女子,不论她的年龄,见她有能力便敢用。他们是这样的人,但不代表这个时代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人。 沈柯从小在桑老爷跟前长大,他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受到桑老爷的影响,云舒听他开口索要自己,那么说明他也是个敢用人的人,去这样人的手下办事,总好过去一个古板有偏见的老管事手下做事。 对云舒来说,她愿意做丫鬟,那是因为她辅佐的是大公子,若不是为了大公子,她定然要另谋出路,现在有机会在眼前,她自然要把握,而且她知道在新的环境中,机会远比在一个成熟的环境要多。 云舒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大公子听,大公子心中有些震撼,却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云舒不是池中物,但是他原本想尽量多留云舒一些日子,只是没想到,在卓成的逼迫下,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想到这里,大公子心中隐隐痛恨起自己的无能,若不是他没办法保护云舒的周全,又何至于让云舒去娄烦山区受苦?他渴望权力和力量的心更坚定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变的更强! 要跟大公子分开了,云舒忽然觉得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大公子嘱咐。筠园的主房中,主仆两人促膝夜谈,云舒思量着该怎么把可能会发生的大事都告诉大公子。 「公子,皇上的新政你不要参与过深,一心修好上林苑,过两年就会派上大用处的。」新政以失败告终,上林苑才是刘彻休养生息、蓄势待发的地方。 「窦丞相和田太尉不管是打压你或是拉拢你,你都不要理,等过几年皇上亲政了,他们都没有好下场。」跟紧刘彻才是硬道理,外戚什么的,最终都会垮台。 「大小姐跟韩嫣的婚事,大公子要好好思量……」韩嫣家世好、长的帅,可是英年早逝啊。 云舒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跟大公子相关的事,最后她又想起身边的人,就说:「大平那个孩子,办事让人放心,是个好苗子,大公子若看得上,不如培养培养他。还有胡壮那群孩子,虽说以前是小混混,可是慢慢都学好了,学坏容易学好难,好好控制,也都是可用之人……」 大公子一一记在心里,到最后忍不住伤感的说:「好了,别说了,你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也许卓成很快就被捉住,我会尽快把你接回长安的!」 云舒心中叹了口气,她就是个爱操心的命,其实没有她,一切都照常运转,可是不交代清楚,她就是不放心。 得知云舒要离开大公子,去偏远的娄烦玉田做事,丹秋大哭了一场,还以为云舒做错了什么事,才被大老爷罚到那里去。 云舒拉着丹秋回房,跟她说了很多,包括机遇、发展什么的,丹秋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到最后,她已经不哭了,只是铁了心要跟云舒一块去娄烦! 云舒惊讶的问:「我是被卓成追杀,没办法才避开,你何苦跟我一起去受罪?」 丹秋倔强的说:「就像姐姐劝我的那样,你去娄烦可能是你的机遇和机会,我也要跟着你去。我回到长安,也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没有云舒姐姐教我识字、给我说道理,我一辈子也就只是做粗活的命。如果我跟在姐姐身边学习,也许有一天也能变成有用的人!」 丹秋说的也不无道理,与其做一辈子的粗使下人,不如吃点苦为将来做新的打算。大公子得知丹秋的想法之后,倒挺支持她跟云舒一块去娄烦,好歹云舒身边有个熟悉的人照顾,他也放心一些。 第二天回过桑老爷之后,这件事情就这样订了下来,沈柯看着云舒一直笑,把云舒弄得一脸茫然,不过因为大公子要回长安了,云舒忙着道别,没有多想沈柯之事。 第18章 大公子带着二夫人和桑招弟去长安,云舒依依不舍的送别,之后又奉大老爷之命,搬去外宅跟沈柯一起,渐渐开始安排远赴娄烦的事情。 开春下了几场小雨,新抽的绿叶上铺了一层水珠,嫩莹莹的,有朝阳照在上面,越发显得生机盎然。 春荣楼中,桑招弟放下手中的刺绣绷子,看着外面的春色,有些发呆。 大丫鬟秋棠从她身后走来,说:「小姐,早晨的风太凉,您小心身子,还是到屋里歇着吧。」说完作势要关上窗户。 桑招弟拦下她,淡淡的说:「我不要紧,让我透透气。春光短暂,韶华易逝,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要看。」 秋棠心中一酸,喊了一声「小姐」,却换来桑招弟的一声低叹。 秋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从桑招弟年间在家里动了怒,和老夫人、二夫人争论了一番,她的身体就越发孱弱,人也变的郁郁寡欢。 老夫人和二夫人想把桑招弟送入宫中,为桑弘羊争取一些皇上的支持。可是桑招弟心中很明白,她虽然是桑家嫡女,但是桑家说到底是商贾人家,她即使入宫,也只能成为宫女或者女官。 若真的是为了大公子好,当宫女和女官她也就忍了,但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的想法显然不止是让她做女官的,她们的想法让桑招弟觉得荒谬不堪。像刘彻这种少年帝王,怎么会喜欢身边的棋子?弄不好,反倒会害了大公子! 可是不管她怎么解释,老夫人和二夫人都不听她的,只说她关心自己,丝毫不在乎桑家和胞弟。 桑招弟心中很苦,可是想到早逝的母亲,想到唯一的胞弟,她并没有怨言,还好……还好桑弘羊是理解并支持她的,这一点足以让她欣慰。 她正想着,就见大公子从花茎上走了进来。她赶紧收拾起情绪,微笑的起身迎他。 「弘弟,怎么大一早过来了?」 大公子精神抖擞的说:「我来看看姐姐,不知道姐姐在春荣楼住的习惯不习惯?」 桑招弟和大公子到里面的茶几旁坐下,说:「这里很好,你事情多,就别担心我了。」扩建上林苑之事已提上日程,大公子忙的快要脚不沾地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大公子看到桑招弟心事重重,如何能够不担心? 他今天一早赶来,除了探望桑招弟,其实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可是他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事关桑招弟的终身大事,桑招弟顾不得姐弟之间的避讳,直截了当的问:「姐姐,我打听过,韩嫣年间虽然相了几家女子,但是都没有定下亲事,你若真的对韩嫣有意,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桑招弟脸上骤红,低声说:「嗯……我的心思,弘弟你明白,你安排就好了。」 大公子想起云舒临走前叮嘱他的话,便说:「姐姐要不要再看看其他人?」 桑招弟微微皱起眉头,低头想着,却没有说话。 大公子看着正在思索的姐姐,回想起在洛阳家中跟她深谈的那个下午。 桑招弟告诉大公子,她不愿意进宫,因为她怕进宫之后反倒让刘彻讨厌桑家,就如他现在那样讨厌皇后的陈家一样。她也知道,刘彻讨厌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她嫁给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代表了桑家的立场。 她之所以选择韩嫣,是因为韩嫣跟刘彻关系亲密,她嫁给韩嫣的话,刘彻不会把大公子划为任何一派,还会把大公子当成自己的心腹。 大公子从不知,桑招弟是这样明白的一个人!从那个下午,他对这个一直不怎么出声,心里却异常明白的姐姐,越发的爱戴了。 现在刘彻身边的心腹侍中虽然不止韩嫣一个,但东方朔用情不专,不是良人,张骞二十有六,已有一妻一妾,算来算去,竟然只有韩嫣是个不错的人选。 桑招弟虽未说非韩嫣不可,但是大公子问及其他人,她从不答话。 明白了姐姐的心思之后,大公子定了定心神,说:「下月初六是太尉夫人的寿辰,姐姐准备一下,那一日,韩嫣的母亲等贵妇都会去田家参加宴席。」 二夫人此番来长安,一早就向田蚡的太尉府递了拜帖,非常积极的要把田家这门亲戚走动起来。太尉夫人的生辰,二夫人和桑招弟都有资格参加,急于给韩嫣说亲事的韩夫人也必定会在宴席上观察众位小姐,那个场合,绝对是桑招弟绝佳的机会。 桑招弟微微点头,把此事放在了心上。她再抬眼看弟弟,见他眉宇间有一丝愁色,关心的说:「弟弟若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跟姐姐说一说,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姐姐也不是那不知分寸之人……」 「不是的……」大公子有丝怅然,说:「我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云舒,不知她和大表哥现在走到哪了……」 云舒被派去娄烦玉田的事情,桑招弟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小看了云舒在大公子心中地位,一时听到大公子这样说,觉得有些愕然。 第19章 「沈柯是个细腻的人,云舒跟着他,你不用太担心。」 沈柯是个级会疼惜女子的人,在沈家丫鬟中的名声极好,从不打骂呵斥,待所有女子都是软言软语的哄着。 大公子脸色突然拉了下来,低声嘟囔道:「正因为大表哥的为人,我才担心……」 听到这个话,桑招弟先是一愣,一细想,忽的失笑出声,原来弟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在大公子想念云舒的时候,云舒也在路途上怀念跟大公子一起的舒坦日子。 她现在的境况一点也不好受。自她随沈柯从洛阳出发,沿洛河东行,汇入黄河后再转汾河逆流北上,所有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她虽说不晕船,但晃晃悠悠的在船上困着,精神再好的人,也被晃的气息奄奄。 云舒随身没什么东西,哪怕是那几包衣物,还是沈柯出发前看她和丹秋走的匆忙,帮她们置办的。为了打发时间,云舒经常去沈柯那边借书看,看完之后再教丹秋,这样一来,枯燥的生活略为有了些意思。 沈柯为了来娄烦接手玉场,提前做了很多准备,连他随身带的书简也都是跟玉有关,云舒原本对玉石开采一点也不了解,但是看过他的书简后,也略懂一二。 玉石开采分为两种,一种是下河捞玉,一种是上山采玉。她和沈柯这次来主要是负责玉料的初步开采和收集,把原材料运出山,送到桑家的手工作坊去加工。之后到底怎么加工和销售,就不归他们管了。 云舒这次来主要负责账房,虽然她之前学的是经济,并没有深入的学过会计,但是基本的方法,她还算了解。 西汉这个时候,很多东西都不健全,在连纸和阿拉伯数字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做好帐,实在是有点困难。云舒之前跟着大公子也看过一些账单,每日的各种收入和支出,基本上都是写在一份书简上的,每月再做一次清算。 云舒一面回忆着现在一般人的做法,一面想着自己该怎么把收入、支出分类,并怎么做日记账和总账。 沈柯跟云舒在一条船的隔壁船舱,但他几乎没有主动找过云舒,只是会派下人去送些东西照顾云舒,并让人打听云舒在做些什么。 沈柯以前在桑老爷跟前学习做事,时常会遇到韩管事从长安赶回洛阳跟桑老爷商议要事。在他们的言语间,沈柯经常听到韩管事会提及云舒,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很有想法」的丫鬟起了好奇之心,桑老爷和大公子为什么会重用她?韩管事为什么会看重她?她到底是有本事还是有心机?这些都是他要弄明白的。 在赶往娄烦的路途上,云舒至少有一点得到了他的肯定,他几乎没有遇到过像云舒这样沉得下心来看书的女子,这一路半个多月时间,云舒已经把沈柯的书都借了一遍,还问他要了笔墨和竹简。 安静而好学的女子,他喜欢。 在河上晃悠了半个月之后,云舒终于下船了,再次踏上陆地的时候,她双脚有些发软,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更可恶的时候,沈柯告诉她,她还要坐接近一天的马车,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娄烦云顶山玉石场。 北边的春天依然很冷,云舒和丹秋在马车里抱成一团,颠簸的山路和寒冷的天气已让她们连叫苦都叫不出,还好就在云舒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马车停下来了,他们终于到了! 与丹秋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云舒茫然四顾,周围都是高山,夜色中如同沉睡的猛兽一般渗人。 云舒和丹秋都有点红了眼眶,虽然她们以前只是丫鬟,但这着实是她们第一次受苦,心中仿佛觉得自己被拐卖进了偏远山区一般。云舒这一刻终于明白古代的人们为什么大多都会呆在故土一辈子,怎么也不愿走出去,也明白了为什么「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在古代更为显著,一切都是因为交通不发达啊…… 哪怕是大公子现在派人来接她回长安,她都会犹豫一阵子,再如此颠簸半个月,她非得舍掉半条命不可! 沈柯看到她们的眼眶中有晶莹在闪动,默默的摇了摇头,毕竟是女儿家,这半个月的经历,够她们受的了。 有一队男子提着风灯迎了上来,为首的人向沈柯行大礼问候道:「小的们恭迎沈大当家多时,大当家快请进。」 沈柯认出这个人是桑家派来打前站的小管事周贵,就对他点点头,二话不说跨步走进山坳的院子里。说是院子,不过是一个木栅栏围着几间简陋的木头房子。 云舒拉着丹秋跟紧沈柯,一起走进了一间看似主房的木屋中。屋子中间堆了一些吃食,是烤好的野猪肉和煮熟的野菜。在船上的这段日子,云舒吃的东西是她几辈子吃过最糟糕的食物,如今看到烤肉和菜羹,便觉得是美味佳肴了。 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沈柯对周贵说:「这位姑娘是新来的账房总管,你们可以称呼她为云总管。周贵你安排云总管下去休息吧,她应该很累了。」 第20章 云舒听到沈柯在介绍自己,赶紧放下手中的猪蹄,然后坐正,目光沉静的看向众人。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个话,都吃惊的看向云舒。周贵难以置信的看向云舒,又看向沈柯,见沈柯不像说假话,只好回头对云舒结结巴巴的说:「云总管,请随小的来。」 新账房总管的屋子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女子,所以屋子被安排在了一群男人的屋子中间。 周贵有些尴尬的说:「云总管暂时住几天,我让人赶紧再准备一个清静的地方出来,到时候再请云总管搬过去。」 云舒打量了一下,在刚刚吃饭的主厅后面,有两排木屋,她的房间是靠中央的一间,便说:「不用再收拾地方了,这里就很好。」 既然是要做总管,云舒就不能处处把自己当女子特殊对待,再说,深山老林中,若让她住在偏远的地方,她反而还会害怕! 周贵新奇的再看了看云舒,便向她介绍起周围几间屋子都住的是些什么人。 在此住下来之后,云舒和丹秋强打起精神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屋子很简陋,木床木桌木柜,还算干净,因山中晚上很冷,被子准备的很足。云舒铺床、丹秋烧水,收拾一下后,两人便并肩睡下了。 丹秋在被窝里一直捉着云舒的手,感觉到丹秋一直没睡着,云舒便轻声问道:「丹秋,你后悔跟我来这里吗?」 丹秋在被子里动了动,说:「不后悔,我只是有点怕……」 当然怕了,云舒也怕。两个小姑娘离开长安一千余里,来到这大山里,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怎么会不怕? 但是在丹秋面前,云舒不能害怕,她鼓励着说:「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嗯!」丹秋点头,又说:「我有点想念大公子,还有闲云姐姐她们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想我们……」 想念……一千里之外的他们,应该会想念她们俩的吧! 云舒和丹秋的出现,在云顶山玉石场中掀起了不小的骚动,特别是云舒还是以账房总管的身份出现的! 一夜之间,玉石场来了一个女总管的消息就在各大小管事,及部分玉石工人之间传开。等云舒和丹秋第二天起身梳洗的时候,就觉得房外经常有人走动,哪怕是没直接看到人,也觉得窗外有人指指点点。 云舒收拾整齐之后,给自己打了打气。今天是她第一天上任的日子,她必须要能够镇住场子,不能让其他管事因为她是小女生,而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今天特意把自己的头发梳了一个男式的发髻,身上穿着深赭色的汉服,整个形象看起来很中性,但在丹秋眼中却有些不伦不类。 「云舒姐,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会被人笑话的。」 云舒一本正经的说:「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得严肃一点,不能让人觉得我是女子好欺负,如果让他们觉得我软弱管不了事,以后就很难服众。」 丹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看看自己的嫩粉色衣服,问:「要不我也换一身?」 丹秋只是丫鬟,这个倒没必要,于是云舒说:「这个不用,但是得拿出气场来……」 「什么气场?」丹秋被云舒说的一头雾水。 云舒比划着说:「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你是总管的贴身丫鬟,要有气度,也不能被人小瞧!」 丹秋意会到云舒的意思,认真的点点头,说:「云舒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 两人互相鼓励一番,一前一后走出居住的小木屋。 屋外果然有很多围观众,虽然他们或者站的很远,或者蹲在角落,亦或者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偷看,云舒都能够感受到他们好奇的打量眼神。 云舒没有惊人的美貌,更没有绰约的风姿,但她有一双明亮的黑眼,以及令人舒心的笑容。她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屏蔽周围一切议论的声音,稳了稳心神向沈柯的房间走去。 沈柯早就注意着云舒的动向,他一直在房间里等云舒过来,现在见她准备好了,便走出房间跟她碰头。 云舒规规矩矩向沈柯揖手说:「沈大当家好!」 沈柯向他点点头,并未多说,直接带着他去了昨晚吃饭的主厅,现在那里已经被布置成了议事厅,各个管事见他们来了,也纷纷聚集在外面候着。 两人进到了议事厅之后,沈柯缓缓对云舒说:「我昨晚已经连夜见过几个管事,今天主要是把你介绍给大家,你准备好了吧?」 云舒镇定的一笑,说:「大当家放心吧。」 沈柯见她并未怯场,满意的点点头,对外扬声说道:「周贵,请两位管事进来吧。」 昨天给他们接风的周贵闻言就带着两位中年男人进来,他们都穿着黑灰色的薄袄,皮肤黑黄,但眼神灵动,一看就是饱经沧桑之人。 第21章 沈柯指着左边一位精瘦的管事对云舒说:「这位是负责玉石场采石工人的罗管事,另一位是负责日常用度的乔管事。」 说完又介绍云舒说:「这位是大老爷亲自指派的新账务总管,她曾在长安辅佐大公子,是大老爷和大公子极为看重的人。两位管事以后要与云总管好好共事才是。」 他在介绍云舒时附带这么多背景,也是怕云舒年纪小难以服众,所以借大老爷和大公子的名头压一压别人。 但这两位管事毕竟是前辈,云舒不敢傲慢托大,上前半步对两位管事行前辈礼说:「云舒拜见两位前辈,以后还请前辈多多指点才是。」 两位管事忙说「不敢当」。 沈柯又让乔管事把之前暂时负责账房的人叫进来,说:「在云总管来之前,是马先生暂管账簿,现在云总管来了,马先生须把账簿清清楚楚的交给云总管,玉石场的相关事情,也要交代清楚,之后便听云总管指派做事。」 垂手站在下面的马先生悄悄抬头看了云舒一眼,看到「不男不女」打扮的云舒,心里闪过一丝嘲讽,心道东家太胡来,让个女娃娃来捣乱。 可是面上依然恭敬的说:「沈大当家放心,我一定把账簿整理清楚交给云总管。」 沈柯又指着一个马先生身后的一个宽额青年说:「他叫徐刚,以前就受你差遣。」 徐刚目光平静的看着云舒,微微颔首示意,云舒也向他点头答礼。 沈柯交代完一切,就说:「好了,马先生这就带云总管去账房对账吧。我今天要去玉石场一趟,你们先忙。」 账房就在这间议事厅的对面,只隔着三十多步的距离,同样是间木屋,只不过是唯一一间门上挂锁的屋子。 云舒和丹秋来到账房,马先生早就把从开矿到今天的所有账簿都准备好了,满满的堆在屋角,像座小山一般。 「云总管,这些都是账簿,东西比较多,核算起来可能比较麻烦,你看……从哪里开始呢?」 云舒看了看马先生,心中好笑。若真是本分交割账务之人,自然会有条有理的一项项说来,怎么会询问云舒从哪开始?他这是想考考云舒的本事,还是故意为难她? 云舒收了脸上淡淡的笑容说:「解说就不必了,马先生今天给我列一份项目单,把玉石场有哪些进项和出项全都写清楚,这对马先生来说,应该是了如指掌之事,做来应该容易,今天午后交给我,如何?」 马先生有点楞了,没想到云舒这么快就进入状态。 安排了马先生的事情之后,云舒看向一直安静在门口候命的徐刚,微笑着把他招到跟前,说:「徐大哥,我需要一块门板一样大的木板,板面需要磨的很光滑,你能帮我找到吗?」 听云舒的称呼,徐刚有些发愣,想让云舒直接喊他的名字就好,但再看看云舒,觉得这小姑娘喊他一声大哥,也算合适,便跳过称呼的问题,直接说:「这个好办,我这就去找。」 娄烦的云顶山是片原始森林,桑家最早买下这片山头,是当做林场买下来做木材生意的,意外发现玉石矿,才转作玉石场。在这里想找木板,真是再容易不过。 云舒又说:「还有一事,徐大哥在山上能不能找到会掉白粉的石头?」 徐刚想了想,问:「白土粉可以吗?」 白土粉又叫白垩,是石灰石的一种。 云舒听了大喜过望,忙让徐刚去找这些东西。 待房里只剩云舒和丹秋,丹秋这才好奇的问道:「云舒姐,你要木板和白土粉做什么?」 「我做账的时候需要用这些东西,你到时候看就知道啦。」 云舒「嘿嘿」一笑,她是想做简易的黑板和粉笔,到时候对账的时候方便计算,之前她在用竹简看账簿的时候就非常痛恨这种没有纸的日子,既然一时造不出纸,就用黑板来代替吧。 徐刚办事很利落,不到午饭时间就找来两样东西。云舒掰了一块白土粉在木板上试试,还算好用,像是学生时代拿着粉笔在门上乱画的感觉,心里不禁觉得亲切又欢喜。 马先生的速度也不慢,项目清单在午饭之后也列了出来。云舒看了清单,微微有些吃惊,玉石场的各种银子的进出,比她想象的要多。 「马先生,在我核算账簿的这段时间,玉石场每日的账目还是由你来做,每晚收工时把账簿交给我就行了。」 马先生高兴的答应了,他就说嘛,这个小姑娘挂着总管的名头,但实际上还是得依仗他! 云舒没工夫猜测他心中的小想法,只吩咐让他们下去做事,而后跟丹秋在帐房里忙碌起来。 云舒先是让丹秋去找了一根棉线过来,然后把白土粉涂抹到棉线上,再在木板上拉直,轻轻一弹,白粉就落在木板上,形成笔直的一条白线。如此反复几次,木板上就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张「表」! 第22章 这个方法是云舒中学做黑板报时学到的,之后因为有电脑表格和现成的带格子的纸张,再未用过这种方法,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云舒再根据马先生给她的项目清单,分为收入和支出两大类,把名目依次抄在木板上,最后再根据每日的账簿,依次填表、计算、核对。 沈柯从玉石场回到住宿小营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把周贵叫到跟前,问了问云舒今天一天的动静,周贵说:「云总管进了账房之后到现在就没有出来过,先是让马先生列了各种立项给她,又问徐刚要了门板大的木板和一堆白土粉,不知在帐房里做什么。」 沈柯听了觉得颇有些意思,怪不得韩管事说这个丫头主意多,她行事的方法果然跟常人不一样。 「那现在各管事领钱领东西,是问谁要?」 周贵依实说:「云总管还让马先生管着。」 沈柯点点头,又问:「云总管吃过了没有?」 「吃了,饭菜都是她的丫鬟端进账房里吃的。」 沈柯问清楚了之后,想想还是觉得好奇,很想知道云舒要门板做什么,于是只身来到账房前。 账房内亮着淡淡的油灯,传出「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音,每隔一阵,她就会听到云舒报出一个数字,让丹秋记下。 「云舒姐,你看看我没写错吧?」 云舒抬眼看了一下,说:「错啦,这是六不是八,八比六多一个圈圈。」 沈柯听到这些,忽然觉得有些听不懂,他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又听到下一阵算盘声响起,觉得不好打断云舒算账,于是看着蓝布窗帘上的影子静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云舒这种忙碌的对账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云舒就派丹秋去找沈柯。 沈柯看到丹秋,心中有丝了然,云舒大概是要找他给她做主了吧? 果然,丹秋问道:「沈大当家,云总管差我来向沈大当家请教规矩,云总管想知道,私吞公家财产要怎么罚,做假账又要怎么罚?」 这话一出口,沈柯神色就严峻起来,他原以为云舒遇到的是手下之人不服管之类的小事,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大事! 沈柯并没有立即回答丹秋的问题,而是带着丹秋直接来到账房。 房内,云舒坐在中间,手中捧着热水,热水的蒸汽升在她的面前,使她的面容看起来非常柔和,可是她嘴里的话,却是句句铿锵。 「马先生,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账簿没有错?」 马先生站在云舒的面前,没有看到身后门口的沈柯,只是嘴硬说道:「自然没错,我不仅每天都记账,更是三天一小查,半月一大查,每月又再做一次总帐,怎么会有错?」 云舒也不跟他争论,直接吩咐徐刚把屋角的木板竖到自己的身边。 沈柯皱着眉头看着那块木板,上面鬼画符一般不知写了些什么东西,但云舒却看的明白,清楚的说:「玉石场一月开矿,至今日已有三个多月,我清算你三月的账簿,按照记录,账房三月共支付采玉工人的工钱是一万两千零八十四钱。三月的玉料进项,上品玉料二十六斤,中品玉料八十八斤,下品玉料两百九十斤。据我了解,我们支付工钱的标准是根据采玉工人所采的玉石重量及玉石等级来支付。若以玉料进项为准,你的工钱支出多了;若以工钱为准,玉料却少了六十多斤。你说,你是多给了工人工钱呢?还是私吞了玉料呢?」 此番话一出,马先生的腿就有些打颤。他当账房先生这么多年,大家查账从来都是算总额是否正确,从未遇到过像云舒这样,通过一项数据来关联计算另一项数据的情况。 一想到云舒最后的那两句质问,他背后的冷汗就忍不住往外冒。 「云……云总管,些许是矿山上报玉料重量的时候,报错了……」 云舒淡笑道:「哦?报错了?每件事都有专人负责,追究起来倒也方便。你说我是该去找矿场点玉之人,还是去找现场登记之人,亦或是去找仓库收货之人?」 马先生被云舒层层追问给逼的脑袋发懵,他真后悔小看了这个女娃,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呵呵,」云舒轻笑道:「看来马先生不知道该从何查起,这件事不劳马先生,我昨晚已经查清了,徐大哥,带彭大明上来!」 一听「彭大明」这个名字,马先生的双脚哪里还站得住?当即「噗通」跪在了云舒面前,磕头哭喊道:「云总管饶我这一次,是彭大明那个财迷心窍的让我做的,是他啊……」 云舒任他哭喊,只等着徐刚把彭大明带过来。 彭大明是玉石仓库的收货人,他每日对着那么多的玉石,难免生出据为己有的小心思。但是玉石入库都是有数量的,出货的时候要清算,他不敢一个人私吞,便拉着当时「独当一面」的马先生入伙。 第23章 马先生这边做假账,彭大明那边私吞玉石,卖了钱之后,再跟马先生私底下分。 云舒昨晚在发现账目有错时,就让徐刚去查明点玉人、登记人和仓库收货人等工人的近况,得到的反馈便是,仓库收货人彭大明最近心情很好,时常拉着马先生去山下的酒馆喝两杯,并听说,彭大明的娘子还打了金头面,每日在村里炫耀。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云舒怎么会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待彭大明来了之后,云舒一个字未说,马先生和彭大明就互相指责起来,狗咬狗,咬的一嘴毛,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云舒起身看向门口的沈柯,说:「沈大当家,我见识浅,也不懂规矩,这两人该如何发落,就全听沈大当家的了。」 沈柯旁听整件事的时候,心中为这两人的所作所为而生气,但是在看向云舒的时候,眼底忍不出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沈柯派人把马先生和彭大明带走之后,云舒舒了一口气。账目她都核对完了,对玉石场的各种立项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马先生被抓,从现在开始,她就要正式接手账房的大小之事了。 「徐大哥,你去跟外面的各个管事通报一声,跟账房有关的一切事务,从今天起由我全部接手,有事到我这里回禀。」 徐刚奉命下去传达,出了账房,他深深的呼了口气,满脸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账房微合的门,听到里面传出云舒对丹秋说:「这几天真正是累死我了,我今天中午要吃一大碗饭,不,要吃两碗!」 女孩子的嬉笑声不断传出,听的徐刚愈发震惊。就是这样的小姑娘,竟然迅速准确,一击必中的揪出了玉石场的两条害虫!私吞财产、作假帐这样的大事放在其他人身上,不知要查多久,她竟然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了! 徐刚不禁庆幸,因为沈柯之前叮嘱他,要好好听云舒的吩咐,不可对她无礼,若有人故意刁难她,要及时通知他等话,所以他对云舒一直很服从,也未敢小看过。但此时,他是真正的对这个小姑娘叹服了! 玉石场的众人听闻了马先生和彭大明的事情之后,议论纷纷,有表示质疑的,有佩服的,有害怕的,也有人在听说犯事的两个人被没收了家产并沦为奴籍的时候,表示幸灾乐祸的。 丹秋在给云舒领饭的时候,偶有听到这些言论,不由得觉得大快人心,至少现在没人敢质疑云舒的能力,连带众人见到丹秋,都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丹秋姑娘」。 丹秋将这些事情说给云舒听,云舒却没心思,只抱怨道:「一个小小的玉石场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我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不行,我得让沈大当家再给我请个先生来!」 正说着,周贵来敲门,说:「云总管,沈大当家的请云总管过去一起用饭。」 应该是要说今天这件案子的事情吧,云舒正好要去找沈柯要人手,于是手脚麻利的跟着周贵来到沈柯的房中。 沈柯在房中准备了两个食案,旁边生了个泥炉,炉上的小瓷盆里温了一壶清酒。见云舒进来,就请她坐下。 云舒打量着沈柯,见他脸上没有了以前看她时的审视、玩味的神情,而是变的郑重和认真,心中不禁有些高兴,看来沈柯是真的认可她的能力了。 因是要长期共事的人,云舒便亲和随意的开口说:「今个可是有口福了,我这几天都没吃好,正想着今晚弄点什么好吃的来,就收到沈大当家的传唤,我就连奔带跑的来了。」 沈柯感觉到云舒的亲和之意,口中原本想为以前不恭敬的地方道歉的话也说不出了,那样反而会显得疏远,于是笑着应答道:「云总管这几天辛苦了,这山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野味,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山里打来的猎物,在现代可是想吃都吃不到的昂贵野味,云舒哪里会嫌弃,笑嘻嘻的坐下,跟沈柯边聊天边吃了起来。 沈柯聊起白天的事,说:「你我两人皆是刚刚接手的新人,出了这样的事,为了以正视听,所以我处罚的重了些,将他们都落了奴籍。」 云舒只是听着,并未说什么,沈柯是她上司,他无论怎么处置那两个人,她都不会干涉。 沈柯见云舒没说话,想来她是默认了这件事,于是转而问道:「对了,我今天看云总管在木板上写了很多奇怪的符号,对账的方法也与众不同,不知那是什么技巧?」 云舒自然没办法告诉他那是阿拉伯数字,只说:「那是我家乡的记账方法,我爹以前做账就是这样,我跟着他长大,也这样学的。等到了外面,才知道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我也很吃惊呢。」 做账是项技术活,好的账房先生都有一套自己的秘法,沈柯听云舒这样说,以为是她家传的方法,就不再追问,而是笑着问道:「云总管的家乡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有表格、有算盘,养出云总管这样聪慧的女孩儿,真是让人向往。」 第24章 让人向往……云舒有些漠然,两千年的时空,再怎么向往,只怕也是回不去了吧…… 云舒脸上突然出现的惆怅让沈柯有些无措,他记起有人跟他说过,云舒是家乡遭难,逃出来被大公子所救,想来,她的故乡和亲人都已不在,他这么一问,就是提起了云舒的伤心之事,想到这里,不禁后悔,于是急忙端起酒壶给云舒斟了一杯酒,说:「云总管尝尝这个酒,是娄烦特有的药酒。」 云舒急忙说:「我不会喝酒呢,这个就算了吧。」 沈柯劝道:「不要紧的,这个酒很养生,不醉人。」 云舒尝试着喝了一口,度数不高,酒香中有些药味,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舒适,果然是好酒。 两人边吃边喝聊开了,云舒就开口要人,说:「现在账房加上丹秋,也就三个人,可把我忙坏了,沈大当家再给我找个帮手吧!」 沈柯不是小气之人,这该用人的地方,他自然会添人,于是说:「嗯,我会让周贵去县里招募合适的人选,你且辛苦几天。」 看他利索的答应了下来,云舒心情也好,不由的吃多了几杯。饭后回房,她脑袋虽然很清醒,但睡意已浓,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恍惚中,云舒耳边仿佛听到熟悉的书简翻动声,嘴角不由得弯起,睡沉过去…… 长安的五月繁花似锦,热闹依然。 桑府门前人来人往,忽见一青衣小厮从疾奔的马车上跳下,欢呼雀跃的从侧门跑进府中。 「大公子,得信了,得信了!」 大公子在房中整理资料,听到顾清如此欢悦的声音,当即放下手中的书简,起身上前迎了几步,问道:「谁的信?」 顾清一面将手中一卷羊皮递给大公子,一面喘气说:「娄烦来的信!」 大公子高兴的接了过来,连忙展开,果然是云舒的笔迹! 大公子一直都注意着娄烦那边的动静,之前听桑家传信的人说,云舒在娄烦玉石场以「快、准、狠」闻名,没人敢在她手下混水摸鱼,连沈柯都敬着她。 这些消息让大公子听的一愣一愣的,听完又觉得想笑,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竟然能把近百个大汉震住,不亏是他的云舒! 原本他以为云舒安定下来会给他写信的,谁料等了一个多月,只字没有,他只好提笔先给云舒写信去,问她过的如何,问她手上事情是否顺利,问她是否有想念长安的陆先生、阿楚、吴婶娘、大平等人…… 又等了近一个月,总算等到了云舒的回信,他站在窗户下仔细的看云舒的回信,可她在信中只用一句「公子勿念,云舒一切都好」概括了自己的情况,剩下的言语,全都是问大公子身体可好、宫中动态如何、上林苑进度如何等等。 看完信,大公子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他想知道云舒的情况,云舒却只问他的情况如何…… 顾清见大公子不像之前那么高兴,便问道:「公子……云舒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抬头笑了笑,说:「没事,她很好。」 顾清不知真假,但大公子已让他研磨准备回信了,便忙活了起来。 大公子回信写到一半,突然拿起云舒寄来的羊皮卷,问道:「顾清,这东西是兽皮做的吗?没想到这东西可以刷的这样薄,用来写信挺好,这样的东西,也就云舒弄得出来。你拿去找工匠看看,能否做得出来,到时候我也用这个东西给云舒回信。」 顾清接回羊皮卷,然后一溜的跑了出去。 大公子坐在书案前,却无法继续整理资料,发了半天呆,闷闷的说了句:「哎,怎么不多说说自己的事呢,好想知道……」 在正隆大街的回春堂外,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站在门口看了看,医馆内的方简见状就问道:「大兄弟,你是来看病抓药的吗?」 那汉子咧嘴一口白牙的笑着说:「不,我是来找一位姓陆的先生,我是来给人送信的。」 方简有点好奇,陆先生无亲无故的,怎么有人给他送信?但他依然把大汉请到堂里,说:「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先生出来。」 陆笠疑惑的随着方简走出来,打量了送信的汉子一番,看他长得高高壮壮,宽额长脸,不像是长安人,越发的疑惑了。 那汉子冲着陆笠一笑,鞠了一躬,说:「是陆先生吗?这是你的信和东西。」 一筒羊皮卷,和一个兽皮口袋。 「是谁让你来送信的?」 大汉说:「先生看信就知道了。我现在住在通乐大街的吉祥客栈,先生如果要回信,派人到那里叫我一声就行。」 说完,就走了,也没有喝口水。 陆笠拿着东西回到后院,展开一看,惊讶的发现,竟然是云舒给他写的信! 看完信之后,他笑着把大平找了来,从兽皮口袋里取出几个红线串着的玉坠,说:「这是云舒给你们兄妹三人的玉坠,来戴上。」 第25章 大平激动的说:「是云舒姐姐吗?真的是她给我的玉坠?」 陆先生拍拍他的头说:「可不是嘛,这是她今日来的信,派人捎的东西。」 大平缠着陆先生,说:「先生给我念念吧,云舒姐姐到底说了些啥?」 陆先生挑着提到大平的地方读了读:「……大平、小顺都还好吗?大平不小了,让吴婶娘给大平找个先生或者师傅学些东西吧,总是在药铺帮忙送药也不是长久之计,像胡壮那样学个手艺也是可以的。说起胡壮,他们那群孩子,没有再做坏事了吧?」 大平听着,再次想起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他以后该做什么呢? 想了良久,他抓起云舒送给他兄妹三人的玉坠,对陆笠说:「先生,我去给弟弟妹妹送坠子去。」 他跑出去,先把坠子挂在了小顺的脖子上,然后跑去桑府找母亲和妹妹三福。 吴婶娘得知是云舒送的坠子,也高兴的不行,还念叨着:「不知云舒姑娘现在怎样……」 大平看着自己的玉坠,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娘……我、我想去找云舒姐姐,我想跟着她学理帐,以后也做个账房先生!」 吴婶娘愕然的看着大儿子,结结巴巴的说:「大平啊……云舒姑娘她,她现在在娄烦啊……」 对于古人来说,离家远行是件非常大的事情,特别对于一家的长子来说,孝敬父母是他们力不容辞的责任,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即表达了一般人古人心中的观念。 所以当吴婶娘听到大儿子说要去找云舒时,异常的吃惊。 「娘,云舒姐姐说,要学一门手艺,以后才能有所依傍,才能成家立业,我想了很久,我不想给别人做苦力,又学不来医术,就想学云舒姐做生意管账,好不好?等我有了本事赚了钱回来孝敬您!」 吴婶娘看着大平,不知不觉中,大平似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带着弟弟玩的孩子了。吴婶娘沉默了好久,终于说了句:「等我跟你爹商量商量……」 对于大平来说,母亲没有一口否决,已经是件天大的好事,极大的希望。 顾清找了很多工匠仿照着云舒的来信做羊皮卷,但是要么说没有现成的兽皮,要么说磨制需要很久的时间,大公子听说了之后突然没了兴致,直接让顾清拿出上好的丝帛卷轴来写回信。 大公子正在想回信该怎么写,顾清在旁边禀告道:「公子,听下面的人说,云舒还私底下托人给陆先生带了一封信,给阿楚还有吴婶娘家的三个孩子带了些小玩意。」 「哦,是吗。」大公子语气平平,并未表示惊诧,顾清看他这个态度,就把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了。 顾清的意思,大公子心知肚明。云舒若只是想带些小东西给孩子们,她为什么不直接捎给大公子,偏要拐弯抹角的写信给陆笠?定是有什么想瞒着大公子的事情。 但是大公子既然无意追问,顾清再说也就没意思了…… 顾清闭嘴了,大公子反而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听说吴婶娘要把大平送去云舒身边?」 顾清吃了一惊,没想到大公子已经知道了,于是忙应道:「是,说是今天下午就启程了。」 大公子点点头,想了想只说了两个字:「也好。」 待他把回信写完,他吩咐道:「把信拿给云舒的人,让他带回给云舒,不要麻烦本家的信使了。」 云舒之前给大公子传信,是通过桑家内部专门互通信息的信使送来的,那信一路转手多人,不说别的,韩管事和大老爷必定是过目了之后才转交给大公子。大公子怎不知这其中的流程。他不想让回信被这么多人看到,又不想抽身边的人手奔袭千里去送信,云舒既然托人来了,正好可以捎信回去。 给云舒送信的汉子叫马六,他是娄烦当地的马贩子,曾经去长安贩过马,可惜他的马在去年冬天染了疾,病了病,死的死,一家人正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云舒正在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马六听说云舒只是让他去长安跑路送信,便给他丰足的银钱和粮食,哪里会不愿意?一家人的口粮全在云舒手里,他替云舒办事,自然是极为认真的。 带着陆笠、大公子的回信和捎的物品,再带着背着包袱的大平,马六踏上了回娄烦的路程。 因夏季汛期,各河流的水暴涨,致使他们回程很不顺利,辗转颠簸一直到初秋八月,他们这才会到娄烦。 听闻马六平安回来了,云舒高兴的传见他。 账房中,云舒靠坐在棉蒲团上,肩上搭着银紫色的长外套,里面穿了白色的薄袄,头发随意的拢在肩头,额头上戴了老人家才戴的茶色抹额,脸色苍白的有些过分,让人看着就担心。 马六只看了一眼,忙垂下眼说:「云总管,信我已经送到长安回春堂的陆先生手中,这是他的回信。另外桑家在长安的大公子也让我给您捎信来,我也一同捎来了。」 第26章 说着,马六就将兽皮口袋里的一竹简、一锦帛卷轴拿出来,恭敬的送到云舒的面前。 云舒眼中流过讶异的神色,没想到大公子会让马六带信。 她并不急着看信,对旁边的丹秋说:「把剩下的钱给马六吧,听说马奶奶快要五十大寿了,你再添五两银子,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桑家给账房总管的待遇非常优厚,在娄烦山里,云舒拿着钱花不出去,这半年下来,竟已存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马六见云舒出手这么大方,连忙磕头感谢,他只跑这一次活,一家人一年的钱就有着落了,他恨不得云舒多让他跑几次才好! 磕完头,马六突然拍脑袋说:「云总管,看我这记性,长安的人还让我带了个孩子给您,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云舒吃惊不小,忙让丹秋把人带进来,待看到是大平,更是惊呼道:「大平!你怎么来了?」 大平跟着陌生的马六在路上走了几个月,又是第一次离开家,心里又怕又要忍着,现在看到云舒,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笑的眼中带了泪花,他带着哭腔说:「云舒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云舒忙起身,拉着大平左看右看,见他除了脸上有点脏其他都还好,就放下心来,转而问马六:「这孩子谁让你带来的?不是他自己偷偷跑来的吧?」 马六吓了一跳,忙说:「我哪敢,是这孩子的爹娘把孩子亲自交到我手上,说这孩子以后就跟着云总管您学本事,我以为是您的安排,没说啥就带来了。」 他想了想,又说:「若带错了,我这就把孩子送回去!」 大平一听,连忙摇头,拉着云舒求道:「云舒姐姐别撵我走,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爹娘都答应了!我要跟着你学本事,以后成家立业!」 云舒叹了一声,把马六潜了下去,拍着大平的脑袋说了句「胡闹」,也算是默认他留了下来。 大平见云舒不赶自己走,这才重新笑起来,待他再看云舒,这才发现不对劲,问道:「云舒姐姐,你是不是病了?脸色好白!又瘦了!」 丹秋已上前扶着云舒重新坐下,云舒笑着宽慰大平,说:「山里天气凉,我受了点凉,不要紧的。」又让丹秋带大平下去吃东西、安置住处。 待一切妥当,丹秋急匆匆回到账房问云舒:「云舒姐求陆先生的东西,可得到了?」 云舒笑着点头,把陆笠写给她的书简递给丹秋,说:「你让徐刚照着这个药方去县上抓药过来,今天就煎的喝喝看吧。」 丹秋高兴的握着书简说:「我这就去!老天保佑,陆先生的医术高明,一定可以医好云舒姐的!」 云舒今年夏天的时候来了葵水,许是身体底子太差,竟然每个月都会痛经,每次疼痛,都能把她疼的丢掉半条命。她上一世身体很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竟然一时束手无策。 她在娄烦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没什么效果,没办法,只得悄悄给陆笠送信,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女儿家的这种事,云舒自然不会让桑家内部的信使帮忙传信。虽说没有刻意瞒着大公子的意思,但也没好意思专门说这个事。但她低头看看手中大公子的回信,既然是马六送来的,那么说明大公子还是知道自己给陆笠求药之事了吧。 这种事情,总归是很让人不好意思,云舒有些脸红,羞赧的展开了大公子给她的回信。 大公子在信里说,他一切都好,上林苑现在已经在招募工匠,明年就能正式开工。只是朝中形势很紧张,御史大夫赵绾上书提议太皇太后不要干政,惹怒了窦太后,已被太后下狱,同时也牵连了很多人。 云舒看到心中这一段,不由得感慨,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兆,在年底的这几个月,窦太后会继续罢免丞相窦婴、太尉田蚡等儒家学派的人,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在狱中被逼自杀,太中大夫申培被遣归。 刘彻的新政措施彻底中断,窦太后会更换一批黄老大臣上任,刘彻自这次深刻的体会到窦太后翻云覆雨等闲间的本事后,就开始长达四年的蛰伏期。 大公子因之前听云舒的劝说,没有过多的参与刘彻的新政问题,他一直在为修葺上林苑而忙碌,朝中的变动几乎与他无关。 大公子信中还提到了桑招弟的婚事,因桑招弟在韩夫人面前表现极好,加之韩嫣主动要求,他们两人已经互换八字,年底就将定亲。 云舒眼睛晶亮的看着「韩嫣主动」这四个字,觉得其中大有文章,不知桑大小姐使了何种手段,能使韩嫣对她主动示好? 只可惜,韩嫣的命运实在不好,云舒很为桑招弟感到可惜,但是云舒又做不出棒打鸳鸯这种事。她掰指头算算,离韩嫣事发还有七八年,她就不要这么早的杞人忧天了,也许中间有转机也说不定。 第27章 夜间,云舒肚子又开始疼,她抖着手喝完陆笠给她开的新药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丹秋又拿来一个暖炉放在云舒的肚子上,满是担忧的看着她。 夜间,丹秋陪着云舒一起睡,云舒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怕吵到丹秋,只得尽量忍着。 丹秋并没有睡着,她握住云舒冰冷的手问:「云舒姐,女人一定要受这种苦吗?」 丹秋今年快十三岁了,也该来葵水了。葵水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有的,但是痛经却不一定。 「你保养好身子,到时候就不会像我这样疼了。」 丹秋又想起一件她一直不知道的事,问:「云舒姐,你的葵水是十四还是十五岁来的?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没见你过生日,你今年十五了吧?」 云舒一愣,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到底什么时候过生日?当时大公子收留她时,她随口说了个十四岁,生日定的是大公子救她的那一日——三月一十六。 「嗯,十五了。」 丹秋突然脸红红的说:「云舒姐,十五就该嫁人了,你怎么打算呢?若还在长安的话,大公子必定不会不管你,说不定还会让你去他房里,可是现在,隔着几千里,他想管也管不着……其实,我看沈大当家也挺好的,虽然他对你看起来一般,但是我听下面的人说,他总是在背后关照你呢!」 云舒在黑夜里看了丹秋一眼,不由得觉得头疼。就她现在这个身体,这么早嫁人生子,在古代只有死路一条,她绝对不要这样!而且不说沈柯是已有妻妾的人,只说她对沈柯只有「同事」之间的情谊,他们两个也是不可能。 至于大公子……她总觉得他太小了…… 这种问题,云舒不想面对,先逃避几年再说,于是她以攻为守,反过来打趣丹秋说:「哎呀,丹秋也长大,学会思春了,你是不是看上沈大当家了,要不我就做一回媒人,让你跟了他?」 丹秋脸上大窘,不依的怪道:「云舒姐!我是为你着急呢,你怎么反倒取笑我,哎呀……不跟你闹了,睡觉!」 丹秋转身睡着了,云舒却怎样也睡不着。她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人提及她的婚事了,虽无人强迫她,可是若她一直孤身一人,只怕会惹来越来越多的非议,得想想怎么办才好…… 入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好在云舒的身体却好了很多,陆笠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云舒最近因听说十月在离娄烦不远的马邑城中有一场难得的热闹集会,正筹划着想去看看。马邑是匈奴和大汉互换商品的重要边陲小城,秋收之后,附近的汉民会用粮食、布匹等生活用品跟匈奴人交换兽皮、牛羊或者马,渐渐形成风气之后,就固定了下来。 她来娄烦已有半年,最远的一次也就是和丹秋去娄烦的小街上找人做夏天的薄衣,她之所以没办法出门逛街,一是事情多的难以抽身,二是女孩子外出很危险,沈柯一般不会同意她们去。 第一个难题还算好解决,云舒因最近身体不适,手上的工作转交了一部分给手下的两位先生,云舒看他们接手很快,做事也好,想来她不在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沈柯,她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行。 这天收了工,云舒在沈柯的屋外等他回来。 沈柯从山上玉石场回来见云舒在风中站着,就皱眉对云舒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还在这里吹风?」他是娶了妻的男人,云舒的病因,他知道的比较清楚。 云舒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说:「我看时辰觉得大当家差不多要回来了,就在这里站了站,没多久。」 沈柯见她故意等自己回来,想来是有事情要商量,就请云舒进去,再吩咐人去传饭,两人索性一起吃。 「是账目出了问题?还是钱没有送来?」云舒很少主动找沈柯,所以沈柯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些很严重的问题。 云舒摇头说:「不是,账房的事情很顺,没什么问题。」 「那你特地等我是为什么?」 云舒笑着说:「我想请几天假,再向沈大当家借车马用一用。」 这一听就是要出远门的,沈柯不由得追问道:「你要去哪?」 「听说马邑十月有集市,我想去赶集……」 沈柯一如之前回答云舒的那样,说:「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派买办去买就好了,何苦自己跑那么远?」 云舒为了争取这次机会,编了个谎言说:「我的病看了这么多大夫,吃了这么多药,每个月还是一样疼。我听说匈奴人在医女人的病上有些秘方,所以想趁这次机会去寻一寻。」 她偷偷让陆笠给她开药的事情,沈柯并不知道,这次听云舒这样一说,他倒不好阻拦,认真思考起来。他每月看云舒那么难受,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丹秋在洗衣服,盆子里的水跟血水一样,不由得让他觉得心惊胆颤。 第28章 想了一想,他便答应了,说:「既然是去看病,那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了。我安排点人跟你一起去,马邑那里不比娄烦,经常会有匈奴人,要小心一些。」 见他答应,云舒自然高兴。回去之后,她就让人找来马六,跟他说要带他一起去马邑的事情。 马六家里之前做贩马生意,虽然时运不好赔了钱,但这件事却让云舒上了心。 再过几年,刘彻就要对匈奴大肆用兵了,战马是绝不可少的东西。现在就开始准备的话,到时候必定可以赚不小的一笔钱。生了这个心思,她就想出资让马六出力,继续做这贩马的生意。 说起马,不得不承认,匈奴的马的确好,她这次带马六去马邑赶集,就是想看看能否跟匈奴的商人取得联系,做笔买卖。 等到了十月,云舒带着丹秋、大平、马六,由玉石场看护场子的十个武士护送,往马邑行去。 丹秋也是被憋坏了,难得出一次山,她要多高兴有多高兴,大平最近被云舒管教着学数学算术,也闷坏了,大家能一起出来,都很开心。 云舒听着丹秋和大平在那里划算要买那些东西,心思却已飘到了马邑,那个在汉凶大战中,注定跌宕起伏的边城…… 马邑自古多马,不仅本地产好马,匈奴的商人也会通过汉商把马转到马邑来卖。 云舒到达马邑的时候,正是大集市的头一天,一行人先到客栈里住下,然后再分派各人去马邑中打听明日做马匹交易的地方在哪。 云舒在客栈中等消息,一边从窗户观望街道中的各种百态。 街上人来人往,大多身上都挑着担,背着篓,还有各种牛车、马车或人拉的货车经过,想来都是为明天的集市做准备。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映衬的各个人都红光满面,极为喜庆和热闹。 到了掌灯时分,打探消息的众人回来了,马六根据他以前贩马的熟人确定了明天贩马的马场,又跟云舒两人商量了一下出价和数量等问题,之后就早早的歇息了。 第二天,天色还是漆黑,客栈内外就有人的脚步声响起,云舒被吵醒后,索性起床梳洗,待她收整完之后从窗户望出去,街上早已有人摆起摊子开始占位置了。 大家赶集的时间都很早,黎明的时候,街上就人头涌动。 云舒做着中性的打扮,在头上戴了个大斗笠,跟丹秋、大平和马六四人出去看马。他们随着马六往集市的西边走,果然越走越能听到马儿的嘶鸣或者响鼻的声音。 待转过一个街口,在西边的空地上,各种大小高矮不同的栅栏里围着颜色和形态各异的马匹,倒让云舒开了眼界。 云舒纯属外行看热闹,她让马六进场看哪家的马好,与卖家谈数量和价格,自己则乐呵呵的看着马场里的马,跟丹秋比哪匹马更好看。大平跟在云舒后面,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也挺兴奋。 第一天赶集,看的是新鲜,看完马之后,云舒买了不少粗制皮草,给大平买了件皮坎肩,还给自己买了一把匈奴人的匕首。丹秋却是买了很多风干的羊肉,和一些不知该戴在哪里的首饰。 第二天云舒不太想逛街,丹秋便带着大平去了,马六继续跟马贩子谈生意去,云舒在客栈里歇着等消息,倒也自在。 云舒中午下楼吃饭,惊愕的发现厅中坐着很多穿着粗布衣服,腰中系着黑布,手中握着一柄宽铁剑的男人们。看到这个情景,云舒心中不免有点打鼓,这群带剑的男人看着像游侠,但是游侠怎么会这么有组织有纪律?不管是什么人,云舒都打算躲远点。 那群黑腰带的男人直到傍晚才从客栈的大厅离开,在他们走后,云舒立即叫护送她来马邑的武士们上街找丹秋、大平和马六。 马邑说大不大,说小却很小,这个小县城里突然出现几十个带剑的男人,云舒不想担心也做不到,还好丹秋几人很快就被武士们找了回来。 云舒问马六买马的事情商议的怎么样,马六高兴的说:「我们要的数目有点多,对方说要再出一次关去匈奴那边弄一点回来才行,恐怕要等几天。」 云舒并不急在这一时,便说:「你把你的住址告诉对方,等他们弄到了货源,再去找你。我们不在这里等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娄烦。」 她的决定做的很快很突然,大家都听着,一时谁也没提出异议,就算这么默认了。 晚间丹秋有些疑惑的问云舒缘由,云舒担忧的说:「今天城里突然出现了几十个带剑的剑士,我看他们神色凝重,像是有计划的要做什么事,我担心马邑城里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丹秋紧张的说:「难道是成群的强盗?现在正在摆集市,好多钱和货物,他们该不会是想抢劫吧?」 云舒不太确定的说:「倒不像土匪,他们似是在等什么人,或是等什么契机,下午一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厅里,没人说话也没人吵闹,等傍晚有人来喊他们,才一起离开,总之很奇怪。」 第29章 两人忐忑的睡下,刚闭上眼,房门就被砸的震天响,唬的两人立即跳了起来。 「云总管,云总管!」 是马六的声音,云舒急忙起来穿上外衣,点了油灯。马六已在外面急的跳脚,云舒一开门,马六就说:「云总管快跟我来,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抢劫来了!」 一句话吼的云舒不知所措,现在应该是汉匈相对和平的时期,怎么突然有匈奴人入关劫掠来了?不该这么早的呀! 丹秋早在屋内吓的叫起来,抓了包袱就拥着云舒出门跟着马六跑。 马六一面带着他们在马邑城内逃,一面解释,跟他谈生意的人从匈奴商人那边得知了匈奴抢劫的事情,对方不想失去这么大的买主,于是告诉了马六,让他们去他家的地窖躲避抢劫。 一阵骚乱的声音从城门那边传来,黑夜中隐约有火光,城内各家各户也渐渐亮起了灯光。 「云总管别看了,快跟我来,匈奴人已经在攻城门了,要不是有批墨家弟子前来支援,匈奴人早进来了,我们快点藏到地窖去!」 墨家弟子! 原来下午那批带剑的黑腰带男人,是墨家弟子! 墨家是古代主要哲学派别之一,产生于战国时期,是一个纪律严密的团体,其首领称为「矩子」。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墨家后期分为二支:一支注重学术,另一支则转化为秦汉的游侠,看来下午那批墨者就是后者了。 云舒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墨者们十分崇敬和好奇,频频回头向城门张望,急的马六顾不得规矩礼仪,直接拉住云舒的袖子,把她塞进了马商家的地窖里。 十几人把地窖塞的严严实实,那马商在靠近窖口的地方,安抚大家说:「我家地窖就是为了躲避匈奴人的抢劫而建的,很隐蔽,大家放心吧。匈奴人来的快,走的也快,抢完粮食天亮就走了。」 汉朝边关多被匈奴人侵犯,之前的皇帝多以和亲和赏赐支援匈奴人,从而避免战乱。可匈奴人经常被弃约定,依然抢劫边关百姓的粮草财产,这种情况直到了刘彻这一朝,他实在忍无可忍,从而开始了对匈奴人的大反击。 不断有马蹄声从大家头顶飞过,丹秋和大平一左一右拥在云舒左右,云舒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切,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 战乱、纷争、抢掠…… 人需要强大才能避免被人欺负,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更是如此!匈奴人骁勇善战,无力反击的汉民和不善骑兵作战的汉朝官兵,就只有任抢任杀的份! 云舒闭着眼睛,耳边却充斥着不断想要自强的呐喊。 短短的一夜,却仿佛无止境一般漫长。云舒静坐在角落里,不动也不说话,只是脸色出其的难看。 待第二日太阳渐渐升起,马商在窖口张望一番,兴奋的说:「匈奴人走了,我们出去吧!」 外面阳光灿烂,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云舒从黑暗的地窖重回地面,但感觉宛如坠入地狱。 明亮的阳光下,处处可见被砸坏烧毁的房屋、马车,地面上成摊的血迹,甚至见到横尸路中的惨象!不断有逃出城的百姓回来,哭喊声处处可闻。马邑城被洗劫一空,没来得及逃脱的百姓或被匈奴人杀死,或被匈奴人抓走,寻不到亲人的百姓,除了哭诉,别无他法。 云舒被众人护在中间,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觉得难以呼吸。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战争,第一次亲眼看到百姓被烧杀抢掠,愤怒、悲怆的凄凉感充斥着她的整个胸膛。 一行人走到城墙下,在痕迹斑驳的古老城墙下,或坐或躺着一群男人,云舒定睛一看,正是昨天下午见过的那群墨子。 他们身上血迹斑斑,有人受伤正在无力呻吟,有人穿插于伤员之中,正在极力救治,云舒看着他们,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群墨子,非官非兵,只是凭着心中的信念,保护着大汉的子民,纵然力弱,却也浴血奋战,云舒为之动容。 这群墨子中,一个年纪尚幼的少年站在一个面容老成的青年身边,用衣袖擦着眼泪,着急的说:「师兄,城中的药铺都被抢了,剩下的一点药草卖的非常贵,我们根本买不起,怎么办啊?」 墨子们的生活清苦,尤重艰苦实践,他们出生于下层贫民,手中根本没有钱。 云舒听到那少年的哭诉,转身对丹秋说:「把我们带来的钱赠与他们。」 丹秋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全部?」 云舒认真的点了点头。 丹秋心中虽有不愿,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云舒从昨晚开始,心情就相当低沉,她不敢多嘴,只从包袱里取出一包银子,磨磨蹭蹭的向墨子们走过去。 丹秋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她看到聚在墙角下的那群人因浑身是伤而形状恐怖,加之有刀剑放于身侧,不由得觉得胆颤心惊。 第30章 她离那群墨子远远的,慌张的说:「这是我们总管给你们的!」说完,就把那包银子丢了过去。 钱囊坠地,银子从里面滚出来,在太阳下面明晃晃的,很是刺眼。 墨家少年看到那些银子,心中一喜,就要上前去拾起银子,却被身后的青年呵斥道:「子殷,住手!」 少年被呵斥的住了手,他焦急的回头对青年说:「师兄,有了银子才能买到药材救大家啊!」 青年冷哼了一声,一脚踢开银子,对少年喝道:「富人之银,弃之于地,拾而用之,墨意何在?」 这个青年在责怪少年拾取富人丢的银子,损了墨家的气节。 云舒听到这番话,略有责备的看了看丹秋,她原本是好意,怎料丹秋因为害怕,而把银子丢在了地上。 云舒从保护她的武士人群中走出,把丢在地上的银子一块一块的捡起,并将上面的血污泥土都擦掉。她重新拿着银子走到墨者的面前,微笑着说:「是小妹无礼了,我替她道歉!我本无意折辱你们,这些银子,你们收下,赶紧买了药材,救人要紧!」 那墨家青年听到云舒道歉,脸上的怒色便褪去了,只是仍旧固执的说:「我们不受你的施舍!」 云舒劝道:「这不是施舍,是你们应得的!你们为了保护百姓和城池抵抗匈奴人,受此重伤,我只是替马邑百姓感谢你们。所谓兼爱,不正是应该这样吗?」 青年听了云舒的话,眼神一亮,没先到云舒竟然懂得墨家的「兼爱」要义。 他还在犹豫,云舒又继续劝道:「兴利除害,讨伐不义,靠的是诸君,还请保重身体为要!」 青年目光凝重的看向云舒,而后对身旁的少年说:「去买药吧。」 少年欣喜的从云舒手上接过银子,然后欢天喜地的跑开。 墨者青年对云舒施以重礼,说:「感谢姑娘的大义相助,在下墨清,敢问姑娘芳名,住在何方?改日必当回报姑娘的大恩。」 云舒倒不图他们的回报,但是很乐意结交这些仁义之士,便说:「在下云舒,在娄烦做玉石生意,今日只是到马邑赶集,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在他们交谈之际,马六已经从客栈取来了马车,催促着云舒说:「云总管,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去吧!」 马六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匈奴人洗劫过后,被劫掠的难民极可能为了生存而围墙富人的财产。云舒乘坐马车,有武士护送,极有可能成为被抢的目标。 云舒知道其中利害,不做多留,与墨清告别。 墨清取出一块黑木的令牌赠与云舒,说:「云姑娘,还请收下此令,他日有难,周围若有墨者,可凭此令求助。」 墨家是个极大极广的团体,此块令牌虽小,但它的意义和价值,云舒不敢小瞧。墨清为人固执认真,既然受了云舒的资助,此番以令牌回赠,云舒就知道推辞不得,只好慎重的收下。 在回程的路上,大平好奇的围着云舒看那块墨家令牌,并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 云舒说:「他们被人称为墨者,有着很丰富的学问和高强的武艺。」 大平满脸不信的说:「可他们衣衫褴褛,皮肤黝黑,不像贵人!」 「墨者出生贫民,靠自身自强奋发,都是清贫穷苦之人,哪怕是为官,也如此。他们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天下大义和黎明苍生,从不为了自身利益汲汲营营,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一群人。」 大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手中一直把玩着墨者令牌。 马邑渐渐被甩在身后,云舒从窗中回望这座古朴的小城,心中想着那群墨者,在刘彻争强、好战、重儒的年代,「兼爱非攻」的墨者们,势必会活的辛苦。 当马邑遭匈奴抢掠的消息传到沈柯耳中时,他惊的四肢发凉。 他没料到只是让云舒出去赶集,竟然能碰到匈奴人入关劫掠之事!云舒万一在他手中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道要怎么向大公子和桑老爷交代! 他派出连番的人去马邑打探消息,但打探的人进了马邑之后,就被封城清查困在了马邑。一直得不到云舒消息的沈柯慌了手脚,不得已便写了一封信告知桑老爷。 当「匈奴劫掠马邑,云舒消失其间」的信息火速送往洛阳时,云舒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间的泥泞之中。 出了马邑的第二天,天空就下起了秋雨,马车因为被匈奴人损坏了一些,在雨中稍一颠簸,便有散架的危险,使得云舒不得不下车步行。 娄烦离马邑不是特别远,但没了车仅靠双脚,也耗费了他们四天的时间。 当云舒浑身泥泞的站在娄烦云顶山玉石场的营地门前时,沈柯高兴的难以言喻,口中连番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31章 一番梳洗之后,云舒总算活了过来,她对沈柯感叹道:「我也算是死里逃生,走回来真不容易啊!」 沈柯却被她吓的三魂丢了七魄,现在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神魂这才归位,于是严厉的说:「都说外出危险,不可出门,你却不信!若你真是出了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才好?」 云舒低头听训,虽然遇上匈奴抢劫是她太倒霉了一点,但是若她不闹着要出去,也没有这一宗事了。 等沈柯训了一通,这才想起之前写的信,于是慌忙的说:「我得再追一封信告诉大老爷你平安回来了,不然让他们担心就不好了!」 沈柯的第一封信顺流直下,一路毫无阻碍的送到了洛阳桑府。桑老爷得知云舒在马邑失踪,心中大骇,再问送信之人详情,那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思考了一夜,桑老爷终究悲痛的对传信人说:「好歹是弘儿带回来的身边人,还是派人知会一声比较好。」 他原本顾及着大公子为皇上的事操劳,不想让他分心,可是想了一夜,只怕瞒着他不太好,终究是让人给长安送信去了。 大公子在得到信息的时候,惊的跌落了手中的书简,眼神茫然的看着地面上展开一半的信,嘴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云舒、云舒她……」 顾清也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极力劝说:「公子别伤心,云舒吉人自有天相,沈公子只说她失踪,指不定已经找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他的这番话说的连自己也不信,可是不信又能怎样?只盼着生双翅膀能立即飞到千里之外的娄烦才好! 大公子的双手撑在书案上,默默的想着事情。 前几天朝中接到边关急报,正是说的马邑被匈奴人劫掠之事,说是马邑被抢一空,死了数百的无辜百姓。他当时听了也是一惊,虽有担心云舒,但是想到娄烦离马邑有一段距离,而急报之中只说马邑城内受劫,想来娄烦应该无事。 可他不曾料到,匈奴人没到娄烦去,云舒却去了马邑! 他紧紧的握住信笺,闭目无言。 顾清看着着急,怕大公子心伤气闷损了身体,就说:「公子,你若伤心,就发泄出来吧,别闷坏了身体。」 大公子闻言,重新睁开眼睛,他双眼骤亮,逼视着顾清,竟让顾清觉得敬畏想要逃避。 「备车,启程去娄烦。」 顾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大公子不发一言的看着顾清,顾清惊了一跳,忙说:「是,我明白了,现在立即去安排!」 大公子启程两天后,洛阳桑家收到了沈柯的第二封信,桑老爷看完这封报平安的信之后,气的拍桌子喝道:「沈柯胡闹,如此沉不住气,怎可行大事?出事后不待查明就传报说人丢了,害大家虚惊一场!快,把信息传给大公子,就说云舒找到,平安无事!」 从洛阳送出信后的第二天,韩管事亲自从长安赶回洛阳,对桑老爷告罪说:「老爷,大公子执意去娄烦,我们劝说无效,已于三天前启程了。」 桑老爷从未见自己儿子做过这样冲动的事情,反复确认之后,又是一阵发怒。 「……他匆匆而去,丢下长安的事,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桑家众人交代?冲动行事,不计后果,他太让我失望了!」 韩管事急忙解释道:「老爷别担心,大公子走前向宫中送了信,是以采购马匹的缘由离的京,上林苑的其他事也都安排好了,皇上必不会怪罪!」 听了这个话,桑老爷心中的怒气稍微消了一些,可是对云舒,他却要重新估量了。 「弘儿对云舒,竟紧张到如此地步?」 韩管事听到这个问话,却是闭嘴不知如何应答。 大公子一路北上,行至半路,突然遇到了大雪,不知不觉中,竟然到了冬天。 大公子站在船头看着江上铺天盖地的大雪,感慨说:「也不知云舒如今怎样了。」 顾清搓着冻僵的手,说:「韩管事之前派人送信来,说是沈公子小题大做,云舒三天后就被找回来了,想必是没事的。公子,你看下这么大的雪,马上就要进腊月了,如果我们去娄烦,等冰雪封了河,我们过年势必没办法赶回来。不如我们现在调头回去吧!」 大公子摇头,说:「我不亲眼看一看,总觉得难安。」大公子是怕韩管事为了阻拦他去娄烦,故意送的假消息,再说已快一年没有见云舒了,他心里实在放不下。 一路上雨雪不停,大公子走的极为艰辛,直到十一月底,他们才赶到了娄烦。 在娄烦换了马车,车夫听他们说要去云顶山的玉石场,连忙说:「去不了了,大雪来了,要封山了,进去就出不来了。」 大公子皱眉,直接出银子买下马车,问清楚路之后,让顾清驾车前往。 第32章 这次来娄烦,大公子身边除了顾清,只跟着两名武士。那两名武士身姿健硕,却是极为少言寡语,大公子平时也不理他们,只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四人一路跌跌撞撞的找到云顶山的小营地,大公子突然而至,把沈柯着实吓了一跳。 沈柯披着厚斗篷出来,焦虑的说:「大表弟怎么不说一声突然跑这里来了?冬天路上不好走,即是想来,也该等开春之后再来才是。」 大公子下了车,也不跟沈柯废话,只说:「我是来见云舒的,她人呢?找到了吗?」 沈柯一愣,转瞬就想到大公子必定是以为云舒失踪,才找过来的,于是惊讶的说:「啊?你难道没收到我第二封信?云舒早就回来了,平安无事。」 大公子执意的问:「云舒呢?怎么不见她?」 沈柯赶紧说:「她有事出山了,我立即派人去找她!」说完,便让周贵骑马出去找云舒。 没有见到云舒,大公子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不过好在丹秋和大平还在营地,听闻大公子来了,他们欢喜的跑出来见他,见到了熟人,大公子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大公子被沈柯请到房中喝热茶烤火,等过了几个时辰,一阵马匹的嘶鸣声响起,大公子向窗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骑着白马从山林中奔来,待到了营地门口,女子从马上跃下,在大雪中向她跑来,宛如从画中跑出一般。 云舒推开沈柯的房门,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口中的白气把她的脸遮去一半,看的不太真切。 「大公子!」 云舒欢喜的喊道,看着坐在房中喝热茶的大公子,只觉得做梦一样! 「大公子,真的是你,这么远,你怎么大冬天的跑来了?」 大公子看着云舒,有些发愣。云舒与他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从不记得她会骑马,更没见过她穿着黑皮靴和大红斗篷在雪中奔跑的样子,但是再看她的脸,比以前洁白饱满几分,许是斗篷下穿着紧衣的缘故,有了女子的身段,可是不管她怎么变,她分明还是那个人。 待端详了一阵,大公子才笑着说:「我来看看你。」 一句话暖的云舒不知所措,竟然只是为了来看她! 不管如何,大公子的突然到来,必定是要盛情款待的,沈柯忙碌的差人备宴、准备住处,而云舒只用陪着大公子就好。 云舒在屋内脱去大红的斗篷,露出里面窄袖的白色衣服,下面虽然是裙袍,但是却看得出她里面穿的是长裤和靴子。 大公子看着她奇怪的打扮,不由的问道:「你这是哪里的打扮?」 云舒「嘿嘿」笑道:「我这是为了骑马方便,自己找人做的。在山里坐马车很不方便,进出还是骑马要好一些。大公子,我学会了骑马,骑的很好了哦!」 大公子从她刚才下马时的熟练动作就看了出来,只是有些担忧的说:「之前听说你在马邑遇到了匈奴人,你现在还骑马到处跑吗?」 云舒忙说:「我现在只是偶尔去一趟娄烦的街上,并不走远,一个时辰就可以来回,很近的。」 大公子也不想管束她太多,毕竟云舒现在是账房总管,而不是他的小丫鬟了。 云舒一面给大公子盛暖身子的热汤,一面打量着他。快一年不见,大公子脸上的眉眼似乎更俊朗了,脱了小孩子的圆润,变的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了。 大公子抬起眼,正好对上云舒打量他的眼神,惊的云舒手中一颤,忙垂眼说:「这里的天气不比长安,十月底就开始下雪,大公子你现在来,只怕要等年后才能回去,耽误这么久的时间,没关系吗?」 大公子接过云舒手中的热汤,说:「没事,上林苑明年动工,现在一切都准备好,只等工人和材料到位,我不在也没关系。而且我跟圣上说,是出来选购上林苑的马匹的,不会有事的。」 云舒听说他要买马,眼神一亮的说:「公子你要买马?我手中刚好有一批从匈奴偷偷弄过来的骏马,等有了空,我带你去看!」 大公子听了却是好奇,问:「你怎么养起马来了?」 云舒急忙捂嘴,小声说:「大公子小点声,我是背着沈大当家偷偷跟别人一起做的生意,你会替我保密吧?」 云舒虽然没问过,但是她可以猜到,桑家的管事必定是不准自己另外做生意的,所以她跟马六的马匹生意,都是以马六的名义悄悄进行的。 「你啊你,桑家不至于亏待你吧?怎么弄的你要自己偷偷做生意?」大公子无奈的摇头问道。 云舒赶紧解释说:「我倒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咱们汉军的马匹太差,想要跟匈奴人抗衡的话,骑兵一定要强,所以我才想着偷偷从关外弄马过来,把匈奴人的好马低价买来提供给咱们自己的士兵,赚钱只是顺便……」 第33章 大公子点点头,说:「一直都说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马匹的品种和驯马的本事,的确是我们不如的。皇上也打算在上林苑建一支自己的骑兵,若你这里有好的马,倒正好解决了我的一个难题。」 云舒高兴的眉眼飞翘,可她又不能跟大公子说,正是因为知道刘彻要建羽林军,日后汉匈对战时,马匹供不应求,所以她才选择做马匹生意。 两人说了一阵,大公子笑道:「豆_豆_网。我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跟你做生意,我们怎么专门说这些去了。之前给你写信,你也不告诉我你过的怎样,少不得要我自己来看看了。」 云舒笑着说:「我一切都好的很,也不知写些什么呢。」 大公子无言的叹了一声,这里的木屋简陋,即使关着门窗,也四处漏风,生着火盆也不觉得暖和,这么艰苦的条件,云舒竟然说过的很好! 「云舒,我还是想想办法把你调到舒服一点的地方去吧,这里,太艰难了。」 云舒急忙摇头说:「大公子千万别,我这边还有生意呢,万一调走了,我之前的准备可就全泡汤了!」 「真的想留在这里?」 云舒真诚的点头说:「玉石场的开采刚刚进入正轨,明年是关键的一年,我跟沈大当家忙活了大半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呢?再说我自己私下的马匹生意,也渐渐进入正轨,货源也渐渐固定下来,更是走不得。」 大公子点点头,说:「好吧,你既然愿意留在这里,我也不强迫你走。只是……在这里必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找几个可用之人,以后能够接手你的事情,等长安的事情安定下来,我是一定要接你回去的。」 云舒自然也愿意回长安待在大公子身边,便笑着说:「跟着公子,我求之不得,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安置好的。」 说着,又问起了卓成之事:「……不知捉到了没有?」 大公子摇头说:「自从清平大街出了血手印之事后,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大理寺的人也捉不到卓成,很让人头疼。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暗羽的人在寻找,相信会有结果的。」 「暗羽?」云舒对这个新名称很好奇。 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你,我也不瞒你,但是此事我两人知道即可,不可再告诉别人。暗羽是皇上的人,专门负责搜集各大臣间的信息,其中还有一部分武功高强之人,专门负责皇上及心腹之人的安全。」 云舒想起门外的两个硬汉,那两个人立于风雪中而岿然不动,一看就是练功之人,应该就是大公子所说的「暗羽」了。 大公子感叹说:「皇上新政失败,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侍中,和手下几十暗羽,即是皇上所有的力量了。」 云舒宽慰道:「皇上登基不久,怎可与窦太后积蓄了几十年的势力相抗衡,窦太后身体不好,皇上只需忍耐四年,即可忍到太后的大限之期,到时候蛟龙一飞冲天,绝对无人可挡!」 大公子对云舒口中的「四年」很敏感,不知云舒为何能说出这么具体的年限,但是想要询问,却被沈柯的闯入打断了。 沈柯摆了宴席接待大公子,待吃饱喝暖之后,就送大公子去娄烦街上安置。 大公子疑惑的问道:「你们在这里住,为何独独我一人要去娄烦街上住?」 沈柯为难的说:「这里条件简陋,大表弟你肯定住不惯,所以我专门让人去街上找了院子。」 大公子不同意,他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看云舒,沈柯却还把他们分开,太不懂做了。 正在想着要怎么说,云舒却插嘴说:「他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住在街上未免太孤寂,就让大公子在我的屋里住吧,我和丹秋住在账房里就行了。」 云舒有时候在账房熬夜,那里备有床铺,的确可以住人。 大公子听了也点头同意,沈柯只得顺着他们,让云舒带大公子去安置下来。 云舒的房间是她和丹秋细细布置过的,木墙上包了几层布,所以比其他房间要挡风,床上的铺盖也是加厚的。大公子站在云舒房中,看着云舒忙前忙后的给她铺床,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一起在长安生活的日子,心里不由得暖暖的。 顾清跟大平睡一间房,另两名暗羽则由其他人腾空一间房住了进去。 安置好大家后,云舒这才回账房休息。 到了冬天,玉石场的开采慢了下来,每天的事情很少,她一面躺着一面计划要带大公子去哪里玩,却突然听到营地的院子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这一夜是难得的冬夜朗空,大雪初霁,雪地上映射着朦胧月色,使得夜色格外明亮。 云舒被屋外的打斗声吵醒,赶紧披上外衣起身拉开布帘一看究竟。 外面的雪地中央,有三个翻飞的身影,刀剑反射着月光,显得格外凛冽和清冷。 第34章 营地的众人也纷纷被格斗的声音惊醒,周围燃起点点灯火,稍胆大的人甚至站到门口围观,议论起这拼杀的三个人。 丹秋从后面抱住云舒的胳膊,紧张的问:「云舒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手上怎么都拿着刀剑?」 「不知道,看着不像是我们的人啊。」 她们来玉石场快一年,见过采玉工人为抢玉打架,也见过管事酒后闹事,但是谁也没见过这真刀真剑的厮杀,一时都吓的不行。 打架的几人身影太快,云舒看不清楚到底是谁,也不清楚谁占了上风,只听「铿锵」一声,其中一人的剑被挑飞,下一刻,另两人立刻扑上去,把丢了剑的人狠狠的按在雪地中。 一停下,众人这才认出,胜出的这两个汉子穿着锦衣,正是今天跟着大公子前来的两个暗羽,而被他们制服的破衣男子,却是谁也不认识。 已有人燃起了火把,一群男人簇拥着大公子和沈柯出现在了场地中央。云舒见事态平息,这才从屋里走出来,赶到大公子身旁一看究竟。 大公子看着场中的形势,对两名暗羽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暗羽回道:「这个人在账房附近鬼鬼祟祟的徘徊,被我们察觉后,想要逃跑,我们才动手拦住他。」 账房? 大公子不安的看向云舒,心中庆幸自己带了两名暗羽过来,不然云舒只怕又要出事了。云舒听到暗羽的话,也惊了一跳。 账房是个比较敏感的地方,那些账簿,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用,但是落到生意敌人的手上,却是会出问题的,于是她对地上的人严厉的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账房附近徘徊有何企图?」 被压在雪地里的人艰难的抬起头,一张满是雪花和泥水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目光清冽的双眼,看起来不像畏首畏尾的鼠辈,倒让云舒生出疑心来。 「云舒姑娘……」 这一声称呼,更是让云舒不知所措,这人难道认识自己? 云舒稳住心神,对旁边的人示意稍微松开一些,好让他开口说话。 「云舒姑娘,是我……我们在马邑见过……」 云舒更疑惑了,她蹲下身子,仔细看着他的脸,思索了半天,才觉得这个面孔的确有些眼熟。 那人见云舒还是没想起来,就说:「我是墨者子殷,你那天在马邑,曾出资救助我的师兄弟们,你不记得了吗?」 「啊,是你啊!」原来是那个没有银子买药,着急到要哭的墨家少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找我有事?」 子殷有几分犹豫,但是若他不说明白,只怕云舒也没办法放了他,于是他又低下头说:「云舒姑娘对我们有大恩,我们墨家子弟,知恩必报!大师兄担心云舒姑娘回程的路上遇到危险,便派我随身保护你。」 云舒惊讶极了,问道:「距马邑之事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难道一直在我身边暗暗保护我?」 子殷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云舒惊叹道:「这冰天雪地里,你住在哪?吃的什么?这一个月怎么过的?」 子殷憨厚的笑了笑,说:「在山上猎些野味填填肚子,晚上就在你们柴房睡,这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算不得什么……」 云舒虽然知道墨家人过的一向清苦,也喜欢自苦,但是没料到这么恶劣的环境,子殷还能甘之如饴。 不管怎样,云舒先对暗羽说:「快放开他吧,他只是暗地里保护我的墨侠。」 暗羽看了大公子一眼,大公子默默点头后,他们立即将子殷从地上拉起来,并给他松绑。 大公子听到云舒和子殷的对话,十分好奇。 关于墨家的理论观点,他读过一些,虽不能完全接受他们的观点,但也觉得有些地方说的很有道理,至少对他们不分贫富,兼爱天下的大义很崇敬。而崇尚武艺的墨侠,大公子更是听过但从未见过,心中哪能不好奇?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粗麻衣的少年,这么冷的天,脚上还穿着草鞋,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再回想到他能够在两名暗羽的夹击下坚持那么久,剑法肯定很不错。瞬间,大公子对墨者的印象,又不一样了。 云舒已把子殷带进账房,让丹秋倒了热水给他喝。云舒正在头疼该怎么安置子殷,却见大公子在门外向她招手,于是先把子殷交给丹秋,自己跟着大公子去了他的房中。 大公子脸上有些兴奋的神色,云舒进来之后,他就津津有味的问起云舒是怎样结交到墨侠。 云舒把马邑之事说了之后,大公子脸上的喜色更甚,说:「这样也好,有墨侠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 云舒忙说:「我之前不知道子殷在暗地里保护我,我明早就要让他回去,我身边很安全,哪用得到墨侠来保护我?再说,我可不忍心看他吃这么多苦!」 第35章 大公子听云舒这样说,感叹的说:「云舒你不知道,墨者极重恩情,你救他们于危难间,他们必将以死回报!」 云舒无奈的说:「可我不图他们的回报!」一想到子殷冰天雪地里暗暗保护她,云舒就觉得心理压力很大。 大公子却笑着说:「你不图他们的回报,可是他们却必报不可,让他们白白接受你的恩情,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他们。」 云舒想想大公子说的没错,墨者认定的道理,谁说也没用。但是她却怎么也不能习惯有人形影不离的保护她。 回到房间之后,云舒将子殷带到顾清和大平的房中,让他们三人挤着休息一晚,并对子殷说:「明天一早,你就回你大师兄身边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用不着人保护的。」 子殷听到云舒这个话,他的反应跟大公子预料的一模一样,他连忙说:「这是大师兄指派的任务,我不能走!云舒姑娘若嫌我妨碍到你,我会更隐蔽一点,绝不打扰到你。」 云舒无奈的扶额,说:「我并不是嫌你妨碍到我,只是我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你们如此回报。」 子殷固执的不肯离去,云舒只好让他今晚先休息,明天再说。 回到账房之后,云舒连夜写了一封信,第二日交给子殷。 「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你的大师兄,好吗?」 子殷犹豫的说:「可是我离开的这些日子,若你遇到了危险,我没法跟大师兄交代。」 云舒头疼的想着,自己只不过是个账房总管,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在小小的玉石场,哪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这个肯定跟子殷说不通,于是指指屋外的两名暗羽,说:「他们的功夫,你见识过的,有他们在,你还担心什么?」 子殷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终于说:「好,我会快去快回的。」 云舒看着子殷骑马飞奔而走,心中偷乐,只怕他的师兄看了云舒的信,就不会再让子殷偷偷保护云舒了。 云舒信中写的东西可能「卑鄙」了一些,她告诉墨清,她作为一个账房总管,有许多事情涉及到商业隐私,不便带外人在身边,更不喜欢被人偷偷监视,希望墨清能够理解她的处境,不要再派人过来。 云舒有些担心墨清看了信之后会生气,但是不管怎样,她不希望墨者在她身上做这种无用的事。 解决了墨者的事情,云舒来到沈柯的房中,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 大公子起身之后,吃了顾清送来的热羊奶和烫呼呼的大饼,然后问道:「云舒起身了吗?」 顾清应道:「很早就起来了,一大早的就把昨天那个墨侠送走了,现在正在表少爷的房里商量事情。」 「哦?我们也去看看。」大公子穿上狐裘大氅,雪白的大氅更衬的他面洁如玉,身姿颀长。 他来到沈柯的门外,正好听到云舒「咯咯」的笑声:「那说好了,三日内要给我哦!」 大公子笑着推门而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样开心?」 云舒和沈柯看到大公子,脸上都是一愣,显出了一丝的慌张。 云舒最先换过劲来,笑着赴宴道:「没什么,在说一些玉石场的事情。公子吃过早饭了吗?」 「嗯,刚刚吃了。」 大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也不知云舒和沈柯之前到底说着什么,原本那么开心,见到他却闭口不提。以前的云舒,从来不会隐瞒他什么事,纵然是玉石场的生意,他身为大公子,也完全有理由知道。 云舒不肯说,只能说明,她不愿意告诉他。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他们竟然已渐渐生疏了…… 房中的气氛淡了下来,沈柯有些拘束的看向大公子,问道:「大表弟今天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猎一头野鹿来怎样?鹿肉鲜美,烤起来吃更是一绝!」 大公子扯扯嘴角,说:「随意吧,有劳表哥费心了。」 客气而冷淡的话语瞬间拉开了三人之间的距离,云舒有些无措的站起来,向大公子走了几步。 她不知大公子怎么突然变的不高兴了,他进屋时明明还在微笑,怎么一瞬间,气氛就变的这么差?她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想不出原因也只得作罢。 眼见着在屋里待不下去了,几人随意说了几句话之后,云舒提议说:「大公子,我带你去娄烦街上玩一玩吧!」 大公子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不置可否。 沈柯见他兴趣缺缺,以为他不愿意去,就在旁边说道:「娄烦的街上没什么东西,不过百米长的小街,却不知云舒怎么总喜欢去玩,以前天气好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要去一趟。现在大冷天的,不去也罢,不如在房里说说话、看看书。」 云舒却不死心的对大公子使了使眼色,大公子见她偷偷递眼色,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第36章 「虽然是小地方,但大公子难得来一趟,有些好玩的东西,我想带公子去看,我们俩去吧?」 大公子见云舒一脸狡黠,心中渐渐温暖起来,于是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玩的,不如随你去看看。」 说着,两个人就站了起来。 沈柯忙要叫人准备马匹要陪他们同去,云舒却打断的说:「我带大公子去就好啦,沈大当家留在营地吧,听周管事说,今天有最后一批玉料要发往太原,万一找你找不到,耽误了出货就不好了。」 的确是有这样一件事,可沈柯又觉得不陪大公子出行太过失礼,一时犹豫不决。 云舒偷偷扯了扯大公子的衣角,大公子领会她的意思,就对沈柯说:「有云舒陪我就行了,表哥你有事就忙吧,若因为耽误了正事,我心中反而有愧。」 既然大公子都这么说,沈柯就不再推辞,说:「那你们早去早回,我准备好吃的等你们回来。」 云舒立即喊来徐刚,让他套几匹马,准备出行的事宜。 在等马匹的空当,大公子小声问云舒:「我们这是要去哪?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不带表哥去。」 云舒在他耳边说:「我带大公子去看我的马场,这件事情沈大当家不知道,你千万别告诉他啊!」 听到这里,大公子的心情顿时晴朗,仿佛两个拥有共同秘密的孩子一般,他觉得他跟云舒的心,瞬间靠近了。 云舒和大公子,另带着两名暗羽,他们四人骑马上路。云舒取来她的红色斗篷,翻身上马,回望大公子,却见大公子看着马儿身上的马鞍和马镫发愣。 西汉的马匹只有马嚼和缰绳,并没有马镫和马鞍。因为没有马鞍和马镫,云舒当初学骑马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到最后忍无可忍,她便请来铁匠,一起琢磨了大半个月,终于把马鞍和马镫给弄了出来。有了这两样,骑马立即就容易了许多。 「大公子,像我这样坐着,你试试看马鞍好不好用?」 大公子一笑,说:「你总是弄些小东西让人吃一惊。」 踩着马镫上了马鞍,大公子驾着马走了几步,点头说:「果然要稳固多了,有了这两样东西,即使松开双手也没事。」 骑术高的人的确可以做到松开双手骑马,后期的骑兵正是因为有了马具,才可以空出手来拿武器,战斗力因此大大提升。不过这都是后话,云舒因为害怕让历史提前,所以马具的应用只是在自己小范围内,显得比较谨慎。 不过大公子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不过这样转了几步,立即眼神晶亮的问两名暗羽:「若有这种马鞍,让你们骑马用剑,你们可做得到?」 暗羽上马试了一试,说:「多做练习,并不困难!」 大公子高兴的哈哈大笑,转头对云舒说:「云舒,我最初见到你,就说我捡到了宝,果然不错,你真是我大汉朝的珍宝啊!」 云舒却无奈的看着大公子,不知这种事情对历史来说是好还是坏? 高兴了一阵,一行四人才从云顶山出发,往娄烦街上飞奔而去。 云舒的骑术进步飞快,她红色的身影在林间小道上奔驰,黑发和斗篷被疾风吹的扬起,十分的恣意。大公子在她身后紧跟着,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静静的看着云舒。 大公子心中突然有一个感觉,仿佛云舒从之前的笼鸟变成了翱翔天空的大雁,也许有一天,她甚至能够成为雄鹰!给她一个能够发挥的舞台,她就能为他不停的创造奇迹和惊喜! 云舒心中哪里知道大公子心中的五味繁杂,只是开心的想着马场的马匹若能卖给上林苑,那能赚多少钱呐!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也能算小小的「皇商」了? 她高兴的几乎笑出声来,赶路的时间也过的非常快。 云顶山下就是娄烦的城郭,他们并不进城,而是沿着城墙往西走。在汾水边上,一个小型的马场出现在他们眼前。 云舒驾着马来到马场前,守门的小子见到云舒,立即高兴的迎上来,说:「云总管今日又来了呀!」 云舒点头说:「去把你们六爷喊出来,说有贵客到了!」 守门的小子看到云舒身后跟着一个一身富贵相的俊逸公子,早已紧张的跑进马场喊马六去了。 马六从屋里掀起毛毡走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云舒等几人。 他去过长安,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当他看到身披狐裘大氅,神情淡然的端坐在马背上的大公子时,就被他的通身的贵气所慑服。马六心中猜测着他的来历,并感叹着,长安城中的那些贵公子,也没有这种派头啊! 云舒看到马六,对他招手说:「马六,带公子去看最好的马!」 马六忙不迭的喊帮手出来,然后带着云舒和大公子来到一座马棚前,他一面引路一面说:「这批马是入冬前赶着送来的,才到马场没多久。这里面有乌珠穆沁马、百岔铁蹄马和乌审马。匈奴人的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按照云总管的要求,这次选的这几类马,都是善于奔袭的良种。」 第37章 大公子站在云舒身边好奇的问:「云舒,你为什么专挑善于奔袭的马?」 云舒打着马虎眼说:「我又不懂马,只想着,跑的快跑的久的,自然就是好马。」 大公子看着她笑了笑,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 大公子一面听马六的解说,一面看着马棚和马匹,低声在云舒耳边说:「马场的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养马很费钱,你的投入必定不小,光靠你的那点银钱,是怎么撑过来的?」 云舒听他这么一说,也感慨万分,说:「起初的时候我把贩马的生意想的太简单了,真正开始做的时候,才知道这样费钱!十月底的那一阵子的确很艰难,不过好在……好在我运气好,意外赚了笔银子,这才度过了难关。」 「哦?运气好?」大公子才不信她是什么运气好。 见大公子有兴趣,云舒悄悄在大公子耳边说:「你知道咱们在太原郡的玉器店里买了批新图样吗?」 太原的事情,大公子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听云舒这样讲,已猜到了几分。 「新图样是你画的?」 云舒不好意思的点头说:「我自己已是桑家的账房管事,又偷偷赚自家人的钱,大公子不会怪我吧?」 大公子只笑着说:「凭本事挣钱,我为什么要怪你?不过……你怎么什么事都会做?」 不是云舒太能干,而是西汉的玉器太简单,这个时候的玉器样式,要么是半圆形玉佩,要么就是半璧形玉璜,稍微有点变化,也不过是穿孔的玉环以及玉珠,面上的雕饰也很简单,手镯什么的样式,就更不提了。 云舒当时建马场缺钱缺的没办法,想了几天,只想到了这一个来钱比较快的法子,于是就用羊皮卷画了些蝙蝠、花生、葫芦的样式,并在玉石的丝线上配以玛瑙、水晶、绿松石等饰品,用马六媳妇的名义,将图样随玉石场的玉料一起送到了太原郡的玉石店试试运气。 没料到桑家的人做生意果然财大气粗,银钱很快就给马六媳妇送了过来,还派专人过来与她签契约,让她保证这些图样不会流到别家。 这件事把马六的媳妇吓的不行,不过云舒却数钱数到手软,建马场的事情也因此顺顺利利的办了下来。 大公子听着云舒絮絮叨叨说着这几个月来做的事,只有一个感觉——云舒真是个大忙人! 大公子把看马的事情交给两个暗羽去看,他们出身军中,更懂得如何挑马,自己则带着云舒在马场遛马。 「云舒,你不到一年时间做了这么多事,忙坏了吧?」 云舒笑嘻嘻的说:「不忙,虽然不能找玉石场的人手帮忙,但丹秋和大平却是越来越能干了,马六也是个不错的人,有他们帮我,还算过得去。」 大公子望着云舒,突然有些郁闷,便嘟囔道:「你有困难的时候,可曾想过求助于我?」 云舒一愣,心跳快了几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大公子。 大公子与云舒骑马并排而站,云舒望着远处的汾水,大公子则侧头望向她。他的目光渐渐变的深邃,神情也越发的严峻起来。 「我每次送信问你好不好,你总是说好,可是你真的过的好吗?生了病偷偷找陆先生讨药方,缺钱了自己想办法,你遇到困难怎也不见你知会我一声?我诚心诚意待你,你可也如此待我?」 一席话把云舒说的脑袋发懵,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举动给大公子带来这么大的忧虑。 她对大公子报喜不报忧,一是觉得大公子事务繁忙,应付朝廷和桑家的那些事已够他忙的,怎好再让他分心?二是觉得都是小事,自己虽然艰苦一点,但也能够解决。可是这些缘由到了口头却说不出来,大公子听了,只怕会觉得她和他生分了。 云舒楞了半晌,才开口说:「千里迢迢往长安送一次信不容易,每次写信的时候,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写出来又觉得罗嗦,所以只捡最重要的说,我的事并不是刻意瞒着公子。」 听了她这个话,大公子心里果然好受多了。她说她只捡重要的写,那么她的信中一直关心大公子的近况,是不是就说明她最紧张的人是他? 大公子脸色稍霁,不过仍有些气嘟嘟的样子,沉声说:「正因为千里迢迢的,你不在我眼前,所以才想知道你的情况,你以后也要多写几句自己的事才好。」 云舒看到他脸上的孩子气,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恼了她,于是嬉皮笑脸的说:「好,赶明儿找公子借钱去,公子可不能当没听见!」 大公子失笑道:「你若缺钱,只管问我开口,你教我的表格、算盘,还有这马鞍,这些东西可是千金难买,论理,我还欠着你。」 大公子跟她这么说,云舒哪敢真这么接受?忙说:「公子快别说欠我什么,我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能在这里做账房管事也是承了公子的情,这些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楚。」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0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8章 大公子在她垂危的时候对她伸出救助的手,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给她一个居所,在她害怕的时候为她挡出一片天,现在能够自己偷偷做生意赚钱,也是因为他给了她机会。他看重她、珍惜她、爱护她,这些点点滴滴云舒怎能忘记? 见云舒脸上的神色变的郑重,大公子便打住,说:「咱们也别说这个了,谈起恩情什么的,倒生分了。」 「嗯,不说这个了。」有些话云舒心中铭记就行了,她并不需要说出来。 两人说起其他家常,大公子脸上恢复了常色,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喜悦。 两名暗羽已看好马出来了,他们对大公子回禀说:「的确是纯种的匈奴马,以后配出的种肯定也好。」 大公子点点头,对云舒说:「行,这批马我订下了,等开春之后我就派人来领。以后你这里若再得了好马,第一个要商量我,可不许卖给别家。」 云舒自然欢天喜地的应了,这生意完全不愁没有销路啊! 大公子又想起云舒之前说为了开马场缺银子的事,就说:「我回去就先把订金给你。」 云舒不好意思的说:「不用这么急,跟大公子做生意,我还怕你赖账不成?」 大公子笑道:「我这不是怕你没钱买草料,饿坏了我的马吗?」 知道他不缺这几个钱,云舒也不跟她客气,就大大方方的应了,以后再买马的资金也就有了!解决了她心中的一块心病呀。 马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高兴的不行,看大公子的眼神,仿佛看神仙一般,若不是云舒拦着,他就要给大公子磕头。要知道,他最早贩马的时候,就是因为销路不好,马匹困在马圈里,生病了又没钱治,这才把营生弄砸了。如今见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真是不能更欢喜了! 得知了喜讯,马场的人都非常振奋,干活也显得有精神,云舒高高兴兴的跟大家告别,又带大公子去娄烦的街上转转。 大冷天的,又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没有多少人。不过大公子因为要看云舒打造马鞍的铁匠铺,少不得要带他走一趟。 娄烦的铁匠铺是一间有黑有小、又低又暗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敲打声。 大公子跟云舒一起下马,想要往铁匠铺里走,却被云舒手快拉住了。 她看着大公子雪白雪白的狐裘,真怕糟蹋了这好衣服。 「公子稍等,我进去喊葛大爷出来。」 云舒推门钻进屋里,大公子就听到她轻快的声音飘了出来:「葛大爷还在忙呢?这么冷的天也不歇一歇!」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回答道:「正是天冷,才要动一动,不然老骨头都硬了!」 云舒「呵呵」笑了,说:「我家公子今天也来了,想见一见葛大爷,就在门口,还请葛大爷出来一下。」 葛铁匠刚跟云舒接触时,见这姑娘通体贵态,眉眼间自有一番普通姑娘家没有的气韵,还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听云舒身边之人唤她「总管」,更不敢小瞧这个姑娘。待接了她的活,按照她的图样做了马鞍和马镫之后,更是另眼相看! 若不是云舒待人亲和,他自是要不顾年纪,对云舒恭恭敬敬的。 云舒在他眼里已是富贵之人,葛铁匠不知她口中的公子又是怎样的贵人?便忙放了手中的活跟了出来。 一个身穿狐裘大氅的少年站在门口的雪地里,身形颀长,手中握着马鞭,目光沉静如水,俊秀的脸上没有倨傲的神态,也没有浮躁的气色。葛铁匠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生的这么齐整、看起来这么贵气的少年,一时拘束的不敢上前。 云舒在他身旁说:「葛大爷别怕,我家公子性子温和,他不过是要跟你说几句话。」 葛大爷有些犹豫的看向云舒,说:「我怕小老儿唐突了贵人。」 大公子见状,主动上前说:「我见老人家做得一手好手艺,所以慕名而来。」 「不敢不敢。」葛铁匠只给云舒做过马鞍和马镫,想来这公子夸他也是因为这些马具,于是说:「我只是按照姑娘说的来做,我哪能有这些奇思妙想。」 大公子的目光微微下垂,又抬起来看向葛铁匠,说:「想来这里也只有葛大爷一人会做这马具,我今天来就是想求葛大爷给我打十套带回京城,不知要多长时间?」 葛铁匠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向云舒。因云舒之前跟他叮嘱过,这马镫和马鞍不可做给其他人,为了让葛铁匠保密,还多付了银钱给他,所以葛铁匠现在只等着云舒发话。 云舒对他点头说:「这是我家公子,不是外人,他要马具,你只管做。」 葛铁匠算了算日子,说:「贵人如果要的急,我赶工来做,十套马具,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 大公子点头道:「不用太赶,你在二月之前做好就行。」 第39章 离二月还有近两个月,葛铁匠自然应下了。 大公子先付了订金,跟云舒两人离开后,又问云舒:「看样子,你是叮嘱过他不许将马具的工艺外泄?」 云舒点点头,她之前是怕自己干扰历史进程,所以不想让这些后来才有的东西流传开,特别是这种能够影响到军队战斗力的器具,所以才专门封了葛铁匠的口。 大公子却领会到了其他的意思,说:「这就对了,这里离匈奴很近,这种东西万一被匈奴人学了去,不知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大公子要打造十套马具带回去,肯定也不是自家要用,估计是要拿去宫中或者军营去的。 两人随意在街上转了转,又打了两壶当地的药酒,这才返回云顶山玉石场的营区。 沈柯在营地里已烤了鹿肉等他们回来,云舒还未进营地就闻到了肉香,忙跳下马跑进去,动作快的让大公子心惊,差点就要在后面喊她慢点。 冬天在屋里烤着火,吃着烤肉喝着暖酒,身边还有最亲近的人,云舒感觉的要幸福死了。 席间沈柯问起桑大小姐的婚事:「……听说这个月就要定亲?」 大公子喝了点酒,脸上红彤彤的,但是双眼清明:「嗯,再过几日就要到抬嫁妆的日子了,只是我不在长安,也不知事情是否顺利。」 沈柯承道:「一切都是定好的事情,二夫人又在长安主持,想来也是没事的。再说又不是成亲,等开春成亲的时候,大表弟早就赶回去了。」 大公子点头笑了笑。 云舒想起之前信中说桑招弟跟韩嫣是两厢情愿,便觉得自己漏了很多精彩的故事,于是追问起来。 大公子有些估计着沈柯在场,便模模糊糊的说:「韩府挑花了眼,不知韩嫣要选个怎样的才肯娶,偏姐姐去太尉府做客的时候,在后园碰到了韩嫣,两人说了几句话,觉得很投契,这才生了情。」 云舒心中偷笑,哪有这么巧的事,桑招弟看准了韩嫣,就能跟韩嫣「偶遇」,到底说了什么恰好说到韩嫣的心坎上去了? 虽有疑惑,但云舒忍住没追问,若方便说,大公子早跟她说了。 沈柯是过来人,听到桑大小姐的婚事有了着落,感叹道:「大表弟也十四了,家里该安排你的事情了吧?」 听到这个问话,大公子一愣,险些洒了手中的酒,云舒更是闪着睫毛抬眼看向大公子。 骤然问到亲事,大公子有些无措,他稳下心神放下手中不停摇晃的酒杯后,说:「我刚刚成为侍中,朝中事务繁忙,哪里有心思想其他的,过几年再说吧。」 沈柯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就打趣道:「男子到年纪就该娶妻了,就是你不急,二夫人也该为你张罗了。」 沈柯十三岁有了通房丫头知晓人事,十四岁成亲,十六岁当了爹,如今他虽然才十八岁,但是儿子已经能在院子里乱跑了。 许是想到了远在洛阳的妻妾和儿子,沈柯有些感慨的说:「男人呐,成亲之后才知道责任,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嘛,所以大表弟,你的事情,你自己也要上心,娶个心仪的女子回家,总好过二夫人随便帮你议一门亲事。」 大公子和沈柯是姨表兄弟,大公子的母亲,也就是沈柯的姨母早逝,二夫人是继母,大公子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自己下面还生了二公子,难保她没有私心。沈柯是站在大公子的立场上劝他要把亲事放在心上,免得二夫人亏待了他随随便便就给他娶个女子回来。 大公子知道沈柯的好意,轻声「嗯」了一下,就没有声音了。 说到这个话题,沈柯来了兴致,又转而看向云舒。 云舒心中暗呼不好,果然,沈柯开口说:「比起大表弟,云舒你更急啊,十五六岁的女子了,没爹没娘的,这亲事可怎么办才好?」 云舒脸上的颜色难看了起来,大公子也紧张了几分。 沈柯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说:「不如让大表弟在府里给你找个体面的管事妈妈,你认她做干娘,这样也有人帮你操心亲事了。」 无亲无故的单身女子没有长辈帮忙议亲,一般都会认门亲戚,然后再托人张罗。 云舒见沈柯说的跟真的似的,忙摇手说:「不用不用,我这里自有安排……」 听到她这个话,沈柯就笑了,说:「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安排,难不成自己找媒人说亲去?」 大公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正欲开口打断这个话题,却听云舒抢着说:「是我以前没好意思说,其实我早就订了亲了!」 一句话出来,大公子和沈柯都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云舒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事先编好的借口说了出来:「我以前在老家,父亲就给我订了亲,是同乡的一个哥哥,只是后来家乡遭了灾,逃难的时候分散了。」 第40章 沈柯恍然大悟的说:「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是失散了,总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你一辈子吧?」 云舒很怕别人擅作主张操心她的亲事,就说:「虽这样说,不过到底是正经订过亲的,而且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长安投奔亲戚,也许以后在长安就重逢了也不一定。」 说完,她有些心虚的把眼神转到大公子的方向。 大公子撇开了头,拿着酒杯在喝酒,云舒看不到他的神色,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沈柯感叹道:「没想到你也是个痴情的,既然愿意等,但愿你以后能找到他吧。」 云舒苦笑着低下头,心中想放松却又放松不下来。这个借口说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嫁不嫁的事情上指手画脚,她也不怕背一个「老姑娘」的名声,只是一看到大公子的身影,就有些惴惴不安。 云舒在心中嘲笑自己,大公子不过是个不到十四岁的男孩,自己心理上大他这么多,总不会还想着老牛吃嫩草吧? 气氛慢慢变的诡异,几人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烤肉,就各自散了。 几天以来,大公子心中一直想着云舒「定亲」之事,心中郁结,又不愿在云舒面前表现出来,所以这几天刻意回避着她。眼见着要过年了,他又不想一直这么回避下去,便鼓起勇气去账房找云舒。 丹秋见大公子来了,忙说:「大公子找云舒姐吗?他早上跟沈大当家出门,现在还没回来呢!」 大公子眉头又皱了起来。早上他的确隔着窗听到云舒和沈柯两人欢声笑语的出门了,没想到快一天了,还没回来。 他闷闷的往回走,忽见一行人从山上的小径跑下来,当头之人正是沈柯,只是他衣冠散乱,很是狼狈不堪! 「快、快来人!」沈柯一面大喊着,一面冲进营地。 大公子忙迎上去,接住他有些站不稳的身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柯喘着粗气喊道:「所有人都出来,快上山救人!云舒、云舒她滚下山坡去了!」 「什么?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大公子捉住沈柯的手青筋直冒,眼睛里也像是要迸出火花来一般,可沈柯偏偏急的不得了,只顾着喊各个管事,把营地的所有人都喊出来,带上山去找人。 大公子也喊来两名暗羽,二话不说就跟着沈柯上了山。 云顶山是一片原始林区,山上树林茂密,除了几条微不可见的小路,根本没有清晰的路径。加之之前下了大雪,路非常难走,而且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极容易迷路。 大公子跟着沈柯,在上山的路上,沈柯终于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云舒这几天看大公子心情不好,就想着花样逗他开心。她让沈柯做了一个木雪橇,然后拉他一起进山去检查山里的内湖湖面是否结了冰,说要在那里滑雪橇玩。 早上进山的路上一切顺利,但在下山的路上谁知冰雪太滑,云舒一下子滚下了山!沈柯当即带着随行的人沿着山坡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云舒的影子,眼见天色晚了,赶紧下山来找人帮忙。 「这可怎么办是好,冰天雪地,又是深山,滚下山万一跌到哪里,或是碰上野兽就不得了了!」 沈柯着急的不断说着话,大公子却咬着牙不发一语,只挺着脖子上山赶路。 大公子的一双拳头几乎都要捏碎了,心中把云舒骂了千遍万遍! 笨女人,想什么滑雪橇来逗他开心?只要她主动来说一句话,他就已经很开心了!平时走路没个样子,活蹦乱跳的这下失足可怎么是好!心中骂了半天,大公子心中急的没法,只觉得骂也没有用,转而祈求老天让云舒平安无事! 他额头上急的出了一层汗,好不容易到了云舒失足的地方,只见斜斜的山坡深不见底,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着急的心更慌了。 「沿着山坡下去找人!」 营地里的男人都出来了,展开成一排,扶着山坡上的树慢慢往下走,口中一面喊着云舒的名字。 沈柯见大公子也要亲自去找,忙拦住他说:「危险,你不能去!」 大公子狠狠的瞪了沈柯一眼,沉声说:「松手,找人!」 沈柯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这还是他那个性格温和宽厚的大表弟吗?这一刻几乎是乌云盖顶般的阴鸷啊! 大公子甩开他的手,一路往山坡下找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料天黑后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又冷又湿的雪糤打在脸上、身上,格外的冷,好几个汉子都撑不住,脚下也开始打滑。 有人说天黑太危险,怕遇到猛兽,又下雪了,最好等明天天亮再找,大公子却充耳不闻。 两名暗羽觉得再这么找下去,大公子也会有危险,也想开口劝,但只说了半句,大公子就吼道:「你们也知道凶险!云舒一个弱女子,等了这一夜,还有命活下来吗?!」 第41章 众人听了,不再多说,继续抗着严寒搜寻起来。 「云舒,云舒——」大公子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云舒的名字,也不知他们找了几个山头和山涧,却怎么也不见人影。 有人议论道:「莫不是被野兽叼走了?」 沈柯见大公子身形晃动,忙说:「不会、不会,根本没看到野兽的痕迹!再找找,一定在这附近。」 大半夜过去了,众人被雪糤淋的通身湿透,越来越寒冷,越来越疲惫。沈柯见已有人要晕倒,便开始安排人回营。 大公子不甘心,云舒滚下山后怎么就不见人影了?纵然是出事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被野兽吃了,也要看到骨头!! 「大表弟,你冷静一点,我们已经找了这么远,云舒她滚下山,若带着伤,肯定走不了这么远,我们还是回头去找比较好!」 大公子对沈柯心中有怨气,总觉得是他把云舒带出来出的事,也不应他,只对两名暗羽说:「我们换个方向,再仔仔细细找一遍!」 剩下稀稀拉拉的一小队人还在深夜的山林中寻找,就在众人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突然一名暗羽喊道:「找到了,在这里!」 大公子欣喜过望,拨开人群拖着沉重的双腿跑上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树洞中,云舒紧闭双眼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大公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抱着云舒的男人,这个人他完全不认识,他身上的衣服很破也很薄,几乎挡不住什么风寒,但是他却用自己的身体给云舒挡着风雪。 火把聚拢起来,照亮了男人的脸。 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扫向地势略高过他的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大公子的身上。 「你们来了。」 大公子惊愕的看着这个抱着云舒的男人,听着他语气沉稳而平淡的说「你们来了」,仿佛像是熟人见面打招呼一样寻常。 大公子仔细看着这个男人,依然不知道他是谁,再询问似的看向沈柯,沈柯也是茫然的摇头。 竟然不是玉石场的人。 男人已经从树洞里把云舒打横抱了出来,云舒紧闭着双眼,额头上青肿了很大一块。 雪糤从天上落下,打在她的脸上,大公子见状,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云舒遮上,并问那个男人:「是你救了云舒?她怎么样?」 男人说:「滚下来的时候,撞到头,晕了过去。我想背她下山,可是迷路了。」 说到迷路,男人脸上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赧然。 大公子作势把暗羽叫过来,让其中一人背起云舒,而后把披风给云舒盖好,这才对男子说:「多谢恩人出手相救,敢问恩人姓名,我自当重谢。」 男子动了动嘴唇,最后苦笑了一下,说:「让她受伤已是我的疏忽,不敢当‘恩人’二字。」 大公子愕然,沈柯也惊疑的不行。 沈柯在旁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男人抱拳笑了笑,说:「我是受过云姑娘大恩的人,你们快送云姑娘下山问医吧,我先走一步。」 说完,几个诡异的步伐过后,他高大的身影竟然就这样消失在密林里。 「追上!」大公子对另一暗羽下令,暗羽追上去,过了一小会折回,脸上羞愧的说:「公子,他不知所踪了。」 竟然连暗羽也追不上他! 大公子忽的想起这个男人之前说因为迷路,所以没办法送云舒下山,既然不认识路,他肯定还在周围默默的跟着大家。 大公子环顾了一下有深又黑的密林,连暗羽也不能察觉他的所在,看来是个不简单的人! 大公子对刚刚那个男人越发的好奇,不过比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大公子更关心云舒的伤势,看着她红肿而残留着血迹的额头,心中愈发焦急,于是一行人赶紧下山。 云舒被暗羽驼在背上,她一只手搭着暗羽的肩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大公子看到她那只不断在身侧晃动的手,忍不住伸手把它盖到披风下面。 小手刚一接触,冰冷刺骨,仿佛地上的冰雪一般。 大公子因为爬山的缘故,纵然浑身湿透,却也热烘烘的,他温热的手捉住云舒冰冷的手,忽然不忍放开了。 「哎,怎么这么不当心!」似是责备、似是心疼,大公子在云舒身边低声抱怨着。 沈柯见他一脸担忧,就说:「人找到了就好,伤了头昏过去,等醒了应该就好了。」 大公子不置可否,只说:「先让人早一步去县里请大夫过来,需要好好检查一下。」 「嗯,已经让周贵先行一步了。」 大公子这才点了点头。 沈柯看着大公子牵着云舒的手,再看他紧皱不开的眉头,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而后又了然并惊诧的看向大公子。 第42章 「表弟,难道你喜欢云舒?」 大公子转头看向沈柯,当对上他满脸的兴奋之色时,猛的拉黑了脸,并迅速放开给云舒暖手的手,说:「表哥不要乱猜,我只是一时着急失了分寸,云舒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要污了她的名声!」 说完这句话,他就大步的走到一行人的最前面,再也不发一言。 沈柯愣了愣,而后叹了几口气。 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大公子刚到玉石场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问云舒在哪,他分明就是为了云舒才跑到娄烦,沈柯最初却相信他是奉命挑马,顺便看望他们。 再想到大公子今夜为了寻找云舒,淋了一夜的雨雪,他这个金贵的大表弟,何曾受过这等苦?纵然云舒是他珍视的人才,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一定是喜欢她的! 沈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之后,却又开始为他们头疼。 莫说云舒自称有婚约在身,就算她是自由之身,他们两人只怕也不行。桑家嫡长子的婚事,从来不是由本人说了算,更别说大公子现在还在皇上身边当职,他的婚事,家中自然更要慎重。 云舒出身不明,纵然再有才又能怎样?既没有商人的雄厚财力,也没有朝廷的官宦背景,大老爷虽然赏识她,但也不会让她做桑家的媳妇啊! 头疼啊头疼,沈柯为大公子和云舒的事想了一路,最终只想到了一个结果——云舒若肯给桑弘羊做小,这事也能成,只是……她会愿意吗? 大公子心中也是一阵接一阵的烦躁,为云舒的伤势、为那不知身份的男人,更为云舒所谓的亲事…… 他从懂事之时起,从未觉得一件事、一个人如此的脱离自己的控制,一向沉稳冷静的他,竟然开始烦躁不堪。 等回到营地,已接近黎明,云舒被放到大公子住的房中,大夫尚在连夜进山的途中,于是大公子让丹秋先给云舒换身干衣服,顺便检查一下她身上是否有其他地方的伤。 屋里的火盆烧的很旺,丹秋哭的跟一个泪人似的,边摸眼泪边给云舒换衣服。 她将云舒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除了额头上的伤,腰背和大腿上还有几处磕碰的青紫,还好冬天衣服穿的厚,并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流血。 等大夫来了,也确诊说是皮外伤,敷上药膏慢慢养着就是了。 伤势不重,可云舒因为脑袋上的伤,一直昏迷不醒,丹秋在旁边急的哭道:「大夫既然说没事,可人怎么一直不醒?可真是急死人了……」 顾清看着一直黑着脸守在床边的大公子,再拽了拽丹秋说:「好了好了,别在屋里哭了,让云舒好好休息,我们出去煎药吧!」 待到天亮,到了云舒平日起床的时辰,云舒准点的睁开了眼睛。 「哎哟……头疼……」她睁开眼小声呻吟着,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守在她床头的大公子惊喜的抬起眼睛,拦住云舒即将碰到伤口的手说:「你可醒了,你头上有伤,别碰。」 云舒对上大公子关切的双眼,楞了一下,不知他一清早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里。 额头传来丝丝的疼痛,身上也酸疼的厉害,这些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立马想起昨天失足滚落山坡的事情。 「啊,我想起来了,山上有蛇……把我吓的滚下山去了……」 大公子看着她摇摇头,大冬天的,蛇都在冬眠,怎么会出现在半路上,她多半是把枯树枝当成蛇了。 云舒转头看向大公子,他眼睛下面乌青一片,看来整夜都没有休息,想来为了找她,把大家折腾的够呛,于是忙说:「让公子和大家担心了,都怪我不小心。我现在没事了,公子快去休息吧!」 大公子轻轻摇着头,说:「我不困,大家都在忙,怕你醒了没人照应,所以我守在这里。等一会儿丹秋煎好药,我看你喝下之后,再去休息。」 听了云舒醒了,丹秋忙把药给端来。看着云舒喝药,丹秋眼眶红红的说:「云舒姐,你可吓死我了,沈大当家最初说找不到你,把大平都急哭了!半夜的时候,眼见着大家一拨一拨的回来,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呜呜……幸好大公子找了一夜把你带了回来。」 云舒脸上的愧疚之色更盛,寒冬腊月里,大家昨晚都受苦了。 她又转头看向大公子,说:「公子昨夜受了一夜的冷风,有没有什么不适?」 大公子摇摇头,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别人。又想到昨晚救云舒的男人,大公子问道:「你知道救你的男人是谁吗?」 「嗯?」云舒愣了一愣,「难道不是公子带我回来的?」丹秋刚刚明明说是大公子找了一晚把她带回来的呀。 大公子估计云舒滚下山坡的时候就晕过去了,许是没看到那个男人,于是详细的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一个男人救了,我们问他是谁,他却不说,只说以前受了你的恩惠,却没把你照顾好,一副很自责的样子。」 第43章 见云舒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大公子说:「我以为你认识的。」 云舒的头昏昏沉沉,实在想不起她在娄烦给过谁恩惠,于是追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吗?」 大公子回忆道:「方脸,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看着二十多岁,腰上带着一柄宽剑。」 「宽剑?」 大公子点头,说:「那人功夫不错,走的时候暗羽都没有追上他。」 云舒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人是不是系着黑腰带?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 大公子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云舒心中了然了。 她认识的人不多,带剑练武的少之又少,她施过恩惠的就只有一人了。 「可能是墨家的人又回来了吧,只是子殷是十几岁的少年,如果是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的青年……大概就是墨清了。」 云舒解释着,找出她放置在荷包里的墨者令,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之前让子殷给墨清带去一封信,她以为看了那封信,墨清肯定会生气,没想到,他倒好,亲自来保护她了。 「犟驴,叫他别来,他还偏要来。」云舒嘀咕了一句,这句话却把大公子惊了一跳。 「你……跟他很熟?」大公子试探的问道。 云舒摇摇头说:「不熟,就见了一次面。」 大公子看向云舒的眼神深不可测,思索了一会儿,他终是挪开眼神,起身说:「喝完药就好好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云舒笑着送大公子离开,心里却怪怪的,总觉得他最后的那句话有些疏离的感觉,可是反复琢磨着,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她只好笑笑作罢,怪自己多想了。 离开云舒的房,大公子对身后的两名暗羽吩咐道:「注意附近的动静,昨晚的男人,应该还在这里。」 暗羽互视一眼,有些诧异,他们竟然没察觉到附近有人潜伏!又想到那个男人昨晚是在自己眼皮下溜走的,暗羽就知道这次的目标不简单,于是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注意着云舒周围的动静。 云舒躺在床上养伤,大公子早中晚探视三次,这天晚上大公子离开后,丹秋也烧水去了,只有云舒一人百无聊赖的在床上发呆。 忽觉得一阵冷风吹过,云舒向门窗望去,都关的好好的,怎么会有冷风? 正觉得怪异,云舒就听到屋里黑暗的角落里传出一道低声的呼喊。 「云姑娘。」 云舒被吓的几乎要尖叫,她立即从床上坐起,警惕的问道:「谁?」 黑色而高大的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是墨清。 「是你……吓死我了……」 不过这一瞬,云舒后背就起了冷汗,这人悄无声息的,太恐怖了! 墨清离云舒的床站的有点远,他低声说:「我早几日就准备见姑娘一面,只不过你门外的武士很难缠,今日终于得了空隙,才能进来见你一面。」 武士?应该是大公子的暗羽。 云舒便说:「你要见我,直接来找我就是,这样闪闪烁烁的,倒让人害怕。」 墨清呐呐的,没有立即回话,云舒正待问他有什么事,就听他自己说:「我见云姑娘一面,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墨者从来都是秉持‘墨者之法’,断不敢学宵小之徒做不义之事。若云姑娘信不过子殷,则由我来报答姑娘对我及十七个兄弟的大恩。我以墨家钜子的身份向你起誓,绝不会偷窥你任何账簿,泄露你任何信息!」 云舒被他郑重其事的话语和语气震住了,再看看他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其实是有气的。 墨清的确很生气,气云舒不信任墨者之义,气她对墨者的防备之意。 「墨清大哥,我并不是不信你们,而是觉得我一普通女子,没必要受人保护,你们本就是做大事,为天下之人行大义的人,奈何要在我身上费功夫呢?你前几日救我一命,已是报答了我之前的恩情,上次马邑之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墨清听了,一板一眼的说:「你慷慨相助,用你的钱买的药救了我十七个兄弟,我欠你十七条命,就算去除前几日救你那一次,还差你十六条命!」 云舒有些尴尬,这个人,看来是认死理,非得保护她,赶不走了。 她左思右想,只好说:「好吧,你要保护我也行,只是有个条件,你不许躲躲藏藏,要么光明正大的守护在我身旁,要么就离开吧,我实在不习惯有人暗地里窥探我。」 墨清想了想,说:「一切听云姑娘安排。」 云舒清了清嗓子,从外面喊来顾清,让他把墨清安置下去,从此跟大家一起吃穿住行。 安置了墨清,云舒不由得苦笑,貌似她被迫收了一个护卫?不过她转眼莞尔,听墨清自己所说,他好像还是墨家的钜子?那可是墨者的首领呢!说来还是自己沾了便宜。 第44章 当暗羽向大公子禀报墨清出现的消息时,大公子正在吃晚饭的筷子只顿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就让暗羽退了下去。 吃完饭,大公子在营地的空地里随意散步。当他看到墨清守在云舒房前时,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当初子殷出现要保护云舒的时候,他还高兴的说不用担心云舒的安全问题了,可是换了这个墨清,他却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只是因为他抱过云舒吗? 大公子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忽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墨清那晚不是占云舒便宜,只是为了给云舒挡风遮雨,又何必纠结? 丹秋从云舒房中出来,正巧看到大公子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关切的说:「公子,天冷了,进屋坐坐吧。」 大公子看了一眼墨清,点点头,走到了云舒房中。 云舒正在床上翻这个月的账簿,大公子皱皱眉头说:「大夫让你静心修养,你怎么又操这个心?」 云舒放下手中的书简,说:「马上过年了,这些月账要入总账,这几日耽搁了时间,再不做就来不及封库了。」 大公子走到他床边,抱过那些书简,说:「都送我那里去,我来做,横竖不能让你一个病人操心。」 云舒想笑又不敢笑,只低声说:「公子,你且先看一下账簿,我的账,你恐怕看不懂……」 大公子眉头一挑,还有他看不懂的账? 展开书简一看,果真……书简上的字符他竟有一半不认得!认识的小部分汉字,还是歪着写的! 「你这是做的什么账?」 丹秋已捧了热茶过来,在旁说:「这是云舒姐自家的秘诀,记账可方便了,才教会了我!」 云舒见大公子一脸疑惑,解释说:「我用自己的法子记账觉得方便,每月的总账会另外用大家习惯的方式誊抄一遍,以便入库保存。」 大公子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上的书简,真正是不认识里面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大公子若觉得有意思,我明天就把方法教给公子,如何?」 大公子这才收了书简,说:「好,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神奇的记账方法。」 古人在书简上写字,都是竖着写的,云舒偏把书简横过来从左至右的写,用的还是现代的阿拉伯数字和各种加减乘除符号,这样的账簿,哪怕大公子再聪明,他也看不懂! 大公子跟在云舒面前学了几日,总算是记清楚了各种符号的意思,以及对应的数字。因怕云舒休息不好,大公子每天学的时间有限,更多的时候是自己拿着账簿在账房里研究。 丹秋端着中药送到云舒面前,说:「大公子可真聪明!我学了几个月才学会,云舒姐你跟他说了一遍,他竟然就懂了!」 云舒透过窗,看向营地对面紧闭的账房大门,问:「当真懂了?」 丹秋的头点的跟捣蒜似的说:「我中午过去送饭的时候,偷偷看了一下,大公子已经学着在写了,还问我写的对不对!我看再过两天,大公子就真的能帮你做全年总账了。」 云舒微微笑道:「咱们公子的聪明可不是吹的,以后有大作为呢!」 丹秋自然也跟着点头称是。 养了几日,云舒身上的伤渐渐消了青紫,痛的地方也能够活动了,唯有头上的伤看着严重一点,青紫的淤血扩散的更大,看着半个额头都是黑的。 她早就在床上待的不耐烦了,很想下床活动活动,奈何大公子一直看着她,不准她动。现在大公子忙着钻研新学术,她便得了空,央求了丹秋好一阵子,丹秋才答应偷偷放她出门在院子里走走。 穿好衣服,云舒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墨清最近怎么样?」 丹秋往门外看看,努努嘴说:「他天天就在我们门前转悠,大平不敢来吵你,有时候会缠着他说会话,昨晚上我还见墨清给大平耍剑了!平日看他一身穷苦没出息的样,可是耍剑的时候好威风啊,掀起的风,把地上的雪都给卷的满天飞,把大平都给看呆了。」 墨侠都是很有才学的人,或学识、或武学、或兵法、或机械机关术,他们博闻强识,绝非庸者。墨清既然是墨者的钜子,他的本事,绝对不小。 云舒低头想了想,这块大金子闲置在自己身边,当真可惜。 出了门,云舒果然见墨清在门口守着。 墨清站起来,望着云舒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云舒笑着问他:「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墨清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来报恩的,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于是闭着嘴没有说话。 云舒大概知道他的性子,也没有追问,笑呵呵的说:「我在房里待的闷了,出来走走,就在院子里,你也不用跟着我。」 第45章 墨清果然没有跟着云舒,只是眼神却一直盯着她,没让她走出视线。 云舒侧头对丹秋说:「天真冷,你帮我取个手炉来好吗?」 丹秋自然忙不迭的跑回去拿手炉。 云舒见四周没人,就慢慢往水井边上走。 井边有薄薄的冰片,踩在上面格外的滑,可云舒偏往那有冰的地方走,纵使再小心,脚下也止不住的打滑。 「哎呀!」伴随着一声惊叫,云舒的身子就往旁边的井里跌去,云舒自己吓的闭上了眼睛,可下一刻,她就被一个怀抱揽了回来。 云舒松了一口气,睁眼对上墨清炯炯有神的双眼,笑着说:「你又救了我一次,还剩十六次。」 墨清一愣,转瞬就明白了,原来云舒是故意的! 她明知墨清一直注意着她的安危,所以故意以身犯险,假装要跌到井里,惹的墨清来救她,以此抵消那十七次救命之恩! 墨清的脸上顿时有了怒意,生气的说:「云姑娘,你自己的安危不是儿戏!」 云舒依然笑嘻嘻的说:「这不是有你保护我嘛!」 墨清顿时觉得很矛盾,他本意是要保护云舒,却没想到因此让云舒自找麻烦!她这是在逼他走吗?可是那份恩情他决不能白受,这究竟如何是好? 在他矛盾不已的时候,一道冷如冰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云舒,你的病还没好,谁准你出门的?」 云舒转过头,看到大公子正在十步之外饱含怒意的看着她和墨清。 因在井边,墨清依然扶着云舒,从大公子的方向看过去,云舒几乎是被墨清揽在怀里的。 云舒并不知道,只笑着走过去,说:「公子你看我都好了,再不出来走动两下,就要睡出懒病来了。」 大公子冷冷的盯了墨清半天,这才把目光转向云舒,说:「大夫一日没说好,你一日不许下床,回房吧。」 云舒犹豫的不愿回去,还想要怎样耍耍赖皮,才能让大公子松口,可是不等她再开口,就听大公子冷冷的质问道:「你现在当了总管,所以不听我的话了?」 云舒万万没想到大公子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愣愣的说:「没有……公子,怎么了?」 大公子看着云舒仓皇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说:「那就好好回去歇着。」 云舒郁闷的回到房,心中纳闷不已,实在是不明白只是出门走动两步,怎么就让大公子如此生气? 到了腊月二十五,顾清抱着一堆书简过来,说:「公子说这些账都做好了,但还是要你核对一遍。」 云舒点点头,让顾清把账簿放下,而后问道:「大公子最近几天一直在忙这些?」 顾清点头说:「足不出户,一直在弄这些。」 云舒怅然若失的「嗯」了一声,翻起书简就看了起来。 大公子最近一直不常来看云舒,即使过来,也只是问她财务上的一些问题,明显的冷淡让云舒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腊月二十八,云舒亲自把账簿都交到沈柯手中,入库封存后,一年的工作正式结束,大家也都准备开始过年。 在山里没什么好准备的,把屋子打扫干净之后,就是把大伙聚在一起吃吃饭。都是在外地回不了家的人,聚在一起,气氛更是浓烈。 可偏在这浓烈的气氛里,大公子和云舒都兴致缺缺。 沈柯看到他们坐在一块却不怎样说话,心中不由得纳闷,他原以为大公子之前是帮云舒做账忙到了才不怎么来往,没想到两人是在置气? 觥筹交错间,云舒低头吃着食案上的东西,只觉得食之无味。 她时不时瞟一眼坐在上手的大公子,他默默的吃着酒,每一杯吃的很慢,仿佛那酒的味道多么的醇香绵长,需要仔细品味一般。 云舒想挑起话头跟大公子聊两句,却觉得万般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也就默然了。 沈柯看着他们两人谁也不理谁,大过年闹成这样,太不像话了,便推了大公子一把,说:「大表弟,你这次奉命来选马,云舒从中帮你引线,找到了马六家的那批好马,你当好好感谢她才是!」 说着,就把大公子杯中的酒添满,让他给云舒敬一杯酒。 云舒挺不好意思的,沈柯不知道马六的马场其实是她开的,更不知道大公子选购那批马,她才是最大的受益人,说来,应该是云舒感谢大公子才对。 她忙端起酒盏说:「不敢让公子敬我,该我给公子敬酒才对,一直以来多亏了大公子的照拂。」 云舒的酒杯碰上大公子的酒杯,大公子看着她,动了动嘴角,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仰头把酒干了。 喝了这杯酒,几人又没话说了,沈柯没话找话说,偏偏说起墨清来! 第46章 「咦,怎么不见墨大侠,他虽不是我们玉石场的人,但是过年一起吃饭怎么能少人?」说着就转头唤人:「快去把他喊来!」 平日里,墨清被大平缠着耍剑,大家看的多了,都对他的武艺赞不绝口,故而都叫他「墨大侠」。 传话的人回来了,对沈柯说:「墨大侠不愿意过来。」 墨者推崇「节用」,主张吃苦耐劳,要求做到「量腹而食,度身而衣」,哪怕是这种过年的大节,也不参加宴席,所以墨清不肯来赴宴,在云舒的意料之中。 「他不来就算了吧,他的性格古怪的很,一个人待着更自在。」 沈柯难以理解的摇了摇头。 云舒想到墨清,心中总有那么点不自在。他以前的日子虽然一样清苦,但好歹有诸多师兄弟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比现在一个人寂寥的过年要好。 想到这些,云舒起身说:「你们先吃,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出了主厅,云舒走到墨清的房外,见木屋中点着一盏小油灯,他正在擦拭他的宽剑,旁边的桌子上有吃完的碗筷。 「墨清。」 墨清放下剑,抬起头睁着清亮的双眼看着云舒。 云舒知他寡言少语,主动说:「明天就过年了,我来看看你。虽然你们墨家主张‘节用’,不喜欢铺张浪费,但是过年嘛,该喜庆的时候,也要喜庆一些。」 墨清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走到一个木箱前面,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这个是一个小抓钩,若再遇到滚下山坡或落入井中这种事,按一下这个机括,就有钩子弹出来,可以应急。」 云舒两眼放光的接过墨清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类似护腕一样的东西,但护腕里却有机关和结实的细线,线头上系着一个钩子。 「哇,果然不愧是墨家的人!这种神奇的东西都能做出来!」云舒收到这个礼物,心中十分高兴,真心的夸奖着。 墨清看云舒这么开心,话也稍多了一点,问:「云姑娘,你对墨家好像很了解?」 云舒时常提起墨家的一些思想和要义,对他们擅长的东西也了解,这些信息不禁让墨清觉得疑惑。墨家一脉到如今已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纵使是有学之士,对墨家的著作和思想也不太了解,何况这一平民女子? 云舒用那个百试不爽的借口回答道:「那些啊,都是我爹生前跟我讲的,他对墨家比较感兴趣。」 墨清听到这个话,自己信仰的东西被人肯定,高兴的点了点头。 大公子背着双手站在外面等云舒,左等右等却不见云舒从墨清的房里出来。虽然他以前经常跟云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是换做墨清,他就忍不了,又等了两刻,就提步向顾清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屋内灯光昏暗,云舒撩起袖子,墨清正低着头握着她的手腕,具体在做什么看不清楚。 不过这个情景已足够刺激大公子了,他大步上前,用力把云舒拽到自己身后,并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不是身负婚约吗?怎么又跟他拉扯不清?」 「啪嗒」一声,护腕掉到了地上。 云舒满脸惊愕的看向大公子,纵然平时再好的脾气,云舒心中也忍不住生气。 「大公子!你这话是何意?我跟墨清怎么了?」 墨清冷着脸从地上捡起护腕,也不管大公子和云舒的吵闹,直接说:「云姑娘,这个护腕你回去让身边的丫头帮你戴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云舒接过护腕,愤愤的看了一眼大公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心中委屈的不行,大公子无故不理她也就罢了,现在突然冲进来,说些什么「拉拉扯扯」的话,教她脸上怎么搁得住?她不过是一时新奇,想带上护腕试一试那钩子的效果,却被大公子说的像是「男盗女娼」一般! 越想越生气,云舒根本没心思回大厅继续吃饭,而是小跑着往自己房里去。 大公子看到墨清递给云舒护腕的时候,大概猜到了一点,脸上的颜色越发难堪,见云舒夺门而跑,心中更是焦急,三两步跟着云舒追了出来。 好不容易在房门前追上云舒,大公子拉住她的胳膊,急忙喊道:「云舒,你身上有伤,别跑摔了!」 云舒被他拉的停下,转头瞪着大公子,没好气的说:「大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不要跟我拉扯不清!」 同样的话语用在大公子身上,大公子果然觉得不好受,也后悔自己刚刚口不择言,伤了云舒。 他不安的松了手,云舒甩了袖子背过身去不理他,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大公子说:「刚刚是我不对,我道歉。」 听到他道歉,云舒心中的委屈更甚,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大公子想不理人就不理人,连个理由也不给,如今倒好,连诬赖人也学会了!」 第47章 屋里的灯光射出窗外,投射到云舒脸上,映射着她眼中的水光。 大公子见她眼中含满了泪水,心中越发揪的紧。 关心则乱,一向思路清晰的他,却慌不择言的说:「我是怕你跟墨清走的太近,传出些不好听的话,你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说完,大公子暗自摇头,不对,这跟她有没有婚约不要紧,他就是不乐意云舒跟墨清这样亲近。 云舒听了心中又生气又茫然,难道大公子是因为她那所谓的婚约,所以刻意远离她?她编出那个由头,是不希望有人插手她的婚事,可是也不想因此给她加上一层禁制。 想到这些,云舒不由得反语激道:「依大公子所说,我有婚约在身,日后你也不用跟我说话了,沈大当家、徐大哥、顾清甚至大平,你们都离我远远的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大公子急的向云舒走近了一步,云舒身子一侧,站在屋檐下,满脸不乐意的看着大公子,问:「那大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大公子对自己最近的反常心态不知从何说起,焦躁间,只见屋檐上的一条冰凌一直在滴水,滴滴打在云舒的肩膀上,于是上前拉住她,说:「外面冷,我们到房里好好聊聊!」 云舒被大公子强拉进房,大公子亲自动手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让房间更暖和一些,又给两人倒了杯热水,这才和云舒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云舒冷眼看着大公子忙来忙去,也不上去帮忙。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脾气大了一点,可是她若不刺激一下大公子,依着大公子的脾气,他只怕会一直这么不清不楚的跟她扭下去。 坐定后,大公子感觉到云舒态度强硬,不愿意搭理他,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那日墨清在山中救了你,雪地里,他靠着树洞把你抱在怀里,给你挡风遮雨,用身体给你取暖。你虽然昏迷着,但众人都看在眼里……过了几日,他又出现了,你把他留在身边,他天天在你房门外坐着,众人想起山中那一夜的情景,看待他的眼光自然有所不同……」 云舒这是头一次听大公子说起那晚的细节,更没想到在外人看来,有这么多的引申意思。 大公子纯净的声音继续说道:「后来你的伤慢慢好了起来,头一次出房门,就在院子里跟墨清搂搂抱抱……」 大公子顿了一下,很怕「搂搂抱抱」这个词刺激到云舒,小心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着眉头在思考,便继续说:「那天在井边的事,被大家看在眼里,结合之前的事,已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你偏偏没有察觉,我只好出面阻止。我知你是不拘小节的人,但是我却不喜欢听到你被别人编排……」 大公子不会无事生非,他既然说私底下有人编排,那肯定是确有其事,议论的人只怕还不少。 听了大公子的话,云舒心中苦闷不已,她这一年来做账房管事跟男人接触多了,加之骨子里的现代思想,导致她渐渐忘了古代女子的一些避讳。 外人不知道她跟墨清之间的恩情纠葛,只看到墨清整天守候在她门前,和他们不合世俗的搂搂抱抱。 云舒知道大公子因这些事情恼了她,心中反而轻松了,因为这正表明大公子是在紧张她…… 她想了想,有些失落的说:「是我的行为不妥,给大公子带来困扰了。只是我不是小姐贵女,既然出来做事,就没办法不跟男人接触,哪怕有些风言风语,也无可避免。至于墨清……我以后会多注意一些……」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大公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云舒也有难处。 云舒看大公子眉头展开,便在后面补充说道:「公子也真是的,这些话早跟我说了,我也早知道自己哪里不妥,你突然对我不理不睬,让我好一阵着急,想来想去也不知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大公子促狭的一笑,轻声问道:「我不理你,你着急了?」 云舒下意识的说:「是啊!」 她忽觉得不对,再抬头看大公子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高兴的笑,赶紧改口说:「不对,我才没有着急!」 大公子已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目光就落在了云舒的额头上。 他站起来走到云舒面前,伸手拨开她的刘海,查探起他额头上的伤势:「看起来好像好了一些,还疼吗?」 大公子很久没有关心过她了,真是久违的关怀啊…… 云舒闻到大公子身上淡淡的馨香,突然觉得焦躁,赶紧站起身来说:「我的伤早不疼了,不跟你说,我们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大厅,沈大当家就要派人来找了!」说着就推门而出。 沈柯才不会派人来找他们,当大公子跟着云舒的后脚跟出去时,顾清原本要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公子,却被沈柯拦住了,还说:「让他们两人单独处一处,有些话不说开了,心结怎么解的开?」 第48章 顾清也知道大公子闷闷不乐好多天,他心中虽然猜测大公子这样是云舒,却不能确定。如今听沈柯这么讲,便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心中一时间也是百感千回。 待云舒和大公子一前一后回来时,两人神色都欢愉了很多。云舒面上有些羞怯之意,大公子脸上则有高兴的神色。 沈柯看他们如此,便宽心了。 云舒坐回席位上之后,看到沈柯不断的打量她和大公子,十分不自在,忙说:「我已经去看过墨清了,他一个人挺好的,沈大当家不用担心他。」 「哦!」沈柯现在哪还有心思担心墨清?他更关心云舒和大公子。 云舒见沈柯还是满脸促狭的看着她和大公子,又说:「我在外面碰到大公子,说了几句话……」 沈柯笑意更浓,说:「我又没问……」 云舒脸上腾的红了,她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大公子见云舒满脸窘迫,也低声笑了。 玉石场的众人都是离家在外之人,过年没那许多讲究,只想着怎么一起热闹热闹。 初一玩闹了一天,待到初二的时候,云舒又提起她拜托沈柯做的雪橇,说要带大公子进山滑雪玩。 大公子一听就皱了眉头,云舒上回正是进山试用雪橇,才在下山的路上滑到山坡下。 「山上到处都是积雪,你若再跌一跤怎么办?等天气暖了再进山玩吧。」 云舒一阵无语,若等天气暖了,还怎么滑雪坐雪橇? 「这次我绝对稳稳当当的走路,断然不会出事的!总不能因为摔了一次,就再也不爬山了呀。」 大公子沉默着不应她,云舒想尽办法诱惑道:「大公子,你是没有看到,云顶山里有一个山顶湖泊,现在结了厚冰,被白茫茫的雪山围绕着,跟仙境一样!」 大公子依然不为之动容。 「还有,在上山的路上,会路过一片野梅林,黄灿灿的腊梅开了一个山头,香飘十里!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云舒嘴唇都说的发干了,大公子却一点改变主意的意思都没有,云舒看着他面不改色端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翻动着手中的书简,就觉得无力再劝,只好失望遁走。 待到晚上,沈柯找到大公子,说:「大过年的,你刚跟云舒和好,何必扫兴,大伙一起上山玩玩多好。」 大公子摇头道:「玩什么不好,却是进山玩雪橇。不仅上下山路上容易滑倒,到了湖面上,万一有个冰洞,那岂是好玩的?」 沈柯摇手道:「这你就多虑了,山里的湖面冰冻三尺,拿斧头凿都凿不开,哪会有冰洞?只要在路上当心一些就好了。而且……这个雪橇,可是云舒花了心思的,你刚来的时候,她就说山里没有好玩的,让我弄个雪橇给你解闷。等做好了,她特地检查了好几遍,还亲自去山里试用,偏不注意在下山的时候滑倒了,这才耽搁下来。等天气稍暖你就要走,现在她的伤好多了,正是抓紧时间玩的时候,你却扫兴……」 大公子心中有一丝动容,毕竟是云舒特地为他花的心思。 可是想到其中的危险,他又犹豫了。 沈柯抓住这一丝机会,补充道:「明日我们多带一些人,把你的两个护卫,还有墨清都带上,这山路是我们去玉石场常走的,路上再仔细一点,能出什么事?」 好不容易,大公子终于点头说:「好吧。」 沈柯胜利而归,云舒守在他的房前问道:「怎样、怎样?」 沈柯笑了两声,说:「我知道表弟的软处在哪,一戳就中!」 「也就是说,大公子同意了?」云舒欢喜的问道。 沈柯点了点头。 「谢谢沈大当家!」云舒又问:「大公子的软处在哪?沈大当家也告诉我吧!」 沈柯神秘一笑,说:「这岂是能随意告诉你的?」 云舒咕哝了一声「小气」,就回房准备明天的「冬游」去了。 大年初三,沈柯和大公子一左一右把云舒夹在路中间,后面跟着暗羽和墨清,再命四个壮汉抬上做好的雪橇,牵了五六条护院的大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山去。 云顶山上的山顶湖已冻了厚冰,跟镜面一样光滑,映着天上的白云,衬得特别明亮。 云舒穿了很厚的衣服,披着大红斗篷,成了苍茫白色中唯一的一抹红影。 她知道大公子担心上山的安全问题,所以老老实实的跟在大公子左右,绝不蹦跶乱跑。大公子见她如此老实,心里也放心多了,兴致满满就起来了。 看着各种树木上的积雪和冰棱,以及远处的腊梅林,大公子感叹道:「景色果然不错,不虚此行!」 云舒听了一笑,说:「还有更不虚此行的呢!」 第49章 她手往后边一指,那边壮汉已经开始把雪橇放到湖边,并把看护院子的巨型犬套上笼头,栓到雪橇上。 云舒抓住大公子的胳膊,欢喜的说:「走,我们坐雪橇去!」 大公子被云舒拖上雪橇,并排坐到了木椅的座位上。 大公子看到这改良版的雪橇,觉得十分新奇,特别是雪橇上高至膝盖的椅子,这个高度坐着十分舒适,驾驭前面的大犬也很顺手。 坐好之后,云舒探过身,从大公子背后拉出两跟宽带子,系到了大公子的腰上。 「这是什么?」 「安全带!安全第一!」云舒见大公子又好气又想笑的样子,自己也笑了起来。 拉雪橇的四头大犬是专门受过训练的,云舒拿起缰绳,轻轻一抖,狗狗们就「呼啦」一下冲了出去。 宽阔而光洁的冰面上,雪橇如电般飞驰,耳边的风「呼呼」的吹,景色都被拉成了线条从眼前飞过。 自从到古代,云舒就没有再次感受过这种急速,禁不住兴奋的呼喊出声。 大公子被他的兴奋感染,也朗声笑了起来。 沈柯笼着双手站在湖边的树下,听着湖面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跟着「呵呵」笑了两声。他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墨清,问道:「墨大侠,你看我大表弟跟云舒姑娘两人,欢乐融融的,简直像对小夫妻,是吧?」 墨清虽寡言少语,但他心思很通透,他日日盯在云舒左右,大公子的一举一动,他自然也看到了,所谓旁观者清,墨清大概比云舒还要了解大公子对云舒的态度。 「桑公子用心良苦,必能心想事成。墨清心中明了,沈大当家放心,我只为报恩,别无所求。」 墨清如此明白的说了出来,沈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就见雪橇听在了附近。 大公子拉着云舒下了雪橇,两人还在说笑。 沈柯迎了上去,大公子对着沈柯说:「她原来还有这么疯的时候,真是不能小瞧,叫喊声只怕山那边都听到了。」 云舒笑道:「兴致所至,要那么拘谨做什么?开心就好!」 沈柯也附和道:「开心就好!」 一众人顺顺当当的玩到午后,大家见云层变的低沉乌黑,恐怕雨雪要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走在下山的路上,队伍里的几只大犬突然不安分起来,对着一片林子「汪汪」的狂吠,还不断的蹦跳起来,想要扑过去。 看到这种异状,墨清冷静的说:「恐怕是有野兽出没,大家小心。」 云舒一层冷汗从后背冒出,大冬天的遇到野兽,她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护院犬的狂吠声此起彼伏,墨清和暗羽则呈三角形把大公子、云舒、沈柯三人护在中间。 幽深的树林中,一头黄色斑点大虎踏着雪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云舒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活生生的老虎啊! 这只老虎有点奇怪,看着似乎很胖,但是身上的皮肉十分松弛,给人一种疲惫病弱的感觉。可它的虎目凌厉,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让人生畏。 「嗷唔」一声虎啸从它的血盆大口中吼出,整个山林都抖了两抖。冬天很难寻到猎物,这只老虎肯定已经饿极了,不然见到这么多人,还敢出现! 云舒很没出息的有点腿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公子捉住她的双肩,支撑着她帮她站稳,并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云舒点点头,心中安慰自己道:他们有四头约有半人高的大狗,近十个男人,还有武功高强的三个武士,一只老虎而已,并没什么可怕的。 拉着大狗的几人互望一眼,一起松了手中的绳子,四只大狗毫无畏惧的扑了上去。 沈柯看着四狗和一虎互相攀咬,对大公子和云舒说:「你们别怕,这些狗在山里长大的,经常跟着人进山狩猎,比狼崽子都狠。」 云舒听着他说话的语气不是那么肯定,勉强的笑了两下。 三十步外,那只吊睛大虎一巴掌拍飞了一只大黄狗,可是它寡不敌众,另两只大狗分别从背面和侧面咬住它的背和身子,第四只则在正面龇牙咧嘴,作势要扑上去。 又一只大黄狗被老虎按在爪子下面,老虎张嘴叼住它就要撤退。 墨清看这情景,二话不说「锵」的拔出宽剑,冲刺了上去。云舒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就看到树林中剑光飞闪,致命的一剑从脖子后面插进了大老虎的身体里。 老虎吃痛而绝望的呜咽了一声,身子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见老虎死了,众人的心也放下了。 玉石场的壮汉已喜滋滋的跑上前去,拉起大黄狗并对墨清说:「墨大侠好本事,一剑就刺死了山中大王!兄弟们来把老虎抬下山,这张虎皮能值不少银子啊!」 第50章 男人们欢喜的收拾着虎尸,云舒站在旁边不忍观看,背过身去。 树林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风声,却又断断续续。云舒好奇的往里走了两步,眼前的景象却把她楞在了原地。 树丛前,一个一岁多的婴儿光着身子裹着一床小棉被,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幼虎,一人一虎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它们看到云舒,俱露出警惕的神情,小老虎更是龇牙咧嘴的向云舒挥着肉肉的爪子。 「大、大公子,快来看!」云舒的舌头,一时有些不灵光了。 大公子匆忙而来,看到那虎孩和幼虎之后,也楞在了当场。 「这……这可怎么办?」 云舒焦急的问道,他们刚刚猎杀的那只打老虎,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妈」,没了成年大虎,虎孩儿和幼虎在这大冬天,只有冻死和饿死的下场。 云舒望着大公子,说:「把它们带回去吧,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何况中间还有个人类的婴儿。 大公子点点头,挥手叫来两名暗羽,让他们把幼虎和小孩抱起来。 那两人也是楞了一下,最终还是面不改色的把孩子们抱在怀里。 虎孩和幼虎开始反抗起来,不断的用拳头和牙齿攻击着两名暗羽,可它们力量小,不过是徒劳。 把这两只幼崽抱出来,众人纷纷称奇,一时围起来观看,倒把两个小东西吓到了。 众人抬着虎尸,抱着两只幼崽匆忙下山,回到营地,云舒叫来丹秋,让她把虎孩清洗一番,并用干净的衣服把它包起来。 丹秋包着孩子骂骂咧咧的进来,抱怨道:「云舒姐,这哪里捡来的孩子?跟野兽似的,张嘴就咬!」 云舒兴奋的接过孩子,因怕它咬人,丹秋在旁边把孩子捉着。 「男孩女孩?」 「女孩。」 云舒看着头发及肩的女婴,对丹秋说:「这是从虎窝里捡回来的孩子,只怕是以前被父母扔了,被老虎捉回去养活的。」 人呐,有时候比禽兽还要狠心。 女婴黑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跟黑珍珠似的,格外明亮好看,可眼中的怒意却让人慎得慌。 丹秋心中忐忑的不行,说:「哎呀,云舒姐,你看这孩子的眼神,吓死人了!」 云舒对着女婴笑道:「她是没见过人,心中指不定有多害怕,脸上装作这么凶,只是本能而已。走,我们抱着她去看看她的虎弟。」 那只幼虎仔被放在柴房,一群男人围着观看,大平手上拿着一根残余了些肉的骨头在逗弄它。 见云舒来了,众人纷纷让开,大平兴奋的说:「云姐姐,这老虎真好玩,把它给我好吗?」 云舒摸了一下大平的头,说:「老虎是猛兽,岂是好玩的,等它大一点,是要放回山里的。」 她怀里的虎孩看到小老虎之后就不安分起来,云舒知道她的意思,便把她放到小老虎旁边,果然,这两只幼崽立马紧紧的抱在了一起,互相依偎着,小老虎甚至还把大平给它的骨头塞给虎孩。 看到这个情景,云舒心中不禁一暖。 云舒转头对大平说:「大平,去找你徐大哥,让他帮我找一个大点的笼子,再弄些小棉被和小孩的衣服来。」 大平忙不迭的跑开了,云舒带着两个幼崽回房,等找来笼子和棉絮之后,云舒做了一个简单的窝,把两个幼崽放了进去。 她看着它们紧紧抱在一起的样子,对丹秋说:「暂且让它们待在一起吧,等慢慢跟我们熟了,再把孩子和老虎分开。」 丹秋怯怯的问:「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东西就睡在我们房里了?」 云舒点头,说:「柴房太冷,它们太小,吃不消的。你若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笼子锁起来。好了,去厨房弄点热粥来,它们肯定饿了。」 云舒不亦乐乎的照顾着这两个小东西,大公子和沈柯分别来看了一次,见一切还好,心中略微放心。 「大公子,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总得有个名字吧?」 大公子见云舒母爱迸发,低头笑着说:「你给她取一个吧。」 云舒犯难了,说:「这孩子全身上下也没个信物或者标记,不知道姓甚名谁……」她低头想了想,说:「既然是老虎收养的孩子,又是女孩,那就叫虎妞吧!」 大公子自然没有意见,附和道:「好,就叫虎妞。」 云舒探过身子,在笼子外面伸手拉虎妞的小手,说:「虎妞、虎妞,以后你的名字就叫虎妞了哦!」 虎妞使劲想把手拿回去,无奈抽不出来,正着急的时候,小老虎突然扑过来,要抓云舒的手。 云舒手脚快,迅速的缩了回来,才逃过了那一爪。她颇为不满的瞪了小老虎一眼,哼道:「小东西,你们还真是姐弟同心!」 第51章 这句「姐弟同心」触动了大公子的情怀,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长安,担心起远在长安的桑招弟…… 桑招弟年前和韩嫣订了亲,因大公子不在家,主要靠韩嫣操持,一时间,他倒也显得老练起来。 年后,刘彻招韩嫣进宫玩,说话间关心起他的婚事。 「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韩嫣把腿翘到桌案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我娘跟桑家二夫人商定的日期是三月二十二,只不过不知道桑弘羊那个时候敢不敢得回来。我跟招弟商量着,若桑弘羊那个时候敢不回来,我们就把婚期再往后延一延。」 刘彻听到韩嫣亲昵的称呼桑大小姐为「招弟」,不禁挑了挑眉,戏谑的说:「看来你跟桑小姐果真如传言中所说的,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呐?」 韩嫣笑了笑说:「她是个聪明本分的女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刘彻更觉得新奇,不禁问道:「你去年挑了一年,哪家的小姐你都不满意,我还以为你要挑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奇女子才肯娶,没想到最后挑中了桑弘羊的姐姐。你倒是说说,这位桑小姐怎么就合你心意了?」 韩嫣笑了笑,没立即回答刘彻,想了想,淡淡的说:「她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刘彻看着韩嫣这样子,啧啧称奇:「桑家的人都不得了,朕原以为一个少年早成的桑弘羊已是难得,没想到桑家的女子也如此神奇,让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变了本性。」 见韩嫣不想议论桑招弟,刘彻就顺便改了话题,问道:「说来,桑弘羊去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怎偏偏挑过年的时候去北边……」 韩嫣想起桑招弟求他的一些事,就替桑弘羊开解道:「上林苑开春就要正式动工了,他也只有这两个月趁着冻土的时间去挑马,忙的连家都不能回,皇上你也不体恤一番。」 听了他这个话,刘彻笑的拍桌案,说:「不得了了,你小子还没成他的姐夫呢,就这么袒护,以后你真的娶了妻,那还了得?」 韩嫣被笑的不好意思,也拍起桌子吼道:「一码归一码,我说的可是正事,皇上你别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刘彻这才冷静下来,用胳膊捅了捅韩嫣,问:「你老实告诉朕,桑弘羊这次走的这么急,连进宫跟朕辞行的时间都没有,他去太原郡,到底是干嘛?」 韩嫣抬眼看了看刘彻,清了清嗓子,说:「不是说去给上林苑挑马吗?其他的我哪知道。」 刘彻见他装傻的表情,冷笑道:「你别跟朕来这一套,他急匆匆走了,长姐的定亲礼不参加,连过年也不回来了,朕就不信他姐姐没跟你说个缘由!」 韩嫣一时犯了难,他不能瞒着刘彻,若让刘彻觉得他和桑弘羊抱团欺瞒他,只怕两人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再者,桑弘羊身边有暗羽,等他回来之后,刘彻只用问暗羽就知道桑弘羊究竟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思忖间,韩嫣就说:「陛下你还记得桑弘羊身边的那个丫鬟吗?」 刘彻皱眉想了想,记起那个一年前在韩嫣生辰宴上穿得七彩锦衣的女子,时间久了没见,倒忘了叫什么名字了,连面容也有些模糊。 「你是说那个叫云什么的丫鬟?」 韩嫣点头说:「嗯,云舒。她被桑家派去太原郡做账房管事,听说在马邑遇上匈奴人,失踪了几天。桑弘羊急的不行,放心不下赶过去看看。」 刘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桑弘羊离开的时间跟马邑被匈奴人洗劫的时间差不多,看来的确是因为这个事了。 刘彻思量道:「一个丫鬟竟然能够当账房管事,还能惊动桑弘羊亲自跑去找她,有意思、有些意思……」 韩嫣在旁说道:「人活着才有意思,若被匈奴人杀了,再有意思也变的没意思了。」 说起匈奴,刘彻心中满是恨意,道:「背信弃义的畜生,朕早就说过,即使二姐嫁过去,也无济于事,偏牺牲了二姐的一生换这几年的安宁,叫我等男儿颜面何存!」 韩嫣一时语塞,刘彻的二姐南宫公主在刘彻登基前远嫁匈奴,刘彻每每想起,总会发一通脾气。 刘彻紧握着双拳,捶桌说道:「总有一天,朕要把二姐接回来,把匈奴人赶出大漠,教他们再不敢侵犯我大汉河山!」 ☆☆☆ 北方的春天来的格外晚,二月初,云顶山中依然白雪茫茫,但大公子已不得不准备启程返回长安。 云舒担心他路上不好走,原本想劝他等冰融开河之后再回去,但是念及长安中纷扰的事情,云舒挽留的话便说不出口,只得开始帮大公子收拾回去的行李。 云舒不能回长安,就让大公子帮她捎带了两件礼物给韩嫣和桑招弟,权当做他们的新婚贺礼。 云舒送给韩嫣的是一件从匈奴那边弄来的狼皮大氅,皮草非常好,又找了工匠仔细制作。虽然没花云舒几个钱,但是要拿到长安去卖的话,这狼皮大氅只怕会卖个大价钱。 第52章 送给桑招弟的是一套玉石的首饰,样式是她亲手画的蝴蝶样式。云舒虽知道桑大小姐不缺这些,不管珍贵不珍贵,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大公子看了她准备的这两样礼物,连声称赞说很好,听他这样说,云舒也就放心了。 大公子又派人去葛铁匠那里取了订制的马鞍,并去马六的马场复查订下的马匹,终于在二月初六正式启程。 冬末时节,天一直阴沉着,不见雨雪,但也不见太阳。 一大早天刚亮,沈柯备好了马车和马夫在营地门口等着,等了一会儿才见大公子和云舒等人从房中出来。 顾清、丹秋等人开始把大公子的行李物品往马车上装,云舒则跟在大公子身后半步,叮嘱他路上注意保暖,不要着急赶路而误了投店歇息的时间等事。 沈柯走过去,对云舒说:「好了,该叮嘱的话你已经反复说了两天,大表弟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要你担心这些。」 云舒只好闭嘴,但心中却觉得无语,十四岁的大公子在她眼里,可不就是孩子嘛! 大公子认真的看了云舒两眼,说:「我这就走了,你不要担心我,等我回到长安,就让人来报平安,你小心照顾好自己。」 云舒点了点头,又帮着清点物品,见没什么遗漏的,才送大公子上马车,依依不舍的跟他挥别。 因汾河上游冰封,大公子先是乘马车而行,待到太原才换船走水路。但有的河段或浅水、或冰封,不时需要上岸换行,导致他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回到长安。 紧赶慢赶,大公子好在赶上了桑招弟和韩嫣定于三月的婚礼。 待云舒收到大公子报平安的书信时,已是五月时节。 云舒穿着杏黄的春衫在窗前的榻上看着信,脚上忽然传来一阵瘙痒,回头一看,是虎妞和小虎两个正在玩着她的脚丫。 她缩回脚,起身抱起虎妞往外走,小虎扑腾的跟在她脚边,一起来到墨清和大平住的房间。 云舒探头进去,看到大平正在墨清的指点下,在房里拿着木棍比划着招式。她冲他们招招手,说道:「大平,来帮我照顾一下虎妞和小虎,我要出去一会儿。」 大平眨着眼睛看看虎妞,再看看地上的小虎,只好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自从云舒收养虎妞之后,虎妞犯下的罪行数不胜数,不是把衣服撕烂了,就是把谁的手咬了,或是把谁的脸给抓花了。 丹秋如今见到虎妞,直接绕行,云舒知道丹秋不喜欢虎妞,只好拜托大平来照顾她。大平很喜欢小虎,看在小虎的面子上,他尚能勉强接受虎妞。 云舒见他把一岁多只会爬行的虎妞放到床上,而后抱起小虎一起在床上玩之后,这才去马棚牵马。 墨清从房里出来,直接跟着云舒来到马棚备马,说:「姑娘要下山吗?我随你一起去吧。」 云舒知道墨清也怕孩子吵闹,便笑着应了。 他们两人骑马来到娄烦的马场之后,正好见到马六和马场的帮工在河边放马。 马六见云舒来了,就迎上前去,说:「姑娘来啦!」 云舒见马儿们在河边喝水、吃草,一切都很好的样子,满意的对马六说道:「长安取马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你让人把马棚好好收拾一下,并准备好待客的东西,别出什么纰漏。」 这是第一笔大生意,马六很重视,听说取马的人马上就来了,自然也激动起来。 「云姑娘,第二批马这两天也要到了,也是匈奴的良马,长安的贵客来了之后,不如让他们一并把新货一起看了吧!」 云舒只管投资和销售渠道,其他的她不太懂,全权交给马六在打理,她便说:「新货到了之后,你要先验一验,若马匹没什么问题,给他们一并挑选,也可以。」 墨清这是第一次来云舒的马场,他看着远处的马,问:「你跟匈奴人做生意?」 云舒听出墨清语气中的难以置信,淡然一笑道:「嗯,这些马都是从匈奴人手中弄来的,我给他们粮食,他们给我马。」 墨清瞪大了眼睛,饱含愤怒和吃惊的看向云舒。 云舒见他如此神情,缓缓的说道:「匈奴人没了粮草,会直接入关来抢,不如我和他们做生意,各取所需。得了良马,配出良种,我们的马才能跟匈奴的马一样肥壮,这样就能追上他们狠狠的打,不是吗?」 墨清被他说的语塞,隐约觉得云舒说的有道理,但他心中的民族大义又让他觉得不能接受。 云舒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往小处说,她这是边关走私,往大处说,她这是趁着战乱投机倒把、发战争财。之前大公子没有跟她细究,她已觉得难得,像墨清会觉得不能理解,更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也没打算强行扭转墨清的想法,只是笑着冲他说:「放心啦,我是不会让匈奴人从我这里捞到好处的!」 第53章 墨清心中虽然觉得不舒坦,但是贩马这事毕竟是云舒生意上的事,他在保护云舒之前就保证过不干涉、不泄露她的事情,又听云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把心中的想法压了下来。 他忽而想到一件放在心底很久的事,于是难得主动开口对云舒说:「云姑娘,大平想跟着我习武,这件事情你拿个主意吧。」 大平的爹娘不在身边,他跟着云舒学财会,云舒算他半个师傅,他的事情,墨清自然要来问她。 「哦?大平喜欢习武?」云舒诧异的问道,再想到他平时总是拿着树枝乱比划,心中已有了计较。 大平除了学习,其他时间一直跟着墨清,多多少少受了些感染,云舒觉得男孩子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也好,便欣然同意了。 从长安来领马匹的人次日来了,是一小队官兵。许是大公子提前安排好了,那些人看了马之后,并未多说什么,结清了余下的款项。 跟官方的人做生意没风险,马六看他们给钱这么干脆,欢喜的嘴都何不拢,硬是伺候着他们多等了两日,另看了一批新到的马匹。 娄烦的一切都很顺利,玉石场的开采量节节高升,马场生意的也蒸蒸日上,云舒一门心思的赚钱,日子过的康泰而又平顺。 可长安城中的诸人却没这般清福可享…… 建元三年春。上林苑动土开工。 同年,桑招弟嫁入韩家,帝后亲临婚宴,堪称长安一大盛事。 建元四年,上林苑扩建完毕,刘彻建期门军,领军入上林练兵。 建元五年,桑家的玉石金店在长安开张。 建元六年,窦太后病死,刘彻正式执政,朝廷风云突变,各诸侯王也蠢蠢欲动…… 次年,刘彻改年号元光。 元光元年的春天,已经长成大男孩的大平,踏着木桩跳进云顶山的小营地,对账房中的云舒喊道:「云姐姐,长安来信了!」 云舒这几年生意做的顺畅,人也养的很好,以前枯黄的头发如今漆黑如墨,皮肤也变的白净如脂。她坐在账房的书案前,长长的头发铺在地上,衬在红色的春衫上,格外的醒目。 「咦?这个月的信这么早就到了?」 大公子每月会给她写一封信,每月收信的日子几乎是固定的,不想这个月的来的这么早。 大平将装着竹简的密封竹筒递给云舒,说:「不是大公子的人送来的,是洛阳桑老爷送来的信!」 「哦?」云舒抬起白净的脸惊诧道:「老爷怎么会给我写信?」 娄烦跟洛阳的书信往来,一般都是商务来往,即使有信,也应该是送给沈大当家的。 云舒用小刀划开腊封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书简仔细看起来。 大平跟着墨清学了几年的武艺,各方面长进非常大,云舒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云舒姐,出什么事了?」 云舒笑着望向他,说:「你离家好几年,想爹娘了吗?」 大平惊讶的看向云舒,却听云舒带着笑意说:「出门在外好几年,我们是时候该回长安了……」 「真的?」 云舒晃着手中的竹简,说:「大老爷派来的调遣令,哪能有假?」 大平欢喜的原地翻了一个跟斗,马上跑出去找丹秋等人说这个消息去了。 云舒靠到身后的锦枕上,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切。 她在娄烦这个偏远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她熟悉了这里的人和事,甚至熟悉了这边的寒冷天气。 这里更有她独霸一方的贩马生意,这里有她用惯了的人,突然之间要走,她还真得好好筹划筹划…… 长安桑府的竹松园中,春笋在春雨过后破土而出,大公子看着小丫鬟们在院内挖竹笋,忽而说道:「已经到春天了,河运应该开通了吧?」 正在给他回禀事情的两名管事一愣,停下正在禀告的事情,说:「回大公子,河运已开,太原郡林场中的木料已沿河运送过来了。」 大公子点点头,收下他们禀事的竹简后,挥手让他们下去。 这几年来,大公子在长安的各种事务中,历练的越发沉稳。只不过脸上除了挂着客气、梳理、习惯性的淡笑外,极少浮现出真正的笑容,可就是今天,在一旁伺候的顾清竟然看着大公子对着窗外的春意,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顾清好歹是大公子跟前这么多年的心腹之人,大公子的心事,他仔细一想就能猜到,便凑上前去说:「老爷的调派令只怕已经送到了娄烦,云舒快回来了吧?」 大公子脸上的喜色更甚,对顾清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了。上次见面,竟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她如今怎样……」 第54章 他每月雷打不动要给娄烦发一次信函;但凡有太原郡的人进长安禀事,不管跟娄烦有没有关系,他总会把人叫到面前亲自过问;朝廷每当要购马,第一个就是派人去娄烦的马场挑选。 这一切的一切,顾清都看在眼里,想到让大公子如此牵肠挂肚的人,他问道:「公子,云舒回来之后,是住在府里还是府外?」 云舒如今是账房管事,不是丫鬟,她这次回长安也是到金店做事,而不是贴身服侍大公子,按理说来,没有住在府内的道理,不过大公子却有他的思量。 卓成自从逃狱之后,五年来再也没有他半点消息。虽然大公子多方派人打探,但他就这样消失在了人海茫茫之中。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事皆非,云舒这次再度回来,几乎不可能再遇到卓成,但纵使这样,大公子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想把云舒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好。 「住在外面不安全,还是府内妥当一些,把春荣楼收拾出来给她吧。」 顾清微微有些吃惊。 春荣楼是桑大小姐出阁前住的园子,即使是大小姐嫁人后,也一直给她留着,没想到大公子会让云舒住在那里。 「她回来之前应该会提前派人送信,这两天派人去城门候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四月春光正好,长安城门下熙熙攘攘,不断有人出外踏青,也有人进城做生意。 守城的卫兵象征性的执戟站成两列,看着进出城的人群。 当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钻进城门时,一名卫兵突然听到马车中传出一声不寻常的低吼,见有异常,士兵放下长戟拦住马车吼道:「停车,盘查!」 车夫一愣,与身边的少年对视一眼,无奈中只好停下马车。 见有卫兵要查,坐在车夫旁边的少年机灵的跳下车辕,往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跑去。 少年对着后面的马车低声喊道:「云姐姐,不好了,小虎还是露陷了!」 云舒心中悲叹一声「不好」,果不然,下一刻就听到城门口传来士兵声嘶力竭的喊声:「老虎、有老虎!」 有人尖叫着跑开,有好事者围上去想一看究竟,这股骚动顿时让城门堵的水泄不通。城楼上的卫兵匆匆下楼,拨开人群,一个个用刀剑对着马车,把马车团团围住。 云舒从后面挤上来,对着士兵喊道:「刀下留情、刀下留情,这老虎不吃人的!」 一个年轻官兵满脸难以置信的从城楼上走下,看看云舒,再看看马车里的老虎,问道:「这老虎是你的?」 云舒上前,站到马车旁边说:「是呀,这是我的……宠物……」 年轻官兵更绝的不可思议,高声问道:「你养老虎做宠物?」 云舒理解众人的感受,老虎是山林猛兽,怎么能做家畜圈养呢?可她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把小虎带到了长安,这一路的艰辛,她真是不想再提…… 上月她在收整东西准备离开娄烦的时候,为小虎这只黄斑大虎伤了不少脑筋。她想把小虎放回山林,虎妞哭着不让,即使偷偷被云舒放走了,小虎到晚上自己也会回来。 她自从离开长安,就把小虎关在木箱里偷偷装上船。不幸的是,小虎不可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它在船上被人发现过两次,船夫没得商量的把他们赶下了船,云舒只好再做掩饰找其他的船。 辛辛苦苦到了长安,云舒看着有人把守的城门,给小虎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让它安安静静的坐马车进城,千万不要发出声响,没想到,它还是没听懂…… 「这位军爷,这只老虎从出生就是人养的,一点也不凶,更不吃人,你看……」 说着,云舒就弯过身,伸手在小虎头上揉了两下,小虎舒服的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却把周围一众人都吓的退了几步。 年轻官兵不断的打量着云舒,心中啧啧称叹,这女子竟有这般的胆色,把老虎养在了身边! 称叹归称叹,可是他又怎么会放一只活的老虎进城?这可是帝都长安,猛兽绝不可入内! 不管云舒再怎么解释,年轻官兵手一挥,几十名官兵防卫森严的用铁链等物把小虎并云舒众人押走了。 大公子得到讯息的时候,正从宫中办事出来,等他赶到长安府衙时,天色已暗。 收押室中,云舒坐在草席上无聊的编稻草玩,虎妞时不时伸手过来抢云舒的稻草,把她刚刚编好的东西破坏掉,并乐此不彼。 丹秋抱着手臂在旁看着虎妞,气呼呼的说:「我当初都说不可能把小虎带进京城,小姐你偏狠不下心,这下好了,到了长安反倒坐了牢!」 已经五岁的虎妞嘟着嘴说道:「不许把小虎丢掉!把你丢掉!」 丹秋气的不行,叫道:「你这个坏东西,是谁每天喂你吃喝,你还说把我丢掉!」 云舒已经习惯了她们这种相处模式,只笑着说:「之前不是见到顾清了吗,他说他去找大公子了,大公子一定会带我们出去的!」 第55章 对于这一点,丹秋很相信,大公子肯定会来救她们的。 正说话间,一行官兵举着油灯推开了收押室的门,一个还穿着郎卫轻甲,腰系长剑的挺拔少年疾步走了进来。 云舒看着眼前之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喃喃喊道:「大公子?」 大公子灿然一笑,说:「怎么不认识了?看你们这狼狈样,还不快跟我回去!」 云舒从地上站起来,满脸不敢相信的打量着军官打扮的大公子。 她乎的记起来了,大公子今年已十八岁,他自十五岁开始,就被编入刘彻后宫的郎卫之列,也是一名军官! 大公子当初给她写信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看看也就罢了,并没仔细思量,如今时隔四年再见大公子,她真是不敢认了! 以前跟她差不多高矮的大公子,已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她仰望着大公子,再不敢说这是当年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大公子看着云舒,也有些恍惚,云舒的五官分明没变,可是看起来却跟以前大为不同。她微低着头站在面前,女儿家的形态一览无遗,哪里还是之前的那个黄毛丫头? 之前关押云舒的军官走上前来,对大公子抱拳道:「桑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你们可以走了!」 大公子回身抱拳谢道:「有劳!」 而后望着云舒笑道:「发什么呆?难道还想在这里吃晚饭不成?」 云舒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一回来就给大公子添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大公子拍拍她的头,说:「跟我如此客气做什么?走,回家!」 云舒被她这么一拍,更是楞在了原地,直到虎妞抱着她的腿喊道:「姐姐,这个大哥哥是谁?」她才回过神来。 云舒牵着虎妞走出门,上了马车,这才跟虎妞说:「这是姐姐以前服侍过的公子,也是你的恩人,当初把你和小虎捡回来的时候,他也在呢!」 「虎妞不记得了!」 云舒失笑,她当然不记得了! 虎妞又补充说道:「大哥哥真好看,比平哥哥和墨叔叔都好看!」 云舒也这么觉得,以前大公子小的时候,她就觉得大公子五官长的很俊逸,如今长大了,愈发的帅气,刚刚穿着军甲的样子,着实把云舒给震撼住了。 待他们回到桑府,顾清带着云舒在春荣楼安置下。这园子当初还是云舒布置的,还是当年的老样子,只是园里的树木茂密了不少。 大平回家心切,云舒便让他回去看父母弟妹去了。 顾清看到他们行李不少,就说:「云舒,我叫几个丫鬟过来帮你收拾东西吧。」 云舒忙说:「不用,我在这里歇一夜,明天收拾了屋子,就搬出去的。」 「搬?搬去哪里?」 大公子换了家居常服来到春荣楼,比刚才穿军甲的样子要亲和文气不少,不过他此刻却是凝目看着云舒,追问着住处的事情。 云舒便说:「我既然是来长安做管事,就没有一直打扰大公子的道理,我已让墨清在长安的师弟们提前帮我找了院子,等明天联系到他们,就知道院子租在了哪里。」 大公子皱眉道:「你的住处我已安排好了,就是这里的春荣楼,这么大的府邸,哪还用你出去住?」 云舒知道大公子是一片好心,可又觉得住在内院不方便她进出办事,还是自己在外面租个小院子比较方便。 正考虑着该如何跟大公子说,云舒就听大公子不高兴的说:「四年不见,你一回来就要跟我这样见外吗?」 看着他伤心失望的神情,云舒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好说:「那……只好叨扰公子了……」 墨清被顾清安置在外院和男丁们一起居住,虎妞、丹秋依然跟着云舒,云舒谢绝了大公子要给他拨几个丫鬟的事情,只说这几年习惯了这么过,有外人反而会觉得别扭。 待安置妥当,虎妞突然开始叫了起来:「小虎呢,小虎怎么不见了?」 他们是被大公子从长安府衙领出来的,于是云舒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大公子。 大公子道:「老虎在外院,我找人看着,准备明天再跟你商量怎么处置的。」 云舒看看虎妞,再看看大公子,说:「公子要不让人把小虎送到春荣楼来吧,虎妞跟小虎一刻都没分开过,见不到它,这孩子只怕不会安生的。」 大公子略有担忧的问道:「你确定?我看那老虎已经成年,感觉很危险。」 云舒忙说:「不要紧,它是被我喂大的,跟猫一样温顺,一点也不危险。」 跟猫一样温顺?大公子不置可否的看向云舒,几乎怀疑她说的真的是一只老虎吗?! 因云舒等人回长安,桑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第56章 以前只有大公子、陆笠父女居住的宅院,如今又多了一拨人,人气立即就旺了起来。 大公子每天早出晚归在宫里忙碌,但想着家里有熟悉的人,他倒也不担心云舒。 陆笠、吴婶娘见到云舒之后很高兴,都问她这几年过的好不好,而一旁,大平领着阿楚、三福、小顺几个孩子,一脸高兴而好奇的望着云舒。 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云舒问他们记不记得自己。小顺和三福年龄稍大,还记得,连忙点了头,阿楚则有些懵懂,记不太清楚,只觉得跟云舒很亲切。 虎妞身边一直没有玩伴,只得一个小虎陪着,云舒看到这里有这么多孩子,就让大平带着虎妞跟阿楚他们玩去,希望她多跟人接触接触,祛一祛身上的「虎气」。 虎妞胆子大,倒也不怕生,很主动的上前拉着阿楚,要带他们去看小虎,吓的大平急忙拦住,不准让小虎见生人,生怕出什么意外,只带他们去屋外跳绳。 等孩子们出去了,吴婶娘一脸感激的拉着云舒的手说:「你把大平教的这样好,让我怎么感谢姑娘你才好……」 大平这几年的确长进了,时常帮着云舒做账,做事有分寸有条理,很得云舒满意。而且他跟着墨清练武,身体和气质比街上乱混的小子要好很多。 云舒笑着说:「大平本身就懂事,又肯学,我并没有操什么心。何况你肯让大平去那偏远的地方找我,就是信任我,我又怎能辜负吴婶娘的信任?」 吴婶娘一直念着云舒的恩情,当下也不多说,只想着以后和孩子们一起全心为云舒做事,慢慢报答这恩情。 陆笠在旁问道:「你这几年身体还好吧?」 云舒笑着谢道:「多亏了先生的药方,真是我的救命药。」 这话听在吴婶娘耳中,吓了一大跳,脸色都白了。 「姑娘身体哪里不好了?」 云舒只怕她想岔了,低声解释道:「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坦。」 吴婶娘是过来人,当即明白了云舒的意思,因陆笠在场,吴婶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过是闲话,云舒没怎么留心,但没想到,吴婶娘过了几天就抗了一袋子黑豆到春荣楼。 云舒忙上前帮吴婶娘接下袋子,并让丹秋给吴婶娘倒水喝。 吴婶娘顺了顺气说道:「姑娘把这黑豆用酒煮了,然后晒干,每天吃一小碟,吃一个月,保管再也不用吃药了!」 云舒有些楞,想了一想猜明白吴婶娘送黑豆来是为了哪般。 她忙谢道:「自从吃了陆先生的药之后,我每个月不那么痛了,只是偶尔受了寒,才会痛一痛。」 吴婶娘念道云舒也是个没娘的孩子,怕她不懂这些,就说:「女人家可不能小看这种病,只管听我的法子煮的吃了,这个土方特别灵!」 在古代,人们崇尚白色食品,只有贫者和食不果腹的人才无奈食用黑豆,黑豆主要被用作牲畜饲料,却不知黑豆的营养和药用价值非常高! 吴婶娘想了一想,怕是云舒看不起黑豆这种东西,不愿意吃,又说:「虽是给牲口吃的东西,但是为了姑娘的身子,姑娘少不得要忍一忍!」 云舒自然领了她的好意,若是能根治痛经,她还真是要好好谢吴婶娘一番! 在桑府跟大家热络了几天,云舒准备去金店报到上任了。 桑家在长安的金店叫做「弘金阁」,虽然才开没几年,但却是长安最大的一个金店,里面不仅出售黄金饰品,还有珍珠、玉石等各种珠宝。 弘金阁有大小两位当家,大当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管事,姓罗,下面的人都尊称他一声罗三爷,二当家是稍年轻的一个人,听说是一位老管事的儿子,名叫李兴。 金店中另有各种手艺师傅二十余人,帮工的伙计、护卫的武士几十人,总共有近百来号人! 云舒从大公子那里了解清楚这些大概的情况之后,这才派大平给弘金阁的罗三爷递了信,约好了上任的时间。 大公子怕云舒因年纪轻、又是女子,而被人欺负,专向刘彻告了一天的假,陪着云舒去弘金阁报到。 弘金阁坐落在长安最繁华的正隆大街上,宽敞的三间铺面十分气派。门前的石板路一早就有人洒水打扫过,十分的干净,云舒踏着青石板走进了弘金阁。 二当家李兴见到了桑弘羊,当即笑着迎上来,说:「大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看?哦,定然是听说了今天有账房总管上任的事情吧,呵呵,也难怪大公子不放心过来看看,我们听说新总管是个只做了五年账的后生,也是担心的很呐!」 大概是做销售做成了习惯,李兴一个人对着大公子说了好多话,中途都不带打盹的,只把云舒看的啧啧称奇。 大公子看了看李兴,说:「嗯,我就是为你们新总管而来的,罗三爷人呢?」 第57章 李兴忙不迭的说:「三爷在里面休息,我这就去请他出来!」 不过一会儿,李兴虚扶这一位花白胡子的微胖老者走了出来,老者对大公子行了礼,大公子客气的还了礼。 不待大公子介绍云舒,罗三爷的一双眼睛就放在了云舒的身上。 云舒因今天第一天上任,特地挑了一件比较沉稳的红棕色,边上绣卷云暗纹的曲裾,头发利落的束成一束垂在后背,末端簪了珍珠做装饰,其余首饰,一件没戴。 罗三爷打量了云舒一般,见这姑娘大方而有礼的颔首对他笑,就问:「大公子,这位姑娘难道就是大老爷所说的那位新总管?」 大公子点头道:「对,她就是云舒。豆_豆_网。」 他转头看向云舒,说:「快来见过罗三爷。」 罗三爷是长者前辈,又是弘金号的大当家,大公子对他都客客气气的,更别说云舒这个新人了。 云舒上前见了礼之后,又向二当家李兴见礼。 李兴脸上十分尴尬,他万万没料到跟着大公子一起来的女子就是新的账房总管!他之前只听说新总管是个新人,但没想到还是个女子! 一向口舌灵活的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对云舒尴尬的笑了笑。 云舒并未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专心的在罗三爷的带领下,见过店里的各个伙计,听罗三爷介绍起金号的事情。 待云舒在后院单独宽敞的账房里坐定了,大公子才离开弘金号,云舒也开始熟悉新的工作了。 大公子一离去,弘金号的店铺里就炸开了锅,伙计们全都三五扎堆的议论了起来,对这个女总管十分的好奇。 「是女人,还这么年轻,靠得住吗?」 「大公子送她来的,有大公子这个靠山,靠不住也靠得住了!」 「不会少算我们的工钱吧……」 李兴听着伙计们议论,并没有阻止,他心里也是惊奇不已。 竟是个年轻丫头! 他摇头想了想,便尖着脑袋钻进了罗三爷的房间。 「三爷,这女子真的是我们的新总管?账房总管?」 罗三爷脸上微有些松弛的皮肤抖了抖,他沉声说:「嗯,是这个人没错,怎么?你有想法?」 李兴满脸鄙夷的说:「大家都觉得靠不住呢,也不知大公子怎么说服了大老爷,把自己的女人弄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坏事吗?」 罗三爷严厉的咳了两声,说:「大胆!大公子是这样的人吗?大老爷是这样的人吗?既是大老爷亲自做的安排,就有他的道理,你莫小看了这姑娘,反倒误了自己的事!」 李兴根本没觉得云舒有什么本事,再看她身边跟来的几个人,也没有一个像是靠得住的。丹秋在李兴眼里是个丫鬟,大平看着像小厮,一直沉默的跟在云舒身后的墨清,一看就是护卫,这样的四个人,能管理账房? 李兴边想边摇摇头,倒为弘金号担忧起来…… 云舒虽没听到外面的议论,但这种情况她早已料想到了,她并不在意,只专心翻看以前的账目。 丹秋和大平都是云舒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们很能帮云舒做些事情,墨清看着粗犷,但是放下刀剑却能写一手好字,经常帮云舒誊抄东西,正好弥补了云舒、丹秋、大平写不好毛笔字的缺憾。 这样的四个人在账房里忙了一天,中途并没见伙计进来报账,难不成弘金号今天一天都没有生意? 云舒狐疑的来到前堂,见李兴正在柜台前监督伙计做事,就上前问道:「二当家,我今日一天不见伙计到我这里来报账,是弘金号生意不好吗?可我看以往的账簿,以前每天都能做几十笔生意,今天怎会如此?」 李兴看着云舒一脸认真的样子,笑了笑,说:「生意挺好的,我是怕你看不懂账,让伙计们先都报到了我这里,我一笔笔的记下了。」 云舒惊诧的抬了抬眉头,问道:「卖掉首饰得的银子也是二当家收的?」 李兴点头说:「自然,我这里都管着呢。」 云舒一声冷笑,但看周围的伙计都悄悄打量他们,她不想给李兴难堪,便说:「我有些事情不明白,请二当家跟我到罗三爷面前请教一番。」 李兴心道:你个小丫头,不明白的多了! 面上一阵鄙夷,就跟着云舒来到了罗三爷的面前。 罗三爷见他们一起走进来,眼光微闪,就知道出事了。 云舒看李兴的态度,就知道他看不起自己。 这是她第一天做事,若她不纠正李兴对她的态度,只怕以后的工作不好做,于是开门见山的对罗三爷说:「罗三爷,不知是我规矩学的不对,还是二当家坏了规矩,我竟然从不知桑家的管事能够替账房收银子了?」 第58章 桑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洛阳第一富商,除了桑家经营有道之外,还跟他们相对先进的用人管理体系有关。 桑家上到各地的大当家,下到跑腿的伙计,桑家的每一个工人都有明确的分工。 在云舒这个现代人看来,分工是再正常不过的做事方式,但是在古人看来,却是难能可贵的一种先进思想。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各手工行业内部根本没有实行分工,行业之间的分工也是很少的,但桑家却能够做到知人善用、各尽所能。 手工技艺师傅因业专而技术日进,管事和伙计也细分出了许多工种,避免了由一个工种转到另一个工种而带来的损失。 正因如此,桑家定下了许多规矩,账房之事由账房总管统领操作,哪怕是管理具体业务的当家人,也不得直接插手,最多只得查看账簿。 云舒能够理直气壮的站在罗三爷面前质问这两人,也正是因为这一项铁规。 李兴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云舒,心中一下子燃起了怒火。 他能够做到桑家长安金店的二当家,自有他自己的本事和关系渠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第一天报道的小姑娘,竟然敢拿规矩来压他! 李兴面笑肉不笑的说:「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账房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总不能因为缺账房就不开张做生意吧?你没来之前的半个月,一直都是我管着银子,你是觉得吩咐我管银子的罗三爷做错了,还是觉得账目在我手上出了问题?」 云舒平静的对李兴笑道:「之前我没来,二当家一人做两人的事,劳苦功高,我怎么会说您和罗三爷做错了?只是上午罗三爷领着我进账房的时候,我分明记得您对罗三爷说,所有账目皆已算清,放在账房等我接手,怎么现在又出现了一笔还没结算转交的款项?若我今天不多嘴问一句,二当家准备何时再把这笔账转给我呢?」 罗三爷脸上无怒无喜,静静的听着李兴和云舒争辩。 他看着面相亲和却说话句句直指李兴要害的云舒,心道这个姑娘不是个善主,李兴不服她,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只怕得不到好处。 再看脸上已有了怒色的李兴,他昨晚分明交代了他要把账房的事情交割清楚,怎么现在还是拖泥带水?莫不是经他手的银子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咳、咳!」罗三爷打断了争论不休的两人,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云总管稍安勿躁,李二当家定然是担心云总管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一时无法上手,耽误了做生意,这才没有跟你说清楚。云总管这几日先熟悉一下以前的账簿,再等三日,我就让李兴把这几日的账目转交给你。」 云舒对着罗三爷施了一礼,说:「多谢罗三爷关爱,但云舒不敢拖累大家,我今日已把所有账目理清,若再耽误了店里的生意,就是云舒无能。至于账目,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李二当家还是现在就把账簿理清楚交给我吧。」 好个厉害的丫头,不仅一天不到弄清楚了账目和店里的各项运作,还咄咄逼人的让李兴交账簿。 李兴心中有点慌了,嘀咕道:事情莫不是被她看出了破绽? 罗三爷看李兴慌了神,料想到账目肯定出了问题,心中便不高兴起来,沉声道:「既然云总管已能胜任,李兴你快把账簿和银子转交给云总管,核查清楚,别出了篓子。」 李兴不得已,只好点头。 云舒和李兴退出去之后,李兴甩手而去,云舒在他背后笑道:「我在账房等着二当家,账簿今日务必要交给我。」 丹秋见云舒从大当家房里出来,略有些担忧的对云舒说:「云舒姐,刚来第一天就得罪二当家,会不会不太好?」 云舒看着李兴匆匆离去的背影,颇为不屑的说:「中饱私囊、胆大妄为之徒,若不让他吃点苦头,日后只怕会铸成更大的错。」 丹秋想起昨天和云舒一起去市场上的事,也不由的点了点头…… 云舒之前从娄烦回长安,为了行走方便,把随身的钱币全部换成了银子,但银锭用起来不方便,所以上街去兑换钱币。 在西汉,铸钱、冶铁、煮盐这类涉及到国家经济命脉的经济活动,依然由民间进行,国家尚没有收回这些权利,所以导致不同种类的铜钱混用,兑换银子的汇率不等诸多问题。 西汉虽然没有钱庄银行,但是有很多兑换钱币的钱铺,云舒在兑换钱币的过程中,因带的银子有点多,使得钱铺的掌柜十分为难。 钱铺的掌柜对她说:「小姐你要兑换的银子太多,小店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钱币,不过后街的通宝钱铺一定兑得出来,听说弘金号上月在他们店兑了五百多两钱币呢!」 云舒当时心中就犯了疑,弘金号是桑家的产业,桑家内部的钱从不在外面兑换,何以这次出了意外? 第59章 因是她马上要上任的金店,云舒便去通宝钱铺多打听了一些,果然是弘金号的当家拿着钱币兑换走了五百两白银。 云舒昨天以为有人偷了店里的钱,所以今天在对账的时候格外仔细。但她核对半天发现账面非常清楚,过往的账没有错误,若有问题,就只能出在老账房走之后的这段时间了…… 在知道李兴接手金店的银钱之事后,云舒立即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并不是有人偷店里的钱,而是李兴利用店里这些天赚的钱,去钱铺兑换成白银,等市场汇率提高时,再兑换成钱币,赚取中间的差额。 这种事情,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云舒没想到李兴胆子特别大,在知道账房总管今天要上任的情况下,也未把这个漏洞补上,是欺负新人?还是自视过高? 不管是哪一样,她都必须回击让他吃点苦头! 回到账房,云舒对墨清说:「墨大哥,跟着李兴,他肯定要去钱铺,帮我查一下他兑换银子的比例是多少。」 墨清沉默的应声而走,待过了半个多时辰,他在李兴的前面回来了,对云舒说:「李兴让两个伙计抬着木箱去了通宝钱庄,用白银换了钱币,五百两白银只换了四十五万铜钱。」 云舒听完噗嗤一笑。 一般情况下,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铜钱,高的时候可以兑到一千五百文。 云舒昨天兑换的时候,因钱币多白银少,一两可以兑一千一百文。云舒当即把身上的白银都给兑了钱币,没想到今天汇率就跌了,一两只能兑九百五十文,也就是说……李兴亏了五万! 她正笑着,李兴就拿着账簿,抬着装钱的箱子敲门进来。 云舒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跟他对账,钱数对上了,看来李兴用自己的私房钱,把这个空缺补上了,云舒想一想都替他肉疼! 李兴不像云舒自己偷偷做生意,这五万钱,他只怕是很吃不消的!但是吃不消他也得吃,这种亏吃了没处去诉苦,只得哑巴吃黄连! 总算是把账簿都交接完了,云舒也松了一口气,再接下来金店若有买卖,都是伙计拿着货物和客人付的钱到她这里记账,钱付清楚了再发货,工作也走上了正轨。 店里的伙计们都发现二当家最近情绪很低落,脾气很不好,只要他们稍有错误,就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众人少不得战战兢兢。 两个伙计见门口走进一位女客官,正要热情的迎上去,其中一人忽然拉了另外一人,说:「别去,是那个穷丫头!她买不起,就喜欢看来看去!」 被拉住的伙计觉得奇怪,那女客观的穿着打扮,明明像是世家小姐,怎么会是「穷丫头」? 另一伙计见同伴不信,就说:「她前天就来过,在店里选了一套金头面,并一直玉钗,可是待问了价钱,她却放下了东西,说改日再买。我觉得奇怪,跟着她出了店门,怎知在她上车走后,听到她家跟车的仆妇偷偷议论,说那位小姐空有一副尊贵的壳子,其实比谁过的都艰难!」 听完这段话,伙计们都同情的看向那女子,只见她举手投足间,有一身尊贵娴雅的气质,但再想想她囊中羞涩,又纷纷摇起头来。 那女子还记得之前帮她挑选首饰的伙计,就走过来说道:「我是来买前天挑选的那副金头面和玉簪的,你还记得吗?」 伙计诧异的问道:「当然记得,小姐是要买?」 那女子微笑着点了头。 伙计半信半疑的取出东西,那女子又看了一遍,欢喜的说:「就是这两件了,很漂亮,姑姑一定会喜欢,我要买。」 有人要买,伙计自然是陪着笑的说着好听的话,待要收钱时,只见那女子拿出一块通体洁白,并半透明的玉指环,说:「我用这个抵钱。」 伙计脸上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客气的说:「小姐,我们店不赊账、不抵押,实在对不住。」 那女子欢喜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说:「为什么?这个羊脂玉的扳指很值钱的,是祖奶奶赏给我的!」 规矩就是规矩,那伙计只得一遍又一遍的跟这位小姐解释,店里不接受用物品抵债购物。 谁料那位小姐非常执着,不停的强调扳指怎样值钱,并苦苦哀求着。 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李兴听到这边争执的声音,没好气的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伙计把事情解释了一遍,李兴却突然面放异彩,看着那个羊脂玉扳指笑了笑。 「去,带这位小姐去见云总管,能不能抵账,由她说的算!」 李兴既然这样吩咐,伙计纵使再狐疑,也只得带那女子去账房见云舒。 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李兴突然贼笑了两下,心想:扳指的确不是凡品,云舒最好答应用扳指来抵债,那样的话……看她明天晚上封箱的时候怎么办! 第60章 桑家做生意的规矩,每十天封一次箱,有专门的人来把店里赚来的钱运走。 封箱的时候比对账簿上的营业额,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所以店里做生意,从不用物抵债,就是怕封箱的时候,钱数对不上。 云舒看到伙计带着客官直接到账房来了,心中十分惊讶。 再听伙计说了前因后果,云舒也无奈的摇头道:「店里规矩,不可以物抵债。」 那女子听云舒这样一说,着急的上前说:「这位姐姐,你就帮帮我吧,这些首饰对我真的很重要,而且我的这个扳指价值连城,抵给你们,真的不亏!」 女子把羊脂玉扳指塞到云舒手中,云舒一下子被这上品的扳指吸引住了。 她在娄烦接触了不少玉石,玉的品质她懂得一些,所以扳指一入手,她就知道,的确如这位小姐所说,这扳指,价值连城! 可是再值钱,规矩就是规矩…… 正在她思考怎么拒绝时,眼神突然一滞,死死的盯着扳指内壁看去,在那里,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宫制」! 云舒挑了挑眉,抬眼再次看向眼前的女子。 她竟然拿着宫中的东西来抵押,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难道不知道为了防止宫女偷东西出宫卖,宫制的物品都是不可交易的吗? 云舒手上有几件刘彻五年前赏的首饰,一直换不了钱,只能是一件死物留在手中,除非把那金簪重新融了重铸,但可惜了那好手艺。 云舒挥手让伙计先出去,这才对那女子说:「小姐,你这件东西的确很值钱,来历肯定也不一般,你真的要用它抵账?不能后悔哦!」 那女子没有察觉到云舒脸上的异色,只着急的点头道:「我不后悔,虽然它是祖奶奶赏给我的,但是我现在更需要买这些首饰!」 祖奶奶? 云舒垂眼一想,看这女子的举止不像宫女,倒有一份天真小姐的娇憨,莫非她是什么公主或者翁主? 想及此,云舒再抬眼看向这个女子,也许是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她竟然觉得这个小姐越看越像刘彻,莫不是真的跟刘彻有什么关系? 可是……皇家女子又怎么会手头拮据至此,连首饰都买不起,要拿赏赐的物品抵押? 思索了一会儿,云舒抬头笑道:「好吧,你既然不后悔,这个扳指我就收下,当做你抵的账。」 女子高兴极了,忙抱起两盒首饰跑了出去,像是怕云舒后悔一般。 云舒给大平使了个眼色,大平立即了然的跟了出去。 李兴随后慌张的走到账房里来,一进门就问:「云总管,你难道不知道店里的规矩,不能抵物!何况那还是宫中的东西,卖都卖不出去,万一被宫里追查,是要出事的!」 云舒看着李兴,不惊不慌的说:「哦!二当家知道那是宫中物品,所以才让伙计带那位客官来找我?」 李兴的小心思被云舒一语戳中,尴尬的站在那里,嘴硬的说道:「我跟你说的是抵物之事!」 云舒缓缓说道:「那位小姐给的是现银,谁说她抵物了?」 李兴没想到云舒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偏偏他没证据说云舒说谎!钱是从云舒手里过的,只要封箱、查账的时候没问题,谁也奈何不了云舒。 见她一副安泰的样子,李兴只得咬牙切齿的转身走了。 大平回来时,一脸兴奋的说:「云姐姐,你绝对想不到刚刚的那位小姐是谁!」 云舒大致猜到了一些,就嗔道:「就你大惊小怪,是哪位公主还是什么翁主啊?」 大平向云舒伸出一根大拇指,说:「云姐姐你怎么知道的?那位小姐坐马车回了平阳公主府,前后有人伺候着,看来是位翁主!」 翁主是西汉时对郡主的称呼。 云舒歪头想了想,平阳公主府?不对呀,平阳公主刘娉不可能突然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那小姐看着少说也有十四、五岁了吧! 不过那位小姐说扳指是祖奶奶赏的,看来极有可能是窦太后的曾孙女,不管具体是谁,肯定是为宗室之女。 云舒无意追究其他事情,只要知道这个扳指来路正常,不会给她惹麻烦,她也就安心了。 带到晚上金店关门时,大公子准时出现在门口接云舒回家。 云舒收拾了东西对他笑道:「不是说了不用刻意接我吗?长安我又不是不熟悉!」 大公子身上还穿着郎卫的轻铠,手中牵着马,看样子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我每天也是这个时间从宫里回来,又顺路,一起回去不好吗?」 他既然这么说,云舒也不好争辩,只得作罢。 大公子将马交给顾清,跟云舒并排在前面走,顾清、丹秋、墨清、大平等人在后面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第61章 云舒将白天收到的那个羊脂玉扳指拿出来给大公子看:「给你瞧个好东西!」 大公子接过扳指,突然笑道:「这东西怎么到你手里了?」 「咦,大公子认识这个扳指?」云舒惊奇的问道。 大公子点头说:「这是建元五年,窦太后生辰的时候,皇上送给窦太后的贺礼,一套十个扳指,还是我寻来的。」 云舒也笑了,说:「竟有这样巧的事!」 大公子便接着问:「你怎么弄到的?」 云舒就将白天那位小姐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公子听后了然的说道:「原来是她,难怪会有这个扳指。」 云舒本就对那女子的身份好奇,提供大公子的语气,似是十分了解的,就问了起来。 大公子救说:「若真是住在平阳公主府的少女,如今只有一位,是临江王的遗孤,临江翁主。窦太后生前因为怜惜临江王早亡,所以把临江王唯一的女儿临江翁主养在身边,格外疼惜。但是建元六年,窦太后殡天后,临江翁主就托付给了平阳公主。」 西汉的诸侯王十分多,但云舒对这个临江王却知道的十分清楚! 临江王刘荣是刘彻的大哥,汉景帝的长子。 最早的时候,刘荣当过太子,后来因馆陶长公主跟刘彻的母亲联手,才把刘荣挤下太子之位,另立了刘彻为太子。 刘荣是被冤死在狱中的,云舒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定有很多隐情,这些陈年旧事,挖掘无意,不过窦太后心中肯定对这个长孙有很多愧疚,把临江翁主养在身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窦太后死后,这位临江翁主在平阳公主府的日子,过的似乎不太好,连首饰都买不起呀…… 云舒正想的出神,又听大公子说:「再过几日就是平阳公主的生辰,临江翁主应该是为了给她买贺礼,才不得已抵押扳指吧。」 听他如此说,云舒就把扳指往大公子手中一塞,说:「你把扳指还给临江翁主吧,就说是你在市场上看到,赎回来的。」 大公子笑着把扳指递回给云舒,说:「我一不认识临江翁主,二又见不到她,你为何叫我还给她?再说,她即抵了首饰,为何还要还她?」 云舒疑惑道:「你不认识她?我听你说那么多关于她的事,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大公子摇头道:「她的身世,举朝皆知。」 也是,大汉第一废太子刘荣唯一的女儿,身份比较尴尬,涉政之人肯定都知道她。 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回桑府,云舒回到春荣楼,一进园子,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黄色影子从旁边蹿了出来。 云舒这么多年,依然有点不习惯小虎的「虎抱」,她把小虎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拿下来,就对屋里喊道:「虎妞,你又把小虎放出笼子了!」 虎妞欢腾的从屋里跑出来,见到云舒就说:「太好了,小虎见到姐姐就从假山上下来了,之前我让它下来,它都不理我!」 云舒白天要忙,就把虎妞丢在了吴婶娘那边,让虎妞跟阿楚、三福她们一起待着,可虎妞明显是不受管教的典型,不然怎么还没等云舒去接她,她就跑回来跟小虎玩了! 对于虎妞,云舒总是感觉很管教无力,但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只好拉起她,说:「走,别跟小虎玩了,我们洗干净吃饭去!」 拉着虎妞来到饭厅,府里众人都在里面,很热闹。 云舒到的时候,正听到陆笠难得的开怀大笑,便问道:「有什么好事这样开心?」 宴厅里的气氛很融洽,大家有说有笑,云舒虽不知道大家说的什么,却也觉得很开心。 「可惜我来玩了,没听到你们说什么,都高兴成这样子。」云舒带着虎妞入座,颇觉得遗憾的说道。 陆笠收了声,脸上喜色很浓,却不太好开口。 坐在主位的大公子替他说道:「刚刚陆先生考阿楚的功课,阿楚回答的很好,有一代名医的风范了。」 阿楚随着慢慢长大,一直跟着陆笠学医术,看来以后注定要女承父业了。 陆笠见女儿学的好,领悟的快,心中也开心,但谦虚的说:「大公子太夸奖阿楚了,她只不过是个女儿家,学的再好,以后也难以行医,不过是学的玩玩罢了!」 阿楚原本欢喜的脸上,听到父亲的这个话,立马变的不高兴了。 云舒也不认同陆先生的看法,便说:「女儿家又怎样,学的好一样能做事!」 阿楚颇为感激的看向云舒,想到之前听父亲说过,云舒是个大总管,心中更觉得钦佩。 因是云舒说的这个话,陆笠不好反驳,便笑着换了话题。 一圈人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顾清忽而跑进来,禀报道:「大公子,外面有人找陆先生……是馆陶公主家的管事。」 第62章 平常找陆笠出急诊的人很多,但是馆陶公主是皇帝的姑姑、皇后的母亲,她家的事情,自然与别家有所不同。 陆笠起身说:「即是有事求见,我出去看看吧,恐怕有急诊,大公子你们先用饭,不用等我。」 大公子颇为担忧的看向陆笠,点头道:「你带着顾清一起去吧,若有事情,也方便行事。」 大公子让顾清跟着,是怕出什么意外,好回来通风报信。 陆笠理解大公子的好意,给皇亲贵戚看病可不是什么好事,看的好,会得到很多奖赏,看的不好,有可能惹祸上身。 陆笠退出之后,云舒不安的问向大公子:「回春堂这几年生意好吗?」 大公子点头道:「陆先生医术精湛,为人亲善,在长安名声很好,常有达官贵人请他去问诊,只是……馆陶公主府还是第一次,他们一向只用宫中的御医。」 云舒低头思忖道:皇后多年不孕,馆陶公主突然在民间找名医,莫非是为了皇后的病?这个病可不好治,等陆先生回来,还得跟他说一声,万不可随意应承! 待他们吃完饭,吴婶娘、丹秋等人带着孩子们下去,大公子把云舒叫到了房中,说道:「皇上近两年得了一美姬,是平阳公主献上的一歌女,姓卫,如今因怀有身孕,已被封为卫夫人。以前后宫无人怀孕,太医常去给皇上问诊,自从查出卫夫人有身孕之后,皇后的椒房殿中,便常有太医出入,馆陶公主找陆先生,恐怕是因为此事……」 大公子说的比较隐晦,但是云舒明白了他了意思。 以前后宫的女人们都没怀孕,太医便怀疑是皇上的身体出了问题,如今有人怀孕了,但是跟皇上成亲多年的皇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便怀疑是皇后的问题,所以一向淡定的陈家,如今也不淡定,开始四处求医。 大公子跟云舒说这个事情,显然是想问云舒的意见,云舒也不隐瞒,直接说:「皇嗣之事,事关重大,非我们能够插手,若太医也无能为力,陆先生还是不要参与为妙。」 云舒明确知道皇后陈娇无法生育,所以很直接的表明了此事的看法。 大公子听她这样说,也松了一口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陆先生会应承下此事,并全力以赴。」 「为什么?」云舒不太理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陆先生应该明白的呀。 大公子叹了口气说:「你可还记得陆先生的血海深仇?」 云舒惊了一跳,回忆道:「嗯,记得,夺妻杀亲之仇。」 「他的仇人就在馆陶公主府中,我虽然有心帮他报仇,可是皇后一族势力太大,我现在无法下手。陆先生极有可能为了报仇,而把那人的性命当做给皇后医病的条件,若真如此,只怕我们谁也拦不住。」 那种血海深仇,自然不会忘,若是云舒,也会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陆先生恐怕真的会如大公子担心的那样做。 想到这里,云舒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宽慰道:「等陆先生回来之后,我们问问是什么情况吧,也许不是为皇后的事情,只是我们乱猜呢。」 大公子苦笑一下,说:「也是,是我杞人忧天了。」 待两人分别,云舒回到春荣楼,见大平还在园子门口等她,就惊异的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大平凑到她身边,对她神秘的说道:「云姐姐,有人想见你,就在后门,你随我出来一趟吧!」 云舒笑道:「这么神秘,是谁?」 大平说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云舒十分信任大平,毫无担忧的随他往后门走去。 后门的小巷黑漆漆的,只有门角上挂着一盏风灯,云舒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问道:「大平,谁要见我呢?怎么不见人影?」 大平对着小巷子打了个唿哨,只见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的样子! 一瞬间,小巷子里呼啦啦的多出来一群青少年,云舒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大平,满头雾水的问道:「这是……?」 大平咧嘴一笑,说:「云姐姐不记得他们了?」 云舒回过头,仔细的看向巷子里的这群青少年,打头的那个憨厚壮士的青年的确有点眼熟,再仔细看看,云舒惊呼道:「啊,是你们,胡壮!」 当初被她用金钱收买的小混混们,如今都长大了,小时候身上的痞气都消失殆尽,看着敦厚老实,全然没有当年的样子了。 胡壮身体跟小时候一样高高壮壮的,只是显得有点胖,他盯着云舒,一眨也不眨,却不开口说话。 云舒望着他们笑,说:「你们都长大了,都过得还好吗?」 青少年们忙应道,说过的很好。 云舒看着胡壮,说:「一眨眼都成大小子,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第63章 胡壮这才讷讷的说:「大家伙听说云姐回来了,都想来看看你,但又不敢去弘金号找你,这才让大平帮忙。」 云舒便说:「你们若有事,直接来弘金号找我好了,没什么关系的。」 胡壮忙摆手说:「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望云姐。这些年大家家里或有难处,多亏了云姐让人送钱来救济,我们都记着您的恩情,若有什么事,您只需要吩咐一声,我们如果办得到,一定去做!」 云舒心中很讶异,她在娄烦的这几年,因通讯不便,根本管不到这群孩子,他们家有什么事,自己更是不知道,怎么可能救济他们? 她再一想,记起自己曾在信中提起过胡壮他们,只怕是大公子以她的名义在照顾他们。 云舒与他们在后巷说了一会儿话,知道大家都本本分分的在做活,靠自己本事在营生,也就放心了。 辞别了他们,大平陪着云舒往回走,大平颇为感慨的说:「云舒姐,你别看胡壮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的做工,但是人脉可广了,京城里家家户户的消息,他们都打听得到!」 云舒点点头,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们这群不起眼但是不可或缺的小工,的确能够顺利的渗入到各个角落。没想到以前不过是吩咐他们打探了几次消息,胡壮竟然能把这个思想贯彻的这样透彻。 回到春荣楼不多时,大公子身边的丫鬟来告诉云舒,说大公子要告诉她,陆先生已经回来了,没什么要紧的事,让云舒不要担心。 云舒笑着打发了那丫鬟,却回头跟丹秋说:「明日见了大平,让大平派人在回春堂附近盯着,看陆先生最近是否有跟馆陶公主府的人来往。」 丹秋吃了一惊,问道:「云舒姐你……」 他们一直把陆先生当自家人,云舒派自己人盯自己人,让丹秋觉得十分意外。 云舒叹气道:「我怕陆先生因仇恨蒙了双眼,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盯着让人放心一点。」 丹秋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记下此事,第二日一早就跟大平说了。 大平倒没多问,直接让胡壮安排人手做事去了。 弘金号的账房里,云舒静心做事,等着大平和胡壮那边的消息,却突然听伙计说,有贵客要见她。 她跟着伙计来到后院的茶室,只见一个身穿绸衣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带着一位年轻小姐在屋里等她。 她走进去小心打量那两人,待看清楚少妇的容貌时,她又惊又喜的喊道:「钟夫人!」 没想到窦华的夫人钟蔷来找她了。 钟姬看到云舒,眼神一亮,称赞道:「几年没见云妹妹,你竟要变的我不认识了,出落的真漂亮,快让我看看!」 钟姬起身携起云舒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说:「看来太原郡的水土养人,我也想去那边住几年了!」 云舒被人这样称赞,怪不好意思的,忙说:「夫人快别打趣我了,今日见到夫人,我实在是太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钟姬假意不高兴的说:「我昨天跟老爷说要来弘金号看首饰,他这才记起桑大人说你在这里当了总管,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你当初一声不响的走,如今回来了也不来看我,看来是真的没把我当朋友!」 云舒为难道:「当初离开实在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回来之后事情忙的不行,一时未得脱身,钟夫人还请见谅……」 钟姬爽朗的笑道:「快看把你吓的,我跟你闹的玩的,你身不由己,我哪会真的怪你!」 钟姬又说:「我们光顾着说话,倒把我家十三小姐给疏忽了,云舒,来介绍你认识,这是我的小姑,窦家的十三小姐,闺名一个嬗字,我今日是带她看首饰来的。」 窦嬗一直打量着云舒,听到钟姬介绍,便淡笑着对云舒点了点头。 云舒热情的招呼道:「钟夫人和窦小姐喜欢什么首饰,我让人拿到这里来看,免得外面人来人往,吵到了你们。」 钟姬也不跟她生分,就说:「嬗儿马上就要及笄,我是来给她选盘发的簪子,不管是金是玉,别致好看为要,你觉得哪种好,介绍几样我们看看。」 云舒张罗着伙计取簪子过来,一面让人给窦嬗介绍簪子,一面低声跟钟姬说起话来。 在这五年中,钟姬连生两个儿子,加上长子,总共给窦华生了三个儿子!靠着三个儿子,钟姬直接从妾被抬为正妻,窦钟两家也终于正常走动起来。 这窦嬗是窦家的十三小姐,跟窦华是同胞兄妹,因生母去的早,钟夫人这个嫂嫂少不得要多为这位小姑子操一些心。 云舒对窦嬗没什么好奇心,她更关心窦华夫妻的现状,便问:「你们如今还是住在魏其侯府吗?之前不是说有打算去南阳?」 以前云舒曾经跟钟夫人提过,建议他们搬离魏其侯府,分家去南阳的庄户上过日子。她这样劝他们,也是为了避免他们日后被卷入窦家的狂风巨浪中。 第64章 听到云舒这么问,钟夫人脸上微红,低声说:「我家三爷说等在长安给嬗儿说了人家,我们再搬去南阳,到时候,我们母子也过的舒坦一些。」 钟夫人虽然因为连生三子被抬为正妻,但她毕竟是商户出身,在魏其侯府的各房媳妇中,难免会被踩低。如果分家去了南阳,他们自立门户,钟夫人是正房夫人,到时候家里什么事自然由她做主,她不用服侍公婆,也不用看姑嫂脸色,真的是逍遥又自在。 窦华决定搬去南阳,正是因为疼惜他们母子,听到这些,云舒打心底里为钟夫人感到高兴。有个不问出身,真心爱她的丈夫,这个比什么都好!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到时候走动不方便,恐怕不好见面了。」 钟夫人美滋滋的说:「那倒不怕,侯府在长安,我们自然要常回来看看的。」 另一边,窦嬗挑了三支中意的簪子,云舒让人包好了,原本说是当做自己的一片心意要送给她,谁料钟夫人说什么也不收,一定要自己付钱。两人拉扯了一阵,云舒只好收了钱,送她们离开。 钟夫人上车离开前,拉着她的手说:「我回头让人送帖子来,嬗儿及笄礼,你也来府里玩!」 云舒笑着应下。 五月初五,云舒拿着钟夫人送来的请帖,带着丹秋前往窦府给窦嬗庆贺。 窦府门前车水马龙,云舒递上帖子之后,便由妇人带着往后园去见钟夫人。 云舒以前来过窦府好几次,这次再来,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因为多了许多客人,府邸里看起来人气很旺,比以前多了些喜庆和喧嚣。 到了钟夫人的园子,左右的丫头都好奇的打量着云舒,不知她是哪家小姐。待引路的妇人向屋里的丫鬟禀明了,就见一个穿着鹅黄春衫的丫鬟迎了出来。 「原来是云总管来了,我家夫人问过好几遍了,您快请进!」 云舒对那丫鬟笑一笑,一起走进了钟夫人的正房。 正妻的待遇果然不同,钟夫人的正房前厅里,装饰豪华大气,跟钟夫人以前住的偏院截然不同。 刚进屋,云舒就听到钟夫人的声音,她循声望去,钟姬撩开侧面的珍珠帘子从里屋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圆嘟嘟的男孩。 「可是来了,我一直差人问,就怕你这个大忙人不肯来!」 云舒打量着钟夫人,暗红绣金菊的曲裾,头上插着几朵珍珠的攒花,并一支黄金的步摇,说不出的贵气袭人。 云舒见礼说道:「钟夫人请我来,我哪里敢不来,只是早上要去店里交代一些事情,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 钟夫人热情的拉着云舒,高兴的说:「不晚不晚,来,看看你大外甥,你以前没见过的。」说着,她就回身对身边的小男孩说:「意儿,叫云姨。」 她的长子窦意睁着乌黑的大眼睛,规规矩矩的弯腰叫了一声云姨。 云舒庆幸自己有所准备,身上带了些玩意儿,于是拿出一枚玉坠,往孩子腰带上一系,说:「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玉坠就当云姨给你的见面礼。」 钟夫人在旁笑道:「谁不知道弘金号的金玉是最好的?意儿快谢谢云姨。」 见了礼之后,钟夫人让奶妈带窦意下去,而后拉着云舒的手到屋内小坐。 「意儿去年拜了先生,那位先生是申培公的学生,能拜得如此良师,多亏了桑大人从中帮忙。」 云舒暗道一声「难怪」,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 她再次见到钟夫人时,就感觉到钟夫人对她不一般的客气,虽然他们以前有些交情,但钟夫人毕竟是侯府的三夫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由丫鬟变成的生意人,如何担得起她如此礼遇? 云舒心中虽有疑惑,但一直没想通,现在听到钟夫人这样一说,她顿时明白了。 申培公是有名的大儒,曾被刘彻礼聘为太中大夫,门下学生近千余人,显达的亦有不少。官宦人家多希望把自己的子弟拜入申培公门下,但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钟夫人母凭子贵,对自己的长子的教育更是重视,她娘家没有什么背景靠山,五年前她帮大公子入赀时,就是打着日后借大公子的势,为儿子谋条出路的打算。 现在大公子在窦意拜先生的事情上如此尽力,钟夫人即高兴又感激,觉得当初的决定太对了,大公子如今不仅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只因钟夫人是一介女流,不能跟大公子多有交际,现在云舒回来了,她便希望通过云舒这条线,巩固他们一家跟大公子的关系。 云舒心中有了数,对钟夫人的言行也有了了解。 两人闲话,钟夫人就诉起苦来,说:「别看窦家现在外表光鲜,但是早不如前了,自皇太后殡天,老候爷退仕,日子就不好过。长安里最不缺的就是踩低捧高之人,像桑大人这种患难知己,真是少有。说来,最初我们家老侯爷还为难过桑大人,难为他不计前嫌。」 第65章 窦太后去世、魏其侯窦婴下野,窦家现在的确没什么好日子过,只是现在还是好的,等刘彻开始收拾窦家时,日子只怕会越发的艰难。 好在钟夫人是个真正的明白人,她又说:「我跟我家老爷都想好了,等嬗儿及笄说了人家,我们就去南阳过日子,在那里,我们不用管其他闲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啦。」 她这样急于表态,大概是看出来朝中有人要收拾窦家,只希望大公子能念着旧情,放过他们这一房。 云舒理解她的意思,笑着说:「钟家跟桑家是世交,大公子跟窦三爷的关系又好,再说,钟夫人对大公子有恩情在先,大公子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听到这个话,钟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说了会儿话,有管事之人来通报,说有客人到了。 钟夫人作为窦嬗的同胞兄嫂,忙着主持各项事情,自然要去安排接待。 云舒识相的说:「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钟夫人就笑着让自己的大丫鬟带云舒去后面的园子玩。 「你们替我陪着云姑娘,好生招待着。」 之前鹅黄色春衫的丫鬟来请云舒,说:「姑娘请随采芝来……」 云舒随着丫鬟采芝往后面的园子走,采芝在前面轻声说道:「云姑娘是去十三小姐那里坐坐呢,还是想在花园子里走走?」 云舒给窦嬗带了贺礼,再说今天的主人公是窦嬗,她去看看为好,于是就说:「去十三小姐那边吧。」 绕过一片小池和假山,她们来到一个种满杏树的庭院,院内传出许多年轻女孩子的嬉笑声,云舒站在门前往里看了看,只见屋里人影憧憧,都是些小女孩子在打趣窦嬗。 她犹豫了一下,她跟窦嬗不熟,又不是闺蜜,进去恐怕不太合适,于是取出装着五颗南珠的匣子给采芝,说:「你们小姐有客在,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你帮我把礼物送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采芝领命进去,不多时就出来,替窦嬗谢过云舒。 云舒觉得无趣,就让采芝带她去花园走走。 待到花园里,时而有她不认识的妇人、女子结伴走过,云舒谁也不认得,走了会儿就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池子里的红鲤发呆。 一个粉装女子在不远处打量着云舒,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春天的太阳暖融融的,云舒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正好看到了假山旁的粉装女子,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可是巧了,竟在这里遇见了那个用扳指换首饰的临江翁主。 见云舒望着她笑,临江翁主胆子大了一点,走过来说:「我远远的看着,觉得像是你,但又怕认错人,等你抬头我才看到,真的是你。」 云舒从石头上站起来,说:「民女拜见临江翁主。」 临江翁主吓了一跳,问:「你认识我?」 云舒笑着取出羊脂扳指,说:「这个扳指不是凡品,稍问一下就知道了。翁主拿这个扳指来换首饰,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说着,就把扳指放到了临江翁主的手中。 临江翁主看着手上的羊脂扳指,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她果断的将扳指塞回云舒手中,并说:「我说过不后悔,现在怎么能再收回!」 云舒见她脸上红红的,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就说:「这个扳指是御造宫品,寻常人家收不得这种东西,翁主还是留着吧。」 临江翁主咬着红润的下唇,低声说:「可……可是我没钱……那首饰,我已经送人了,退不回来的!」 云舒一笑,说:「等翁主手头有现钱了,再给我就是,我还怕翁主跑了不成?」 临江翁主没想到云舒这么好,那首饰虽然不是什么天价植物,但也要一百多两银子,她们只不过是见过一面,她竟然肯帮她垫付! 她抬起眼睛欢喜的看着云舒,说:「你真是个好人,我以后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两人说着话,一起在花园子里走起来。 临江翁主好奇的问云舒:「你今天怎么到魏其侯府来了?是给十三小姐送首饰的吗?」 云舒淡淡一笑,简单的说:「窦三夫人邀我过来玩。」 临江翁主讶异的看向云舒,没想到她这个商户的账房总管,能来参加侯门小姐的宴席。虽说窦嬗只是已落寞的魏其侯的女儿,但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巨大的阶级落差,是无法抹灭的。 云舒不想多解释,任由临江翁主自个猜去。 「翁主怎么没有去十三小姐院子里玩?我看很多小姐都在那边。」 临江翁主苦笑了一下说:「我看她屋里客人多,不习惯那么吵,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云舒见她表情不自在,再想到她的身份,只怕她不太受那些小姐的欢迎,便牵了她的手,说:「我也怕吵,我们在那边的亭子里坐下说说话吧。」 第66章 不远处临水的地方,有一座六角的小亭,旁边几株春柳摇曳生姿,景色很不错。 窦嬗跟云舒一起靠着栏杆坐下时,心中有丝丝忐忑。她自从出生的这十几年来,身边的人除了祖奶奶,大家对她都是避之不及,唯恐她给他们带来灾祸。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废太子,是死在监狱的罪臣,皇帝叔叔不喜欢她,其他姐妹不理她。在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众人对她尚顾着几分颜面,自祖奶奶去世,周围的人便再也没给过好脸色她看。 她没想到有人在得知了她的身份后,还会主动接近她…… 两人在亭中坐下之后,云舒问道:「翁主上次选的首饰,长公主可喜欢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送给姑姑的?」临江郡主看着云舒,觉得她真是不可思议,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她的能洞悉。 云舒便说:「平阳长公主的生辰宴请了许多人,我有所耳闻,加之翁主之前来买首饰,那款式都是给妇人用的,自然是送给平阳公主的了。」 临江翁主想想也是,平阳长公主的生辰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推算就知道。 「姑姑很喜欢,说没想到外面的金店能够做出这样别致的首饰,不比御造的差,还问我是在哪里买的呢。」 云舒心里偷着乐,喜欢就好,到时候引一些大户的贵妇来光临,就更好了。 「若长公主喜欢,待我回去,挑了店里最好的,专门让人送上门给长公主挑选,免得车马劳顿,出门受这些喧嚣。」 长公主的事,临江翁主拿不了主意,但她想到上次平阳长公主看到首饰,是真心的喜欢,便难得主动的说:「那我回去问问姑姑,得了回音就告诉你。」 云舒笑嘻嘻的谢过临江翁主。 两人坐了一会儿,采芝来请两位去花厅赴宴。 云舒和临江翁主随着采芝走到地方,钟夫人便携了云舒的手,亲切的安排她入席。 临江翁主没有朋友,顺势和云舒坐在了一起,岂料她刚坐下,就有一个仆妇来说:「翁主,长公主请你过去安坐。」 临江翁主听了脸色略有些仓皇,冲云舒抱歉的笑了笑,乖顺的随那仆妇往另一片席位走过去。 她刚走,云舒就听身后的两位小姐窃笑起来。 一人指着临江的背影说:「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临江翁主,混的连普通小姐还不如,亏她还是个有封号的。」 另一人也跟着笑道:「原来是她,我极少见她出席宴会,怎的今天出来露脸了?」 「她先前有窦太后护着,窦家跟她的关系还算好的,窦嬗算起来,还算是她的表姑母呢!平阳公主把她带出来,恐怕是为了她的亲事吧,她已经十六了呢,还没说上人家!」 另一人笑的更厉害了,道:「这样的身世,谁敢娶她?」 旁人附和道:「可不是嘛,窦太后把这样一个包袱丢给长公主,长公主不知有多头疼呢。」 云舒听的入神,突然见窦嬗行完及笄礼从前厅来到花厅,跟各位夫人和姐妹打招呼,众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便没人再提起临江翁主。 云舒的目光穿过人群,看着远处的临江翁主低着头跟在平阳长公主身边,小心的跟邻座的几位夫人说话,心中便生出一阵苦涩。 真是个苦命的! 不咸不淡的一餐饭吃完,走过场的人渐渐开始散席,跟窦家交好的一些夫人小姐,在钟夫人的安排下去坐船游湖。 云舒跟这些人不是一个圈子的,她过来赴宴,不过是顾着钟夫人的情谊,如今吃完了饭,她就想走。但是钟夫人见她要走,却拦了上来。 「云妹妹别急着走,我上午没得空,等一会儿我安置好客人,我们坐下来喝杯茶说说体己话吧!」 云舒不解的看向钟夫人,体己话?上午还没说完,难道还有其他事? 不等她回答,钟夫人就把采芝喊过来,说:「带云姑娘去我房里歇息,我马上就过来!」 云舒被采芝请去钟夫人房中,钟夫人安排了客人去游湖之后,后脚就回来,笑着给云舒上点心上热茶。 既然是钟夫人找她有事,云舒也不急着开口,就接过茶盏喝起水来。 钟夫人见云舒沉静似潭水,不惊不乍,又不好奇的询问,心中暗暗道难,只怕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话。 但是钟夫人也没有其他法子,便为难的说道:「我今日特地留云妹妹下来,是想向妹妹打听一件事。桑大人的年纪不小了,但一直没听到他定亲的消息,不知是他家里在洛阳已经给他说了亲事,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吗?」 云舒手中的茶盏晃了晃,稳住心神之后,云舒微笑道:「我如今也不在桑家的内院做事,了解的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恐怕还是要亲自问公子比较好。」 第67章 钟夫人一脸不信的样子,说:「你是桑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多少会知道一些吧!我也曾让我家三爷亲自去问桑大人,可是他们男人之间不兴说这些事,桑大人每次都是笑着不说话,让我们很拿捏不准呢!你也知道的,如今的桑夫人不是桑大人的生母,若越过桑大人的意思去跟桑夫人议亲,恐怕桑大人不高兴,因此我们才想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云舒见她如此急切,便问:「不知钟夫人想给我家公子介绍哪位小姐?」 钟夫人见她松了口,高兴的说:「就是我家十三小姐,窦嬗!你觉得怎样?我看嬗儿跟桑大人很登对呢!」 云舒附和的笑了笑,说:「那我回去就把钟夫人的意思告诉我家公子,等得了他的回复,我再告诉你?」 「好,好!」钟夫人高兴的不得了,云舒觉得再说下去没意思,就托辞说不放心弘金号的生意,提前走了。 自云舒离开魏其侯府,一直到在弘金号账房坐下,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丹秋跟在她身边,只觉得心惊胆战,她极少看到云舒这样不高兴! 守在店里的大平见云舒这样不开心的回来,偷偷拉了丹秋出来问话。 「发生什么事了?云姐姐怎么这么生气?」 丹秋也是一头雾水,说:「我也不知道,我没能进去后院,云舒姐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大平愤愤的说:「难道在魏其侯府受欺负了?那些官家小姐,最可恶了!」 丹秋也不清楚,只能皱着眉头,沉默着思索。 待晚上掌灯时分,大公子从宫中出来,顺道到弘金号接云舒回家。 他刚进店还未走到账房,就被大平拦下来说:「公子,云姐姐今天从魏其侯府回来后,心情就很不好,一天都没说话,我们没敢问出了什么事,您开导开导他吧。」 大公子吃了一惊,云舒平时和和气气的,少有把不高兴的事情放到脸上,听得大平如此说,神情就凝重起来。 待他来到账房时,云舒抬头看他,一脸无事的说:「大公子来啦,再等我一下,我马上收拾好!」 在等云舒收拾东西的空当,大公子似是无意的问道:「今天去魏其侯府赴宴,一切都好吗?」 云舒笑嘻嘻的说:「长见识了!见到了好多夫人和小姐,我专门看了她们戴的首饰,正在琢磨她们的喜好呢。」 大公子「哦」了一声,又问:「没其他事?」 云舒歪头想想,又说:「是有一事!你猜我遇到谁了?就是上次的临江翁主,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哎,生错人家了!」 说完,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口,说:「呀,这种事情不可乱说,公子就当没听到的吧!」 大公子皱眉望着她,嬉笑轻松的样子,跟平时没有两样,为何大平说她心情不好? 收好东西,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云舒稍落后大公子半步,她回头见大平、丹秋都离的远远的,这才问道:「大公子今年……十八了吧?」 大公子脚步微微乱了一下,并不回头,「嗯」了一声。 他等着云舒继续说话,可再也没了下文。 回家吃饭、给小虎投食、跟虎妞玩耍,云舒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大公子跟在她身后转了转,没看出什么端倪,终于还是回房休息去了。 等大公子离开后,云舒蹲在小虎的笼子外面,摸着它的虎头,喃喃道:「十八了呢……别人家都是当爹的人了……」 小虎吃了很多肉,心满意足的张嘴嚎了一声,甩着肥肥的脑袋在云舒手上蹭来蹭去。 云舒又自言自语的说:「该怎么说才好呢?开不了口呀……」 云舒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今晚几次三番想说钟夫人的事情,但是都未能开得了口,她也不知她郁闷个什么劲。 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起床时,云舒的眼眶下有些青色的阴影。 她如同平常一样,高高兴兴的吃了早饭,带着身边的人去弘金号做事,只是在她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从店里挑了一台玛瑙屏风,让人抬着去桑大小姐的婆家——韩府。 桑招弟在家伺候公婆,极少出门,也没什么客人。 今天突然听到有人拜访,吃了一惊,她婆婆听说是弘金号的人,便以为她娘家有什么事情,就通情达理的让她赶紧去见一见。 云舒见到桑招弟,看她气色红润,比在家当姑娘的时候略为丰润了一些,便知道她在韩家过的很好,看来她选韩嫣选对了! 桑招弟见云舒,也少不得打量一番,略为惊讶的说:「几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云舒笑着给桑招弟请安,说:「早该来拜见大小姐的,只是听说大小姐不怎么见客,所以不敢随意打扰。」 第68章 桑招弟对云舒一直都很客气,在云舒还是丫鬟时,她就没对云舒摆过架子,如今云舒做了总管,桑招弟对她更是有番思量,忙让人给她铺了锦席,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阵,云舒也不跟桑招弟绕什么弯子,就把昨天去魏其侯府赴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桑招弟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吃惊,等云舒讲完了,她不急着表态,反倒问云舒:「正如钟夫人所说,你跟弘弟最是亲近,这件事情你直接问了他的想法,回了钟夫人就好了,为什么来找我?」 云舒抿嘴笑笑,说:「我以前虽在大公子身前服侍,但现在终究是外人,又是下人,大公子的婚事,我哪能插嘴?还是大小姐跟大公子说比较妥当。」 桑招弟掩嘴笑了:「你这样自谦,就算是我去跟弘弟说,他肯定还会问你的意思。」 云舒忙说「不敢」。 桑招弟收了玩笑的神情,直截了当的说:「这门亲事,是绝对不行的。」 「如今窦家朝夕不保,弘弟却深的皇上信任,他如初升的朝阳,怎能找这样人家的小姐自毁前程?窦家的人纵使是为了自保,也该思量思量。」 桑招弟一语中的的指明了其中的要害。 云舒心中也有这样的考量,不过她总觉得这种事情,不该她插手。 她略显犹豫的说:「大小姐说的极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大公子肯定也是清楚的,只是要劳烦大小姐过府一趟,把此事跟大公子提一提。」 桑招弟点头道:「二娘不在长安,这件事自然要我去跟弘弟说一说。」 她略算一下,说:「弘弟十天一休,后天他会在家休息,我到时候过去跟他聊一聊窦家的事。若窦家的人再跟你提起此事,你大可明白的回了她们,断了他们的念想。」 云舒不由得觉得桑招弟真是个外柔内刚、不可小觑的人,她外表看着柔顺,心中却有自己的决断,果断明确的让人吃惊。 桑招弟看向云舒,有些话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说:「说来弘弟今年已经十八了,他的亲事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云舒自娄烦回到长安,见大公子身边一个其他女人都没有,也觉得奇怪。像他这般年龄,早该有妻室了,就算没有妻室,也该有通房。 云舒不知怎么接桑招弟的话,思索了一下,才说:「许是大公子一心为皇上办事,忙的忘了……」 桑招弟苦笑道:「就算他忘了,爹和二娘怎么会忘?也不知弘弟怎么想到,父亲、二娘为此事,说过他很多次,可他坚决不接受家里的安排,只说有自己的考量。父亲怕影响他的仕途,不敢强行说亲,可此事这样一年年的耽误下来,众人也愁的不行。」 深深的看了云舒一眼后,桑招弟拉起她的手说:「我记得弘弟以前最把你放在心上,有什么事都跟你商量。之前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心的人,现在你回长安了,你便多关心关心他,断不能让他再这么任性的拖下去了!」 一席话听的云舒心惊肉跳,桑招弟这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的让她去劝大公子娶妻呢?还是对她另有定位? 只略想了一下,云舒就不敢继续深想,仿佛再往近走一步,就会打破现在所有的现状,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托词说要回弘金号忙碌,不敢外出太久,匆匆「逃窜」,一直到店里坐下好半天,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刚坐下没多会儿,二当家李兴就阴阳怪气的走进来,说:「云总管,外面有人找你,没听你说有客来访呀,你出来看看,是不是什么人招摇撞骗,想进店里偷东西呢!」 云舒皱着眉随李兴出来,到门口一看,蹲在门边的几个满身尘土的男人,可不是娄烦马场的马六,和他的几个妻弟嘛! 云舒高兴的招呼他们去后院的小厅休息,李兴见马六等几人穿的很寒酸,在背后嗤笑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瞧那穷寒酸样!」 云舒听到他那怪里怪气的声音,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才稍作收敛。 来到待客的小厅,丹秋给众人上了茶。 毕竟是一起在娄烦相处过五年的同伴,大家都不讲什么虚礼,云舒便让丹秋守在门外,跟马六他们说起话来。 「原以为你们六月才能来,竟提前了一个月!」 马六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事情办的顺利,所以就来的早了。姑娘三月离开娄烦之后,我就按照姑娘的吩咐,到河曲一带去看地方,准备建新马场的事。那里真不错,草多水多,很适合养马,我收了当地三家相邻的小马场,用他们的人手直接并了一个大马场,等这次从长安送完马回去,我们就可以直接搬过去了。」 云舒离开娄烦的时候算了算时间,再过一年时间,大汉就会跟匈奴开战了,到时候,马邑是第一个开战的地方。娄烦离马邑那么近,她的马场自然要早点转移为妙。 第69章 现在听马六说迁徙马场的事情顺利,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云舒又问他媳妇和孩子过的好不好,马六连声说:「自跟了姑娘,就没有苦日子,怎会不好?」 马六给云舒做了五年事,知道云舒在朝廷里有人照拂,不然他们的马匹不会这么容易的卖给军队做军马? 纵然什么事情都是马六在奔波,但云舒坐享其成就能分得巨大的利润,对此马六不敢有任何想法,他只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是托云舒的福,才过上了好日子。 他对云舒说:「牧师苑的大人让我后日去领银子,待银子到手,我便亲自给姑娘送过来。」 云舒住在桑府,白天在弘金号做事,处处都有人看着,她觉得不方便,就说:「你到时候让人通知墨清,让他过去取吧。」 马六从走进弘金号时,就知道这里不是云舒做主,现在听她这样说,他心中就清楚了。 马六及几个兄弟身上风尘仆仆的,云舒慰劳的说:「你们常年在外奔波,辛苦了,今天我做东,咱们吃顿好的去。」 他们每做成一笔买卖,云舒总会请众人吃一次。马六等人并不推辞,习以为常的起身道谢,随云舒向外走去。 云舒去罗三爷那里告了假,就去外面找马六。路过前厅柜台时,看到店里的首饰,便把马六喊进来,说:「我不能回去看望马嫂子,你帮我给马嫂子选些首饰,就当是我送她的礼物。」 马六忙摇手说:「她不用这些东西,如果她想要,我给她买就是了,哪要姑娘破费。」 李兴在旁边听到这些话,又讽刺的笑起来。 穷人就是穷人,见到好东西,要都不敢要,真是没见过世面的! 云舒觉得过意不去,说:「你来长安一趟,总不好让你们空手回去。」 马六忽然想起一事,拍掌说:「差点忘了一事,是我媳妇叮嘱我的,姑娘如果不提她,我真的差点忘了。」 他从身后的一个青年手上接过一个包袱,那个包袱圆滚滚的,看着很沉。 马六将包袱放在就近的柜台上,层层剥开,就在揭开最后一层裹布时,店内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包袱里装的,竟然是约莫初生婴儿般大小的整块玉石!那玉石的绿色深邃无比,盯着看,似乎会发出诱惑的光芒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质地这么好的玉很难见,何况还是这样大的一整块! 云舒惊叹的问道:「这玉真不错,哪里来的?」 马六憨憨的笑道:「沈大当家的玉石场里采出来的,我给买了下来,我媳妇想请人雕一个‘麒麟送子’的玉像,但是娄烦和太原的琢玉师傅都不敢动手,我这才一路带到长安,想求姑娘想个法子。」 云舒看着那玉石,啧啧称叹一番,这么大这么好的玉石,一般的师傅肯定怕坏了璞玉,不敢动手。 要找技艺高的师傅,弘金号有几位,纵使那几位不行,她还可以让大公子介绍一些御用的工匠,到时候求求那些人,他们看到这么好的玉,说不定就会动心。 「好的,麒麟送子,我一定找人给你雕好!」 云舒喊来墨清,把玉石重新包好,放到墨清手中,让他帮忙保管。 所谓怀璧其罪,这么值钱的东西,被马六马马虎虎的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许就有作奸犯科的人会起了歪心思。 墨清武功高强,由他暂时保管着,再妥当不过了。 李兴看着云舒、马六一行人出门吃饭去,惊的下颚到现在都没有合拢! 他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人了,他一眼认出刚刚那块玉是上等的祖母绿翡翠!让他惊讶的不仅是这块玉,更是拥有玉的人,竟然是他上一刻还看不起的穷鬼! 穷鬼!穷鬼? 李兴苦笑的捶着柜台,他这些天为了之前在倒腾汇率中亏的几十两银子心疼后悔,可一个看起来寒酸不已的乡下人,竟然能够拿出价值千金的翡翠玉石!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他再次抬头看向云舒等人远去的背影时,红了眼。 当大公子接到消息,上林苑又够进一批新马时,翻了翻文书,看了一眼马的来历,果然还是从云舒在娄烦的马场购的。 他想到云舒谈到赚钱时,两眼几乎要放金光的样子,会心的笑了笑,这次又是笔大买卖,她赚的开心了吧! 刘彻见桑弘羊突然笑了,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问道:「人们都说朕身边有两名冷面侍中,一是卫青,一是你桑弘羊,从不见你们笑的,怎么你现在一人却痴痴的笑了?」 大公子收起脸上的神情,恭敬的说:「陛下,微臣得知上林苑三十二宫七十二园俱已建设完毕,所以开心的笑了。」 「哦?是吗?都好了?」 上林苑从建元二年开始筹划,建元三年破土动工,到建元四年建设完毕,虽说只用了一年建设宫殿,但是各个园里的奇珍异草、山禽野兽,却花了桑弘羊更多的时间去搜罗准备。 第70章 听到桑弘羊这么说,刘彻便未作他想,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朕今年夏天就在上林苑避暑,期门军的铠甲、坐骑也要赶紧准备好,到时候朕要尽情的‘打猎’,谁也别想管着朕!」 刘彻说下月要去上林苑练兵,那就是真的要去。他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毫不含糊,大公子在他身边待久了,十分清楚他的个性。 大公子转身去找人安排下月去上林苑的事,刘彻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做起来却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要提前给上林苑的人送信,好让他们准备宫殿;要从宫里拨一批人提前去收拾;要给九卿提前通个气,安排朝政工作;还要给准备受训的期门军传讯,让他们整军待发。 林林总总各项事情安排下去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大公子见时间不早,赶紧离宫去接云舒,担心她饿着肚子等太晚。 出宫时,顾清依然在宫门口牵着马等大公子。 大公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时,听顾清说:「公子,咱们今日直接回家吧,云舒让大平来说,她去见娄烦来的老朋友,要吃完饭才回来,让公子别等她。」 闻言,大公子点点头,他也是忙糊涂了,明知道云舒肯定会去见娄烦马场的人,他还怕云舒在等他。他摇摇头,忽的觉得不用赶时间,便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儿自己踱步回家。 顾清跟在大公子身后,跟他禀报着家里的一些事情。 「……大姑奶奶今天派人来说,后天会回府一趟。」 大公子原本有些出神,听得顾清说这个,便凝神问道:「姐姐可说了为什么事回来吗?」 顾清回道:「姑奶奶派来的人并没有说的很清楚,只不过我听弘金号的人说,今天云舒给姑奶奶送了一台玛瑙屏风。」 大公子觉得这事有意思,他今天在宫里见到韩嫣时,韩嫣压根没提后天要过府做客之事,看来他是不晓得这件事。而姐姐在云舒去拜访了她之后,突然派人来说,要回府。是云舒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要姐姐转达吗? 顿时,大公子觉得很开心,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又两日,是大公子在家休息的日子,但他依然起了个大早,开始让人准备迎接桑招弟回府之事。 待厨房准备好了早饭,他在宴厅见到了云舒,就问道:「今天姐姐回府,你要不也在家歇一天陪陪她?」 云舒知道桑招弟回来所谓何事,她想躲还来不及,哪会留在家里。 「今天是封箱做小账的日子,不去不行呢,大公子代我向大小姐陪个不是,下次我去韩府给她问安。」 即是有事,大公子也不强求,只叮嘱云舒早点回来,晚上一起吃晚饭。 云舒简单吃了两口早饭,匆匆赶去弘金号,韩府的马车恰好与她擦肩而过。 陪桑招弟回府的,有两个丫鬟,并两个仆妇。 姐弟两人关系亲厚,桑招弟直接让身边的人下去歇着,就跟大公子进园子里边散步边说话。 大公子愉悦的问道:「姐姐今天专程回来所谓何事?」 桑招弟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倒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自然是有要事,怎么弟弟今天这样高兴?」 大公子抿了下嘴,说:「见到姐姐,所以很高兴。」 桑招弟摇了摇头,她以往回来时,他也会高兴,但是不像今天这种,脸上几乎都要灿烂的放出光彩了。 大公子迫不及待的说:「姐姐即是有要事找我,就直接说吧!」 桑招弟酝酿了一下,果真直截了当的说:「有人来给你说亲了。」 大公子听的心中一喜,想到了云舒之前送屏风到韩府的事情…… 「哦?给我说亲?是哪个女子?」 桑招弟吃惊了,以往大公子只要听到有人提起说亲,觉得是冷着脸严辞拒绝,断不会像今天这样含笑的问是哪家姑娘! 看他这番态度,桑招弟却拿不准了,莫非弟弟提前知道了风声,他看中了窦家的十三小姐? 她颇为犹豫的说:「是魏其侯的幼女,窦府十三小姐。」 大公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愣了一下,笑容迅速隐去,不解并带着些许隐怒问道:「窦府十三小姐?谁保的媒?」 桑招弟看弟弟的情绪突然变了,更是拿不准他的想法,只说:「还没有到保媒那一步,只是窦三夫人想打听下你的意思,我原本想着窦家……」 「不可能,你回绝了她,这事断然不可能!」不等桑招弟分析一下两家的形势,大公子已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桑招弟看着变幻莫测的弟弟说:「嗯,我也是觉得不合适……」 大公子可笑自己之前想错了方向,竟然会以为是云舒为她自己的事去找桑招弟,现在知道了是窦家的小姐之后,大公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第71章 云舒之前去窦府赴宴,回来第二天就去拜见桑招弟,却把这些事情都瞒着他…… 「姐姐,窦三夫人怎么找到了你?我记得你之前不太乐意跟窦家的人接触。」 桑招弟只笑道:「窦三夫人托一个熟人找的我……」 大公子却非得弄清楚这件事,追问道:「是云舒吧?」 桑招弟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弟弟太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欺骗是没有意义的。 她见弟弟的脸色变的十分不好看,便说:「这门亲事介绍的太不合适了,不过不能怪云舒,她也是受人所托。虽说她现在是咱们桑家的管事,但归根结底是桑家的下人,她拿不了主意,又不知如何跟你开口,所以才托了我。」 大公子很想问,为什么云舒不知如何跟他开口,不过这个话他忍住了,还是亲自问云舒比较好。 既聊到了谈婚论嫁的事,桑招弟少不得要惯性劝一劝弟弟,让他早点娶妻生子。 大公子用「朝廷形势不明朗,不便随便联姻」的借口推脱,桑招弟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说:「就算不娶妻,姬妾也该纳几个,你这样身边一直没人,瞧着像什么话?」 大公子默默不做声。 桑招弟又说:「我看云舒不错,以前服侍过你,人又聪明,你也喜欢她,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收在身边服侍你还是可以的。要不你就跟爹说一声,他虽然要损失一个账房总管,但是看到你肯纳妾,肯定也高兴。」 大公子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到姐姐说云舒是下人,让他纳妾收了她,他即激动,却也有些不开心,他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桑招弟见弟弟有些动摇的样子,进一步劝道:「你若有这个心思,我就去跟云舒说,她知道被你看中,肯定是极高兴、极愿意的。」 大公子却摇头,并低沉的说:「云舒不是普通女子,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姐姐你千万不要跟她提此事,我自有分寸。」 桑招弟再柔的性子,也被大公子急的不行:「你一直说自有分寸,都四五年了,还是如今这样子,弘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难道真想让爹操心担忧,让娘在泉下不能瞑目吗?」 大公子的表情瞬间变的很苦涩,桑招弟等了半天,却也没有等到一个合她心意的反馈,只好叹口气,改了话题。 云舒在弘金号账房里忐忑了一天,当她还在犹豫是早点回去陪大公子姐弟俩吃饭呢,还是找借口晚点回去的时候,丹秋却进来告诉她:「云舒姐,大公子来了!」 云舒手上的毛笔吓的跌在了桌子上,她一面让丹秋请大公子进来,一面手忙脚乱的收拾桌上的污迹。 云舒有些心慌,大公子不在家休息陪桑招弟,突然找到这里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胡思乱想中,云舒将将收拾好桌子,大公子就走了进来。 云舒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账房有点乱,大公子别笑话。」 说着话,她抬头看向桌案对面的大公子,只见他神情阴沉,眉宇间似乎很苦闷的感觉,使得云舒心中更慌。 大公子郁闷的盯着云舒,又转头看向一边的丹秋,对她说:「你出去,我要跟云舒谈谈。」 丹秋忙不迭的关上门离开了,只留下云舒和大公子在账房。 大公子坐到云舒对面,说:「云舒,我们坐下谈谈吧。」 云舒「嗯」了一声,心中却忐忑不安。 两人都在思索着要怎么展开谈话,为寻找话题切入点而绞尽脑汁,大公子却突然说到一件云舒怎么也没想到的事。 「云舒,你五年前随我回洛阳时签的契约,已经到期了吧?」 云舒险些忘了这事,桑家没人提,她也不记得,只是这么日复一日做着自己的事。 「是呀,已经到期了,只是,怎么没人找我续约呢……」 大公子一笑,说:「是我跟我爹说,等你回了长安,看看情况,再决定续签怎样的约。」 云舒有些不理解大公子说的意思,大公子便详细说道:「你之前说你有婚约,与人约定在长安重逢。你如今回长安,若找到那人嫁作他人妇,能否为桑家做事还是一说,再则……」 大公子沉吟了半天,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云舒便问:「再则什么?」 大公子苦笑一下,说:「没什么。先说说你的婚约吧,已过了这么些年,你一直没有对方的音讯,难道要这么一直等下去?你已等了五年,纵然现在毁约,也没有人会说你的不对,这个约定早已过了期限!」 婚约不过是云舒为了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没想到大公子如此耿耿于怀。 大公子见她不语,重复着问道:「他若不出现,你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第72章 云舒的眼神闪烁,面对大公子的问询,她有些无措。 思索了一下,云舒含糊其辞的说:「等与不等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着……」 大公子听她这么一说,有点急了,终于把自己憋在心里很想问的话给问了出来。 「怎么会没差别?你若不管那婚约,早就该嫁人了!你难道没想过嫁人之事?」 云舒苦笑了一下,她的身体年龄在十九岁左右,放到二十一世纪,只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断不会这么早嫁人。 身处古代,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大公子对她百般好,云舒活了几十年,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不过云舒太过理性,她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 古代没有自由婚约,最讲究门当户对。 身处大公子的地位,必定是要找一位家世好、德容佳的小姐,若有适龄的公主,让大公子尚公主也不是没可能。 云舒只是一个平民,纵使以后独立出去做生意,也只是一个小商人,没权没势,社会地位低,桑家不可能要一个这样的媳妇。 她对大公子有好感,但是那种力量还不至于让她疯狂,不能支持她去面对他们中间的种种困难,她更愿意以朋友、智囊的身份,长长久久的留在大公子身边。 想明白了这一些,云舒便笑着对大公子说:「嫁人……我想过呀……我想找一个老实体贴的本分人,他待我好,眼里只有我,我们一起努力赚钱养家,这样就够了。」 「只是这样?」 大公子有些不解,云舒这样不寻常的女子,竟然在嫁人的事情上,只有这点要求? 云舒解释道:「嗯,只是这样。大公子别以为这样很简单,不能有妾,不能有姬,这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够做到一心一意只爱一个女子呢?我……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大公子喃喃的念到:「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出了一会儿神,大公子再次看向云舒,心中有些了然,之前冲动到嘴边的话,再次被他咽回肚子里。 在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他不想让他跟云舒之间的关系变的尴尬,他必须等到机会成熟时,一击必中! 下定了决心后,大公子对云舒说:「即是这样,我也不催你,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云舒又问道:「那我和桑家的协议……」 大公子之前为了云舒的劳务契约而来,到最后却说到婚约的事情上,让云舒觉得莫名。 如果可以,大公子倒想签云舒一辈子,只是云舒不是奴,也不是长工,他不能这么对她。 思量了一下,大公子说:「相信你以后愿意嫁的那个‘一心人’,肯定不会干涉你在桑家做事,新的契约,你愿意签几年,我就让韩管事拟一份新契约送来,如何?」 年限由云舒定? 云舒眼睛亮了一下,赶紧提议,说:「大公子,能否不签具体的年限?相对灵活一点,自签完协议之后,我就一直为桑家做事,除非你们辞掉我,或者我提出辞呈。」 大公子皱眉道:「无期限的契约?这倒也可以,只是……若你提出辞呈,须我们同意,你才能走。」 这样说来,决定权就全在桑家了。不过云舒倒不介意,她的命本就是大公子救的,再说她不担心大公子会故意为难她,便爽利的答应了。 解决完这件事,云舒送大公子离开,回到账房时突然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呀,忘了问一个关键问题!大小姐今天给大公子说亲,到底说的怎么样了?」 她原本想问的,谁知大公子拿契约和婚约的事,把他给绕糊涂了。 不过也不用她着急,不过多时,桑招弟就派人来告诉她音讯,让她回绝窦家。 云舒要出门去窦家见钟夫人,正好弘金号的作坊那边传来音讯,说有一个琢玉师傅愿意接下马六的「麒麟送子」的活,云舒便带着墨清和那块巨大的玉石出门。 到了街道的分岔口,墨清要去作坊那边送玉,云舒要去窦家,两人就在此分开。 墨清有些犹豫的看着云舒转身离去的背影,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但又想到她去的是魏其侯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自己手脚快一点,应该赶得及去接她,便带着玉石匆匆消失在街上。 云舒熟门熟路的找到钟夫人,婉转的告知了她结果。 钟夫人脸上有些失望,不过这种结果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并未觉得生气或者不高兴,依然客客气气的谢了云舒一番,还留她吃晚饭。 云舒自然不愿留言,笑着告辞。 离开魏其侯府时,云舒看天色不早,索性直接回桑府。 暮霭沉沉,春末初夏的傍晚,天气十分宜人。解决了钟夫人嘱托的事,云舒觉得无事一身轻,走在路上的步伐也格外轻快。 第73章 背后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云舒听到有马车驶来,就向路边避让,谁知那马车在驶过她身边时,车帘里突然探出一个蒙面大汉,一手勒住云舒的脖子,把她强行拖上了车! 云舒被人拖进车厢,口鼻都被人按住,并被人在头上套了麻袋,惊恐下,只能四肢并用,不停的踢打。但车厢里不止一个人,几个大汉三两下就把云舒按的服服帖帖。 云舒急促的喘息着,努力凝神听周围的声音。 只听一个汉子粗鄙的骂道:「娘的!踢到老子的裤裆了,小娘们,一会儿下车等着瞧!」 云舒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应该是劫财吧?弘金号账房的身份,在平民中算是比较打眼的,若有人贪财,为了抢桑家的钱,绑架她也是极可能的。 她正极力分析着缘由和形势,却忽的听到一声马儿的嘶鸣,紧接着整个车厢都被侧掀过去。 一阵翻天覆地的旋转,马车翻了两圈,好不容易落地稳住时,云舒在车厢里撞来撞去,噗通一下掉到侧面着地的车窗上,身子骨都快撞散架了。 之前按着她的几个大汉也好不到哪去,他们骂骂咧咧的爬出车厢后,一阵兵器相撞的声音就传进了云舒的耳中。 云舒手脚并用,扯掉自己头上的麻袋后,迅速的爬出马车。马车外的空地上有七八个男人打在了一块,云舒分不清楚敌友,什么也不管,就往旁边的树丛里躲去。 不过片刻,五个稍年轻的男子把三个大汉打的趴在了地上,其中一个英挺的少年用手中的长剑指着地上的人说:「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敢强抢民女!见了我李小爷,还敢动手!瞎了你的狗眼!」 云舒按住自己的胸口,紧张的快要不能呼吸了。这片刻间发生的事,让她有点跟不上节奏。 她听着那几个青年一边骂一边教训地上的那三个大汉,云舒庆幸的道:看来是被人救了! 那个自称李小爷的青年让身后的人把那三个人绑去大理寺报案,自己挎着剑就朝云舒这边走来。 云舒不确定此人的身份,紧张的频频后退,那少年瞪着眼睛看云舒仓皇失措的样子,说道:「是我救了你,你还不出来谢我,跑什么跑?」 云舒听他说话,似是一个十分直爽利索的人,于是稳下心神,走出去说:「谢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先在此谢过,敢问公子大名,改日必备厚礼登门拜谢!」 那青年也不报家门,只说:「厚礼就不必了,你今天碰上我,算你好运!过来,我送你回去,家在哪?」 云舒有些犹豫,但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他们这片刻间竟然已经到长安城外了! 李小爷催促道:「快点,要关城门了!」 云舒「哦」了一声,转瞬就被李小爷推上了马背,而后他自己也骑了上来。 云舒被李小爷抱在胸前,有些紧张的说:「这位公子你……」 李小爷似是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就说:「小爷又不是占你便宜,马只有一匹,你难道想走进城?」 即是如此,云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共骑一马,往城中赶去。 而在桑府中,一名暗羽正在大公子面前,称述着云舒刚刚被绑架的事情。 「属下原本准备上前营救,谁知看到李敢李军侯带着四名兄弟从后面追了上去,未免暴露,所以我也远远的跟着他们。绑匪出了城之后,李军侯立即动手,拦下车救了云姑娘,现在应该马上回来了。」 大公子板着脸问:「绑匪是什么人?」 暗羽低下头说:「还不知,绑匪被李军侯的人送去大理寺了,属下马上去调查!」 「去吧。」 遣走暗羽,大公子立即向桑家门口走去。 等了不多会,就看到李敢和云舒共乘一骑从街头奔了过来。 李敢看到立在门前的大公子,跳下马上前嬉笑道:「桑弘羊,这回你得好好谢谢我,没想到我救了你的人!」 大公子佯装不知,惊讶的问道:「咦?你们怎么在一起?」 云舒从马上下来,把刚刚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大公子听完,赶紧谢道:「幸而今天遇到了李军侯,不然可就危险了!」 云舒再次谢过。 大公子说要感谢李敢请他吃饭,李敢摆摆手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下回你记得请我喝酒!」 大公子笑着答应了,转而带着云舒回府。 云舒很好奇刚刚的人是谁,便问:「大公子,刚刚救我的人是谁?」 大公子说:「他叫李敢,在期门军中任军侯,我们时常打交道。」 云舒震惊了,竟然是李敢,飞将军李广的三子! 第74章 原来是名将之子,难怪有一种军人特有的爽快、磊落而又强势的感觉。 压住心中的震惊,云舒说:「怪不得我跟他说我住在桑府时,他大笑不已,原来是公子的熟人。」 云舒一心好奇李敢这个人,但大公子的心思却放在绑匪身上,问道:「墨清人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那些绑架你的人,可能是什么人?」 云舒回过神来答道:「我让他去作坊送东西去了,谁知道离开这么一会儿,偏出了事。绑架我的人我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你这些天不要单独进出,要跟墨清一起,关于绑匪,我会派人去大理寺查问清楚。」说完,他在云舒面前站定,安慰道:「你今天受惊了,快下去歇着吧,一会儿我让人把晚饭送到你房里去。」 云舒在马车翻车时,摔来摔去,身上的确疼的很,便不跟大公子客气,乖顺的回春荣楼休息去。 当墨清四处找不到云舒,回到桑家听说了云舒的事情之后,心中十分气恼。 云舒笑着劝道:「别急,人这不是没事嘛!你帮我连夜找到大平,让他联系胡壮等人,查探一下绑匪的信息,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究竟为什么对我出手!」 墨清心中本就为没有保护好云舒而内疚,现在有事要他帮忙,他自然赶紧去做。 大平找了胡壮,胡壮拍了胸脯保证当晚给回音,墨清便跟大平两人坐在胡壮家里等他的消息。 胡壮在长安城中混了这么些年,路子宽、人脉广,不过一个时辰,他就打探到消息。 他向大平回道:「通乐大街上的三个痞子被抓了,听说那三人得罪了军营里的大人,所以跟他们一群的兄弟没人敢去救,家里的老婆孩子正哭闹的厉害!问了下出事的时间地点,正是云姐被人绑的那时。」 大平跟墨清对视一眼,墨清毫不犹豫的说:「带我去见他们的家人!」 胡壮领了路,带着他们来到通乐大街后的一片民宅里,找到了其中一个痞子的妻子。 破旧的木屋里,门窗都是漏的,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在床前哭个不停。 见有人来了,女人惊觉的看向门口,三人之中,她只认识胡壮,就板着脸问:「壮兄弟,你带的是些什么人到我家里来?别以为我家男人被关进牢里,你就赶抢我们的东西,告诉你,我家的明天就会被放出来的!」 胡壮笑笑,说:「蒋大嫂子,我胡壮平时虽然跟蒋三不对盘,但也不是欺凌妇孺的人,你放心,我不是害你来的,他们可是你家男人的救星!」 蒋家的眼神一亮,看着墨清满怀期待的问道:「你真的能救我家男人?」 墨清板着脸说:「要救你家男人,只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蒋家的急忙说:「好、好!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墨清问:「蒋三最近经常跟什么人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女人说:「还不是跟街上的兄弟们乱玩,不是吃酒,就是赌博,若哪里缺人手,过去帮个忙,赚两个钱,没什么正经事!」 看来是游手好闲之徒。 墨清心中想着,又问:「他最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往家里拿很多钱?」 女人苦笑道:「往家里拿钱?他只知道花钱!」 思索了一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就说:「不过他昨天的确说了很奇怪的话,他说我们很快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我只当他说疯话,到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想想,他以前从不说这些!」 一面想,女人一面说:「半夜三更的时候,他还偷偷爬上了屋梁,我问他做什么,他却说检查屋顶有没有漏水!以前漏雨的时候也没见他修过屋顶,大晴天的他却爬上去了!」 墨清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看这个小木屋的唯一一根屋梁,轻轻一纵,下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包袱。 他展开手中的包袱,里面整整十串钱币,一千钱! 女人惊呼了一声,从不知道自己家里藏了这么多钱,更不知道自己好吃懒做的男人怎么会弄来这么多钱。 大平从钱堆里拿起一枚,看了看,说:「是桑家铸币坊里出的钱。」 现在铸币还是私营,朝廷并没有收回这项权利,桑家作为大商贾,拥有自己的铸币作坊,桑家各个店里的收入和支出,都是通过自己的铸币作坊运转的。 一般平民手中用的钱币,都是混杂的,各家铸币作坊的钱都在用。但是能够一次拿出一千钱的,极有可能是桑家内部的人了。 墨清和大平对视一眼,顿时觉得此事不好处理。 蒋家的女人求着墨清,说:「这些钱你们都拿去,我们不要!求你救我男人出来吧!」 墨清思量道:「你抱着孩子,跟我走。」 第75章 女人十分犹豫的问:「去哪?」 墨清也不跟她多解释,只说:「若想救你家男人,就跟我来!」 云舒房中点着油灯,她从陆笠那边要来跌打酒,正让丹秋帮她擦着。将将擦完,门上就传来敲门声。 云舒让丹秋去开门,自己在里面穿戴好衣服后,披散着头发来到外厅,就见墨清和大平带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站在那里。 「这是……?」 墨清把原委讲了一遍,而后把那一包钱币放在云舒面前。 云舒拿起一枚钱币沉思起来,缓缓道:「很新的钱呢。」 她放下钱币走到妇人面前,妇人很拘束的看着云舒,有点紧张,也有些胆怯。 云舒对她笑了一下,而后摸摸她怀里孩子的头,对丹秋吩咐道:「安排蒋大嫂下去休息吧,孩子像是饿了,送点东西过去给他们吃。」 丹秋要领蒋大嫂下去,蒋大嫂拉着云舒的衣袖说:「这位小姐……我家那人怎么办……您救救他吧!」 云舒和煦的点头道:「我明天就去牢里看他,你安心休息吧。」 蒋大嫂一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待只剩自己人,墨清就问:「姑娘是怎么想的?」 云舒只叹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明天去牢里见了蒋三,就知道了。不早了,你们也忙坏了,下去休息吧。」 而在长安某一处的小屋中,昏暗的灯光下,一男子对另一人说:「蒋大、蒋二的老子娘还有妻儿都已经找到了,但是蒋三的妻儿却找不找了!」 另一人惊怒的问道:「怎么能找不到,不是让你早点去的吗?快去找!蠢货!」 这人被骂着逃出房间后,啐了一口低骂道:「呸,没钱也想装爷做事,有本事多找几个人给你办事啊,还嫌老子慢!」 云舒第二日告了病假,没有去弘金号,只让大平去待她管理账房的事,她另外带着墨清两人,来到了大理寺。 她站在大理寺衙门外,正在想着要怎么跟官兵说来访的缘由,却忽的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一阵大喊。 她循声望去,是昨日救他的李敢骑着马冲她招手。 「喂、喂,喊了你半天,你总算听到了!」 云舒待他走近了,说:「李军侯喊的声音再大,不说名字,我也不知道您喊的是谁呀!」 李敢笑道:「是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好歹我救你一场,你怎么连这个也不告诉我?」 云舒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无数次强调他救过她,大公子当年救她并收留她之后,可是什么要她报恩的话都没说呢! 腹诽归腹诽,云舒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李敢。 李敢便问道:「你也接到大理寺的传讯了吗?走,我们一起进去。」 云舒讶异道:「李军侯是收到传讯而来的吗?我并没有收到传讯,只是想打听一下消息。」 李敢「哦」了一声,说:「昨天是我捉的人,可能是找我来问这些事吧,你一个姑娘家,估计别人不好传你过来,就没叫你。不过既然来了,一起进去吧。」 云舒跟着李敢一路走进去,待见到了大理寺的周大人之后,周大人进行例行的问询,李敢便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跟几个兄弟正准备进店吃酒,就看到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并掳了一个女子上车——就是她,云舒……」 将后续的事情说完之后,云舒关切的问道:「请问大人,那几名绑匪有没有说什么?」 周大人念在她是受害人的份上,便把详情告诉了她:「他们说看你孤身一个女子走在路上,即时起了劫财的心思,所以才掳了你。」 云舒摇头道:「只怕不是即时,而是有蓄谋的吧……一般的穷汉,哪会坐着马车在街上闲逛?」 周大人眼神一亮,看向云舒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赞赏。 云舒又说:「请大人恩准我去见一下绑匪,我有些问题想问他们,也许可以帮助查出幕后的指使之人。」 周大人思量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蓄谋指使这些人来绑架你?你有仇家?」 云舒谨慎的说:「民女心中有些猜测,但不敢胡乱指认,所以想见过犯人之后再说。」 周大人手一挥,让两名衙役带云舒去牢中。 李敢觉得有意思,也跟在后面,只听云舒对墨清说:「你一会儿进去,尽管显得凶狠一些,能吓到那些绑匪最好!」 墨清无语的答应了。 而李敢听了差点笑出了声,更觉得云舒十分有意思。 到了肮脏昏暗的牢中,云舒捂着鼻子跟着狱卒往里走,路上不断有在押的犯人喊着「冤枉」、「放我出去」之类的话,张牙舞爪的样子,逼的云舒躲来躲去。 第76章 待走到一间牢房外,隐约可以看到三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狱卒对云舒说:「就是这几个人了!」 云舒掏了些钱币给狱卒,笑着说:「大哥辛苦了,这些钱买点酒喝吧。」 狱卒了然的接过钱,而后说:「你们聊着,一会儿说完话告诉我一声!」 狱卒走后,云舒打量了一下牢里的那三人,而后提声问道:「谁是蒋三?」 牢里的三人都看着云舒,认出她就是他们之前绑架的女子,一时都不说话,竟然没人承认。 云舒又说:「蒋三,你的妻子让我给你带话来了。」 其中一人动了动,刚想上前来,另外两人一下子把他拉住,低声说:「三妹怎么可能在她手上?骗你的,别过去!」 云舒笑道:「蒋三,你的妻儿在我手上!信不信由你,我只问你一句话,究竟是谁让你们来绑架我的?若你决定老实告诉我,我虽不敢保证让你无罪释放,但是你的妻儿,我可保证他们平安无事,不然的话……你们也别当我是什么善主!」 此话一出,墨清在后面很配合的大哼了一声,整张脸也变的威严而充满怒气把牢内的三个人吓的一哆嗦。 云舒跟寻常聊天一般嬉笑着说道:「怎的?你以为你们被捉进来了,会有人照顾你们的家人?指使你的人是不是这样给你们保证的?恐怕……你们信错了人,他并没有这个本事呢!不然你们被捉到现在,他为什么都没有出现?」 在蒋三半信半疑,摇摆不定的时候,云舒继续打着心理战术,不停的说:「命和家人是你自己的,罪是别人的,你们最多不过是个从犯,打几板子就出去了,为了一千钱,值得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赔进去吗?」 一听说「一千钱」,几人心中更慌了,心道:看来这女子的确查到一些东西了。 蒋三思索着说:「我……我要见我娘子……」 云舒摇头说:「不行,我若带她出来,被人看到抢了去怎么办?再说这大牢又不是我开的,想进也未必能进。你想见她,赶紧从实招了,我立即放你们夫妻团聚。」 听说不能见,蒋三又不说话了。 云舒决定让他自己想想,就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蒋三在后面喊道:「姑娘,若要见你,该怎么办?」 云舒摆摆手说:「不必再见我了,你想好了就招供吧,只要你说出真凶,我就让你妻儿来见你,若你一心要把罪扛下来,到时候让你们一家人在泉下相会就是了。」 逃离了恶气熏天的监狱,云舒就见李敢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她,云舒觉得奇异,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李敢抱着手臂靠在门边,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良民,谁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若不招供,你真的要杀了他的家人?」 原来是听了她跟蒋三说的那些话。 云舒耸耸肩说:「吓唬吓唬他而已,他若真不说,我也没办法,不过……他只是被人用一千钱收买的,这点威逼,应该已经够了。」 李敢随着云舒一起往外走,感叹的说道:「我以为桑弘羊是个有心机城府的,没想到他身边的人跟他一个样!」 云舒听他这么说,不太乐意的说:「我又没害人,只不过是想弄清楚谁害我!如果不拿捏住他们的软肋,那该怎么办?」 李敢拳头一挥,说:「打呀,打到他们招供为止!不过是些市井流氓,又不是什么好汉,打两顿就说实话了!」 云舒一阵无语,李敢还真是直接…… 想到还有些事情要回弘金号,云舒就向李敢告别,没想到李敢却说:「我跟你一块去,你帮我挑个镯子,我要送给人的!」 即是顾客,云舒自然欢迎,笑吟吟的带着他来到弘金号,刚进门就听丹秋说:「云舒姐,你没跟大公子一起吗?」 云舒不解的问:「怎么?」 丹秋说:「刚刚大公子来找你,听说你去了大理寺,去那里找你去了。」 云舒疑惑的说:「一路没有见到他,恐怕是走岔了吧。」说完,便差使了店里的一个人去找。 想到李敢要买首饰,云舒就把李敢请到后面的小厅里坐着,再让人端了上好的东西进来让他选。两人正挑选着,大公子回来了。 大公子看到李敢也在,微微有些吃惊,云舒起身布了席位,请大公子一起坐下,只听大公子说:「绑匪的事,有些眉目了。」 「哦?」 「绑匪的家人昨夜连夜被人救走了,我昨夜派人连夜寻找,已在城郊的一处废宅里找到其中两户人家,但另有一户人家,却不知所踪。」 云舒喜上眉梢,说:「另两户也找到了?公子,第三户人家,在我手里呢,就在咱们府中!」 第77章 大公子感叹道:「你动作到快!」 云舒又把上午去大理寺见蒋三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公子点头道:「我一会儿再派人去敲打一下另外两个,他们三人之中,必定有忍不住招供之人。」 因李敢在场,云舒不方便告诉大公子,绑匪可能是桑家内部之人,就想着早点把李敢打发走,于是积极地向李敢推荐首饰。 李敢懒得为女人家的东西头疼,便说:「你瞧着哪个好,给我包起来就行了。」 云舒哑然失笑道:「我们店里的东西,我瞧着都好,要不李军侯每样买一个?」 李敢跳起来叫道:「好个奸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对我?」 云舒捂嘴笑道:「李军侯买首饰是要送给谁?送给夫人还是小姐?她地位如何?性格如何?喜好又如何?若什么也不知,挑选礼物就难了,可不是得每样买一个,统统送过去嘛!」 李敢哪有云舒这么多讲究,只说:「送我娘的,赶那耀眼、个头大的挑就没错!」 即使如此,云舒就给他推荐了一只镶七彩宝石的金镯子,流光溢彩,又亮眼,又实在! 李敢揣着镯子走了,云舒这才拉着大公子悄悄耳语,把昨晚搜到一千钱币都是桑家铸币坊出品的事说了。 大公子眼中又惊又气,他跟云舒想到一起了,觉得应该是内部之人做的勾当。当即,他就去罗三爷那里,询问了最近两天店里伙计上工的情况。 罗三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以为只是单纯的查岗,便把情况如实说了。 「大家工作都勤勉,少有人旷工,唯有包同因闹肚子,在家躺了两天。」 「包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云舒和大公子都没什么印象,大公子说:「让人去把包同找来,我又话问他!」 罗三爷见大公子满脸怒气,当下不敢耽搁,就派人去找,谁知回话说包同不在房里休养,一时找不到人。 不待大公子说什么,罗三爷已发了火,让人速速去找,一定要把包同找到。 这边正等着,桑宅里突然跑来一个小厮,急匆匆的对云舒说:「云总管,快回家看看吧,春荣楼里出事了!」 云舒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厮吓的有点言语不清,只说养的老虎伤了人。 云舒听了也吓的不行,连带大公子,一起匆匆赶回桑宅。 还没走到春荣楼,就听到里面传出阵阵惊叫和哄闹,隐约还有虎妞那不合时宜的笑声! 见云舒和大公子回来,围观的众人忙散开让他们走了进去。 园中的场面很滑稽,小虎趴在草地上,两只前爪按着一个人,那人抱着头,脸朝地,不停的发抖尖叫,而虎妞则骑在小虎背上,只要下面的人动一动,虎妞就笑着大喊道:「小虎,咬他!」 地上的那人肩膀和背上已血迹斑斑,衣服也被小虎抓破了。 小虎毕竟是家养的,虽然有兽性,但是每天把它喂得饱饱的,断不会咬人,看来是虎妞指使的。 云舒看虎妞做的过分,冷颜喝道:「虎妞,下来!小虎,不许咬人,放开!」 虎妞见云舒生气,并不怕,只是笑嘻嘻的从虎背上跳下来,指着虎爪下的人说:「姐姐,妞妞和小虎捉到小偷了,你快来看!」 「小偷?」 墨清走到小虎身边,把那人从虎爪下拎出来。那人面若死灰,整个人都吓软了,站不起来,裤子还被吓湿了,传出一阵恶臭。 云舒打量着那人,的确不是桑府里的下人,但是看着却有些眼熟。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春荣楼?」 「我、我、我……」那人牙齿一直在打颤,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丹秋在旁思索了一阵,说道:「呀,这个人不是弘金号的包同吗?大公子正找的那个人!」 大公子、云舒的眼神齐刷刷的盯着包同,包同已被小虎吓的肝胆俱裂,再被他们一瞪,一下子嚎哭出来:「云总管饶命啊,云总管饶命!不是小的要害您,不是小的啊!」 大公子喝散了在春荣楼围观的众人,让墨清把包同带进房里,他要详细盘问。 包同的心理已无任何防线,云舒只问道:「你到春荣楼来干什么?」他便一股脑把所有都说了出来。 「是二当家要害云总管,但是没想到他雇的几个人把事情办砸了,他想收尾时,却又发现云总管把蒋三的妻儿抓了,便让小的趁云总管出门时,偷偷溜进来找他们,可是、可是小的刚翻墙进来,就撞到了老虎……小的再也不敢对云总管不敬,云总管饶了小的吧!」 原来是李兴要害她,云舒心中便明了了。 大公子却不解,问道:「二当家为什么要害云舒?」 包同哆哆嗦嗦的说:「二当家说云总管断了他的财路,之前老总管在的时候,对他的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云总管却害的他不仅没赚到钱,还折本,他眼红云总管,所以说要让她吃点苦头……」 第78章 云舒冷笑一声,问道:「让我吃点苦头?他让蒋三他们捉我,准备怎样?敲诈勒索?他觉得我值多少钱?」 「不……不是的……」包同吞了几口口水,在两人的威逼下,终究说道:「二当家说敲诈勒索虽然能得一笔钱,但是容易被人查出来,所以他让蒋家兄弟把云总管捉到郊外……破了您的身子、坏您的清白……那样、那样云总管就没脸再在弘金号做下去……等换了新总管,二当家自有办法再生财路……」 「咚」的一声,大公子已抬脚踢翻了身前的桌案,站起来在窗前背着身子,气的急喘不已! 云舒一脸苦笑,人心还真是险恶! 包同对着大公子不停的磕头,大喊着:「饶命啊!大公子饶命啊!」 大公子大喝一声:「可恶!可恶至极!」 而后扬声喊道:「来人,去弘金号将李兴捉了,一并压到大理寺去!」 包同被人拖去大理寺,蒋家兄弟也纷纷招供,但是李兴却感觉到不对,先一步逃走了。 大公子气的吃不下东西,云舒倒没他那么生气。 可能是后世信息发达,她什么恶事都听说过,连卓成那样对她的事情都经历过,也没什么恶事能够吓到她了。 她亲自端着晚饭送到大公子房中,大公子撑着额头在塌上,一脸的严肃。 「大公子,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只待把李兴捉拿归案,这件事情过去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大公子觉得心中一口恶气难以抒发,恨的捶地说道:「桑家竟然养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纵使将他捉拿归案,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是啊,纵使是大理寺捉到了人,也不过是打一顿,而后判几年刑。 云舒劝慰道:「为了这样的人伤了身体,怎么值当?大公子虽然气他、恼他、恨他,也不该为了他伤了自己的身体。」 大公子叹了一声,说:「我是气我自己!」 云舒不解的看着他,只听他郁闷的说:「我早说过要保护你,有我在,必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在长安之中,在我的眼皮之下,竟然让你险受如此危险!」 云舒心中动容,原来是为了这个在怄气! 「大公子真是的,我又没有怎么样,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的像是我已经遇险似的!」 大公子拉过云舒,顺势把她拉进怀里捂住她的嘴,说:「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言乱语!你怎的如此百无禁忌!」 云舒倒在他的臂弯里,再次闻到那熟悉的淡淡馨香,一时面红耳赤。 大公子感觉到云舒脸上发烫,也察觉到他们的姿势太过暧昧,可是他却没有放开云舒,反而把她扣在怀里抱住她,说:「这件事情想想就后怕,幸而你没事,幸而……」 云舒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感觉到他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背,像是安慰害怕的小孩子一般,心中觉得十分安心。 「有大公子在,我什么也不怕,所以大公子要好好保重,你一切安好,才能保护我一切安好,对不对?」 大公子重重的「嗯」了一声。 云舒便笑着说:「那大公子还不赶紧吃晚饭?」 大公子微笑着放开云舒,将云舒端来的晚饭全都吃了下去。 又三日,大理寺传云舒过去,告知她最后的结果。 周大人神情复杂的说:「犯人李兴已经找到了,但是只在河滩里找到了他的脑袋,身体不翼而飞,可能是被人碎尸投入河中,随河飘走了。」 云舒心中也「咯噔」了一下,竟然被碎尸了,真狠…… 她定了下心神,又问:「那其他人呢?」 「其余四人算是从犯,杖责五十,然后送去矿场劳作三年,以期悔改。」 云舒从大理寺出来,还沉浸在李兴被碎尸的震惊中。 走到半途,突然被一人拦下,定睛一看,是李敢。 李敢「哈哈」大笑两声,说:「看不出,你真狠,连我也要甘拜下风了!」 云舒佯装不知,问:「李军侯是在说什么?」 李敢就说:「我刚刚也听说了,那个要害你的人,大理寺没捉到人,就死的好惨呐!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云舒努嘴说:「李军侯说话真是吓死人了,这种事情岂是好随便乱说的?他虽是凡人,但被人杀了,也是条命案呢!究竟谁是凶手,周大人自会差清楚。」 「好、好、好,不是你干的,是我说错了!」 李敢并不是为了跟云舒计较这个,死个人而已,在他们上过战场的军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何况还是个犯人。他只是有些吃惊云舒的手段,他是真的认为就是云舒干的。 云舒心中也疑惑不已,谁跟李兴有这么大的仇?思来想去,若不是自己,就只能是大公子了…… 第79章 她心中百味成杂,不知是喜是怒,一路恍惚的走回弘金号,才发现李敢也跟着她来到了弘金号。 「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敢大大咧咧的说:「吃饭啊,上次送你回去的时候,桑弘羊说过要请我喝酒的,现在结了案,该请我了!快去把他叫来,今晚上我们一起吃一顿。」 云舒对李敢真是没言语了,但的确差他一顿饭,只好让人去知会大公子,今晚在家里备宴请李敢吃饭。 李敢像是无所事事一样,一下午就在云舒面前晃来晃去。 期间作坊那边做好了马六要的玉雕「麒麟送子」,云舒差大平带几个伙计送过去,另外将该云舒的那份买马钱取了,直接抬回了春荣楼。 马六过来向云舒辞行,因晚上要招待李敢,云舒不能送马六,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叮嘱一番作罢。 待马六走后,李敢在旁探头探脑的说:「刚刚那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牧师苑见过。我们期门军很多马都是从他手上买的,你跟他什么关系?」 「一个朋友而已,到长安做生意,顺道来看看我。」 「哦,朋友啊!」 云舒被李敢烦的不行,这人好像很聪明,又很糊涂,什么事情都看得穿,却又不戳穿,让云舒真是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挨到大公子从宫里出来,带着李敢回家吃饭。 李敢酒量大的不行,云舒和大公子两人也顶不住他一个人。 喝道最后,云舒有些晕晕乎乎的趴在桌案上,李敢也喝高了,跑过来搂住云舒说:「你这个女人有意思,不像其他女人没见识、没本事,你有意思,有意思!」 大公子忍住头痛,过来把李敢从云舒身上弄开,拉着他继续喝,李敢却一心想跟云舒喝酒,一直在她耳边吵闹不已。 云舒从没喝过这么多,头晕的动都不想动一下,在桌案上趴着挺尸,一动也不动。 「喂,这就不行了?起来继续喝啊,我救了你,你该多敬我几杯!」 李敢喊了一阵,见云舒真的没动静了,低笑一下,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盖在云舒身上,唠叨道:「我刚说你这人不错,这就不行了,经不起夸啊,没劲!」 大公子看他这一番动作,醉酒迷离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再看向李敢时,眼神里就多了些意味。 他放下酒杯,喊来墨清,让他把云舒抱回春荣楼睡觉,又应付了李敢一阵,才把他送走。 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大公子醉醺醺的走到春荣楼,招手喊来丹秋问道:「云舒睡了吗?」 丹秋忙说:「刚刚喂了一碗醒酒汤,这才睡下。」 大公子点点头,进去看了云舒一眼,就着云舒的碗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摇摇晃晃的回房去。 丹秋看着两人共用的那个碗,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跑到云舒床边兴奋的摇晃着云舒说:「云舒姐!我没看出来,你怎么也没看出来!哎呀,真是的!」 云舒困的厉害,转了个身子嘟囔道:「什么啊……我要睡觉……」 丹秋继续摇晃着云舒说:「大公子喜欢你呀,他到现在都没娶妻,肯定是因为你,云舒姐!」 床上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看云舒睡死了,丹秋忽然觉得好无趣,就像发现了大秘密,却无人分享一般。 她嘀咕道:「真是的,一个不娶,一个不嫁,这到底是折腾的什么呢!」 宿醉的感觉无比痛苦,特别是在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的情况下! 弘金号二当家暴死,大公子有意封锁这件事的始末消息,虽然外面没什么负面传闻,但是店内的伙计之间还是有些传言。 有些在说李兴跟云舒的过结,有些在说云舒被绑架的案子,但因他们知道的不全面,所以会得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结论。 这个当口,云舒不能缺席,反而要以最佳的状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一早上到店里的时候,罗三爷正在找了几个平时能力不错的伙计说话,让他们把二当家平时的任务分摊下去,并下了严令,不许众人私底下胡乱议论。 云舒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光有些怪怪的,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有显得从容,一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才会不攻自破。 坚挺了一天,云舒的身子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让丹秋去回春堂帮她找陆笠抓些酒后调理的药。 丹秋药是抓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一条消息——陆笠又被请去馆陶公主府了。 云舒回忆了一下,说:「半个月,这是去的第三次了吧?」 丹秋算了算,除去第一次在桑府把人叫走之外,陆笠中途还被请去了一次,被胡壮的人看到了,曾经转告过云舒,加上这次,的确是第三次了。 「是呢,仔细算算的话,还是每隔五天去一次呢!」 第80章 云舒点头,可不是嘛,去的相当有规律。 想到了一些事,云舒把大平喊进来,说:「小顺现在还在回春堂做事吧?让他注意一下陆先生给馆陶公主府开的药,最好能把药方给我。」 小顺一直在回春堂当学徒,如今学了几年,也开始站柜台抓药了,这件事对他来说,相当容易。 当晚,大平就把小顺誊抄的药方送了来,云舒虽然不太懂药,但是找来药书对照着查一下,也能够查出那个药方是给女子调理身体,使之更容易受孕的。 「果然是在给皇后治病吧。」 云舒一阵头疼,若如大公子所猜测的那样,陆笠给皇后治病,以医好皇后的病从馆陶长公主那里换取他仇人的性命,事情可就复杂了。 若能让皇后怀上孩子,陆笠大仇得报,是好事一件。可问题在于,云舒明知道皇后陈娇是终身不孕,陆笠即使是神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个结果若被馆陶长公主倒打一耙,可怎么是好? 「这个怎么办才好呢?陆先生为了报仇,已经孤注一掷,劝他大概是没用了……」云舒思索了半天,唯有把希望寄托在馆陶长公主身上,要么让她放弃,要么确保她最后不会怪罪陆笠。 想定之后,云舒忽的想到一人,许久没联系,也不知她过的好不好…… 翌日,云舒去弘金号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花了一个图样,让手工师傅按照图样做出项链和手镯来。 待五月底,云舒订制的东西做出来之后,云舒便向平阳公主府的临江翁主递上了拜帖。 临江翁主收到云舒的拜帖时,十分惊讶,因云舒是帮过她的,她顾着情分也要见她一见,于是约在了第二日下午,在她的小院里接待云舒。 云舒捧着新制的首饰来到平阳公主府见临江翁主,把首饰献上之后,说:「这跟翁主上次买的头面是一套,新制出来后我就在想,翁主若能把这个送给长公主,长公主看到了必定高兴!」 「是吗?」临江翁主高兴的打开首饰盒,红色丝绒上面放置的项链和手镯果然跟她上次选的头面是一个花样。 「姑姑上次就说那套头面好看,这次得了这两件,必定更开心!」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禀报,说平阳公主到! 临江翁主拘谨的站起来迎接平阳公主,云舒也低头站在一边。 只听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说道:「蔚儿,听说你在接待客人,是什么客人,怎么不介绍给姑姑认识认识?」 临江翁主上前虚扶着平阳长公主,将她扶到主位坐下之后,才引荐云舒,说:「这是弘金号的云总管,她正在给我看新首饰,因是小事一件,蔚儿不敢打扰姑姑休息。」 平阳公主扫了低头的云舒一眼,而后目光放在桌上的首饰盒上。 「咦,似是跟蔚儿上次送我的头面是一套的?」 临江翁主面含笑意的说:「正是!正因如此,云总管才特意送来给我看。」 平阳公主伸手拿出首饰,一面欣赏一面问道:「这是按照之前的花样,特地赶做出来的吧?」 不愧是武帝最器重的长姐,一眼就看穿了云舒的心思。 云舒也不瞒她,笑着说:「小民因听翁主说长公主十分喜爱那套头面,既然喜欢,不如成人之美将这一套全部做来献给长公主。」 临江翁主听到这个话,拘谨的谢道:「还让你们特地做出来,这多麻烦……」 「蔚儿,」平阳公主提声打断临江翁主的话,对她说:「你去找盈佳,让她把我前几天从宫里得的贡茶取出来泡给云总管喝,她盛情确确,我们也不能委屈了人家。」 临江翁主眼光闪烁的看了看两人,奉命而去。 待临江翁主走开之后,平阳公主「啪」的一声关上首饰盒,问道:「你三番两次接近临江,所图为何?」 云舒低头回答道:「不过是跟临江翁主投契,想跟她交个朋友。虽说翁主身份尊贵,我只是普通百姓,但是翁主处处受人排挤,心底也是希望交个朋友的。」 平阳公主冷笑一声问道:「投契?即是投契,你与她好好相处即是,又何必讨我欢心?」 云舒坦然的说:「我没有讨长公主欢心,只是在教翁主如何讨长公主欢心,您只要多喜爱翁主一些,翁主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平阳公主气的拍桌,吼道:「好大的胆子,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苛待她了?」 云舒抬头一笑,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翁主她身份特殊,位置尴尬,心中的顾虑难免会比别人多一些。长公主从出生到如今,一直都是顶顶尊贵的人,大概无法了解临江翁主这种无父无母、夹缝求生存之人的心理。」 一席话说的平阳十分恼火,可是她细想一下,自从临江住到平阳公主府,虽说吃喝都没有亏待她,但是的确很少照顾她的感受,对她的生活也没怎么在意。 第81章 想到这些,平阳的火气就消了一些,认真考虑起云舒说的话,并打量起这个说话大胆的女子。 仔细看了两眼之后,平阳公主疑惑的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云舒对着她灿烂一笑,说:「见过不止一面呢,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公主不记得也是正常。」 平阳公主好奇的问道:「你叫什么?我们在哪见过?」 「民女云舒,五年前,还是桑弘羊大人身边的小丫鬟。」 平阳低头想了想,待想起来后恍然大悟道:「云舒!是那个丫鬟,我记起来了!」 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她看云舒的眼光更是多了些意味,于是问道:「刚刚听蔚儿说,你是弘金号的总管?」 云舒回道:「民女不才,跟着大公子学了些记账的本事,现在在弘金号做账房总管。」 平阳公主欣赏的点了点头。 平阳公主本身算得上女强人,不管是在贵妇小姐当中,还是在朝廷官员当中,说话做事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许是物以类聚,她对有本事的女子,有着天然的好感,她之前不怎么把临江翁主放在心上,也是因为觉得她没有皇家女儿该有的聪慧和气度。如今看云舒,做丫鬟时也不单单是个丫鬟,颇受桑弘羊和皇上的另眼相待,没想到现在还能做上管事,不由得觉得满意。 「不错,你既然跟临江投契,平时也要多教教她。她胆子太小,做起事说起话难免有些畏畏缩缩。」 云舒心中想到,临江翁主从小被人欺负和恐吓,再好底子的人,心理也会养成畏缩的习惯。不过她口头上高兴的答应了。 临江翁主带着丫鬟泡茶回来了,三人都端了茶之后,坐下来说了好多话,平阳问起云舒这几年去哪了,云舒答了,几人又说起长安的趣事,以及首饰方面的事情,气氛十分融洽。 临江翁主不断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云舒,她从未想过她能跟自己那个威严的姑姑一起坐下来说这些话,没想到云舒却做到了! 欢喜的聊了一下午,临江翁主下午送云舒离开时,在角门前拉着云舒的手说:「你以后要常来玩!」 云舒点头道:「我有空就来,你也可以跟长公主一起到弘金号来玩,再买首饰,我给你们算便宜些。」 临江翁主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便点了头,说一定会去。 丹秋在公主府前院的偏房等了云舒很久,见云舒出来,忙跟了上去,低声说:「云舒姐怎么去了这么久,让我好一阵着急,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云舒笑道:「跟平阳公主多说了会儿话,没出什么事。」 丹秋看云舒一脸的高兴,不由得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云舒凑到丹秋耳边说:「我也算是攀附上权贵了!」 虽是笑着说,但云舒心中却觉得无奈。她认识的皇女,也就只有临江翁主和平阳公主,想渐渐跟馆陶长公主和皇后搭上关系,也只有靠她们了! 武帝定于六月去上林苑狩猎,各项准备都已到位,唯等到了时间出发即可。 大公子在宫里忙了一阵,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想在去上林苑之前歇息几天,可谁知从洛阳来的一封信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公子带着信匆匆来到弘金号找云舒,不待云舒看完信笺,就说:「奶奶和二娘六月中旬要来长安,这件事竟然不与我商量,他们就决定了!可偏偏我六月要陪皇上在上林苑随驾,到时候家里的事情,只得辛苦你多照看一些。我会把旺叔留下来帮你,另外韩管事也会随奶奶从洛阳过来,都是你熟识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舒的身份尴尬,本不是府内的管事,却因跟桑弘羊的情分,管着府内诸多事情。 老夫人和二夫人要来长安,这是件大事,虽然有旺叔和韩管事张罗,可他们毕竟是男人,内院的事情多有不便,云舒少不得要辛苦一些。 因时间紧迫,大公子让云舒现在就随她回桑府安排事情,可偏巧出门的时候,看到平阳公主的车驾来到了店前! 大公子和云舒等人忙忙接驾,只见平阳公主刘娉和临江翁主刘蔚一前一后从金纱帏车上走下来。 平阳公主看众人一片拘谨的垂立在弘金号内外,就说:「你们随意些,我只是过来瞧瞧。」 因怕外面人多纷杂,大公子和云舒把平阳公主和临江翁主请到内院的小厅坐下,另派人专门服侍起来。 大公子和平阳公主在宫里时常见面,因都是刘彻的心腹之人,两人十分熟悉,大公子倒也不拘束,大方的招待起平阳公主,问她安好并介绍起弘金号的工艺。 在平阳公主挑选首饰的空当,大公子问道:「长公主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公主的首饰都是宫制的,根本不用她们买民间的东西。 第82章 平阳公主将目光放在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临江翁主身上,说:「临江前段时间送给我一套缠枝莲的首饰,十分精致好看,再则听云总管说出了几套适宜夏天佩戴的新样子,我就过来看看。」 大公子略有惊讶的回头看了眼垂首不语的云舒,迅速压住眼底的那丝意外和惊诧,命人把新样子全部端进来给平阳公主挑选。 平阳公主是明眼人,她在下车的时候看到大公子和云舒都站在街上,想来是正巧有事要出门,就说:「你们是不是有事要办?去吧,我跟临江自己挑选首饰就行了,何用你们两个大忙人作陪?」 大公子和云舒忙说「不敢」,平阳公主倒不是跟他们客气,她只是来逛逛店,不想大张旗鼓惹人不方便。 不过大公子跟云舒都是谨慎之人,坚持留下来,直到平阳公主给自己选了套象征「榴开百子」的玉佩、玉璜,给临江翁主选了几支兰花玉簪、蝴蝶对簪等女儿家的首饰,心满意足的离开之后,他们二人才返回桑府。 临江翁主坐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手上扯着一方丝绢,低声问平阳公主。 「姑姑不是第一次来弘金号吗,怎么跟它的东家这么熟?」 平阳公主解释道:「刚刚招待我们的那个人不仅是弘金号的少东家,更重要的是,他是陛下最器重的侍中,他年纪轻轻,却很受彻儿青睐,想来以后也不是个凡物。」 临江翁主微笑着答道:「难怪呢,看他仪表堂堂,说话做事大方有度,也不像个普通的商人。」 这两句话出口,平阳公主才觉察到了一点意味,她转过头含笑的打量着临江翁主,说:「蔚儿也知道评价男子仪表堂堂了!」 临江翁主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并不是……」 平阳公主一笑而过,她不习惯跟小辈这样说闹,但是这件事却放在了心里。 临江翁主早已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却因为无人询问,平阳公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倒是耽搁她了…… 平阳公主心中想到,这桑弘羊虽不是世家名门出身的贵族子弟,但富可敌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前途无量,倒也是个不错的男子。刘蔚空有翁主身份,却无权无势,他们两人倒也般配。 若娶了刘蔚,桑弘羊也就成了宗亲,对他的仕途会有帮助;而刘蔚嫁给桑弘羊,虽说门第有些低,但是日子必定会过的很幸福。 如此一想,平阳公主心中便拿定了主意,待刘彻这次去上林苑回来之后,她便去求刘彻赐婚! 却说大公子和云舒二人匆匆赶回桑府,把旺叔、顾清、丹秋等人叫来,一起吩咐起准备事宜。 二夫人以前来长安时,住的是与春荣楼一个假山相隔的碧馨小院,这次依旧把那边收拾出来,给她住。 至于老夫人的安置,有些麻烦。因桑家第三进的园子里,环境较好的只有碧馨小院和春荣楼,如今春荣楼被云舒住着,却有不能让老夫人住到二进的园子里,云舒便主动让出春荣楼,让老夫人住这里。 大公子有些不乐意,说:「碧馨小院很大,奶奶和二娘一起住也够用,她们住在一起,还方便二娘照顾奶奶,你何必大张旗鼓的搬家?」 云舒只心道,大公子怎么会糊涂的不懂长者的心? 若她一个外面的管事占着春荣楼,却让老夫人和二夫人挤一个园子,只怕不待大公子从上林苑回来,她就要被收拾出去。 「老夫人和二夫人住进来之后,我若住在春荣楼,整天进进出出的,行动多有不便。我不如搬到二进的小池轩去住,那里离陆先生的听虹水榭很近,我去看阿楚、虎妞她们也方便。」 大公子想了一下,小池轩就在他的抱槐院后面,位置和景色都不错,便允了这事。 确定好住处之后,就开始安排人手搬家、整理。 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是比较讲究的人,在洛阳过惯了富足的日子,在这里不能让她们觉得简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房里的帷帐摆设,都要换最好最新的。 除了这些,还要打听老夫人和二夫人随行服侍的有多少人,她们来了之后住在哪,每天需要准备多少吃的,各人要如何安置等等琐事。 忙活了好几天,才渐渐收拾除了眉目,可云舒总觉得有点不对头,直到大公子准备要伴架去猎场的前一晚,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云舒由小池轩直接来到大公子的抱槐院书房,找到正在整理书简的大公子,问道:「大公子,老夫人和二夫人这次因何而来?」 六月是正热的时候,云舒才不会以为她们是为了到长安来玩!顶着酷暑到长安,必定是有原因的! 大公子听到这个询问,苦恼了一下,最终决定跟云舒说实话。 第83章 「她们是为我的亲事而来,不知是哪里漏了消息,窦家有意与我结亲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奶奶得知严词拒绝了这事之后,决定来长安帮我物色人选……」 云舒顿时无语言了,不过想想她也能理解。 想到前世,她不过二十四五,家里就急的帮她张罗相亲对象,大公子虽然才十八岁,可是作为古人,作为桑家的嫡长子,他至今未婚,的确是件大事! 不过云舒对相亲没一点好感,相亲时会有一种货物拿到展柜里被人估价的感觉,让她的自尊心很难接受,另外更重要的是,她是在相亲的时候遇到了卓成那个衰人…… 「哦……原来是为这个事。」 大公子见云舒脸上风轻云淡,心中有些失望,好像家人要给他说亲事,是一件再正常、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不过他依然叹道:「不过好在我六月要随皇上去上林苑,若皇上在那里住的尽兴,到了八月入秋再回长安也是可能的。好歹能暂避几个月,也能让我有时间想想对策。」 云舒真想揪住大公子,他逃的倒远,可让她留下来伺候那难以搞定的两位! 但见大公子一脸的无奈与头疼的表情,云舒也没办法,只得多多体谅。 大公子又叮嘱道:「到时候姐姐应该会常回来看望奶奶,有她在,你若有拿不准的事,也可以问她。」 云舒一一记下,又说:「这次老夫人和二夫人过来,我会注意她们的动向,去了哪里做客,见了那家夫人和小姐,我都会把消息及时的告诉你。但公子心里也要有个底,这样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还是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才是。」 大公子望着云舒,对她的后半句话不置可否,只道:「这事待我从上林苑回来再商议吧,我明天一早要入宫,要休息了。」 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云舒急忙退了出来,好让他休息。 大公子站在窗边,透过缝隙看到云舒在院子里跟其他丫鬟核对大公子明天要带的东西,心中一阵叹息…… 「门当户对,该死的门当户对!」 六月初二一早,大公子、韩嫣、卫青、李敢等人陪刘彻前往上林苑狩猎。 大公子身着郎卫的轻甲,与韩嫣并排行在队伍前面,李敢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卫青则在刘彻的马车左右随之护卫。 大公子与韩嫣两人如今是正宗的郎舅关系,加之一起辅佐刘彻的原因,关系已经十分亲密。 大公子心不在焉的骑着马,韩嫣与李敢说笑的话,他都没听进去。 看他满脸的冷色,韩嫣冲他「喂」了一句,问道:「怎么一直无精打采的样子?难道皇上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大公子摇摇头,简单的回答说:「没有。」 韩嫣觉得更奇怪了,追问道:「那能有什么事,把你为难成这样?」 见他一直问,大公子只好说:「初十的时候,奶奶和二娘就要到长安了……」 韩嫣当是什么事呢,说:「招弟不是在长安嘛,有她在,一样的。」 大公子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婚事。天知道老夫人会不会突然不顾他的想法,强行给他订下一门亲事! 他突然想起韩嫣之前也有过十分凄惨的相亲经历,便问道:「你在娶姐姐之前,是怎么拒绝韩夫人给你说的那些亲事的?」 韩嫣眼神一亮,了然的说:「你原来是在担心老夫人给你说亲事啊!我当初的方法很简单啊,先打听我娘给我说了哪户人家的女子,然后想办法去见那小姐一面,告诉他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这辈子也不会碰女人一下!哈哈!你也可以像我这样说啊,保管那些小姐对你退避三舍!若你碰到个像你姐姐那样,没被我吓到的女子,那就是她了!」 大公子感觉自己被韩嫣戏弄了! 韩嫣当初因为跟刘彻走的近,且被刘彻用来当挡箭牌,皇后陈娇因此吃醋大闹过几场,使得众人皆误会他们两个有龙阳之好,有这样的谣言当背景,韩嫣说起那些话,那些女子自然相信。 可大公子能用这一招吗?说了只怕也没人信吧。 大公子捶了韩嫣一拳头,说:「我跟你说正经的,我正为这事头疼,你还出些馊主意!」 韩嫣笑道:「谁说是馊主意了?你看看你,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开始,你就洁身自好,从不去什么舞坊歌馆,也没见你跟哪家小姐走的近,天天跟我们这些大男人在一起,都十八了,虽没男人,但更没女人,说你断袖,定有人信!」 大公子不知是被他气到了还是羞到了,脸上突然涨的通红。 韩嫣见状,大笑道:「你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你个头!」大公子难得暴怒一回,骑在马上抬脚就揣了韩嫣一脚。 第84章 韩嫣急忙闪开,又牵马骑回来,正经的说:「虽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你自己得有个想法,然后尽快安排好,不然到最后,不等你奶奶给你说亲事,只怕皇上也会插手,我都听皇上念叨好几次了!」 大公子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正颜问道:「皇上说什么了?」 「皇上见你车前马后忙个不停,跟了他几年,连个女人都没找到,只怕别人会以为皇上如何苛待你呢!」韩嫣靠近大公子,压低了一些声音说:「皇上担心有人因你的出身而有门第偏见,向我打听,问你有没有看上哪个公侯家的小姐,说要给你做主,哪怕是翁主也会让你娶回家。」 大公子心中有些感动,他们作为皇上的心腹,但没有足够的官品和地位,平日在宫中、朝里、军营里,受过不少苦头。刘彻平日说话做事看起来风风火火,毫不留情,但没想到他心情却都明白着,很为自己人着想。 韩嫣又低声一笑,凑到大公子旁边低声说:「说穿了,皇上就是用了你那些钱,心虚呗,想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赏赐、补偿你。」 大公子一笑而过,挥挥手说:「为皇上办事,岂是为了图这些恩惠?」 为的是滔天的权利和泼天的富贵! 又说长安城中,云舒动用桑府的所有人,收拾了十来天,总算是把两个院子收整好了。人到用时方恨少,平日大公子和她都不需要什么人服侍,现在老夫人和二夫人要来,安排起各处值班的人手时,才觉得不够用。 初十那天天公不作美,老夫人和二夫人到长安时,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云舒待人迎了马车进府后,一路直接送老夫人和二夫人到春荣楼,待两位下车在楼中坐下之后,才带着各处的管事给老夫人和二夫人行礼。 老夫人年纪大了,长途奔波之后,精神不济,加之雨天,整个人显的十分疲惫,所以在训示了几句话后,便由身边的人服侍着进房休息,万事都交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许是当家当久了,比五年前显的更加有威严,不过她口头上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安置好洛阳来的人手,收捡好她们带来的箱笼,不要摔了、湿了等等。 云舒等人领命,自下去吩咐安排,不提。 忙碌了一天,安排好了晚饭等事,趁着老夫人和二夫人吃饭的空挡,云舒好不容易回到小池轩,吃着丹秋给她准备的饭菜。 丹秋没到二夫人跟前去,于是好奇的问道:「这次跟二夫人来的,是哪几个丫鬟?」 云舒回忆了一下,说:「我都不认得呢,只看到老夫人身边有个略为熟悉一点的,好像是叫杏雨。」 这个杏雨是云舒进洛阳桑家第一天时见过的一个二等丫鬟,跟顾清的关系颇好。 丹秋神秘兮兮的跟云舒说:「云舒姐,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哦?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丹秋便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以前跟在大姑奶奶身边的翠屏吗?就是王大当家的二女儿。当初大姑奶奶要嫁给姑爷的时候,她想当陪嫁一起过去,却被大姑奶奶决绝了,自那之后,翠屏就成了二夫人身边的丫鬟,谁知……谁知她后来竟然勾引老爷,被二夫人好一顿打,看在她爹的面上才没要她的命,最后被王家的人接回去,胡乱嫁了人!」 「啊!?」 云舒真是又惊又乍,那个翠屏还真是处处碰壁。 最初在南阳,她对大公子献殷勤无果,跟着大小姐又被嫌弃,最后跟了二夫人,竟然会勾引老爷!她难道父子不挑,是个富贵人即可吗? 翠屏一心贪图富贵,却落了个惨淡下场。不过这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也没什么好可惜。云舒感叹了一阵,也就不提。 吃完饭,云舒开始提笔给大公子写信,告诉他,老夫人和二夫人已安全抵达,一切安好勿念。 刚让大平把信送出去,就见老夫人身边的杏雨一脸焦急的赶来,说:「云总管,老夫人在路途上受了凉,身上疼的不行,快请大夫想想办法吧!」 是风湿吧!雷雨天最容易发作了。 云舒披上雨蓑,踏上隔水的木屐,举着油伞,带杏雨去听虹水榭。 「别着急,长安里最有名的神医,就在咱们府中,马上就请陆先生去看老夫人!」 杏雨听了,心中舒缓多了。 到了听虹水榭,陆笠正在屋里给阿楚讲课,听说了老夫人的事,就背上药箱,带着阿楚一起往春荣楼去。 一行人到了太夫人房中,陆笠隔着屏风问了老夫人的一些症状,哪里疼,年轻时可有病痛史等问题。 待询问了一番,又让阿楚走进屏风里面,掀开老夫人的衣物,查看了疼痛的肩膀及下肢。 老夫人的肩膀喝双腿红肿疼痛,时而麻木,且头沉而重,胸闷腹胀,脉象沉缓。 第85章 依以上诊断,陆先生判定老夫人是湿痹之症,湿邪留滞于肢体、关节、肌肤之间而造成,于是开了药方,让人连夜去回春堂拿药,又拿出他自制的药酒,让阿楚帮老夫人边擦边按摩。 阿楚给老夫人按了一阵子,老夫人觉得舒适多了,便夸道:「这孩子这样小,却这样能干,竟然能跟神医一样医病治人。」 阿楚腼腆的答到:「只懂一些粗略的东西,处处都要靠爹爹提点。」 老夫人拍拍阿楚的手说:「你还小,等学的多了,会有出息的。」 阿楚低头笑了,陆先生却在屏风外说:「只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我通身的本事,全部传给她。」 老夫人听到这个话,不高兴的说:「可不能小看女子,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闺中的好姐妹,家里世代行医,到了她这一代,偏偏就她一个独女,到最后依然学到了衣钵,进宫做女官去了!家里时常接到宫中的赏赐,这是何等荣耀!」 阿楚垂下的眼睛里重新绽放出一些光彩,有欣喜,也有些期冀。 云舒在旁听到这些话,心中却替阿楚着急,去宫中做女官,给后宫看病,这种事情岂是好玩的?且不说容易被人当枪使,哪怕是规规矩矩做事,只要稍不小心弄错一点,那可就是掉脑袋的! 给老夫人擦完药酒,云舒送陆笠父女回听虹水榭,路上她听阿楚问陆笠:「爹爹,我可以进宫当医女吗?」 陆笠神色复杂的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女儿,说:「皇宫虽然是富贵之地,却也是艰辛之地,阿楚还是不要去为好。」 阿楚不太高兴的说:「可是去了那里我就能当大夫了!」 陆笠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云舒摸摸阿楚的头,说:「你若真想当大夫,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做主,一定帮你在回春堂当上坐诊的大夫。那个皇宫,就不要去了,去了那里,阿楚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爹爹,也见不到吴婶娘、三福,还有我了。」 阿楚满脸失望的说:「真的见不到吗?那我再想想……」 云舒从来不愿意强迫小孩子的意志,便让她自己再想想。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这场雷雨过后,树上的知了开始叫了,盛夏真的来了。 老夫人身上的湿痹之症,随着天气放晴,也不疼了。 期间桑招弟回来探过老夫人几次,但老夫人怕她总往娘家跑,婆婆会有意见,就不准她过来。 待休息了两天,老夫人将二夫人喊来,吩咐道:「准备一份厚礼,给丞相府送一份拜帖,我们明天邀上招弟,一起去丞相府拜会你的族兄和嫂嫂。」 丞相田蚡跟二夫人田氏同属长陵田家,田蚡自显达之后,跟田氏亲戚的关系十分疏远,但自从大公子入宫当了侍中,田蚡对桑家这位二夫人,便稍微待见了一些,丞相府的女眷偶尔还会跟桑家的女眷来往。 自得了老夫人的命令,二夫人就派采买的人四处上街买珍贵的东西,并亲自去弘金号给丞相府的各人挑首饰。 当家主母莅临弘金号,罗三爷亲自作陪,关了门不做生意,把店中的首饰俱取出来供二夫人挑选。云舒在旁陪伴,虽然没什么她说话的机会,但礼数在此,也得静静陪着。 二夫人正一件件的挑着,忽有伙计进来找云舒,低声说了几句话,让云舒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 二夫人看在眼中,提声问道:「何事?」 云舒上前一步回道:「回二夫人,临江翁主要见我,因见店门半闭,就没有进店,正在外面等我。」 二夫人匆忙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物品,满脸不信的问道:「翁主?」 二夫人不知临江翁主是什么出身,她只知「翁主」二字的身份何其高贵,便急忙起身,对旁边的伙计喝道:「都是做什么的,还不快打开门请翁主进来上座!」 一行人匆匆行动,临江翁主刘蔚一脸愕然的被众人拥了进来,不等她说话,二夫人就带着众人拜下去,倒让刘蔚手忙脚乱。 「这位夫人快请起,不必这么客气。」 二夫人喜盈盈的说:「翁主光临大驾,实在是小店的荣幸,您是来选首饰的吗?快看这些,都是上好的!」 刘蔚礼貌的笑了笑,眼神却在人群里逡巡,待她看到云舒了,高兴的对二夫人说:「我是来找云舒说几句话的,你们忙吧,云舒快来!」 二夫人受了冷落,面子上有些讪讪的,但是她一个民妇哪有资格跟翁主计较,于是掩饰住脸上的不自在,也对云舒说:「还愣着做什么,翁主叫你,你还不快出来。」 云舒淡笑着向刘蔚走去,问道:「翁主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刘蔚亲切的拉着云舒的手,欢喜的说:「我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跟你说一件事,所以匆匆来了。走,我们去马车上说去!」 第86章 两人拉着手,如姐妹似的走了出去,令二夫人的一双凤眼中,露出了各种各样的神情。 且不管二夫人心中怎么想,刘蔚带着云舒坐上了停在店外的马车,努力压低兴奋的声音,说:「姑姑今天上午被诊出了喜脉,她有孩子了!」 云舒听了,也惊喜道:「长公主怀孕了,这是大喜事呀!」 刘蔚一阵点头,说:「姑姑可高兴了,她最近一直戴着从你这里买的‘榴开百子’的玉佩,说是你们这里的玉器,给她带来了喜气。」 云舒掩嘴而笑,平阳公主买那套玉佩,不过是近半个月的事,今天诊出喜脉,那少说要怀了两个月了,哪能是玉佩的功劳呢! 不过做生意,图的是个吉利,长公主竟然说弘金号的玉器吉利,那就是好事,云舒只笑而不说话。 刘蔚也笑个不停,说:「你有时间就来府里玩吧,现在姑姑见到你,肯定高兴呢!」 云舒点了点头,却颇为难的说:「老夫人和二夫人从洛阳本家来长安了,大公子却又在上林苑陪皇上,我这边府里、店里两处跑,着实抽不出空来。你帮我问长公主安好,我得了空,一定过府去问安。」 刘蔚虽然出身尊贵,但是身不由己的滋味她很了解。她了然的点了点头,说:「你既然忙就算了,等有了时间再来府里玩也不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开口的话,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小声问云舒:「刚刚店里的那位夫人,就是桑侍中的母亲吗?」 云舒摇头说:「不是,大公子的生母是大夫人,在大公子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店里那位是后来抬的二夫人。」 刘蔚脸上露出感伤之色,许是想到了自己父母早亡的身世,对大公子的遭遇,格外的感同身受。 她叹了一声,幽幽的说了句:「他活的也不容易……」 刘蔚主要是来告诉云舒长公主怀孕的事情,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刘蔚就要回府了。 云舒送刘蔚走后,回到店里,果不然,二夫人正等着她,为了一些关于临江翁主的事,并问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交情深浅等事。 二夫人知道了临江翁主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之后,显得格外激动,带上给丞相府女眷挑选的首饰之后,就匆匆回桑府,找老夫人去了。 云舒看她激动不已的脸庞,心中一阵好笑,这长安城中,一不小心就能遇到皇亲贵戚,碰见一个翁主,二夫人也能激动兴奋成这个样子! 云舒晚上回家后,命人准备好老夫人和二夫人明天出门的马车后,就被老夫人和二夫人请到了春荣楼。 老夫人将静立不动的云舒打量了一阵之后,说:「明日我跟二夫人去丞相府拜见丞相夫人,你也一起吧。」 「啊?」云舒太过吃惊,下意识发出了声。 二夫人在旁解释道:「丞相夫人明天办夏荷宴,请了其他一些客人,都是些有身份的夫人和小姐。听府里人说,你对长安的人事非常熟悉,有一些交际。你明天就服侍在老夫人身侧,若遇到我们不知身份的客人,也好告诉我们,让我们有个应对之策。」 既然是真的需要,云舒只好应下。 老夫人注重体面,叮嘱云舒明天要穿戴得体等事,才让云舒退下。 老夫人和二夫人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是提前准备好的。云舒让丹秋去打听了一下两位穿着的颜色后,开始在衣箱里挑起自己的衣服。 老夫人明天穿的是酱红底色棕色滚边,并绣有圆形寿字的深衣,二夫人穿的是暗红洒金牡丹花样的深衣。不能与她们冲撞,就要避开红色和黄色两系的衣服。 云舒正在头疼的思考穿什么才能既不张扬又体面,丹秋在旁建议道:「云舒姐就穿那件云英紫的裙子吧!」 「那件?」云舒有些不确定。 丹秋说的那件裙子是云舒在娄烦找人做的百褶裙,料子中等,但颜色好看,并且裙子下面鸟雀登枝的花样十分好看,云舒穿过一次,丹秋就一只记着。 时下最流行的服侍是深衣曲裾,像襦裙已很少有人穿,更别提百褶裙了。 百褶裙相传是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在太液池边跳舞,突然狂风大作,把赵飞燕吹的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宫女忙去拽住她的群角把她拉下来,以至于赵飞燕的裙子出现了褶皱,这才出现了百褶裙,美名其曰——留仙裙。 自此,留仙裙才成为女性十分喜欢的一件款式。 云舒并不知道这个关于留仙裙的传说是真是假,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现在所处的年代,还没有留仙裙,她若将这件裙子穿出去,只怕会引人注意,太打眼了。 「那件衣服布料不好,自己在家穿穿也就罢了。」 丹秋不依,劝道:「丞相夫人请的肯定都是贵客,说不定穿的都是宫里赏赐的贡缎,再好的布料也比不过那些呀,云舒姐你若不穿些新奇好看的,明天我们桑府岂不是要被人看扁了?」 第87章 云舒听了一笑,这丫头,倒有些与桑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觉悟呀。 回头想想,她说的也对。桑家女眷的形象地位,也关系着大公子的颜面,不能处处都让人比下去了,得挣点面子才行。 「好吧,就依你,穿这件。」 第二日一早,云舒穿了云英紫的留仙裙,头上簪着珠玉步摇,来到春荣楼迎老夫人和二夫人上马车。 老夫人和二夫人看到云舒的时候都楞了一下,这哪里是一个桑家的下人,分明是一位端庄的富贵小姐! 云舒见她们微楞,解释道:「因是出门做客,去见各位贵人,云舒不敢丢桑家的脸面,大胆僭越了,若老夫人、夫人觉得不合适,我这就回去换了……」 桑家富足了好几代,老夫人是经历过大富贵的人,她倒没有觉得云舒的穿着和首饰有多高档,只是觉得她这样的打扮,十分亮眼,却又觉得惹人怜爱。 「这样很好,走吧。」 三人走到了二进和三进院子的角门边,云舒扶着老夫人上马车,二夫人却在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云舒,还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云舒隐约听到笑声,回身偷偷打量二夫人时,却又见她一脸正常。 丞相府的大门洞开,两列小厮在外迎宾,不断的将到府做客的各家马车引到院子里,然后再由府内的仆妇将各家夫人小姐引到内院。 因桑招弟在临出门时得知婆婆身体不适,匆匆派人来告诉老夫人,让她们先去丞相府,自己下午去跟她们汇合,于是就由云舒陪着老夫人和二夫人来到田蚡的丞相府。 云舒只见府外车水马龙,好一片宾朋满座的景象,足以见得田蚡如今如何得势。 云舒记得五月去魏其侯府参加十三小姐的及笄礼时,那天她已觉得宾客不少,可是跟今天比,不论是从数量还是权贵的质量,全然不是一个档次! 窦家失势,田家得势,高下立现。 权贵权贵,权力永远凌驾于富贵之上。老夫人富贵一生,可是跟权势之人并无过多接触。在这样的环境里,老夫人原有的从容之态便显得有些拘谨。 桑家只有一个大公子在宫中任职,论权势,丞相夫人摆夏荷宴,原请不到桑家的女眷,只因凑巧老夫人命二夫人递了拜帖,所以顺道请了他们。 给桑家引路的女眷并不认识她们,待二夫人报上了名号之后,那仆妇才笑着鞠躬道:「原来是田七老爷家的姑奶奶,我家夫人特意叮嘱了,您若来了,就请你们过去她屋里喝口茶!」 田七就是二夫人的父亲田甫,名份上是田蚡的族叔。 二夫人听到仆妇的话,心中格外高兴,因她攀上了亲戚,待遇果然不一样!于是乐滋滋的搀着老夫人,随仆妇一起去见丞相夫人。 云舒提着礼盒跟在后面,一路往内院走去,每穿过一道远门,夏荷宴的喧嚣就消了几分。 二夫人见四周无人,悄悄给领路的仆妇塞了一串钱。那仆妇一愣,转瞬惊喜的收下了。 二夫人笑着说:「辛苦你带路,若不是你,我们连怎么走都不知道呢。」 拿了钱,仆妇自然知道二夫人是什么意思,便减慢了脚步,说:「老夫人和姑奶奶放宽心,我家夫人是个面心热的人,不知道多想跟亲戚走动走动,你们去了,别拘谨!只因一点可能要稍注意,我们家大小姐是个厉害脾气,她现在恐怕也在夫人房里,别惹了她就行!」 能提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二夫人觉得那串钱花的值了,对仆妇也很客气,笑着说道:「小姐是个娇贵的,我们哪能惹到她呢,自当注意着!」 一直走到一个很静谧的院子,那仆妇对守门的丫鬟说:「田七老爷家的姑奶奶和桑家老夫人来拜见夫人,劳烦大姑娘传一声吧。」 丫鬟进去通传了,出来打起竹帘说:「夫人请你们进来。」 房中一位年轻妇人正对着铜镜装扮,旁边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身穿天蓝色曲裾的明丽少女,见客人进来了,她们都不起身,只有年轻妇人偏过头对她们笑着说:「老夫人和姑奶奶来啦!你们快请坐,我这边手忙脚乱的,照顾不周了。」 云舒心中想到,曾听说丞相田蚡是个贪财好色的势力之徒,丞相夫人肯定不会丑,如今见了,果然很漂亮,虽是做母亲的人,但看起来很年轻。 老夫人毕竟是长辈,见她连起身都不起,微有些不高兴,但二夫人已在旁笑着说:「我们坐着等等,不急!」 丞相夫人果真回过头继续装扮,身边服侍的丫鬟给她选头饰,换了好几套都不满意。 二夫人见缝插针,说:「正巧夫人没有装扮好,我们给您带了几套自己店里的头饰,您要不要看看?」 云舒见二夫人使眼色,于是及时的将礼盒捧了上去。 第88章 见到弘金号的首饰,丞相夫人频频点头,说:「不错,原本就听人说弘金号的东西好,如今一看,果然很不错。」 说着,就顺手挑出一支金钗,插到头上,对着镜子满意的说:「好,就戴这支了。」 装扮之后,丞相夫人周身仿佛都在熠熠生辉,贵气且美丽。 她走到老夫人和二夫人这边,坐下跟她们认起亲戚,互相问候起来。 而之前穿宝蓝色衣服的少女,则坐在了梳妆台前,把玩着剩下的首饰。那少女的五官跟丞相夫人有点像,只不过气质不同,看起来要稚嫩很多,略逊一筹。她应该就是之前领路仆妇说的「大小姐」了。 丞相夫人正在和老夫人、二夫人攀谈,她笑着说:「桑侍中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老夫人得了这样的好孙儿,不知羡煞多少人!听说二夫人也有一子?」 二夫人听到问及自己,忙笑着说:「是,民妇有一子,今年七岁了。」 「是吗,已经七岁了,叫什么名字?可进学了?」 「辰龙,桑辰龙。从四岁开始就进学了,老爷在家请了三个先生教他,学了几年,也算是学了些东西,只是跟他哥哥不一样,这孩子顽皮的厉害,只有老爷一人管得住他。」二夫人的言语中,隐隐透着做母亲的自豪。 丞相夫人听的认真,笑着点头说:「男孩子顽皮一些是正常的,哪能跟女孩儿一样安静。二夫人这次把孩子带来长安了吗?」 二夫人摇头说:「怕耽误功课,老爷没准他跟我过来。」 丞相夫人略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却笑着说:「我只茵茵一个女儿,她没个兄弟姐妹一起玩,二夫人下次把辰龙带来长安,让他们孩子间也亲近亲近,亲戚一场,总不能见了面还不认识。」 谁也没想到丞相夫人对二夫人的儿子这么感兴趣,更没想到二夫人这么想跟他们走进,要知道,之前田蚡对二夫人这个表妹,可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搁置态度!得到了丞相夫人的这个话,二夫人欢喜几乎不能言语。 云舒觉得丞相夫人的态度有些古怪,却有想不明白古怪在哪里。正思考,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哐当」的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是田小姐将满满一盒首饰全摔在了地上。看着铺成一地的金黄玉绿,云舒觉得心疼死了,那可是真正的金玉啊,摔坏了多可惜! 可其他人全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首饰上面,而是惊愕的看着田小姐田茵。 田茵冷着脸看着丞相夫人,咬牙说了句:「我才不要什么弟弟!」 而后摔了门帘跑了出去。 丞相夫人脸上有些尴尬,对老夫人和二夫人解释道:「把她宠坏了,倒让你们见笑。」 老夫人和二夫人自然装作没看到、没听到,丞相夫人便说时候不早,请她们去花园赴夏荷宴。 有丫鬟带着老夫人和二夫人往园子里走去,老夫人脸色很不好的斥责着二夫人。 「我们此次来是给弘儿物色亲事的,见丞相夫人也是为请她穿针引线,你怎么把弘儿的事抛到脑后,一直说辰儿的事?」 二夫人自然是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过老夫人问起,二夫人解释道:「一直在回丞相夫人的问话,没有机会提起弘儿的婚事,媳妇下午一定找机会跟丞相夫人提及这件事。」 老夫人闷闷不乐的来到园子里,里面女宾众多,却没有他们认识的,原想着与桑招弟同来的话,她也许认识一些,可以让她们认识一些夫人小姐,谁知桑招弟婆家偏有事,耽误了她的行程,眼下,老夫人只得问云舒是否认识在场的人了。 云舒被眼前的霓裳晃花了眼,这么多夫人小姐,她也不认识几个,有些隐约见过,却不记得是在魏其侯府见的,还是在店里卖首饰时见的。 看了半天,云舒只看到了临江翁主刘蔚的身影,她便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朋友,待我过去向她打听一番,问清楚了在场人的身份后,再来向您禀报。」 老夫人点点头,云舒便高兴的去了。 二夫人见她去找刘蔚,就在老夫人耳边说:「娘,你看,我昨天跟您说的那位翁主,就是那个女子。」 刘蔚和云舒并不知有人在背后议论着她们,只是再次相见,两人非常高兴。 刘蔚惊讶的说:「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我正愁没人说话,你来的正好!」 云舒走到她身边说:「我是陪老夫人和二夫人过来的,这周围的人,我都不认识呢,能看到认识的你,简直像沙漠中找到绿洲了!」 「今天原本是姑姑来的,但因为有了身子不便前来,就让我代替她来赴宴。」 说着话,刘蔚打量起云舒的留仙裙,又羡慕又惊异:「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没想到裙子上面弄这些褶皱这样好看!」 第89章 当下的深衣曲裾都是要熨烫的十分平整,有褶皱的话会被看做一种失礼和不体面,所以还没有人故意在裙子弄褶皱。 云舒低头笑道:「这个裙子很容易做的,你若喜欢,回头我找针线上的人帮你做!」 喜欢归喜欢,敢不敢穿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蔚摇头说:「我的衣服很多了,不用再做了,也免得你麻烦。」 云舒看看四周,提议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慢慢聊吧。」 几十近百的女宾都挤在园子里,加之穿梭的丫鬟、仆妇,再大的园子也没几处安静的地方。 临江翁主和云舒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地势略高、相对清静的斜坡,于是爬上去坐下,从那里远远的看着园中盛开着荷花的湖泊,和周围熙熙攘攘的赴宴之人。 「翁主,今天来的这么多客人,你都认识吗?」云舒尝试着问道。 刘蔚说:「认识一些,怎么,你想认识谁?」 云舒笑道:「也没什么特别想认识的,只是当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也好。」 刘蔚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你看,下面站在石头旁的蓝衣少女,就是丞相的千金田茵,跟她站在一起的那个少女,是程不识将军的孙女程歆。她们两个的脾气都很厉害,没人敢惹她们,你见到她们要小心一点。」 云舒努力看清面孔,把人和身份对上号,然后记下。 又听刘蔚说起其他的人,说着说着,刘蔚突然愣住,而后惊喜的站起来说:「呀,我看到陵姑姑了,她竟然来了!」 云舒疑惑的看着刘蔚,刘蔚解释道:「陵姑姑就是淮南王的女儿,淮南翁主!」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淮南翁主刘陵! 云舒心底感叹,好家伙,又一个不安分的人出现在长安了! 刘蔚迫不及待的起身往坡下跑,待跑到淮南翁主刘陵身边时,刘陵正跟一位貌美的女子说着话。此二人见到气喘吁吁的刘蔚,都一脸讶异。 淮南翁主刘陵讶异的脸上带着笑,问道:「哟,是蔚儿,你今日也来赴宴了?」 刘蔚忙不迭的点头说:「大姑姑身体不适,我替她来的。」 两人交谈亲切,看来姑侄关系很好。 跟刘陵站一起的女子看到刘蔚喘大气的样子,却露出讥讽的轻笑,继而转过头,并不搭理她,似是很不屑刘蔚的身份和行为。 可刘蔚跟刘陵说了两句话,却转向那个女子,俯下身行礼说道:「蔚儿拜见三姑姑。」 三姑姑?看来不是个公主,就是个翁主了。 那貌美的女子,此刻才回了头,问:「听你说皇姐身体不适,哪里不适了?」 刘蔚低声说:「大姑姑有喜了,太医叮嘱不可出门,也不能乱动。」 那女子欣喜的点头说:「是好事,皇姐竟然还没跟我说,我明日就过去看他。」 淮南翁主刘陵在旁说:「那好,我明日也一起去凑凑热闹,蔚儿你今晚回去跟平阳说,我跟隆虑明天去看她。」 云舒在旁恍然大悟,暗道:这女子原来是三公主,隆虑公主! 隆虑公主嫁给了皇后陈娇的二弟,隆虑侯陈蟜,他们夫妻并不时常在长安。这次是为了参加刘彻七月的生辰宴,所以才回到长安。 刘陵的一双桃花眼瞧到了云舒,见她默立在刘蔚身后,并不说话,就问:「蔚儿,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裙子穿的可真好看!」 刘蔚赶紧介绍道:「陵姑姑,这是长安有名的弘金号的总管,云舒姑娘。」 刘陵和隆虑公主都微楞,没想到一个商人家的总管,竟然能够来参加宴会。 云舒尴尬的笑了笑,并不打算解释桑家跟田家复杂的关系。 倒是刘蔚怕云舒尴尬,忙说:「姑姑不知道呢,大姑姑就是因为在弘金号买了榴开百子的玉佩,才有了喜事,可灵验了!」 听到这个话,隆虑公主立即两眼一亮,问道:「当真?」 刘蔚笑着说:「嗯,大姑姑现在也是玉佩不离身,明日三姑姑去看了就知道。」 隆虑公主打量云舒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带了一丝丝期冀。她嫁人好几年了,一直无所出,她正着急呢!而且她的大姑子兼弟媳——皇后娘娘陈娇,也一直无所出,若真的灵验,她自然要试试! 她笑着对刘蔚和云舒说:「那改日就要让蔚儿带我去弘金号看看了。」 许是隆虑公主从未对刘蔚这么和蔼,刘蔚一时有些激动,忙忙点头。 刘陵对生子什么的没兴趣,她爱美、爱打扮,双眼一直没离开过云舒的留仙裙。 「云舒姑娘的裙子是哪里做的?快告诉我,我也请师傅做一件去!」 云舒恭敬的回答道:「只是我以前在太原郡做事时,找的一个老师傅做的,现在要找起来,恐怕有点难。不过这裙子容易做,翁主若想要,我可以勾出图样,只要是老师傅,琢磨一下,都能做出来。」 第90章 刘陵笑嘻嘻的说:「那太好了,说话算数,你是在弘金号做事吧,到时候我可去找你要东西了!」 云舒点头道:「民女恭候翁主大驾!」 差不多到了开宴的时间,云舒告别了她们,转身去找老夫人和二夫人,却四处也找不到人。 正在她急切的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跑来问道:「是桑家弘金号的云舒姑娘吗?」 云舒一怔,转身点头道:「是我。」 那丫鬟一阵庆幸,说:「总算找到姑娘了,您家的二夫人因不慎落水,被救起来后,匆匆回府了,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竟然落水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该有多狼狈啊! 云舒感激的谢了那个丫鬟,匆匆往外走去。老夫人和二夫人都不在,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参加什么宴会,更何况,有没有她的席位还不一定,她可不想自找没趣。 从偏门出了丞相府,云舒看到后街上停了很多马车,都是赴宴之人的车驾,但桑家的马车显然已经不在,她站在后门前张望了一眼,就拾起小步往回走。 可就在她张望的这一瞬间,一个戴着遮阳竹斗笠的男人突然从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定定的望着云舒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云舒匆匆回了桑府,赶去二夫人的碧馨小院,果然见院里的丫鬟低头沉默,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应该是二夫人回来发过脾气了。 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一个丫鬟就上前说:「云总管晚些过来瞧二夫人吧,二夫人刚刚午歇,好不容易才睡着。」 云舒点头,感激的看了那丫鬟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说:「我叫穗香,跟云总管的丫鬟丹秋是一起进的府。」 有了这句话,云舒便了然了,看来穗香跟丹秋关系很好,难怪要赶上来提醒她了。 云舒转而去了春荣楼看老夫人,春荣楼的气氛比碧馨小院好不了多少,众人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老妇人正在喝粥,并没有歇息,云舒进去说道:「老夫人,我回来了。」 老夫人看她稳妥的回来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没有贵人刻意为难你吧?」 云舒摇头道:「没有,我跟着临江翁主认识了隆虑公主和淮南翁主,她们都说改日要光顾弘金号呢。」 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称赞了一声:「做的不错,到时候要仔细服侍着,服侍好了这些贵人,是大富,但一个不好,却能引来大祸。我看你行事稳妥,又深得弘儿赏识,想来不需要我多说,下去吧。」 云舒退了出来,却是一头雾水。 她看了一眼送她出来的杏雨,低声问道:「杏雨姐姐,老夫人和二夫人匆匆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夫人怎么落水了?」 杏雨送她出了春荣楼,待到了花茎上,才说:「二夫人被田家大小姐退下了荷花池,老夫人口头上虽然说是孩子们玩闹,误撞下去的,但是二夫人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有泥脚印呢!」 云舒被震撼到了!田家大小姐名不虚传,果然彪悍,竟然把客人往湖里推! 再想到田茵在丞相夫人房中摔首饰盒的言行,云舒似乎悟出了一些东西。 奔波了一天,云舒晚上早早的睡下了。 原本寂静的夜晚,忽然传来一声虎啸,云舒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过来! 是小虎的吼声,小虎一般情况下,晚上从不乱吼,定然是有什么异常状况! 丹秋迅速的把小池轩的灯点了起来,待云舒穿着衣裳来到园子时,墨清已跟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只见墨清一招斜刺,宽厚的长剑毫不留情的刺进了黑衣人的肋下。黑衣人身形一软,便被墨清擒在了手里,几步沸腾,两人一起落到了云舒面前。 云舒对血腥有些心理阴影,一直都尽量避开,可这人闯了桑府,她又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夜闯桑府?」 那人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抬头。 墨清抓住他的头,一下子将他的头提起,喝问道:「哪里来的毛贼,这里也敢闯!」 还等着他回话,谁知云舒惊叫着指着那人说:「死……死了!」 墨清一看,果然,黑衣人七窍流血,死的异常恐怖。 稍作检查后,墨清说:「他服了剧毒,自杀身亡。」沉吟了一会儿,墨清补充道:「看来是名死士……」 云舒深知死士的意义,只有非常权贵的人,才有实力养得起死士,不管是谁指使的,至少说明这个黑衣人的背后,站着一个大人物。 是针对云舒?还是针对桑家?云舒不得知。 她冷静下来,对墨清说:「去请陆先生过来检查一下,看能不能根据他身上的毒,查出什么线索。」 第91章 墨清十分赏识的看了云舒一眼,立即找陆笠去了。 陆笠的听虹水榭离小池轩很近,他早被虎啸声吵醒,所以很快就随墨清过来,他举着油灯检查了很久,又是闻,又是摸,弄的云舒很担心他会中毒。 好半天,陆笠抬头说:「应该是一种叫做‘一息散’的剧毒,毒如其名,中毒之人在一个呼吸之间,就会身亡。此毒常见于南方,北方极少见。」 只这一点线索,云舒也查不出什么,只得暂时作罢,等天亮再找大平、胡壮去长安各个角落打听一下是否有关「一息散」的线索。 翌日一早,陆笠被人请去出诊,不过这次不是馆陶公主请她,而是韩府请她过去! 老夫人十分关切的喊来云舒问道:「昨日就听说韩夫人不舒服,今日招弟派人请陆名医,恐怕真的出了大事,你快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桑招弟昨天应该陪老夫人一起参加丞相府的夏荷宴,但出门时因婆婆韩夫人身体不适,临时不能来,老夫人一直把此事放在心上。 云舒奉命去韩府打探情况,她赶过去的时候,陆笠已经背着药箱出来了。 「陆先生,韩夫人的身体怎样了?」 陆笠笑着摇头,道:「不是韩夫人身体不适。」 云舒急忙问道:「难道是大姑奶奶身体不好?」 陆笠乐呵呵的说道:「大姑奶奶身体不是不好,而是大好!」 云舒疑惑极了,陆笠解释道:「大姑奶奶是喜脉,她身怀有孕了。」 云舒一阵欣喜,这可太好了,桑招弟嫁人也三四年了,终于有动静了! 「真的吗?」 陆笠点头说:「大姑奶奶怀孕时间尚短,脉象十分模糊,她昨天请了几位太医来看,都不是十分确定,所以今天才让我来瞧瞧。」 原来是这样! 陆笠要去回春堂,云舒辞别了他,进韩府探望桑招弟。 桑招弟的房中闹哄哄的全是人,韩夫人满脸欢喜的坐在她的床边,握着桑招弟的手,一个劲的说着「好」。 桑招弟红着脸,满脸娇羞的靠在床头。 云舒喜盈盈的前去恭喜道:「恭喜大姑奶奶,贺喜大姑奶奶,这等好事,老夫人和二夫人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呢!」 桑招弟微微抬头,对云舒说:「我昨天临出门时险些晕在路上,因未确诊,不敢让奶奶和二娘担心,所以一直隐瞒,你回去了,要好好替我向奶奶解释。」 云舒点头保证道:「大姑奶奶安心休养,老夫人知道后欢喜还来不及呢,怎的会责怪你!」 因不断有韩家的女眷来看桑招弟,加之老夫人还等着消息,云舒并不多待,告辞回了桑府。 云舒见了老夫人,把这个喜讯一说,老夫人果然欢喜的不行,合掌念道:「老天开眼,招弟总算是怀上了!」 桑招弟的肚子这几年一直没有动静,起初责问起来,韩嫣总说他喜欢男人,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韩家的人以为韩嫣亏待了桑招弟,所以并不怪她。 韩家的人虽不责怪桑招弟,但她自己心中十分愧疚,因为韩嫣并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十分正常和谐,在这种情况下,她几年都没怀上,心中难免惴惴,所以也曾向老夫人私下讨教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如今终于有了身孕,真正是合家欢喜! 府中有了喜事,人人脸上都显露出轻松高兴,连因在宴会上出丑而闭门不出的二夫人,也振作起精神,随老夫人一起去韩府看望桑招弟。 在韩府做客时,因怕惊扰到桑招弟,只是去她房中与她说说话,而后就由韩夫人带着众人去花厅坐下吃茶说话。 韩夫人看向二夫人,偏偏提起丞相府夏荷宴的事,二夫人一听,神色就尴尬起来,几乎不愿搭话。老夫人怕两家人尴尬,便错开话题说起怎么样给桑招弟进补身子。 云舒注意到韩夫人的神色间有些犹豫,像是有些话想说而未说。 韩夫人也是交际场上的老人,断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让人尴尬的事情,许是念着两家的情分,想提点二夫人什么,偏偏她们没看出来,倒让云舒觉得可惜。 辞别的时候,云舒故意将披风落在花厅,然后返回去取,她小心的追上准备返回内院的韩夫人,探问道:「韩夫人,斗胆请问,您可知道丞相府的田小姐,为什么对桑府有敌意?」 韩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她原本还以为桑家都是些浅薄的妇人,没想到还是有几个明眼人,于是笑着说:「田夫人膝下无子,想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儿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家老夫人和二夫人,似是还不知道?」 云舒瞬间明白了! 田夫人对二夫人的和蔼,对桑辰龙的关怀;田茵对「弟弟」的反感,对桑家的怨怼,云舒此刻都明白了! 第92章 只是,田夫人虽然是田家的人,但是桑辰龙是桑家的儿子,田夫人纵使想要儿子,也应该在田家宗族内寻找合适的子侄,怎么会把注意打到桑家头上? 云舒满怀疑惑的出了韩府,追上桑家的马车,将此事以及心中的疑惑都告诉了老夫人和二夫人。 两人听完之后脸色苍白,二夫人抖着嘴唇说:「她竟然对辰儿有这样的心思,她那是妄想!辰儿是桑家的儿子,是我的儿子,怎么可能送去给她!」 与之前庆幸桑辰龙被丞相夫人看上的态度,二夫人此刻愤怒的几乎要抓狂。云舒表示理解,但凡一个做母亲的,也无法忍受有人想夺自己的儿子。 老夫人稍冷静一些,说:「你先别急,连云舒都知道田家不可过继我桑家的儿子,你慌什么?」 二夫人依然惊慌的猜测道:「田家的那些人,我岂能不清楚,若她能在田家挑出合适的孩子,也不用做外姓人的打算了,她必定是图谋了很久的!她是丞相夫人,若丞相也跟夫人一个心思,强抢了我的辰儿,我就不要活了……」 老夫人一声低喝:「荒唐,我桑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岂是任人欺负的?到时候有我和老爷出面,自然不会把辰儿易于他人!」 二夫人收了声,低低啜泣。 云舒在旁沉思着,从常理上来说,田蚡断然不可能收个异姓儿子继承自己的家业,但是田夫人敢做这样的打算,必定有她的原因,这一点,必须派人好好查查。 再者,若田蚡和田夫人意见一致,田蚡是个胆大妄为之人,打压桑家强行夺取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第一个受打击的,就是大公子,此事还需找机会与他商议商议。 云舒托胡壮打听田家的事情,五天内有了结果。 传闻田夫人曾相中了田氏宗族里的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在入夏时在塘里玩水,溺水而亡;另一个则家里失火,被烧死了。 田氏族内已无人敢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田蚡夫妻,纵使不能富贵,也要求孩子平安。所以他们才把目光转向了族外的姻亲之家。 云舒听完,半天不能言语。这两起事件是巧合还是有人蓄谋残害? 若是有人蓄意为之,那真是太恶劣了!还得提醒洛阳的人,要注意二公子的安全! 另外关于「一息散」的事情,胡壮等人能力有限,长安里完全打探不出丝毫线索。正在云舒为此事头疼时,墨清告诉她,墨侠们也许可以打探到些许线索。 云舒感谢万分,墨清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云舒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 六月底,隆虑公主刘姈和淮南翁主刘陵一起光顾弘金号,让罗三爷受宠若惊,好一阵忙活。 云舒将事先准备好的留仙裙图样交给刘陵,她很大方的尚了云舒一百两,云舒权当卖创意,就把这个钱收了。 隆虑公主对弘金号的金石玉器很赶兴趣,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挑了很多,她指着一座「子孙万代」的金雕说:「这个东西要包装精致一些,是准备献给皇后娘娘的!」 「子孙万代」的金雕是以「葫芦」和「葫芦藤蔓」构成的吉祥图案,「葫芦」为多籽植物,借喻为子孙繁衍;「蔓」和「万」谐音,藤蔓缠绕、盘曲绵长,寓意万代久长之意。 这座金雕制作的格外精美,上面的每一个葫芦都可以摇晃,藤蔓上的叶和须十分逼真细腻。 罗三爷亲自把它捧下去,并用最好的木匣装好。 挑选首饰期间,云舒听到刘陵问刘姈:「你什么时候去上林苑?约个时间,咱们姐妹要好结伴前去。」 隆虑公主刘姈说:「我打算今天准备好皇上的贺礼,明天就启程去上林苑。我回长安一次不容易,趁着这次皇上生辰,想和皇上多待一些时间,叙叙姐弟之情。」 淮南翁主刘陵欢喜的说:「那我跟你一块出发,我也好久没见到皇上了!」 云舒这才知刘彻要在上林苑办生辰宴,并不打算回长安未央宫,看来大公子回家的时间,遥遥无期了! 晚上刚回到家,老夫人就急匆匆派人将云舒喊过去。 云舒恭恭敬敬的站在老夫人面前,听老夫人说:「韩家姑爷得知招弟怀有身孕,特地从上林苑赶回来探望她。」说完,老夫人就定定的望着云舒。 云舒仔细的听着,可不知老夫人将这件事告诉云舒有什么用意? 她也定定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番之后,说:「姑爷特地派人来找你,让你明天过府一趟,她有事跟你说。」 之前韩府派人来传话,老夫人曾询问是何事找云舒,可传话之人说他不清楚。老夫人心中疑惑重重,不知他们家姑爷为什么要找云舒?该不会是想在桑招弟怀孕期间,找个通房小妾吧? 第93章 云舒倒没老夫人想那么多,她觉得极有可能是大公子让韩嫣给她带什么话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云舒去韩府找韩嫣,韩府的丫鬟直接把她带到了内院的主房,见到他韩嫣时,他正搂着桑招弟的腰坐在一张软榻上。 软榻临窗而放,窗外是盛开的栀子花,洁白的花朵点缀在绿油油的树丛中,格外的娇羞。清风吹过,花香四溢,令人心情格外舒畅。 而房中,桑招弟和韩嫣靠着大红的锦团,一对璧人显得格外甜蜜。 见云舒进来,桑招弟显得十分扭捏,她在韩嫣怀里红着脸要推开韩嫣,韩嫣却说:「怕什么,云舒又不是外人。」 云舒听了,惊讶的不得了。她跟韩嫣认识好几年了,但说不上太熟,没料到韩嫣却不把她当外人,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韩嫣一手搂着桑招弟,一手召唤云舒上前,说:「你回去收拾一下行装,三日后随我一起去上林苑。」 「我要去上林苑?」云舒难以置信的问道。 韩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是啊,桑弘羊想见你了,皇上特地恩准的!」 云舒的脸腾的一下子红透了,韩嫣这说的什么话?好像大公子跟云舒是那种什么关系似的…… 桑招弟看云舒羞赧,自己也觉得韩嫣说话不妥,于是拍了一下韩嫣搁在她腰上的手说:「你又胡说!」 而后对云舒说:「许是弘弟那里需要你帮什么忙才找你去,你别紧张。」 云舒低声「嗯」了一声,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韩府。 回去将此事禀了老夫人,老夫人才把疑虑重重的心放了下来,说了一句:「既然是弘儿要你去帮忙,你就去吧,要仔细伺候全心做事。」 云舒正要告退,老夫人又招手让她上前,小声问道:「你去姑爷家里,有没有听闻她要纳妾之事?」 云舒惊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问道:「姑爷要纳妾?此事我从未听说过!今天我看她跟姑奶奶两人好的不得了,怎么会突然要纳妾?」 老夫人笑呵呵的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只是担心,招弟如今有了身子,不能服侍他,他若真起了纳妾的心思,倒不如从我们家提前选个老实的人送过去,也免得招弟他日受别人的气。」 云舒对老夫人的古旧思想十分不认同,就说:「姑爷跟姑奶奶成亲这么些年,从未让姑奶奶受什么委屈,以后想来也不会,老夫人且安心些,我看姑爷跟韩夫人对姑奶奶都是极好的。」 老夫人略为放心的点点头,而后让杏雨去请二夫人过来说话,云舒便跟杏雨一起退了出去。 杏雨在路上跟云舒一起走,云舒说:「也不知二夫人好些了没有?」 二夫人因落水事件和田夫人想过继她儿子的事件后,就托病不愿出门见人,老夫人也无法强求,只好随她。可是这样一来,老夫人原打算来长安选孙媳妇的事情也给耽误了下来。 杏雨低声说:「二夫人有的只是心病,她大概是怕出门再遇到田家的人吧。」 云舒点点头,二夫人现在应该怕极了田家的母女二人。不过这样,大公子应该安心了吧。 之后云舒忙着收拾东西,并安排府中及弘金号的各项事情,待安排妥当,也到了出发去上林苑的时候了。 大平被她留在了弘金号,丹秋被她留在了桑府,她只带了墨清,就随韩嫣上路。 韩嫣做事一向高调,这次也不例外。他这次在上林苑和长安间来回,乘坐的是天子御驾的副车,带了八十名期门军护卫。 因只有一辆马车,韩嫣让云舒跟他同乘,云舒略有些心虚的坐上去,从车窗内向外看去,兵士齐整,戎装威严,她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高的待遇。 韩嫣一声令下,队伍向上林苑赶去,韩嫣因要当父亲了,显得格外激动,一直对云舒说着话。云舒一直对韩嫣是如何跟桑招弟走到一起去的,格外感兴趣,见气氛融洽,便大胆的问了出来。 韩嫣回忆起往事,笑着说:「第一次见招弟,是在一场宴会上,我跟她在后花园相遇,她拉住我,说了一番骇人听闻的话,直接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 「大小姐当时说了什么?」云舒想象不出来,外表看起来柔弱的桑招弟,究竟说了怎样的话。 韩嫣笑了,学着桑招弟温柔平和的腔调说:「听闻韩公子久寻良妻而不得,小女子待字闺中,自信与你乃天作之合,不知韩公子以为如何?」 云舒一脸讶异,桑招弟好大的胆,真够主动的啊! 看到云舒吃惊的表情,韩嫣十分满意,笑着说:「我当时算是长见识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大胆,细问下来才知,果然如她所说,我跟她是天作之合! 我需要一位妻子,她不能介意我的流言蜚语,不能企图借用我跟皇上的交情而谋利。她需要一位不介意她平民出身的丈夫,且要坚定的站在皇上这一派,不能让刚刚踏入仕途的桑家因她的婚姻而被划分到其他的党羽行列。我们各取所需,自然一拍即合。」 第94章 云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听来,的确是桑招弟能够做出的事。 韩嫣微笑着说:「我原本以为跟她只是各取所需,没想到她却让我越来越放不下、丢不开……」 是在婚后产生感情了吧…… 云舒真心为他们感到开心,也希望他们能够越来越幸福!希冀如此,可是历史上的韩嫣却无时不刻提醒着云舒,危险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行至半路,有将士禀报,说前方有车队位于两侧恭迎,询问韩嫣是否停车致意。 韩嫣赶着去上林苑参加刘彻的生辰宴,挥挥手说:「休管他,我们赶路,直接走!」 云舒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她记得很清楚,历史中的韩嫣,因为乘坐皇上的车驾,被江都王误以为是天子的御驾,就急忙吩咐随从避让,一干人在道旁伏地拜见。韩嫣视而不见,驱车走了。车队过去后,江都王过后知道实情,怒不可遏的到王太后那里告了韩嫣一状,从此,皇太后便对韩嫣怀恨在心。 这件事是韩嫣悲剧的开始,云舒揪心的想着这件事,却不知该怎么办。 她是穿越者,知道历史,也尊重历史,并没有篡改历史的雄心、野心和信心。可是她又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韩嫣一步步走向尽头,更无法看到桑招弟母子变成孤儿寡母! 一边,是任由历史发展,她冷眼旁观…… 一边,是运用自己知道的历史,提前避免…… 云舒左思右想,就在车驾快与前面的车队相遇时,她拉住韩嫣喊道:「快停车!」 不管怎样,就让她不自量力一回吧! 韩嫣不解,问道:「停车做什么?再不赶紧,我们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上林苑啦!」 云舒焦急的说:「前面的人,极有可能是赶赴皇上生辰宴的皇亲贵戚,他们行大礼避让,你若直接驶过,定然会得罪人!不如停车看看是谁的车队,再做应对!」 韩嫣从不考虑这些,一向都是随心而做,如今听云舒这样说,皱起了眉头。 云舒急的不得了,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姑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若得罪了权贵,姑奶奶又怎能安心修养身子?」 这句话触动了韩嫣,韩嫣便提声向外喊道:「停!」 有将士前来询问,韩嫣就说:「去问问前面路上是什么人?」 片刻后,将士回禀道:「前面是江都王的车驾。」 云舒心中一紧,果然是江都王! 她见韩嫣脸上仍旧一副不在意的神色,在旁低声劝谏道:「江都王十五岁开始领兵征战,平息了七国之乱,他是有军功在身的人,并不是闲赋的诸侯王,你还是下车与他见见比较好。」 韩嫣虽然自傲惯了,不是很把江都王放在心上,可他也没料到堂堂一个诸侯王会给他的车驾行如此大礼,于是疑惑的走下了马车。 云舒在马车中静静的等韩嫣回来,她心中恍惚,不知自己能否改变韩嫣的命运,更不知自己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至少在这一刻,她并不后悔做了这样与历史抗争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韩嫣才回到马车里。 他笑着摇头对云舒说:「江都王这个莽夫,竟然把我们当成了皇上的御驾,在旁跪下磕头行礼呢!」 云舒见他在笑,心中轻松了很多,问道:「啊,那跟江都王说清楚了之后,他生气了吗?」 「哈哈,他见到是我,脸上都涨成了猪肝色,不过还好,他也是豁达的人,说笑两句就过去了。他也要赶去上林苑参加皇上的生辰宴,我们一起上路,启程!」 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了,云舒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车队重新奔驰起来,韩嫣再看向云舒,就多了几分打量。他以前听桑弘羊夸云舒,总以为是他感情为主,云舒并没有他夸的那么聪明能干。 今天一事,倒让韩嫣对云舒改观不少,她处事周到,且知道的东西很多,有哪个寻常妇人能知道江都王的轻重?又有哪个寻常妇人能知道受了君王大礼的后果? 行至上林苑时,天已漆黑。 漆黑的山体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山坡下远远的遥望山坡上的上林苑,唯有灯壁辉煌的殿宇楼阁凸显出来,宛如空中楼阁一般美丽神奇。 云舒再次来到上林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一脸感慨的说:「果然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五年前,云舒以丫鬟的身份来过一次,那时候的上林,只是一个前秦半废弃的猎场,殿宇都有一定程度的破损,很多地方,都不能住人。 如今哪怕是在夜晚,云舒也能感觉到这座行宫的恢弘和贵气! 韩嫣看她一脸向往,笑着说:「皇上第一次来到修缮完毕之后的上林苑时,也是这副表情,真不是桑家砸了多少钱进去,也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桑家的实力啊,修缮这样广阔的一片行宫和猎场!」 第95章 云舒作为桑家的人,谦虚的说道:「能为皇上办事,是多大的荣耀!桑家几辈人积累的一些家底,为了皇上,就算是全献出来,也绝无二话。」 韩嫣模棱两可的笑了笑,云舒脸有点红,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他信不信。 说穿了,桑家只是图个以钱换权,有了权,财路自然也不会少,整个家族的地位也能提升。纵使把合家的家底都投进去,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闲话间,车队已来到了上林苑殿门之前,云舒看韩嫣的架势,是准备直接乘马车进入上林苑,云舒吓的不行,忙说:「民女不敢在宫内乘车,姑爷快让我下车!」 韩嫣嗤笑了一句,摇摇头也跟了下来,说:「罢罢,我跟你一块走,答应了桑弘羊,要把你领到他眼前的。」 云舒提了包袱走下马车,走在他们前面的江都王也下车步行进去。 云舒心中庆幸,还好把韩嫣拉下了马车,不然他们直接坐车进去,江都王在后面看着,又是不分尊卑,无视宫规,若被有心人参奏一番,也是件麻烦事。 韩嫣一路快步而走,侍卫见了他频频致意,全无阻拦和查问的情况。 云舒跟在他身后小跑,终于来到了博望苑中。 博望苑还在五年前的那个位置,只是里面的宫墙、石砖和园林全部翻修过,角落里的小竹林郁郁葱葱,十分雅致。 一走进博望苑,韩嫣就喊着:「桑弘羊,我可辛辛苦苦把人给带到了,你还不出来!」 一名穿着青色绸衣的内侍从里面小步跑出,对韩嫣低头说:「韩大人,桑大人被陛下传去多时,一直未归。」 「哦?」韩嫣略有些失望,转身对云舒说:「走,我们上御宿苑找他们去!」 云舒站着不肯动,说:「皇上召见公子,必然是有要事相谈,我怎么好去打扰?我在这里等公子回来吧。」 韩嫣一笑,说:「他们商量的那点事,我能不知道?你快随我来!」 云舒横竖都不去,韩嫣又不能强行拉他去,争执间,只见大公子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云舒,大公子惊讶到不行,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声音,没想到真是你来了!」 云舒瞪圆了眼睛看向韩嫣,他不是说大公子要见她的吗?为什么大公子看起来如此吃惊? 韩嫣大笑着走到大公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怎样,惊喜吧?」 大公子看看他俩,了然了几分。 云舒不好意思的解释说:「听说大公子有事找我,所以我就跟韩公子过来了,没想到竟然不是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大公子忙说:「不必回去,来了也好,的确是有些事情……要与你相商。」 韩嫣显的很兴奋,说:「你们慢慢说,我先吃饭去,饿死我!」 云舒在长安听了韩嫣的话,就觉得怪异,现在见了大公子,也觉得怪异,他们两人的言行和神色,都不自然,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大半夜的,云舒并不急着弄清楚,只是顺从的依照大公子的安排,在博望苑后面的一间单独居室里安置下。 正在收拾行装,就有内侍把晚饭送了来,大公子也随之来到他的屋里。 云舒是真的饿了,并不介意大公子在场看着她,接过东西就开始吃了起来。 宫中准备的饭菜,比外面要精致许多,云舒难得吃到比较合胃口的饭菜,所以显得格外欢喜。 大公子见她吃饭如此香甜,看着看着,不由得出了神,发起呆。 云舒被大公子瞪的有些毛骨悚然,咽下口中的饭菜后抬头问道:「大公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大公子忽然回神,顿时觉得窘迫:「我……我没有看你,只是在想事情。」 云舒「哦」了一声,放下筷子,直起身子端坐着望向大公子,问:「公子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大公子双目凝视着她,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终是没有把嘴边的话说出来。 云舒皱眉问道:「公子?」 以往公子有心事,第一个会说给她听,以解君忧,怎么现在变的如此扭捏? 大公子苦笑了一下,说:「你今天累了,我明天再跟你说吧。」 在云舒不解的目光里,大公子起身离开。 云舒不是呆子,通过韩嫣的暗示、大公子的表现,她大概猜出,大公子烦恼之事应该跟他的感情之事有关。想到这里,她倒踌躇起来,也不知明日该不该听大公子具体说来…… 大公子一脸犹豫的回到房里,刚进房,就被两个青年搂着肩膀拉到凉席上,一左一右,一个韩嫣,一个李敢。 二人俱眼神晶亮的看着大公子,韩嫣迫不及待的问道:「跟他说来没有?」 第96章 大公子摇摇头,说:「此事不是绝佳之机,贸然开口,恐怕会坏事!」 李敢一听,在旁边笑的垂地,指着大公子和韩嫣二人说:「我是怎么说的?就算云舒在他面前,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情意!哎呀呀,你不行!」 大公子被他激的面红耳赤,低声吼道:「谁说我不行?我只是不想惊吓到云舒!」 一句「你不行」把大公子气的喘粗气,可李敢兀自笑道:「我看那丫头的胆子,比你可大多了!她又不傻,你在这里磨磨蹭蹭,说不定她早看穿了你的心思!」 韩嫣见大公子真的要动气了,就劝李敢道:「别说了,你一个粗人,懂什么?桑弘羊跟云舒都不是任性妄为的人,他们这样思前想后,心中不知忧虑着多少事,你哪懂其中的为难之处?」 李敢不以为然的说:「有什么为难的?你喜欢她,就去告诉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她愿意,你就娶,不愿意,就拉倒,就这么简单!」 简单? 大公子真是气到苦笑! 若是简单,他又何苦拖到今日? 他怕家人反对,让云舒去面对长辈的责难;他怕云舒拒绝,因为那不知期限的婚约;他更怕自己没有办法让云舒幸福,被迫她跟自己一起面对重重困境! 他从来都知道,一句「我喜欢你」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意义和负担! 李敢一根直肠子,他口中说道:「我觉得那丫头挺有意思的,你明天若不跟她说清楚,我可要下手了,我本就是让着你的!」 大公子一阵烦躁,都怪七天前的一个晚上! 那晚他被韩嫣和李敢拉着喝酒,岂料被两人灌醉了,醉酒之下,被韩嫣问出了他喜欢云舒的心事,还跟李敢立下了赌约:若他见到云舒之后,不敢跟他表白,或表白不成功,那么李敢就要对云舒下手了! 大公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失策,酒果然不是好东西,以后都不喝了!赌也是绝对不行的,以后再也不赌! 李敢笑着说:「抓紧抓紧,真你没把人抓住,可别说是我背地里挖墙脚,我可是事先跟你说好了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公子抬头斜视着李敢,冷笑道:「你且灭了这个心思,云舒是我的,我谁也不给!」 李敢被大公子突然这么一斜乜,顿时觉得背后凉气直冒。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刘彻曾经评价桑弘羊的一句话:「表面温柔似羊,可他却有一副虎骨和狼心,惹了他,你们谁都不是对手。」 当时他还不屑,可是再回头想想,刘彻从未夸大其词的称赞过谁,如此说来,必定是桑弘羊做过一些他们不知道,但刘彻知道的大事。 李敢收敛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起身拍拍衣摆说:「我走咯,你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说吧!」 韩嫣拍了大公子两把,也随着李敢出了房门。 韩嫣跟李敢一起走在路上,韩嫣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的说:「别故意惹他生气,他真的生起气来,可是很坏很坏的。」 李敢原本就在担心这事,再听韩嫣一说,心中真的有些惴惴,但脸上却鄙夷的说:「你吓谁呢,他跟我比剑,可接不了我三招!」 韩嫣抱着手臂说:「你用的是蛮力,别人用的是脑子,能一样吗?」 李敢颇觉得无趣,谁说英勇无敌不如智慧无双?他颇不服气的推了韩嫣一把,快步走回房休息去了。 云舒哪里知道他们三人的这些东西?她在房里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也不知是什么时间。起床后就得到内侍的传话,说大公子请她起身之后去明镜湖畔找他。 云舒穿戴好之后,出门往明镜湖畔走去。内侍告诉她,沿着石阶一直往东走,就能够看到明镜湖,可她走了半天,却觉得在往树林里走。 因为是猎场,云舒不敢乱走,万一遇到野兽就完了。她按原路折回,正巧碰到一小队捧着大红漆盘的宫女,于是急忙上前问道:「请问几位姐妹,往明镜湖怎么走?」 为首的宫女打量她一番,不像是参加宴会的王宫贵女,也不是宫女,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上林苑里乱走?这里可不是好乱闯的!」 云舒解释道:「我是桑侍中的随侍,正要去明镜湖找我家公子。」 宫女听了,眼睛顿时一亮,问道:「可是桑弘羊桑大人?」 云舒点点头。 宫女们顿时叽叽喳喳起来,其中还有人说:「桑大人在明镜湖?我们从那边走,顺道看看他吧!」 云舒分辨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了,用现代话来说,这些宫女就是大公子的「脑残粉」,竟然不在乎绕一段路,只为了远远的看大公子两眼。 云舒干笑了两声,看来大公子在女孩子们的心里,人气很高嘛! 第97章 宫女们讨论的正欢,突然被一道颇有威严的声音打断:「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宫女齐齐回身,对小路上正朝她们走来的一名女子垂头行礼,齐喊道:「夏姑姑!」 云舒看着那个女子,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却记不起来,便跟那些宫女一起站在一旁。 夏姑姑走近了,喝问道:「不去送器具,在这里吵闹什么?」 宫女忙辩解道:「回夏姑姑,是有个陌生女子拦住我们问路,我们才停下的。」 随着众人的目光指向云舒,云舒被夏姑姑盯住了。 夏姑姑的眼神看向云舒,由审视的目光变成惊喜的目光,并疾步上前对云舒问道:「可是云舒?」 云舒呆愣愣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认识我?」 夏姑姑笑着说:「你不记得我!我是夏芷,五年前我们就是在来上林苑的路上认识的!」 云舒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虚心认字的小宫女,没想到五年过去,她竟然成了管教宫女的「姑姑」! 「没想到又遇到你了!」虽然不熟,但好歹也是故人,而且夏芷还曾向她传达过善意的信息。 夏芷命那些宫女赶紧做事去,而后与云舒攀谈了起来。 「我一年前被调到上林苑,时常在这里遇到桑大人,却总不见你,我跟桑大人不熟,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了!」 云舒笑道:「我在长安帮桑家做生意,并不在大公子身边服侍了。」 夏芷了然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听说云舒要找明镜湖,夏芷热心的亲自带云舒过去。 遥遥的,云舒看到大公子骑在马上,在河边慢慢散步,初升的朝阳在他身上照出一片璀璨。 明镜湖畔的芦苇有一个成年人那般高,长的十分茂密,形成了一汪不小的芦苇荡。 大公子骑在马背上,略高出芦苇一头,眺望着远处的水面。 云舒与夏芷道别,往湖畔走去。踏在碎石滩上,云舒的心也像踩着石头的脚底板,越来越不平。 大公子听到脚步声,回头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缰绳在水边等她走近。 云舒尽量让自己显的自然,走到离大公子十步远时就开始说到:「这儿好漂亮啊!」 大公子注视着她,微笑着说:「看到芦苇荡,我就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 云舒微微发愣,第一次见面,那岂不是大公子从水里把她捞出来的那一次? 果然,大公子说道:「你落水的那个池塘边,也长了好多芦苇,当时把你从水里捞出来时,都以为你活不了了,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你却挣扎着动了一下,拉住了我的衣服,我这才把你带走。」 云舒清醒过来时,是在行进的车队上,她根本没有落水的记忆,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 大公子今天看起来似乎很惆怅,他感慨道:「没想到这一晃,五六年时间都过去了。」 云舒笑着应道:「嗯,时间过的真快。」 两人边说话,边沿着湖边走,云舒问起大公子为什么叫她过来,大公子随意的说:「就是想问问长安的情况,奶奶和二娘都还好吧?」 云舒之前给他写过信,不过信里面写不具体,还是得亲口说一遍,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说完,云舒略显担忧的说:「老夫人说她会叮嘱洛阳的人,注意二公子的安全问题,但愿丞相夫人和小姐,不会真的盯上二公子。」 大公子点点头,说:「这件事情我会跟父亲商量,适当的时候,也会找丞相说清楚。我桑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不是能被人随意欺压的小户人家,我们桑家之子,岂有被人夺走的道理?」 大公子对这个事并不是特别担心,觉得只是田夫人妇道人家的胡思乱想,他更在意老夫人和二夫人。 「……这样说来,奶奶和二娘鲜少出门,并没有与长安各户夫人和小姐交际往来?」言语间,透露出一丝丝庆幸的感觉。 云舒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就说:「大公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好歹是要娶妻的,你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大公子微笑的看着云舒说:「是呀,怎么办呢?」 云舒认真想了起来,因她跟大公子商讨事情的时候向来直言直语,于是问:「要不大公子说个标准,我们也好从旁帮你挑选一番。是需要家世好,得皇上信赖的权贵之女,还是家世一般,但有潜力的未来之秀?」 大公子侧头看着云舒,说:「我觉得那些女子的家世如何都不要紧,关键是那女子本人要聪慧有见识,能够与我趣味相投。」 云舒以前就听说过这样的规律,聪明人喜欢与聪明人在一起,那样会觉得轻松,不然反而会觉得跟人难以沟通。原来大公子是这一类型的,他多年不娶,是觉得周围女子的见识太有限了吧。 第98章 可这个问题真的难倒云舒了,古代大环境限制了古代女子的学识、眼光、思想、行动等种种方面,想找一个聪慧有见识的,还真不容易,若是找貌美温顺的,倒容易许多。 两人在石滩上走了一会儿,云舒穿的绣花鞋底子很薄,脚底板被石子咯得慌,腿已经有点抽筋了。 大公子见她走路有点不正常,就问:「你是不是走累了,上马歇一会吧!」 云舒左右看看,这一片没有别人,便不跟大公子客气,爬上马背,坐了上去。 高处的风景不太一样,从上面看着芦苇荡,芦苇的穗子随着微风摇摆,宛如一片绒絮的海洋,太阳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真是美景了! 云舒心中感叹着,却没听清大公子在旁边说了一句什么话。 「大公子,你说什么?」 云舒看向大公子,大公子正牵着马缰,在前面走着。 忽而,大公子回过身,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云舒,极认真的说:「我刚刚说,其实聪慧有见识的女子并不难找,我身边就有一个……」 云舒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气氛不对。 她思路急转,笑着捣糨糊,说:「可是姑奶奶是公子您的大姐呀!」 大公子脸色微愣,继而皱眉说:「我指的人,自然不是大姐。我是说你!」 似是很满意云舒愣住的表情,大公子满脸诚意的说:「云舒,我想娶你,你才是我心目中的妻子!」 云舒真想说一句「风好大,我没听见」,可是这也仅限于想象。 她万万没想到,大公子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捅破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纱。 她几辈子加起来,被男孩子表白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对这种情况,一点经验也没有。 云舒在马背上坐不安稳,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说:「可是大公子,我们不合适,你是公子,我是下人。」 「别这么说!」大公子阻拦住云舒的话,说:「没有人是生来低下的,我也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你的聪慧,你的能力,足以让那些权贵小姐汗颜。」 若是在追求平等的现代,大公子的这个论调十分常见,人与人之间比的是个人本事和素质,但是,他们现在是在追求权力和阶级差异的古代!大公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公子你快别说了,总之我们是不合适的!」 「我看很合适,你未嫁我未娶,两人都急着婚嫁,而且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对彼此了解,而且很开心,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 面对大公子的穷追猛打,云舒把关键的一点低吼了出来:「我无父无母孤女一个,但是你要挑起整个桑家的重担,岂能随意而为,你必须挑一位对桑家有帮助的妻子才行!」 大公子瞪着云舒,坚持道:「云舒!你不要考虑其他原因,你只需要为自己想想,告诉我你的心意,你是否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其他的问题和困难,由我来解决!」 云舒感觉到了大公子的真诚和决心,让她一时难以抉择。 她看不到自己的心…… 她自从再次活过来,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而生存。做每一件事,她都会思前想后,考虑这样是否合适,会有怎样的后果,极少有随心随意的时候。 「我……公子、我……」 云舒吱吱呜呜半天也没说出一个结果,低着头,脸红的不得了。 大公子反而笑了,说:「我知道你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我感觉得到!」 说完,他就高兴的翻上马背,从后面抱住云舒,骑马奔驰起来。 云舒原本杂乱到不行的心,在大公子怀里反而安定下来。 大公子既然要她自私的为自己考虑一次,那么便自私一次吧! 她侧过脸,对大公子说:「公子,云舒不才,虽然是孤女一人,没有家世、没有地位,却也有着我自己的坚持。我此生绝不会与其他女人共享男人,所以,公子若选择了我,就只能选我一个人!」 大公子在她耳边呵呵笑道,说:「我明白,就是你说的‘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答应你,此生绝不二心!」 铿锵有力的诺言在云舒耳边回荡,她没想到大公子竟然这样就答应了她! 云舒仿若置身云里雾里,怎么被大公子带回博望苑的都不知道。大公子把她送到房里,说:「皇上晚上要摆生辰宴,我必须过去了,你在房里休息,我忙完了就回来找你,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云舒有些发愣……她就这么答应大公子了? 就在大公子出门前的那一刹那,她急忙上前拉住大公子的衣袖,说:「公子,你若娶我为妻,桑家绝对无人会同意的,你也会被同僚嗤笑的!到时候家务宁日,我们两人纵使有再深厚的情谊,只怕也熬不过生活的蹉跎!」 第99章 物质基础决定精神建设啊!日子都没法过了,还谈什么情啊爱的? 大公子看着她惊恐不安的眼睛,仿若看到了她不安的内心,握着她的手,大公子安抚道:「你放心,在迎娶你之前,我会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我们会开心幸福的在一起的!」 这一瞬,大公子脸上无比自信与坚定,云舒不自觉的点下头,选择了相信他,信任他! 大公子离开后,云舒用双手捧着自己发烫到火热的双颊,感觉有些像做梦! 夏日的搬完有些闷热,云舒更觉得透不过气,她推开窗坐在窗边回忆着刚刚突然发生的那些事,时而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担忧,时而又不自觉的低笑出来。 她的双拳不自觉的紧握,纵使知道她和大公子之间差距很大,困难重重,但是有了大公子的承诺,她的心中,也燃起了为守卫幸福而战的决心…… 一开始她是不敢奢望,只祈求好好的活下去,现在既然有一份幸福放在她眼前,她不愿错过! 金钱,她已经有了一些,地位,她为什么不能有? 她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云舒,加油,你可以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云舒激动的心才渐渐淡定下来。 晚上夜色渐浓,云舒关上窗坐在屋内,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她走到门外,挥手招来内侍,问晚饭何时能送来。 内侍低头禀道:「因今晚厨房要准备皇上的晚宴,所以其他地方的饭菜要送的晚一些,要不我取些点心来,姑娘先吃一些?」 云舒不太喜欢吃零嘴,摇头说:「不用了,我再等等吧。」 刚要转身回房,有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走来,对云舒行了一礼,说:「云舒姑娘,桑大人请你过去?」 「现在?」云舒诧异不已,现在正是刘彻生辰宴开宴的时候,怎么会叫她? 那宫女说:「是的,请姑娘随我来。」 云舒原本想回房再梳理一下,可那宫女催的急,云舒顾不得许多,匆匆随她而去。 两人走入夜色中,沿着小路越走越远。这个时候并没有路灯这个东西,所以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云舒心中狐疑,这个宫女怎的也不提个风灯? 但看她行色匆匆,可能是忙于传达,一时忘了吧。 两人越走越偏,一直走到了看不到宫殿的树林里,云舒停下脚步,问道:「我们这是在往哪走?怎么如此偏僻?」 宫女回头说:「桑大人就在前面等你呢,快走吧。」 云舒不信,这个时候桑弘羊肯定陪在刘彻身边,就算是有急事要见他,也是把他叫到宴厅附近,怎么可能来到这么偏的树林里。 她正思索中,那宫女突然指着另一方向说:「看,桑大人来了!」 云舒吃惊的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在哪?」 云舒回转去问宫女,谁知宫女刚刚站的地方,也没有人了! 云舒吓的一下,心中暗说:难不成见了鬼? 她左右看看,周围的枝桠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的朝她扑来,实在恐怖。她抱着手臂急速沿原路返回,刚走两步,树林里出现了两只绿莹莹的眼睛…… 「狼?不是吧?」 虽然是猎场,但这里离宫殿也不是特别远,猎物断没有跑到这里的道理,可是随着绿眼睛的靠近,云舒看清楚了,真的是只龇牙咧嘴的恶狼! 云舒后背心「咻」的升起一股寒气,吓的有些发抖,她努力镇定下来,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可那恶狼就这样盯着云舒,亦步亦趋的慢慢靠近她。 云舒退着退着,忽然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云舒吓的尖叫,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只听墨清沉稳的说:「是我,别怕。」 原来是墨清一直暗地里跟着,在保护她! 她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膛里,可对面的恶狼却因她的尖叫不安的刨着四肢,飞扑了上来! 云舒吓的躲到墨清背后,只听一阵乱响,恶狼从龇牙的低吼,渐渐变成了小狗般的哼唧声。 墨清说:「好了,睁开眼吧,狼已经被我制服了。」 果不然,墨清一脚踩着狼的脖子,一手拿着还未出鞘的剑顶着狼的臀部,把这只恶狼压的四肢贴地,动弹不得。 云舒指着那只活狼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放生也不知该放到哪才不回跑出来危及人们,可也不能杀了,这是皇家猎场的活物,若有人清算,岂不是要找他们麻烦? 踌躇不定间,几只火把朝他们靠近,一小队卫兵已出现在了他们俩的眼前。 火把将这片小树林照的骤亮,云舒和墨清,以及那只狼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下。 第100章 「怎么回事?」 卫兵前列有一位长相英俊挺拔的军官,他穿着黑色的轻甲,样式跟大公子曾穿过的轻甲一样,与其他士兵穿的铜甲很不一样,看来这位应该是领头之人。 云舒分辨出来之后,急忙上前,说:「这位大人,我被一名宫女带到此处,险些被狼攻击,我的朋友为了保护我,挺身将这只狼制服!」 穿轻甲的士兵打量了一下云舒,问:「宫女怎么会带你来这里?再往前面百步,就到了猎场的入口,那里面野兽无数,十分危险!」 云舒后背出了冷汗,现在凉飕飕的,想到刚刚,也有些后怕。 「我……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当时疑惑,不愿继续往前走,然后一转眼就找不到那个宫女了,再之后,狼就出现了!」 领头人皱着眉思忖了一下,而后对后面两名士兵招手,命令道:「你们,将这匹狼送回猎场,剩下的人,带着两人随我来!」 「喏!」 云舒被巡逻的士兵带回了他们换班休息的偏殿,领头人派士兵询问并记录了他们的身份来历,而后不断重复询问今晚事情的经过,并让云舒形容那个宫女的模样。 但因天色昏暗,宫女的衣服发式都一样,云舒也记不清宫女的样子,一时真说不清楚。也不知纠缠了多久,云舒终于等到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脸色十分焦急,来到偏殿之后,就对坐在一旁喝水的士兵领头人问道:「卫青,怎么回事?」 云舒惊讶的下颚都要掉下来了,原来这个把她捉到这里询问的官兵,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卫青! 卫青起身对桑弘羊说:「我带士兵巡逻时,在猎场东入口处发现这两个人,他们正准备宰杀一头狼,询问下说是你的人,所以让你来认领一下。」 大公子不解的看向卫青,云舒在旁急忙解释道:「公子,我跟墨清不是故意要宰杀狼,是我被人骗到那里,突然被狼袭击,墨清为了保护我,才制服了那匹狼!」 大公子对云舒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可卫青却说:「周围完全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你又说不清宫女的长相,如何让人相信?」 云舒最恨别人不信她,辩解道:「你可以去问博望苑的内侍,那个宫女把我叫走时,有人在旁边的!」 卫青一板一眼的说:「嗯,很早就派人去查问了,但现在还没回音。」 眼见两人争论不下,大公子在中间说道:「一头狼而已,有什么要紧?卫青你快把云舒放了!」 卫青指指敞开的殿门,很淡定的说:「嗯,就是让你来领人的,你们可以走了。」 大公子拉着云舒往外走,见云舒闷闷不乐,就问道:「晚饭吃了没有?」 云舒摇头道:「没呢,饿死我了!」 大公子说:「走,回去让人烤狼肉给你吃……」 云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卫青听着两人的说笑,也淡笑着摇摇头。 他坐了一会儿,有人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卓先生要见您!」 卫青一愣,沉默的点了点头,随那人出去。 兜兜转转来到一间偏僻的房间,卓成正在房里盘腿而坐,喝着桌案上的酒。 见卫青进来了,卓成并不起身,指指对面的席位,让卫青坐下。 卫青跟卓成同在平阳公主府做过事,两人很熟,于是直接坐下,并问道:「你怎么到上林苑来了?」 卓成品了一口手中的酒,说:「皇上生辰宴,这么热闹的事,我就随翁主一起来了。」 卫青点了点头,说:「你不是说,我们两人最好不要见面,即使见了,也要当做不认识吗?为何今天交我来?」 卓成说:「现在众人都还在宴会上,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今天见你,只为了一个人……」 「谁?」 卓成的脸上出现阴狠的神色,两眼也如恶狼一般恐怖。 他干瘦的五指抓着酒樽,说:「云舒!就是那个让我没办法光明正大出现在长安,害我只能活在阴暗中的女人!」 卫青看了看他,猜测着问道:「今晚是你派人把她带去猎场的?那个宫女,是你的人?」 卓成直言不讳的承认道:「嗯,没想到她的警觉性那么高,竟然不上当,更没想到她身边随时有高手保护!」 卫青沉默不语,端起酒樽喝了一杯酒。 卓成看向他说:「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查了,我好不容易安插进宫的棋子,不想因此废掉。」 卫青「嗯」了一声,继续沉默。 见时候不早,宴席散后,人来人往会比较麻烦,卫青便起身离开。 卓成在屋内看着卫青的背影,幽幽的说道:「卫青啊,你他日显达了,不会忘了我的恩情吧?」 第101章 卫青离去的背影稍显迟疑,他说了句:「卫家上下,铭记大恩,并不敢忘。」 卓成当年逃狱,在离开长安之前,偷偷找过卫青一次,给卫青连献数计。 一是让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努力讨得平阳公主欢心,以通过平阳公主的举荐,得到皇帝刘彻的欢心。 二是让卫青本人向平阳公主表明从军的意向,以期能够进宫当兵。 不过两年,卫家姐弟按照卓成所「铺」的路,青云直上,虽然卫子夫在皇宫内,数次受到皇后、太后的为难,但在关键时候,卫青总能收到卓成的信息,以此帮助卫子夫通过劫难。 如今,卫子夫贵为夫人,深的皇帝宠爱,他卫青也成为侍中,深得皇上信任。当年为姬为奴的卫家儿女,如今已翻身成为人上人,如何敢不记住卓成的恩情? 云舒夜间卧不安寝,左思右想,不明白今晚的那个宫女为什么要害她。 躺在床上,云舒想起了之前闯入桑府的那名死士,那个人的目标,也是她吗?这两件事有联系吗? 死士的背后定然有权贵指使,宫女也极有可能只是棋子,他们的背后,到底是谁…… 云舒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下床倒了一杯水喝。 凉水下肚,她彻底没了睡意,一面思考事情,一面在屋内踱步。 不一会儿,有人轻轻敲她的门。 云舒警觉的问道:「谁?」 大半夜的会是谁? 深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说:「是我,墨清。」 云舒放下心,这才打开门,望着衣衫齐整的墨清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墨清说:「我在外面听到你的脚步声,若睡不着,就出来坐一坐吧。」 夏天的房里有点闷热,云舒睡不着,索性跟墨清一起,在门外的走廊上,沿木质阶梯坐下。 云舒有些歉意的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保护我,一直在周围,连觉也不睡了吧?」 墨清淡淡的说:「我刚刚在你的屋顶上,看着星空就快睡着了,却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云舒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屋顶,接近两人高,他竟然来去自如! 墨清看她表情有些惊讶,也有些期冀,于是问道:「想上去?」 云舒下意识的摇头,稍楞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能带我上去?」 墨清咧嘴轻笑,一手抓住云舒的胳膊,另一手搂住她的腰身,纵身一跃,眨眼间,两人就跳上了屋顶。 「天呐,真神奇!」云舒俯身看看地面,再抬头看看天空,欢喜的说道。 墨清松开她,自己在旁坐下,顺势躺在了屋顶上。 云舒不敢站在斜檐的边上,赶紧随墨清一起坐下。 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云舒许多年没见过这么纯净而美丽的星空了,一时间心情格外畅快。 墨清在旁低声问道:「你得罪过权贵之人吗?」 云舒转头看了一眼墨清,他是在为自己连番受人危害而担心吧。 「我并不记得得罪过什么权贵之人,最近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看来要想办法查查了。」 「你准备怎么查?」墨清问道。 云舒说:「我上次被死士刺杀,是在我从丞相府的夏荷宴回来之后,这一次,是皇上的生辰宴时,等我明天向大公子要了这次来赴宴之人的名单,再看看其中有谁也参加过夏荷宴,那么害我的人,定然在他们之中。」 墨清点点头,说:「不错!」 云舒想到墨清这样尽职的保护她,于是感激的说:「多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在,我指不定死好几次了!因为保护我,弄的你睡觉也睡不好,真过意不去。」 墨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习武之人,睡觉本就浅,而且夏天房中闷热,我也喜欢在户外睡,并不是因为你。」 云舒对他笑了笑,这种事情,彼此心领神会就好,没必要非争论出一个结果。 两人有一波没一波的说了会话,忽听到院内有动静,两人寻声望去,是对面一排房间里,有人开门走了出来。 屋内的灯光从内投射出,照在几人的身上,使得云舒看的格外清楚,是大公子、韩嫣和李敢三人。 看样子,这三人像是聚在一起小饮了几杯。 大公子对韩嫣和李敢作揖送别,待两人走下台阶后,转身关门回房。 韩嫣和李敢二人一起往外走,韩嫣见李敢面色凝重不说话,于是拍拍李敢的肩膀说:「没事吧?不过是见了几面的女子,转眼就忘了。」 刚刚在房里,大公子跟他们两人说了他和云舒的事情,并正式告诉李敢,让他不可对云舒下手。 李敢「哼」了一声,十分不爽的语气说:「桑弘羊是为了跟我打赌,才对云舒表白心意,我才不信他们真的能走到一块,你等着瞧吧!」 第102章 韩嫣知道李敢心里不痛快,此时只是为了呈口舌之快,便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话。 两人渐渐远去,墨清不安的看向云舒,问道:「你没事吧?」 云舒呼了口气,转头一笑,说:「没事啊。」 墨清看她笑的勉强,觉得她说的不像真话,于是劝道:「大公子对你很好,不会是因为打赌才……」 「我知道!」云舒打断墨清的话,说:「我很了解大公子,我并没有因为他们打赌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大家都认为我跟他不可能在一起……以后看我的眼光,会觉得我很好笑吧?」 墨清拧起眉头,说:「何必管他人如何说?谁若看不起你,那是他们没眼光!」 有些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和面对的时候,就很难。纵然如此,云舒依然很感谢墨清无条件的支持她、鼓励她。 云舒「呵呵」一笑,说:「墨清,你真好,谢谢你!」 墨清今晚破天荒的说了不少话,云舒一个谢加一个谢的对他说,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夜色很深,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云舒点了点头,墨清提起她的两只胳膊,把她稳稳当当的送到了地面。 关于云舒屡次遭人陷害之事,大公子昨晚也想了很久。翌日一早,当云舒问大公子要这次来上林苑赴宴之人的名单时,大公子就从书案上取出一卷竹简,正是云舒需要的东西! 云舒讶异的不得了,问道:「大公子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份名单?」 大公子笑着看向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只说:「皇上一会儿就要下场狩猎,我要赶过去了。你先看看名单,琢磨一下,我回来之后找你细聊。」 云舒握着书简,高兴的点着头,目送大公子离去。 回到房中,云舒仔细的看起竹简。 竹简上的字比较潦草,看来是临时写出来的。 想来也是,大公子昨晚先是赴宴,再把云舒从卫青手里接回来,最后还跟韩嫣、李敢等人小聚谈事情,这名单,想必是他半夜写出来的。 看着大公子的笔迹,云舒心中觉得暖暖的。 因刘彻的这次生辰宴不是在长安未央宫举办,所以宴请的人不多,名单上的人名多数是男人,要么是刘彻身边的亲信,要么是跟刘家搭得上关系的王侯。 云舒认识的不多,在丞相府也见过的,根本就没有。 而在寥寥可数的几个女宾当中,云舒恰好认识两位。 「隆虑公主、淮南翁主……」云舒念着她们的名字,心中却是想着上回在夏荷宴相识的情景。 回忆了一番,这两位当时看到她时并没有什么异常,过后她们还光顾了弘金号,完全谈不上得罪一说。 若是她们指派人来害自己,这是为什么? 云舒想到了「一息散」,陆笠说这种毒药是南方得有的一种秘药,若依此药推断,嫌疑人只有一个——淮南翁主,刘陵! 云舒在她的名字上轻轻花了一个圈,可幕后指使人真的是她吗?作案动机是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云舒心中拿不定注意,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话,她不想冤枉别人。 合上竹简之后,云舒站起身,翻出一件高腰裙,走到铜镜前面换上,然后细细装扮一番。 因有了前车之鉴,她现在出门会主动喊上墨清,两人一起往女眷休息的御宿苑走去。 路上偶尔有宫女走过,都会回头打量云舒,只因她的穿着十分新奇。 她上身跟时下的少女穿的一样,是粉色的右衽上衣,只是长度要短一截。下面则是米色的高腰裙,大大的裙摆铺洒而下,上面再用嫩黄色的宽腰带一系,格外的青春靓丽! 云舒走的并不急,仿佛如散步一般慢慢向御宿苑的方向走去。 云舒推断,今天上午刘彻要打猎,男宾肯定会陪伴左右,女宾按照传统,会先去捧场,然后中途退出休息,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回来的时候了。 若巧的话,应该能在附近碰到淮南翁主,若不巧,云舒只得找借口去拜会她一次。 正如云舒所料,当太阳高升之事,淮南翁主和隆虑公主一起从猎场退出来。 淮南翁主刘陵甩着手中的手绢,口中抱怨着天气太热。 正说这话,隆虑公主推了一下刘陵,说:「看那边是谁?」 刘陵好奇的看过去,惊了好大一跳,颇为夸张的说:「姐姐,我没看错吧,是她?」 隆虑公主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跟她们迎面走来的女子,正是之前在长安解释的商家总管,云舒。 刘陵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云舒,小声对隆虑公主说:「你瞧她穿的这一身!」 第103章 隆虑公主听到刘陵言语中的醋意,就说:「你若喜欢,就问她讨了图样,她难道还敢不给?」 刘陵用手绢捂嘴笑了,她就是喜欢好看的衣裳,隆虑公主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思。 云舒迎上这二位时,脸上挂满了讶异的神色,道:「一早上就有喜鹊在枝头上欢叫,原来是今天要遇到二位贵人,云舒给公主和翁主问安。」 隆虑公主说道:「不必多礼,起身吧。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怎么来上林苑了?」 刘陵在旁边补充道:「你该不会把生意做到这里来了吧?」 云舒笑道:「我家公子让我给他送些东西来,留我在这里小住几天,过几天跟他一起回长安。」 她们都知道云舒家的公子是桑弘羊,刘彻身边的红人,便了然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隆虑公主说:「外面太阳大,我们进院子坐下说话。」 御宿苑里有一颗非常高大的槐树,遮出很大一块树荫。 隆虑公主命人在树荫下铺了席位,摆了果盘和点心,邀几人一起坐下。 刘陵已迫不及待的拉着云舒说起衣服的事情。 「上次的留仙裙我让宫里针线上的人按照图样在做了,不知这次回长安做好了没有,到时候我穿来给你看看,也不知那些人按照图样做的对不对!」 云舒恭维着说:「宫里的手艺,那还有什么说的,定然会很好的!」 刘陵像普通女孩子间的闺蜜一般拉着云舒说:「她们没做过嘛,第一回万一做错了,我穿出去多丢人!」 云舒这才应道:「好,到时候我帮翁主看看。」 刘陵很高兴,说起做留仙裙选的布料:「太柔的料子,我怕做不出褶皱,所以选的是稍硬的绸缎,我看你上次穿的是棉布裙,也不知绸缎做出来好不好。」 云舒自然只说好,隆虑公主在旁打趣道:「你不知她选了什么颜色,竟然是翠绿色,也就她敢穿!」 刘陵在旁不以为然的说:「我有一件暗紫色的上衣,总觉得太暗了些,到时候用暗紫色配绿色裙子,正好压一压,我觉得正好呢!」 云舒心中想象了一下,紫色和绿色陪在一起,是十分大胆的撞色,没想到刘陵这么敢穿。 说了好一会儿,刘陵终于说道真正的目的了。 「云舒,你这次穿的裙子也很漂亮,明明是一样的衣和群,为什么穿在你身上,就这么不一样?」 云舒站起来解释道:「这条裙子是高腰裙,腰身要比翁主身上的裙子高很多,会改变上身和下身的长度,所以看起来很不一样。」 「哦,竟是这样!高腰裙的图纸,你可以也给我一份吗?」 云舒笑着说:「这个不用什么图纸,跟普通裙子一样的做法,只是在量裙长时,要往上量一些,腰要做的宽一点,紧一点,这样免得裙子下滑。」 刘陵一面看着云舒的裙子,一面点着头。 女人之间聊起这些话题,时间过的极快,眼见就要到传饭的时间了,云舒便要告辞。 大公子从猎场回来之后,先回房换下被汗浸透的外衣,而后去云舒房中找她。 可云舒房中人影都没有,只有他早上给云舒的竹简,于是上前翻开确认了一番,果然是那个竹简,只是竹简上,在淮南翁主的名字上,画了一个朱红色的圈。 大公子心中十分不安,淮南翁主是有名的厉害女子,皇后陈娇那样泼辣的女子,在刘陵面前都讨不了好,大公子十分担心云舒会在刘陵身上吃亏,于是匆匆往御宿苑赶去。 刘陵跟云舒谈的十分投机,云舒临走时,刘陵赏了她两匹宫缎,那是她才从刘彻那里得来的赏,转眼就送给了云舒。 在技术发达的现代,云舒什么样的好布料没见过? 但是在古代,宫缎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穿着宫缎做的衣服,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云舒得了赏赐,十分真心的谢了刘陵,这才跟墨清两人从御宿苑走出。 墨清帮云舒抱着布匹,听云舒在他身边低声说着话。 「看隆虑公主和淮南翁主的样子,并不像提前知道我在上林苑,特别是淮南翁主,对我如此亲和,又没有害我的道理。难道是我猜错了,并不是她们指使的?」 墨清也不太明白,两位贵女的反应和言行都太自然了,他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好说:「再慢慢查看吧,毕竟人心隔肚皮。」 云舒也是这样想,现在不用急着妄下结论。 大公子急匆匆迎面走来,看到云舒,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依然紧张的问道:「你没事吧?」 云舒见到他,疑惑的问道:「我没事呀,怎么了?」 大公子说:「我怕你去找淮南翁主,两人起冲突。」 第104章 云舒说:「公子放心,淮南翁主对我很好,你看,这两匹宫缎还是她赏给我的呢。」 大公子眼中闪放出惊疑的神采,没料到刘陵竟然会对云舒这样好。 在一起往回走的路上,两人说起最近的事情,云舒将心中的推测,以及刘陵的表现告诉给大公子,大公子思索了一会儿说:「隆虑公主和淮南翁主若要杀你,又何必暗杀?」 大公子一言点醒了云舒。 是啊,两位高高在上的贵女,若要杀云舒,只用随便揪点小错误,就能将身为平民的云舒处死,何必派出死士和宫女去刺杀?大公子纵使有心保护她,也不一定斗得过皇室宗亲。 云舒推测来去,心中只剩下一个她不太乐意看到的可能性。 「大公子,你能帮我查一下淮南翁主身边都有哪些亲随吗?」 大公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只是点头答应云舒会帮她去查。 大公子负责这次生辰宴的举办,进出上林苑的人,他都有记录。 他下午找来刘陵进入上林苑的记录,翻开一看,竹简上记载着她随行侍女八人,武士四十人,文士三人。 一个个名字看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大公子的目光在「文士晋昌、伍被、左吴」这三个名字上逡巡了一番,终是放下书简,起身往岁寒园走去。 岁寒园里住的是各位赴宴宾客所带的亲随,淮南翁主的人也住在里面。 负责守卫岁寒园的期门军卫士看到桑弘羊来到这儿,觉得十分奇怪,待他走近了,便主动行礼喊道:「桑大人!」 桑弘羊冲卫士点点头,问道:「淮南翁主的文士在院内吗?我替翁主传个话。」 卫士回禀道:「在,请大人随我来。」 绕过一片矮松林,一个竹楼般的阁楼出现在大公子视线里。 卫士在前介绍道:「淮南翁主的三位文士,就住在这里。」 大公子让卫士退下,一个人站在松树的阴影下,负手而立。 「晴川。」大公子低声唤了一声,一个人影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他身后的树林里,身上穿着暗青色的衣服,右衽的领口上用黑丝线绣了两片羽毛,这是皇家暗卫——「暗羽」的服装特征。 那名叫晴川的男子低头不语,静听着大公子的吩咐。 「去把屋里的人引出来,但别让他们发现你。」 「喏。」 晴川悄无声息的退进了树林里,不过片刻,只听「叮——嘭」的一声巨响,园子右边的一个石质圆桌轰然倾倒,原形的石头桌面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哐当」砸在了地上。 巨响引起来屋里的骚动,几个房间里陆陆续续走出三个男人,他们看到院子里石桌倒了,都惊讶不已,口中或惊讶、或淡漠的说着话。 大公子扫视着屋内出来的几人,其中一个穿着灰蓝袍,留着小八字胡的青年引起了大公子的注意。 其中一个文士对另两人说「晋昌兄、伍被兄,我们今天幸而没有坐在桌子旁,不然岂不是要把腿砸断?咱们还是快快告诉守卫,让他查看查看,别说是我们几个弄坏的!」 大公子一直盯着灰蓝袍的青年,只听那人口中念念有词的说:「左吴兄,一张石桌子有什么要紧?别说是石桌子,就算是玉做的桌子,翁主也配得起,她怎会因此让我们难看?」 另一人附和道:「晋昌兄说的即是。」 大公子仿佛盯着猎物一般,牢牢的看着那个叫做「晋昌」的灰蓝袍男子,若他没有认错人,此人就是卓成! 虽然已过了五年,虽然他头发长了并留起了小胡子,但是大公子看的真切,这个人,正是五年前的逃犯卓成! 大公子捏了捏拳头,心道:原来是他回来了…… 同时,文士左吴出门去喊来岁寒园的卫士,让他们将倾倒的石桌抬走,并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伍被和化名为晋昌的卓成,则早早的回了屋。 待园子重新归于安静之时,大公子再次喊来「晴川」,并吩咐道:「盯住晋昌,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云舒闲来无事在房中看书,但却有些坐立不安,待她从窗中看到大公子从外面回来时,便笑着在窗户那里跟大公子打招呼。 大公子走到云舒的房中,神色凝重的看向她。 云舒被他看得奇怪,便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大公子正色的对云舒说:「云舒,卓成可能回来了。」 云舒苦笑一下,她就猜到了,只是她不太想去验证而已。 这世上最容不下云舒的人,卓成当排第一。 云舒心知卓成的底细,他逃出长安,绝不会默默的度过此生,势必会攀附在一些权贵人的身边,以期卷土重来的机会,而淮南王刘安和淮南翁主刘陵这两个「绝代」人物,是极佳的人选。 第105章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寻找新的主人,也足够他换个身份回长安。我实在不愿意再见到他,若让我再看到他……这次我绝不会再忍让退步!」 卓成三番两次的置云舒与死地,让云舒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若她一味的躲避与卓成之间的矛盾,只会令卓成得罪进尺,到最后只会危害到她,乃至她身边的朋友。 大公子见云舒说出如此坚决之话,便说:「我正派人盯着他,想要把他重新捉拿归案,亦或者是让他彻底消失,都可以,你想怎样?」 在上林苑的猎场里弄死一个人十分容易,丛林深处有数不清的野兽,想造成一个「误入猎场,被野兽咬死」的假象,十分容易。 也算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只是云舒犹豫了…… 她是被卓成杀死,并再次重生过来的人。她不确定,如果她把卓成杀掉,卓成会不会再次重生,若让卓成的灵魂逃脱再生,跟放走他有什么区别呢? 杀了他反而不是一个妥善的办法。 「大公子,还是把他缉拿归案吧,若能让他在牢中渡过一辈子,则再好不过。」 大公子微微皱眉,问道:「你确定这样放过他?他五年前能够越狱,那么就有可能做出第二次,把他送进牢里,并不能确保你的安全,还是……」 云舒摇头道:「不行,他不能死!」 大公子不解,云舒不方便多解释,只好说:「他现在还不能死,等我找到……找到一个完全的办法,再杀了他也不迟。」 大公子听她言语不详,误以为云舒还要从卓成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所以要留他性命,只好答应了下来。 当夜,大公子派人星夜赶往长安大理寺,去取关于卓成的追缉文书。因要捉的人是淮南翁主刘陵的文士,恐刘陵从中阻拦,大公子特地求见刘彻,将此事告之与刘彻。 刘彻听完十分惊讶,问道:「阿陵的文士晋昌是逃犯卓成?」 大公子点头道:「是微臣亲眼所见,正是当年那人。」 刘彻微微有些犹豫,说:「人有相似,再说过了五年,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大公子虽没有验证过,但十分笃定的说:「正是此人,等将他捉拿归案之后,陛下可以查看他脖子上的印迹。」 汉朝要受黥面之刑的犯人,会在其脸上用墨水刻上字。但在汉文帝时,黥刑就做了更改,男子变成颈上戴着铁制的刑具,去做苦役。 虽然规定改变了,犯人逃过了脸上刻下刺青的终生耻辱,但实际在操作时,狱卒会把烧到通红的铁圈套到犯人的脖子上,脖子上便会留下烫伤的痕迹。 卓成当年所犯之罪,订下的刑罚便是带着铁圈劳役三年,若无大人物关照,卓成必定是逃不过被铁圈烫的命运。 大公子见刘彻仍然犹豫,不支持他捉刘陵的人,只好继续劝说道:「卓成此人,陛下是知道的,他当初被陛下、平阳长公主及田丞相所厌恶,足见此人狡猾恶毒,绝非善类,断然不能让他留在淮南翁主身边啊。」 刘彻听了大公子的谏言,只好说:「那就捉了他吧,只是此事必然会得罪阿陵,她若一阵大闹,你必须给朕立即想出应对之策,听到没有?」 大公子笑着应道:「喏!」 原来是因为怕刘陵闹场子,才不愿意抓人啊! 大公子派出的快马,一夜跑了一个来回,从长安取来了追缉令,同时,大公子带着刘彻口令,让卫青带领期门军前去捉拿晋昌。 人算不如天算,大公子以为捉晋昌如同探囊取物时,卫青却告诉他:晋昌跑了! 天色朦胧时,卫青领着期门军在黎明时赶到岁寒园,将大家从睡梦中吵醒,但这个时候,晋昌早已不见踪影! 大公子十分不能理解卓成的失踪,他明明派了暗羽晴川在旁监视,人为什么不见了?不仅不见了,暗羽晴川怎么也没见回来禀报? 待到太阳高升时,巡逻的卫兵在一片偏僻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弃尸,当大公子匆匆赶到时,他实在不敢相信,那具尸体,竟然是晴川! 暗羽是刘彻手上的重要隐藏力量,知道暗羽存在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晴川算是暗羽中的佼佼者,在大公子看来,晴川的武功十分厉害,至少在此之前,他没见过晴川输在谁的手下。没想到,这一次输,竟然就输了性命! 是谁杀了晴川?卓成、亦或是帮助卓成逃跑的人?在震惊和悲伤过后,大公子警觉的想到这个问题。 不管是谁,都说明卓成已不再是五年前的卓成…… 「跑了?」云舒在屋里,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心中十分惊讶。 卓成好本事,这么能逃,当初让他从牢里跑掉了,这回让他从上林苑里跑掉了! 第106章 她看向帮忙传达消息的韩嫣,问道:「韩大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韩嫣摇头道:「桑弘羊正在彻查,他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让我来提前告知一声,让你不要跟你的护卫分开,千万注意安全。」 云舒和墨清同时点头。 因上林苑出了命案,此地不再安全,为庆祝刘彻生辰而来的宾客匆匆被遣散,圣驾也决定于三日后返回长安。 上林苑的所有人,都在忙碌当中,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李敢这个人。 墨清倚在云舒房间的门框上,看着云舒忙碌的收拾返回长安的行装,时不时转头向园子的一个方向看去。 「李军侯一直在附近徘徊,你要不要去见见他?」墨清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 云舒停下收拾衣服的手,抬头问道:「他?他在这附近徘徊干嘛?」 墨清说:「应该是担心你吧。」 云舒叹了一口气。自打前几天晚上无意间偷听到李敢跟韩嫣的对话,知道李敢喜欢自己后,云舒就不打算再跟李敢往来。 一是不喜欢他的那个论调——大公子是因为跟他打赌才对云舒表白。 二是云舒心中十分明确一点,若没有结果,就不要给别人希望。 李敢跟她只见过几面,云舒根本不认为李敢对她有什么感情,顶多是觉得新奇,以及男人普遍都有的独占欲。 既然如此,那么还理他做什么? 云舒重新弯下腰,继续收拾没有折叠完的衣服,可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李敢的声音:「咳咳,有没有水呀?给口水我喝!」 云舒转身对李敢行礼,规规矩矩的说:「李军侯请稍等。」 而后默不作声的倒来一杯水,端给李敢,说:「李军侯请用水。」 李敢有点发愣,他没见过云舒对她这么礼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十分疏远。 他仰头把水灌下,擦了下嘴,说:「那什么……最近你注意安全,天黑了不要到处乱跑,听说上回你差点跑到猎场去,还碰到了狼,以后非要出门的话,把门口的侍卫带上。」 不知什么时候,李敢竟然在云舒门口,安置了两个侍卫。 李敢原本考虑到来赴宴的贵宾都有护卫,云舒一介平民,想来没有人保护她,而桑弘羊忙的焦头烂额,没空管云舒,于是就带着手下之人过来看看。 可云舒却不打算领他的这个人情。 她看了看那两个穿军甲的士兵,而后面无表情的对李敢说:「多谢李军侯关心,不过有墨清保护我,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墨清?」 李敢这才向一直默立在一旁的墨清看去,只见这个穿着粗糙麻衣的青年额头上勒了一条两指宽的青布带,脚上穿着草鞋,是当下最普通的百姓打扮。 不过他一脸方刚,目光内敛但有神,看那健硕的身形,的确像是个练家子的人,不过李敢以为他是普通的下等武士,有些怀疑的说:「这次死掉的士兵,武功高强,说明凶手更强大,只这一个武士能保护你吗?」 云舒不想让李敢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便说:「我还没见过比墨清大哥更厉害的人,李军侯多虑了。」 李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不信,笑道:「瞧不出来,这么厉害?反正闲来无事,要不让他跟我兄弟切磋切磋?」 云舒询问的向墨清看去,墨清明白云舒想跟李敢疏远的心思,便对李敢抱拳,说:「请李军侯多多指教!」 几人来到外面的院子里,李敢指向一名士兵,说:「你跟他过两招。」 墨清站在一边没动,只说:「让他们两个一起来吧。」 李敢讥讽的笑了一声,认为墨清有些不自量力。他带的士兵虽不是期门军中最厉害的,但也是上等士兵,在战场上,一个可以当五个甚至十个普通士兵用,他一个不入流的武士,竟然敢藐视他们! 李敢心中想着,墨清这么狂,给他一点教训也好,于是让两名士兵一起上场。 云舒觉得这个切磋没什么营养,她很信任墨清的能力,于是在屋内继续收拾衣服,只是时不时的抬头向窗外看一眼。 兵器的撞击声响起,大概过了五六招的样子,墨清一拳又一脚,直接把两名士兵踢飞,而他手中,是他还没出鞘的剑,以及从士兵手上收缴上来的刀。 「废物!」李敢有些难以置信,心中也有些怒气。输赢虽然是寻常事,但他没料到这两人竟然输的这么惨!五招而已,五招他们两人就被对方收缴了兵器,真孬! 李敢二话不说,直接从一旁跳下场,对墨清说:「倒是我小看你了,来,咱俩切磋切磋!」 云舒从屋内走出,阻拦道:「墨清一介平民,哪敢跟李军侯动手?李军侯别开玩笑了。」 第107章 云舒怕李敢在墨清手上输的太惨,在手下面前丢了颜面。 但李敢哪里听她说这些,他对着云舒摆摆手说:「男人间的事,你别管。武场之上,靠实力说话,来!」 墨清还算比较尊重李敢,将剑拔出剑鞘,亮了武器,不像之前那一场,到结束都没亮剑。 李敢也从腰间拔出了军刀,两人致礼后如猛兽一般扑向了对方。 墨清从小学的就是近身搏击和剑法,而李敢从小学的是两军之间的战术、兵法,及战场上的拼杀和骑射。 这次切磋,墨清显然占有优势,不过二十多招,李敢就已完全被压制。 李敢好歹是飞将军李广亲自教出来的,凭着那一股视死如归的狠劲和韧劲,他竟一直坚持到四十多招,到最后,军刀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墨清踢飞了。 李敢感觉到了墨清其实有所保留,并没有出狠手让他输的很难看。 既已如此,他不好说什么,捡起军刀后,对墨清说了句「好功夫,在下佩服!」便带着士兵走了。 云舒看着他败走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下子,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吧,毕竟男人都很在意在女人面前丢人的事。 墨清走回云舒身边时,云舒给他送上一杯水,笑着说:「墨大哥真厉害,辛苦你了!」 墨清笑着喝了水,而后继续站到一旁,看着云舒收拾东西。 大公子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脸倦容,他忙了两天一夜,丝毫没有休息,让云舒看的格外心疼。 来到大公子房中,云舒帮大公子脱去轻甲,换上宽松的常服,大公子这才觉得浑身轻松,舒坦的坐下来后,这才开始吃饭。 「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一些?」大公子问道。 云舒摇摇头,她早已吃过,这儿在旁就那么看着大公子,也觉得很好。 大公子一面吃饭,一面说起今天的事来。 「死去的侍卫,是我的一名暗羽,我让他在岁寒园监视卓成,没想到却命丧他手!五年了,卓成变厉害了!」他担忧的看了云舒一眼,说:「不过你别担心,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说着,大公子态度坚定的握住云舒的手。 云舒反握住大公子的手,说:「我也不再是五年前的我,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避免,那么我已做好准备,与他全力一战!」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着,彼此温暖着。 云舒微笑道:「其实……要认真对付卓成,我还是有些办法的,我有这个自信。」 云舒的成长,大公子能够感觉到,她懂得培养手下人才、懂得编制交际网,懂得了利用…… 大公子一直都认为云舒是个聪明的女子,现在听到她能够自信的说她已不怕卓成,能够对付他,大公子心中觉得十分宽慰,却也有些失落。他忽然有些怕云舒成长的太快,若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依靠他,他又该怎么办?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丫鬟我最大》卷一 作者:凌嘉 02、《丫鬟我最大》卷二 作者:凌嘉 03、《丫鬟我最大》卷三 作者:凌嘉 04、《丫鬟我最大》卷四 作者:凌嘉 05、《丫鬟我最大》卷五 作者:凌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