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逢春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青木似是还从未见柏远这么老实挨罚过。 子时已过,还端端正正跪在偏厅中,轮值的侍卫都只能装站着睡着了,好让他溜缝,结果他今日却分外出息了。 青木入了厅中。 从身后轻轻伸手,拍了拍柏远的肩膀,「四爷。」 且等邻近,才见柏远之所以跪得端端正正,实则是在身前置了一个花木架子,他整个人其实是靠在花木架子上的,从背影看,便等同于跪得端端正正。 嗯,符合四爷日常。 即便身前有花木架子撑着,柏远也跪得有些困意,看见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顺手撑了一个懒腰,「青木?」 青木是三哥身边的人,早前在京中他闯得祸不少都是青木出面的,他对青木自然熟络。 青木道,「四爷,回去睡吧,侯爷没有要罚您的意思了。」 柏远瞪眼看他。 坑他吧,早前三哥还折回查了次岗,他可不敢再造次了,万一被逮个正着,说不定真能打断他的腿。 青木低眉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个站着睡觉的侍卫,轻声道,「四爷,你看,他已经站着装睡很久了,四爷您体恤。」 柏远果真体恤。 只是跪得时间太长,乍一起身,腿上似是忽得被诸多蚂蚁噬咬一般,麻麻得站不住,是青木扶得他一路到了院落中。 入了苑中,柏远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青木,若是明日三哥问起,你可要帮我作证。」 青木颔首。 待得柏远入了房中,亮灯,再熄灯,青木才跃身上了树顶处,如往常一般,仰首躺着树干处望月,口中叼了根稻草,幽幽取下那枚面具来。 青木想起许多年前,柏远尚年幼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侯爷身后,侯爷去马场他也跟着,有次马场的马匹受惊,四下乱串,柏远当时吓呆,楞在原处,险些被一匹马给撞了。他隔得远,当时侯爷吓坏了,抱起柏远滚到一处,柏远是没事,侯爷被马蹄踢了一脚,卧床了三两月。 他当时正好看清侯爷的神色,见柏远被吓得呆住,侯爷整个人都是慌张的,如懵了一般。 后来柏远来看侯爷的时候,侯爷躺在床上爱答不理。 侯爷其实并非不喜欢柏远这个弟弟。 侯爷对这个弟弟,其实爱憎参半…… ☆☆☆ 翌日醒来,苏锦身侧是空的。 锦被里还留有余温,应是才起身不久。 恰好玉琢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手中端了洗漱用的水盆,却正好见苏锦合衣起身。 「夫人。」玉琢福了福身,轻唤一声,又上前将水盆置于屋中木架上。 夫人每日醒的时间大抵固定,白巧和玉琢也好伺候,尤其是玉琢早前伺候柏炎时,何时歇,何时起都琢磨不透,反倒是苏锦来了之后,连带着柏炎这里也好伺候了。 当下,玉琢将旁的东西也大抵收拾妥当。 苏锦也俯身穿了鞋,起身,一面上前,一面问道,「侯爷出门了?」 柏炎昨日沐浴回来,她已经睡了。 早前并未和她提起过今日有事,大抵这个时候,柏炎都会比她更赖床些,不仅自己赖床,也不让她起。 今日柏炎不在苑中,她尚好奇。 玉琢福了福身,笑着应道,「夫人,今晨朝中来了人,侯爷方才去馥兰苑了。」 馥兰苑内设有书斋。 早前丰巳程同她说起过,大凡朝中和军中有事时,柏炎都是在馥兰苑中见人和处理事务的,当下去了馥兰苑也并不奇怪。 只是,忽然听说朝中来了人,苏锦指尖还是不由自主滞了滞。 也不知,柏炎……可是又要离开了? 忽如其来的失落感莫名漫上心头,似是从远洲一路以来,她总共与他一处的时间都不多。 她早前亦知晓,偌大一个平阳侯府,柏炎不应当会有这么多时日陪在她身边。但在柳家的三年,她似是也并不觉得分隔两处,时日会多漫长。 但真正与柏炎聚少离多,又频频分开之后,她心底似是才落入深不见底的思念中…… 她长睫微微颤了颤,掩了眸间情绪。 他是平阳侯,她亦不能贪图太多。 别离才是常有的时候。 温热的毛巾贴上面上,似是每一处肌肤都在温和的水汽中舒展开来,她想,她应当珍惜的是,是同他在一处的时候。 ☆☆☆ 馥兰苑中。 小厮正端了茶盏入内,放下茶盏后,又阖门退出了书斋。 青木守在馥兰苑中的一颗树上,懒洋洋打着盹儿。 书房内,柏炎在案几前落座,柏子涧和另一个身着朝服,长相斯文清秀的男子站在案几对侧。 早前应是说起了旁事,书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当中,直至先前小厮奉茶入内。 第2章 柏子涧与那人对视一眼,都未吱声。 片刻,才听柏炎沉声开口,「这么说,范家逼反了?」 那名清秀男子名唤邱遮。 亦是柏炎心腹。 邱遮声音清淡,面若冰霜,语气中似是不带半分情绪,「范家在京中一百余口皆尽下狱,男子斩首,女眷充作官。妓,这其中还有范侯的夫人……」 柏子涧怔住。 柏炎的脸色越渐难看。 邱遮继续道,「没过几日,范侯夫人就含羞而亡,范家在京中灭门,范侯便在西边反了……」 言及此处,邱遮也噤声。 稍许,柏炎缓缓伸手,覆上茶杯,又忽得怒砸了手中茶盏。 苑中,青木皱紧了眉头。 有些担心看向书斋之中。 「范侯人呢?」柏炎声音微微有些发紧。 邱遮拱手应道,「范侯自西边反了,朝中……本是想要侯爷带兵去平,后来因为西南边关先生了乱,侯爷就近去了西南边平乱,最后是许家带兵去了佑山关卡平乱,范侯在佑山被斩了首级……」 跟在柏炎身边久了,邱遮知晓点到为止。 柏炎眸间黯沉,垂眸空望着案几。 所以母亲早前让他去西南,是为了让他躲过在佑山与范允兵戎相见…… 让他躲过亲手杀死范允。 邱遮复又上前,自袖中掏出一枚已是皱巴巴的信笺,「早前范侯给侯爷的信,老夫人给扣了下来,此番事过,让下官送来云山郡府邸给侯爷……」 他双手递上,柏炎接过。 良久,柏炎才缓缓展开,「惜自珍重,早做图谋。」 柏炎揉紧至掌心深处。 邱遮轻声开口,「侯爷,范家还有未亡人……」 柏炎抬眸看他。 邱遮低眉道,「范侯的幼子,被乳娘拿自己的孩子换了,范侯早前交待过,生死攸关可找侯爷,乳娘托人将孩子送到了侯府,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给了燕韩钱家,也就是白老夫人的后人处,老夫人说,钱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爷拿了主意,侯爷知晓即可,不必声张。」 柏炎敛眸,双手额间,轻声道,「我知道,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柏子涧和邱遮拱手,先后出了书斋。 柏炎垂眸不语。 ——西郊马场,范允一面遛马,一面叹道,「柏炎,这京中怕是容不下我们范家了,等此番从边关回来,便要为日后做打算了。若是我在西边有差池,等不到回京,能否尽一臂之力,帮我范家留后……」 ——谨州别苑,老师幽幽开口,「时局逼人,人亦会时局逼得走投无路,当进则进,不进则退,要趁势而为,也要留有余手……」 ——「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给了燕韩钱家……老夫人说,钱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爷拿了主意,侯爷知晓即可,不必声张。」 柏炎敛眸。 ☆☆☆ 馥兰苑中,柏子涧正同邱遮一道说话。两人都是柏炎心腹,只是一人文,一人武。 柏子涧时常跟在柏炎身边,邱遮却是在朝中斡旋。 柏子涧问起他此行待多久,邱遮应道,「明后两日就走,渝州发了水,工部在彻查大坝溃烂之事,相继有官员自缢,朝中都看着,路上不敢久搁。」 柏子涧略微拢眉,渝州是晋王的地方。 柏子涧正欲开口,苑外脚步声响起。 柏子涧和邱遮转眸。 玉琢跟在苏锦身后,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放了盛好的汤碗。 「夫人!」柏子涧恭敬拱手。 邱遮并未见过苏锦,但此处是云山郡府邸,侯爷在此处,柏子涧又如此,邱遮能猜到缘由,便也跟着拱手,面上波澜不惊,「邱遮见过夫人。」 苏锦亦笑笑,算作见礼。而后,朝柏子涧问道,「侯爷还在?」 柏子涧应道,「回夫人的话,侯爷还在书斋中。」 苏锦颔首,问道,「眼下方便?」 柏子涧点头,「应当方便。」 苏锦笑笑,便朝玉琢道,「给我吧。」 玉琢照做。 见苏锦端了白玉碗前去,邱遮的目光投向这道背影,朝柏子涧道,「早前未曾见过夫人……」 柏子涧言简意赅,「平城苏家。」 邱遮惯来没有波澜的面上,目光怔了怔。 ☆☆☆ 「你怎么来了?」柏炎方才收起眸间黯沉,嘴角挂着笑意,语气中却有几分疲惫。 苏锦看在眼底,遂端了白玉碗上前,在他跟前的案几处放下,「看你在书斋中一呆了便这么久,熬了些绿豆汤来解暑,可要尝尝?」 第3章 柏炎抬眸看她。 她俯身,指尖温和拂过他额间,「累了便歇会儿,眉头都皱了许久了。」 他伸手揽她坐于他膝上,伸手挑起她下颚,沉声道,「阿锦,若时逢乱世,或问鼎朝堂,或马革裹尸,你可愿陪我一路披荆斩棘?」 她眸间微颤,伸手揽上他后颈,「只要是你……」 往后的两日,柏炎都一头扎在馥兰苑里。 馥兰苑中柏子涧和邱遮作陪,府邸中也多了不少驻军中的人往来,大都苏锦都没有见过。 苏锦想起早两日柏炎在馥兰苑中问她的一番话,心中不敢多去猜旁的事情。 都说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时局不稳。 柏炎又借故在西南边关时受伤,推迟回京复命,留在云山郡将养。 苏锦照旧会一日里择两回去馥兰苑,要么送糖水,要么端点心,旁的事情也不多扰。起初时候,邱遮见她入内,还会刻意噤声,她亦知回避。 苏锦再来的时候,尽量挑合适的时候。柏炎瞥了眼邱遮,淡然道了声,夫人不是旁人。 邱遮多看了苏锦一眼,才继续说起朝中之事。 苏锦离开时,正好从邱遮口重听到了柳致远几个字。 柏炎亦抬眸看她,她正好阖门出了书斋,只留了一道背影。 邱遮依旧面若冰山,「柳致远原本在翰林院做编修,前不久大理寺内出了事端,东宫趁机将人安插了去,如今破格提升至大理寺丞,正好在处理几桩棘手的案子。太子监国,大理寺就是太子手中的一柄利器,太子有意让柳致远做刀锋,柳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听话亦好摆布,不足两月,拔掉了几颗晋王在京中的钉子,东宫很‘赏识’。」 柏炎嘴角勾了勾,「投靠了东宫。」 邱遮继续,「下官在朝中同柳致远打过交道,此人确实聪明,但一心想在朝中站住脚,急功近利,又有东宫做后台,得罪了不少人。近来不少言官都在朝中谏柳致远,越是如此,东宫越是力挺,应是拿定主意要用柳致远做替罪羊,所以如今才捧得越高。」 柏炎瞥了他一眼,转问道,「晋王那边呢?」 邱遮应道,「太子监国一事,朝中都以为晋王要恼,但晋王近来反倒在朝中同东宫相安无事,就连被拔掉几个爪牙,都未做计较,朝中私下都在议论,不知可是出了范侯的事在先,晋王暂时不愿同太子起冲突,眼下蛰伏了。」 柏炎眸间淡淡轻笑之意,「他是等着拖太子下水。」 邱遮没有应声,默认。 「你回京之后,自己多加小心,暂时不要同云山郡有书信往来。」柏炎交待。 邱遮拱手。 柏炎看向柏子涧,「可有旁的事?」 柏子涧拱手,「区将军那边来了消息,说事情已办妥,即日便会返程回云山郡。」 柏炎颔首。 区廷惯来谨慎,他交待给区廷的少有需过问了。 柏子涧又道,「还有……侯爷早前让查的,在西南边关刺杀侯爷的事,有眉目了。」 柏炎忽得抬眸。 柏子涧似是不敢说。 柏炎看了眼邱遮,邱遮会意离了房中。 柏子涧轻声道,「矛头指向……老夫人……」 柏炎讪笑出声,「看样子,又是有人想挑拨我与母亲之间生事,这人知晓我与母亲之间关系微妙,但却不怎么了解母亲,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柏子涧心底叹了叹。 「……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柏炎眸间沉了沉。 柏子涧没有应声。 柏炎眸间淡了淡,「回吧,今日在馥兰苑中时日够长了。」 柏子涧拱手。 邱遮黄昏前便离了府邸,柏子涧去送。 柏炎回到主苑时,却不见苏锦。 玉琢应道,夫人去秋水苑了。 秋水苑就在隔壁,眼下是柏远在住,柏炎踱步往秋水苑去。 临到苑外,见四下开始陆续掌灯。 府中掌灯的小厮见了他,都纷纷低头问候,「侯爷。」 他亦抿唇颔首。 不知为何,夏日里,小厮在苑外支着长杆,缓缓点灯放灯的模样,似是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宁静与闲适。 临近苑中时,听到柏远和苏锦的声音自苑中传来,虽然多是柏远在夸夸其谈,苏锦时有附和两声,却依旧让他觉得这宁静与闲适的氛围更多了几许…… 真等走近,只见柏远在苏锦面前眉飞色舞,说着斗蛐蛐的事。 应是听见脚步声,转眸见他来,忽得便噤声了。 「三哥……」老鼠见了猫似的,规规矩矩起身问候。 第4章 苏锦掩袖笑笑。 柏炎上前,没吱声。 柏远紧张低头。 苏锦看了看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意思是,友好些。 柏炎看了看她,心底微微叹了叹,冷不丁开口朝柏远问道,「膝盖还疼吗?」 谁知柏远竟没有反应。 柏炎亦顿住,脸上稍有些尴尬。 半晌,柏远才怔了怔,忽得,反应过来柏炎方才是在问他,当下受宠若惊道,「三哥,你是在问我啊?」 此时已见柏炎脸色挂不住,眼中也稍有恼意,柏远立即道,「不疼不疼,三哥,一点都不疼……」 苏锦低眉忍俊。 柏炎冷声道,「那接着去偏厅跪,跪到明晨才准回来。」 柏远傻眼儿,「三哥……」 柏炎牵了苏锦起身,朝一侧的侍从道,「你看着他。」 侍从只得应声,心中叫苦不迭。 ☆☆☆ 自苑中出来,沿途没有旁人,苏锦笑问,「你见了柏远便这样。」 柏炎郑重道,「我方才已关心过他。」 言外之意,是他自己做。 苏锦知晓有人颜面薄,原本想关心柏远,已是不怎么情愿,但柏远一时未反应过来,他亦恼羞成怒。 苏锦眉目里含着笑,却未应声。 「怎么不说话了?」他心中似是忐忑,转眸看她。 苏锦笑笑,也不戳穿他。 柏炎心中无名火,「他原本做错了事情就应当罚,不过跪了三两个时辰,继续跪也是应当的。」 他说完,还是见她只是笑,却仍旧不应声。 「阿锦……」他心中颇有些恼火,已临近主苑的竹林下,她眼中只是笑意,却不应他,他心中很是有些窝火。 苏锦顾目看他,眸间清波流转,「你心底什么都知晓,还问我做什么……」 柏炎眸间的恼意顿了顿。 苏锦伸手拂了拂他额间一缕青丝,遂又抚上他脸颊,轻叹道,「阿炎,你一直是个好哥哥,才会在马场的时候奋不顾身救柏远。」 柏炎背后僵了僵,「马场的事谁告诉你的?」 苏锦笑笑,「柏远啊,他一直都记得,也同我说,你小时候待他很好,只是他长大了总是喜欢闯祸,你才恼他的。只是你虽在他闯祸的时候厉声责罚,实则却袒护他……」 柏炎眼眸微动。 苏锦伸手揽上他后颈,叹道,「阿炎,其实你比旁人都更关心这个弟弟,但要么冷眼待他,要么简单粗暴,你是怕他看出你关心他。」 柏炎缓缓敛眸。 苏锦垫起脚尖,轻轻贴上他嘴角,「有何好怕的,你本就是他哥哥呀,你关心他也是应当的,他亦关心你,不是吗?」 苏锦言罢,缓缓松手。 他却伸手将她揽回怀中,喉间咽了咽,声音很轻,「阿锦,我当如何?」 翌日清晨,柏远脱着半晕不晕的身子回了苑中。 他这回是妥妥跪了一宿没敢动。 三哥果真还是生他气的,他就觉得这回三哥有几分怪怪的,眼下,这才是回到早前正常的时候,他心中反倒踏实了些。 回到苑中,柏远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临近晌午前才醒。 丫鬟打水给他洗漱,他听苑中有些嘈杂,丫鬟道,「侯爷在苑中等了四爷许久了……」 柏远整个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昨夜是老老实实跪在偏厅里,没提前偷跑回来啊…… 可是又有什么事东窗事发了? 见柏远脸色都僵了,丫鬟也愣住。 柏远忽得问,「三嫂也在吗?」 丫鬟莫名摇头,「夫人不在,就侯爷一人在。」 柏远心中欲哭无泪。 赶紧穿戴整齐,又扶了扶纶巾,老老实实从外阁间中踱步到苑内,只见柏炎果真一人坐在暖亭中乘凉。 「三哥!」柏远上前,恭敬拱手行礼。 柏炎看了眼他,温声道,「坐吧。」 柏远眸间诧异,却又怕惹恼他,赶紧寻了他对面坐下。 「三哥,我昨夜真没偷懒,跪了一整宿。」柏远主动交代。 「嗯。」柏炎声音清淡。 柏远诡异抬眸,完了,今日更奇怪了,竟然三句话没有同他置气,还一直和风细雨。柏远余光瞥到石桌上的两个小蚂蚱笼和斗蛐蛐用的斗盆和罩子,整个人背脊都凉了。 柏炎看他,轻声道,「没斗过,你教我。」 眸色平静。 柏远「嗖」得一声站起来,哭腔道,「三哥,我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斗蛐蛐了,我发誓!」 第5章 这世上还有比三哥要和他斗蛐蛐更恐怖的事吗?! 柏炎奈何。 想起苏锦的话,还是温和道,「柏远,我是认真的。」 柏远收起‘如丧考妣’的神色,试探道,「三哥,你是不是昨日回去的时候摔到头了……」 柏炎凌目看他,强压着恼意道,「要么斗蛐蛐,要么回去偏厅跪着,你选一个。」 柏远知趣坐下。 「怎么斗?」他适才温和些。 见他似是真的要斗蛐蛐,柏远朝他道,「首先要称重,要大小和形状相当的才可以放一处斗,三哥,这两只一看便差不多,我们各选一只,认得自己那只,而后放到斗盆便是。」 「三哥你先挑。」柏远来了兴致。 柏炎选了离自己近的。 柏远又从一侧拿起尖草递给他,一面道,「稍后若是僵持不动,可以用尖草撩拨口齿,激起振奋角斗。」 他说得头头是道,亦兴趣十足。 柏炎看了看他,照做。 斗盆不大,两人都低头,一低头,似是就凑到一处。 两人都有些不怎么习惯。 柏远却是高兴的,小时候,三哥同他也曾同他亲厚过,柏远便笑,「三哥小心些,你这只要输了。」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输?」柏炎傲娇反驳。 柏远笑,「要不,压些彩头?」 柏炎抬眸问,「怎么压?」 柏远笑笑,「赌一百两黄金?」 柏炎面不改色,「两千两。」 柏远恼火,「你这是仗势欺人,明知我没那么多……。」 柏炎冷冷道,「我就喜欢仗势欺人。」 柏远微怔,片刻,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柏炎亦笑了出声。 两人就这般笑了许久,印象中,他兄弟两人已许久没有这般凑在一处。 青木瞥目,啧啧,酸死了。 酸死的平阳侯扔了尖草,「再来!」 柏远笑不可抑,「三哥,要不还是不来了吧,都输了三次了……」 柏炎也笑,「那去跪偏厅啊。」 柏远敛了先前的得意之色,心中嘀咕,心如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柏炎忽然温和笑笑,「真信了?」 柏远咧嘴笑开,「怎么会!」 青木轻哂,明明就信了。 两人斗蛐蛐一直斗到入夜。 斗到玉琢来苏锦跟前说,侯爷和四爷似是没尽兴,还在苑中玩蛐蛐。 苏锦笑了笑,吩咐道,「那先送些点心给侯爷和四爷,再让厨房将饭菜热着,晚些时候再用。」 玉琢笑着福了福身,应好去做。 苏锦这才收回目光。 丰巳呈还趴在小榻上,只是一张脸惊讶不已,「侯爷同那个闯祸精一道,斗蛐蛐?」 丰巳呈只觉才在房中躺了几日,似是躺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怎么会!还一起斗蛐蛐? 侯爷没打死四爷都算好了! 白巧却扶了苏锦起身。 苏锦先前是特意来看丰巳呈的,眼下,见他还能吐出这种话,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夫人……」瞧他模样应是想起身。 「丰巳呈。」苏锦唤住他。 丰巳呈果真停下。 苏锦笑笑,「你快些好起来,我还有两本账册没怎么对上,你不在,实在棘手。」 丰巳呈份外‘腼腆’笑笑。 白巧扶了苏锦出屋。 望着苏锦背影,丰巳呈叹了叹,夫人哪里会有对不上的账册,但忽得这么说,他心头还是隐约欢喜的,估摸着苏锦同白巧走远了,这才冷不丁锤了锤的枕头,欢喜道,「奴家就说嘛,奴家在这府中还是重要的!」 心花怒放刻在脸上。 柏子涧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谁!」丰巳呈警觉回头,却瞧见是丰巳呈,顿时眼睛眨了眨,「阿涧~」 柏子涧忍着心中抽死他的冲动,上前将食盒放他跟前,沉声道,「昨日送邱遮的时候,路过珍膳坊,桂花糕。」 「桂花糕?」丰巳呈一脸惊喜,打开食盒,真是一盒桂花糕,丰巳呈已眼巴巴转眸看他,「阿涧,你对我最好了。」 柏子涧恼火,「你够了,丰巳呈。」 丰巳呈得意晃了晃头,这才打开食盒,拿出一枚桂花糕来,却似是动作有些大,又扯到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喊了声疼。 柏子涧在一侧问,「你怎么会让顾云峰伤到夫人?」 一直以来,他心中都存疑。 第6章 侯爷让丰巳呈跟着夫人,是因为丰巳呈是侯爷身边身手最好的侍从,便是对上青木也不见得会吃亏,但偏偏是丰巳呈在的时候出了乱子。 丰巳呈正塞了一整块桂花糕到口中,当下听了他的话就似噎住了一般,连忙锤了锤胸前,哽了下去,应道,「我是见夫人竟然用一张角弓,精准得射了顾云峰鬓间一小撮头发,顾云峰自己都未觉察……」 角弓?一小撮头发? 柏子涧顿了顿,忽然想起在苏家的时候,苏家二公子便说过他的箭法是夫人教的,他当时只是诧异,却未从往心中去过。 丰巳呈叹道,「我当时是愣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闯祸精就和顾云筑打起来了,我也未想到夫人正好上前,顾云峰就一鞭子抽了下来,要不怎么也不会让夫人受伤的……」 柏子涧自然信他。 丰巳呈放下桂花糕,叹道,「日后再不敢大意了,不过,这八十军棍也打得太厉害了,下手的人也没个轻重的……」 柏子涧低眉笑笑。 许是昨日一道斗了蛐蛐的缘故,柏远今日主动往主苑中跑。 午饭也是在主苑一道用的。 柏炎告诉玉琢菜名,让厨房做了不少柏远爱吃的菜,苏锦诧异笑笑,柏炎解释道,从小到大他就喜欢这几样,想不记住都难。 苏锦也不戳穿。 吃饭的时候,柏炎给苏锦夹菜,也破天荒得‘顺道’给柏远夹了。 柏远怔了半晌。 早前吃饭的时候一直聒噪说话说个不停,柏炎训了几回‘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回,有人竟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将饭菜吃完,还喝了好大一碗汤。 柏炎笑了笑,目光瞥向苏锦。 苏锦亦给他夹菜。 晌午过后,苏锦去洗漱午睡,柏炎在苑中同柏远说话。 「三哥,你真将顾云峰给揍了?还揍得他还不了手?」 柏远早前是不怎么敢问柏炎的,当下冰雪初融,也敢说话了,心中便按捺不住了。 这几日自驿馆到整个云山郡都传遍,平阳侯在驿馆中将顾小将军给揍了,揍得顾小将军整个人都无还手之力,人在驿馆中躺了好几日才走。 柏炎看了眼他,柏远自觉噤声。 柏炎问,「你何时动身回京?」 他冷不丁一问,柏远愣住。 柏炎继续道,「你离京这么久,母亲心中怕是会担心。」 柏远支吾道,「出来就说了,要在江洲呆一段时日,再说我都多大人了,总不能日日都在母亲面前呆着,三哥,你就让我多在云山郡呆一阵子吧……」 忽得,柏远眼前一亮,「不如,等三哥和三嫂回京的时候,我一道回京,这样路上还有个照应,母亲才更放心,也不用我路上闯祸和惹喽子,这样可好?」 柏炎凝眸他。 柏远就差恳求了,「我难得在三哥这里呆上一段时候,再说了,母亲眼下也没功夫管我,她近来在操心瑞盈的婚事呢……」 听到此处,柏炎眸间微微滞了滞,没有接话。 柏远叹道,「对了,前不久瑞盈不还是去看澜州看表姑母了吗?许是眼下还未回京呢。」 言及此处,柏炎的脸色已有几分难看。 不是没有回京,而是私下跑去洛城见南阳王世子罗晓去了。 当日在洛城,他赶在瑞盈与罗晓见面之前将人拦了下来,又让区廷从洛城将人绑回了京中。 区廷刚正不阿,瑞盈拿他无辄。 眼下,瑞盈应当送回了京中,区廷也自京中折回。 此事多一人知晓不如少一人知晓,柏炎也不准备同柏远说起。 瑞盈自幼是母亲的心头肉,但性子随母亲。 瑞盈的婚事,母亲最为看重,却断然不会是同平阳侯府交恶的南阳王府,此事是母亲心中的疙瘩,他亦不知母亲要如何处置。 当日,若不是他正好去了洛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见柏炎出神,柏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三哥?」 柏炎回神,「你在云山郡多留一段时日吧。」 柏远喜出望外。 柏炎却想,眼下瑞盈回了京中,怕是要同母亲起争执,柏远不再也好。 柏远却不知其中缘由。 说话时候,柏子涧来了苑中,「侯爷。」 柏炎颔首。 柏子涧上前,将手中信笺递于柏炎,「是二爷的信,从严州送来的。」 柏炎指尖微滞,伸手接过。 严州是外祖母家中,二哥自幼体弱多病,在外祖母家中静养,这封信是自严州送来的。 柏炎拆信。 第7章 柏远听到是二哥的信,也好奇起身,只是又不好上前。 二哥同三哥是一个母亲所出,但二哥一直养在严州盛家,其实柏远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二哥也似是忌讳到京中,同三哥比,二哥倒更像是远亲一般。 所以柏远虽好奇,却又不怎么好上前。 稍许,柏炎放下信笺,眸间似是凝重了几分,也没说话。 「三哥?」柏远轻声问。 柏子涧也看向他,二爷向来少有给侯爷书信,也就是一年里趁侯爷在云山郡的时候会来府邸中小住上大半月左右,兄弟二人叙旧,平日也不会写信来此处。 柏炎应道,「外祖母病倒了,说想见我,二哥让我带阿锦回趟严州见外祖母……」 柏炎话一出,柏远和柏子涧都愣了愣。 盛家的太老夫人,似是已经上了年岁了,只是,柏远不知晓,柏子涧却知晓,盛家的太老夫人很疼二爷,却不怎么待见侯爷——因为二爷从小是盛家这位太老夫人带大的,侯爷却是老夫人带大的,在外人看来,侯爷同老夫人母子亲厚,盛家这位太老夫人一直心有芥蒂,平日里也不怎么同侯爷走动。 盛家也是严州的高门邸户,只是后辈子孙中没几个成气的,盛家的事大多由太老夫人拿主意。侯爷一直对太老夫人这个外祖母恭敬,但每回到严州的时候,太老夫人见了侯爷,话里话外都多讥讽,侯爷慢慢便也少去严州了。尤其是这三两年,一直征战在外,更是没有去过。 眼下,忽然说太老夫人病倒,要侯爷回趟严州。 是病倒,不是病重,侯爷自然能区分这个中字眼。 太老夫人是寻侯爷去严州问话的,却又不好明说,便才借了病倒这个由头,太老夫人在侯爷跟前终究又是动了心机。 此番,又特意让侯爷带上夫人…… 柏子涧拢了拢眉头,看向柏炎。 柏炎缓缓起身,朝柏子涧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动身去严州。」 「是!」柏子涧拱手应声。 待得柏子涧转身离开,柏远才凑到柏炎跟前,「三哥……我也一道去吧。」 柏炎看他。 柏远讨好道,「我也许久没见过二哥了,正好去见见二哥,严州又不算近,你同三嫂都去严州了,我自己留在云山郡多无聊啊……」 他似是寻不到更好理由。 柏炎微微敛眸,却不好对柏远说起,以外祖母对母亲和许家的芥蒂,柏远恐怕不便去严州。 「外祖母在严州?」苏锦还是头一回听柏炎说起盛家的事。 盛家是柏炎过世的娘亲,也就是平阳侯府盛夫人的娘家,但似是……听柏炎的语气,对盛家和外祖母既尊敬,又有些许疏远。 入夜已深,苑中已熄了半数的灯火。剩余的灯火昏黄,只能照人在夜间行路,不会扰人清梦。 内屋中,旁的灯盏也都熄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夜灯。 苏锦坐在床榻上,双膝微屈听柏炎说着话。 柏炎则躺在她微屈的双膝和小腹间,双眸空望着床梁处,声音略微有些低,「二哥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在严州盛家将养,他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母待他一直亲厚……」 苏锦伸手抚了抚他额间,轻声问,「你呢?」。 柏炎应道,「我一直在平阳侯府,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在外祖母心中,我同母亲亲厚,外祖母便待我多有芥蒂,我与盛家和外祖母走动都不勤,这三两年我一直在外征战,都未去过严州……」 苏锦心若琉璃,遂不再多问。 「外祖母病了?」她换了话题。 柏炎眸间淡淡,仰首望她,「是托辞。」 苏锦微怔。 柏炎缓缓撑手起身,认真朝她道,「这些年我在外征战也好,在京中生辰也好,外祖母都少有惦记过,她是怕我不去。」 如今外祖母病倒,又点名说想他,柏炎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伸手揽她。 她亦将头靠进他怀中,稍许,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阿锦,我不想你去盛家……」 苏锦轻声问,「为何?」 柏炎眸间微沉,「娘亲过世,外祖母和盛家对我多有芥蒂,阿锦,我怕你一道受委屈……」 苏锦亦轻声,「有你在,我何时委屈过?」 他轻笑。 苏锦亦坐直了身子,朝他认真问道,「外祖母点名要我去,我若不去,你要如何交代?」 他嘴角勾了勾,「我的事,无需交代。」 苏锦却抿唇,轻声叹道,「柏炎,我想去。」 柏炎看她,眸间有惑色。 苏锦忽得拥住他,温润的气息拂在他修颈间,「我方才看过,云山郡到严州路远,光是路上来回便需二十余日,还不算在盛家呆的时间。」 第8章 她轻声叹了叹,「我不想与你分开这么长时间……」 他呼吸微沉。 他早前光想着盛家和外祖母这端,却从未想过这一出。 苏锦揽上他后颈,额头便抵在他下颚处,「阿炎,我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 他心底骤然颤了颤。 似是盛家也好,外祖母的芥蒂也好,眼下都似是微不足道,原本都未曾在意过他的人,他为何要在意这许多,当下,她与他才最重要。 他抱起她置于腰间,指尖伸入她衣襟,「那便不分开。」 他狠狠吻上她唇瓣,「一日也不分开。」 熄了夜灯,只余了一室香暖。 这一夜他极少说话,直至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 晨间,驻军中便已有人在等候。 柏炎简单在耳房沐浴更衣,出了苑中,嘱咐白巧一声,让夫人多睡会儿。 白巧应声。 柏炎径直往馥兰苑去。 这一趟去严州,路上要花费不少时日,云山郡驻军是平阳侯府的根基,驻军中有不少事情要趁他在的时候交待。 昨日已让柏子涧遣人送信至驻军处,今日晨间,人都来了馥兰苑中。 馥兰苑中的书斋有两层。 一层是平日看书与简单会客之处。 二层则放满了云山郡的驻军作战图和推演用的沙盘。 今日驻军处来人便都在书斋二层中候着。 每人逐一说了所辖之事,柏炎耐心听着,而后沿着悬挂的作战图,将在场每人所在之处的要事都交待了一翻,驻军将领当场领命。 遂又做了临时的调令,确保区廷不在的时候,驻军之中有法可依。 「非常之时,各司其职。」柏炎最后交待。 「是!」众人应声。 柏炎最后将柏子涧留下,「这次严州你别跟去了,有青木跟去就是。区廷尚未回来,云山郡驻军由你来坐镇,范允一死,朝中人心惶惶,军心不能乱。」 军心一乱,容易出祸端。 柏子涧心中清楚,遂拱手应了声,「是!」 柏子涧熟谙驻军之事,他留在云山郡,柏炎才放心。 柏炎在沙盘前站了稍许,指着其中一处,朝柏子涧道,「务必看紧这条路,许是有人会从这里借道。」 柏子涧霎时明白他的嘱托,遂问,「侯爷,那借是不借?」 柏炎指尖轻敲沙盘一侧,微嗤道,「谁过都不借,东宫尚未倒台,此时不宜落人口舌。有人借道,便推至我这里,说要与我商议,我不在云山郡,寻我需要时间。」 柏子涧心中便有了数。 范侯一死,朝中人人自危,私下也多暗潮涌动,侯爷暂时不想卷入其中。 柏炎最后吩咐,「若有急事,让军中信鸽寻我。」 柏子涧应声。 临末,柏炎又补了一句,「替我留意江洲顾家,风吹草动都要。」 柏子涧再度应好。 ☆☆☆ 秋水苑中,柏远难以置信,「三哥他……又同意我一道去严州了?」 昨日分明还斩钉截铁说不。 他还恼火了一整晚。 结果今日晨间刚过,柏子涧便来了苑中寻他,说三哥答应带他去严州了,让他稍作收拾,明日晨间便出发离开云山郡。 柏远乐得手足无措,「妙极,我还未去过严州呢!」 权当游山玩水的心境。 柏子涧想起方才侯爷所说。 四爷虽能闯祸,但却极少吃过亏。此番盛家的太老夫人要见夫人,侯爷怕是不能时时照看,侯爷怕盛家的人为难夫人,有四爷在,还能同夫人一处相互照应着。 加之,若真要放四爷一人在云山郡月余,还不如带在身边妥当些。 侯爷这才改了主意。 柏远原本也是从江洲被人撵到云山郡来的,几乎也没有要收拾的东西。 明日晨间才出发,柏远其实轻松。 倒是玉琢和白巧处,晌午过后便开始收拾侯爷和夫人随身的东西。 此番来回严州怕是要月余,路上的东西自然少不了。 再加上此番是夫人头一遭去盛家,自然不能两手空空,玉琢和白巧又同柏炎和苏锦一道,去库中寻些给盛家家中亲戚备的见面礼。 苏锦对盛家家中之人不熟,也大抵都是柏炎拿的主意。 苏锦没有特意开口问起,但也知晓盛家家中应是算不得人丁兴旺…… 总归,忙碌了大半日,总算赶在黄昏前后将东西收拾妥当。 第9章 此番要去严州时日不短,路上和去到盛家都要有人伺候。柏炎吩咐玉琢和白巧都跟着,他与苏锦都不在,府邸苑中也暂时不需留人。 入夜前,柏子涧又送了他要的名册和折子来。 柏炎嘱咐了一声苏锦先睡,一人在内屋小榻上看名册和折子看到夜深。 ☆☆☆ 翌日晨间,柏远要去严州的激动心情按捺不住,一大早便来了主苑等候。 苏锦刚梳洗完,撩起帘栊,便在柏远在苑中踱步。 见了苏锦出来,眸间一亮,「三嫂!」 苏锦做了一个「嘘」声姿势,昨夜柏炎在内屋小榻上看了大半宿柏子涧送来的册子,她给他披外袍的时候都已夜深。 她不知道柏炎是何时入睡的,但应当不早。 「用过早饭了吗?」苏锦问。 柏远忙不迭摇头。 苏锦便朝身侧的玉琢道,「在暖亭里布菜吧,我同柏远一道。」 玉琢福身应好。 苏锦牵了牵柏远衣袖在一侧,轻声道,「你三哥昨夜看东西看到夜深,怕是要稍晚些,我们一边用饭一边等他。」 柏远听话点头。 苑中的小丫鬟端了早饭上来,早饭简单,柏远一面喝粥,一面同苏锦说起自己知晓的盛家的事,大致便是,听人说盛家家中子嗣不算兴旺,所以当初柏瑜雅和柏誉都是被盛家的太老夫人接回盛家教养的,似是到了三哥这一辈中,盛家是没有儿子的,所以盛家的太老夫人是将二哥当做亲孙子,而不是外孙教养的。 苏锦愣住,原本一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 眼下,又放回了碗中。 若是还有这样一层讲究在,那盛家的太老夫人应当又与她早前想的不同。 她忽觉柏炎在盛家怕是极难做的。 转眸间,却见柏炎也出了外阁间。 「三哥!」柏远挥手。 苏锦敛了眸间情绪,不让柏炎看见。 ☆☆☆ 等出府的时候,马车已在府邸外等候。 此行一共三辆马车,一辆装途中的衣裳物品,给盛家亲眷带的礼物,空余处也供玉琢与白巧歇息时用。一辆马车则是单独给柏远的。最后一辆,才是柏炎与苏锦的马车。 柏远难得同柏炎一道出远门,正兴奋着,坚决不回自己的马车中呆着,非要同柏炎和苏锦挤在一处。 本是八月盛夏,天气炎热,便是马车跑起来,车窗上的帘栊撩起,风亦不大。 马车里有些闷热,但有柏远在,苏锦只得正襟危坐,便是车窗上的帘栊一直开着,额间都是涔涔汗水。 尤其是晌午过后,日头正盛。 柏炎唤了声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等马车停稳,柏炎便径直拎了柏远去了另一辆马车上,又唤了白巧来马车中伺候。 苏锦先是微怔,而后低眉笑笑。 马车重新行驶,苏锦微微松了身上的对襟褙子,白巧在一侧给她摇着扇子,苏锦才觉早前的燥热似是去了一半。 严州还在云山郡更南边,等到的时候,应当都是中秋前后的事了。 越往南边走,山岭越多,马车越不好走。 白巧晕车,自顾不暇,苏锦处便大抵都是玉琢在伺候着。 苏锦又怕热,终日的扇子似是都未停过。 好容易到安城,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天气算是骤然凉了下来,但前方的山岭路段又被冲断,只能在安城的驿馆中多停留上三两日。 白巧刚好能得空在驿馆中缓上一两日。 柏炎在安城有早前的旧友,正好约了一处拜访。 柏远便同苏锦一道在城中逛逛。 雨后的安城凉爽舒适,街边随意的凉茶铺子都有清甜可口的凉茶和点心,有驿馆的小吏做向导,这半日都逛得很顺利,晌午的时候还到了安城最有名的安月楼用了午饭。 都是南边的菜系,清淡可口,又带了些许甜意。 苏锦简单用了些,柏远却很是喜欢,黑叉烧好吃得有些停不下来。 唯独恼人一些的便是多蚊虫。 苏锦自小怕虫子,小的蚊虫还好写,偏生南边湿热的天气,昆虫又多,多亏临行前柏子涧备好的驱蚊虫的香包,否则这一路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自安月楼出来,柏远又打包了些黑叉烧。 柏远的性子就是如此,觉得好吃的总觉吃不够,觉得好玩的也总觉玩不够,难得到南边来,觉得合口味便大快朵颐。 贪吃好惹事,俨然大孩子行径,心思却单纯,只需约束得当了去。 苏锦笑笑。 她惯来有午睡的习惯,小吏便领了往驿馆回。 第10章 柏炎折回也应是差不多黄昏前后的事情了。柏远说,他要拉着三哥一道来安月楼吃黑叉烧。 苏锦叹道,你也不嫌腻。 柏远笑嘻嘻道,三嫂,我长身体呢! 苏锦笑不可抑。 ☆☆☆ 安城驿馆离城中不远,马车缓缓停下。 驿馆门口还有旁的马车在,应是才来了朝中命官下榻安城驿馆。 人已经被驿馆中的掌吏先领着入内了,随行的马车还在安顿中。 苏锦路过的时候,正好听一侧的驿馆小吏在悄声说着,头一次见赴任带这么多箱书册的。 另一人应道,那是,这可是去严州赴任的知府大人,严州是南边几个州县之首,这知府可不是好做的,听闻这位宴大人博学多才,也在朝中蛰伏了不少时候,得了任命多时,眼下才往严州来。 听闻姓宴,苏锦瞥目看了看。 娘亲便姓宴,她听到姓宴便不由多听了去,其实也未必是‘宴’,许是‘晏’,也许是‘彦’…… 身侧,柏远还在同她说着今日尝到点心和凉茶,俨然回味无穷的模样。苏锦回过神来,笑了笑,「等柏炎回来,一道再去。」 柏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一面说笑着,一面沿着长廊往早前下榻的苑中去。 而长廊一端,一袭青袍窄袖,清朗俊逸的身影寻声看来,似是看到苏锦与柏远两人,目光不由微微滞了滞。 「宴大人?」驿馆掌吏见宴书臣脚下驻足,也顺势看去。 见到是苏锦和柏远两人,驿馆掌吏朝他拱手笑道,「宴大人,方才的是平阳侯夫人和平阳侯府的四爷。」 「平阳侯……」宴书臣迟疑,「柏炎?」 掌吏点头,「正是。」 宴书臣遂问,「平阳侯夫人,可是姓苏?」 掌吏又诧异了几分,应道,「回大人,这驿馆上下唤的都是一声夫人,至于夫人姓什么,下官便不知晓了。」 宴书臣笑了笑,遂也不多问。 掌吏一面领着他继续往前走,一面道,「平阳侯一行路过安城,正好遇到昨日的大雨,也同大人一样,也要等着这大道抢修好,方才能过去,所以,都怕是还需在这驿馆中多停留两日,应当路便抢修好了。」 宴书臣垂眸,嘴角勾了勾,多呆两日吗? 也好。 ☆☆☆ 苏锦回了房,宽衣歇下。 安城雨后的天气,是南方夏日里鲜有的舒适。苑中和风徐徐,内屋的窗户开了合适的缝,正好缓缓凉意。 苏锦侧身躺在床榻上,也不用玉琢在一侧扇扇,很快便入寐。 这一觉,苏锦只觉睡得极好。 醒来的时候,苑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玉琢怕雨声惊扰了她,正入了内屋关窗,苏锦微微睁了睁眼,伸手慵懒挡在额前,少许,缓缓撑了撑懒腰。 「夫人醒了?」玉琢回眸。 苏锦撑手坐起,眸间淡淡,脸上挂着一抹好看的红晕,「下雨了?」 玉琢都有些看呆,遂即颔首,「才下了不多会儿,奴婢来屋中关窗户,怕雨声吵了夫人。」 「不吵,我喜欢雨声。」苏锦伸手,随意取了一侧的对襟褙子披上。 浅色抹胸襦裙上系了月白色罗带,衬得修颈锁骨处,肌肤如雪,脸上泛着午睡刚醒的红晕,很是明艳动人。 玉琢心中微叹。 苏锦撩起帘栊,踱步到外阁间。 苑中烟垂淡淡,似是有平城那种江南水乡才特有的柔美。 恍惚间,苏锦有些出神。 等玉琢出了外阁间,苏锦问,「白巧呢?」 玉琢笑笑,「歇了两日好多了,方才还在苑中生龙活虎。」 苏锦亦笑笑,都用上‘生龙活虎’这四个字,应是好得差不多了。 玉琢上前给她沏了杯茶。 夏日炎热,苏锦不喜欢喝热茶,玉琢道,「驿馆的掌吏遣人送来的凉茶,说是清热去火,夫人可要尝尝?」 苏锦尝了口,和今日在街上喝到的一个味道。 解暑是解暑,苏锦却嫌有些甜了。 玉琢便换了晾凉的白水来。 苏锦放下杯盏,却见苑外一袭青衣窄袖,正撑了一把油纸伞往苑中来。 那人隔得远,油纸伞又正好斜着,遮住了来人的脸。 「夫人,奴婢去看看。」玉琢撑了伞,往苑中去迎。 雨势不大,苑中有凸起的青石板路,脚下不会积水。 玉琢上前,在苑门口与那人说了一会儿话。 稍许,苏锦见玉琢撑了伞,转眸向她这里看过来,既而,又朝那人福了福身,撑了伞,快步往外阁间折回,瞧这模样,应是来寻她的…… 第11章 苏锦放下杯盏,玉琢刚好折了回来,将伞收了放在一侧,轻声道,「是严州知府宴大人,说是来给夫人问声好。」 严州知府,宴大人? 苏锦想起今日从城中回驿馆时,那两个驿馆小吏的一番对话,她对这个新上任的严州知府并无特别印象,只是对方姓宴,苏锦眸间微滞,问了声,「叫什么名字?」 玉琢福了福身,应道,「宴书臣。」 宴书臣? 苏锦忽得眨了眨眼睛,惊讶几许。 转眸看向苑中那道身影,正好宴书臣撑了撑手中的油纸伞,伞下,露出一张精致好似镌刻般的五官,风华正茂。 宴书臣亦朝她看来,眼中好似有容华万千…… 苏锦嘴角勾了勾,「去请宴大人。」 玉琢懵懵应好。 ☆☆☆ 入到外阁间,宴书臣收伞,玉琢接过。 「阿锦。」宴书臣声音低沉浑厚,似是清冷里带了厚重,声声入耳,很是好听。 「方才在驿馆外我就应当想到的,哪位宴大人去赴任的时候,旁的东西不带,只带好几大箱子书的?怎么听都应是早前认识的宴书臣宴大人才是,」苏锦顿了顿,笑道,「是吧,二表哥?」 宴书臣抬眸笑了笑。 正好玉琢上前奉茶,宴书臣道了声谢。 「我刚才苑中长廊处听到你声音,还以为认错……」宴书臣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低声道,「我未听姨母说起你的事,以为你还在远洲,方才听驿馆掌吏说,是平阳侯携了夫人下榻,所以来看看。」 苏锦笑了笑。 宴书臣与人相处,惯来如沐春风,亦不会让人为难。 他方才的一句话,其实当问的都含在字里行间了,但因是含在字里行间,她不应却也不会显得突兀。 苏锦笑了笑,果真没有应声。 宴书臣心中了然,唇畔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姨母和老夫人近来可好?」 苏锦颔首,「我早两月在家中,祖母和娘亲都好,娘亲还提起姨母来,也不知姨母和姨父最近如何?」 宴书臣应道,「他们都好,我此番去严州赴任,爹娘都想一道跟去,但严州偏南,怕他们不习惯,便想晚些时候再接他们来。」 「也是,」苏锦笑笑,「我也待不习惯。」 宴书臣正欲开口,苑中的青石板上有脚步声传来。 宴书臣应声转眸,只见苑中一袭锦袍撑着伞,身材颀长挺拔,英气的面容里透着几分清逸俊朗,一双目光,正深邃打量着他。 「夫人,有客人?」柏炎缓缓开口。 玉琢迎上前去,从他手中接过伞。 苏锦和宴书臣皆起身。 宴书臣不用猜,也知晓他的身份,遂而拱手,「下官宴书臣见过平阳侯。」 似是听到宴书臣这个名字,柏炎眸间愣了愣,脸色也微微有些异样。 既而柏炎嘴角勾了勾,半咸不酸道,「宴大人,久仰大名。」 宴书臣诧异抬眸。 这半咸不酸的语气,苏锦也抬眸看向柏炎,不知他今日是哪根筋犯了。 忽得,苏锦似是想起许久之前,在山林的时候,她脚崴了,只能由柏炎背着走,但一路上都被柏炎闹得很有些烦躁了,他还在不依不挠。 ——「小阿锦,你就不好奇哥哥长什么模样?」 ——她恼火,「不好奇。」 ——他不由叹道,「也是,万一哥哥生得太好看,你看一眼就想以身相许了呢!」 ——她只想好好怼他,「诶,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叫宴书臣,人好看,声音也好听……」 苏锦看了看眼前的柏炎和宴书臣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好看?」 「你最好看。」 「他声音好听?」 「没你好听。」 她都说得如此了,柏炎还是不松手。 「柏炎……」苏锦奈何。 「幼时的青梅竹马?」有人眉眼里都浇了醋。 「……」苏锦噤声。 「年少时的白月光?」这回是直接淋了醋。 苏锦忍俊。 有人干脆直接跳进了醋缸子,一本正经酸溜溜道:「青梅竹马和年少时的喜欢,都算不得喜欢……」 苏锦认真听着。 醋坛子继续说教道,「那是年幼无知,不值得记挂……」 苏锦亦认真颔首。 某醋炎怔了怔,心底的醋缸子彻底砸翻,「你,早前果真喜欢过他……」 有人一双眸子都酸红了。 第12章 「……」苏锦骇然,无论怎么配合,他脑中的清奇逻辑都可以绕过来。 她亦低估了他的醋意。 要么将她双手箍在枕边不让动弹,要么抱她在腰间让她双手只能揽件他后背,逼得她唤他名字唤得声音都哑了,方才肯作罢。 她双手依旧环紧他的后颈,他似是对她又爱又恨。 她奈何叹道,「没有青梅竹马,只有年少时的白月光……」 他身体僵住。 眸间的嫉妒似是被瞬间点燃。 她却贴近他,继续道,「年少时,心中只有那道白月光,他会日日恼人得念着‘明月照人来’,也会偷偷亲你,日日说要你以身相许……怎么办,我将他藏在心底多年……」 他眸间的嫉妒似是忽得翻了车。 一时不知当用什么表情好。 她低眉笑笑,额头主动贴上他下颚,绮丽道,「我只喜欢他,喜欢少时的他,喜欢现在的他……」 他脸上笑意不觉挂起,似是不经意,却又愣愣收不回去。 她吻上他心跳处,侧颊贴在他胸膛,轻声道,「这醋还吃吗?」 「……」他亦不知当如何作答。 她暧昧抚上他脸颊,轻声道,「若是不吃了,我伺候夫君歇下?」 他喉间咽了咽,干脆应了声「好」。 苏锦俯身,吹熄了夜灯。 黑夜中,她伸手摘了鬓间的木簪,青丝如墨般垂下,丝丝根根撩拨着他的心扉。 不算皎洁的月光,在帷帐中映出高低交织的两道身影,她额间的汗渍滴在他胸膛上,好似他心间绽开的朵朵腊梅…… 他尽数采撷。 待得月色敛在天边尽头,她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嘴角挂着下不去的笑意,吻上她额间。 呵,小阿锦,出息了…… 稍许,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睡梦中,她微微拧了拧眉头。 他笑道,哥哥满意了…… ☆☆☆ 不怪苏锦有无出息,某人第二日是出息了。 驿馆掌吏说要尽地主之谊,邀平阳侯和宴大人一道同游安城,柏炎想都未想一口便应了。 苏锦本在饮茶,险些呛在喉间。 她恼火看他,他嘴角勾了勾。 于是这同游安城的一路,便让人哭笑不得。 因得驿馆掌吏相邀,掌吏同柏炎和宴书臣走在前方,苏锦同柏远走在后面听着。 安城有处书院在岭南一代尤为出名,书院坐落在半山腰上,书院中草木繁盛。 宴书臣走在前方,见有树枝之处,便伸手将树枝挑在一侧,身后的苏锦走过,也不会不小心刮到额头,掌吏道了声宴大人细致。 苏锦心中怔了怔,某人许是要出幺蛾子…… 果真,柏炎同一侧的侍从道,把方才那颗树砍了,碍眼得很。 宴书臣看他。 他亦转眸看向宴书臣,口中笑笑,「哦,我说的是树,不是宴大人。」 宴大人嘴角抽了抽。 苏锦恼火。 临下山的时候,走过一段崎岖之地,某人又极其浮夸地问道,「夫人还走得动吗?」 苏锦眨眼看他,轻声道,「有些过了。」 他笑了笑,「夫人让抱,自然要抱。」 言罢,干脆抱她起身,她也只得下意识揽住他后颈,眼中尽是无语。 驿馆掌吏在身后叹道,「平阳侯与夫人果真伉俪情深。」 柏远在身后扯了扯嘴角,今日只怕又是哪根筋抽了,非要当众表演,看三嫂都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他还是演得有始有终。 宴书臣轻嗤一声。 在安城待的两日,驿馆掌吏领着几日在安城游了两日,某人也表演了两日。 临到第三日上头,驿馆小吏来回话,说通往严州的路通了,今日便可以上路了。 柏炎遂朝宴书臣笑笑,「宴大人,这两日过得太快,相见恨晚,日后有时间再聚。」 心里想得是,后会无期,永远不见最好。 宴书臣笑笑,没有多应声。 ☆☆☆ 等晌午过后,马车都已备好。 出驿馆的时候,驿馆掌吏来送,朝柏炎和苏锦,柏远几人说了些一路平安的祝词。 而后柏炎扶了苏锦上马车。 转眸,却见一侧的马车也似是整顿妥当,准备出发。 恰好宴书臣从驿馆中出来,驿馆掌吏也上前相送,「宴大人,一路平安。」 如法炮制。 柏炎眉头拢了拢,宴书臣上前,「侯爷。」 第13章 柏炎目光淡淡,「我与阿锦今日去往严州,宴大人是往何处去?」 宴书臣看了看他,拱手道,「说来巧了,下官正要去严州赴任,怕是要同侯爷一道了。」 柏炎的眉头,肉眼可见得皱了皱,稍许,嘴角勉强勾了勾,「正好,一路上还能一道说说话,安城过去似是也只有四五日路程了。」 宴书臣低眉笑笑,「方才听掌吏大人说,因为早前下过大雨,路虽通了,但应当走不快,此行怕是要延长到十余日,应当,要一道在途中过中秋了。」 柏炎礼貌笑笑。 各自撩起帘栊,回了马车上。 柏炎脸色微沉,谁要和你一道过中秋! 柏远见他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心中不知出了何事,又暗道不好。 柏炎恰好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柏远心中一颤。 柏炎摆手,示意他上前。 「三哥……」柏远顿时有不好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柏炎轻咳两声,轻如鸿羽的声音道,「给马喂过巴豆没有?」 自某人的醋缸子打翻之后,这沿路的马车,都是同苏锦一道共乘。 苏锦好气好笑。 宴书臣有自己的马车,亦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里。 真要说起,非赖在马车里不走的,早前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苏锦也不戳穿。 如此一道同行了两日,雨后的道路泥泞崎岖,不怎么好走,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尤其是到了第三日上头,走得多是山岭中,连歇脚的地方都隔得很远。 慢慢的,连车队都跟着整个慢了下来。 柏炎问出了何事,驾车的侍从说,似是宴大人的马车出了些问题。 苏锦诧异抬眸。 柏炎淡然道,「去帮忙看看。」 侍卫应声。 眼下正在山岭当中,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此时马车坏在此处,还真有些棘手。 苏锦放下手中书籍,微微撩起帘栊看了看。 柏炎轻瞥一眼,似是并不在意。 苏锦看了看,也放下帘栊,继续看起手中的书来。 稍许,侍从折回,撩起帘栊朝柏炎和苏锦道,「侯爷,夫人,似是宴大人的马出了些问题,走不大动了。」 苏锦意外。 柏炎看了一眼,也未应声。 稍许,宴书臣自己来了马车处,说得大抵也是先前侍卫的意思,让柏炎和苏锦的马车先行,他的马车行得慢,缓些再撵上。这一路都是崎岖山路,不便再做耽误。 柏炎礼貌笑了笑,「那前方等宴大人。」 宴书臣拱手。 等马车重新启动,柏炎放下帘栊,心中笑道,要你也能撵得上来才是…… 苏锦看了看他,见他面色如常。 苏锦低头看书。 柏炎嘴角勾了勾。 ☆☆☆ 这往后,宴书臣真就没有跟上来。 苏锦还担心过。 柏炎便让侍从折回去看,顺道安慰了声,宴书臣这么大个人,不会被山间豹子老虎给吃了的,苏锦别有用意看了他一眼。 他适时敛眸。 ☆☆☆ 隔了一日,他们在临近的万城下榻。 侍从折回,说宴大人的马似是水土不服,走了一路泄了一路,有些狼狈,当夜是困在山岭中的,翌日才下了山,下山后马似是也走不大利索,便耽误了,眼下也到了安全处,换了马匹,休整了一日,也重新出发了,只是路上落下他们三两日脚程,怕是不大好能撵上了。 只是侍卫一面说话,柏远一面低头心虚扒饭,不说话,也不敢抬头。 一侧,柏炎听完,‘认真’朝侍从吩咐道,「岭南的气候就是如此,也看看我们的马,排查一下。」 话音刚落,柏远一团饭噎住。 苏锦赶紧给柏远缓了缓背。 柏远眼睛都涨红,好容易将饭噎下去,心底却骇然——千万不要惹三哥,背后使了手段都面不改色,似是与他无关似的…… 只是一转念,柏远又愣住。 这巴豆是他去喂的,似是东窗事发了也与三哥无关…… 柏远眼巴巴看向柏炎。 柏炎笑吟吟给他夹菜。 柏远牙齿都慎得颤了颤。 「马上就是中秋了。」柏炎却似心情很好。 柏远转眼就将先前的事抛到了脑后,笑岑岑道,「对哦,今年的中秋同三哥和三嫂一处!」 他是过得忘了日子。 苏锦笑笑。 第14章 柏炎朝她道,「还有三日应当就到单(shan)城了,单城的中秋集。会在国中都很有名,拜月,猜谜,放灯,很是热闹,届时一起逛逛……」 苏锦莞尔应好。 柏远已开始盼起单城来,滔滔不绝道,「希望路上不要有个什么大雨,滑坡什么的,让我们顺利到单城看中秋集。会!」 柏炎和苏锦愣了愣,忽得,都莫名看他。 ☆☆☆ 果真,翌日便下起了大雨。 七八月的岭南,大雨突至似是寻常事,只是柏远那张乌鸦嘴应了景。 大雨,滑坡,是一一俱全了。 遂也不能往单城去了,路上又要耽误三两日。 虽知是迁怒,柏炎还是凌目看向柏远。 柏远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最终,八月中秋也没能赶去成单城看中秋灯会。 偏生这万城还小得连驿馆都未设一座,他们在城中仅有的客栈对付了几晚。 好在中秋这日晨间,天气忽得晴朗了,客栈小二叹道,今晚是能见到月亮了。 柏炎问,万城何处赏月最好? 小二遥遥指路,「观月楼,一共五层,楼台近月。」 柏炎笑笑,道了声谢。 小二见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遂又道,「今晚城中还有猜谜和放天灯,客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万城虽是个小地方,许是比别处还热闹些。」 呵,这一句扫尽了柏远心中阴霾,虽到不了单城,万城有猜谜和天灯也不差呀。 小二话音刚落,又听客栈门口马车声传来。 小二道了声招呼不招,便上前揽客。 不知为何,柏炎幽幽转眸,只见那马车停下,宴书臣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柏远顿时傻了眼儿。 宴书臣也见到柏炎,眉间似是微微怔了怔,继而心照不宣般嘴角微微勾了勾,上前问候,「侯爷,好巧,你们也在万城。」 柏炎亦‘礼貌’笑了笑,只是眼眸淡淡垂着,一看便是不怎么想说话的模样。 「宴大人,路上可还好?」柏炎问候。 宴书臣悠悠瞥了柏炎一眼,握拳至唇边,轻咳了一声,「除了第一夜宿在山岭中,周遭都是狼嚎,旁的都还好。」 柏炎‘怔了怔’,「怎么会?」 宴书臣低眉笑道,「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马失了脚力,后来到了附近的城镇,寻了有经验的马夫,说是……马误食了巴豆……」 「误食巴豆?」柏炎眸间微滞。 下意识转眸看向柏远。 柏远背后一凛,汗毛都立了起来,费劲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宴书臣配合得,好似忽得明白了几分一样。 再看向柏炎时,柏炎嘴角淡淡勾了勾,「宴大人的马还真是特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宴书臣亦笑,「侯爷惯来在军中,定是对马有所研究,下官日后一定多向侯爷请教,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柏炎也笑,「宴大人客气了,说来这误食巴豆的马,本侯在军中也未曾见过,怕是给不了宴大人什么建议,若一定要给,本侯倒真有一句……」 宴书臣看他。 柏炎上前,轻声笑道,「宴大人日后,需看管好自己的马,别让马总惦记别人的粮草,就不会误食巴豆了……」 宴书臣低眉笑笑,轻声道,「多谢侯爷提醒。」 恰好‘粮草’下了楼梯,正好见了宴书臣在,遂意外,「二表哥?」 宴书臣和柏炎都转眸看向她。 宴书臣笑道,「我还当撵不上你们了,结果天公作美……」 柏远只觉宴书臣这‘天公作美’四个字用得‘鬼斧神工’。 而柏炎就是被这‘鬼斧神工’给劈了的人。 柏远喉间咽了咽。 ☆☆☆ 遂今日的万城猜谜和天灯会,从三人行变作了四人行。 小二说的不假,万城虽小,却也因得小,这猜谜和天灯会上处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尤其热闹。 柏炎将苏锦护在怀中,一路也未磕磕碰碰到。 旁人若是不小心碰撞到了他,道一声抱歉,他亦和颜悦色摇头。 苏锦不时瞥目,好似在看一个不一样的柏炎。 柏炎目光分明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却依然伸手护她在怀中,「夫人,走路不看路,会撞到人的……」 苏锦轻笑一声。 他亦笑着勾了勾眉,微微俯身,呼吸贴近她耳后,「夫人想看我,晚上回去再好好看,大庭广众之下,我颜面不好搁……」 第15章 苏锦奈何,遂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 他亦笑笑。 ☆☆☆ 柏炎与苏锦被人群阻隔在稍后的位置,柏远同宴书臣在前方猜灯谜处停留,一面等,一面猜灯谜。柏远的好胜心强,非要猜,宴书臣又从小博览群书,近乎是看一眼便能猜出灯谜。 等柏炎和苏锦终于挤到跟前的时候,柏远已经一脸崇拜跟在宴书臣身后,屁颠屁颠得帮着拿着纸笺,打着下手。 这周遭都是围观的人,柏炎与苏锦才到,不知何故。 正好主事人捋了捋胡须,忍不住遍遍叹道,「公子竟一连猜中六十四题,自我万城开中秋猜谜以来,还是头一人!」 柏远已一脸自豪,「那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打下手!」 柏炎伸手拎起他的衣领,柏远本是要恼,结果一看是柏炎,当即嬉皮笑脸,「三哥!」 外拐的胳膊肘霎时拐了回来。 这猜中六十四题的好处,便是赠了三枚天灯算作彩头。 中秋放灯是苍月国中惯有的习俗。 宴书臣和柏远各放了一盏,依例,天灯上要写祈福的话。 宴书臣只简单写了一个「仕」字。 柏远则在四面都写了字,一面是母亲安康,长命百岁;一面是缝斗必赢,大杀四方;第三面是小人尽退;第四面是,我三哥安好! 落笔完,柏远满意笑笑。 瞥目一侧,柏炎正同苏锦一处,自是没有注意他。 柏远自顾着放了灯,一脸欢喜。 一侧,柏炎正好落笔,「说好不许看……」 苏锦遂打消了念头。 天灯缓缓升上,柏炎同她并肩看着,这万城上空的天灯如繁星闪烁,寄托的都是心中美好的祝愿,两人并肩一处看着,似是莫名的仪式感。 「你写了什么?」苏锦还是好奇,只是目光未从空中的天灯上离开。 柏炎笑笑,「你写得什么?」 苏锦看了看他,稍许,环臂道,「明月照人来。」 他微怔。 片刻,脸上皆是笑意。 「你呢?」苏锦也问。 他轻笑一声,「小阿锦,我又没说要告诉你……」 苏锦微顿。 他凑近她跟前,亲了她脸颊一口。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柏炎!」苏锦微恼,他已如早前一般撒腿就跑。 于是他跑,她在后面撵,像极了从前的时候,她总是追不上,他便总是留一小段距离给她。 清风明月下,他倚在角落处,轻轻吻上她嘴角。 浮云散尽处,明月照人来。 到观月楼已是稍晚些时候,玉琢和白巧都已在观月楼顶层候着。 楼如其名,楼台近月,到顶层露台的时候,好似一轮圆月高挂着,毫无遮掩,放眼望去,整个万城皆是火树银花,衬出月色别有一番韵味。 观月楼果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露台处已备好了酒水和月饼,赏月时候可用。 经过今晚,柏远已同宴书臣熟络,苏锦与柏炎坐在一侧,柏远和宴书臣坐对侧也不觉尴尬。 玉琢和白巧上前斟酒。 白巧道,店家说万城的酒要数梅子酒和桂花酒最为有名,所以拿的都是梅子酒和桂花酒来,问可要再添旁的酒。 柏炎应了声无妨,入乡随俗。 宴书臣和柏远要了梅子酒。 柏炎问苏锦喝梅子酒还是桂花酒,苏锦应了声桂花酒,他便也跟着喝起了桂花酒。 桂花酒要比梅子酒更清淡得多。 月下举杯,柏远捡了个笑话说。 说早前有颗杏树起了灵智,喜欢上了同个苑子中的一颗桂花树,可这颗桂花树还没起灵智,后来这户人家要做家具,就砍了这颗桂花树,杏树伤心了许久;几百年后,这颗杏树修炼成精,回回都只寻桂花酒喝,说是有他初恋的味道。 柏远忍俊,是不是很好笑…… 柏炎和苏锦忽得看看北周,都有些不大想喝这杯中的桂花酒了。 哪是笑话,简直是个悲情故事……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也不需开口,白巧遂上前换了杯子,给他二人重新斟了梅子酒。 苏锦轻抿一口,梅子酒便要比桂花酒更烈上许多。 柏炎轻声道,混着喝容易醉,慢些喝。 苏锦颔首。 柏远只觉酸得没边了,自小到大,也没见三哥对他这般体贴过。 柏炎端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体贴吗?」 柏远受宠若惊。 第16章 柏炎应是今晚心情很好,遂又拎起酒壶给宴书臣斟酒,一道‘体贴’了回。 宴书臣笑笑,借花献佛回敬柏炎一杯。 柏炎却之不恭。 两人礼尚往来,接连饮了两杯。 正好酒到宴书臣处,柏远便又说起早前苏锦与柏炎不在的时候,宴书臣一口猜出一个谜底,那主事人都惊呆了,还让人私下去问他,可是提前知晓了谜底,特意来砸场子的…… 苏锦笑不可抑。 酒过三巡,苏锦去了露台凭栏处看夜景。 柏炎似是来了兴致,再次举杯,「宴大人,敬你。」 宴书臣也举杯。 两人杯盏不断。 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柏远慢慢嗅出些许不对来,三哥分明是在灌宴书臣的酒! 三哥常年在军中的,军中的酒量自是不必说了。 而宴书臣一看便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一个,哪能同三哥比! 这回是三哥起兴,宴书臣又不好推却,更不好抽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 柏远看了眼柏炎,只觉宴书臣今晚怕是要被灌倒。 柏炎没有看他,却轻声道,「去陪陪你三嫂。」 柏远怔了怔,有人应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柏远懵懵起身。 柏炎抬眸瞥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慢。 柏远只得离开。 苏锦先前便去了露台凭栏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万城的夜景,尤其是这中秋之夜,热闹非凡,自成一景。 「三嫂。」柏远唤了声。 苏锦回眸。 柏远上前,叹了叹,「没想到万城这处赏月色竟如此辽阔,兴许,单城还比不上此处。」 这一眼望去的辽阔景象,让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苏锦笑笑,柏远原本是同柏炎和宴书臣一处的,眼下来了她这里,她回头看向柏炎处。 柏炎正同宴书臣一处饮酒。 两人从先前的一人手中一个杯子,变成了眼下的一人手中一个壶。她方才是想同柏炎说,宴书臣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将旁人喝趴下…… 又怕柏炎知晓后,更要同宴书臣较劲,只得作罢。眼下,似是觉察她目光瞥来,便也转眸朝她笑笑,似是让她宽心。 苏锦遂也只能宽心。 看着他的背影,正好柏远在,苏锦忽然问,「柏炎背上有处很深的伤口,你可知晓怎么回事?」 似是说到这处,柏远愣了愣,眼中敛了先前的轻松之色,月光下,有些颤颤得问道,「三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低声道,「早前见他背上这处伤口太深,想知晓缘由。」 柏远叹了叹,似是不怎么愿意回忆这段旧事,但苏锦问起,他又不得不道,「似是在战场上遭了埋伏,被人伏击了,最后只有三哥一人活着撑了回来。但他背上中了这一箭,听说深得险些穿堂,幸亏伤口深是深了些,却没伤及要害,勉强留住了性命,军医当时都不怎么敢取三哥身上那只箭,我是听闻取箭的时候三哥都昏了过去,伤口养了许久……」 苏锦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能想象残酷的战场上,他被这一箭射中的剜心蚀骨。 柏远却意外叹道,「也似是那次之后,三哥因为什么事情同母亲闹得很僵,后面便不怎么回平阳侯府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锦眉头微拢。 柏远应道,「三年多前。」 苏锦微微怔住。 ☆☆☆ 又饮了多时的酒,玉琢来说,该切月饼了。 苏锦和柏远踱步回了案几处。 宴书臣和柏炎应是都有些喝多了,但似是谁也不承让谁,还在继续。柏远看着一侧密密麻麻的酒壶,眼中皆是诧异,宴书臣竟然还没倒。 两人似是也喝出了些许韵味来,不似早前突兀,应当也在一处说了不少话,慢慢熟络了。 白巧递了切月饼的刀来,苏锦接过,面前盘子里的月饼都切了块。 岭南一代的月饼都很出名,一人一个吃不完,也尝不了那么多口味,便大都是分食。 刚一入口,柏远忍不住点头,「好吃。」 虽然早前在京中也吃过岭南的蛋黄莲蓉月饼,但送到京中去的,和眼下新晋做好的全然是不同口味,柏远大饱口福。 宴书臣也尝了一口,拂袖伸手,便是酒过三巡亦是温和有礼。 「夫人喂我。」有人则笑了笑,酒意下,似是颜面也不如早前薄了,还有旁人在,也嚷着要她喂他。 苏锦知晓他是有些微醺了,眼中似是也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第17章 苏锦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喂到他口中。 稍许,他缓缓应了声,「甜……」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转眸看他,「还要吗?」 「要喂。」他笑吟吟看她。 苏锦心中叹了叹,只得轮着夹了剩余的三四块给他。 他则继续同宴书臣饮酒。 苏锦见宴书臣似是也有些微醺上头。 两人似是正在兴致上头,一面饮酒,一面说话,从国中的风土人情说到了周遭诸国,又从周遭诸国说回了朝中,柏炎很少提及朝中之事,两人却越聊越契机。 半是酒意里,也半是认真。 也在相互试探和较劲。 苏锦知晓这顿酒怕是不会这么快结束…… 果真,喝到子时都过了许久。 两人觥筹不断,先倒下的是作陪的柏远。 八月的夜里原本不算寒凉,但早两日下得一场大雨,也让夜里多了几分凉意。 苏锦从白巧手中接过披风,轻轻给柏远搭在背上。 柏炎看在眼里,心中皆是一片柔和。 参杂了酒意的柔和。 「宴兄,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改日再叙?」难得有人会主动退让,称谓也从早前的宴大人变成了眼下的宴兄。 宴书臣自然道好。 ☆☆☆ 回到驿馆的时候,苑中鸣蝉不已。 苏锦让玉琢备了解酒汤来,给他喝下,他倒头在床榻上,苏锦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他拽着她的手,不要她起身。 今日喝了不少,在观月楼的时候还好,回到屋中就似是躺下不想起身。 「阿锦……」似是眼睛都睁不开,还想同她说话。 「我在。」她抚了抚他额间。 他手中拽紧,拽得她手腕蓦地有些疼,她轻叹一声。 他似是眉间皱了皱,眼睛却未睁开,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你不要嫁人……」 苏锦微怔。 他的手越攥越紧,苏锦心底好似重器划过。 她没有动,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 他酒意上头,应是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口齿有些不清,似个孩子般胡乱说着,母亲应了他去苏家提亲,母亲骗了他,他心中很难过,比拔箭时候还难过,如死过一回,那剜心蚀骨还记得…… 苏锦喉间咽了咽,眸间缓缓氤氲。 她伸手抚了抚他额头,俯身吻上,轻声道,「我知道了。」 ☆☆☆ 翌日醒来,脑中还有几分浑浑噩噩。 这万城的梅子酒很有几分上头,尤其是后劲儿有些大,柏炎有些记不大清回苑中的事。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 柏炎微楞,她的头枕着他胳膊处,整个人就这般跪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睡得却安详宁静,心无旁骛,好似心中踏实安稳。 他本是想唤她,嘴角却勾了勾,认真打量了她。 越生越美了,他初次在清和寺里,凭一幅侧颜和背影竟都未认出她来,他亦未想到,她已出落得款款动人,便是俯身悠悠一叹,都美得摄人心魄。 他将她抱起,她迷迷糊糊睁眼。 他吻上她嘴角,朱唇轻尝,「睡吧。」 她清浅应了声,他替她掖好被角。 ☆☆☆ 再往严州去的一路,似是便通畅了。 路好走了些,也没有再遇到大雨堵了路途。 八月二十,马车便行至了严州城门口。 苏锦从来到过严州,撩起帘栊,才见城门巍峨。 果真是南边的重镇。 苏锦尚未放下帘栊,便见城门口有人上前相迎,她认得,是柏炎的二哥。 柏远惊喜,「是二哥?!」 柏远同柏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听说二哥同三哥兄弟二人生得像,当下,见柏誉迎面走来,柏远便一眼认出了柏誉。 柏远眼中是惊喜,柏炎眼中却无多少惊喜之色。 柏誉目光头来,柏炎嘴角淡淡勾了勾,兄弟二人神会。 柏炎先牵苏锦下了马车,柏远紧随其后。 还不待柏炎开口,柏远热忱唤了声,「二哥!」 柏誉微楞,稍许,温和笑道,「四弟。」 柏远挠了挠头,叹道,「二哥,你同三哥生得真像。」 柏炎和苏锦眸间都滞了滞,柏誉眼中亦是微滞,柏炎尚来不及开口,柏远又道,「可是,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二哥和三哥,全然就是不同性子的人。」 柏炎敏感看向柏誉。 第18章 柏誉果真温和笑了笑。 柏炎心头才似一块石头放下,他其实怕与二哥一处。 更怕与二哥一处时尴尬。 「阿锦,过来见过二哥。」柏炎转眸看向苏锦。 虽然知晓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苏锦便已见过柏誉,但苏锦是他的夫人,他理应在二哥面前正式介绍一次。 苏锦会意,朝柏誉福了福身,「二哥。」 柏誉依旧温润笑了笑,「我早前见过弟妹了。」 苏锦应道,「之前在二哥面前失礼,二哥勿怪。」 柏誉看了眼她,笑了笑,清淡道,「你是太想柏炎了。」 苏锦微顿。 柏炎也抬眸看他。 柏誉好似不察一般。 柏远却在一侧嘻嘻笑道,「二哥,是三哥总黏着三嫂。」 柏誉怔了怔,不自然地笑了笑。 柏炎恼火瞪了柏远一眼,柏远当即敛声,下意识躲在苏锦身后。 柏誉方才不是怔忪旁的,而是意外,柏远同柏炎亲厚如此。 些许间,宴书臣撩起帘栊,也下了马车上前。 只是刚走一步,便明显愣了愣,许是柏炎同柏誉生得太像缘故。 柏炎朝宴书臣道,「宴兄,这是我二哥。」 他先开口,好过旁人先问,但宴书臣心中惯来是有平仄的,礼貌朝柏誉点头致意。 已到严州地界,方才宴书臣便是马车上换了一身官府。 朝中的官府品级不难认。 尤其是盛家这样的人家出身,柏誉心中便有了数,严州有位新晋上任的知府,也是这几日到严州,他没想到是同柏炎一处来的严州。 更没想到,同柏炎走得近…… 见到宴书臣下了马车,早前在门口迎候的府衙的人,也大步上前,「宴大人!」 旁人哪里认得柏炎,只认得出宴书臣这身官府! 宴书臣笑了笑,应了声稍后,遂朝柏炎拱手道,「侯爷,下官初到严州,府衙还要琐事处理,日后再来盛家登门拜访。」 柏炎颔首。 宴书臣亦向苏锦点了点头,苏锦莞尔。 宴书臣一侧迎候的人便赶紧伸了手相迎,一面走,一面朝宴书臣道,「下官今晨便在此处等候,宴大人这一路可还顺利?」 宴书臣礼貌应声。 柏誉目光淡淡扫过,没有吱声,心中却知晓,旁人待他,与待柏炎自是天壤之别。 待得目光回转,却见柏炎正看着他。 他眸间笑意扬了扬,敛了先前的情绪,温和道,「上马车吧,祖母在等了。」 柏远没太多觉察。 柏炎指尖却滞了滞,二哥口中唤得是‘祖母’。 苏锦亦垂眸。 柏炎伸手牵她,「你先回马车,我同二哥和柏远一处坐会儿。」 苏锦应好。 柏炎扶她回早前的马车,柏誉转眸看去,身侧,柏远笑道,「二哥,我们先上马车吧。」 柏誉淡淡应好。 柏远觉得柏誉似是天生便带了亲切,好相处。 只是,他心中还是喜欢三哥多一些。 等柏炎也上了马车,方朝马车外驾车的侍卫唤了声,「走吧。」 侍卫应声。 柏炎身上多是干净利落,周遭的人也都恭敬听从,柏誉看了看他。 柏炎问道,「二哥,外祖母的病可好些了?」 柏誉笑笑,「外祖母年事大了,前一阵染了风寒,卧床了大半月,应是想你了,叫我写信给你,让你回严州看看。我正巧同她说起过弟妹的事,外祖母挂记着你,便说让弟妹一道回来看看,三弟不会介意吧?」 柏炎听完笑笑,「怎么会?我本就应当带阿锦先来见外祖母,是二哥思虑周详。」 柏誉看了看他,嘴角微微牵了牵。 柏炎心底澄澈,二哥不经意的时候口中唤的是‘祖母’,在他面前刻意的时候唤的是‘外祖母’,二哥心中对他的戒备和芥蒂不必早前少。 柏远适时开口打断,「二哥,你怎么也不多到京中走动?我同三哥都很想你。」 柏誉应道,「久在岭南,对京中气候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日后会去的。」 柏远笑,「那二哥日后你可得多回来。」 柏誉抿唇。 ☆☆☆ 另一辆马车上,苏锦也正想着盛家的事。 今日便要到盛家,昨夜,柏炎便同她提起过盛家家中之人,她在心中简单过一遍。 盛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太老夫人,也就是柏炎的外祖母。 第19章 太老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是柏炎已过世的母亲,二儿子是盛家已过世的老太爷。 老太爷早前也只有一个儿子,唤作盛峰,与柏炎和柏誉本是同辈,后来岭南爆发一场瘟疫,盛峰年轻轻轻便染了瘟疫去世,家中只留下了一位周夫人和三个小女儿。 所以盛家这位太老夫人有时做法偏激,七十八岁的高龄还照看着盛家,其实不易。 苏锦撩起帘栊,朝着窗外轻轻叹了叹。 盛家只剩了一群孤儿寡母,外祖母对柏誉应当寄予厚望。 但她对柏誉寄予了多少厚望,便对柏炎持了多少成见。 柏誉是外祖母带大的,盛家子嗣凋零,外强中干,所以柏誉自幼见到的应是一个外祖母强撑着的盛家,但柏炎不同。 柏炎是老夫人带大的,自幼见惯的是侯府在京中的显赫地位。 外祖母对柏炎天生便带了戒备。 苏锦缓缓垂眸。 ☆☆☆ 不多时,马车在盛家门口缓缓停下。 侍从放了脚蹬,白巧扶了她下马车。 盛家是严州的高门邸户,大门处的匾额上题写的「盛府」二字,应当还是早前御笔亲赐,所以当年柏炎的父亲迎娶柏炎的母亲也是门当户对。 只是后来盛家后继无人,逐渐没落了,这才又衬出平阳侯府的显赫来。 苏锦下了马车,正好柏誉同柏炎,柏远三人也下了马车。 盛府大门口已有人在等候。 苏锦抬眸打量,是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还牵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儿。 苏锦想,这应当就是盛峰的夫人周氏,周氏身后的应当就是盛家最小的女儿,盛妍。 周氏缓步上前,款款大方,脸上带着笑意,应当也是出自名门之后,身后的女儿盛妍就乖巧跟在周氏身后,既不淘气也不怯场。 在场,周氏最年长。 柏誉和柏炎都拱手唤了一声,「嫂子。」 柏远照做。 苏锦也跟着福了福身。 周氏长相端庄,笑容温婉,应得柏炎在,周氏也福了福身,唤了声,「侯爷。夫人。」 柏炎伸手,作相扶状,「嫂子折煞我了,唤柏炎就是。」 盛峰年长过二哥和他,他唤周氏一声嫂子也妥帖。 柏炎言罢,转眸看向苏锦,「阿锦,这是嫂子。」 苏锦上前,随柏炎唤了声,「嫂子。」 周氏笑了笑,叹道,「郎才女貌。」 柏炎也笑了笑,又朝周氏道,「嫂子,这是我四弟,柏远。」 「见过嫂子。」柏远是自来熟。 周氏亦笑笑,「青出于蓝。」 柏远难得在京中得此夸赞过。 周氏又道,「都是一家人,当做自己家中便好。」 柏远点头。 「妍儿来,」周氏亦唤了身后的盛妍上前。 盛妍恭敬福了福身,「盛妍见过表叔,表婶。」 唤表婶的时候,特意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笑笑。 她亦笑笑。 柏炎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盛妍却往后躲了躲。 周氏眉头微微拢了拢,盛妍才重新站了出来。 柏炎脸色些许尴尬。 苏锦半蹲下身,朝盛妍道,「我初次来,对府中不熟,你可能领我去府中看看?」 盛妍笑眯眯点头。 周遭便都笑了起来,也化解了早前的尴尬。 「都进去吧,祖母在等了。」周氏唤了声,众人都应好,遂相继入府。 苏锦是女眷,周氏领着她走在前方。 周氏有寒暄,也问起一路是否顺利,以及可还习惯岭南的气候等等。 周氏说话和风细雨,亦会照顾旁人感受,倒是很好相与。 苏锦一面牵着盛妍,一面同周氏说话,这一路都十分温馨和睦。 苏锦同周氏说话的时候,盛妍便认真听着,苏锦亦会估计她的感受,不时寻了话问她,她亦不受冷落。 身后,柏誉同柏远说着话,柏炎目光便凝在苏锦和盛妍身上。 盛妍小时候是不怕他的…… 思绪之间,很快便到了盛家太老夫人的苑外。 苑外的老妈子和丫鬟见了他们,便都迎了上来,为首的老妈子道,「老太夫人等了好些时候了,方才还在遣人来问,人到了没有?眼下这便至了。」 周氏笑道,「刘妈妈先同祖母说一声。」 那刘妈妈应好,先行折了回去,去外阁间中通传。 第20章 盛家家中没有旁的男丁了,亦不必分开会客,周氏便领了众人直接去外阁间见太老夫人。 临到外阁间门口,苏锦忽觉手中一暖。 转眸一看,柏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道入内。 苏锦没有多问。 却见柏炎的神色多凝重。 入了外阁间,苏锦并未好奇四下打量。 陌生长辈面前,如此并不妥帖,又尤其是在盛家。 「见过外祖母。」苏锦没有抬头,只是随着柏炎一道见礼。 太老夫人眸间微微敛了敛,口中缓缓道,「都起来吧,让你们一路奔波来见我这个老婆子,辛苦你们了。」 柏炎抬头,没有多应声。 外祖母话中参杂着话,已不是头一次。 他业已习惯,只是目光轻轻瞥向苏锦。 苏锦也是此时才抬眸打量主位上的盛家太老夫人。 太老夫人年过古稀,头发皆已斑白,眸间也不似早前澄澈,但精神头很足,苏锦打量她的时候,她亦打量到苏锦,目光锐利里带了些许探究,苏锦再次低眉,避过了这道目光去。 太老夫人笑笑,「这是柏家的老四吧……」 屋中,论亲疏远近,柏远才算是外人。 太老夫人理应先关照柏远这个后辈。 柏远上前,再次拱手,「回太老夫人的话,柏远在家中排行老四。」 「上前来,我这老婆子先看看。」太老夫人忽得要求,柏远还是愣了愣。 下意识转眸看向柏炎,见柏炎微微颔首,柏远才上前,与近处给太老夫人行礼。 太老夫人唇角勾了勾,「你倒是听你的三哥的话。」 太老夫人这句话一出,柏远微微愣住,有些诧异,捉摸不清太老夫人的意思。 柏炎眸间微敛,苏锦亦看了看他。 太老夫人笑道,「凡事长幼有序,你多听听你三哥的话也是对的,柏家的孩子教养从来都好。」 柏远从诧异到微笑,「太老夫人说的是。」 柏炎没有应声。 太老夫人瞥了他一样,又笑道,「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教导有方。」 柏誉也看向柏炎。 柏炎仍是没有吱声,低眉听着。 柏远没有多听出太老夫人的意思,只尊敬附和,「太老夫人您不知晓,娘亲总拿三哥说教,说我要是有三哥一半省心,她都要笑醒了。」 苏锦余光亦瞥向柏炎。 柏炎似是微微怔了怔。 果真,太老夫人笑了笑,「你娘亲是待老三好,视如己出,你三哥也同母亲亲厚,母慈子孝,这家宅才能兴旺,自是好事。」 太老夫人句句都在恭维,但柏远总觉得太老夫人的语气透着股猜不透的意味,当下,表情收敛了些,不似方才,还想着用「娘亲拿三哥说教」这类话套近乎。 柏远似是觉察了一二。 太老夫人目光看向柏誉,叮嘱道,「誉儿,你母亲待老三如此亲厚,是柏家的福分。你亦应当多到京中走动,否则平阳侯府都快忘了还有一个如假包换的二爷在严州……」 柏誉好似愣了愣。 柏远也顿住,刚开口解释道,「太老夫人,娘亲她……」 柏炎上前开口,「外祖母,母亲心中记挂二哥,早前在京中还问起二哥的身体,说这些年都是外祖母在照顾二哥,母亲心中感激,也托我给外祖母带好。」 柏远反应过来,这话是三哥说比他说合适,心中遂才叹了叹。 盛家太老夫人笑道,「你母亲是名门之后,自是识大体的,等你二哥日后身子好些,自然是要回京拜见你母亲的。毕竟,你大哥过世,二哥才是侯府的嫡长子,平阳侯府才是他正经的家。哪有一个侯府长子,又未犯什么错,一直待在严州不回京的道理,可是?」 盛家太老夫人这句话,字字都是说与柏炎听。 柏炎正欲开口。 柏誉‘解围’,「外祖母年事已高,誉儿愿侍奉左右。」 柏炎口中的话只得咽回喉间,噤声。 太老夫人嘴角勾了勾,「誉儿,祖母知晓你孝心,这些年都是你陪在祖母身边,也该回你母亲身边尽孝了,省得,将这尽孝的重担都放在你三弟和四弟肩上,似是只有三弟和四弟才得你母亲喜欢,你却是个不得母亲喜欢的,要说出去,也碍你母亲在京中的名声。」 柏誉淡淡出声,「外祖母……」 话不会说全。 但盛家太老夫人的话一出,柏远已皱紧了眉头。 但盛家太老夫人是长辈,盛家又是三哥娘亲的娘家,柏远再不懂事,也知晓收敛。 第21章 只是太老夫人说完,亦朝他看来,笑道,「老四,我这老婆子说话,你别介意,我也是想你二哥同你母亲多亲近亲近,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多大岁数,你二哥还能尽孝多少时候,日后毕竟是要回京中的,不应当同你母亲生分了。」 柏远低头拱手,「晚辈不敢。」 称呼都已改成晚辈,语气中也有没有发作的不满。 柏誉再次‘解围’,「外祖母说的,誉儿都记住了,誉儿会好好在母亲跟前尽孝。」 柏誉开口,盛家太老夫人还是顾忌颜面的。 似是这场面中的尴尬才缓解。 柏炎和柏远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 只是太老夫人嘴角又勾了勾,看向苏锦道,「是老二媳妇儿吧,上前我看看。」 太老夫人话锋一转,柏炎和柏远心中刚松的一口气,又忽得悬上。 柏炎转眸看向苏锦,苏锦朝他淡淡莞尔。 示意他无事。 柏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弟妹上前来。」一侧的周氏领了她一道到太老夫人跟前。 都是女眷,苏锦便跟着周氏到了太老夫人近处,不似先前柏远那般隔了一段距离。 太老夫人这才在近处凝眸打量她。 苏锦低眉笑了笑,「苏锦见过外祖母。」 太老夫人正欲开口,苏锦伸手拎了拎裙摆,在盛家太老夫人跟前,恭敬行了一个跪拜之礼,「外祖母安好。」 盛家太老夫人先前喉间的话硬是给生生给憋了回去,看了看周氏,轻声道,「扶你弟妹起来吧。」 周氏照做。 太老夫人眸间有笑意,口中却道,「我们盛家不比平阳侯府,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柏炎眉间微拢,脸色已有些微妙。 苏锦眸间淡淡,低眉恭顺道,「侯爷时常在苏锦面前提起过世的娘亲,外祖母是侯爷娘亲的母亲,侯爷叮嘱过再外祖母跟前要尊重,外孙媳妇初次见外祖母,理应行此大礼。」 她一句话提起柏炎过世的娘亲,太老夫人眸间难得怔了怔。 她语气恭顺,亦陈恳温婉,让人如沐春风。 太老夫人忽得想到,除了眼下平阳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柏炎心中还是惦记自己过世娘亲的。 太老夫人心底深处好似微微触动。 眉目间也不似早前那般只有生分的笑意,忽得慈目了几分,看向柏炎时,目光淡淡垂了垂,很快绕了过去,绕回苏锦身上。 「快起来吧,外祖母知晓了。」太老夫人言罢看向周氏。 周氏会意,上前去扶苏锦。 柏誉,柏炎和柏远亦将目光投向苏锦。 只是心思各有不同。 苏锦先前一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说柏炎记挂过世的娘亲,也说了柏炎自己尊重外祖母,所以交待苏锦对太老夫人尊重。 这些话,远比柏炎自己口中说出要好得多。 柏誉瞥目看向苏锦,眉间微滞。 柏远心中是忍不住叹了叹,三嫂就是会说话,早前他都以为太老夫人要为难三嫂了,眼下,却是来了一个急转弯。 柏炎目光一直未从她身上离开。 周氏扶起苏锦,「弟妹起来吧,祖母知晓你同二弟的孝心了。」 苏锦也不推辞,长辈面前最忌过犹不及。 苏锦拿捏正好。 太老夫人多看了她几眼。 一双明眸青睐,美目顾盼。生得几分明艳动人,又持了温婉和端庄,易讨得男子和长辈喜欢。说话也恰好到处,便是知晓她这句是替柏炎说的,但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也让人忍不住生了几分亲厚之意。 老三这个媳妇,是个心思周全,识大体的。 太老夫人的心思从先前柏炎处,慢慢转到了苏锦身上。 遂又问起从云山郡过来,一路上可还顺利之类。苏锦都应答的得体妥帖,照拂了太老夫人的心思,也留了余地。 太老夫人亦没怎么为难。 外阁间中的气氛也不似早前那般,于平和中带了些许紧张,倒真开始像是长辈在同初次见面的晚辈亲近聊天一般。 柏誉又看了看苏锦,在外祖母面前恭敬有礼,亦不显得谦卑。 柏誉眸间瞥至太老夫人身侧的杯盏处,空望出神。早前在柏炎的云山郡府邸,他故意接近也未曾从苏锦这里套出柏炎的些许话来,有柏子涧在一侧,苏锦没怎么出声。 后来她忽然揭了他的面具,整个人都有些失态。 他虽没怎么摸透她,心中也并未对她高看过。 而眼下,他才道他早前怕是想错了苏锦。 第22章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会看错。 自先前起,柏炎的目光就一直在苏锦身上,他很少见柏炎如此,因是怕外祖母会为难苏锦,遂才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认真听着。 柏炎在意这个苏锦。 柏誉心中有了数,便微微敛眸。 在抬眸时,却见柏炎正看着他。 柏誉如平常般,朝他微微笑了笑。 在太老夫人苑中出来,柏炎一直没怎么说话。 柏远也看出柏炎脸色不好看,也没缠着要跟着柏炎和苏锦一道回苑中。 盛府安排了两个临近的苑落。 「三哥,三嫂,我晚些再来寻你们。」柏远言罢,柏炎点了点头。 今日在外祖母处,有些话,柏远怕是听进心里去了的。 岭南的夏日,闷热无比。 入了外阁间中,柏炎便松了衣领,脱下了外袍。 苏锦入了内屋,在屏风后换下对襟褙子,换了身凉爽的薄纱褂子和抹胸裙。一面踱步到外阁间去,一面将头发绾得更高,露出雪白修颈和精致锁骨。 柏炎坐在案几一侧出神,应是在想方才外祖母处的事。 听到脚步声,柏炎回神。 苏锦已踱步至跟前。 柏炎看了看她,伸手牵她侧坐在他膝上,正好与他差了一个额头。 他闭眼,额头贴上她额头,声音平淡里带了疲惫,「阿锦,这就是我外祖母和盛家……」 苏锦心口微烫。 她纤手抚上他鬓间,让他踏实靠在她肩头,没说旁的,只轻「嗯」了一声。 有时,同理并不需要多的言辞,只需要他知道,她知晓了便好。 柏炎垂眸,温声道,「阿锦,有你在真好。」 苏锦长睫微微颤了颤,也斜了斜耳侧,将头靠在他头顶,声音酥懒道,「柏炎,我一会陪着你。」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她的声音让他如沐春风。 苏锦细声道,「日后严州,若是想来我们便来,若是不想来,我们便少来或不来……」 他不舍睁眼,只想安静靠在她身侧。 忽得,外阁间外有偷偷摸摸脚步声。 柏炎警觉,目光凌冽瞥了瞥,「谁?」 苏锦才反应过来。 许是柏炎这声有些凶,盛妍从外阁间屋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喉间咽了咽,似是有些打颤。 柏炎眸间缓和了下来。 但盛妍是不敢上前了。 「表婶……」盛妍声音有些发涩,应是被吓到了。 柏炎起身,也松手放开苏锦。 苏锦起身时,他重新紧了紧衣领。 苏锦上前,半蹲下,正好低出盛妍半个头,她温婉笑了笑,「怎么了?」 盛妍才抬眸,背着的手从身后伸出,掏出一枚石榴来,小声道,「表婶,早前说的,我自己苑中种的石榴,给你。」 苏锦眉间讶了讶,些许,笑容浮上眉梢,「谢谢。」 入府的时候,盛妍同她说,她栽了一颗石榴树,正是国是成熟的时候,晚些摘给她尝尝。她先前以为盛妍只是小孩子随意说说,没想到盛妍真的摘了来送与她。 苏锦笑容若韶光明媚。 小孩子不会说谎,盛妍愣了愣,「表婶,你生得真美……」 苏锦笑笑,轻轻吻上她额头。 盛妍亦笑笑。 只是见到柏炎的时候,似是还是不自觉颤了颤,往后退了一步,又朝苏锦道,「表婶,我先回去了,你若觉得好,我明日再给你送来。」 苏锦颔首。 盛妍跑开。 柏炎业已起身,同苏锦一样,目光投向先前那道背影,「她性子很好,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她很喜欢我。」 苏锦诧异,「后来呢?」 柏炎眸间淡淡,「不知道。」 苏锦将石榴塞到他手中,轻笑道,「替我剥个石榴吧,我馋了……」 她惯来知晓如何安抚他,柏炎伸手接过,又将石榴扔在一侧的软塌上,双手抚上她背脊,暧昧道,「石榴晚些剥……」 苏锦亦咬唇,「可是我想吃石榴……」 他看了看她,只得恼火道,「依你。」 苏锦笑笑。 只是柏炎刚牵了她的手至软塌处,才伸手捡起那枚石榴,苑外就有声音传来,「夫人在吗?」 柏炎和苏锦都认得,是外祖母身边刘妈妈的声音。 苏锦愣了愣,柏炎亦顿住。 「刘妈妈请进。」苏锦伸手,将绾起的青丝放下了些,更持重和端庄。 第23章 刘妈妈低头入内,屈身行礼,「见过侯爷,夫人。」 柏炎眼中讳莫如深,「怎么了?」 刘妈妈道,「太老夫人方才睡醒,想请夫人去苑中说会儿话。」 「外祖母有什么事吗?」柏炎的语气中有戒备。 刘妈妈头更低,「太老夫人应是……想同夫人说说话罢了……」 苏锦轻扯了柏炎衣袖,柏炎看她,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柏炎遂噤声。 苏锦朝刘妈妈道,「劳烦刘妈妈先回外祖母一声,我换身衣裳就去。」 她这身衣裳自然不能去太老夫人处。 刘妈妈应好,遂转身离了苑中。 到了太老夫人这里,一举一动,柏炎都多留了心思,眼下,虽未出声,却还是在想着事情。 她吻上他侧颊,「我去去外祖母处便回,等我。」 才走出一步,他伸手扯住她。 苏锦讶然回眸。 他淡然沉静,「我同你一起去。」 苏锦眨了眨眼。 ☆☆☆ 临到太老夫人苑中,刘妈妈见了柏炎同苏锦一道,也是眼中微微诧异。 柏炎沉声,「怎么,外祖母不想见我?」 刘妈妈赶紧低头,「怎么会,侯爷夫人,请随老奴一道来。」 他拽了她的手跟着刘妈妈入内。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正挑着茶盏中的碎茶叶,一面朝身前的丫鬟道,「淮水尹罗不能泡,只能煮,早前说了一次了,还是记不住。」 丫鬟赶紧福身。 太老夫人听见脚步声,遂转头,没有将心思放在丫鬟和茶身上,只是见是柏炎与苏锦同来,又一道问候了声‘外祖母’,太老夫人口中轻嗤,「你怎么也一道来了?怕我这个老婆子欺负到你夫人头上?」 柏炎低眉拱手,没承认也没否认,「不敢。」 太老夫人哂了哂,「你口中虽是如此说,但是人还不是跟来了?」 早前那丫鬟是在太老夫人身侧摇扇子的,苏锦上前,朝她点了点头,「我来吧……」 丫鬟会意将扇子递于了苏锦,正好太老夫人开口说了那句「还不是跟来了」,苏锦一面给太老夫人摇扇子,一面接道,「柏炎是想同外祖母说说话。」 太老夫人和柏炎都相继抬头,纷纷看了肯她,又对视一眼。 却都不怎么说话。 苏锦瞧了瞧桌上的茶盏,问道,「外祖母爱喝淮水尹罗?」 太老夫人挑眉,「你……认得?」 苏锦莞尔,「我祖母爱饮茶,恰好认得这茶的香泽,颜色,应当是淮水尹罗,只是……淮水尹罗当用茶煮,这么泡了有些可惜了。」 她其实先前已听到,只是当做不知。 太老夫人果真注意力从柏炎身上被转移了过来,看了看她,「你方才是说淮水尹罗当配茶煮?」 苏锦笑着颔首。 太老夫人又看她,「你可会?」 苏锦眸间噙了些许笑意,「会一些。」 ☆☆☆ 刘妈妈遂同屋中伺候的丫鬟一道,搬了太老夫人早前收的一套煮茶的茶具来。 应是许久未用了,所以收得有些零散,刘妈妈和丫鬟花了些功夫去寻。 整套茶具寻来,太老夫人已入座。 柏炎也入座作陪。 难得祖孙二人能有近处相处的时候,且因为看苏锦煮茶的缘故,太老夫人看得认真,柏炎亦怕她烫手,祖孙两人都认真盯着她,反倒相安无事。 苏锦轻声道「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淮水尹罗饮第二沸。」(简摘《茶经》加瞎编) 太老夫人眸间难得笑意,亦一面听着一面颔首。 柏炎看了看身侧的太老夫人,又看了看苏锦,心底叹道,待苏锦都比待他平和。 柏炎走神时,苏锦又添了一碗水,正好二沸。 苏锦用竹夹搅了搅,再舀出茶汤至杯中。 只是未同平常一般,直接端了杯子,双手递于太老夫人手中,而是放在柏炎跟前。 柏炎怔了怔,很快会意。 虽然别扭了些,还是亲手端起小盏,双手奉于太老夫人跟前,「外祖母饮茶。」 太老夫人似是也怔了怔,稍许,伸手接过,应了声「好」。 这似是,今日祖孙二人说过最平和的一句话。 苏锦装作不闻,目光继续看着煮茶这处,没打断他二人。 太老夫人轻抿过一口,眸间似是都含了笑意,「这许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喝道了这盐煮的淮水尹罗,煮得好。」 第24章 她竟得了外祖母赞许,柏炎诧异看她。 苏锦似是羞怯笑笑,「外祖母谬赞。」 似是饮到了一只想喝的淮水尹罗,太老夫人心情好了许久,难得在柏炎身侧,还能嘴角噙着笑意。 苏锦再舀了几杯。 柏炎照旧递于太老夫人跟前。 这回,太老夫人是看清楚了,接过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问道,「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看到几条深深浅浅的伤口。 柏炎轻描淡写,「早前的伤。」 没怎么在意。 太老夫人愣了愣,忽然道,「让外祖母看看。」 柏炎微微顿了顿,既而伸手,撩起袖口。 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和痕迹,几处是新的,几处是旧的,太老夫人心底似是钝器划过,好似这些年来头一遭这么认真看他,「这么多伤。」 柏炎放下袖口,惯来也不会在她跟前煽情,「早前的。」 柏炎惯来如此,她也未多体谅过。 眼下,太老夫人心底却似如揣了一座小山一般,隐隐有些难受,「身上呢……」 柏炎愣了愣,「不碍事。」 再如何都是自己的外孙,太老夫人也噤声了。 苏锦适时起身,「方才刘妈妈说还有云州珀珞,我去看看。」 柏炎抬眸看她,知晓她是特意留了时间让他同外祖母单独一处。 外阁间内,忽然成了大眼瞪小眼。 「你跟来苑中,是怕我为难苏锦?」还是太老夫人先开口。 柏炎抬眸看她。 太老夫人其实就坐在身侧,祖孙两人似是许久都未这般亲近过了。 太老夫人说的是苏锦,他并不想多说。 太老夫人却又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她,她嫁过人……」 柏炎眸间僵了僵。 太老夫人轻哼,「你不是让人跑去柳家大闹一通,还怕旁人不知晓苏锦的事?你是铁了心思要她,就断了她的后路。」 柏炎沉声,「我喜欢她。」 太老夫人嗤了声,「你的心思手段,同你爹如出一辙……」 柏炎哑然。 太老夫人瞥目看了看斜对面的暖阁,苏锦和刘妈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能透着帘栊传来,她的声音温婉柔和,知书懂礼,亦知进退。 太老夫人叹道,「我不反对,因为她是苏家的女儿。」 柏炎抬眸看她。 太老夫人却又道,「你母亲不反对?」 柏炎指尖微滞,沉声道,「做都做了,反对有何用?」 太老夫人轻哂,「同你爹一个性子。」 柏炎喉间咽了咽,「我是我爹的儿子……」 言外之意,自然同他一个性子。 他少有如此调侃。 柏炎怔了怔,太老夫人也怔了怔。 又都莫名低头笑了笑。 ☆☆☆ 苑中,柏誉踱步而来。 丫鬟上前相迎,「二爷。」 苑中惯来唤得都是二爷。 柏誉听到屋中有说话声,遂问,「谁在外祖母这里?」 丫鬟应道,「是侯爷和夫人……」 柏誉目光顿了顿,顺着近处的声音看向一侧的暖阁。 苏锦正同刘妈妈一处。 暖阁那处柜子,放得都是祖母喜欢的茶,刘妈妈正一屉一屉开着五斗柜,笑嘻嘻同苏锦说着什么,苏锦伸手,已拿出一个茶罐子,放在离鼻尖稍远的地方轻轻闭目嗅了嗅,而后睁眼笑了笑,笑容若韶光明媚,端地带了几分妩媚。 他目光没有移开。 刘妈妈一面说话,一面关着抽屉,手没注意,剐蹭掉了抽屉中的一个荷包,应是装得干燥用的东西。荷包掉在苏锦脚下,苏锦随和应了声,「我来吧。」 刘妈妈歉意,苏锦却俯身顿了下去,伸手去够那荷包。 她浓密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往荷包伸手时,衣裳牵了牵,露出雪白的修颈和稍许精致的锁骨,很快起身便掩了回去,只剩侧颜在晌午的日光下剪影出一道明艳动人的轮廓。 口中含着笑,同刘妈妈说话时亦带了亲和。 他蓦地想起,在云山郡府邸时,她侧躺在苑中的躺椅上,慵懒得在阳光下打盹儿,身姿纤柔,一本书册遮在脸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揭。 书册下,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脸。 柏誉喉结微微耸了耸,敛了目光,不再看她。 目光看向外阁间中,朝身侧的丫鬟问道,「外祖母和三弟在一处?」 丫鬟福了福身,应了声是。 第25章 柏誉眉头微微拢了拢,「在做什么?」 丫鬟道,「夫人煮茶,太老夫人和侯爷在一处说话,方才夫人同刘妈妈来暖阁拿旁的茶叶了,就剩太老夫人和侯爷在一处了。」 柏誉转眸看她,「没起争执?」 丫鬟低眉摇头,「没有……」 柏誉微微敛眸,「知道了。」 言罢,踱步往外阁间中走去。 听到脚步声,原本在说话的柏炎和太老夫人都停下,转眸看过来。 「二哥。」柏炎招呼。 太老夫人脸上亦浮上一抹笑意,「誉儿来了?」 柏誉笑笑,「没打扰外祖母和三弟一道饮茶?」 太老夫人笑道,「怎么会,一道坐。」 柏炎也应声,「我正好来看外祖母。」 话音刚落,外阁间的帘栊撩起,刘妈妈同苏锦一道入了屋中,手中各捧了一个小茶罐,缓缓入内。 见到柏誉也在,苏锦屈膝行礼,「二哥。」 柏誉看了看她,点头致意,脑海中浮现得皆是先前她半蹲下,身后够荷包时,衣裳牵了牵,露出的一截雪白的修颈和稍许精致的锁骨,份外撩人心扉。 因柏誉来了,位置换了换。 柏炎同太老夫人不坐一处了,而是坐到了对侧,苏锦旁边。 柏誉同太老夫人坐一侧。 因为要换茶,刘妈妈带了丫鬟来收拾茶具,且按照夫人说的,要用水清洗。 苏锦简单交待了一声,刘妈妈应声。 待刘妈妈和丫鬟端了茶具出外阁间,苏锦才向太老夫人道,「我早前听外祖母咳嗽了两声,云州珀珞若是同桔皮一道煮,有止咳化痰的功效,口感亦好,稍后外祖母尝一尝。」 太老夫人抿唇,「再好不过。」 苏锦笑笑,趁着空隙,拿起一侧画扇,缓缓给太老夫人扇了扇。 柏炎看了看她,额头上挂着一层汗,遂开口道,「我来吧。」 旁的倒也没说什么,也不给她分说的机会,从她手中拿了扇子来,给太老夫人扇着,只是平日里少做这样的事,力道又大,猛地这么一扇,苏锦赶紧伸手握了他的手,笑道,「还是我来吧,外祖母会头疼的。」 「那可不是……」太老夫人也抱怨。 柏炎笑了笑,任凭她伸手又接了回去,在一侧缓缓给太老夫人扇风。 许是这氛围讨喜,太老夫人也忍俊,「还是阿锦体贴。」 柏炎看向苏锦时,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 柏誉尽收眼底,也跟着扯了一丝笑容,只是目光瞥向太老夫人时,略有稍许的迟疑。 这一幕小插曲一过,刘妈妈也领了丫鬟,端了洗好的茶具回来。 丫鬟端了水来给苏锦净手。 云州珀珞配桔皮一道煮,旁的地方很少这么搭过,太老夫人眼中也很是期许。 苏锦折回,刘妈妈递了橘子上前。 苏锦顺手拿了一个,她纤手白净,橘子却是金黄色,剥开桔皮时,橘子的清甜香气里又略带了几分酸意,很是让人提神。 苏锦剥了两个,放回盘中,丫鬟又端了水来给她净手。 苏锦擦了手,重新端坐回位置上,正好舀水,烧水,水沸时用竹夹缓缓搅了搅。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光是看着便都让人赏心悦目。 她聚精会神,目光皆凝在茶汤上,认真仔细的模样,也叫人看得看到了心底去。 她一句话未说,煮茶时专注的模样,也似撩人心扉。 柏炎依旧端茶给外祖母。 太老夫人轻抿一口,眉头便化开,「特别,真特别,还特别好喝……」 柏誉也端起身前的小盏,轻抿了一口。 清淡的桔皮香味与云州珀珞煮在一处,去了茶中的涩味,又不让桔皮的酸甜味显得出众,这味道,就似融在一处,将将好。 柏誉咽了一口,茶香便顺着喉间渗入五脏六腑一般。 柏誉眸间诧异。 看向苏锦时,她额头还挂着一层细汗,脸色微微有些红润,耳发也绾到了耳后,应是有些怕热。 柏誉微微阖眸,放下茶盏。 一侧,柏炎温和道,「歇一会儿。」 他是见她额头挂了细汗。 苏锦看了看他,笑了笑,「手上还有橘子的味道,我先去洗手。」 太老夫人颔首。 柏炎自方才起,就接过苏锦手中的扇子,一面给太老夫人扇扇,一面抽空给她过一扇风,眼下,苏锦起身,柏炎目光看向她的背影,身姿绰约,娉婷婀娜,似是这夏日都不似这般燥热了。 第26章 他继续扇着扇子,也同太老夫人说着话。 柏誉虽不知早前屋中是如何的,但明显感觉,外祖母同柏炎之间,似是多了几分缓和,亦会心平气和在一处说话了,柏誉余光瞥向苏锦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苏锦不在,只留了柏炎在此处。 柏炎的性子易怒。 ☆☆☆ 暖阁中,刘妈妈正同苏锦一处。 刘妈妈正说着太老夫人许久没有这么欢喜喝茶了,早前的时候老太夫人也喜欢煮茶,后来年事大了,便没怎么动过了,这府中又没有旁人会,太老夫人心中一直念着,亏得夫人这回来了府中,解馋了,日后还得日日盼着呢…… 苏锦自然知晓刘妈妈这是好听话,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锦亦笑了笑。 刘妈妈又扯开了抽屉,道,「夫人,老夫人还喜欢这个茶……」 刘妈妈正同孙说着话,忽得,外阁间中「啪」得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传来。苏锦和刘妈妈都怔住,很快,争执声传来,还是太老夫人同柏炎的。 苏锦和刘妈妈愣了愣,都快步往外阁间去。 刚出了暖阁,却见柏炎一脸怒意迎面走来,见了她,伸手牵了她便走。 「阿炎……」苏锦担心。 「走!」柏炎怒意中。 方才不还是好端端的,苏锦不知出了何事,但柏炎眼下也不愿意开口,苏锦被他牵了出苑中。 ☆☆☆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亦动了怒。 柏誉在身后替她缓背,「祖母勿动气,三弟也不是有意的,我去看看。」 柏誉正欲起身,太老夫人又拍了桌子,「去看他做什么!只知道终日忤逆我,心里还有盛家,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吗!」 柏誉轻声道,「三弟也有难处,陆家的事急不得,慢慢来!」 太老夫人刚才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能有什么难处,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多少时候,端地不是自己带大的,不亲厚,也不知晓疼人,他若有你一半我便都知足了!」 柏誉微微敛眸。 太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叹,兀得捶胸顿足,「若当初继承侯位的是誉儿你,我盛家和陆家何至于如此!」 柏誉半蹲下,诚恳看向太老夫人,「祖母,三弟是母亲养大的,爹爹临终前将三弟托付给母亲,他是母亲一手教养的,同母亲自然亲厚,忤逆不了母亲的……」 太老夫人又忍不住拍了桌子,「他身上有一半流得是盛家的血!许氏算什么你们的母亲,她就是个侯门继室,你们的娘亲已经去世了!」 太老夫人气得眼角都挂了些许氤氲。 柏誉伸手握住太老夫人的手,「祖母何至于动气,三弟究竟年轻了,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太老夫人伸手摸了摸眼角,恼道,「他能明白过来?!许氏的好手段,给了好处,就已将他收服的妥妥帖帖,死心塌认她做母亲,这许氏心中能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许氏有自己的儿子在,他这是替他人做嫁衣……」 太老夫人气得心底都有些痛。 柏誉抚了抚太老夫人的后背,轻声道,「不气了,祖母,我会寻时机好好同三弟说的。」 太老夫人凝眸看向他,感叹道,「誉儿,这平阳侯的位置本就应当是你的,你才是他二哥啊……」 柏誉眸间淡淡,宽慰道,「祖母,柏炎是我亲弟弟,我有什么同自己亲弟弟计较的,我自幼身子不好,是祖母将我照看大的,请了多少郎中,付了多少心思,如今,誉儿只想好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平阳侯府的事自有三弟操心便是了。」 太老夫人拽住柏誉的手,眼底已是猩红,「你这性子,才最像你娘亲,温文如玉,与世无争,最后什么都拱手给了旁人……」 柏誉适时垂眸。 太老夫人叹道,「誉儿,祖母替你不值……」 柏誉抬眸,淡淡朝太老夫人笑道,「知足常乐,孙子很好。」 太老夫人重重叹息…… 出了外阁间,刘妈妈才上前,「二爷,太老夫人如何了?」 方才太老夫人同二爷一道说话,刘妈妈也不便入内听,眼下,见柏誉出了外阁间,遂上前想问。 柏誉温和笑笑,「祖母先前是有些动气,眼下已经劝住了,让刘妈妈担心了。」 柏誉如此说,刘妈妈便放心了。轻轻叹了叹,似是回回侯爷回了苑中,祖孙两人要么争执要么冷战,这回,本想着夫人也在,早前的气氛似是也缓和了,可谁想到…… 柏誉又温声道,「刘妈妈,祖母年事高了,不宜再时时动气了,这几日三弟或弟妹若来了祖母跟前,你私下差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在一侧帮衬着,祖母不至于动气……」 第27章 柏誉说完,刘妈妈愣了愣,遂而赶紧颔首,「二爷说的,老奴记住了。」 柏誉笑笑,「辛苦刘妈妈了。」 刘妈妈慌忙躬身,「二爷严重了。」 望着柏誉淸矍的背影,刘妈妈心中又叹了叹,还是二爷这性子既温厚又处处周全。 有二爷在,刘妈妈心中也妥帖多了。 ☆☆☆ 出了苑落,柏誉嘴角勾了勾。 眸光淡淡,一路去往柏炎的苑中,一路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信笺撕成了碎片,一病扔入一侧池塘中。 片刻,碎纸屑便浸湿了水,和到稀泥中,沉了下去。 是柏瑜雅的信。 柏誉微微敛目,好似早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回苑中时,柏炎还在气头上,脸色阴沉不定。 玉琢和白巧都怔住,不怎么敢上前。 先前侯爷和夫人去太老夫人苑中时,侯爷虽然面色也不怎么轻松,却不似眼下这般难看,怕是,在太老夫人那里有些不对付。 玉琢和白巧心底颤颤看过来,见苏锦颔了颔首,两人都会意出了外阁间去。 柏炎径直入了屋内,伸手松了松衣领,烦躁之意写在脸上。 掀了衣摆,在内屋的小榻上坐下。 苏锦放下帘栊入内,亦见玉琢和白巧从外阁间外将门掩上,屋中没有旁人。 「侯爷,消消火。」屋中有早前玉琢和白巧置好的干净凉水和毛巾,苏锦拧了一把,折回他跟前,看着他一脸恼意的模样,自觉坐到他膝盖上,伸手给他擦脸。 他伸手环她。 许是这毛巾上的湿凉之气正好清爽,也许是她指尖上的温润拂过他脸颊正好渗透到他心底,他心中的闷热烦躁似是真的去了些许。 她笑着伸手挑起他下颚,轻声道,「我出一千两,买侯爷笑一个。」 他好气好笑,「本侯的笑就这么不值钱?」 她果真低眉,从袖袋里掏出一枚一千两的银票,「我就这一千两,都给你了,没多的了。」 她掏了张银票给他。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苏锦适时吻上他嘴角,满意道,「嗯,这银子花得值了。」 他眼中笑意更浓。 苏锦也已起身,朝他道,「再擦擦脸?」 他抬眸看她,眸间都是平静笑意,「嗯。」 她如法炮制。 这回,他直接伸手接过,从头到脖颈都擦了一遍。也不劳她,自己起身去了木架处,将毛巾扔回了面盆里,轻声道,「我先去冲凉。」 苏锦笑笑,「我给你拿衣裳。」 他脚下驻足,忽得笑了笑折回,将她打横抱起,往耳房中去,「拿什么衣裳!」 苏锦惊呼,「柏炎……」 柏炎却笑,「夫人方才连嫖资都出了,还矜持什么?」 嫖……嫖资? 苏锦愕然。 柏炎强忍着笑意,「夫人这银子花得不赔。」 ☆☆☆ 从耳房内出来的时候,柏炎脸上还挂着笑意。 想起方才某人脸上既怔忪又紧张的表情,他心底就忍不住想笑。 尤其是和衣起身时,她趴在浴桶边,恼火又无力道,「你把我的银票还给我……」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悠悠道,「晚上还,连利息一道还……」 她咬唇的模样,他眼下想起还能笑出声来。 「侯爷。」外阁间处,是玉琢的声音。 「怎么了?」他问。 玉琢福了福身,应道,「侯爷,二爷来了。」 柏炎微怔,眸间缓缓敛了笑意。 ☆☆☆ 黄昏前后,苑中已算不得热。 尤其是树荫下,风从苑中流过,还隐隐有些凉爽之意。 柏誉见他发间还未干透。 白巧端了凉茶上前。 柏炎先抿了口。 柏誉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温声道,「外祖母的话,你别往心中去,陆家一直是外祖母的一块心病,遂才火气大了些。」 柏炎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只仰首,一口将杯中的凉茶饮尽。 柏誉又温和道,「外祖母年事已高,有些话不应声便也罢了,何必惹她老人家生气,方才动那么大怒气,眼下还心绞痛着,一时半刻都过不去。」 柏炎怔了怔。 低了低眉头,沉声道,「二哥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他与外祖母见面的时候不多,但大多时候都是如此,一直在外祖母身边照顾的人是二哥,二哥得外祖母喜欢,也知外祖母心思。 第28章 柏炎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复杂几许。 柏誉轻声道,「外祖母的娘家是陆家,瑜雅的婚事也是外祖母一手操办的。外祖母将瑜雅嫁给陆建涵,是想同陆家亲上加亲,陆建涵是陆家的嫡长子,瑜雅嫁过去日后便是当家主母,在外祖母的眼中,陆建涵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成了这门亲事。陆家同平阳侯府算是亲家,想要通过瑜雅的关系,在朝中给陆建涵谋个官职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我早前听瑜雅同外祖母说起过,她来找了你几次,但你一直没答应给陆建涵在吏部谋个差事,这事儿有陆家横在其中,外祖母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柏炎应道,「我早前在云山郡见过瑜雅了,她是断了这心思,只是不知道陆家那边是不是还惦记着此事。如今朝中动荡,时局不安,吏部的官职在朝中很不好做,不适宜此时动作,贸然折腾,只怕连带着整个陆家都搭进去。」 柏誉看了看他,「你方才可同外祖母说起。」 柏炎沉声道,「二哥,外祖母心中对我成见,我只说了一句‘不可’,外祖母已觉我忤逆,此事同母亲没有关系,外祖母执意认为是母亲唆使。眼下朝中之事还是禁忌,无法再多解释,我亦想心平气和同她一处,但只要涉及陆家和母亲,外祖母便分外不待见……」 柏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给外祖母一些时间,她会明白的。」 柏炎眸间微微垂了垂。 柏誉看了看他,余光却瞥到外阁间中有人。 竹青色的抹胸长裙上系了鹅黄色的罗带,抹胸外披了薄薄的一层月白色的纱衣,分明都是素雅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衬出了一抹明艳照人。 裸露在外的肌肤似雪,青丝如墨却略湿。 眸间秋水潋滟,脸颊上又挂着沐浴过后的红润。 早前的意味,不言而喻。 柏誉怔了怔。 柏炎亦微怔,白巧去奉茶了,玉琢刚出了苑中,她应是没想到二哥也在苑里。 柏炎道了声,起身道了句,「二哥稍等。」 柏誉低眉,脑海中掠过的皆是方才那道动人心魄。 外阁间内,柏炎牵她回屋中,「二哥在苑中,我稍后回来。」 苏锦诧异,她先前是没往苑中看,只是她亦先前亦未如何才对。 柏炎撩起帘栊。 她未回神,他已将她摁在墙壁,「你今日真美……」 苏锦尚未反应过来,他又狠狠吻上她颈间的痕迹,隐晦笑了笑,「小阿锦,别出去了,哪里都是痕迹……」 将近子时,苑中仍是鸣蝉声不已。 嘈杂而喧嚣的鸣蝉声中,小榻上两道身影交织起伏着,香汗淋漓。 此处是盛家僻静苑落,平日少有人来。 眼下是午夜,周遭暗得近乎连一盏微灯都没有,只有半亮的月光,似是半掩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女子的喘息声,男子的出气声,都压得出奇得低。 临到最顶峰处,女子才忍不住沉声唤了声,「誉郎……」 柏誉最后一刻的松懈又立即警觉,既而眸间沉了沉。 女子既而反应过来,她不当唤他的名字。 柏誉自她身上起身,低声道,「今晚记得服避子汤。」 他起身坐起。 身后的女子也起身坐起,下颚靠近,搭在他的肩头,轻声探究,「你少有把持不住,今日怎么了?」 黑暗中,柏誉目光滞了滞,没有看她,只低声道,「心烦。」 周氏喉间咽了咽,将下颚搭在他肩上,呼吸贴近他后颈,「可是柏炎的事?」 柏誉没有应声。 只是他不应声,周氏也知晓,「我听刘妈妈说,今日柏炎同苏锦去见祖母,似是三人相处和睦,连带着祖母和柏炎都坐在一处心平气和说了好些话,瞧刘妈妈那意思,若不是后来起了争执,今日倒似是有冰雪消融的迹象,亏得你去了……」 周氏叹了叹,伸手自身后环紧了他,侧脸贴上他背脊,能听他的心跳声。 柏誉眉头微微拢了拢,似是有些介意这亲密的动作,遂借着扯衣裳的动作,自然得稍稍隔开了些距离。而后起身,踱步到窗下,没有在留恋床榻边。 周氏也和衣起身,月光下,她赤足踱步到他身侧,轻声道,「今日所见所闻,柏炎身边这个苏锦怕是会碍事,我听着她在祖母处说话有分寸,也能讨祖母欢喜,柏炎性子偏急,她性子却偏缓,瞧样子,柏炎似是又会听她劝的,今日恰好是你去了,否则也不知他二人这般温水煮青蛙可是会将祖母的心思拿下……」 柏誉原本才平静下来的心思,遂又被勾起。 在柏炎苑中,她半湿着黑发,穿着一身合体的抹胸裙,身上披了一侧薄纱巾,肌肤似雪,脸色却红润着,眸间还有潋滟未褪去,一看便是才欢。好才过,沐浴都还未消去脸上的绯红。 第29章 越好的东西,越是柏炎的帐中物…… 柏誉眸间兀得涌上几分燥热。 周氏又道,「好容易经营到今日,祖母对柏炎诸多介怀,难不成要放任了去?我是担心你这些年心思白费了。」 柏誉冷冷道,「急什么?这么多时日都忍过了,越是眼下越要沉得住气。只要柏远还在,这平阳侯的位置便是从柏炎身上让了出来也落不到我头上。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只有让柏炎同许氏生冲突。早前在越州不也试探过了,矛头直指许氏,柏炎半分反应都没有,他的心思也并非这么容易能猜透,切勿露出马脚……」 周氏轻声道,「放心吧,越州的事,我兄长遣的人手脚干净,查不出来的。」 柏誉没有应声。 眼下,与他而言,更要紧的事是将盛家牢牢握在手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家是块待宰的肥肉,否则他也不会花心思在周氏身上。 周氏背后又还有周家可用。 周氏遂也道起,「可要拿柏远做做文章?若柏远在严州有个闪失,柏炎应当不好同许氏交待。许氏若是闹,祖母这里柏炎也不好交待,柏炎夹在祖母和许氏中间,总要得罪一个。柏远是许氏的亲儿子,许氏兴许不会为了旁的事情与柏炎翻脸,那她亲生儿子的事呢?」 柏誉敛了目光,沉声道,「若在严州生事,只能让柏炎查你,你当柏炎是傻的?」 周氏遂噤声。 柏誉凉声道,「有一件事你说得倒是不错,不能让祖母太喜欢了苏锦去。明日,你便去祖母苑中,透些话给祖母,陆建涵的事,瑜雅之所以作罢是因为苏锦的缘故,祖母必定会心生芥蒂,话说隐晦些……」 周氏怔了怔,既而笑笑,「我知晓了,夜深了,我回了。」 她转身,女子曼妙的背影在月光下彰显得淋漓尽致。 柏誉莫名想到今日在祖母苑中的暖阁里,苏锦俯身拾荷包的一幕。 他喉间滚了滚,伸手扯住周氏的衣袖,目光里沾染了旁的意味。 他让她背对着他,狠狠发泄心中念头,想象着今日苑中那道身影,便是煮茶的时候,那双纤手莹白,认真专注,侧颊都撩人心扉…… 柏炎拿走的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有终有一日要通通从他手中拿回。 而柏炎最喜欢的东西,他也要拿走。 就像今日柏炎夺走他所有一般。 「誉郎……」周氏忽得开口。 「别出声!」他烦躁。 忽得,苑中有东西踩翻的声音,床榻上的两人都是一怔,当下脸色一白,都吓得不能再动弹。 「你呆着。」柏誉抽身出了屋中。 苑中并未亮灯,借着月光,却见苑中并没有人。 这是座废弃的小苑,不应当有人来。 苑中窸窸窣窣声音传来,柏誉见是苑中一只猫从一处跳到了另一处。 心中悬起似是踏实放下,只是也没了早前的兴致。 「有人吗?」回到屋中,周氏紧张问。 柏誉轻声道,「是苑中一只猫。」 周氏的一颗心也才放了回去。 柏誉伸手取了一侧的衣裳,「回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周氏点头。 ☆☆☆ 翌日清晨,柏远便来了苑中。 他昨日在远离憋了大半日,人都要憋闷住了,只是早前见到盛家太老夫人对三哥的态度,他又不敢多闯祸。 好容易到了晨间,便来了柏炎苑中。 今日晨间便有军情自云山郡送来。 还一连来了好几只信鸽,苏锦有见绑着紫色带子的信鸽,知晓怕是有事。 柏炎在案几处专注,也唤了随行的侍从来跟前交待事情。 柏远便同苏锦在苑中小坐。 「三嫂,昨日没事吧。」他是心中惦记着,但在柏炎处,又不好问。 苏锦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昨日在太老夫人苑中不欢而散,柏炎直接牵了她离开,后来柏誉也来了苑中劝,柏炎虽是消气了,但同太老夫人这处要如何相处还真道不知。 只是柏炎同太老夫人争执是争执,但她是府中的女眷,今日晨间也应当去太老夫人苑中请安。 毕竟是柏炎的外祖母,她若不去,才是将柏炎推至尴尬境地。 好在昨日她留心问了刘妈妈太老夫人的起居,眼下去还太早,太老夫人未醒。 还需小半个时辰。 苏锦端起凉茶,轻抿了口。 岭南的天气,似是从晨间便开始热起来了。 这还是苑中,树荫下,又通风。 第30章 若是换到屋内,她许是会热得受不住。 苏锦正同柏远说了几句话,太老夫人苑中伺候的丫鬟来了苑中,「夫人,太老夫人唤夫人去一趟。」 苏锦本是轻摇着画扇,手中滞了滞。 外祖母醒了? 她是些许意外。 刘妈妈早前说太老夫人起居一直都有固定时辰,但眼下,又不好多问起。本是应当她先去长辈房中请安的,眼下却成了长辈遣人来唤她,苏锦少有如此失仪过。 眼下,看了看外阁间中,见柏炎正同侍从说着话,无暇顾及。 这才同柏远说了声,便随着丫鬟一道去了太老夫人苑中。 刚至外阁间处,刘妈妈正好掀了帘栊出来,「夫人来了?」 苏锦问道,「外祖母在屋中?」 刘妈妈看了看她,迟疑道,「太老夫人刚才还在问夫人来了没有,眼下似是又刚阖眸上,夫人先进去等?」 苏锦颔首,「大夫人来过了?」 刘妈妈点头,「今日大夫人(周氏)来得早,给太老夫人请过安了。」 苏锦心中叹了叹,本就来迟了,再迟些便更不好。 遂掀起帘栊,踱步入了屋中,太老夫人果真已经歇下了,一侧正有丫鬟在床边扇着扇子。 老人家多嫌晨间的风硬,所以窗户都是关上的,屋中闷热,所以一直丫鬟在窗边扇风。 似是听到脚步声,太老夫人没起身,只问了句,「苏锦吗?」 苏锦屈身行礼,「苏锦给外祖母请安。」 「过来说话吧。」太老夫人仍是未起身,却唤她上前。 苏锦上前,丫鬟让出位置,苏锦便从丫鬟手中接过扇子,轻轻给太老夫人扇了扇。 太老夫人吩咐一声,「翠玉,你出去吧。」 丫鬟应声。 自始至终,太老夫人都未起身或回头看苏锦。 苏锦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何处。 太老夫人本是唤她上前说话,眼下,似是又睡过去了。 「外祖母?」苏锦轻唤了一声。 但太老夫人没有动静,似是呼吸声重了些,苏锦不知她可是又睡过去了。只是翠玉已经出了屋,她只得在近处给太老夫人扇扇。 屋中并不透气,苏锦只觉有些闷热。 可刚分神,手中停了停,太老夫人轻咳了两声,似是也热到。 苏锦只得继续扇扇子。 稍许时间过去,自己也热的额头挂了涔涔汗水,也有汗水顺着额头流到脸颊处。 她的衣裳正式,还不似早前丫鬟那一声轻薄。 再隔一段,已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大凡她停下,或是朝自己扇扇,太老夫人处便会轻吟或轻哼一声,苏锦也拿捏不准,太老夫人可是有意的。 昨日柏炎是与外祖母起了冲突,但外祖母应当不至于会拿她出气。 但眼下,似是应当故意的。 她也无从唤旁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锦已在窗边站了小半个时辰,手亦酸了,太老夫人还是没有出声。 苏锦额头已被汗水浸湿,脸色有些红,也有些口干舌燥。 却不知外祖母处,还有意要如此多久。 只是外祖母不出声,屋外也不会有人进来,而眼下,外祖母似是真睡上回笼觉了。 已站了近一个时辰,苏锦只觉有些炫目。 屋外脚步声传来,有人掀起帘栊入内,苏锦转眸,见是柏誉。 柏誉看了看她,鬓间都被汗水浸湿。 柏誉上前,温声笑笑,「我来吧。」 苏锦迟疑,还是应道,「不劳烦二哥了,难得有时间伺候外祖母。」 柏誉看了看她,还是上前,伸手从她手中拿了扇子,一面温和道,「放心吧,我在,外祖母不会说旁的,你先回苑中歇着,外祖母醒了,我再让人唤你。」 苏锦眸间滞了滞。 他方才似是不经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再取了她手中的扇子。 苏锦不知他有意无意,但柏誉面色如常,亦亲厚笑了笑,「去吧,小声些。」 苏锦笑了笑,又朝他福了福身,遂转身出了屋中。 柏誉目光微敛。 帘栊撩起,人出了屋中。 太老夫人才不满,「明知我让她在这里呆着,你帮她做什么!」 柏誉笑了笑,伸手扶她坐起,「弟妹热得满头是汗,站着都有些发晕。」 太老夫人叹道,「就你是心善的。」 柏誉宽慰,「我是不想祖母同三弟起冲突,若人真倒在祖母这里,三弟怕是会同祖母急。」 第31章 太老夫人恼道,「苏锦做的这些好事,还不让我一个做长辈的说一说?他有什么好同我急的!」 柏誉看她。 太老夫人又叹道,「昨日还真看走了眼,以为苏锦是个心思玲珑的,是玲珑过了头!」 等出了苑中,苏锦还是觉得先前热出那阵心慌没有消去。 眼下,她这幅模样不想被柏炎看到。 柏炎昨日才在苑中与外祖母起了冲突,不管今晨外祖母可是因为柏炎的事迁怒她,她都不想在他二人之间再火上浇油。 昨日柏炎与外祖母在一处时,外祖母见到柏炎手上的伤痕,眉目间的触动份外真实。祖孙二人说话时,虽有别扭,但大抵都有不自然的关切和亲厚在其中。 祖孙二人都是燥脾气的人,一点就燃。但柏炎接了外祖母的信,便会千里迢迢来严州,而外祖母明知会与柏炎怄气,还是想要他回严州看看。 苏锦心中叹了叹,遂又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迹。 她是记得出了苑落往右一段有池塘,池塘附近有树荫可乘凉。 她正好可以在树荫下歇一歇再回苑中。 只是临近池塘处,却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坐在池塘边,一手托腮,一手捡着碎石子往池塘里扔着,目光似是有些出声。 「盛妍?」苏锦开口唤她。 盛妍应声回眸。 见是苏锦,木讷的表情才似有了一丝笑意,「表婶?」 苏锦笑笑,朝她走去。 盛妍遂从石头上起身,迎面朝她走来,「表婶,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锦应道,「我有些怕热,正好走到这里了,想在树荫下乘一会儿凉,你呢?怎么在这里发呆?」 昨日她来府中,便是盛妍伸手领着她的。 后来又来了苑中给她送自己种的石榴。 她与盛妍很有眼缘。 盛妍看了看她,应道,「我不想呆在苑中,就来了这里。」 苏锦颔首,「嗯,你是这府中的小主人,有选择在何处发呆的权利。」 盛妍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遂才挂起了笑颜。 苏锦亦笑笑。 许是心情好了不少,盛妍又看了看她,朝她道,「表婶,你额头上都是汗,我替你擦擦吧。」 苏锦从善如流。 她半蹲下,与盛妍齐高。 盛妍给她认真擦了擦,「不热了吧。」 苏锦笑着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寻一处凉快的地方,我继续乘凉,你继续发呆可好?」 盛妍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苏锦起了身,牵了她的手,缓缓往一侧树荫下的凉亭中去。 一路上,盛妍都在打量她,眸间似是欲言又止,遂又低眉。 苏锦莞尔,「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似是心思被说中,盛妍诧异看她。 苏锦嘴角勾了勾,「我不同旁人说。」 盛妍眼中更惊讶了些,稍许,又牵了她的手驻足,小声问道,「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柏炎? 苏锦眼中少许错愕。 盛妍似是一直有些怕柏炎,眼下,却又忽然问起柏炎来,苏锦点头,「他同我在一处。」 盛妍咬唇,「一直在一处吗?」 「嗯。」苏锦应声。 盛妍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锦知晓她有些怕柏炎,盛妍似是对柏炎有些误会,苏锦俯身摸了摸她头,轻声道,「盛妍,表叔小时候抱过你,你还很喜欢他,如今为何会怕他?」 盛妍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他。」 苏锦怔了怔。 重新蹲下看她,「还是表叔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的,你才不喜欢他?」 盛妍抬眸看她。 苏锦轻颦,「让我想想,可是表叔看起来不如二表叔温和,所以你有些怕他?」 盛妍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我不喜欢二表叔!」 苏锦微楞。 盛妍咬唇,激动道,「他不好!我不喜欢他!」 苏锦尚未反应过来,盛妍已撒腿跑开。 「盛妍!」苏锦不知何故。 但小孩子跑得快,苏锦撵不上。 盛妍方才那句「我不喜欢二表叔!」「他不好!」,兀得让苏锦顿了顿。 小孩子不会撒谎。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柏誉为人温和,又是盛妍在府中朝夕相处的长辈。 盛妍竟如此讳莫如深……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第32章 忽得,想起今日在外祖母房中,柏誉替她解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她手腕处握了握,更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她在苑中躺椅打盹儿,他揭了她脸上的书册,俯身看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平人大抵不会如此,但柏誉神色如常,又温厚亲切,总让人生出他应是无意的,先前的唐突怕是错觉…… 苏锦眉间沉了沉。 盛妍方才激动,又涉及柏誉,她也不好追去多问。 苏锦起身时,苏锦已从视野中消失。 苏锦想起方才盛妍问她的话来。 ——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是一直在一处吗? 苏锦眉头微微蹙了蹙,盛妍方才为何会忽然问起柏炎来? ☆☆☆ 等踱步回苑中,早前那股热得心慌的劲儿已经过去。 她额间和鬓间的汗渍都已差不多干了,只是有些口渴和困意。 临到苑外,玉琢见了她便迎上来,「夫人,您去了何处?方才侯爷让奴婢去寻您,刘妈妈说夫人方才便离开太老夫人苑中了,侯爷有些担心。」 苏锦没想到柏炎问起此事来。 苏锦淡然笑笑,「正好遇到盛妍,一处说了会儿话,忘了时候,侯爷那边可是忙完了?」 他今晨起似是便没得闲过,信鸽一处一处来,不同的侍从进进出出,似是军中又有要事,她先前去外祖母处便也未同他招呼,没想中途呆了这么久,柏炎应是怕外祖母这里为难她。 玉琢应道,「是宴大人来了。」 「宴书臣?」苏锦有几分意外,他是昨日才到的严州,严州府衙上下应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过问,怎么今日会有时间来盛家? 玉琢应道,「宴大人正在外阁间中同侯爷一道说话呢。」 苏锦这才转身迈入苑中,远远抬眸打量去,外阁间中,同柏炎坐在一处说话的人不是宴书臣是谁? 苏锦应了声知晓了。 应是宴书臣来了,柏炎才让人去寻她的。 苏锦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脚下抬了步子往外阁间去。 柏炎和宴书臣正说着话,听到苑中临近的脚步声,相继转眸。 见到是苏锦,两人都停下说话,起身迎上。 「二表哥。」苏锦福了福身。 宴书臣唇边微微扬了扬。 柏炎却看了看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让玉琢去寻你,说你不在外祖母哪里了。」 他还是担心。 苏锦笑容里带了歉意,「方才从外祖母苑中出来时,正好遇到盛妍了,同她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又去乘了会儿凉,时间便耽搁了,忘了让人来同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她这话将能说的都说了,柏炎似是也不好再多问。 苏锦笑了笑。 宴书臣心底澄澈,却没有吱声。 既在盛家家中,一个外孙媳妇去给自己的外祖母请安,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柏炎同盛家的太老夫人关系应当有些微妙。 宴书臣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既是柏炎的家事,柏炎未提起,宴书臣便也装作不知。 苏锦目光正好看过来,「新官上任正是最忙的时候,二表哥怎么得空来了盛家?」 却是柏炎应声,「我请宴兄来的。」 苏锦眼睛眨了眨,更意外了些。 瞥目看向柏炎,又看了看宴书臣,见宴书臣似是默认。 柏炎笑道,「是我有事请宴兄来商议。」 宴书臣亦笑,「替侯爷分忧,是下官荣幸。」 苏锦不禁错愕,看了看这边这个,又看了看那边那个。 他二人……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柏炎笑了笑,又朝苏锦道,「我先带宴兄去见见外祖母,怕是小半个时辰,你在苑中歇一会儿,晚些我们一道去城中。」 此处是盛家,太老夫人是长辈,宴书臣来了于情于理都要拜见的太老夫人一趟,自然是柏炎做引。 苏锦颔首。 柏炎朝一侧的白巧吩咐了声,「同柏远说声,稍后一道出去。」 白巧应声出了苑中。 柏炎又朝苏锦道,「你同宴兄说会儿话,我先回屋中换身衣裳。」 言罢,柏炎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外阁间便只剩了苏锦和宴书臣两人。 「我先喝口水。」苏锦方才便口渴了。 宴书臣见她翻了杯子,一连喝了两杯。 宴书臣凝眸看了看,见她发丝都因汗水结成了一处。 苏锦放下杯子,宴书臣轻声开口,「盛家的太老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第33章 苏锦怔了怔,转眸看他。 他目光好似将她看穿一把。 苏锦看了看他,目光躲了过去。 宴书臣心中便有数了。 柏炎在内屋中更衣,两人一道踱步至苑中说话。 「侯爷可是同他外祖母关系微妙?」宴书臣一语中的,语气之中却都是平静。 苏锦愣了愣,宴书臣惯来善察言观色。 苏锦知晓瞒不过他,轻声应道,「应是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有些隔阂。」 宴书臣轻笑,「那你同祖母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可会有隔阂?」 苏锦脚下踟蹰,眸间滞了滞。 「不是隔阂,是猜忌。」宴书臣覆手在身后,认真道,「久不在一处,便会心生猜忌,风声闲语多了便会印证猜忌。平阳侯府的事我早前听说了一些,侯爷是许老夫人带大的,盛家老太夫人心中难免芥蒂,亲疏远近多在平日照面里,若不常照面,那太老夫人又从何处得了这些印象?」 苏锦凝眸看他。 宴书臣轻声道,「太老夫人平日里接触的能有多少人?这盛家上下又有多少人?」 苏锦心头滞了滞。 宴书臣低眉笑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要么是当局者迷,要么早就旁观者清,只是不想弄清……」 宴书臣言罢,柏炎已换了身衣裳,自外阁间踱步而出。 苏锦抬眸看他。 应是今日在太老夫人屋中热得有些过了。 柏炎和宴书臣一走,苏锦便宽衣入了浴桶中。 似是头发丝里被汗水浸透,又晾干。 苏锦只觉一身都有些疲乏无力,手腕处扇了一个时辰的扇子,也略微有些酸胀,等自耳房出来,浑身似是酥软一般,连头发都只擦了半干,便躺在小榻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里,似是听见柏炎唤她的声音。 她困极,似是只草草应了一声,脑海中昏昏沉沉。 柏炎伸手抚上她额头,又在房中问了白巧和玉琢一些话,她大抵都没听进去。后来只觉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遂又起身离开。 她也懒懒睡了过去…… 这一睡应是睡了不少时候。 醒来时,先前入睡时脑中的眩晕感才仿佛去了不少。 苏锦撑手坐起,玉骨酥软。 脑海中还余了些许炫目,亦伸手捏了捏眉心好转。 「夫人醒了?」玉琢上前,语气似是关切病人一般。 苏锦木讷问了声,「我睡了多久?」 玉琢迟疑道,「有三两个时辰了。」 苏锦这才诧异清醒,抬眸看看窗外的天色,似是真近黄昏了。 她抚了抚额头,竟睡了三两个时辰。 她忽然想起,「侯爷呢?」 玉琢道,「侯爷早些时候回来了,见夫人还睡着,似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让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夫人应是不适应岭南的天气,有些中暑,需好好歇上一歇。后面几日多在通风的地方呆着,少在日头下晒着,衣裳比平日里多松些,勿再中暑了……」 中暑了,苏锦心底唏嘘。 难怪先前她觉得热得心慌,应是今晨在外祖母房中闷的。 玉琢又道,「侯爷同宴大人、四爷一道出去了,说晚些时候回来,让奴婢好好照顾着夫人,不要扰了夫人休息。侯爷还说夫人若是醒了,让夫人别着急,他稍晚些就回来。」 柏炎原本是说今日要和宴书臣一道去城中,带上她和柏远一道,她这一睡便错过了。 玉琢打水给她洗漱,洗漱过后,苏锦才觉精神了许多。 放下毛巾,白巧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三小姐来了。」 周氏有三个女儿,盛妍是最小的一个。 昨日周氏说,盛妍的两个姐姐都去舅舅家中玩去了,原本盛妍也要去,结果当时生了场病便留了下来,所以苏锦这来严州见到的只有盛妍一个。 上午说起柏誉的时候,盛妍忽得情绪激动跑开,苏锦没有撵上。 当下,撩起帘栊,见盛妍低头站在外阁间里,神色暗暗。 盛妍抬眸看她,眸间带了几分歉意,「表婶,我是来道歉的,上午是我心情不好,不应当直接就跑开。」盛妍顿了顿,咬唇看她,「表婶,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苏锦错愕,「怎么会?」 盛妍似是舒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又怎么作声了。 盛妍应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许是父亲过得早,和周氏相依为命的缘故。 苏锦眸间微敛,唇边勾了一抹如水般笑意,「剥石榴吗?昨日的还没吃上。」 第34章 是她昨日送来的那个。 盛妍看了看她,笑着应好。 眼下已是八月末了,石榴应季,苏锦随意放一粒在嘴中都清甜可口。 「表婶,甜不甜?」盛妍满眼期许。 苏锦不加掩饰,「甜。」 盛妍又欢喜继续。 苏锦眸间淡淡笑意,盛妍应是喜欢有人陪伴。 很快,一个石榴被两人一道吃完,两人似是都不怎么尽兴。 「表婶,我们再去苑中摘两个吧。」盛妍眸间盈盈碎芒,石榴是她种的,她哪里会吃不够,她只是喜欢同苏锦一处罢了。 苏锦应好。 盛妍三姐妹不同周氏住在一个苑中里,就在周氏院子隔壁。 苑中花园里的几颗石榴树都盛妍种的,一侧还有些旁的花花草草,蔬果之类,苏锦还在不远处看见了葡萄藤。 苏锦笑笑,「你的小天地,一应俱全。」 石榴树有些高,一侧架了一云梯,盛妍正爬着云梯去摘石榴,一面应道,「弄了好久呢!」 苏锦嘱咐,「慢些。」 「嗯。」盛妍已轻车熟路。 苏锦知晓自己多操心了,却还是在近处看着,怕她摔下来。 盛妍朝她笑笑。 等盛妍下来,一侧的丫鬟上前,拿了她摘下来的石榴去洗。 黄昏前后的苑中,树荫下凉风徐徐,也不觉有热气,石凳上,苏锦同盛妍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慢剥着石榴。 石榴是聊天时最好的水果,因为需要慢慢剥,慢慢尝,便也多出了许多说话的时间。 「表婶,你会一直住在家中吗?」盛妍忽然问。 苏锦嘴角勾了勾,「不会,表婶和表叔只是暂住。」 盛妍其实也知晓,「那表婶日后会常来吗?」 苏锦想起昨日在苑中,柏炎和外祖母的不欢而散,这回是自云山郡来,京中离云山郡更远,苏锦轻声道,「许是吧。」 盛妍不觉有些失望,遂又问,「你们是快要回去了吗?」 苏锦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和道,「回去之前,我每日都来这里陪你吃石榴可好?」 盛妍眸间笑开,连贯点头。 苏锦亦笑笑。 盛妍叹道,「表婶,你可是对每个人都很好」 苏锦「认真」想了想,应道,「也挑人。」 盛妍噗得一声笑开。 苏锦也跟着笑起来,苑中都弥漫着两人的笑意。 「表婶,你喜欢表叔吗?」后苑洗手的时候,盛妍忽然问起。 苏锦微怔,盛妍对柏炎偏见似是根深蒂固。 「我很喜欢他,最喜欢他。」苏锦亦耐心。 「为什么?」盛妍拢眉。 苏锦叹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啊。」 正言及此处,天空中兀得一声惊雷,劈得惊天动力。 苏锦和盛妍都不由颤了颤。 盛妍尴尬笑笑。 苏锦亦尴尬赔笑。 似是同一刻,大雨倾盆而下,将两人浇了个湿透。 关于柏炎的话题戛然而止。 后花园到屋中没有长廊,这雨下得突如其来,等跑回屋中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浇湿了。 ☆☆☆ 另一处,柏炎正同宴书臣在岭南山畔中踱步。 有府衙的人做向导,两人都是初来乍到,也没怎么迷路。 柏远同府衙的官吏走在前方,府衙的官吏知晓是平阳侯府的四爷,一路都热情周道介绍岭南一代的风土人情,柏远这一路耳朵也没闲着。 柏炎和宴书臣远远走在后方。 他在一处说话,侍从都没有近前便都远远跟着。 身后便有侍从牵着马,亦有侍从驾着马车在身后慢慢走着。 许是这几日熟络了,柏炎同宴书臣说话已无早前的间隙。 今日晨间收到云山郡和京中的消息,他会想到寻宴书臣到近前。 应是万城那顿酒,他本是要灌宴书臣的。但双方借着酒意,说了朝中局势,说了天下枭雄,说了该说的,亦说了不该说的,才有了眼下能在岭南山畔悠闲漫步。 「宴大人怎么会想到来严州的?」周遭没有旁人,他好奇问起。 「荔枝好吃。」宴书臣应声。 柏炎笑出声来。 宴书臣亦笑。 柏炎遂又道起,「宴书臣,你日后有何打算?」 宴书臣叹道,「眼下朝中并不太平,严州虽是个偏远之处,却可暂避,先不做打算。」 言罢,宴书臣看他,「侯爷呢?可有打算。」 第35章 柏炎嘴角勾了勾,悠悠道,「巧了,我也没有打算……」 只是话音未落,空中猛地一道惊雷自头上劈过。 两人都隐晦笑笑。 又大方会意点头。 蓦地,倾盆大雨便自头顶落了下来,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撑伞上前,两人各自接过。 这七八月间,岭南的雨说下就下,从云山郡来严州这一路已见怪不怪。 府衙的官吏上了近前,「侯爷,宴大人,这雨势有些大,又有天雷,怕劈到近处树木起火,需得找一处避一避。」 眼下已出了城郊很远,回城中还需些时候。 柏炎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能回去?」 府衙的官吏抬头看了看这天色,迟疑道,「侯爷,这雨下得急,以我们回城的速度,怕遇上前方坍塌,这岭南山畔一带,路不好走,怕是今晚回不去了。」 柏炎眉头微微拢紧。 ☆☆☆ 好容易在大雨中回到外阁间处,盛妍一身都已湿透,苏锦还稍微好些。 盛妍应景打了一个喷嚏。 这岭南的天气说变就变,雨势如柱。 盛妍又打了个喷嚏。 「快带小姐去泡个澡,冲个换身衣裳。」苏锦吩咐丫鬟。 盛妍转眸看她,「表婶你呢?」 苏锦略微迟疑,一侧的丫鬟道,「奴婢去苑中给夫人取衣裳和鞋子吧。」 苏锦的衣裳倒还好,只是鞋都湿了,她怕热,怕脚下的寒意,好在还是八。九月间。 苏锦应好。 正好在耳房中,苏锦俯身脱鞋,鞋子都湿透了,脚下微微起了些凉意。 盛妍已泡在浴桶中,先前还打了两个喷嚏,眼下泡在热水中,似是舒服了。 苏锦给她淋水,「冷吗?」 盛妍看着她,笑着摇头。 苏锦继续给她淋水,盛妍仰首看她。 苏锦笑了笑,「今日可是同你娘亲闹别扭了?」 盛妍看了看她,默认,没有应声。 苏锦笑了笑,「我小时候也会同娘亲闹别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盛妍低声道,「我是怕娘亲不要我了……」 苏锦诧异,「怎么会?」 盛妍似是欲言又止。 似是有不想说的事,苏锦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娘亲永远都是你娘亲,别胡思乱想。」 盛妍果真没有再应声了。 苏锦羽睫颤了颤,微微敛了眸间情绪。盛妍口中那句‘我是怕娘亲不要我了……’,苏锦心中好似惊雷一道,盛妍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应当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但她不好再多问起。 ☆☆☆ 稍许,丫鬟来了耳房中,给她送了衣裳和鞋子。 她换了一身。 出外阁间的时候,盛妍已在外阁间的案几上用起了点心和茶水。今日吃了不少石榴,确实是吃不下饭了,稍微用些点心和茶水也好。 苏锦还不饿,只饮了一杯茶。 盛妍央求,「表婶,今晚你就歇在我苑中,陪我说说话。」 苏锦看了看苑中,眼下还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她眼下回去,便是打伞,这身衣裳和鞋子怕是又要石头。柏炎还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她可以在此处陪一陪盛妍,稍后雨小些或是盛妍睡了再说。 苏锦颔首,「豆.豆.网。好啊。」 盛妍笑意写在脸上。 苏锦朝一侧的丫鬟道,「帮忙我替苑中说声,怕他们担心。」、 丫鬟应好。 似是头发还有些未干透,苏锦起身,「我去擦擦头发再来。」 盛妍笑盈盈点头。 铜镜前,苏锦用毛巾轻轻擦拭。 今日晌午时候她便是头发半湿着便睡了,后来一直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今日晚些,她再不敢半湿着头发便睡。 苏锦一面擦着头,一面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想起柏炎说起要去城外,如此大的雨,怕是连马车都不好走,也不知今晚能否回来。 苏锦有些担心,却又不觉打了个呵欠。 眼中有些呵欠之后的氤氲,也是怪了,下午睡了三两个时辰,眼下怎么会又生了困意。 头发也擦得差不多干了,只剩发梢还有些水气。苏锦放下毛巾,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去到外阁间中,却见盛妍已倒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睡了,丫鬟正上前给她盖被子。 苏锦眸间也是诧异,「睡了?」 丫鬟点头,应道,「许是太累了。」 苏锦也才想了想,又是爬云梯摘石榴,又是在池塘边跑,应当也是累了吧。 第36章 「抱回屋里吧。」苏锦吩咐。 丫鬟应好。 盛妍似是睡得很熟,丫鬟抱她回屋中床榻上,她未醒亦无旁的反应,苏锦给她掖好被角,沉沉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响起。 「看来是真累了。」苏锦笑了笑。 丫鬟也笑笑。 只是苏锦说完,也似是跟着打了一个呵欠。 但转眸看去,屋外的大雨仿佛丝毫都没有减弱的迹象,眼下许是见到盛妍都睡了,也入夜许久了,苏锦又觉困意袭来,正好外阁间屏风后还有一张小榻。 「再帮我拿一床薄毯吧。」苏锦朝丫鬟道。 丫鬟应好。 等折回的时候,苏锦已在屏风的小榻上侧身躺下,下榻上没有枕头,她半枕在右手上,似是有些不舒服,正式的领口半松了松,露出颈间一截雪白的肌肤和锁骨。 「夫人?」丫鬟唤了一声。 苏锦似是已是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没有旁的反应。 窗外正好一道惊雷,丫鬟心中惊了惊。 苏锦却熟睡着,似是分毫没有反应。 丫鬟眸间微微拢了拢,将薄毯搁在一处,径直出了外阁间去,朝苑外的人福了福身,应了声,「二爷,人睡了。」 外阁间的门自内掩上。 柏誉踱步到屏风后。 苑外又是一道惊雷,弧形的闪电似是将整个房中都骤然照亮,映出小榻上那道明艳动人的身影,也映出柏誉那张冷漠淡然的脸。 屋外大雨滂沱,雨点似是狰狞般拍打着屋檐。 柏誉步步走近。 屏风后的小榻上,苏锦正枕着右手入睡,发梢还有些湿意,聚在一处水滴,顺着颈间流到衣襟里,衣衫隐隐透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绯红。因是侧躺着,曼妙的身姿并无旁的遮掩,腰身纤细,玲珑有致,握在手中不知是何诱。人快意。 柏誉宽了款衣领,嘴角处扭曲得勾了勾。 今日黄昏时候,一场惊雷,既而倾盆大雨,到眼下都未见雨势有减缓的迹象。 勿说郊外,就连城中眼下应当都难过马车。 柏炎尚困在城外,今夜怕是回不来。 府中的眼线说,夫人随三小姐来了苑中,身旁没有侍卫跟着。刚才在苑中,被一场大雨浇透,让人去苑中取了衣裳,苑中还是大雨如注,应当一时半刻也回不去,三小姐当是要留了夫人在屋中歇下。 他目光微微滞了滞。 今晚柏炎不在城中,也应当回不来…… 方才的茶点里下足了剂量,她醒不过来。 柏誉喉间咽了咽,伸手微微掠了掠她脸颊处,她果真没有分毫反应。 柏誉笑了笑,心中冷哼一声,正俯身贴下。 忽得窗外惊雷声,丫鬟的惊叫声短促响起,柏誉警觉。外阁间的门被骤然踢开,屏风后,露出一道青面獠牙的面具,在雨夜和惊雷下,犹如恶鬼。 柏誉心头大骇。 青木已一脚踢翻了六扇屏风。 六扇屏风轰然倒地,但小榻上的苏锦都睡得死死的,依旧未醒。 青木凌目看了看苏锦,再看了看一侧的面色铁青的柏誉,嘴角魅惑挑了挑。 柏誉是见他手中的剑沾了血,而外阁间外,先前那个替他守在屋外的丫鬟已双目睁大倒地,身上血迹和大雨混作一团,应是方才被青木杀了。 柏誉喉间咽了咽。 青木一步一步上前,柏誉见到这张面具,一瞬间竟面如死灰。 「你……你……」柏誉说不出话来,他是想问他怎么在这里。 青木是一直跟着柏炎的死士。 柏炎在哪里,青木便应当在哪里。 不应当,不应当在盛家,柏炎将青木留在苏锦这里。 青木邪声笑道,「二爷,有些过了吧,夫人不是旁人……您这是碰了侯爷的底线了。」 柏誉看了看青木,脑海中尚在反应那句「夫人不是旁人」,却忽然看了看门外倒地的丫鬟。 柏誉心中猛然一颤。 再如何,他都未想过柏炎的人会在盛家杀人! 青木继续上前,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 他不信柏炎的侍卫敢杀他! 但青木却在步步逼近。 柏誉咽了口口水,吓得跌到在地,「我是柏炎的二哥!你疯了吗?」 青木诡异笑道,「我是平阳侯的暗卫,只认侯爷,不认旁人。」 柏誉原以为青木说这番话,要铁了心要杀他了。 柏誉吓瘫在地。 但青木却没有杀他。 暴雨天中,青木拎起他,扔在盛家偏远苑落里的一处废弃柴房里,他的手脚都被青木用绳子绑住,屋顶年久失修,漏着水,他衣裳沾了水。 第37章 一侧,是先前那个被青木杀死的婢女尸体。 柏誉拼命挣扎,也想出声唤他。 但口中塞了布条,除了「嗯嗯嘤嘤」的声音外,根本发不出旁的。 青木离开,暗屋反锁上。 柴房四围除了雨水便是哗哗的水声,他就躺在早前那具尸体前,一个惊雷劈下,柴房里周遭的缝隙里透出一片闪电白光,映出那死去婢女的幽白惨淡的脸。 柏誉吓懵,拼命动着被绑着的手脚一点点瞪着离开尸体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外惊雷和大雨不停。 柴房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 柏誉下意识想出声呼救! 却见入内的,是一袭华服锦袍的柏炎。 柏誉全然僵住。 柏炎脸色暗沉,一双眸子似深渊冰窖一般盯着他。 他莫名寒颤。 青木随了柏炎入内,柴房门重新掩上,没有旁人再入内。 柏誉知晓自己眼下狼狈至极,但柏炎却居高临下看他。 柏誉心中天平打破,看向柏炎的目光分毫没有早前掩饰下的温和。 柏炎瞥目看了眼青木。 青木会意上前,扯掉了柏誉口中的布条。 柏誉近乎脱口而出,「柏炎,我是你二哥!」 声音几近怒吼。 「要不你凭什么还活着……」柏炎冰冷而含着愠怒的声音响起。 柏誉忽得懵住。 惊雷和大雨声中,柏炎缓步上前,在他近处蹲下,声音却几近平和,「二哥,你在外祖母跟前如何,我可以装作不察……」 话音未落,柏誉脸色已僵住。 他知道?! 柏誉没有理会,继续道,「你同周氏搅在一处,我也可以不管。」 柏誉眼中都是诧异。 柏炎继续看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甚至在越州,周家的人同南蛮做交易,遣人来帐中刺杀我,而后嫁祸给母亲,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柏誉脸色已彻底惨白。 柏炎目光却未收回,「你在严州怎么闹都行,你同陆家走得近,挑唆陆建涵让瑜雅同我争执,或在云山郡府邸放眼线,我都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柏炎喉间咽了咽,「因为你是我二哥。」 柏誉面如死灰。 柏炎垂眸,「但你不应当动苏锦,你明知她是我最在意的人……」 柏炎缓缓睁眼,「你就这么恨我吗?」 柏誉眼中原本被恐惧占据,但柏炎这句话,似是将他眼中的恐惧悉数点燃成了怒火,他愤恨道,「我为什么不恨你!」 柏炎噤声看他。 他挣扎着跪坐起,眼中皆是恼意,「分明是你同我长得像,但所有人说的都是我同你长得像,出入云山郡府邸我都要着那半幅面具,像个影子人一般,活在你的阴影里!」 好似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扭曲瞬间爆发,柏誉呲目道,「分明我才是你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应当是我的,整个平阳侯府都应当是我的!是你柏炎!这个所谓的三弟,抢了所有应当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那苏锦呢?」柏炎冷声。 柏誉怔住。 他凝眸看他,「苏锦同此事有关系吗?」 柏誉被他逼急,嗤笑道,「你能拿走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拿走你的帐中物!」 柏炎一拳将他揍倒在地,「她是我发妻,不是帐中物!更不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柏誉喉间吐出一口血气。 似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份外得意看他。 柏炎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笑意,朝他看来,「是,我就是想报复你,用尽手段报复你!」 柏炎冰冷看他,「就凭这些后宅手段?」 柏誉怔住。 柏炎凝眸看他,沉声道,「你可知朝中,军中,临近诸国当中,每日想要杀我的人有多少?每天盼着我死的人又有多少?你在其中算什么?」 柏誉愕然。 「你认为平阳侯府高高在上,我在京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你可知平阳侯府每日都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你认为平阳侯这么好做?」柏炎低沉着嗓音问他。 柏誉哑然。 他双目黯沉,「你自幼孱弱,外祖母将你接到严州将养。母亲十一岁逼我到军中历练,我每日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那时你在哪里?多少次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近乎丢掉了一条命,你在哪里?你问我凭什么做稳平阳侯这个位置,二哥,那我今日告诉你,就凭这些……」 他背对着他,解下外袍。 第38章 惊雷闪电中,赫然露出背上狰狞的伤疤,在电闪雷鸣下触目惊心。 柏誉全然怔住。 柏炎缓缓转身,身上每一处的刀剑伤疤似是都份外触及到他心底,他脑海中只剩嗡鸣声…… 柏炎继续看他,「我是同母亲有间隙,但她教我的,从始至终都是大义,是事在人为,是平阳侯府如何在朝中立稳根基,而不是后宅那些龌。龊手段。朝堂之上,谁不是浸淫多年的狐狸,你这点手段,又斗得过谁?」 他看着柏誉眼中的星火一丝一丝熄灭,消散。 好似彻底打击一般。 他缓缓起身披回外袍,不再看他,「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你若要,就凭本事来拿。早前的那些后宅手段你可以继续,试试看可还有用!」 眼见柏炎如此,柏誉似是逼疯,大笑道,「你这平阳侯就是从我这里抢来的,你就是用卑劣手段抢来的!」 青木拢眉,转眸看向柏炎。 柏炎却已闭目,继续往门口走去。 见他根本不搭理,柏誉面容业已扭曲,眼下想到的刺激他的话,便又脱口而出,「还有苏锦,你护她护这么紧,她早就嫁过人,早就……」 话音未落,锋利的剑尖已直抵他咽喉处。 他喉间的肌肤上有鲜血渗出。 柏誉头一次觉得离死亡这般接近,仿佛这剑尖上的煞气都入了他喉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柏炎寒目看他,眼底皆是杀意,「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柏誉僵住。 喉间连一口气都不敢下咽。 柴房外,似是今晚最大的一个惊雷,「噼啪」一声将整个柴房上空都映成了白昼,又悉数落在一处,而后是撼天动地的嗡鸣声。 柏誉恐惧得近乎窒息。 柏炎收了剑。 一声不吭出了柴房之中。 青木上前,重新将布条塞回他口中,暴雨中,锁上柴房门,只剩了柏誉与早前那具尸体一道在柴房中。 ☆☆☆ 一夜雷雨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似是大雨过后,惯来会晴空万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床边照进屋内,一缕两缕。正好晃在她额间。 苏锦微醒,慵懒伸手,挡了挡额头。 似是昨日中暑的迹象还未全然好去,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迹象,也是怪了,分明下午才觉好多了,今晨起来又有些犯晕。 她忽得想起昨夜应是睡在盛妍屋中的。 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又有困意不断袭来,她便也睡得极早。 眼下,似是应当还在盛妍苑中才对。 苏锦微微睁眼,正好,他伸手抚上她额头。 掌心虎口处有层淡淡薄茧,熟悉的踏实与安稳,她不用睁眼也知晓是他。 睁眼,便也正好见到是他。 「阿炎,你回来了?」她声音里带了酥懒。 「嗯,我回来了。」他笑了笑,俯身用嘴角碰了碰她额头。 苏锦亦笑了笑,伸手揽紧他后颈,忽得,想起昨日应当是宿在盛妍屋中的外阁间里才对。 她眸间微转打量四周,他似是猜出她的心思,温和应声道,「昨夜抱你回来的,你睡得太熟没有醒。」 苏锦忍不住唏嘘,「这岭南气候许是太热了,昨日晨间的中暑,似是还有些未缓过来,便睡得太沉了……」 他没有应声,眸间微敛。 苏锦自方才揽着他后颈的手,便没有松开,又忽然问道,「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你可是连夜从城外回来的……」 他默认。 苏锦微怔,眸间颤颤,轻声开口问他,「……淋到雨了吗?」 他微楞,亦轻声道,「没有。」 她眸间淡淡,「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没淋到……」 他笑笑,改口,「淋到了,都湿透了,还险些被雷劈了……」 苏锦眸间忧色。 他轻笑出声,「傻不傻,还真信我被雷劈了?」 她娥眉微蹙,伸手抚上他脸颊,「柏炎,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里藏了旁的。 柏炎眸间微楞,既而俯身吻上她双眸,「没什么事,只是答应过你晚些便回来的,不能失信。」 她只得阖眸,「你还答应过我不走夜路的,又是惊雷,又是瓢泼大雨,若路上还有滑坡,泥石流……」 她话音未落,双唇已被他双唇含上,似是不想她在说旁的。 稍许,她微微睁眼。 耳边都是他温柔的声音,「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第39章 【番外:小阿锦】 【注:柏炎回忆番外篇,和之前不重复,时间轴误混淆。正文年纪二十五六,番外里柏炎十九】 许久未见外祖母,起初分明想好的,无论如何到了严州都不要再惹她老人家置气。 到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他不是外祖母亲手带大的孩子,外祖母对母亲又心有芥蒂,他似是说什么做什么,外祖母都天生带了戒备,譬如手上这半幅面具。 分明不是他让二哥带的,但二哥说出入云山郡府邸时时常有人误会,他怕尴尬。 外祖母眼中的心疼便流露出来了。 他似是什么都没做,又成了恶人一个! 「二哥给我吧。」他从二哥手中接过这半幅面具,朝外祖母道,「日后二哥别带了,我来严州的时候带,外祖母满意了?」 外祖母自是气得拍桌子。 他拿了面具,在外祖母的连翻声讨中出了苑落。 身后,是二哥安慰外祖母的声音。 他那时自是年轻气盛,觉得外祖母偏心,心头不舒服的劲儿过不去。可事后出了盛府,又恼火叹了叹,怎么又同外祖母争执上了,分明起初不是这个心思,忍一忍不就好了? 外祖母年事高了,他分明是想她才来严州的。 又不是来气她的…… 柏炎低下头,心中暗自立下旗帜——下回来严州,便是外祖母指着他鼻子数落不是,他也不要同她老人家再呛呛了。 青木上前,「侯爷,这面具……」 他看了看,「二哥的,留着吧。」 青木接过,莫名看了看,又问,「侯爷,回京吗?老夫人在遣人打听你行踪了。」 柏炎笑笑,「你告诉她不就好了?反正你不告诉她,她也能知道。」 青木嘴角抽了抽。 「我去平城看看四哥。」柏炎跃身上马,「反正也顺路。」 青木也跃身上马,「听说苏将军要升迁了。」 柏炎笑笑,「四哥为人稳妥,升迁是迟早的事。」 严州到平城路途其实不近,他与青木连骑了几个昼夜未停,累了就在溪边饮水歇息,困了就在树上小寐,这才接连了甩掉了几波打探他行踪的人。 他不想带一堆尾巴给四哥添麻烦。 但去平城这一趟是对的。 父亲和兄长过世得早,二哥又在严州同外祖母一起,与他说不到一处去,四哥能给他不少中肯建议。他喜欢同四哥一处,四哥与他没有利益纠葛,甚至在军中的升迁都不要他过问,却同他交心,大凡他心中有苦水的时候总会想来四哥这里。 譬如眼下,好容易征战回来,本想去见见外祖母,又闹得鸡飞狗跳一场。 四哥听过却笑不可抑。 本是在一处饮酒,结果四哥家中来人,说小姐不见了,家中都乱了套。 他见四哥神色都紧张了。 他知晓四哥很疼这个女儿,他未曾见过,却听四哥说起过,是个不怎么省心。 他亦好奇,怎么个不省心法。 有他那个四弟不省心吗? 不过四哥家中有事,他不便多留,早前也在府中见过老夫人了,眼下离开也不算失礼。 四哥前脚刚走,青木后脚就来,「侯爷,长翼追来了。」 又是母亲让人来寻他了,他正好饮了些酒,酒意上头,「你带他去多绕几个圈子。」 好,青木应声。 「等等。」他又摆手唤他上前,「把二哥那个面具给我。」 青木莫名递给他,他笑笑,扣在脸上,「有备无患嘛。」 青木无语。 他朝青木道,「边城等,我若没到,你再来寻我。」 青木直接上马,也不啰嗦。 他环臂笑笑。 城门口过往的商旅中,他伸手揽了一人,「借问,去边城,走哪条路人少些。」 旅人烦躁看他,「要人迹罕至那种吗?」 他点头,这样最好,省得一路都是打听他的人。 旅人遥指西南侧。 他骑马往西南处去,走了一天一夜,越走越偏僻,才知走到了山林了,他是想绕出去,山林中却有迷雾,最后越走越远,连马都跑丢了。 那人真没骗他,人迹罕至。 遍地只有蛇和狼。 他真是份外想念青木在的时候。 眼下,他怕是短时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若再走不出去就要天黑,久在军中,天黑的山林中有多危险他自然知晓。 寻一处安全之地,钻木取火,火堆要堆得够大,足够熬到天亮时候。 第40章 日落黄昏,山林中各处开始狼嚎。 他在溪边抓了几条鱼,正架了木架子,将鱼穿上,忽闻身后有意放低的脚步声,他警觉皱了皱眉头,手中的匕首倏然滑至衣袖间,匕首可以见血封喉。他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丫头。 他微楞,她却伸手将他的头按下,低声道,「低头。」 他诧异。 尚未反应过来,生平头一遭被个丫头把头直接按了下去,扑倒在地,吃了一嘴土。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才从泥土抬头,嘴里都是泥土,只听头顶上「嗖」的一声,箭矢射出,正中他先前身后那颗树上,倒挂着的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打蛇打七寸,这箭正好精准射到七寸处,那蛇垂直落下,没了动静。 这距离,方才应当正好是朝着他后背吐着信子。 柏炎心底微顿,背脊微凉,方才似是真有些险。 他惊讶转眸看向她,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侧颜在余晖里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蛇,有些看楞。 稍许,嘴角微微勾了勾,这丫头生得有些好看。 「你没事吧。」她先前见他愣住,应是觉得他被蛇吓楞了。 她上前,见他胳膊处有血迹。 他看了看她。 她亦看了看他,「疼吗?」 他想也不想应声,「疼。」 ☆☆☆ 稍许,她给他包扎。 整个过程认真专注,他偷偷看她,赏心又悦目。 最后,他见她手指微微翘了翘,在绷带尾巴上系了一个蝴蝶结,他嘴角暗暗勾了勾。 似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偷偷看过一个人过。 她去溪边洗手。 他又看了看她放在一侧的弓箭,弓箭上刻了小小的「苏锦」两个字。 原来叫苏锦。 苏锦,阿锦,小阿锦~ 他眉眼笑开。 入夜,果真周围的狼嚎声此起彼伏,远远的,隔着一条小溪,似是还能看到不少闪着光的眼睛。 她应是有些怕。 离火堆就近处坐下,手还搭在弓箭上,她心中并不踏实。 他上前,靠她就近处坐下,「火堆烧得这么旺,它们不敢上前,除非下雨……」 话音未落,天空中闪了闪电,而后是几声闷雷。 她眨眼看他。 他亦眨了眨眼看她。 不远处的电闪雷鸣,两人四目相视,喉间都紧张咽了咽。 最终,这场雨还是没落下来。 他靠在她身侧,悠悠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你先睡吧。」 她没怎么动弹。 他凑上前道,「我以人格担保,我是正人君子。」 她应是白日里累计,不多时真的睡着。 只是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那把弓箭。 他笑笑,还真敢睡。 他的人格竟这么值钱。 他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身前的火堆哔啵作响,火光处映出两道人影,似是她偎在他身侧一样。 他笑笑,往火堆里加了树枝。 ☆☆☆ 她醒的时候,已是天明。 火堆已熄灭,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习惯性在额头搭了搭。 忽得,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骤然睁眼起身。 柏炎看她,「醒了?」 「怎么不叫我……」她眸间歉意,原本说好她值下半夜的。 他悠悠道,「我是正人君子,你也没说你是不是,所幸就一道值了,万一你占我便宜如何说?」 她哑然。 他凑上前去,笑眯眯道,「逗你呢,小阿锦。」 小阿锦?她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去翻随身的玉佩。 他指了指一侧的弓箭,「那么大‘苏锦’两个字,还犯得上去翻你的玉佩吗?」 她似是误会了,当下脸色有些红。 他觉得,绝了。 脸红的时候也好看。 ☆☆☆ 两人都找不到出山林的路,就一道结伴迷路。 晃晃悠悠在山林中走了整整一日,似是还在原地打着转。 转眼又到了黄昏前后。 她同他一道拾柴,生火,烤鱼,却似是因为绕了一日还在原地,颇有些泄气。 「小阿锦,许是我们明日就走出去了。」他宽慰。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41章 他停了停,强忍着心中笑意,应道,「哥哥。」 她古怪皱眉。 他义正言辞道,「姓哥名哥,是不是很少见?」 她应是教养极好,此时也不出声。 他笑不可抑,「骗你的,小阿锦,不过你唤哥哥就对了。」 苏锦有些恼,这一日里他逗她第几回了。 她竟然都还信了…… 今日入夜,寻了有遮蔽的洞口处,便是下雨也再都不怕了,只要火堆不熄灭,这里便是安稳的。 「你今日先睡吧,我来值夜。」苏锦轻声道,昨日是他值夜,她今日值夜也是应当。 「小阿锦,怎么瞧不起哥哥啊?」他似是偏执。 苏锦恼火。 最终这一晚上半宿谁都没有睡,临近坐着,靠在石壁上,各自数着星星。 「我想我爹爹娘亲,还有祖母了……」她忽然开口。 他怔了怔,转眸看她,不打扰她良心发现悔过。 「他们找不到我,肯定很担心我。」她仰首靠在石壁上。 他随意问道,「家住哪里?」 她轻声应道,「平城。」 他指尖微滞,平城,姓苏,家中爹爹,娘亲,祖母,找不到她,很担心…… 他忽得反应过来,苏锦,四哥的女儿? 他莫名看她,眼中多了几许笑意。 「你呢?」她也问。 他忽然道,「我?我家中有个哥哥,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母亲管我严苛,外祖母也时常同我闹别扭,我若走失了,他们应当都不担心我……」 「……」她诧异看他。 别说她,他自己都觉听起来怪异得很。 只是,更怪异的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她面前脱口而出。 她没有多追问,他也没多吱声。 身前,火堆「哔啵」作响,空旷的山林里,尽是说不出什么动物的声音。 后半夜,她还是熬不住睡了。 头先是靠在石壁上,而后搭在他肩膀一侧。 他怕弄醒她,肩头一直耸着,不敢落下。 她平和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他心底深处似是有一处在微微触动。 又到天亮处,她习惯性伸手搭在额间。 睁眼的时候,洞口处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周遭却无人。 「喂!」她想开口唤他,又才想起,除了「喂」字,似是只有那声不怎么正紧的「哥哥」二字,她唤不出来。 这山林中,其实有些怕人。 他不在,她心底似是忽得乱做一团。 她只能就近去寻,只是「喂」了半晌,既喊不出口,也寻不到人,她咬唇,只得开口四下唤道「哥哥~」 他心底被她这一声声都唤「酥」了。 不由嘴角勾了勾,多听她唤了几声,方才笑嘻嘻上前,「小阿锦,你找我?」 原本臆想中,她怕是要恼他一顿。 谁知她却怔住,眼底一眼可见的微红,见了他,又下意识阖眸避开。 「小阿锦,我方才打水去了,你昨晚不是说渴吗?」他上前。 她喉间咽了咽,轻声道,「我以为你走丢了……」 而后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担心。」 他眉间微怔…… 再同行上路,似是今日真的往山林边界方向走。 山路道路不怎么好走,他伸手牵她。 她愣住。 他轻嗤,「又没有人看见,我不告诉旁人。」 她遂才伸手。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似是握住了心中重要之物。 他走在前,牵着手的她走在后。 他没有回头,口中悠悠道起,「小阿锦,我日后会早些回来见你的……」 她眸间微滞,嘴角缓缓笑意。 ☆☆☆ 亦如当下,他在她耳畔温柔叮咛,「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所以倾盆大雨,亦风雨无阻。 因为,我应过你,会早些回来见你…… 【番外完】 「阿锦,同我一道去见见外祖母。」柏炎一面洗脸,一面朝苏锦说起。 苏锦正坐在床榻上俯身穿鞋,闻声,抬眸看向柏炎。 她今日晨间原本也当去外祖母处请安的,只是昨日有些中暑,今晨没醒来,眼下,似是都要将近晌午了,确实也应当去一趟外祖母处。 只是,前日外祖母苑中,柏炎似是同外祖母似是起了不小争执…… 柏炎放下毛巾,淡声道,「隔两日也差不多该回云山郡了,多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 第42章 苏锦羽睫眨了眨,有些意外。 这趟来严州,光路上就用了十余日,眼下,才在严州待到第三日上头。 「这么急?」苏锦好奇。 柏炎声音清冷,「来看看便是了,待这么久做什么?」 苏锦蛾眉微拢,掀眼看向他,「柏炎,你可是有事瞒我?」 他正好折回,俯身吻上她额头,「头还晕吗?」 她明知他有意避过,还是轻声应道,「还有些,岭南气候炎热,应是才来了两日,还不怎么习惯的缘故。」 他微微垂眸,「昨日外祖母可是为难你了?」 她眸间轻轻滞了滞,淡声应道,「是外祖母屋中有些闷,恰好睡了个回笼觉……」 她话音未落,他吻上她嘴角,「今日我同你一道。」 ☆☆☆ 去到太老夫人苑中时,周氏正好在苑中。 周氏正同太老夫人说起,府中有个婢女失踪,寻了一个早上都未寻到,也找各个看门的小厮问过话了,都没见到人出去过。也不知是不是昨日一场大雨,人落了水,周氏是来讨太老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捞一捞…… 太老夫人正寻思着这事。 刘妈妈来说了身侧,说侯爷和夫人到了。 周氏也起身。 「见过外祖母。」柏炎和苏锦问候。 太老夫人看了看他二人,算不得热忱应了声。 遂又朝周氏问起,「方才说失踪的丫鬟,是哪个苑中的?」 周氏这才道,「是妍儿苑中的,早前在苑中照顾妍儿起居。」 柏炎目光愣了愣,没有吱声。 太老夫人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能少了个大活人,还是让人捞一捞吧。」 周氏应好。 太老夫人这才看向身侧的刘妈妈,「今日还未见到誉儿,你遣人去问一声。」 刘妈妈刚想应是。 柏炎瞥目看向周氏,平常般开口,「嫂子不是知晓二哥去了何处吗?」 周氏僵住,不知柏炎为何会忽然开口。 恰逢此时太老夫人目光诧异瞥过。 周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柏炎。 柏炎漫不经心端起茶盏,似是觉察她目光,也抬眸看过来,漆黑的眸间迸出几分冷峻阴鸷,嘴角意味深长勾了勾。 一瞬间,周氏心惊。 不用怀疑,柏炎知晓了她与柏誉的事。 周氏面容煞白。 太老夫人探究的目光下,周氏嘴角微微抽了抽,尴尬道,「是……是今日正好见到二弟,他说……有事外出了……」 太老夫人惯来信赖周氏,听周氏这般一说,太老夫人只是眉间皱了皱,叹了一声,「这两日也不知晓在做什么,既是有事外出,遣人来一声也好。」 刘妈妈安抚道,「二爷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事事都同太老夫人说一声?」 刘妈妈这么一说,太老夫人低眉笑了笑,「也是。」 太老夫人便朝周氏道,「打捞的事你先去安排吧,别耽误了。」 周氏心有旁骛应了声。 但太老夫人在,周氏又不敢寻柏炎问话。 柏炎是知晓柏誉去处的,周氏喉间咽了咽,六神无主出了苑中。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这才沉声道,「今日想起来见你外祖母了?」 苏锦刚起身,福了福身,准备同太老夫人解释,柏炎伸手拦了她,「昨日不才来了吗?」 太老夫人轻嗤,「那是有客人。」 苑中稍许缄默。 柏炎淡然开口,「这趟是来给外祖母辞行的。」 太老夫人愣住。 柏炎轻声道,「云山郡出了些事端,我要赶回去一趟,明日就要走。」 外阁间中再次缄默。 片刻,太老夫人怄气的声音响起,「要走早些走,眼不见心不烦……」 苏锦转眸看向柏炎。 柏炎正好起身,苏锦也跟着起身。 柏炎踱步上前,「外祖母,我同阿锦扶你去苑中走走吧。」 太老夫人和苏锦都愣了愣。 ☆☆☆ 散步苑中,柏炎亲自搀扶太老夫人。 祖孙二人记忆中,似是有多少年了。 太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得有些慢,柏炎便跟着走得有些慢。 苏锦亦在太老夫人另一侧跟着。 柏炎正好道,「京中路远,下一回不知什么时候再来严州看您了。」 太老夫人目光微敛。 柏炎看了看她,柔声道,「您老人家自己注意身子,平日里别喝那么多浓茶,夜里睡不……」 第43章 太老夫人轻哼,「虚情假意……」 苏锦微怔。 柏炎却似是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私下找刘妈妈问的,这把年纪了,不比早前了,谁让你是我外祖母,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苏锦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多吱声。 太老夫人似是也僵了僵,嘴角嘀咕道,「你少气我就成!」 柏炎这回没有顶嘴,「行,我记下了,日后少惹外祖母生气。」 太老夫人和苏锦都看他。 尤其是太老夫人,叹道,「你这一日一个态度了,今日可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柏炎眸间有些恼火,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年少无知,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行不行?」 太老夫人哑然。 苏锦适时开口,「苑中有些热,我去取些蔬果来解暑。」 柏炎笑笑应好。 她亦笑笑,朝太老夫人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往回走。 柏炎今日应是想同外祖母缓和。 她不在,许是会更好些。 身后,应是太老夫人又碎碎损了柏炎一句,柏炎也未置气,「累了便歇一歇。」 太老夫人也确实走得有些累了,遂让柏炎搀了她坐下。 树荫处,其实算不得热。 老太夫人坐下歇脚,柏炎在太老夫人身边半蹲下,「外祖母,我从未同你说过,我没忘记过娘亲,我还记得娘亲在世的模样,记得娘亲同我说过的话,让我好好孝敬外祖母……」 太老夫人怔忪看他,嘴边不满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柏炎笑笑,「非奸即盗便非奸即盗吧,日后,我再不同你顶嘴了,可好?」 太老夫人噤声。 柏炎继续温声道,「外祖母,陆家的事能不能心平气和听完我说一回?」 许是他这句正中下怀,太老夫人恼火将方才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柏炎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道,「外祖母,陆家的事眼下还不是时候,朝中局势尚不明朗,掌管吏部的一干人等,自缢的自缢,跳湖的跳湖,弹劾下狱更不在少数,眼下的吏部同大理寺一样,就是朝中用于挑起和平息纷争的工具,陆家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陆建涵此人尚且稚嫩,若是在风口浪尖走一步错,都没有回头路,整个陆家许是都会被拉下水。」 太老夫人诧异看他,「你这是实话还是推托之词?」 柏炎轻声道,「推托之词是说与瑜雅听的,这些话转头就会传到陆家耳中,对盛家,对柏家都无好处。我知道外祖母在意此事,所以要亲自来严州回话。陆家的事,不是简单一句,在朝中打声招呼便能成事的,若是能多一个死心塌地的助力,云胡不喜?」 太老夫人顿了顿,「你早前不是这样说的……」 柏炎反问,「那外祖母可是听我亲口说的?」 太老夫人诧异看他。 柏炎看她,「二哥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母待他亲厚,若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外祖母可会待我同二哥一样?」 太老夫人俯身看他,眸间隐隐氤氲。 ☆☆☆ 苏锦自然没有取了蔬果折回。 难得祖孙二人有一处的时间,她先行回了苑中。 周氏已来了苑中两趟,却都是说来找柏炎的,只是柏炎不在,周氏也绝口不提旁的,只是说晚些时候再来。 苏锦遂问起了盛妍。 周氏这才叹道,也不知是不是昨日中了暑,睡到方才还迷迷糊糊的。 盛妍也是?苏锦忽得上了心。 周氏的心思不在此处,柏炎不在,周氏心神不宁离了苑中。 ☆☆☆ 再晚些,柏远回了苑中。 昨夜那场大雨,他和宴书臣都困在城外了,就三哥一人折回。 柏远这一路都在担心。 直至听苏锦说起柏远安然,柏远心中才似一块石头放下,只是口中还有些后怕,「那么大的雨,他这是一路浇回来的啊,万一被雷劈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正好柏炎回了苑中,冷声应道,「你以为我是你……」 「三哥!」柏远迎上。 「宴兄回去了吗?」他也问起宴书臣。 柏远应声,「哦,宴大人回了,还托我带句给三哥,说城郊未说完的话,三哥若是想说,他在府衙等。」 柏炎嘴角勾了勾。 「去换身衣裳,歇着吧。」柏炎见他一脸疲惫。 柏远笑嘻嘻应好。 柏远刚离开,苏锦正欲开口,他已伸手揽上她腰间,「昨夜的算不得大雨,在军中更大的雨势都需得顶头迎上,昨日的雨真不算大。」 第44章 苏锦微叹,先前的话咽回了喉间。 他遂抱起她,心情似是很好,「阿锦,我同外祖母讲和了,似是这么多年,头一遭。」 苏锦果真诧异。 但先前在苑中的场景,似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她亦替他高兴。 有时分明精明,却有时,琐碎之事便可够他欢。愉许久。 「可是明日就要回云山郡?」她亦问起。 他应道,「路上再定,母亲催我回京了,许是先不折回云山郡了。回京之前,阿锦,我们还要去趟平城,见祖母和娘亲……」 苏锦微楞。 他双目微润,「早前说了陪你回平城的,中途战事耽搁,让你自己一人回了平城。阿锦,提亲要补回来,等回了京中,我们还要拜堂成亲。」 她脸颊微红,美目含笑。 他嘴角轻抿,「阿锦,你穿喜袍,一定很美。」 临近入夜的时候,周氏又来了苑中。 苏锦在耳房沐浴,并未见到。 周氏只见了柏炎一人。 出苑落的时候,脸色略带苍白,似是连走路都有些不怎么看路,险些跌跌撞撞了去。 「夫人?」途中掌灯的小厮见了有些担心。 周氏强作镇定,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无事。」 小厮便也不敢多问了。 途中正好遇到盛妍,正捧了石榴往柏炎和苏锦苑中去,正好遇见有几分魂不守舍的周氏。 「娘?」盛妍出声唤她。 思绪正在别处的周氏愣住,有些诧异看着她手中的石榴,问了声,「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盛妍看了看她,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娘,我去表婶那里。」 周氏自是看见了她手中的石榴,眉头微微皱了皱。 盛妍低声道,「昨日表婶来了我苑中一道吃石榴,说我种的石榴好吃,我摘了一个给表婶送去。」 周氏讶然,「昨日表婶在你苑中?」 盛妍点头,「正好遇上昨日的惊雷大雨,表婶在苑中歇下的。」 周氏忽得僵住。 盛妍迟疑开口,「娘,我可以去吗?」 周氏喉间咽了咽,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去吧……」 盛妍看了看她,福了福身,继续往前去,稍后回头,似是还见娘亲立在原处。 周氏是从头到尾僵住。 想起方才在苑中,柏炎面容阴鸷说的那番话。 等他们明日启程离府后,让她再带人好好搜搜苑中偏僻角落。 柏炎不仅知晓她与柏誉的事,眼下,柏誉也是被柏炎扣下了。 柏炎是不想在离开严州前再同柏誉照面…… 明知柏誉眼下就关在府中某一个角落,周氏也不敢带人去寻。 她不知晓除了她与柏誉的事,柏炎还知晓多少。 听闻今日下午,他一直和太老夫人在一处,周氏头皮阵阵发麻,这一整日都坐立不安,既怕太老夫人忽然叫她去问话,又怕太老夫人处一句话都不问。 她早前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柏炎,周氏眸间露怯。 也是今日,她忽然反应过来,他若要捏死她与柏誉,如同捏死两只蚂蚁。 周氏腿下一软,跌坐在地。 「娘!」盛妍折了回来。 周氏诧异,「你怎么还在?」 盛妍面露愁色,「我看娘脸色不好,娘,你没事吧?」 周氏强打起精神,「我是今日太累了,我没事,你去吧。」 总不能再让旁人看出异端。 盛妍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陪娘亲回苑中吧。」 她担心。 周氏眸间碎盈芒芒,只轻‘嗯’了一声。 盛妍挽了她,手中的石榴便随意放在一侧。 周氏问,「你是说表婶昨日在你苑中歇下的?」 盛妍点头,「昨日表婶同我一道在苑中摘石榴吃,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衣裳都湿透了,大雨天也走不了,表婶换了身衣裳,擦头发的时候,我便困得不行睡着了。雨那么大,表婶后来应当是在屋中歇下的,只是我这一觉睡到了今日下午,醒来的时候就不见表婶,应是回苑中了。」 周氏喉间颤了颤。 遂又想起盛妍苑中失踪的婢女。 这几件事忽得窜到一处,周氏脚下驻足,寒意涌上心底。 「娘?」盛妍自方才起就见她心思焦虑。 「我没事……」周氏脚下明显踉跄。 脸色在灯火的衬托下,显得更惨淡了几分。 第45章 ☆☆☆ 苏锦沐浴出来,在铜镜前擦拭头发,隐约听到外阁间中有说话声音。 一直说了许久,等到她擦干头发,绾起,对话声都未停。 她也好奇柏炎同谁在外隔间中耐性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伸手撩起帘栊,才见这外阁间中的人竟是柏子涧。 「见过夫人。」柏子涧拱手行礼。 苏锦笑笑,似是真有许久未见到柏子涧了。 柏炎莞尔,「子涧刚到,我同子涧有些话说,你先休息吧。」 苏锦颔首。 早前离开云山郡,柏子涧留守云山郡驻军中。 昨日她也听柏炎说云山郡有事端,就这两日便要离开严州,今日柏子涧就来了严州,应是有军中的事情要同他商议。 她也不扰。 撩起帘栊回了内屋,月光清澈,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地上染了一层清晖。 她随手拿起一本小册子翻了翻,她有睡前夜读的习惯,早前玉琢特意寻了来备着。 柏炎同柏子涧在外阁间中说话,声音不时透过帘栊传进来,她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有他的声音在,屋中又有月华满地,她捧着本书,悠闲惬意靠在床榻上看着,心中柔和安稳。 ☆☆☆ 外阁间里,柏子涧正同柏炎道起,「侯爷,庐阳郡王找了云山郡借道,按侯爷的吩咐,末将说侯爷不在郡中,末将无法做主,此事遂才作罢。」 柏炎笑了笑。 柏子涧道,「怕是还要来。」 柏炎嘴角噙笑,「来则来,反正区廷已经回了驻军中,让区廷去应付就是。」 柏子涧也笑笑。 想到区廷那张冰山脸,有些忍不住想笑。 柏炎又随意问道,「丰巳程如何了?」 柏子涧忍不住笑道,「侯爷夫人走得第二日就闹着要跟来,一口一个就是爬也要跟着爬过来……」 柏炎也笑,「然后呢?」 柏子涧笑,「然后被军中的大夫给警告了,说日后动不了别找他闹,一听说日后会动不了,丰巳呈当天就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在屋中呆着。」 柏炎轻嗤,「他这性子。」 柏子涧又道,「末将问过大夫,说他恢复得倒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太闹腾了些。」 柏炎淡淡笑了笑,眸光微微又微微敛了敛,遂又想起前两日他让青木留在盛家苑中,心中尚有一丝心悸,丰巳呈若在便不至于如此…… 柏炎朝柏子涧道,「前日收到母亲来信,说宫中有一日太医聚集,应是陛下的病情越渐加重,时不时就急上一场,皇后想在腊月里趁陛下的寿辰在宫中大肆操办一场生辰宴,沾沾喜气,也怕日后没机会再让陛下同百官同聚一场。听说礼部已经在拟帖子,怕是眼下帖子也在路上了。这次腊月的寿辰宴,不能不回,严州到京中顺利要一月脚程,中途要同夫人去趟平城呆上一小段,途中再预留些时日耽搁,也差不多两月左右多时间,回京之后还有旁的要事处理,少则一月十日,也就将就赶上生辰宴。云山郡这头有区廷在,没有什么要特意交待的,也不必中途折回,你晚些让人送信去趟云山郡给丰巳呈,让他好了就往平城去。」 「是。」柏子涧拱手应声。 柏炎低头,端起茶盏,见柏子涧未动,抬眸看他,问道,「还有旁的事?」 柏子涧略微迟疑,低头拱手道,「末将是听青木说起二爷的事……」 言及此处,柏炎伸手示意他噤声,遂又转眸看眼一侧的内屋。 柏子涧遂即会意,侯爷是瞒了夫人。 柏炎唤他上前,轻声道,「明日启程离开严州,你留下盛家善后。」 「是。」柏子涧再次应声。 柏炎再交待,「他在云山郡的眼线也不必留了。」 「末将知晓了。」 柏子涧转身离了外阁间中。 柏炎还未起身,青木却少见得主动来了外阁间中。 「怎么了?」柏炎看他。 青木清冷道,「侯爷让子涧善后?」 柏炎垂眸,没有应声。 青木继续道,「侯爷让子涧善后便是要放了二爷,侯爷在军中惯来杀伐果断,此时为何犹豫?二爷日后也不会轻易断了念头,斩草不除根是兵家大忌,侯爷是在给自己下绊脚石。」 柏炎没有抬眸,冰冷道,「我是让他自己选……」 青木敛眸。 ☆☆☆ 入了内屋,苏锦还在床榻上翻着手中的册子。 「还没睡?」他方才又与柏子涧说了许久的话,夜已深。 苏锦看了看他,唇瓣不觉笑意,「没有,这册子挺有意思。」 第46章 他好奇上前,在床沿边靠近她这端坐下,从她手中接过这本册子,「羌亚记事?」 只觉这名字熟悉得很,似是他早前看过的,随手翻了翻,果真见到上面还有他的批注在,他笑了笑,「少时看得书,有些年头了。」 那时还有做批注的习惯。 他嘴角勾了勾,「这本书有趣吗?」 苏锦看了看他,嘴角压不住笑意,「嗯,批注比较有趣,像说到羌亚美人这里,重点勾了勾,还画了不少勾勾圈圈的重点符号……」 她眨眼看他。 他轻嗤,「有吗?」 她美目看他,「应当……有吧……」 他遂也笑笑,一面认真颔首,「小时候看的书,什么都不懂,以为像珍珠玛瑙一般,就是个特产……」 苏锦笑眯眯道,「也算啊,羌亚产美人……」 柏炎饶有兴致看了看她,「夫人会吃醋吗?」 苏锦托腮笑了笑,眉眼如月牙般弯了弯,「许是会吧……」 他似是有些愣住,「许是会吧?」 勉强得很。 他凑上前亲了亲她嘴角,悠悠道,「不是应当疯狂吃醋吗?」 她意味深长笑了笑,「对羌亚美人吗?」 柏炎恼火,似是被她踩到尾巴根儿一般,也不解释了,越描越黑,扑上去啃就对了。 ☆☆☆ 啃完之后,才算是如意顺遂了。 才被狗啃完的某人,被他抱在腰间,脸色红润,眸间潋滟。 他认真道,「阿锦,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苏锦看他。 「叫柏苏。」 「……」苏锦额头三道黑线。 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苏锦为难启齿,「哪有先起名字,再要孩子的?」 柏炎却道,「我就是。」 苏锦嘴角抽了抽,眉头拢紧。 她其实是想说,这名字难听。 他郑重其事,「儿子或是女儿都叫柏苏。」 苏锦头疼,越发有些不想听他折腾。 他却继续兴致勃勃折腾,「若是双胞胎,就一个叫柏苏,一个叫柏锦。」 苏锦连胃都疼了。 ☆☆☆ 翌日醒来,苏锦才觉浑身上散了架一般。 上回,似是还在洛城的时候。 洛城是食髓知味。 昨夜是闹腾。 苏锦伸手搭在额间,就这么抬手,手臂都似是酸痛。微微睁眼,身侧却没有人影。 「白巧。」她撑手起身,又唤了声,喉咙里似是都能吐出火来。 白巧撩起帘栊入内,「小姐醒了?」 「侯爷呢?」她问。 白巧福了福身,「侯爷说今日要离开严州,他先去府衙寻宴大人了说话去了,晚些就回府中,小姐若是醒了,可去太老夫人处,陪太老夫人说会儿话。」 苏锦叹了叹,她似是都忘了今日要离开盛家了。 白巧伺候她洗漱更衣完,玉琢也入了屋内,「夫人,三小姐来了。」 盛妍?苏锦愣了愣,这么早。 到了外阁间中,盛妍坐在小榻一侧发呆,双腿来回荡着,眼中空望着一处。 「盛妍。」苏锦唤她。 盛妍转眸,从小榻上跳了下来,笑眯眯道,「表婶。」 她仰首看她,苏锦便半蹲下,同她说话,「怎么来这么早?」 盛妍嘟了嘟嘴,「他们说你和表叔今日要走,是真的要走了吗?」 她是特意来问的,便来得也早。 「嗯。」苏锦颔首,「今日稍晚些就会走。」 盛妍眼中果真沮丧下来,咬唇道,「不是才来吗?」 苏锦宽慰,「京中还有事,我同表叔要先回京中一趟,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那便是真的要走了。 盛妍上前拥她,「表婶,我日后可以去京中寻你吗?」 「自然。」她温和应道,「何时都可以。」 盛妍这才笑了笑,松开了手,问道,「表婶,你可是要去曾祖母那里请安?我同你一道去吧。」 「好。」苏锦应好,起身牵了她,正好一道往盛老夫人苑中一道去。 「你娘亲呢?」苏锦问。 这两日,似是少见周氏。 盛妍应道,「娘亲这两日似是不大舒服。」 苏锦还想多问,正好已到太老夫人苑门口,门口的丫鬟上前来迎,「夫人好,三小姐好。」 由得打断,苏锦便也没在多问周氏的事情,向门口的丫鬟道,「外祖母可醒了?」 第47章 丫鬟屈身行礼,「回夫人的话,太老夫人醒了些时候了,正在外阁间吃茶呢。」 苏锦牵了盛妍一道入内。 听到苑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太老夫人抬眸看过来,见是苏锦和盛妍两人。 刘妈妈怕她没看清,上前道,「是侯夫人和三小姐。」 太老夫人点头。 「见过外祖母。」「见过曾祖母。」两人巡礼问候。 「都起来吧。」太老夫人放下茶盏,朝盛妍问道,「怎么同你表婶在一处?」 盛妍也不遮掩,「表婶今日就要走了,妍儿先多同表婶在一处待会儿。」 盛妍是盛家最小的曾孙女,太老夫人一直喜欢。 而盛妍看向苏锦的表情,太老夫人便知盛妍极喜欢苏锦。 苏锦惯来会为人处世,盛妍喜欢她有喜欢她的道理。 若没有陆家和瑜雅的事,太老夫人早前也是喜欢苏锦的。有陆家和瑜雅的事情横在中间,她心中还是对苏锦芥蒂,太老夫人与柏炎缓和,是因为柏炎是她的外孙,但始终不如早前那般喜欢苏锦。 太老夫人便是如此一个人,耳根子软,但对一个人的执念若生成了,便很难抹去。 太老夫人的亲疏远近都写在眸间,苏锦还是道,「外祖母,苏锦晚些便要走了,上午正好得空,陪外祖母煮煮茶吧,外祖母看可好?」 太老夫人诧异看她。 苏锦淡淡莞尔。 太老夫人必会喜欢自己,但太老夫人是柏炎心中在意的长辈,她是替柏炎讨太老夫人欢喜。 太老夫人看了看她,似是微微愣了愣,既而淡淡应了声好。 「哇,表婶,你会煮茶?」盛妍却是惊喜。 苏锦唇角轻抿,「要不要学,日后就可以煮给曾祖母喝了。」 盛妍忙不迭点头,「要的要的。」 苏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莫名的,太老夫人低眉笑笑。 盛妍认真问道,「表婶,煮茶难学吗?」 太老夫人叹道,「你好好跟你表婶学就不难学。」 苏锦微微怔了怔。 太老夫人似是也避过她的目光。 苏锦亦笑笑。 ☆☆☆ 严州府衙内,柏炎正同宴书臣相向而坐。 「侯爷大驾光临,府衙蓬荜生辉。」宴书臣有心平气和说话却噎死人的本领。 柏炎轻哂。 宴书臣亦笑。 柏炎开门见山,「我今日就要启程回京,前日的话说到一半,继续同宴兄说。」 宴书臣意外,「今日就回京,这么急?」 柏炎笑,「门面的功夫自然要做足,严州不好久留,你我二人日后京中再见。」 宴书臣也笑,「侯爷如何断定我会回京?」 柏炎轻笑,「严州此地困不住你,你是韬光养晦也好,养精蓄锐也罢,迟早都要出严州的,我先同你抛橄榄枝,你慢慢考虑,我不急,这朝中的乱眼下才开始,宴大人避一避也好。」 宴书臣嘴角勾勒更深。 柏炎端起茶盏,探究般看他,「宴兄,你千里迢迢到严州,求得的是什么?」 宴书臣抬眸看他。 柏炎叹了叹,「不对,我改口,你从京中离开,避的是什么?」 宴书臣目光微滞。 柏炎撑肘上前,笑了笑,「让我猜猜,这要么避的是人,要么避的是事,要避事哪里都可以,要避人才要千里迢迢,从京中到严州……」 宴书臣倏然敛了神色,「侯爷知道些什么?」 柏炎耸肩,「本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笑笑,「眼下知晓了,宴兄在避人。」 宴书臣僵住。 柏炎脸上笑意更浓,更凑近了几分,「宴兄年纪同我相仿,眼下还未娶妻,啧啧,我猜猜,宴兄来严州避的是女人……」 宴书臣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柏炎嘴角勾了勾,「惹不起,不想得罪,还念着,许是门第悬殊,所以只能远远避开的女人……」 宴书臣拢眉看他,「可以了,柏炎,我答应你。」 柏炎笑了笑,看着宴书臣脸上这张罕见的冰山脸。 柏炎心中莫名舒爽。 ☆☆☆ 柏炎回盛家时,正好是晌午。 苏锦和盛妍在太老夫人处,学了一上午的煮茶,太老夫人在旁提点,苏锦在一侧叮嘱,盛妍零零散散会了些,一上午下来,三人心情都很好。 正好晌午,太老夫人唤了刘妈妈摆饭,柏炎便带了柏远来苑中。 今日就要离府,柏远也应当来太老夫人这里打声招呼。 第48章 到了苑中,柏炎才见外祖母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而苏锦和盛妍也似是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 太老夫人又让婢女去请周氏来。 晚些婢女来回话,说夫人有些不舒服,先不来了。 柏炎目光微敛。 便听盛妍朝太老夫人道,「娘亲这两日脸色都很差。」 太老夫人朝刘妈妈道,「过了晌午寻个大夫来苑中给夫人瞧瞧。」 刘妈妈记下了。 「什么时候走?」太老夫人问向柏炎。 柏炎应道,「晌午过后。」 屋中都愣了愣,柏远都悄声道,「三哥,这么急啊……」 柏炎似是随意应道,「这两日有雨,怕夜路不好走,若是晌午走,晚些就能到古镇。」 众人便明了了,遂没有多问。 柏炎心中清楚,柏誉撑不了太多时候。 周氏不在,苏锦便是屋中的女眷,盛饭和盛汤兼顾着,也会用公筷布菜,难得桌上氛围如此融洽,柏远都多吃了两碗。 末了,苏锦盛汤给柏炎时,太老夫人忽然朝柏炎开口,「早些要个孩子吧,家中也热闹些。」 苏锦微怔。 柏炎正好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温和应了声,「嗯,知道了。」 太老夫人似是眼中满意了。 盛妍就笑,「表婶,早些生个小表弟。」 苏锦脸色微红。 太老夫人亦朝她道,「阿锦,方才妍儿说你喜欢吃凉的东西,也怕冷,回去后找个大夫看看,把身子调一调,再想孩子的事,少遭些罪。」 苏锦笑着应好。 柏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太老夫人,低头笑了笑。 一顿饭,其实差不多也吃完。 ☆☆☆ 苑中,白巧和玉琢已将路上的行李都收拾好。 几人在太老夫人苑中喝了些消食茶,又小坐了些时候,便起身往盛府外去。 太老夫人年事高了,其实少有出门。 眼下,也亲自送至府门口。 周氏也来相送,只是目光不怎么敢看柏炎。 「外祖母留步吧。」本是苏锦扶着她,眼下,也到了马车跟前。 太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叮嘱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阿炎,他是个心疼人的,就是这性子很有些胡来……」 柏炎轻笑,「行了,别数落我了。」 苏锦知晓他们祖孙二人还有话要说,借着同周氏说话的机会,让到一侧。 周氏本也不想同柏炎一处,正好苏锦来了跟前,两人便一人一句说了起来。 一侧,就只剩了太老夫人和柏炎一处,太老夫人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让你来严州,是想看看你,还有看看苏锦。」 柏炎嘴角勾了勾,「我信。」 太老夫人颔首,「走吧,别耽误了。」 柏炎顿了顿,忽得上前拥她。 给太老夫人吓一跳。 「保重身体,外祖母,我会想你的。」柏炎似是从未开得了口。 太老夫人也怔了怔,恼道,「尽吓人做什么!」 柏炎笑,「同你亲近些,哪里就吓人了?」 太老夫人嫌弃嘟哝了一句。 他也未松手。 苏锦笑笑,见太老夫人缓缓抬臂,「快走快走。」 临上马车,苏锦朝老太夫人和周氏福了福身。 太老夫人颔首,周氏也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表婶,一路顺风。」盛妍在周氏怀中,拼命挥手。 苏锦抿唇,「记得来看我。」 盛妍也咬唇,「表叔慢走。」 柏炎看了看她,嘴角勾了勾。 盛妍还是有些怕他,不怎么上前。 但对柏炎而言,已是冰雪消融。 白巧撩起帘栊,车夫放了脚蹬,柏炎扶苏锦上了马车。 柏远这头也同太老夫人和周氏道别,也往马车这处上,柏炎拦下,「去后面那辆。」 柏远嘴角抽了抽,但柏炎瞪他,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得去了。 柏炎知晓某人怕热,马车中尚且能宽一宽,若是柏远在,只怕又得热得无暇自顾。 等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盛家门口,驶出去很远,柏炎撩起帘栊,还见太老夫人在远远看着,柏炎心中叹了叹,眼中复杂几许。 临出城门口,苏锦忽然反应过来,「怎么没见柏子涧?」 柏炎眸间滞了滞,淡然道,「他有些事要善后,晚些就来了。」 苏锦颔首。 第49章 马车内没有旁人,苏锦松了松外袍,青丝高高绾起,露出一丝凉爽惬意。 玉琢端了早前备好的冰果子上前。 这一路,都是靠这个消暑。 苏锦是馋的,看了看,却道,「先不吃了。」 柏炎低眉笑笑,「这一路回京还要两个月……」 苏锦不知他何意。 柏炎拿了一枚,直接塞她口中,「回京中让太医看看再说。」 那便是不拘着她吃了。 她也实在热极了,又吃了一枚,也不似早前贪嘴。 柏炎也宽下外袍,目光看向窗外。 ☆☆☆ 盛家柴房处,柏子涧开门。 柏誉似是奄奄一息到只剩了一口气,见了柏子涧眼中既是庆幸,又是愤恨。 柏子涧上前,扯开他口中的布条,亦解开绑住他的绳索。 「二爷。」柏子涧声音很沉,亦低眉。 柏誉劫后余生般庆幸,眼中又是怨恨,「我不会感激他的,有一日,他羞辱我的,我会全数还给他。」 柏子涧噤声,半晌才抬眸,「二爷,何必呢?」 越往北走,天气似是越凉爽。 离开严州七八日,业已到了夏末。 马车中也不似早前那般燥意,撩起车窗上的帘栊,亦有凉风徐徐而来。柏远性子坐不住,便大多时间都在马车中同苏锦和柏炎一处。 路途漫长,每日都有册子和消息送到柏炎处。柏炎不是在看册子和消息,就是在同柏炎或旁的侍从交待事情。 越往京中去,柏炎似是越没有得空的时候。 苏锦也越发觉得,许是回京之后,能日日同柏炎在一处的时候不多。便是在一处,许是也有平阳侯府和朝中之事忙得无暇分神。 「三嫂,到你下了……」柏远见她捏着棋子出神。 从严州返程的一路都是整日的大段行程,马车中,柏远同苏锦在一处下棋打发时间,轮到苏锦时,苏锦正看着柏炎出神。 柏远朝柏炎意味深长道,「三哥,三嫂又看着你出神了。」 柏炎抬眸看来。 苏锦嘴角轻轻抿了抿,也没有多说话,只管伸手落子,似是不好意思般,也不去看他。 柏炎却是随手拿起手中的册子,狠狠敲了敲柏远的头。 柏远疼得抱头,「三哥!」 意思是打他做什么! 柏炎低眉笑笑,义正言辞道,「你三嫂会害羞的……」 柏远怔了怔,口中酸溜溜「啧啧」叹了叹,「这马车中是越发呆不下去了……」 柏炎赞同,「那你出去。」 柏远恼火,要不是这人是三哥,他真是! 苏锦笑笑,「四弟,到你了。」 柏远本是瘪嘴恼怒中,捏着棋子看了看,却倏然笑道,「三嫂,你要输了。」 苏锦还没看出端倪。 她本也不怎么擅长下棋,眼下也是陪柏远打发时间。 柏炎似是得了空,在苏锦身侧坐下,替她一道看。 稍许,柏炎轻声道,「是要输了。」 柏远笑嘻嘻得准备收子,柏炎手中书册将他的手怼回去,「只是说要输了,没说已经输了……」 「……」柏远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来。」柏炎伸手,一把揽她坐到怀中,伸手替她执子。 柏远轻咳一声,敢言不敢怒,「观棋不语真君子,三哥!你这是小人行径。」 这都直接帮下上了。 苏锦也赞同得看向柏炎。 柏炎只管落子,眼睛都不抬,散漫应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就是小人。」 柏远哑然尬笑。 有人将小人演绎得游刃有余。 一句话将天聊死,他接什么都不是。 「快下。」还催他。 柏远呲牙。 原本一盘稳赢不输的棋应是被柏炎给下黄了去。 柏远怨言:「三哥,你欺负人。」 柏炎漫不经心,「你方才输不就得了?」 柏远咬唇,「可是我能赢三嫂的。」 柏炎瞥目看他,「当着我的面赢你嫂子,我多没面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赢她就是。」 柏远瘪嘴,是是是,你怎么说都有理! 苏锦低眉笑笑。 正好马车缓缓停下。 途中遇有凉茶铺子,刚好可以停下歇歇脚,用些凉茶和糕点,顺便饮马和喂草。 柏远先前的哀怨之色一扫而空。 能下马车防风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第50章 柏远先下了马车,柏炎扶苏锦下来。 柏炎一眼望去,这处凉茶铺子似是太新了些,在岭南山畔中显得有些突兀。 「子涧呢?」柏炎随意问了问一侧的侍从。 侍卫道,「大人先去前方探路了,还未回。」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正在朝柏远和苏锦热忱招呼的店家和老板娘,又瞥目看向一侧的马厩和周遭的环境,凉茶铺子里还有十余个过往的商旅,在一面饮茶,一面不时朝他这里看来。 柏炎笑了笑。 「先不饮马喂草了。」柏炎吩咐一声。 侍从虽诧异,还是应好。 先前真准备取了马车,牵马去饮水的侍从也停了下来。 柏炎缓步上前。 苏锦和柏远见了他都笑笑,柏远尤其高兴,「三哥,有马蹄糕。」 苏锦才知晓有人喜欢吃马蹄糕,正欲开口,柏炎却笑了笑,伸手揽了苏锦到身侧,吻上她侧颊,平常道,「你和柏远先回马车上去。」 苏锦和柏远都愣了愣。 柏炎瞥目,身后的侍从会意上前,「夫人,四爷。」 苏锦和柏远不知出了何事,但柏炎并未回眸看过来。 柏远扶苏锦上了马车,放下帘栊。 马车外,紧凑的脚步声传来,应是随行的侍从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同凉茶铺子隔得不远,苏锦和柏远亦听到柏炎的声音,平淡而镇定得传来,「留活口。」 苏锦和柏远都僵住。 不是途中一处凉茶铺子吗? 电光火石之间,却有短兵相见的声音传来。 饶是柏远在京中虽跋扈闯祸惯了,但听到这兵器刺入骨肉的声音,还是不免心中一惊,不由便往苏锦身边躲去。 苏锦心中虽也没底,但到底早前爹爹在军中,她亦耳濡目染过。 柏远年纪偏小,她只能宽慰。 只是方才宽慰了柏远一声,便有血迹溅到马车车窗上。 柏远吓得往她身后一躲,叫出声来。 苏锦心中亦颤了颤。 血迹横扫在帘栊上,尤为触目惊心。 「三嫂!」柏远似是从未见过这等场景。 苏锦亦作镇定,「柏炎在。」 许是她这声温柔却有力,柏远脸色虽然苍白,却不仓惶出声了。 马车外,继续是兵戎相见的厮杀声。 只是先前一幕后,似是未有人再能近得马车前…… 又过了些许时候,马车外的打斗声停止。 柏远和苏锦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至马车外,有侍从向柏炎复命,「侯爷,剩下两个没死的都服毒了,没有活口了。」 柏远的心惊胆颤似是才放下。 柏炎的脚步声上前,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帘栊掀起的缝隙里,苏锦瞥到地上横躺的尸。体和遍地血迹。 苏锦喉间微咽。 「三哥!」柏远心中沉石才似是彻底放了下来。 苏锦看向他,「你受伤了吗?」 她是见他身上有血迹,还有先前马车外的激烈痕迹。 柏炎轻声应道,「放心,我没事。」 柏远眼下才反应过来,「三哥,方才的可是流寇?」 他早前亦有听说不少地方都有流寇扮作往来的商旅,在官道或山道附近劫财害命,先前的,兴许就是一波流寇? 柏炎目光微微滞了滞,沉静道,「先让侍卫送你们到前面去同子涧汇合,我这里处理完再追上你们。」 柏远喉间咽了咽,不说话了。 「照看好你三嫂。」柏炎叮嘱一声,方才转身,苏锦却又伸手拽住他衣袖。 柏炎回眸。 苏锦轻咬下唇,「……小心些。」 他知晓她是担心了。 他淡淡笑笑,「放心,这些还近不了我身。」 苏锦遂才放手。 柏炎下了马车,朝侍从吩咐道,「送夫人和四爷去同柏子涧汇合。」 侍卫应声。 周遭的侍卫也纷纷上马。 苏锦虽有些怕,还是撩起帘栊望去。 柏炎身边只留了五人不到,每人身后都留了一骑警戒着。 柏炎似是半蹲下,在查看方才那群人的身份,他近身处,似是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 苏锦忽得想起早前去往洛城的时候,她也见过有个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来寻柏炎。 只是,似是不是同一人。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柏远先是看到一地的尸。体和血迹,微微颤了颤,稍后,便又看到三哥同青木在一道说话,遂朝苏锦道,「三嫂,那是三哥身边的暗卫,唤作青木。」 第51章 青木? 苏锦未听柏炎提起过。 柏远继续道,「听说青木能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是三哥身边最厉害的暗卫,多少次,三哥的性命都是青木救下的,若无意外,青木一直都在三哥身边的。」 苏锦心中更多了几分好奇。 言及此处,柏远遂又想起,「三嫂可还记得严州那场大雨?」 苏锦点头。 她记得那日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柏远叹道,「那日大雨,没见到青木同三哥一处,我还有些担心,怕三哥自己一人回城中,但三哥却是说他让青木跟着三嫂你的。」 跟着她? 苏锦想起那日她在盛妍苑中昏昏沉沉睡了,再醒来的时候,柏炎已抱了她回苑中。 既然在盛家,为何还要让青木跟着他? 莫非……苏锦眸间微怔,似是过后两日,她没在苑中再见过柏誉,周氏是说柏誉会友人去了…… 再想起后两日周氏有些闪烁的表情,苏锦隐隐觉得在盛家的嘶吼还有旁的事情。 柏炎瞒了她。 ☆☆☆ 身后的马车驶远,一行又有十余二十骑精锐护着,柏炎并不担心。 俯身逐一查看,这些尸。体并未有多的异样。 「看不出端倪。」柏炎语气平淡。 青木眯了眯眼,「可是庐阳郡王的人?」 柏炎方才不是没有想过。 前几日柏子涧是说庐阳郡王来云山郡借道,柏子涧借故搪塞了。 「不是他。」柏炎心中清楚,遂又低声道,「这波人是用来试探我的,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知晓我去了严州,又从严州返京,还特意安排这出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青木拢眉,「晋王的人?」 柏炎不置可否,缓缓起身道,「最好不是他。许家和晋王走得近,晋王没理由试探我,若是晋王试探我,许家会有麻烦。」 青木忽然担心,「侯爷,宫中腊月的生辰宴可是场鸿门宴?」 柏炎淡声道,「便是鸿门宴也轮不到我平阳侯府头上,自是有人要遭殃的……」 青木没有应声了。 柏炎轻声道,「应当是东宫派来试探的人……」 青木诧异,「东宫?」 柏炎敛眸,「他要我看和谁结了盟……」 青木心中豁然,严州一路回京,自是要经过不少地方,途中遇刺一事,侯爷自是要寻心腹之人商议,这一路,从南道北便都能看得究竟。 「路上再调些人手来,此事就此作罢,不要节外生枝。」柏炎跃身上马。 青木应好。 两骑走在前方,身后的侍从一把火将早前的痕迹烧得干净。 ☆☆☆ 等到前方撵上苏锦和柏远的马车,柏子涧也在此处。 「先前可是刺客?」柏子涧方才不在场,遂问青木。 青木摇头,「行刺不会派这类人,身手不快。」 柏子涧微微拢眉,「那侯爷怎么说?」 青木转眸看向他,伸手指了指东边。 「东宫?」柏子涧微怔。 ☆☆☆ 柏炎掀起帘栊上了马车,苏锦和柏远脸上尚有惑色。 「三哥,方才那些人可是行刺你的?」柏远终于想通,刚才那些应当不是流寇,许是专程是冲着行刺三哥来的,他先前如何未想到。 听到「行刺」二字,苏锦心底揪了揪。 柏炎看了看她,又朝柏远安抚道,「不是行刺,是来探听虚实的。」 「啊?」柏远自是诧异,就先前那动静只是探听虚实? 那真要是行刺还怎么得了? 「真要行刺,至少不会今日这般安稳。」柏炎轻描淡写。 「可有吓倒?」他先前是见苏锦脸色都变了,只是声音和神色却故作从容。 苏锦扑到他怀中,一句没有说旁的话。 他心底忽得微暖,伸手拥她。 柏远瞪了瞪眼睛,自觉下了马车。 「阿锦……」 她同时开口,「日后,不要让青木跟着我了……」 不管今日真是行刺也好,试探也罢,有青木在他身边会安稳得多。 她从未如此真实见到过朝中的尔虞我诈。 更许是,冰山一角。 她不敢多想。 他眸间微潋,沉声应好。 ☆☆☆ 往后几日,路上一路平顺,没有再遇到过事端。 九月初,便行至平城。 平城已是初秋时节,夏日里的鸣蝉都隐了去,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算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 第52章 到平城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到苏府门口时,宴夫人已在门口翘首盼着。 见马车缓缓停下,宴夫人迎上。 「娘亲~」柏炎扶她下马车,苏锦拎着裙摆迎了上去。 上次离家还是四五月的时候,眼下已是九月,期间已近半年时间。 苏锦扑入宴夫人怀中,宴夫人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腹诽道,「都离家这么久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苏锦赖着不放手,就是笑。 宴夫人奈何。 柏炎和柏远兄弟二人上前。 「娘亲!」柏炎开口。 宴夫人和柏远都怔了怔,照说都是唤一声「岳母」,但柏炎这一声「娘亲」却是亲厚不少,应是,随了苏锦一道唤的。 苏锦回眸看他。 他正恭敬拱手。 柏远也反应过来,上前拱了拱手,「见过宴夫人。」 言罢也起身,不牢宴夫人相扶。 宴夫人看了看苏锦,苏锦赶紧松手。 宴夫人这才上前,伸手扶起柏炎,「柏炎?」 她早前未曾见过柏炎,只听苏父和苏锦提起过,柏炎应声抬头,行端立正,风采卓然,面容算不得清秀,却一眼瞧见俊朗英气。 宴夫人颔首,「我听苏锦的父亲提过你,柏炎,他很喜欢你。」 宴夫人这句话便很有份量。 柏炎心中感激。 苏锦亦上前,朝宴夫人道,「娘亲,这是柏炎的四弟,柏远。」 宴夫人眸含笑意。 柏远口舌生花,「宴夫人好,见过宴夫人,才知道三嫂为何这般好,原来都是随母亲的。」 柏炎低眉笑笑。 宴夫人温婉,「头一次来平城?」 柏远点头,「回宴夫人的话,是头一次来平城。」 宴夫人看向苏锦,「抽空好好带柏远去城中看看。」 苏锦应好。 柏远挠了挠头,他是真觉宴夫人温婉亲厚。 宴夫人亦见到身后的柏子涧,上次来府中时便已见过。 柏子涧亦拱手,「宴夫人。」 宴夫人亦笑笑。 「先回府中吧。」宴夫人说完,苏锦便自觉上前挽了自己娘亲的手。 宴夫人又笑笑。 柏远便跟在柏炎身后。 「祖母可是在等了?」跨过门槛,苏锦问起。 宴夫人朝她和柏炎道,「先不急去祖母苑中,这两日下了雨,天气才转了凉,你们先回屋中换身衣裳,晚些再去祖母那里,勿染风寒。」 苏锦点头。 宴夫人先去老夫人苑中回话。 府中小厮领了柏远去临近苑落。 苏锦带了柏炎回自己苑中。 她虽出嫁,家中的苑子一直是给他留下的,每日也有家中下人打扫收拾,似是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无区别。 苑中种了不少海棠,九月初,花朵都落了,只剩了零星几朵还残留在枝头。 白巧和玉琢拿了她二人的衣裳入了屋内,便退了出去。 屏风后,苏锦更衣。 屏风外,柏炎覆手在屋中细致打量。 这里的陈设,同她在云山郡时布置得相似,恍然让他想起在云山郡的时候。 他嘴角勾了勾,她是拿云山郡当成他与她的家。 柏炎笑意挂在脸上残留不去。 「柏炎。」屏风后,苏锦唤他。 他折回屏风后,她正穿好了衣裳,他上前,俯身给她系腰带。 「你方才在屋中做什么?」她是听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笑道,「看你自幼长大的地方。」 苏锦脸色微红,「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道,「从屋中的窗口看出去,若是四五月里,海棠应当开得很好……」 他竟一语中的。 苏锦微微怔了怔,既而笑笑。 他说中了她最喜欢的一处地方,算不算心有灵犀。 衣裳换完,她在脚凳处坐下,正欲俯身脱鞋。 柏炎却上前,半蹲下,伸手替她脱下脚下那双绣花鞋,又穿上了一侧绣着金色双飞燕的鞋子。 「柏炎……」她诧异看他。 他神色温厚,举止温柔,她心底似是掠过一直春燕,目光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柏炎没有起身,只是仰首看她,眼中皆是爱慕,「你不也替我更衣换鞋过?」 她凝眸看他。 他温和笑道,「再说,替夫人换鞋应是闺房之乐,无伤大雅。」 第53章 苏锦嘴角莫名勾了勾。 等她穿戴好,柏炎才到屏风后更衣。 衣裳一层一层脱下,置在一侧,再一层一层换上,他穿得尤其正式,似是连一个边角都不愿意有褶皱。 「你今日?」苏锦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替他折好衣领,他握住她双手,叹道,「阿锦,我是有些紧张……」 紧张? 苏锦讶然看他。 柏炎扯了扯衣领,喉间咽了咽,「我早前见过老夫人……」言及此处,遂又改口,「我早前见过祖母,祖母对我印象……应当不会太好……」 他早前见过老夫人,何其精明一个人。 他之前在柳家闹的一出,老夫人应是猜出了他心思的。 他是有些怕见老夫人。 他眉间果真有闪烁。 苏锦揽上他后颈,笑意漫上眉梢,「平阳侯也有紧张的时候?」 她分明是打趣。 柏炎低眉看她,「早前也有过。」 她询问般看他。 柏炎轻声道,「洛城,等你来的时候……」 她似是想起什么,语气遂有些支吾,「有什么紧张的……」 他吻上她嘴角,意味深长道,「怕你夜里不来,我怕是要逼疯……」 想起那晚上辗转,最后分明还去了柏炎处,翌日清晨才想起忘了同心结之事,真不知哪天晚上在想什么。苏锦脸颊兀得发烫,似染了胭脂一般,也不应声了,只伸手牵了他就出屋,「走了,勿让祖母久等了。」 她害羞了,他亦不戳穿,只是,当下他亦好不到哪里去。 刚出苑中,正好也遇到柏远,遂一处往老夫人苑中去。 柏远一眼便看到三哥耳根子都是红的。 莫不是……紧张的? 苏府不大,转眼便至老夫人苑中,周妈妈亲自来迎,「小姐,姑爷,老夫人在等了。」 唤得是姑爷,不是侯爷,柏炎脸色微赧。 便由周妈妈领着,入了苑中的外阁间内。 外阁间内,老夫人正同宴夫人说着话,周妈妈的脚步声连同着说话声传来,「老夫人,小姐和姑爷来了。」 老夫人和宴夫人便停了下来。 目光中苏锦和柏炎上前,柏炎没有抬眸,拱手朝老夫人和宴夫人处开口,「小婿见过祖母,娘亲。」 柏远跟着出声,「柏远见过老夫人,宴夫人。」 宴夫人笑笑。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柏炎几眼,温和道,「自己家人,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老夫人言罢,目光看向苏锦。 苏锦自觉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让她转圈打量了一遭,叹道,「胖了,是姑爷待我们阿锦好。」 老夫人这句话一出,苏锦便跟着笑了笑。 柏炎似是也笑了笑。 「上前来我看看。」老夫人看向他。 柏炎从善如流,只是临到老夫人和宴夫人跟前,柏炎掀了衣摆,行跪拜之礼,「柏炎给祖母,娘亲行礼。」 屋中都愣住。 苏锦眸间微滞,缓缓的,心底却微暖,她在严州的时候如此过,他便也待祖母和娘亲如此,她的事,他惯来是放在心上的,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老夫人叹道,「好孩子,起来吧。」 宴夫人上前扶他。 柏炎看向苏锦,眸间都是笑意。 许是这一幕的缘故,老夫人并未多说旁的。 因得两家早前就认识,老夫人又朝柏远问起了平阳侯府老夫人的近况和柏瑞盈近况。 柏远赶紧应声。 老夫人更早之前是连柏炎和柏远的父亲都见过的,柏远听了更不敢怠慢。 但老夫人提起的事都随意且和善,究起来,柏远只觉苏家这位老夫人,是要比严州那位太老夫人对三哥和他的态度都要亲近温和得多。 几句话功夫,柏远便也熟络起来。 老夫人早前就认识柏炎,又寒暄了几句,问起了他在军中的事,柏炎都恭敬应声。 苏锦看得出,柏炎拘谨。 苏锦从老夫人身后,踱步到柏炎身后。 他说话时,她伸手随意搭在他肩膀处。 他知晓她是看出他的拘谨。 有她在,他似是心中稳妥许多。 老夫人见苏锦上前,便也随意问到苏锦去云山郡后的事情。 苏锦便捡了一二说。 整个过程都十分和谐温馨,外阁间中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约是两盏茶的功夫,算是寒暄完。 这外阁间中也都亲近了,老夫人笑眯眯朝苏锦道,「你不是最喜欢酸梅汤吗?你三伯父那边托人送了些怀洲的酸梅汤来,我和你娘亲尝过都很喜欢,与别处的味道都不同,熬制的方法也不同,你同娘亲一道去,也让你娘亲教你,稍后做一些来,也让柏炎和柏远尝尝,京中应是不容易尝到这味道……」 第54章 苏锦知晓祖母这是有话要同柏炎说,遂才支开她。 她目光迟疑。 柏炎却握上她放在肩上的手,柔声道,「去吧,我正好同祖母说会儿话。」 难怪他紧张,他猜得一点都不差。 苏锦亦握了握他的手,他笑笑,遂也朝柏远道,「你也一道去吧。」 柏远最喜欢新奇玩意儿。 酸梅汤本是没什么新奇的,但方才老夫人这么一说,柏远心里便好奇了起来,柏炎这么开口一准,柏远「嗖」得一声便起身,全然没有想旁的,就随了宴夫人和苏锦一道出了外阁间中。 外阁间中便只剩了柏炎和老夫人两人。 柏炎倒不意外,先前便有心里准备,当来的,眼下还会来。 老夫人也心如明镜,他把柏远支开,是知晓她有话想单独给同他说。 早前苏锦的父亲就说过,柏炎是个心思通透的,对他也喜欢,眼下看,诚然是个心中有数的。 老夫人便也不端着了,直言不讳道,「柏炎,眼下阿锦不在,我有话直说。」 柏炎起身,朝老夫人低眉拱手,「柏炎洗耳恭听。」 老夫人深吸一口,目光看向他,慎重道,「希望你日后善待阿锦,不是一时兴起……」 老夫人一针见血。 柏炎早前便已猜到,眼下,便也没有抬头,诚声道,「祖母,柏炎是真心喜欢阿锦,并非一时兴起,日后定会将阿锦捧在掌心,与她春和日丽。」 老夫人微楞。 她未开口,他便也不抬头。 是教养极好。 老夫人亦沉声道,「你若真心喜欢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在远洲柳家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天下皆知,苏锦早前就有你柏炎撑腰,你是有意坏她名声,让她无处可去……」 终究还是责问出这句,柏炎黯沉垂眸,「是我有私心,怕祖母不会将苏锦许配与我,方才出此下策,我不能再看苏锦嫁人,我要娶她。」 老夫人凝眸看他,轻声叹道,「是,你说的不错,若没有你在远洲闹的一出,我不会同意阿锦嫁你……」 柏炎没有应声。 老夫人继续道,「苏家同柏家关系已经够深了,但始终门第不同。平阳侯府这样的侯门人家,背后多的是千丝万缕的瓜葛,前朝中,后宅里,应付的都是京中形形色色的人,诸事都需瞻前顾后,小心周全。嫁去侯府,不比旁的门当户对人家,她没有苏家可以在身后做屏障,但凡走错一步都举步维艰……」 柏炎抬眸,「我就是她的屏障……」 老夫人微顿。 柏炎继续,「我敬她爱她,心中只有她一人……」 老夫人打断,「你认识她才几日?」 柏炎喉间咽了咽,「祖母,苏锦早前困在山林里的几日,是同我在一处,我们在山林中结伴同行,相互扶持,躲避蛇蝎凶兽,……」 老夫人眼中怔了怔。 柏炎眸间微敛,「祖母,我喜欢了阿锦六年……」 ☆☆☆ 宴夫人带了苏锦和柏远折回的时候,外阁间中柏炎正同老夫人说起云山郡的事。 云山郡中的私产他从未好好理过,苏锦花了一两月时间理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正颔首,「她是心思通透的孩子……」 正说到心思通透处,正好宴夫人领了苏锦和柏远到屋中。 柏远正眉飞色舞说着,「老夫人说的是,这酸梅汤真是特别。」 柏炎亦朝他们看过来。 周妈妈端着托盘,苏锦想上前,放了一碗在老夫人跟前,既而是宴夫人,柏炎和柏远跟前。 「祖母尝尝。」苏锦到老夫人身后。 柏炎却是第一个尝了一口的,目光悠悠看向她,「好喝。」 她低眉笑笑。 ☆☆☆ 等一道在老夫人苑中用过晚饭回了苑中,苏锦替他更衣。 秋日的衣裳,在内屋中外袍便厚了些,他脱下换了件轻薄的。 「今日祖母同你说什么了?」她心中一直记挂,只是在祖母那里不好问起。 柏炎轻咳一声,「祖母说她特别满意她的孙女婿……」 苏锦顿了顿,既而轻笑出声。 柏炎揽她在怀中,忽然郑重其事道,「阿锦,祖母很疼你。」 她疑惑看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柏炎干脆抱起她,‘认真’道,「祖母叮嘱,要我一定要好好对你。」 苏锦笑着看他,「那你怎么说……」 他认真道,「我只要你……」 苏锦低眉看他。 第55章 他亦问,「阿锦,你信我吗?」 她俯身,额头轻轻碰上他额头,清宁而慵懒道,「我信……」 他笑笑,咬上她嘴角。 她亦回应。 苑中,有脚步声传来,她从窗户缝里看到是宴夫人。 「娘亲来了,快放我下来。」她轻声道。 柏炎从善如流。 「阿锦。」外阁间外,果真传来宴夫人的声音。 柏炎撩起帘栊,同苏锦一道出了内屋。 「娘~」两人都问候。 宴夫人笑笑,「正好你们二人都在,有一事,先前在老夫人苑中忘了说。阿锦,明日本是要去圣水寺给你爹点灯的,如今你同柏炎回了家中,正好明日带柏炎一道去寺里给你爹点灯,我同你祖母便不去了。」 点灯之事,在平城的习俗便是尽量由家中晚辈操办。 早前是苏锦不在,运良又去了军中。 眼下苏锦和柏炎回了平城,此事便应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和柏炎都应好。 宴夫人看了看苏锦,又道,「方才走得急,给寺里添的香油落苑中了,阿锦,你帮娘亲取了来,娘亲还有明日寺里的事情一并同你和柏炎交待。」 苏锦照做。 柏炎知晓宴夫人是留了他一人说话。 看着苏锦背影离开苑中,宴夫人轻颦浅笑,「祖母下午在苑中,可有说为难的话?」 柏炎笑笑,没有。 宴夫人心底澄澈,温和道,「若是祖母说了些话,你千万别忘心里中去。祖母自小最疼阿锦,也在阿锦身上寄托了不少心思,阿锦从前玩心太重,祖母便从京中请了教养妈妈来家中照看她,祖母是恨不得你对阿锦掏心窝子,话是会说重些,实则并无旁的意思,她很喜欢你,亦在我面前经常提起你……」 柏炎眸间含笑,抿下唇,轻声应道,「娘放心,柏炎知晓祖母心意。」 他如此说,宴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阿锦早前不易,也吃了不少苦,只是从来不说,都放在自己心里。她的性子要强,日后你们两人相处久了,再好也难免有摩擦的时候,你长她几岁,且多让着她些,她自己心中也有数,会有分寸的,你真心待她好,娘也阿锦托付给你……」 柏炎温声打断,「娘,阿锦在我这里不会委屈。」 宴夫人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颔首。 ☆☆☆ 少时,白巧同苏锦一道,捧了明日要去圣水寺的东西回了苑中。 老夫人和宴夫人信佛,交待的事宜便多。 柏炎认真听着,眉头微皱。 好在苏锦自幼耳濡目染,一一记下了。 交待完后,宴夫人没有久待,只说明日怕是会有雨,去圣水寺的时候记得带伞。 苏府本不大,苏锦送宴夫人回苑中。 母女二人半年未见,路上多说了些话,到了宴夫人苑中,又小坐了会儿。 等折回苑中时,柏炎已沐浴出来,在屋中的案几处看书等她。 屋中灯火不算明亮,他侧颜在灯火映照下,轮廓分明,风采卓然,清光熠熠。 见了她回屋,他眸间些许意外,「怎么没同娘亲多呆些时候?」 他想她母女二人许久不见,应是会多说一会儿话的。 苏锦低眉笑笑,修长的羽睫倾覆下,美目中清波流盼,「娘亲让我早些回来陪你,怕你一人在屋中不习惯……」 柏炎笑笑,放下书册起身,「夫人,我今日真有些嫉妒你了……」 苏锦眨眼,嫉妒她做什么…… 「祖母和娘亲都会为了你着想,掏心窝对你好……」他今日已被单独交待了两回,她是祖母和娘亲的心尖肉。 苏锦不由看了看他,想起在严州时,他与外祖母不算太愉快的祖孙相处,还有祖母早前说起的,他并非侯府老夫人亲生。 苏锦揽上他后颈,睫毛连雾,一双水眸对上他,「柏炎,我会对你掏心窝好的……」 他瞳眸微缩,睫毛轻轻颤了颤,抿唇道,「阿锦,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苏锦咬上他唇瓣,「以此为证。」 他狡黠笑笑,「不够。」 苏锦喉间咽了咽,眸间潋滟,「怎么够?」 他隐晦笑笑,「阿锦,方才在屋中看了几本册子……」 她忽得愣住,她房中的册子? 柏炎眸间笑意渐浓,倏得将她抵在案几上,「可是早前教习嬷嬷留给你的?」 苏锦蓦地反应过来,脸色涨红。 那几本册子…… 柏炎唇角挂着笑意,慢吞吞道,「小阿锦,我看其中几页似是有些熟悉……」 第56章 似是直接被人戳穿,苏锦下意识阖眸,脸都直接涨成了胭脂色(本来该猪肝色的,有菇凉说接受不了猪肝色,哈哈哈哈)。所幸偏头向一边,心中似是揣了只兔子一般跳个不停,不想睁眼看他,也不敢接话。 柏炎强忍着笑意,俯身压上,撩。拨道,「只是……小阿锦,似是偷了懒啊,都未做全哪……」 苏锦只觉想死的心都有了。 柏炎一面笑笑,一面指尖顺着她额头划到眉梢,眼角,脸颊,双唇敲了敲,她还是拢着眉头不睁眼,不看他,不动弹。 柏炎指尖微滞,一点点照着册子上说的耐心试探。 稍许,她忍不住唇角松了松,微微溢了声出来。 他轻笑,似恍然大悟般,「原来夫人喜欢这样的……」 哪……哪样的…… 苏锦徒然睁眼,却将将好与他对上个照面。 她脸上两侧绯红如霞,一双水眸怔怔看他。 他嘴角勾了勾,在她耳旁半是轻声,半是叹道,「早前不知道,夫人竟是喜欢看不见的调调……」 看不见的调调,苏锦未及反应,只觉抹胸襦裙上的罗带一松,下一刻便系在她双眸间。 「柏炎……」她指尖微滞,黑暗的微光中,想要伸手稳稳扶住身下的案几。 「嘘。」他吻上她耳畔,「别出声。」 她只觉身下一轻,似是被人凌空抱起,下一刻,不知身后抵到了哪一处冰凉处,分明是在她房中,却因为看不见一时猜不透,衣衫层层褪去,她肌肤初到木板处,微微颤了颤。 这里怎么…… 她咬唇,他低声道,「手扶紧了。」 她喉间微微咽了咽,不安道,「扶……哪里……」 只是话音未落,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慌乱中,她似是能扶住得也只有身后一处。 她扶得越稳,只能越由着他。 她想松手,却被绸缎带子绑在一处。 这一晚,应是不要想好好相与了…… ☆☆☆ 夜里一场小雨,翌日清晨起来,苑中都是湿漉漉的。 白巧惦记着今日要去圣水寺,早早便来了外阁间,想唤侯爷和小姐早起。 玉琢拦住,白巧诧异。 玉琢轻声道,昨夜里要了好几次热水。 白巧忽得便明白了。 只是白巧方才点头,内屋汇总便有柏炎的声音传来,「白巧,玉琢。」 这便是醒了。 玉琢和白巧相互瞪了瞪眼,玉琢撩起帘栊,白巧端了洗漱的水入内。 出来的时候,白巧悄声朝玉琢道,「都起了。」 应是心中挂着今晨要去圣水寺的事。 苏锦分明记得她才阖眼不久,眼下正是困极,慵懒疲惫坐在床榻上,是柏炎替她穿的衣裳。 早饭简单对付两口。 马车来了苑中,直接是柏子涧驾车,路上,也只有白巧一人跟着。 本是点灯,一路从简。 刚上马车,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圣水寺在平城东南边,马车要行小半个时辰。 苏锦靠在柏炎怀中补着瞌睡,云鬓松软,面颊还带着红晕,青丝扶在他下颚,既亲近又依赖。 柏炎看向窗外,平城的雨和岭南的雨全然不同。 七八月间,岭南大雨瓢泼,眼下平城初秋,雨水霏霏沾了寒意,也只是斜风细雨不须归。 柏炎淡淡笑笑。 他来过数次平城,似是这次,这小雨下得最切合心意…… ☆☆☆ 马车缓缓停在圣水寺前。 「阿锦,到了。」柏炎唤她起身。 她潜意识伸手,想挡在额间,才想起眼下不在苑中,遂而开口,轻声里略带疲惫,「这就到了?」 应是还没怎么睡过。 他吻上她额头,「晚些回去再睡。」 苏锦撑手起身。 他伸手,替将她青丝绾上,好在已是秋日,衣裳带领掩了昨日痕迹。 苏锦慵懒打了呵欠。 白巧递了颗酸梅给她醒神。 等下马车,这雨也差不多停了,绕开一路的水渍,到了寺庙门口,苏锦的鞋子也没有沾湿。 因早前宴夫人便约好了,寺庙门口已有小沙尼在等候。 苏锦早前便在平城,小沙尼认得,上前唤了声「苏施主」,又朝柏炎道了声「阿弥陀佛」。 苏锦的长相是温婉端庄中略带几分明艳妩媚,笑容挂在脸上,最易让人心生亲厚。 但柏炎常年在军中,俊朗中却带了几分英气与傲气,也习惯性目光深邃,观人识人。 第57章 小沙尼主动退避三舍,方才念了那句「阿弥陀佛」求心安。 柏炎并不介意。 「苏施主,请随贫僧来。」小沙尼不做耽误。 点灯之事,并不繁琐。 只是借由佛门之地,点一盏明灯,与过世之人思念寄托。 早两年家中一直都是苏运良在寺中替爹爹点灯。 佛堂前,苏锦便不由想起了爹爹…… 佛经诵明,晨钟暮鼓,思念便随着明灯一道悠然点起…… 「想什么?」柏炎问。 点灯要在灯前守住小半个时辰,确保灯不灭。 这不短的时间内,他见到苏锦脸上表情起伏变化,应是在心中将四哥留下的记忆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早前尚还好,稍许,眼角都已湿润。 柏炎亦知四哥早前多疼爱苏锦这个女儿。 小半个时辰过,小沙尼敲响木鱼。 柏炎同苏锦各自跪在身前的蒲垫上拜了三拜。 「走吧。」柏炎牵她起身,「娘亲嘱咐过还要填香油。」 苏锦颔首。 苏家是平城的望族,除了平日里的随喜功德,老夫人和宴夫人也多注重礼佛。 香油是家中拿来侍奉佛祖的。 这种事,心诚则灵,所以要亲力亲为。柏炎看着苏锦将殿中的每一盏清灯等挨个点了一遍,身姿清丽,眸间清澈如清泉,他嘴角勾了勾。 等将殿中清灯添完香油,剩余的,苏锦才放在佛堂一侧。 当即,有小沙尼上前接过,道了声「阿弥陀佛」…… 苏锦亦双手合十,朝小沙尼道了声谢。 等点完灯,上完香油,柏炎本以为到此结束,眼下才晓苏锦还想将圣水寺中的菩萨都拜一遍。 柏子涧诧异看向侯爷。 侯爷是惯来不信佛的,佛堂的事也不怎么有耐心。 今日,却一直陪在夫人身侧。 自己虽不怎么随夫人拜佛,却至少鲜有耐心地陪夫人走完一程。 柏子涧心中唏嘘。 「母亲姓佛吗?」苏锦忽然问。 柏炎应道,「不信,家中无人信佛,我亦少来寺庙。」 上一次去清和寺,还是打着掩人耳目的幌子去见的陆朝安,亦在那里时隔六年见到了苏锦。 他似是也不得不信,冥冥中有些缘分。 苏锦心底叹了叹,「今日有些久……」 他轻声应道,「陪你一处,哪里会久?」 苏锦莞尔,正好踱步回了正殿门口,苏锦忽得驻足,「求根签?」 似是一时兴起。 他应好。 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求签之说。 一桶签,一共六十四枚,心中期望的如何都能解释得通,他惯来不信。 难得今日苏锦有兴致,他亦作陪。 正殿中,两人各捧了一个签筒,朝殿中佛像拜了拜,又摇了摇,遂而各自拾了身前掉落的那枚起身,到解签处。 这签上都是数字。 要凭借这数字,到解签处换的签文。 「施主问什么?」解签的僧人问。 柏炎眸间淡淡,「可以不说吗?」 僧人和善笑笑,「阿弥陀佛,自是可以。」 遂而从面前抽屉里的一摞签文中,寻了对应数字的一枚签文递于柏炎。 柏炎接过,并没有立即看,只是看向苏锦。 「苏施主求什么?」 僧人认得苏锦,似是这整个平城的签文中都未曾见过这等大富大贵的命数,所以印象深刻。 苏锦看了看一侧的柏炎,轻声道,「问子嗣。」 柏炎亦怔了怔,先前在求子观音处,他是跟着拜了的,还请了一尊求子观音,眼下还在柏子涧手中捧着。 当下僧人俯身取签文,他也不免瞥目看了看。 僧人笑了笑,「好事成双。」 好事成双? 苏锦微微愣住,柏炎也似是顿了顿。 不知为何,下意识摊开先前求的签文。 他先前问的是朝中局势,隐晦之至。 签文上却只有五个字——「事在人为耳」。 柏炎眸间颤了颤。 从圣水寺折回时已近黄昏,秋意渐浓,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苏锦单手托腮,手肘抵在马车窗户处,看着远处的落霞发呆。 好事成双,莫非真会是柏苏和柏锦? 她也意外为何会对这两个名字如此记忆犹新,但莫名的,嘴角浅浅勾起一轮笑意。 看向柏炎时,只见柏炎眉间微锁,目光空望着车窗外出神。 第58章 似是从先前上马车起,柏炎便没怎么说话。 方才在寺庙中一道求签,解签时柏炎既未说所求之事,也未给旁人看过签文,应是原本就只是陪她一道,并未放心上去。 眼下,柏炎望着窗外出神,一路似是都在想旁的事情。 苏锦未扰。 下马车的时候,柏炎扶她,眸间歉意,「……方才走神了。」 苏锦眸间浅浅笑意,「不妨事,我也正好在想柏苏和柏锦……」 柏炎嘴角勾了勾。 好事成双,应是指一双子女,正好能凑成一个「好」字。 这签文解得,应是龙凤胎。 所以苏锦才会提起「柏苏」和「柏锦」,只是从她口中提及「柏苏」和「柏锦」两个名字,他心底似是都顷刻融化了去。 攥紧她的手,眸含笑意往府中走去。 「你信吗?」苏锦在他身侧轻声问。 他不假思索,也不置可否,「只要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怎样都好。」 苏锦眉间浅浅勾勒。 回府的路上,苑中各处都已开始掌灯。 华灯初上,初秋的夜里多了几分温馨与暖意。 ☆☆☆ 也不知是否在家中的缘故,时日都过得飞快。 此次回京,不会在平城留太长时日,许是只会留五日,但似是一晃一处便是一日,每一日都过得极快。 前一日在圣水寺点灯,后一日便在苑中陪老夫人摸叶子牌。 柏炎在军中的时日多,许老夫人也不怎么喜欢在府中摸叶子牌,柏炎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在宫中,大抵也是瞥了几眼。 但柏远却是熟稔得很。 不仅牌技好,还能记牌,心中也计算得精明,常常是旁人还在犹疑这牌要不要的时候,他便笑眯眯道,三哥你别要了,你要了就得扔掉四万,我胡四万…… 柏炎瞥目看他。 还是扔了四万给他。 柏远笑不打一处来,「胡了,三哥,五番!!」 柏炎目光清冽看向他。 柏远是全然没有觉察。 但柏远这胡牌也是分人的。 一面胡着柏炎的牌,一面倒是马不停蹄给老夫人和宴夫人放牌,不仅放牌,口中还会说着好听的话,哄得老夫人和宴夫人很是欢喜,也不时会点炮,但点的都是一两番的小炮,胡柏炎的都是四五番的好牌。 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柏炎自是谦恭笑笑。 只是瞥向柏远时,眼刀横掠。 柏远终是借到这枚眼刀,忽得反应过来他竟然应了三哥这么多钱! 三哥自然不缺钱,但要面子得狠。 尤其是在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他将三哥赢得只有把把掏钱的份! 天杀的,他这赢得是钱,要的是命啊。 遂后半场柏远铆足了劲儿给柏炎放牌,点炮,就是自己上了听柏炎打中了他也不敢胡,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终于,好容易将柏炎的「面子」给安稳放回去了。但柏炎手气似是在他的放水下越来越好,越好越旺,他不仅将先前赢得都输了出去,还把自己多的都给倒搭了进去。 柏远可怜把把看向柏炎,柏炎好似不察一般。 心底却忍俊。 这大半日的叶子牌,由得柏远这个活宝在,摸得极其有趣,也哄得老夫人很是开心。 临近晌午,柏炎起身,说去看看苏锦那边,让老夫人和宴夫人,柏远先摸着牌,他稍后再回来。 老夫人笑着应声。 苏锦今日早些便同周妈妈在一处,周妈妈厨艺很好,苏锦自幼就喜欢。 今日在祖母苑中摸叶子牌,人手也够,苏锦便说找妈妈学做几个菜。 柏炎笑笑。 老夫人和宴夫人也都应好。 眼下,苏锦便一直同周妈妈在一处,还未回过外阁间中。 时值九月,平城气候已近凉爽。 但厨房内生着火的缘故,还是隐隐有些闷热。 周妈妈早前问她想学什么,她笑了笑,糖醋鱼,马蹄糕。 周妈妈的糖醋鱼惯来是一绝,苏锦自幼就喜欢。 但马蹄糕? 苏锦没有应声,只是低眸自顾笑了笑。 周妈妈忽得会意,唇畔便轻轻牵了牵,「小姐对侯爷有心了。」 「我是听人说他喜欢……」苏锦眸间微赧。 周妈妈知晓她害羞了,遂也不多问,只让厨房里干活的粗使丫鬟去备些做马蹄糕的材料。 苏锦记得小时候周妈妈蒸过几次马蹄糕,她嫌有些腻,不怎么爱吃,但运良喜欢,后来运良也不怎么爱吃了,周妈妈在家中便也没怎么做了。 第59章 眼下,来不及用新鲜的荸荠剁碎熬制成粉,丫鬟便寻了现成的荸荠粉来。 周妈妈耐心得同她说着熬制的步骤,火候,搅拌和放置的时间,下锅的先后顺序等,苏锦亦听得认真。 一面学,一面做,现学现做了第一锅。 火候不是很好,有些稀松。 第二锅的时候,又有些腻了去,少了入口即化的润滑感。 等柏炎来得时候,已是蒸到第三锅上。 柏炎远远驻足,双手环臂靠在长廊一侧,见她与周妈妈一道说着话,不时动了动手中的器皿,又掀开蒸锅里看看,眉目间都是笑意。 半敞开的厨房里,炊烟袅袅,她的侧颜隐在这道烟火气息中,剪影出一抹温婉的蕙质兰心,轻颦浅笑里,又勾勒出一抹秾绸艳丽,明媚而动人心魄…… 他目光久久未曾从她身上离开。 他眉间微拢,记得昨日祖母同他说起的话。 ——「当初你母亲遣人来要过阿锦的生辰八字,你四哥当时便想过,可是你母亲生了撮合你和阿锦的心思?你四哥一直都很喜欢你,但苏家和平阳侯府门第相差甚远,久在官场浸。淫,平阳侯府要娶的也应当是侯府的助力。你四哥同我商议,不想阿锦日后嫁入侯门,只希望她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低嫁稍许也无妨,只要阿锦日后过得顺遂如意……」 ——「你四哥在想要如何回绝你母亲时,柳家老太爷正好上门给柳致远提亲。你四哥早前见过柳致远,为人傲气了些,却有才学,在远洲这一辈中小有名气,你四哥对他印象很深。柳家早前曾是璎珞世家,没落之后,门第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差,与苏家也算登对,当下又是柳家老太爷亲自登门求得亲,保证日后会待阿锦如亲生女儿,你四哥便动了心,我也动了心,以柳致远的造诣,日后若是能在朝中一步一个积累,前程可观,阿锦若与柳致远年少时相护扶持,日后的柳致远也能与她相敬如宾……」 ——「后来你母亲亦回信,说早前要阿锦的生辰八字,是想同你四哥商议柏苏两家辈分的事,说柏家同苏家早前的辈分排得有些乱,同辈间年龄差得有些远,譬如你四哥便要长你十余岁,久而久之,走动一少日后两家难免渐渐生分了,不如重新排个辈分,两家的亲厚还在,日后同辈之间还能相互照应,所以,她早前要阿锦的生辰八字是想让你认阿锦做妹妹,重新将这辈分排了,你四哥当时便应了,这也才有了你四哥后来让你多照顾阿锦……」 ——「后来柳致远能入春闱,便也是你四哥当时托你母亲使的关系,此事前后的阴差阳错,说来许是你也不信。当初阿锦非说还有人在山里,哭着让你四哥带人去寻,你四哥也带了人去寻,只是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也有军中的人说,此时还未寻到,只怕是被凶兽吃了,阿锦听了,便有一整日坐在屋中不怎么说话,我同你四哥都很担心。后来那一阵子过了,她整个人似是也都冷清了,也没再动过她那张弓箭。再后来,你四哥同她说起与柳家定亲的事,她也只应了个好字……」 ——「阿锦嫁去柳家三年,她是孝敬公婆,照顾弟妹,无一不好,为人处世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却唯独少了对柳致远的心思。你若不说,我也不曾会知晓,你们两人一处,她心思多赋予你身上,只是到后来她以为你死了,念想便也空了……」 ☆☆☆ 「柏炎?」远处,苏锦目光正好瞥到他。 只见他倚在长廊一侧,不知环臂看了她多久? 他收了思绪,缓步上前,「过来看看你,做得什么?」 周妈妈正好从蒸笼里端了马蹄糕出来,他目光微滞,「马蹄糕?」 「尝尝?」她伸了筷子夹了一块,轻轻吹了吹,放入他口中,「柏远说你喜欢的。」 他微楞,低了低眼眸,良久,没有说话。 她有心了。 他再瞥目时,眸间罕见氤氲,「很好吃。」 他已经许久未吃到的味道,小时候娘亲做给他吃的味道…… 「阿锦,我很喜欢。」他少有如此。 周妈妈福了福身,出了厨房去。 「怎么了,柏炎?」苏锦错愕。 他俯身拥她。 ☆☆☆ 翌日,苏锦领了柏炎和柏远逛平城。 柏炎早前就来过平城,苏锦大多时候是在同柏远说起平城中的见闻趣事,柏炎补充。 临近晌午,正好行至云墨坊门口。 云墨坊是京中有名的成衣店,在平城亦有分铺,手艺很好。 眼下还有一月才到京中,天气已然入秋,路上做衣裳不如平城方便,正好今日要逛平城,便没有邀了店家到家中。 见了云墨坊几个字,柏远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三嫂,这个我来。」 苏锦诧异看他。 柏炎笑道,「是柏远外祖母的产业。」 苏锦意外。 第60章 「三嫂,走!」柏远扯了苏锦走在前方。 柏炎正欲上前,身后,柏子涧唤了声,「侯爷。」 柏炎驻足,回眸看向他。 柏子涧跟他时间最近,柏子涧无事不会这般语气。 「出什么事了?」柏炎眉头微拢。 柏子涧上前,脸色微微有些沉,「安阳候世子下狱了……」 陆朝安?柏炎脸色微变,他几月前才在远洲见过! 怎么会? 「什么罪名?」柏炎眸色微凛。 柏子涧低眉,「私通嫔妃……」 陆朝安怎么会私通嫔妃,这是往死罪上去的! 「安阳候入京了吗?」 柏子涧颔首,「是安阳候遣人送的消息,京中还未有风声。」 柏炎沉声,「平城回京,一路换快马,最短多久?」 柏子涧声音微哑,「十五日。」 云墨坊是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的产业。 许家虽是将门世家,但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却是商户出生,后来嫁给了许老将军。 云墨坊便是夏老夫人一手创建的,如今已是国中最好的成衣店。京中世家贵族的衣裳多出自云墨坊之手,云墨坊的衣裳别出心裁,做工精致,慢工细活,京中的贵女圈常常为了一件衣裳等上月余。后来云墨坊的生意做大了,便在国中各地开了多间分号。 平城的这间,便是国中第二十四家分号。 柏远和苏锦入内,云墨坊有专门的掌柜上前接待。 眼下业已入秋,客人多是来做秋衣的。 掌柜上前询问想做衣裳的风格和喜好,听说要三两日便要取衣裳之后,遂又带了两人上前看看能三两日内做好可取的成衣样式与布料。 掌柜耐心推荐着。 苏锦和柏远也听得认真,在掌柜的推荐下,苏锦伸手挑了挑喜欢的布料缎子,身后,是柏炎踱步上前的声音,「阿锦。」 苏锦遂转眸看他。 苏锦先前便见柏子涧来寻他。 大凡柏子涧来寻,多是府中和军中的要事,苏锦并未多问。 眼下,柏炎上前,苏锦放下手中的料子,朝掌柜道了声「稍后」,便朝柏炎迎了过来,「怎么了?」 亦迎上他略有发沉的目光。 苏锦眸间略微缓了缓。 似是到了平城之后,她还未见过柏炎如此,神色异样都写在脸上,眸间又透着担心、愠怒、隐忍复杂几许。 「出什么事情了?」苏锦轻声问。 以柏炎的城府,断然不会无缘无故。 柏炎也不隐瞒,身侧并无旁人,柏炎的声音亦轻得只有一侧的她能听见,「京中出了些事情,我同子涧要先离开商议,你和柏远先挑着,我陪不了你们了,等稍后回家中再汇合。豆.豆.网。」 柏炎虽只轻描淡写一句「京中出了些事情」,但能让柏炎如此重视,怕是和平阳侯府利益攸关。 苏锦颔首。 此回的事情应当棘手,柏炎一改往常,连笑意都未留一个,也未多嘱咐柏远一声,便直接转身离了坊中。 苏锦见他同柏子涧跃身上马。应是临行前嘱咐了侍从一声,侍从入了坊内,在稍远处看护她和柏远。 苏锦目送柏炎和柏子涧二人策马而去。 回平城的路上,苏锦心中便有过预期——柏炎不会一直得闲,眼下一幕才是常态。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敛了敛。 「三嫂,三哥怎么了?」柏远忽见柏炎和柏子涧离开,只留了随行的侍卫跟着他二人,这便踱步上前问了声。 苏锦淡声道,「说是京中有事情,要先同柏子涧商议,不同我们一处了,让我们量好了衣裳再回去,走吧,不耽误时间了。」 柏远应好。 早前在京中,柏炎在府中的时候少,即便在府中也大多是忙碌着。 柏远耳濡目染,也不觉异样。 当下,掌柜知晓她是夏老夫人的外孙,已暂停了接待旁的客人,全程专门招呼着。 很快,在掌柜的推荐下,两人便简单挑定了样式。 掌柜亲自领着二人上了三楼阁楼处,阁楼处有专门的人量体裁衣。 他们在平城呆的时日不久,路上也只有一月左右时间,秋衣无需太多,三四身够换即可。 三楼的阁楼处,按男女分了左右两处,每处都有专人给客人量衣裳。 柏远去了东边的一间供男宾的阁楼,苏锦则去了西边那间给女宾的阁楼。 今日白巧和玉琢均未跟出来,侍从不便入内,便侯在阁楼外,拱手道,「夫人,属下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便唤一声。」 第61章 苏锦应好。 撩起帘栊,入了阁楼里,四围都是轻罗幔帐。 这处阁楼算不得大,除了轻罗幔帐外,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料和衣架,还有样品成衣。 「夫人。」负责量体裁衣的师傅躬身,低着头问候。 苏锦见他身上挂着软尺,一直没有抬眸看她。 左右两处的阁楼中间并不怎么隔音,苏锦隐约能听见隔壁柏远和量身形的师傅说着话,大致有些「宽松些还是紧身些」的字眼,苏锦这处便显得有些安静。 苏锦早前也在云墨坊做过衣裳,但大多是云墨坊的师傅亲自上的门,也多热情健谈,会一面量尺寸一面问起她喜欢宽松些还是紧凑些,袖口和领口是要略微松一些还是窄一些,也大致同隔壁柏远处相仿。 只是今日她这边量衣裳的师傅似是不怎么说话,淡声道了句,「夫人叨扰了。」 遂拿了软尺上前。 苏锦微微愣了愣,一时说不上何处不妥,许是这句安静的叨扰了,和平常的师傅不同。 她一面诧异,一面张开双臂。 一般成衣坊的师傅量衣裳,大多会从肩宽和手臂长入手,她是女眷,师傅量尺寸的时候亦不会贴上她身体,只会在隔得稍近一些的地方停住,大致估算个尺寸。 这些师傅都是熟手,要量得数字很多,也快,大致都不怎么停。譬如隔壁,就应当是量到腰身到脚底的距离了,因为量衣裳的师傅大都会一面量,一面记数字,事半功倍。 但今日苏锦这里,似是慢了许多,身后的人似是只在量着尺寸,未曾报过数字,也不上前,就在她身后慢慢量着。 苏锦直觉何处不对,刚开口,「你……」 苏锦话音未落,只听有阁楼楼梯间处七七八八的连串脚步声,似是有人涌了上来,「搜!」 这声音来得快,苏锦尚未反应,只觉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袖间有匕首,她下意识伸手,身后之人却似是先前就仔细打量过,倏然从她手中夺过匕首,一手将她的手箍在身后,轻声威胁道,「夫人噤声。」 言辞间,架在她颈间的短刀贴近,已然刺到她颈前肌肤。 再近一分便会刺破肌肤见血。 他口中警告在先,苏锦不敢动弹。 平阳侯府的侍从就在阁间外,她稍作出声,便会有侍从冲进来。 但她若是出声,身后的人便会与她鱼死网破,见血封喉。 苏锦喉间咽了咽,短刀就临在她喉间。 她没有出声。 慌乱触怒身后的人并无任何好处,她心底砰砰乱跳着,如小鹿乱撞,却强迫自己镇定。 见她如此淡然,身后之人眉间微微拢了拢。 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很快,先前冲上阁楼喊「嗖」的人与守在阁楼外的平阳侯府侍从起了冲突。对方想要入房间内寻人,言辞激烈,亦拔刀相向,但平阳侯府的侍卫也不是善类,双方冲突一触即发,但对方也根本进不得内。 屋外侍卫恭敬问了句,「夫人,屋内可有异样?」 侍从不会贸然入内,只是询问了苏锦一声。 但侍卫的询问直接威胁到了苏锦身后之人,他下意识收了收短刀,苏锦喉间微微刺痛。 他声音细到只有她听清,「劳烦夫人回声话。」 苏锦喉间咽了咽,深吸一口气,沉静道,「没事。」 侍卫得了苏锦的话,没再多问起。 很快,阁楼外的冲突平息,亦听到连串脚步声陆续下了阁楼。 「三嫂!」柏远也自隔壁出来。 苏锦和身后之人都怔了怔,目光看向阁楼外,都怕柏远会忽然间入内。 苏锦喉间咽了咽,也怕柏远的举动会逼得身后之人狗急跳墙,苏锦心中迅速拿捏,并没有当即应声。 柏远顿了顿,又道,「三嫂,你是不是吓倒了?方才就是些杂碎,有三哥的人在呢,放心吧,安心量衣裳。」 柏远言罢,两人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都似是忽然放下。 「好。」苏锦淡然应声。 身后之人微微看了她一眼。 柏远应是继续回去量衣裳去了,这厢阁楼处又恢复了早前的沉寂。 也因得这般沉寂,苏锦隐约闻到些许血腥的味道,这人应当受了伤。 苏锦猜想这人应是在躲避早前人的追赶才躲到的这里,并不是这云墨坊中的裁缝,所以先前并不怎么吱声,也不想同她冲突。方才,是听见有人冲上阁楼要入内搜人,才逼不得已用短刀逼在她喉间,怕她出声引来搜索他的人。 当下,身后之人清冷道,「夫人放心,等安全了,我便放了夫人。」 第62章 和苏锦猜得无异。 苏锦没有应声,身后之人看了她一眼,随手取了一侧的纱巾递给她,继续道,「夫人,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 苏锦会意。 他会如此说,那便是没有对她动杀机。 苏锦接过纱巾,纱巾上沾了血迹,应是他手臂上有伤一直在流血。 她用纱巾蒙住双眼,而后在脑后系紧。 他携了她往窗边去,推开窗户缝隙,陆续见搜寻他的人散开去了别处。 「夫人?」阁楼外的侍从似是听见屋内没有什么动静,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忽得紧张,又看了眼窗外,确认这些人都已离开。 苏锦心中也掂了掂,此时当出声还是不出声。 恰好,这人忽然开口,「今日冒犯,谢过夫人,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推了窗,纵身跃了下去。 苏锦扯下纱巾,慌乱唤了声,「来人!」 阁楼外的侍从顿觉不对,当下便冲了进来,正好有人从窗户上跃下,侍从朝阁楼外喊道,「追人!」 当即便有平阳侯府的侍卫冲了下去。 「夫人!」侍从见她脸色有些煞白,她还能记住方才短刀刀锋贴上肌肤的战栗感。 柏远也掀起帘栊冲进了屋中,「三嫂!」 苏锦喉间咽了咽,颤颤道,「有人方才劫持我。」 柏远和侍卫都大惊失色。 苏锦亦惊魂未定。 推开窗户往下望,早已不见先前那道人影。 窗橼上沾了血迹,应是方才那人留下的。 能从云墨坊三楼阁楼直接跃下,不会是普通裁缝,却又穿了裁缝的衣裳,应是早前受了伤一直躲在阁楼里,结果裁缝先来了阁楼,要给她量体裁衣,才逼得他撞起了裁缝来…… 苏锦看向一侧侍卫,「在屋内找找看。」 「是,夫人。」侍卫去搜阁间别处。 而苏锦看向楼下,侯府的几个侍卫才从云墨坊追出去,此时应当是追赶不上的,她亦未见到这人的模样长相,他也有意压低声音,变了嗓音。 穷寇莫追,先前那人是没被逼道杀她的程度。 她当时若是稍有迟疑,许是性命不保。 苏锦早前还不觉得,眼下,才晓额头浸出了一层冷汗。 苏锦伸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一侧,柏远惊慌道,「三嫂,你没事吧。」 三哥刚走,转头这里便出了劫持的事,还是在云墨坊的分号当中,柏远心中是吓坏了。 苏锦正欲开口,侍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您来看!」 苏锦同柏远闻声,踱步上前,只见阁间往内的杂货间内躺了一个人,外袍被人扒下来了,只剩了一身中衣,应是被人从身后打晕,然后扒了衣裳替换了出来。 侍卫上前仔细检查,待得确认后,又朝苏锦和柏远道,「只是被人打晕了,并无性命攸关。」 苏锦眸间微敛。 那她早前猜得不错,这人在她与柏远来阁楼之前便一直藏在这里,方才不得不出来应对,便只能打晕了裁缝佯装,避免露出马脚。 苏锦回想起早前那人扮作裁缝的模样,一直低着头,也有意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说话。也确实用软尺,量过她肩膀和手臂,亦知这种有声誉的成衣店裁缝在丈量尺寸时,不能沾女眷的身体。他动作虽是慢了些,却心中有数,应是耳濡目染过这类裁缝量体裁衣,却不精通。 能用上这类裁缝量体裁衣的,绝非草莽。 而那人说话时也多用「叨扰」「劳烦」等字样,便是劫持她,手脚干净,没有多余动作,最后也信守承诺直接跳了窗去,没有伤及她,也留了先前那裁缝的性命。 苏锦遂又想起那人方才说的,「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应当是怕在公然场合露面被人认出,她早前若是不慎看到他的脸,兴许,今日不一定能如此平稳脱身。 那方才的,如何看都不是同柏炎结怨才劫持她的人。 苏锦微微垂眸。 片刻,早前追出去的侍卫中有一人折了回来,拱手朝她道,「夫人,那人跑得太快,平城中多街巷,暂未追赶上,已让人继续去查了。」 苏锦先前便有预期,便也颔首,「没事了,先回府中吧。」 柏远也跟着点头。 ☆☆☆ 回到苏府时,正好老夫人苑中布饭了,苏锦和柏远便径直去了老夫人苑中。 宴夫人打发了丫鬟去苏锦苑中请柏炎。 片刻,丫鬟折回,说侯爷正在苑中同子涧大人还有另外几位大人商议事情,说晚些时候再来。 第63章 宴夫人笑笑,那便不等了。 柏炎惯来有礼数,不会无故怠慢,苑中柏子涧和旁人都在,应是有急事商议。 苏锦想起下午离开时,柏炎脸上的凝重神色,其实罕见。 她与柏远都从云墨坊回来,柏炎这端还未结束,此事棘手,需要权衡之处怕是更多。 苏锦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而宴夫人说完,桌上开始动筷。 宴夫人问起今日她带柏炎和柏远去了哪些地方,苏锦大致说了些,柏远健谈,又同宴夫人补充了不少,譬如平城什么好吃,什么有趣,听得宴夫人和老夫人连连点头。 末了,又说起在云墨坊做了几套衣裳,隔两日掌柜便会送到苏府来。 至于今日在云墨坊遇到的事情,苏锦没有交待,柏远也有数,决口未提。 等到晚饭快要结束前,柏炎才来了苑中。 脸上虽挂着笑意,苏锦一眼见出不似早前轻松。 周妈妈填了碗筷,苏锦替他盛了饭,复又夹菜,柏炎随意用了几口,又礼貌接过宴夫人递来的汤碗。 老夫人问起他们明日有何安排,柏炎正好放下碗筷,悠悠擦了擦嘴角,应声到,「祖母,娘,京中有些急事,我明日要先行离开回京一趟,阿锦和柏远可以晚些慢慢再回京。」 他话一出,屋中都楞了愣,也相继噤声。 目光纷纷朝他投了来。 「这么急?」宴夫人倒是希望柏炎多留几日。 这三两日相处,宴夫人对柏炎很是喜欢。 原本四五日的时间就觉得短了些,当下,却成了翌日便要走。 柏炎歉意,「下回再到平城小住,多陪祖母和娘亲。」 老夫人颔首道,「侯府与军中本就事多,你兼顾便是,留阿锦和远儿在苏府这里,你亦放心。」 老夫人心底澄澈。 柏炎拱手,「多谢祖母体恤。」 苏锦转眸看向他。 今日之事应当不仅仅是棘手,还应是让柏炎焦头烂额…… 等稍晚些从老夫人苑中回来,白巧和玉琢先行回了苑中替柏炎收拾。 苏锦便与柏炎两人并肩踱步回苑中。 今日月色算不得好,小径各处虽都点了灯,但灯火昏黄,朦胧婉转,需拎了小灯笼照明。 柏炎与苏锦一处,旁人未得近前跟着。 九月夜里,夜风微寒。 柏炎将手中拎着的小灯笼递给苏锦,口中轻声道,「拿着。」 苏锦接过,转眸看他。 他取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遂才从她手中拿回照路用的灯笼,继续一面走,一面牵她,好似先前的一幕再是自然不过,也全然不察。 外袍沾染了他的体温,暖意似是透过肌肤传到四肢百骸里。 苏锦笑笑。 「还冷吗?」先前清风拂面,他见她睫毛颤了颤,暗暗「嘶」了一声,眼下披了他的外袍,应当好了许多。 苏锦摇头,「不知道多暖。」 他转眸看她,嘴角亦笑笑。 苏锦便借着这股暖意继续道,「阿炎,京中出的事情,可是同平阳侯府相关?」 他忙碌大半日,她心中亦关切。 柏炎轻声应道,「不是平阳侯府的事,但唇亡齿寒。」 他如此讲,她便明了。 朝中之事,她本也不当多问,尤其是柏炎都用到了「唇亡齿寒」这样的字眼,苏锦没有多问。 他却愿意同她讲,「侯府不能失了这个助力,付出多大代价都得救人,只是此事眼下很不好办,颇有些棘手,怕是要用上些许手段……」 他少有同除了柏子涧,邱遮这些幕僚之外的人说起过这些话。 苏锦亦认真听着,不打断。 苏锦面前,他似是也并不隐瞒,「此事暂未解决之前,京中一定诸多戒备,我不想你和柏远赶在这个时候同我一道回京,你在平城等丰巳呈,等丰巳呈来了之后,再同柏远一道启程回京,路上不着急赶路,边走边停即可。等月余之后,此事妥善解决,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他停下看她。 她亦停下,没有说旁的,主动伸手拥他,「都听你的。」 柏炎亦拥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 她发间额馨香在他呼吸之间,他微微阖眸,「阿锦……我已习惯,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 苏锦莞尔,「我会早些回京中,记得在屋中帮我置些海棠干花。」 他亦莞尔,「都听你的。」 ☆☆☆ 等回了苑中,苏锦去耳房沐浴更衣。 早前留在云墨坊照看的侍卫来了外阁间中,柏炎问起了下午之事,「查到了吗?」 第64章 侍卫拱手低头,「没有追到人,但打探了今日平城城中的事端,似是,只死了一个长风国中的普通商旅,旁的并无异样。」 「长风国中?」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若只是死了一个普通商旅,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人没追上,可有去查早前搜云墨坊的人?」 侍卫没有抬头,继续道,「悉数被灭口。」 柏炎手中都僵了僵,抬眸看向他。 柏炎顿了顿,沉声吩咐道,「此事不要再查了,切勿节外生枝,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查不到便是。」 侍卫应好。 柏炎又道,「我明日同柏子涧离开平城,夫人和四爷这里,若是外出,就多派些人手,也跟紧些,不要让夫人和四爷离开你们视线,等丰巳呈来了平城,路上护送夫人和四爷的时候亦要小心,路上不要着急赶路,哪里有驿馆便在哪里下榻,不要赶时间。」 侍卫再次拱手应是。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低声道,「如靖,回京时记得留意,沿途是否有人打探或跟踪夫人行径。」 如靖会意应声。 ☆☆☆ 等回内屋时,苏锦已从耳房中出来。 安静坐在铜镜面前,自顾对着铜镜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初秋不似夏日,发丝里都带着湿冷之气。 柏炎上前,自她手中接过毛巾,俯身耐心替她擦拭。 她通过铜镜看他。 五官精致好似镌刻,深邃的眸间此时却带着暖意,一面替她擦头,一面眸间含着笑意看她,只是却未察觉她在铜镜里尽收眼底。 她低眉笑笑。 两人都默契未再说话,等着柏炎安静替她擦干头发。 头发擦干,便抱了她置于床榻上。 前日夜里折腾得太厉害,苏锦翌日浑身上下都似散了架般生疼着,今日似是才缓了缓。 床榻上,她红着脸颊看他,颤悠悠伸手替他解了衣衫,如玉藕般双臂搂上他肩头,轻声叹道,「记得每日想我……」 他亦俯身吻上她修颈锁骨,「嗯,日日肖想……」 他亲吻的向下,她双手颤了颤,「阿炎……」 「小别胜新婚。」他忽得扣上她双手,暧昧道,「届时夫人需多体谅。」 分明是挑。逗,她涨红了脸。 他笑笑,轻声吻上她额头,「逗你的,我明日晨间要走,今晚会温柔。」 她悠悠阖眸。 ☆☆☆ 翌日晨间,马车都在苏府外备好。 柏炎要走,老夫人,宴夫人和苏锦,柏远都来了苏府门口相送。 「祖母,娘亲,留步。」柏炎躬身拱手。 老夫人嘱咐,「一路顺风,到了京中,捎个平安消息来。」 宴夫人亦叮嘱,「等回京中,向老夫人问好,日后来京中再亲自登门拜访老夫人。」 柏炎应好。 再是苏锦上前,惜别的话昨夜已说了不少,眼下,只剩了眸间氤氲,「走一段要歇一段……」 旁的似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也不顾及旁人了,伸手揽她在怀中,轻声道,「昨夜说过了……」 她便颔首。 最后,柏炎叮嘱柏远,「照顾好你三嫂。」 柏远嬉皮笑脸,「放心吧,三哥,都包在我身上,一定将三嫂照顾得好好的回京。」 柏炎跃身上马,最后看了看苏锦。 苏锦鼻尖微微红了红,还是美目看他,嘴角勾了勾。 他心底如打翻五味杂陈。 「走。」转身策马,身后柏子涧和十余骑跟在身后,扬起一阵尘沙。 苏锦见他身影消失在尘沙和街角处,空余了他最后看向她的目光处,一缕温和笑意。 如同秋日的暖阳一般,直直照进她心窝里…… 约是柏炎走后的两日,丰巳呈终于来了平城。 「夫人,奴家想死你了~~」仍旧是人未到,声音先至。 苏锦初初听到,眸间微微滞了滞,这声音似是真的许久未曾听到过了。转眸看去,苑中还是早前那个如花枝招展一般的丰巳呈快步向她走来。 她似是真的有些想念丰巳呈了。 苏锦笑笑,朝身侧的云墨坊掌柜说了声,「稍后。」 云墨坊掌柜恭敬应了声,「夫人请。」 今日本是云墨坊的掌柜送衣裳来了苑中。 因得柏远这层关系,这两日整个云墨坊都在赶制他二人的衣裳。眼下,掌柜正亲自送了衣裳来,苏锦逐一试过,掌柜亦带了裁缝来,若试穿时有不合身的地方,正好记下后续做修正。 第65章 丰巳呈来的时候,苏锦正换了第三套衣裳。 前两件大抵都算合身,只是腰间稍许调整即可,裁缝一一记下,又比量了下尺寸。 苏锦言罢,丰巳呈已正好走到了外阁间外,「夫人夫人!」 苏锦低眉笑笑。 算上将养的时日,丰巳呈这一路应是快马加鞭才从云山郡府邸赶来的平城的。丰巳呈上前,眨了眨眼睛,谄媚道,「想死夫人了,总算见到夫人了~」 他是在云山郡躺了一两月,憋都憋坏了。 眼下虽然侯爷已从平城离开,但夫人还在平城呀,原本夫人初到云山郡府邸那一两月,就是他同夫人在一处,日日跟着夫人,早就熟稔了。离开云山郡府邸去严州之前,侯爷也同他交待过了,他日后是要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自然要同夫人亲近些才是。 苏锦温和笑笑,「路上可还顺利?」 丰巳呈得意道,「顺利得不得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夫人了,就忍不住想再快些才好。」 有人这张嘴惯来是抹了油的。 丰巳呈言罢,又道,「对了,夫人,奴家给夫人捎了东西来。」 苏锦亦将目光好奇投向他手中捧着的锦盒。 锦盒打开,苏锦果真惊喜弯了弯眉眼。 是她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拿的那般银色的小角弓。 苏锦对他露出笑容,「多谢了,丰巳呈。」 她果真欢喜。 丰巳呈抿嘴笑笑,「奴家就知道夫人喜欢。」 屋中,白巧和玉琢都相视笑了笑。 ☆☆☆ 似是应得丰巳呈来了府中,这苏府都‘热闹’了许多。 早前苏锦去了云山郡,苏运良入了军中,苏府忽得便冷清了。眼下有柏远和丰巳呈在一处,苏锦只觉比夏日里的鸣蝉似是都要‘嘹亮’上好几分。 更尤其是柏炎不在,柏远和丰巳呈都没了约束,两人一左一右在苏锦身侧,也大抵只有苏锦开口的时候,两人才能消停些。 早前柏炎嘱咐过,要等丰巳呈到了平城后再启程回京。 丰巳呈一来,白巧同玉琢便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和用度。 去京中和早前去云山郡不一样。 云山郡府邸是侯府别苑,侯爷大多在云山郡府邸是小住,夫人去的时候,丰巳呈嘱咐不必带太多东西。但平阳侯府在京中,侯爷平日都是在京中的,此番夫人去京中便也是常住了,夫人的东西自然都需带齐全了去。 白巧同玉琢这两日便都没得空闲。 苏锦的贴身之物,衣裳首饰,老夫人和宴夫人给苏锦添置的东西,再有便是早前丰巳呈从云山郡府邸带来的旁的东西,大约有了三两日,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苏锦亦同老夫人和宴夫人道别,这才上了马车,启程往京中去。 上回去云山郡,老夫人未送。 这回去京中,老夫人一直送到城门口。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老夫人还未收回目光。 「娘,早些回去吧。」宴夫人怕她受风。 老夫人缓缓颔首,心中不舍,却亦清楚京中不比别处,不比早前的远洲,亦或是云山郡,去到京中才算是嫁到了平阳侯府。 柏炎突然回京,说明眼下京中局势并不如现象中安稳,苏锦到了京中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扶老夫人上了马车,宴夫人亦驻足回首。 京中多是非,她只希望女儿日后平安顺遂。 「走吧。」宴夫人亦上了马车。 ☆☆☆ 平城到京中要一月左右脚程。 柏炎一行一路快马加鞭,中途也未曾停歇过。 白日里骑马,夜里便换马车半是歇息,也不耽搁赶路。 每至一处,便换一批脚力更好的马匹,如此日夜兼程,总算赶在九月中下旬回了京中。 京中比起平城和云山郡偏北,临到十月的京中已有些寒意。 又尤其是晨间。 晨间入京的人不多,守城见了是平阳侯府的侍卫,知晓柏炎在马车中,都未曾上前盘问,直接让开了一条路。 车轮滚滚向前,往平阳侯府去。 侯府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门口的侍从见是柏炎下了马车,都拱手行礼。 柏炎脚下未停,径直入府。 马车却停在侯府门口候着,没有挪动。 柏炎回了苑中,简单沐浴更了官服,没有多的时间停留,便又离开了苑中,经过门口时,从侍卫说了声,「告诉老夫人一声我今晨回京了,眼下入宫。」 侍卫应声。 柏炎掀起帘栊,直接上了马车。 第66章 马车中只有柏子涧,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走吧。」柏炎吩咐一声。 马车缓缓驶动。 柏子涧低声道,「安阳侯是昨日入宫的,在宫中跪了一日了,陛下未得见,只东宫露面说了一嘴,让安阳侯回,自有圣断。」 「陆朝安呢?」柏炎问。 柏子涧抬眸看他,「动了重刑,安阳侯是怕世子熬不住,才逼去了宫中跪求见陛下。」 柏炎脸色当即更难堪了几分,安阳侯此举正中东宫下怀。 如今圣上病重,由太子代监国。 原本私通妃嫔之事,只要陆朝安咬死不承认,也未必就能安置上这个罪名。 东宫眼下只是将人扣下了,秘而不宣,就是等安阳侯来京中闹这么一出。 圣上在病中,连陆朝安被扣的消息许是都不曾知晓。 东宫事后也大可用尽孝将秘而不宣的事情搪塞过去。 可一旦安阳侯在宫中长跪,将圣上的病气翻了去,这安阳侯的罪名基本便等于坐实了去。 东宫使了好计策。 一石二鸟。 陛下没有见到安阳侯尚好,一旦见到,安阳侯自己都不知晓保不保得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安阳侯就这么一个老来得子,自是糊涂了。 他这是亲手将陆朝安送上断头台。 这也是柏炎为何着急回京的缘由。 书信上的事,安阳侯未必肯听劝。 安阳侯是老师早前的幕僚,他若坐视不管,老师处必定也会折腾回京,许是会受牵连。 更何况,安阳侯府还是平阳侯府的助力。 容不得闪失。 但安阳侯还是去宫中跪上了。 柏子涧轻声道,「安阳侯也是走投无路了,东宫将人扣了,又动了重刑,此事又秘而不宣,安阳侯去了东宫数次都被搪塞了回来,眼下听说世子快撑不住了,安阳侯上下无门,只能想办法越过东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世子这条性命。照说后宫之事全权有皇后娘娘做主,但娘娘是东宫生母,自是站在东宫一方,听东宫的,安阳侯别无他策,只得去圣上寝殿外跪着,求一线生机……」 这便是一步一步落入东宫的做好的局中。 「安阳侯跪了一日,有人去劝过吗?」柏炎抬眸看他。 柏子涧摇头,「此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多,圣上眼下又在养病,才熬过一场,皇后娘娘都定在腊月办生辰宴冲冲喜气了,此时都不敢轻易去触圣上的霉头……」 所以,安阳侯还在一直跪着。 柏炎眸间黯沉,没有接话了。 马车不久后便到了宫外。 柏子涧佩了刀,只同柏炎一道入了外宫门,在中门处便停了下来,没有一道入内,只目送柏炎入了中门,心底微微叹了叹,安阳侯一事,确实棘手…… ☆☆☆ 东宫如今监国,召见臣子亦在宫中。 柳致远如今任大理寺丞,又得了东宫重用,破格在宫中行走。 方才东宫召见,问得便是安阳侯世子私通嫔妃一事。 如今此事秘而不发,人是扣在大理寺秘密审查的,东宫授意用了重刑,但也拗不开陆朝安的嘴。 眼下安阳侯又在陛下寝殿外跪了一日,许是很快,此事就纸包不住火。 东宫命他审陆朝安,但话里话未都示意不要这么早出定论,此事就是烫手山芋。 他稍有不慎便会难以脱身。 如今朝中看不顺眼他的人,大有人在。 此事一旦事发,便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与柳致远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少卿程冕,大理寺丞洪菁时,当下都焦头烂额着在一处低声说着话,柳致远想着陆朝安的事情,并未听进去。 只是忽然,见对面处有人迎面走来。 一身官服,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眉宇间透着英气,目如朗星一般,脸上还挂着惯有的倨傲——柏炎? 柳致远怔住。 一侧的程冕和洪菁时赶紧拱手低头,问候了声,「见过平阳侯。」 柳致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程冕赶紧扯了扯他衣袖,又瞪了他一眼,柳致远心中莫名蕴意,只是迫于程冕和洪菁时在,方要拱手低眉,柏炎正好走身侧走过。 柏炎倨傲瞥了几人一眼,目光到柳致远处,好似没看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是,没认得他?还是特意轻瞥一眼,做出不屑给他看的? 柳致远皱眉,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 身侧,程冕和洪菁时却是小声议论开了,「平阳侯怎么忽然回京了?早前不是在朝中告假了吗?」 第67章 「听闻中途去了趟西南边关打了胜仗,许是回京受赏的?」 「看这模样也不像是来受赏……」 「嘘,噤声罢,惹谁也不要去惹平阳侯。」 柏炎是看见了柳致远。 但眼下,安阳侯还跪在寝宫外,他没心思在柳致远这里。 无关紧要,遂只瞥目看了过去,连带着同旁人也未打招呼。 东宫是生了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的心思,才未着急将此事捅开,只让安阳侯继续跪着。 当下,要么想办法将安阳侯弄走, 柏炎面色冷峻,脚下步伐却未停。 忽得,身前一道人影挡住去路,柏炎拢眉抬眸,却见来人是许昭。 许昭直接伸手将他拽到一侧隐蔽处,低声道,「难怪姑母早前让我在宫中截你,果真截到了!」 许昭是平阳侯府许老夫人的侄子,许家同平阳侯府走得本就近。 许昭同柏炎自幼都在京中长大,关系会更近些。 许昭前年及冠,得了陛下钦点,留在宫中任禁军右前卫指挥使,负责宫中安危巡逻,所以能在此处等着截下柏炎。 他在宫中行走,自然知晓安阳侯世子出了什么事。私通嫔妃是宫中丑闻,自然要压下不发,若不是碍于陆朝安的身份,当场就杖毙了。 陆朝安在京中多少年,入宫的次数也不少,怎么会心中一点平仄都没有。 明眼人一看便是被人坑了,还是往死罪上怼去的。 出事的妃嫔已经被杖毙了,死无对证,这回陆朝安是难以洗清。 便是得已洗清,也难在天家面前露脸。 安阳侯府不是不能保,只是保下的代价太大,对平阳侯府和许家来将有无好处之事。 柏炎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护短。 陆朝安私下同他走得近,他是见不得陆朝安出事。 许昭便拽紧了柏炎衣袖,轻声强调道,「安阳侯府的事姑母让你三思而后行,切勿冲动行事,别闹得连安阳侯都救不了,反倒将自己给牵连了进去。古往今来,最难说清楚的便是这莫须有的罪名。陆朝安的事,有人正等着安阳侯惊动圣驾,就怕此事草草收场,你就是有心救人,也要小心自己受波及,东宫一早就安排了人,就等安阳侯跪晕才放消息出去,陛下一旦问起,跟前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柏炎看他,没有吱声。 许昭不敢松手,柏炎的性子,稳重起来的时候比谁都稳重,谨慎冷静的时候比谁都谨慎冷静,但若是犯起浑来的时候,想拦住不是易事,眼下姑母还特意吩咐过,他就是手折了也得拦下来。 许昭不遗余力,「便是你想去,也见不了陛下,除非这宫中闹出了事端,惊动了圣驾!」 柏炎眸间微滞。 许昭诧异看他,有些恼火道,「同你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啊!」 柏炎缓缓转眸看向宫中长廊曲折处,柳致远三人还未曾出中门。许昭也顺势望去,不知他起了什么心思,这般看着三人背影。 柏炎隐晦笑了笑。 许昭对他这笑容简直再熟悉不过,当下喉间咽了咽,紧张道,「喂喂喂,你想做什么?我这正巡逻呢!」 柏炎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在宫中生事吗?」 许昭嘴角抽了抽,「那是大理寺的人,你要生事也别找大理寺的人开刀啊,这是宫中,你可别无故乱来,届时脱不得身!」 柏炎已扯了他一道,「没有无故,走,你见机行事。」 许昭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拽着往回走。 ☆☆☆ 柳致远正同程冕,洪菁时一道往中门去,忽得,身后有声音幽幽唤道,「柳大人留步。」 柳致远微僵,这声音,他自然记得。 程冕和洪菁时也顿住,竟是比柳致远都要早些转身。 待得见到来人是柏炎和许昭,都赶紧拱手躬身,「平阳侯,许小将军。」 只是柳致远脚下如踩了蔓藤一般,滞住。 柏炎缓缓上前,「方才险些没认出柳大人来,后来越想越熟悉,似是在何处见过,忽然想起来,原来是早前的探花郎。」 这语气一听便来者不善,柳致远脸色越渐难堪。 许昭先前便觉柳致远这名字在何处听过,原来是探花郎的缘故。 柏炎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长看他,「柳大人眼下在何处高就?」 柳致远看向他,眼中略微带着怒意。 程冕心中恼火,这柳致远近来得了东宫信任,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程冕拱手替他应道,「侯爷,柳大人日前在大理寺,任大理寺丞。」 第68章 柏炎却踱步越过程冕,似笑非笑到了柳致远跟前。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柳致远喉间微微耸了耸,目光还是未从他身上移开。 许昭想起柏炎刚才说的见机行事,也赶紧跟上前去。 程冕和洪菁时面面相觑,未敢出声。 柏炎却嘴角勾了勾,「探花及第,便位至大理寺丞,柳大人在朝中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一出,许昭顿觉不妙,他认识柏炎有多久,有人说这话时候的语气神态就是要生事了。 只是许昭才将反应,柏炎业已上前,一拳将柳致远揍倒在地! 周围皆是愣住! 许昭更是僵住,直勾勾看向柏炎。 柏炎却也未起身,似是轻轻拍了拍手上浮灰,漫不经心道,「今日给柳大人一些教训,还望柳大人日后在朝中好好做人……」 程冕和洪菁时都听愣了,喉间咽了咽,许昭更是诧异看向柏炎。 而柳致远撑手起身,颧骨已青,嘴角都被他揍得吐了一口血迹,隐忍愤怒看他,「平阳侯自重……」 「我自重?」柏炎轻哂,「柳大人还是花心思让尊夫人自重好些……」 「你……」柳致远顿时恼意。 柏炎眸间声音渐沉,「阿锦是同你和离之后才同我领婚书的,尊夫人近来在京中传了不少流言蜚语,道道扣在阿锦头上。柳大人不嫌尊夫人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给你头上添些颜色,我还心疼我夫人背些莫须有的骂名。」 柳致远眸间愤恨,「柏炎,远洲时候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清楚,你这是贼喊捉贼。」 柏炎继续道,「我做了什么?我做得只是替苏锦撑腰!早前是我不在京中,这背后嚼舌根也就罢了,眼下我已回京,若是再让我听到尊夫人在京中胡言乱语,抹黑我夫人声誉,就不止今日这一处…… 柳致远眸间诧异。 穆清造谣,怎么会? 许昭也恍然大悟,难怪先前他听到柳致远的名字这般熟悉,那不是柏炎让手下的人去打脸的柳家柳致远吗! 许昭尚且如此,程冕和洪菁时更似是听了什么不当听的话一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柏炎瞥目看向许昭。 许昭会意,大声道,「柏炎,你可别冲动,眼下是在宫中,有话好好说。」 乍一听好似在劝。 柏炎顺水推舟,「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柳大人早前养在京中的外室,眼下扶正成了周夫人,便日日在京中造谣,说我早前染指了柳大人的内宅……柳大人不珍惜羽毛,我还需顾忌我夫人的名声,平阳侯府同苏家是世交,我娶苏锦堂堂正正,若是当初生了心思,抢也抢得来,实在犯不上尊夫人耗费唇舌在其间添堵!柳大人还是多想想,尊夫人当初在京中给柳大人外室的时候,可是只跟了柳大人你一人!」 此话一出,柳致远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便上前同柏炎扭打到一处。 柏炎瞥目看向许昭。 许昭倏然会意,「来人,快,将平阳侯同柳大人拉开!」 近侧的程冕和洪菁时早前就已听呆了去,眼下赶紧上前,柏炎凌目,「谁敢!」 两人都退下,身后的禁军也不敢上前。 还是有不怕死的上前,直接吃了柏炎一巴掌,遂再也无人敢上前。 两人扭打到一处,许昭甚是「恼火」,大声道,「平阳侯,这是宫中,容不得造次!」 柏炎和柳致远打成了一团,中门附近一团乌烟瘴气。 反正也「劝不住」,许昭作为禁军右前卫指挥使只得按了佩刀离开,寻人请示去。 而在中门处打人的是平阳侯柏炎,禁军头领也有些吃不消,太子是监国,但这宫中还是要陛下做主。 许昭趁乱加快脚步。 等到柳致远回府,已是黄昏时候。 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稍稍咽口口水,脸颊都疼。 柏炎今日这么一闹,不仅闹得宫中皆知,还闹到了在养病的圣上面前,不出明日,这朝中上下都会知晓他今日被当众打了脸。 圣上说是斥责了柏炎一通,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一月,发去一月俸禄,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不痛不痒,只是打了柏炎一通,又要安抚柏炎,便亲赐下了旨意赐婚,堵了悠悠众人之口。 而他这里,虽未斥责,却恼意数落了一句,娶妻当娶贤惠,探花郎停妻再娶一事本就有言官谏言过,东宫给压了下去,这京中的乌烟瘴气够多了,探花郎好自为之。 柏炎这一巴掌是狠狠打在他脸上,全然没有留情面。 但他更难相信的,是穆清。 他亦在京中听到过风言风语,但他不信是穆清所谓。 第69章 还有柏炎最后那句彻底惹恼他的那句话「柳大人还是多想想,尊夫人当初在京中给柳大人外室的时候,可是只跟了柳大人你一人」…… 他早前从不曾怀疑过穆清,只是柏炎亦不会屈尊降贵去造谣讽刺。 柳致远也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大理寺中的事情每日已消耗掉他近乎全部精力,今日在宫中闹出的这一出更让他心力交瘁,柳致远浑浑噩噩入了府中,府中的家丁和丫鬟问好,只是颜色都有些异样。 他知晓是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缘故,只是临近偏厅中,却又听偏厅中的争吵声来。 已不是 第一回 ,也不是最后一回。 吵得不可开交,柳老太爷拂袖冲了出来,他低着头,柳老太爷没看见他的脸,只在经过他跟前时狠狠甩了甩衣袖,「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娶得好得很!」 柳致远没有应声。 老太爷拂袖而去。 柳致远忽得失了勇气入到偏厅内。 今日,偏厅内的声音份外聒噪且烦闷,柳致远转身,在偏厅外的阶梯上静静坐了下来。 这便是他早前一直梦寐以求的? 高中三甲,朝中为官,娶穆清,孝顺爹娘,家宅和睦…… 还是,都他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作祟? 他莫名想起有一年从京中回远洲,他不想同苏锦一处,便在苑中坐着,苏锦缓缓上前,轻声同他道,「母亲这几日痛风,我去陪陪他,你回屋中睡吧。」 他抬眸看她,眼中皆是厌恶。 她应是看见的,却不着一语,兀自披了披风,往临近院落去。 他当时恨透了她。 穆清光明磊落,信守原则,知书达理;而苏锦狡诈,阿谀奉承,蒙蔽双亲…… 他当时脑中就是这般厌恶。 他亦想起那时他回家中,看书疲惫了,趴在书房中打盹,起来时,身上披了外袍,桌上亦有一杯热茶,全然没有吵醒他,只有这外袍上,清淡的海棠花香。 ☆☆☆ 柳致远抬眸望天。 身后偏厅中,老太太朝着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不活了,家中哪有这样的媳妇,给婆婆脸色看的! 周穆清亦一道闹着要上吊,当初可是致远求着要娶我的,娶回来就是受你欺负的吗?就你会上吊,我也会! 老太太恨道,早前阿锦怎么不是你这幅模样的! 周穆清轻嗤道,又是苏锦,日日都是苏锦,她当初是怎么同柳家是和离的!怎么同那平阳侯搅到一处去的,要不平阳侯凭何在和离的时候给她出头!要丢人,丢的是你们柳家的人! 「你们柳家?」柳致远出现在偏厅门口,皱着眉头看她。 偏厅中,老太太和周穆清都怔住,停了下来。 「致远……」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 自入京来,她时常与周穆清这新儿媳吵,柳致远亦同她恳谈过多次,让她稍微忍让一些,勿用看苏锦的眼光看周穆清。说苏锦有苏锦的好,周穆清也有周穆清的优点,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她不想儿子难做,虽勉勉强强答应了,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同周穆清吵上个三两回,她也大都瞒着儿子,但眼下…… 老太太是又气又怕。 只是等柳致远走近些,老太太看清了,忽得心疼起来,「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同谁打架了?哎呀,这京中,怎么连朝廷命官都敢打!我儿还在大理寺任职,怎么这竟欺负到大理寺头上了。」 柳致远看了看老太太,先前眼中的恼火和愤怒,在见到他脸上的伤时,瞬间就只剩了关心和焦虑。 「娘,我没事。」柳致远宽慰。 老太太急了:「没事怎么会这样!」 不待柳致远开口,老太太又道,「早上出去还好好的,眼下就这幅模样回来,可是受了人欺负也不同娘说……」 柳致远微怔。 心中本就百感交集,却见老太太已开始掉泪,「家中家宅不宁,儿子在外也不省心,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老太太惯来喜欢逢事情便哭。 也就是苏锦在家中的几年,老太太硬是没怎么哭过。 苏锦走后,老太太本就不怎么舒心,一遇到事情便忍不住回到早前哭哭啼啼的模样。 当下,本就心烦的周穆清,听得心中更不耐烦了些,只管厌恶得朝老太太瞥了瞥。 只是目光刚瞥过老太太处,便同柳致远撞个正好。 周穆清羽睫颤了颤,脸色也跟着红了红,低眉不应声,眸间微微有些露怯。 她也不曾想,她先前说的那番话被柳致远听见。 第70章 她认识柳致远时日不短,柳致远鲜有像方才那般同她说过话。 而刚才,她实在是受不了老太太无理取闹后还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才会忍不住那副表情。 周穆清微微咬唇。 「娘,你先回苑中,我同穆清有话要说。」柳致远还是给她留了颜面,也一直在老太太面前尊重她,否则,以老太太性子,怕是能骑到她头上去。 她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是早前柳老太爷找周家求娶不成,苏家却将女儿嫁到柳家的缘故,老太太才会处处拿她同苏锦作比较。 她早前可是远洲有名的才女呀! 那个苏锦算什么! 柳致远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柳致远早前对她是何等样的死缠烂打,捧在手心,可等她嫁到柳家,她就这么被柳致远的父母嫌弃和遭际! 思及此处,周穆清早前眼中的愧意也似散了去,只剩了不甘。 「致远……」老太太还依依不饶。 柳致远厉声,「娘,先回去!」 老太太愣了愣,倏然,眼泪似是被他这么厉声给吼了回去,下意识颔首。 周穆清轻嗤,果真就是作妖演得。 柳致远一吼便现了原形。 她再次目露鄙夷。 柳致远尽收眼底。 老太太的脚步声到了苑中,早前因得老太太同周穆清争执,偏厅这里已没有旁的下人。 柳致远转身,阖上偏厅的门。 偏厅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只剩了柳致远与周穆清两人。 她心中有气,又有担心,没有主动开口,只低眉看着叫上的绣花鞋,不做声。 柳致远也未出声。 短暂缄默之后,柳致远缓步上前,沉声道,「……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除此之外,再无一句。 周穆清目光滞了滞,缓缓抬眸看他。 他面色沉寂,脸上的淤青和紫块痕迹在寂静的偏厅中显得尤为萧索落寞。 周穆清忽得踟蹰,忽得有些害怕这眼前的尴尬气氛,亦有些怕这样冷静淡漠的柳致远。 周穆清扬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你方才也听到了,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早前我们二人在京中的时候不也好好的,怎么他们来了便家宅不宁了!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她高声发泄一通,好似心底才畅快了许多。 柳致远还是看着她,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和愤怒。 慢慢的,好似眼中有东西在默然消碎着,吞噬着内心…… 见柳致远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看她,周穆清心中更为慌乱恼火,鼻尖一红,扬起衣袖喊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们柳家是如何拂我颜面的,你们如何让我在远洲抬不起头来的,我已经终日哄着你爹娘了,是他们要挑衅寻事,是他们处处拿苏锦说事,苏锦分明做出了那些丑事来……」 柳致远凛声,「哪种丑事?」 周穆清忽得噤声,有些躲避柳致远目光。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凝眸看她,「你明知她是同我和离的……后来也知道当初她嫁到柳家,是我爹去求得亲,她在家中照顾爹娘弟妹,与她和离是因为我要娶你,并不是因为她与平阳侯有染,你为何要在京中传这些话?」 周穆清脚下微微软了软,喉间咽了咽,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话。 柳致远知晓算作默认。 他闭目,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可曾为我想过?可曾真心实意顾及过我!」 周穆清微楞,正欲开口。 柳致远又睁眼看她,眼底隐隐氤氲,「你当初来京中,真是投奔我吗?」 周穆清眼眸猛得寒颤,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颤颤开口,却是反问,「柳致远,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柳致远哂笑,「……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周穆清怔住。 柳致远开了门,转身离了偏厅中。 想起许早之前,他在书院中看着哪个一面书一面摇着头的周穆清,双眸清澈,不染一丝尘霜,犹如他心底白月光的周穆清…… 他忽得想起和苏锦和离那日,柳老太爷说的那翻气话——你一口一个周穆清,这周家是什么人家,当初周家可给过你一日好脸色看过!你不娶苏锦,周家就会将周穆清嫁给你了?!你是谁!凭什么!你用脑子想一想,怎么你忽然高中,这周家就怂恿你娶周穆清了? 柳致远垂眸。 闭眼时,眼中若浮光掠影,他恨苏家逼他娶苏锦,他连一身衣裳都没拿,成亲当月便赌气去了京中,他心中只有一道白月光,那便是周穆清……他在京中拼命念书,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高中,能出现在穆清面前负荆请罪。 第71章 在京中的两年,穆清从未写过一封书信给他,但在第三年,却来了京中寻他,说想他。他饮了些烈酒,又混着心中的欢喜之意,翌日醒来,才知晓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些毁穆清清誉的事,那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穆清,他怎么能让穆清做他的外室? 他要对穆清负责,同苏锦和离。 柳致远轻嗤。 ——「柳致远你有多喜欢我?」 ——「此心可鉴日月。」 不过一瞬,场景已换。 ——「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柳致远再次垂眸。 月色微沉,踱步出了苑中。 书苑外,一池寒潭。 他依树,在寒潭一侧昨天,仰首看着月色。 他是想起许早之前,他亦在家中苑里这般坐着,那时苏锦抱着引枕,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落座,轻声道,今晚月色真好。 他没有应声。 她轻声道,她知晓他心中有喜欢的人,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他转眸看她。 她上前,将引枕递给他。 其实他知晓,她原本就是拿来给他的。 他故作厌恶扔开。 苏锦亦未恼,只是蹲下拾起那个引枕,轻轻拍了拍,默不作声离开。 他靠在苑中大树下睡了一宿。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靠着那枚引枕,身上亦披了薄薄一层毯子。 那层薄毯微暖。 暖得他冰冷的心中泛起一股莫名而又厌恶的暖意。 他慌乱离家。 心中反复叨念道,苏锦就是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哄骗爹娘,亦用这种卑劣手段哄骗他,哪里像穆清! 穆清有他心中最好的样子! 他喜欢的是穆清这样既有才气,又有性情的女子,而不是苏锦这样的只会用这样手段…… 回京之后,他也曾忐忑过,他与苏锦成过亲,若是她撵来京中…… 但苏锦未曾撵来。 他眼中鄙夷,逢场作戏的手段。 他心底对她更是憎恶。 ☆☆☆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亦如当年一般,仰首望着一轮月色。 忽得,莫名得想,若是当年,他接了她递来的引枕,可是现在会是不同…… 他眸间微敛,不知为何要想到这一出。 ☆☆☆ 月色高挂,马车缓缓停在驿馆门前。 柏远掀起帘栊,扶了苏锦下马车,苏锦抬眸便见这一轮月色高挂。 「夫人!」驿馆掌吏亲自来迎,又领了她和柏远一道往苑中走去。 月色朦胧,似是难得的月色。 「嫂夫人?」叶浙惊讶竟会在此处见到苏锦。 这驿馆苑中似是也无旁人,苏锦应声转眸,她对叶浙有些印象,似是早前同顾云峰和顾云筑兄弟二人一道来过云山郡,在顾云峰和顾云筑要揪柏远时,叶浙当过和事佬。 苏锦并不讨厌他。 「叶大人?」苏锦怕认错。 叶浙却笑笑,拱手道,「嫂夫人好。」 那便是未认错。 苏锦亦朝他福了福身,抬眸时,目光正好顺势瞥向叶浙身后的那个白衣男子,面容清隽,气华高然,干净通透,月光拢在他身上都似拢了一层清晖,并无丝毫违和。 苏锦淡然看了一眼。 但那人见了她,似是眸间怔住,脸色都愣了愣,手中习惯性轻敲的折扇也停住。 叶浙遂也转身向后,礼貌且友善道,「世子,这位是平阳侯夫人。」 肖玄平静敛了眸间情绪,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并未多在苏锦身上多做停留。 礼数周全,且不唐突。 叶浙又朝苏锦笑道,「嫂夫人,这位是长风怀安郡王府世子。」 长风? 苏锦些许意外。 长风是苍月一衣带水的邻邦,不是国中之人。 苏锦敛了眸间微讶,朝着肖玄福了福身,轻声道,「见过世子。」 肖玄又看了她一眼。 更加确定了,就是这个声音。 虽是半月前的事情,风声也已过去,他是没想到,竟会巧合到在晓城遇见。 平阳侯夫人…… 那便是柏炎的夫人。 他并未见过柏炎,但平阳侯府在苍月国中素有威名,他亦听过柏炎此人。 第72章 肖玄目光亦瞥向她身后的柏远和丰巳呈两人。 一个穿着女装,却隐约有喉结,目光兼顾着四围,就跟在苏锦身后,应当是平阳侯府的暗卫。 另一个,他早前在京中见过一次,是柏炎的弟弟。 他来苍月京中时,虽未见过柏炎本人,却机缘巧合见过柏炎这个弟弟。 两人都循声问候。 肖玄清冷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肖玄都似是‘没怎么’看向苏锦,神色淡然,鲜有开口。 ☆☆☆ 等回屋中,心腹阖门。 肖玄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在平城的时候,遇到了柏炎的夫人……」 心腹诧异,「那她……」 他是怕世子的身份暴露,平城死的商旅身份特殊,世子绝对不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平城。 肖玄淡声道,「她没见到我。」 心腹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方是平阳侯夫人,此事便棘手,但对方没有见到世子,这便有了转机。 肖玄捏了捏茶杯,「我的声音,她听到过,但未必能认得出来。」 他有意压低了嗓音,她应当不会留意。 肖玄放下茶杯,清淡道,「叶浙同平阳侯府相熟,这一路又同是回京中,柏炎不在,叶浙怕是想要一道同行,路上也好多照应一二。」 心腹放下的这颗心,又忽得悬起,「那世子,这要如何办……」 换了旁人倒还好些,可要应对平阳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肖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沉声道,「想办法拖延两日再走,他们应当着急回京,不会在晓城呆太久,正好错开。」 心腹拱手。 ☆☆☆ 等人离了屋中,肖玄眸光微微敛了敛。 依稀想起在平城时候,她不管是故作还是真的淡然沉静,在他看来都并未慌乱过。换作旁人许是已吓得腿软,她还能不动声色握紧了袖间的匕首,若不是他早前量衣裳的时候留意到,许是谁擒谁还不一定…… 他想起他递纱巾给她,她没有多迟疑,她不是不怕,他都能见得她额间涔涔冷汗,她只是做得比旁人都显得更淡然沉稳些…… 肖玄眸间微敛。 平阳侯夫人,柏炎的夫人…… 听说柏炎此人行事果断利落,但却油盐不进,很有些难伺候。 肖玄眸间清浅勾了勾。 他的夫人应当难做。 ☆☆☆ 翌日时候,肖玄约叶浙一道逛晓城。 叶浙没有推辞。 长风怀安郡王府在国中地位显赫,肖玄又是郡王府世子,此番肖玄来京,东宫让叶浙全权作陪。 叶浙陪肖玄去了一趟江南腹地,再从江南腹地一路游玩回京,差不多等回京中也是十一月左右的事情了,再在京中呆上些许时候,便是腊月生辰宴。 今年宫中腊月生辰宴要大肆操办,肖玄来京时,皇后和东宫都热忱相邀过,肖玄也应了。 当下离腊月还有些时候,途中倒也不急。 肖玄想在晓城多留几日,他好好作陪就是。 故而这一日游得都很是悠闲。 晓城环水,十月中上旬,天气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踱步在城中亦不会热。 叶浙尽地主之谊,「今日定了晓城最有名的全鱼宴,不在酒楼中,是在一条江船上。或者说,这酒楼就是一条江船,江面波光粼粼,视野极佳,食一片口感清新爽滑的鱼肉,饮一壶小酒,是晓城中的一大快事。等享用完这全鱼宴,还可泛舟江上,来一番垂钓,自是说不出的悠闲惬意,世子一定要试试。」 叶浙有待客的天赋,所以东宫才会让他来招呼肖玄。 肖玄眉间噙了笑意,「入乡随俗。」 其实眼下已临近晌午,又正好行至江边,叶浙伸手做了相请姿势。 肖玄却之不恭。 只是刚上江船,就听前方一道熟悉声音,「三嫂,我问过,这船马上就要行到江中去,等稍后吃过全鱼宴,我们去甲板上看看江上风光吧。」 肖玄脚下微滞,抬眸看去,这声音的主人果真是柏远。 肖玄身后的心腹眸间也怔了怔。 肖玄余光扫过他,没有吱声。 叶浙也上前,正好见到柏远同苏锦在阶梯上往二楼雅间去,叶浙也热情招呼,「嫂夫人,柏远……」 肖玄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 抬眸时,正好见阶梯上苏锦停下脚步,回眸望了过来。 顾目一笑,清波流盼,修长的羽睫颤了颤,露出一双宛若春水的眸子。鬓间别了一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回眸时,步摇正好在鬓间来回摇了摇,衬得眸间清澈潋滟,周遭熠熠生辉。 第73章 似是连这江面上的波光粼粼,也都黯然失色了去。 肖玄眸间微敛,悠悠垂眸,不再看她。 一侧,叶浙果真热情开口,「一道吧。」 肖玄眸间黯了黯,手中轻敲的折扇也停了。 心腹看向肖玄。 肖玄轻轻摇了摇头。 ☆☆☆ 江船一共三层。 景致最好的位置便在第三层的船仓里,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江边的景色,在江船上用全鱼宴,会别有一番风韵。 几人刚落座,船便起了锚,往江中划去。 用叶浙的话说,江船会先行至江中停摆一段时间,而后会绕行沿岸风光,最后在几处指定的码头落客。 侍者也陆续端了菜肴上来,说全鱼宴其实也不为过。 糖醋,清蒸,红烧,冷拼,水煮,醋腌,酒糟,酱香,煎炸……说的出做法和说不出做法的,都琳琅满目,至少十余二十个菜碟,目不接暇。 每人面前还放了一盅鱼汤。 鱼汤用鱼和奶熬制而成,色泽嫩白,奶的香味盖住了鱼的腥味,鱼的味道与奶香味混在一处,又解了其中的腻味。 苏锦手握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了翘,舀了一口鱼汤道唇边轻轻吹了吹,再尝了一小口,脸颊便浅浅浮起了一抹笑意。 肖玄缓缓移目,莫名觉得这鱼汤应当很好喝。 遂也尝了口,果真意犹未尽。 抬眸看向苏锦时,她似是已经一盅喝完。 肖玄垂眸,眸间莫名噙了些许笑意。 ☆☆☆ 席间,叶浙寻了不少话起头。柏远又健谈,苏锦偶然应上一两声,便是肖玄不怎么说话,也不会觉得突兀。 全鱼宴要配黄酒,吃完一盘鱼,便会上一盘新鲜的,很有新意。只是黄酒喝起来不醉人,后劲儿却足。 叶浙,柏远,肖玄三人一处喝酒,苏锦要了一壶果子酒应景,尝得也不多。 旁的也倒还好,可不知可是酒过三巡的缘故,夹菜的时候出了稍许尴尬之处。 苏锦和肖玄本在对坐,早前饮酒时倒没怎么动筷子,酒过三巡后,只剩了叶浙和柏远在兴致上,他二人都不怎么喝了,筷子便动多了些。一动多,便时常莫名伸到同一处菜碟上,而后愣了愣,相互避开,只是避开后,又会莫名挪到同一碟鱼上。 分明都能看出对方不是有意,只是莫名巧合。 倒是柏远笑了笑,「世子,你与三嫂的口味很近。」 是近了些,喜欢吃的都是差不多口味的鱼。 肖玄笑了笑,「想是了。」 苏锦也笑笑,只是顺手放下了筷子。 肖玄当做不察。 苏锦放下筷子,又不好干坐着,便又喝了三两杯果子酒,眼见这一壶似是都要见底了,才觉稍许有些微醺,脸色也稍稍有一许恰到好处的红润。 肖玄想她怕是些许饮多了。 却见她起身去了甲板。 有丰巳呈跟着,旁人似是也不担心。 肖玄又端起酒杯,同叶浙和柏远喝了些许。 ☆☆☆ 过了良久,苏锦人还未回船舱。 许是酒意上头,肖玄想着方才她脸色有些微红,而后又去了甲板…… 叶浙和柏远在他一左一右说的话,他似是也没听进去几分。 「失陪一下。」他悠悠起身。 叶浙和柏远也没多想。 肖玄漫步上了甲板,金秋十月,晌午过后的阳光暖意袭人,江面波光粼粼,甲板上的风正好有些许大。 甲板上的人不多,肖玄绕了一圈,却都未见到苏锦。 有丰巳呈在,原本也不是他当担心的事情,只是想起她方才似是喝得有些微醺的模样,他是怕她落水,寻了一圈,未见人影,肖玄心里有些没底,遂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又沿着甲板一面走,一面环顾。 行至船尾处,余光瞥过江面上的小舟,脚下忽得踟蹰。 他踱步上前,只见那叶小舟上,苏锦在小舟船头坐着。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抚着鱼竿,看似是在舟上悠闲垂钓,实则凝眸一看,却是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舒服得打着盹儿,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肩上,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一半,衬出几分慵懒娴静,又和着几分温婉妩媚,明艳动人到周遭都黯然失色了去。 许是甲板上吹了风,酒意上头,肖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仿佛也移不开。 江风阵阵,吹起他额头青丝几缕,他想起在平城时,她发间清淡的海棠香气,仿佛,这江风里都带了几许。 第74章 肖玄缓缓垂眸。 小舟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夫人夫人!鱼上钩了!」 他抬眸望去,先前直勾勾盯着鱼竿尽忠职守的丰巳呈激动得伸手将苏锦摇醒。 苏锦应是有些微醺,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吹着江风睡得正好,全然忘了在钓鱼的事,忽得被丰巳呈推醒,眼中懵懵看了看,皆是惺忪睡意,全然没了方才那般动人心魄的艳丽,呆萌得有些讨喜…… 肖玄低了低眉头,唇瓣不由勾了勾。 江面上,丰巳呈帮苏锦一道扯着鱼竿,时而往东,时而往西,应是这鱼有些大,晃动得小舟都有些来回偏着,船家很有些闹心,再钓船都要翻了…… 肖玄轻笑出声。 「世子?」肖玄身后心腹上前。 肖玄眼中的笑意还来不及掩去,随意应道,「嗯。」 心腹诧异,他的模样表情应是在看有趣的事。 「走吧。」肖玄出声,既而已转身离开。 他已出来有些时候,叶浙今日是来招呼他的,他若离席久了始终不好。 心腹转眸看了看他,目光又迟疑瞥向江上。 江面的小舟上不是旁人,是平阳侯夫人? 心腹回眸时,肖玄业已下了甲板。 心腹眉头拢了拢。 ☆☆☆ 等回了船仓中,叶浙和柏远还在喝酒。 似是,正说到柏炎处。 肖玄抬眸。 叶浙同柏炎交好,柏远又是柏炎的弟弟,两人在一处,似是将柏炎该夸的也夸了,该吐槽的也吐槽了。又相互约好,今日这喝酒时候的话,谁也不透露给柏炎听。 许是方才在甲板上吹了些风,人精神了许多,听着叶浙和柏远说着柏炎的事。 柏炎么,肖玄端起酒杯,接连幽幽饮了好几杯。 ☆☆☆ 都说黄酒后劲儿足,诚然不是假的。 苏锦晚些回船舱的时候,叶浙和柏远似是都有些喝多了。 「黄酒好喝!」苏锦入内时,柏远正在表态。 丰巳呈头都大了,「四爷……」 遂上前扶他。 他看了看丰巳呈,眼睛忽得笑眯成了一条缝,凑上前谄媚,「三嫂!」 席中除了丰巳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有丰巳呈一脸嫌弃,伸手将他连推开,「四爷,您喝多了吧,夫人在这里。」 柏远似是反应了过来,看了看丰巳呈,又看了看苏锦,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才是我三嫂,怎么认错了,我三嫂最好了,比三哥都好……」 连撒娇和马屁都一并用上了,应是醉得不轻。 肖玄瞥目。 他是未想到柏远能同她这般亲近。 苏锦几分哭笑不得,叹道,「这是喝了多少?」 喝多的人无法用语言解释,伸出十根指头就挨着一根一根得数,数了一遍发现不够了,又重新数,最后应是知道自己反正也数不清楚了,遂又讨好道,「我三嫂天下第一美!我三嫂天下第一好!」 丰巳呈听得恼火。 到第三个「我三嫂……」系列时,苏锦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花卷,径直塞入他口中。 叶浙怔了怔。 肖玄亦轻笑出声。 丰巳呈崇拜得看向自家夫人,心中直呼大快人心。 苏锦目光瞥过,丰巳呈会意上前扶起柏远。 苏锦朝肖玄和叶浙福了福身,「四弟喝多了,我们先回驿馆了,失陪。」 丰巳呈架着醉晕晕的柏远出了船舱中。 肖玄手中折扇背在身后轻轻敲了敲后背,唇畔的笑意似是还未褪去。 叶浙也上前,站在肖玄身侧,一道朝船舱外看去。 叶浙也应多了些,话里都带着醉意,「柏炎这个夫人可厉害着,顾云峰上回嚷着要打断柏远的腿,嫂夫人护着柏远,竟拿弓箭射了顾云峰。」 「顾小将军?」肖玄在京中见过顾云峰。 叶浙颔首,「我以为那一箭射空了,后来才见到,顾云峰一侧的鬓角都被箭矢刮没了。」 肖玄笑笑,「后来呢?」 顾云峰应当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叶浙叹道,「后来出了茬子,顾云峰的鞭子打到了嫂夫人身上。」 肖玄微楞,脸色都微微变了。 顾云峰是武将,他的一鞭子苏锦怕是吃不消…… 叶浙却会错了意,继续道,「等柏炎回了云山郡,谁说都拦不住,揍得顾云峰在驿馆躺了大半个月才走。后来此事在京中传来,都晓柏炎护他夫人护得紧,日后可别惹他夫人,他能直接将你往死里揍……」 第75章 肖玄嘴角勾了勾。 那他先前真还想错了,柏炎么…… 呵,他倒越发有些好奇了。 ☆☆☆ 翌日清晨,肖玄早早便醒了。 苑中有鸟鸣声,他喜欢在晨间鸟鸣声中翻书。 因为看书让人静心。 一觉醒来,他今日脑海中已清醒了许多,昨日江船上见得的幕幕许是都在酒意作祟下份外撩人心扉。 而当下,心中已如明镜。 书页翻过一侧,心腹回了苑中,「世子,平阳侯夫人一行已离了驿馆,启程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 心腹顿了顿,忽觉昨日在江船上见到的一幕应是错觉,世子惯来是心中有数的人,这平阳侯夫人应是避都来不及,不应当再会主动亲近。 稍许,叶浙来了苑中,「你说想在晓城多留几日,今日想去何处?」 叶浙也醒了酒,又恢复了早前活力。 肖玄羽睫微垂,笑了笑,抬眸看向他,清贵慵懒道,「钓鱼。」 「钓鱼?」叶浙诧异。 ☆☆☆ 不仅去钓鱼,还特意选了晌午过后的这段时间,泛一叶扁舟去江面上垂钓。 阳光似是同昨日一样,也悠悠然饮了些许小酒。 只是昨日是在甲板上看,越看越觉那看似垂钓,实则眯眼儿打盹儿的人有趣。 可眼下,换作他自己…… 肖玄觉得江面上的垂钓其实很无趣,在阳光和江风下打盹儿也似是无趣,便是真钓上来了一两条鱼,也似是没有昨日见她睡眼惺忪,忽然鱼钩上来了鱼的呆萌状来得有趣…… 有趣得,心中菲菲。 「不钓了……」他收了杆子。 叶浙错愕看他。 肖玄悠悠道,「改主意了,我们下午就启程吧。」 「啊?」叶浙不知他这是做什么不顺遂了,可是他招呼不周。 只是转眸看去时,有人分明眸间带着笑意,心情比方才垂钓时好了不知多少去。 ☆☆☆ 因为肖玄不骑马,故而叶浙这一路都是陪着他乘马车的。 肖玄生得清秀干净,面容清隽,一看便文质彬彬,非舞刀弄剑之辈。此番外出,也都是由怀安郡王府的侍卫全程跟着,应是也不放心他一人外出。 当下,马车中,肖玄同叶浙说起长风国中的风土人情来,也邀叶浙去长风做客,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叶浙亦同他说起京中之事。 肖玄这回来京中,先是在京中呆了月余才启程去的江南一带,叶浙口中提及的许多人和事他都能一一对上号,故而说起来时间过得也快。 一路上又没什么波折,走得都是官道,亦平顺。 等到快进黄昏时,前方的侍从和马车似是都缓缓停了下来。 眼下还在道中,周围亦无歇脚的铺子,这停得有些不应当。 叶浙和肖玄相识一眼,叶浙上前掀起帘栊,正好有侍从上前禀报,「世子,叶大人,前方遇见到平阳侯府的马车了……」 平阳侯府? 叶浙和肖玄都抬眸朝外看去。 果真,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花枝招展的丰巳呈。 空中微微下着小雨,丰巳呈在一侧替苏锦撑着伞。 两辆马车都陷入了坑里,似是将横梁折断了去,几个侍从正在想办法。 苏锦亦在一侧认真偏头打量着,小雨绵绵,睫毛似是都连着雾气,青丝微绾,露出修长的玉颈,她的侧颜在油纸伞下剪影出一道温婉又明艳的风景。 肖玄眉眼间忽得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分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凑热闹。 哪辆马车上不能呆着,非要去看个究竟,横梁是如何断的,断了能否修好? 淋着雨,撑着伞,也要看。 还看得一本正经。 肖玄眼底笑意更浓。 有趣。 许是觉察这边目光袭来,苏锦缓缓转眸,后面的马车临近,叶浙掀起帘栊,见马车上的人是叶浙和肖玄,苏锦嘴角勾起一抹如水笑意,「这么巧?」 呵,哪里巧? 分明她是晨间走的,他们是晌午之后才走的,这都能撞到一处去。 侍从撑伞,叶浙下了马车。 另一个侍从上前,肖玄却摆了摆手。 马车外,叶浙好奇,「嫂夫人不是晨间走的吗,怎么才走到这里?」 他们是过了晌午许久才出来的。 苏锦尴尬笑了笑,「出了晓城不久,在凉茶铺子歇脚时,柏远下马车扭到了脚,在前方的镇子寻了大夫看了看,上了些药,前不久才重新上路,刚到此处,就有马车就先后陷到坑里了。」 第76章 另一辆马车里,柏远探出半个头,「叶大哥」 叶浙半蹲下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叹道,「应是早前下过大雨,路被石头砸了大大小小的坑,雨停了,泥土将坑表面填上,内里还是空的。」 苏锦点头。 叶浙亦上前帮忙看看,侍从朝他道,「横梁都断了,怕是没办法走了。」 这两辆还正好是苏锦与柏远的马车,旁的装行李的马车似是都还好,只是行李不少,若是临时搬运一怕淋雨,二也装不下。 叶浙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在此处一直耗着也不是法子,嫂夫人不如先乘我们的马车一道去前方明城吧,等到了明城再处置马车的事。」 眼下还下着雨,又近黄昏了,这马车底部的横梁断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遂而颔首,朝叶浙道,「那有劳叶大人了。」 终于可以不用在此处等了,柏远似是也来了精神。 叶浙亲自撑伞,将苏锦接至马车下。 柏远处,丰巳呈一面打伞,一面搀了柏远往后面的马车处去。 原本叶浙和肖玄就是一路晃悠悠去江南游玩而后回京的,马车只是代步的工具,又只用乘他二人,当下,便显得有些拥挤。 好在明城就在不远处,丰巳呈出了马车与车夫共乘,叶浙换出去骑马讲究。 马车内,正好可以容纳苏锦,柏远和肖玄三人。 肖玄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撩起帘栊,看着窗外。 柏远就似一个话匣子一般,扭伤了脚踝,但嘴中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他同肖玄说话的时候,肖玄会礼貌应声。 他同苏锦说话的时候。 肖玄看向窗外,嘴角却莫名勾了勾。 似是同她一处的时候,便连一旁的聒噪声也似是不那么惹人厌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 天生带着温婉亲厚,还有趣。 由得这半途中遇到,便一道去了明城。 早前的马车是丢在路上了,遂在明城中多呆了一日。侯府的侍从在明城里配好了马车和马匹,又将其余几辆马车都检查了一番,避免早前路上磕磕碰碰却未看见,路上再做耽误。 明城暂歇的一日,柏远在驿馆中养扭伤的脚,有玉琢和白巧照看着。 正好闲来无事,丰巳呈便跟着苏锦去逛了城中的书局。 早前在云山郡的时候,丰巳呈便跟着侯爷和夫人去过书局买书,侯爷尚还好些,夫人似是尤其喜欢打发时间的时候看书。夫人的书看得也快,有的书读过一次就搁在一处,有时候一本书也会翻来覆去看上好几次。 平城带来的书册差不多在路上看得七七八八了,眼下从明城到京中大约还有十余日左右的脚程,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约是十月末就可以抵京了,这路上十余日夫人是要挑些书打发时间的。 早前是侯爷在,丰巳呈并未跟去书局里。 眼下只有夫人,丰巳呈就不近不远,择了适当的距离跟着。 明城已临近京中,书局中的册子似是比云山郡的要多少许多,苏锦不觉有些走不动路,早前平城和远洲的书局她都去过,但都比不上明城。 书局之中看书的人不少,但嘈杂声却不多。 苏锦安静挑了几本,有趣的,便取下递给丰巳呈。 丰巳呈捧着书,微微张嘴打了个呵欠。 苏锦莞尔轻声,「巳呈,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等好了我叫你。」 初初听到,丰巳呈眼中简直流光溢彩,只是想起早前侯爷的叮嘱,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夫人在哪,我在哪……」 苏锦又笑了笑,应了声,「那我快些。」 丰巳呈惶恐,「夫人慢慢看,奴家不打扰夫人……」 苏锦低眉笑笑。 许是听到这厢声音有些意外,肖玄略微驻足,瞥目看来。 方才以为听错,却的确见到是苏锦与丰巳呈二人。 他是没想过会在书局这里见到苏锦。 瞥目看去,丰巳呈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捧着书,苏锦则是立在书架面前认真得逐一看去。稍许,伸手在书架中拿了一本在手中,低头翻了翻。 目光凝在书册上,翻书的声音里都夹杂着轻柔温婉。 似是挑到一本满意的,唇角挑了挑,唤了一声「丰巳呈」。 丰巳呈上前,她将书放到他手中的那一摞上。 其实已七七八八挑得差不多,回京路上也够看了。 「走吧。」苏锦也不准备再看了。 丰巳呈应好。 只是行到一排书架前,苏锦微微驻足。 这一排书甚是少见。 第77章 都是,手抄本? 苏锦诧异,想伸手去拿。 身后却有声音响起,「这本书不适合夫人。」 苏锦应声转眸,是肖玄的声音。 「世子也在?」她是没想过会在书局碰上肖玄。 印象中肖玄的话不多,更少有同她主动说起过话。 眼下,淡声应道,「我也想寻几本书,正好打发路上时间。」 苏锦低眉笑笑,「那真便是巧了。」 肖玄嘴角勾了勾,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这本书不适合夫人,书里说的都是巴尔国中奴隶交易之事,有些写实,有些血腥,夫人看了怕是会不适……」 他点到为止。 苏锦眸间些许诧异,忽得反应过来,难怪会只有手抄的册子,还是放在这个角落里…… 「你去过巴尔?」苏锦忽然问。 肖玄应道,「早前去过,去之前找了不少书册看,这本就是其中之一。」 苏锦笑笑。 肖玄忽得道,「夫人若是还好奇,也可以尝试看看……」 苏锦抿唇,从善如流,「我听劝。」 肖玄蓦地轻笑出声。 两人一道,肖玄遂又推荐了几本册子给苏锦。 等回驿馆的时候,侯府的侍从已将马车之事准备妥当,明日便可以启程回京。 ☆☆☆ 翌日从明城出来,便仍是同叶浙和肖玄一道结伴回京。 有叶浙在,若是路上再遇了棘手的事情,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叶浙人好相处,肖玄又多话少冷清,一路同行并未有多少麻烦之处。 苏锦每日慢悠悠靠在马车角落中舒舒服服翻书,从明城中挑来的册子,够她看上好久一段时间。马车内,便是柏远和丰巳呈两人依旧聒噪个不停,她也习惯了,更能安心在他二人一侧安静看书。 在途中的凉茶铺子小歇时,又同叶浙和肖玄一道说会儿话。 「桓雨之策看了吗?」肖玄难得主动问她。 苏锦颔首,「就翻了两页,桓雨是真有其人,还是杜撰的?」 她是真看了的。 肖玄笑笑,「世人借桓雨口吻杜撰的,若桓雨此人是真的,应当也是差不多四五百年之前的人,但四五百年前,西秦还不是眼下如此,是后人写的,却未考虑周详。当历史典籍看是有瑕疵,稗官野史便对了。」 苏锦亦笑了起来。 恰好店家来上了凉茶。 他二人的喜好总是差不多,在凉茶铺子里便也能点到一处。 苏锦和肖玄都怔了怔,也全当做不察。 正好柏远端起茶杯,怏怏道,「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 苏锦和肖玄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苏锦朝他道,「是一本西秦野史,早前在明城时,世子推荐的,虽是野史,讲得观点却另辟蹊径,你要不要看看?」 柏远忙不迭摇头,「呃,还是留着三嫂看吧,我一看书就头疼。」 苏锦弯眸。 少时,头顶上空有信鸽飞来。 信鸽脚上挂着信笺。 丰巳呈一眼看出,「夫人,是侯府的信鸽。」 言罢,垫着脚尖,轻敲踩了树干处跃身上去,轻轻松松将信鸽抱了下来,这似是苏锦头一遭见到丰巳呈动伸手。 肖玄微微敛眸,能如此轻巧,如探囊取物一般,丰巳呈平日已是深藏不漏。 丰巳呈上前,将信笺递到苏锦手中。 既是侯府中的信笺,自然是要先给夫人亲自拆的,才算不得僭越。 丰巳呈双手呈上,苏锦接过,柏远已等不及凑上前去一道看,「三嫂,是不是三哥!」 「四爷……」丰巳呈有些恼火。 柏远只得坐了回去。 肖玄端起茶盏,好似平淡般抬眸看她。 苏锦的注意力都在信笺上,拆开信笺,信笺上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眸间便浮上一抹悠然暖意,嘴角也不觉微微勾起。 她自是认得他的字。 信笺上的字很少,不需要一气呵成就能读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落款是,炎哥哥。 苏锦莫名笑出声来。 柏远连想也不用多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定是三哥又给三嫂写了什么酸溜溜的土味情话…… 还是又酸又土那种。 就是他早前同他们二人一道在马车中时,日日听三哥说的都腻味了的那种…… 在路上,苏锦自是没办法给他回信笺。 遂让丰巳呈放了鸽子回去。 第78章 丰巳呈尚诧异,「夫人不给侯爷回个信儿吗?」 苏锦低眉笑了笑,「不回……」 丰巳呈嘴角拱圆,做了个「哦」的嘴型,既而将信鸽放走。 苏锦眸间噙着笑意,继续饮茶。 只是后来便差不多是低着头,没怎么同叶浙,肖玄和柏远一处说话,也大抵未听见去几分他们说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方才信笺上的落款,就不由笑了笑。 她放了空鸽子回,不知某人可会恼得跳脚。 许久不见,忽然见到‘炎哥哥’三个字,她也忽得来了兴致,份外想见见他早前那幅咬牙切齿的跳脚模样…… 苏锦幽幽垂眸。 她是有些想他了,所以才见字如人。 也会挖空心思逗弄他。 明明府中的信鸽是可以找到她的,他回了京中月余都未有消息捎给他。 她也特意不回他。 算扯平了罢。 她惯来「大肚」。 ☆☆☆ 等歇得差不多了,众人相继回了马车中继续赶路。 明城出来已经五六日了,还有三四日便会抵达京中了。 苏锦慵懒靠在马车的角落一处,目光望向撩起的车窗帘栊外,淡淡想着那句「如隔三秋」,似是掰着指头也不算清,这其中都多少个秋了…… 她想翌日就见到他。 ☆☆☆ 苏锦有午睡的习惯。 柏远和丰巳呈都未跟着入马车内,只留了白巧在其中伺候着。 天气转凉,车窗撩起,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内也不闷热,正是赶路最舒服的时候。 苏锦枕了引枕侧身躺下,很快入睡,脸上似是还挂着笑意。 应是入了美梦。 白巧轻声上前,缓缓将薄被牵起,给她盖过腰间怕她着凉了去。 似是越渐接近京中,官道便越渐平稳,便是后来马车行驶的速度比之早快了许多,都不见怎么颠簸的。 只是马车行得快,车窗外吹进的风便越大,白巧上前,将车窗上的帘栊轻轻放下,只略微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透些流动的空气入内。 马车内便不似早前那般风大,苏锦熟睡中呢喃唤了声,「白巧。」 醒了?白巧上前,「小姐?」 苏锦模糊道,「……去把柏炎的外袍取来。」 侯爷? 白巧微颚,手中动作也愣住。 很快,有人便反应过来,小姐这是梦见侯爷了…… 白巧掩袖笑笑。 果真,苏锦稍后闭口,没有再同她说起梦话。 白巧会心笑笑。 ☆☆☆ 由得这一路平顺,黄昏前后便到了笾城。 从笾城再去往京中,似是就指日可待了。 笾城很小,又与周遭城镇临近,便没有设置驿馆,下榻的客栈是叶浙早前便遣人提前安排好的,安稳起见,又肃清了旁的龙蛇混杂之人,方便落脚。 马车缓缓在客栈外停下,丰巳呈的声音悠悠然在马车外响起,「夫人,到了。」 苏锦放下书卷,正好也看得有些累了。 伸手捏了捏眉心,又慵懒撑了撑懒腰,稍许整理了下衣裳,才示意白巧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路上几日,柏远的脚已经全然好了,已可活蹦乱跳。不知今日又得了什么有趣的事,正同叶浙和肖玄在一处说着话,见苏锦从马车上下来,柏远招呼,「三嫂,这里!」 苏锦踱步上前,「在说什么事,这般有兴致?」 「嫂夫人。」叶浙问候。 肖玄亦看了看她,微微点头致意。 柏远神秘道,「三嫂,我们方才在说,今日干脆不准备用晚饭了。」 苏锦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通透道,「也对,你晌午是吃了不少栗子糕……」 似是都想起柏远吃到打嗝的模样,叶浙同肖玄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柏远恼火嘀咕道,「三嫂,能不当众揭我底儿吗?真是越发同三哥像了……」 苏锦低眉莞尔。 为了挽回颜面,柏远轻咳两声,遂又继续道,「三嫂,笾城的夜市在京城附近最有名了,我早前还会同人一道专程来笾城夜市吃宵夜,今晚天气正当晴朗,夜市一定还会出来,方才我是同叶大哥和世子商议,我们可以寻夜市吃宵夜去。我早前正好认得几家做得好的,可以一饱口福。」 说起吃,柏远比旁人都更有话语权。 「好啊。」苏锦也不推辞。 这一路都是叶浙在招呼,难得柏远做局,她若是推脱便是拂了柏远颜面了。 第79章 柏远果真欢喜得哈哈了几声,朝众人眉开眼笑道,「那便各自回房休息,三嫂,稍后出发的前,我再来寻你。」 苏锦颔首。 叶浙的侍从上前来领苏锦和白巧玉琢去房间,整间客栈都已包了下来,最好的位置肖玄让给了苏锦,叶浙怕怠慢了。 肖玄云淡风轻道了一声,不能怠慢女眷。 叶浙意外。 这一路,叶浙对肖玄有几分摸不透。 肖玄话很少,人似是清淡。 连带着怀安郡王府的侍卫也大都清淡得很。 怀安郡王府几十个侍卫都比不上平阳侯府一个丰巳程来得闹腾。 叶浙早前只同苏锦见过一面,这一路,也越渐熟悉。 柏炎是个不怎么饶人的性子,苏锦却是云淡风轻。 叶浙只觉得肖玄倒似是能与苏锦说话到一处去,也仿佛,听他二人在一处时,话虽不多,却和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叶浙莫名觉得‘搭调’。 且不仅是说话这一处,似是也连口味喜好也大致相同,夹菜也能时常夹到一处去。 又大多分别撤了筷子,怕对方尴尬。 叶浙只觉,幸好柏炎不在。 ☆☆☆ 上了顶层的房间,白巧和玉琢推开房门。 笾城不大,却没想到这科珠顶层的房间异常宽阔,推开窗户,景致还好,似是可以俯瞰大半个笾城一般。 白巧和玉琢都忍不住叹了叹。 看了一日的书,有些疲乏,苏锦正好踱步到窗前,一面取下发髻间的木簪,一面俯瞰眼前这大半个笾城。 刚至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城中四下已开始陆续点灯。 放眼望去,笾城虽不大,却很有市井香火气息。 「夫人,备水吗?」玉琢先前听她在马车中说出了些汗。 苏锦颔首。 白巧随阖上窗户。 这处房间很大,入门有起居歇息的大厅,四扇屏风后之后是床榻和小榻,亦摆了案几,可以看书写字,再往内去,又隔了一道六扇的屏风,屏风便放了浴桶和皂角,铜镜等。 玉琢已寻了小二打水。 苏锦在屋中看了看,这房间早前应当是给肖玄备下的。 肖玄远到是客,在苍月的这两个月中一直都是叶浙作陪,东宫交待的客人,叶浙一直礼遇不会差池,叶浙将客栈中最好的一间房给她,于情于理都不合。 应是肖玄让的。 肖玄其人清冷少语,淡然雍雅,似是在明城书局里和她遇上后,便会不时同她说些书册相关的事情,亦会在她说起对什么书感兴趣时,翌日就翻出一本给她,说巧了他这里正好有…… 她怔了怔。 这一路同行,肖玄应当是没有旁的时间去逛书局的,他说的他正好有,边是他早前真的带了外出。她也不知为何这么巧,似是无论看书也好,夹菜也好,甚至饮茶也好,他都与她喜好相近。 也似是其中缘故,肖玄对她照顾。 他应是拿她当书友…… 这么喜欢读书的人,她还认识一个,就是宴书臣。 但宴书臣读书惯来是自己一人心无旁骛得读,肖玄却是喜欢同人探讨。 苏锦对宴书臣读书很有印象,早前有一次在苏家住了几日,她是亲眼见了宴书臣读书的时候用墨汁沾着饼吃了,当时吓坏了娘亲,不知宴书臣是怎么,只有她在一侧笑不可抑,说二表哥急功近利,想吃些墨水了。 宴书臣眼刀瞥她,她笑眯眯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二表哥想吃的是黄金屋还是颜如玉呀? 宴书臣就似踩到了尾巴根儿似的,狠狠道,都要! 不知为何,想到宴书臣少时的事就份外想笑。那时她与宴书臣走得近,有一日见宴书臣眼波流传,整一个春心荡漾模样,她凑上前去问究竟,宴书臣嘴角勾了勾,笑眯眯同她讲,他有颜如玉了! 那时的宴书臣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当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郎。 她还等着看宴书臣娶颜如玉表嫂呢,后来此事仿佛忽然间不了了之。 原本醉心读书的宴书臣也似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科考,入庙堂,宴家在朝中并无多少瓜葛,宴书臣却一路在官场从最底层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如今严州知府的位置,她早前都未曾听说。 严州知府在朝中已是不小官位,宴书臣也从早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深谙官场的朝中大员,只是,至今也二十六七了,一直未娶。 苏锦心想,当初宴书臣在京中求学时,应是认识了‘颜如玉’的…… 苏锦叹了叹,宴书臣的事她也听姨母同娘亲抱怨过,只是宴书臣口风太紧,谁都不说,姨父姨母也毫无头绪,说给他说亲,他就说尚未建功立业,在等等,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六七了…… 第80章 浴桶中,苏锦伸手搭在额间,光顾着阖眸想宴书臣的事,全然没有留意跟前的人站了多久。 最后,跟前的人实在是失了耐性了,幽幽上前,侧坐在浴桶边。 苏锦乍一回神,搭在额间的手臂挪开,慌乱间看向身前。 只见柏炎侧坐在浴桶边,幽着脸看她,「夫人,你最好是在想我。」 苏锦方才吓了一跳,等见到人是柏炎,眸间掩不住惊喜,「柏炎?」 柏炎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略有些沉,「为什么放我鸽子?」 鸽子?苏锦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是说今日晌午鸽子的事。 苏锦也顺势反应过来,他今日就到笾城了,晌午还在用信鸽给他送信笺?! 苏锦奈何笑笑。 柏炎更是恼火。 他这禁闭关了整整一个月,刚出禁闭就马不停蹄来接她。 他都想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后他晚间将好能够快马到笾城。 届时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便同她说,看,他实在等不了三秋了,所以就来见她了…… 他蓄谋了好几日,怎么想都觉得她定会惊喜! 眼下好了,通通砸了! 她晌午便应当收了他的信才是,惊不惊喜他不知道,只知道她空放了他的鸽子,到眼下这么久,她都懒得回他一个信。 他心心念念来见她,就这么在她面前站了这么久,她在闭目在想什么事情,只是想得又是皱眉头,又是叹息,反正定然不是在想他。 他都舔着脸问她「为什么放他鸽子」了,他就是想要她解释一句,再不济哄他一声也行。 她只要一哄,他通通前嫌不计。 她倒好,这么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不应他,也不吱声,就这么将他晾一处。 柏炎很有些恼意,「小阿锦,这是涨脾气了啊!」 不回他信笺,也不应他。 才不过分开月余,就这么晾他,他是满腔热情来,热脸贴了凉脸。 她还是笑笑,不看他,也不应他。 他伸手捏起她下巴,幽幽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旁的?」 「嗯?」他凑到近处看她。 浴桶内雾气袅袅,她脸上和发间都挂着湿漉漉的水汽,肌肤胜雪,唇若涂脂,修长的玉颈和精致的锁骨裸。露在水波外,双眸如春水流波一般水盈盈看着他。 「……」 「……」 「……」他心中分明有些恼火,威逼利诱的话都说尽了,就等着兴师问罪,但眼下凑得实在太近前了,心砰砰跳个不停,喉间也不争气得咽了咽,好赖不赖换了副绮丽语气,声音都有些略带嘶哑的道,「洗好了吗……」 他眸光微敛,其实本也不准备待她应声。 他俯身压上,直勾勾道,「要不要再洗一会儿?」 苏锦诧异看他。 他一手撑着浴桶,一手松了松衣领,「自己选。」 苏锦只微微迟疑了一秒。 他已松了衣领,嘴角隐晦勾了勾,「过时间了,夫人,剩下的我选。」 苏锦未及反应。 他已将她从水中捞起。 浴桶边就有浴巾,她被他用浴巾裹成了半个茧蛹子直接抱了出去,顺手取了她先前挂在木架上的罗带。 「柏炎……」想认怂了。 「我还当夫人今日要哑巴到底,原来还是会说话的……」他不紧不慢将她置于床榻上,顺手放下床榻两侧的帷帐,隔绝了一方天地。 只有帷帐外的灯火透了进来,映出她半张侧颊来。 既温婉,又妩媚,双颊上的一抹绯红挂着。 明艳动人得要命! 他喉。结微微耸了耸,沉声道,「……现在才认怂是不是晚了些?」 「炎哥哥……」她咬唇。 他今日就是想听。 他目光悠悠看她,眸间带着旁的意味。 苏锦只得再唤了一声,「炎哥哥……」 柏炎俯身压上,咬上她嘴角,「现在叫炎哥哥也晚了……」 她脸色忽然涨红,下意识伸手想挣脱手腕上的束缚,亦摩挲得他身上衣襟窸窣作响,他伸手抚上她光滑的肌肤,似是每一处都了如指掌,他也似是有的是耐性,指尖轻轻抚着,双唇亦缓缓吻上别处。 她额间慢慢失了清明。 ☆☆☆ 他松开她双手的时候,她额头涔涔汗水。 她连伸手揽上他肩膀的力气都没有。 他才缓缓解了自己衣裳,随手将衣裳伸到帷帐外,目光深邃看她,「夫人,我们不是才开始吗……」 第81章 他眸间沾染的已是情。欲,动作也不似早前温柔,他俯身将她抱在腰间,吻上她耳后,「小阿锦,我有多想你……」 苏锦哪里还有精神应他?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都是他是对的。 他惯来掌控得了全局,便是在她身上,她只想咬紧嘴唇,一遍遍唤他的名字,「阿炎……」 他亦将她捧在掌心,娇宠在心间。 频频送至云端。 ☆☆☆ 事后,她坐在铜镜前,柏炎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今晚做得有些过了,她似是都有些不敢看他,只敢偶尔通过铜镜里瞥一瞥他。 他余光扫过,却不揭穿。 稍许,他嘴角轻抿着,悠悠叹道,「原来夫人这么爱我……」 苏锦整个人都僵了僵。 他亦笑笑。 苏锦恼火垂眸,想起方才后半段近乎失去理智,很有些……丢人现眼…… 苏锦干脆不睁眼了。 他忍住笑意,半蹲下,还是笑盈盈吻上她侧颊。 目光虔诚,若吻心尖之物。 她转眸看他。 「我喜欢你喜欢我……」他鼻尖贴上她鼻尖,「总喜欢不够……」 又是这些酸溜溜的土话。 她眉眼轻敛,心底的暖意却如四月暖阳一般。 他没睁眼,阖眸莞尔道,「我方才好生欢喜。」 苏锦心中又忍不住唏嘘。 「阿锦,有你在,我这颗心才有安放之处。」 他拥她在怀中。 苏锦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胸口踏实而熟悉的心跳声。 苏锦笑了笑,轻声道,「那我收好了,谁要都不给。」 他微怔,既而嘴角缓缓勾起。 她亦淡淡应道,「我亦有贪念,心也好,土掉渣的话也好,日后都是我一人的。」 他满心欢喜,「都依你。」 ☆☆☆ 晚些还要出门,他替她更衣。 早前的衣裳已经不能用了,他在屋中寻了一件干净衣裳。 这衣裳他早前并未见过,应是在平城云墨坊做的。 苏锦看了看他手中,略微迟疑,「这件……有些……」 他看她为难。 她没不好说出口,这件做得有些玲珑紧致了。 只是,他亦为难,「阿锦,这件衣领更高些。」 苏锦忽然会意。 他替她层层穿上,从肚。兜到内衬,从内衬到中衣,再从中衣到外袍,他看得眸间怔忪。 「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他叹了叹。 她微赧。 他牵她起身,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便是秋衣,都衬出了一身玲珑韵致。 他呼吸紧了紧,轻声道,「我让白巧进屋来,给你找一身衣裳。」 他瞥开目光,径直往屋门口去,遂又低声朝她道,「阿锦,这身衣裳日后只能在我跟前穿,旁的时候别穿了。」 苏锦轻「嗯」了一声。 ☆☆☆ 白巧利索,很快便拿了衣裳来递于柏炎。 方才侯爷来了屋中,她一直在屋外守着,眼下,也不便入内。 柏炎拿了衣裳折回,又亲力亲为。 只是这件衣裳的领子已算够高了,还是遮不住先前的痕迹,柏炎低眉笑了笑,「晚些别去了,我让玉琢弄些吃的来屋中。」 苏锦颔首。 柏远还未来唤她,眼下似是还有时间同柏炎一处。 苏锦方才便在想,当不当问,想了稍许,还是趁着这空闲开口,「阿炎,京中棘手的事解决了吗?」 他早前在平城焦头烂额的便是此事,也因此事连夜赶路回京。 唇亡齿寒,她都从他口中听到这等字眼,心中难免不踏实。 他吻了吻她额头,轻声道,「差不离了,放心吧。」 苏锦唏嘘。 「你……可有受牵连?」她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柏炎认真道,「受了。」 她担忧抬眸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被陛下罚了在府中禁足一个月,不许出门,也不许送旁的消息,我怕你担心,但又不能顶着陛下的旨意,我怕你对我心生懊恼。」 苏锦心底腹诽,还真懊恼了不是。 原来,他是被禁足府中的缘故。 见她眸间微沉,柏炎又嘴角勾了勾,悠悠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被陛下罚了一月禁足,又得了一桩好事。」 第82章 好事?她询问般看他。 他忽得抱起她,心中欢喜般,抱着她在屋中转了两圈,惹得苏锦咯咯作笑。 「阿锦,陛下给我们赐婚了。」他额头抵上她额头。 赐婚?她全然意外。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给他们二人赐婚,她的身份原本就不应当在赐婚行业中,但一旦是陛下赐得婚,这京中日后怕是再难有风言风语,嚼她舌根了…… 他额头继续顶着她额头,轻声道,「阿锦,其实我这一月在家中禁闭,也没闲着……」 「你做什么了?」她问。 她以为他应是按她喜好布置了苑落,亦或是备了她喜欢的东西给她,再也许,是同府中的老夫人有关…… 她心中诸多猜想。 柏炎抬眸看她,「我将婚事用度都备好了,也灼人广发了请帖,只等接你回京。十一月初八是黄道吉时,阿锦,我们正式完婚。」 正式完婚…… 苏锦脑中「嗡」得一般,好似乱成一团,又好似从这一团中莫名抽离出来了一丝清明。 「阿锦,嫁我好不好?」他眸间皆是笑意,「给我生柏苏和柏锦……」 苏锦眸间微微氤氲。 他继续道,「喜袍都按你的尺寸做好了,我想看你穿……一定美得动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目。」 她眸间氤氲似是再忍不住,缓缓垂眸间。 他亦低声道,「阿锦,你的名字终于要写入我柏家家谱,从今往后,你要冠我的姓氏,一生跟随我……」 苏锦微微颔首。 「我何其幸运,能娶你。」他心底都是暖意。 她微微睁眼,眼中秋水潋滟,美目顾盼,「是我何其幸运……」 ☆☆☆ 「三嫂!」柏远来唤门的时候,玉琢迎了上来,朝他福了福身,才刚开口说了「四爷」两个字,屋门‘嘎吱’一声打开,柏远笑眯眯迎上,「三嫂!」 徒然出现的却是一身锦衣华袍的柏炎。 「三……三哥?」柏远简直意外,「你……你怎么……」 柏炎淡然道,「我从夫人房间出来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柏远险些被他带跑偏了去,「三哥,我是说你怎么来笾城了!」 晌午时候分明还收到他的家信来着,眼下怎么就来笾城。 柏远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许久未见到柏炎,柏远心中高兴都来不及。 「接你三嫂……和你。」柏炎临时决定加那个‘你’字。 谁知柏远当下嘴角就颤了颤,似是一幅感动得要哭的模样,「三哥……」 柏炎恼火,「你这是做什么?」 柏远反正扑上去,抱着他不放就对了,「三哥……」 柏炎想死的心都有了。 亏得叶浙解围,「柏炎?你……」 他是想问你怎么来笾城了,可转念一想,还用问吗,遂而嘴角笑了笑,「来接嫂夫人的吧?」 柏炎身上还吊着一个柏远,有几分烦躁,「松手,不然打断你的腿。」 刚才说完,目光瞥见叶浙身后还有一人。 肖玄嘴角淡淡勾了勾,心中轻嗤一声,是个脾气不怎么好,也不招人喜欢的。 笾城不大,夜市就在客栈不远处,几人踱步而去。 十月末的笾城,夜间已有些凉意。 柏远挑了一处吃铜锅的地方,再配上一两壶小酒,正好可以驱一驱身上的凉意。 「嫂夫人不一道去?」叶浙问起。 刚来客栈的时候,柏远热忱相邀,苏锦的模样分明是应了要去的。 肖玄默不作声,余光却也瞥来。 柏炎清淡应道,「她说白日里行车有些累了,先歇下了,随她吧。」 说的风轻云淡,一笔带过,谁都不好多问。 肖玄微微敛眸。 他认识苏锦的时日不长,但亦摸得清苏锦的性子,大致是若应了的事,应当再累都会来。 他瞥目看向柏炎。 柏炎正同叶浙说着话,柏远也在一侧时不时插着嘴。 柏炎似是并未多在意先前说的苏锦的事。 周遭夜市喧嚣,肖玄微微侧目,没有再去看他,或听他们三人说话。 周围琳琅满目,他似是稍许失了对笾城夜市的兴致,想早些回客栈歇息。 正好叶浙朝他道,「世子,方才正说起吃辣锅还是清汤锅……」 应是询问他的意思。 肖玄转眸,柏远正好在一侧同柏炎道,「三哥你惯来不吃辣的……」 肖玄淡然笑了笑,随口道,「辣锅。」 第83章 叶浙和柏炎都愣了愣。 肖玄面色淡然,没有太多波澜,似是叶浙问起,他也正好说起一般。 柏远笑了笑,「不怕不怕,有鸳鸯锅,哈哈哈哈哈哈。」 肖玄亦笑笑,看向柏炎,「入乡随俗。」 柏炎顿了顿,「辣锅吧。」 对方是客,总没有他们三人一道让对方作陪的道理,他虽不知肖玄这句‘入乡随俗’是有意无意,但他早前并未见过肖玄,肖玄面上的神色也揣测不出端倪。 肖玄笑了笑,柏炎要迁就,他也不推辞。 很快到了地方,周围都很是热闹,露天的场地,就支了几张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是用布帘隔开。还未走近,远远得便能闻到锅子的香味。 又混杂了不少辣味。 柏炎少许呛到,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下,但没有多吱声。 落座之后,柏远问了众人喜好,遂去张罗酒和肉菜,锅子之事。 叶浙正好同柏炎和肖玄二人在一处说话。 本就在热闹夜市之中,似是真有几分入乡随俗的气氛,叶浙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否则便听不清。 柏炎笑笑。 叶浙其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既善交际,又是个和事佬,京中鲜有同叶浙交恶的人。 东宫此番让叶浙来招呼肖玄,应是大有拉拢之意。 但肖玄今日话少,大多是叶浙在讲。 叶浙一人又撑不起这场子,只得同柏炎叙旧。 肖玄看似没怎么在意,但端起茶杯的时候,其实都在认真听着,也不时瞥目打量柏炎其人。 深邃眉目里,透着傲然,是个倨傲性子。 叶浙语气中也多恭维。 肖玄唇畔勾了勾,没有多开口。 叶浙几人在一处,侍从不好入内,便远远在街道另两侧的铺子落座。 一时间,整条街上似是都多了不少人。 店家的灯笼挂得多,一条街上都灯火通明,又热闹不已。 青木遥遥在对面的屋顶上坐着。 今日月色不怎么好,终究是夜市上太过热闹,火树银花,屋顶处除了冷清的瓦片,就只有头顶一缕微光,好似同街中两个世界。 青木一手撑在屋顶上,一手拿着苹果送入口中,慢慢嚼着,懒得闲适,目光却没怎么从柏炎和肖玄身上离开过。 他好奇,侯爷也应当好奇肖玄此人。 长风怀安郡王府,笼络了长风大半壁江山。 长风几个皇子都在拉拢。 谁有了怀安郡王府做屏障,谁就同皇位一步之遥。 无论谁上位,都要依仗怀安郡王府。 怀安郡王府在长风就是个香饽饽。 如今国中东宫监国,东宫想要稳定周遭的局面,多一分旁的势力支持,笼络这怀安郡王府便打有必要,远比笼络长风国中几个斗得乌烟瘴气的皇子要来得直接得多。 肖玄此人手中虽无兵权,但军中和朝中多心腹。 他来苍月,应是受东宫之邀。 许是怀安郡王府同东宫私下有旁的协定。 青木又咬了一口苹果,仰首望了望空中,这个怀安郡王府世子,是个连侯爷也要忌惮几分的人…… ☆☆☆ 夜市内,柏远稍许便折了回来。身后的小二端了铜锅上来,叶浙看着这满满飘着红油和辣子的铜锅,有些迟疑看了看柏炎。 柏远也有些恼火,「他这里想做得稍微不辣些都不行,锅底都是备好的,就只有一种,不过我点了好些下酒的小菜……」 柏远有些担心看向柏炎。 柏炎笑了笑,「无妨。」 许是这铜锅坐上火的缘故,片刻,这辣味就从铜锅上传了出来,稍后,小二端了菜上前,大片大片的羊肉切好,仿佛下锅就是饕餮美味。 柏远已忍不住动筷。 柏炎也伸了筷子,稍许夹了一些,还未入鼻,那呛人的辣味便熏得他咳了两声。 「你还好?」叶浙惯来是体贴和事佬。 柏炎淡然颔首。 柏远就在一侧盯着他。 他就着蘸料送入口中,还是一股浓郁的辣味,入了口鼻。 眉头微微皱了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色还是平常。 「三哥,水。」柏远向着自己哥哥的。 柏炎接过,想也不想,端了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下肚。 叶浙噗嗤笑起来,「大名鼎鼎的平阳侯竟然怕吃辣!」 柏炎腻了他一眼。 柏炎自是同叶浙熟络,只是一侧有肖玄在,他也不好同叶浙呛,只淡声道,「早前没怎么吃过辣的,不大习惯。」 第84章 柏远赶紧证实,「对对对,三哥在府中是一点辣都不沾的。」 叶浙拍了拍柏炎肩膀,似笑非笑道,「放心,今日之事我断然不会说出去……」 柏炎恼火看他。 柏远也在一旁笑。 肖玄唇边勾了勾,忽然道,「我看夫人倒是喜欢吃辣,还以为侯爷同夫人能吃到一处去……」 柏炎眸间滞了滞。 抬眸看他,肖玄唇边淡淡笑意,他的目光瞥来,肖玄便正好低眉夹菜,似是方才那句只是随意道起,并无旁的意思。柏炎微微顿了顿,有些不知肖玄那句话何意。 倒是柏远先开口,眸光似是也在回忆,「这么一说,三嫂好像真的是很喜欢吃辣,上次的辣锅鱼三嫂一人吃了一半……」 叶浙也似是想起,「嫂夫人前两日在棉城,还一个人吃了两份辣子鸡……」 柏远和叶浙两人一人一句,似是冲淡了柏炎心中先前的诧异。 肖玄也没在继续话题,只是笑了笑。 柏炎望了望眼前的铜锅,目光略微有些出神。 忽然想起一直以来,他似是少有关注过苏锦喜欢吃什么,似是除了松鼠鱼,他甚至不知晓旁的她爱吃的菜是什么,她喜欢酸或甜,苦还是辣…… 柏炎目光迟疑。 她对他的要求惯来少,也大都温婉亲和。 但他忽略她的却多,她似是也未曾在意过。 柏炎忽然反省,他似是还不如眼前的叶浙,肖玄和柏远…… 柏炎微微敛眸。 正好小二又端了几壶酒来打断,方才一幕过去,似是除了柏炎意外,旁人都未多想先前说起之事。叶浙遂给几人面前的酒杯都斟上了酒,柏远道,「他家的烧酒可是热过的。」 烧酒配铜锅,冬日里洗去寒意的佳配。 柏远组得局,带头举杯。 柏炎端着一杯酒下肚,只觉这烧酒同先前滚烫的辣意一道,在胃里混做一团,很有些不好受。 肖玄眸间淡淡扬了扬。 自从酒上了之后,小二便没有再添过茶水。 眼下场合也不适宜,柏炎遂再喝了一杯烧酒下去,只觉胃中辣得更厉害了些。 这股辣意连带着燥意忽然涌上心头,柏炎热得有些冒汗,微微松了松衣领透气。 肖玄目光微微瞥过,柏炎颈间有隐晦的印迹。 肖玄怔了怔,往后便没怎么开口说话了。 柏炎也没怎么动筷子,大多时候都在喝酒。等稍许之后,下酒菜端了上来,柏炎才随意夹了几口。 肖玄有些心不在焉望着别处。 ☆☆☆ 等到将近子时,几人才从夜市中离开。 柏远和叶浙两人已勾肩搭背,一面大呼过瘾,一面又约好等回京之后,再寻时间结伴再来。 这一路二人兴趣相投,早前在晓城时候就在一处饮过一次大酒,今日又好好喝了不少烧酒,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于是回客栈路上,一路微醺,就你一言我一语在前走着。 身后,便留了柏炎与肖玄一处。 肖玄性子偏冷些,不怎么说话,又究竟是在国中,柏炎不好怠慢,「世子此番会在京中呆多久?」 这句话问来人惯来不会错,亦不会冒犯或显亲厚。 他是拿捏过的。 肖玄嘴角勾了勾,「大约生辰宴后之后罢。」 柏炎是未想到他会呆到生辰宴后,那也是腊月的事了,只是腊月过后很快就是年关,此时离京,怕是年关都要在路上过,惯来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宫中应是要留他在京中过了年关再走的。 柏炎心中思寻着,肖玄却悠悠问起,「平阳侯年方几何?」 柏炎错愕看他。 肖玄目光迎上,也未有回避之意。 柏炎看了看他,淡声开口,「二十有五。」 肖玄眉间微微挑了挑,似笑非笑道,「年长这么多……」 柏炎嘴角也勾了勾。 两人皆莫名笑了笑。 柏炎礼尚往来,「世子呢?」 肖玄眸间笑意不敛,「去年及冠……正好长尊夫人两岁……」 回房间的时候,业已过了子时。 苏锦有夜读的习惯,屏风后面还有灯火亮着,柏炎一时分不清她还没睡,还是先前看着书睡着了,忘了熄灯。 绕过最外的屏风到了外间,玉琢正在值夜。 见了柏炎便起身,福了福,正与开口问候声‘侯爷’,柏炎却示意她噤声。 玉琢会意,又屈膝行了礼,缓步出了屋中去。 柏炎回来,屋中便不必再留人了。 第85章 外间到里间的屏风上,灯火正好映出一道身影,伏在案几旁边看书,应是认真,没有留意道他回了屋中,动作也只在翻书的时候才会动弹。 柏炎驻足笑笑,在屏风后打量她。 灯火映出她侧颊精致的轮廓,修长的羽睫不时眨了眨,隔着屏风都能想象一番明艳动人。 屋中很静,除了油灯燃烧时偶尔轻微的「噼啪」,便是纤手翻书的声音。 似是读到有趣处,她唇角微微挑了挑,清浅笑出声来。 柏炎遂才上前。 她亦抬眸看他,美目顾盼,眼中似春水潋滟。 「回来了?」她轻声问他。 「嗯。」他一面伸手脱下外袍,苏锦撑手起身,从他手中接过外袍,在一侧的衣架上挂好。 先前倒不觉,眼下闻到一股涮铜锅的味道,似是,还有几分重的辣味,因为踱步回来的路上被风吹淡了些,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她记得柏炎从不吃辣的…… 折回时,见他翻开水杯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又拎起水壶倒了一杯。 两杯咽下,似是才停了下来。 应是早前便口渴了。 「我让玉琢去备些。」她伸手去拎水壶,柏炎亦伸手拦下,她错愕转眸,他已揽了她到怀中,一道在案几落座,口中轻声道,「不必了,壶里还有,不折腾了。」 苏锦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喜欢吃辣的……」 他不喜欢的,大都不会沾染。 柏炎看她,略有些怔,「你知道?」 苏锦笑了笑,自然而然应道,「你从未动过筷子夹有辣椒的菜,家中的厨子也不会主动做,去严州的一路,你都没碰过,我寻了柏远问,柏远说你从小就不吃辣。」 柏炎微微顿了顿。 她对他,都他对她有心。 遂噤声,一时没有说话。 苏锦见他眸间沉了下去,会错了意,「前几日在棉城买了些话梅糖,还有几枚没吃完,解辣的……」 她知晓吃不惯辣的人,吃了辣是什么灼心滋味。 她伸手扶上一侧,想起身。 柏炎笑了笑,揽她回来,「我没怎么吃。」 苏锦就不知他先前怔的何故。 他莞尔,伸手翻了翻案几前,她先前一直在看的书册,这书册的页数不算薄,她又差不多看道了将近全本末尾,应是接连看了好几日了。 他好奇,合上书册去看名字,《昭远侯秘史》? 他轻哂,「怎么看这么稀奇古怪的书?」 一看书名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苏锦笑了笑,来了兴致,「挺有意思的,说的是百余年南顺那位昭远侯的事,大约是根据稗官野史写的,将昭远侯写成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但我看过旁的史册,确实也有史册提过昭远侯是女子,觉得有趣,就翻来看了看,不是话本册子,却似是比话本册子还更有趣些,内里处处都讲究考据印证,还有百余年前南顺国中的风土人情,很有看头……」 见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就知晓她喜欢。 柏炎亦来了兴致,温声问道,「何处得来的?」 这样半考据,半话本性质的册子应当不多。 苏锦应道,「怀安郡王世子给的……」 她应得随意,柏炎目光却滞住。 他目光瞥向她,她似是没怎么在意,手中的书册应是要翻完了,还惦记着街尾,目光又盯了上去。 柏炎眸色黯了黯,轻嗤道,「肖玄给能什么好书……」 苏锦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旁的意味,遂用将就用手中的书册半遮着脸,慢吞吞转眸看他,眼睛眨了眨,「有人似是不大喜欢肖玄……」 他看着她拿肖玄那本书挡着脸,心中更有些不悦,慢悠悠从她手中拿过那本书,扔回案几上。 遂又看了看案几,应是没过去这劲儿。 干脆眼眸微微敛了敛,直接拂袖扫到地上,心中似是舒爽了。 目光遂也平和下来。 苏锦恼意,「柏炎……」 柏炎讥诮,「面容白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一张桃花脸,两个门缝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嫩头青一个。」 苏锦先前的恼意瞬间变作哭笑不得,「肖玄怎么惹到你了。」 能得他这么‘高’的评价,都不用猜,一定是今日肖玄惹上他了。 但苏锦印象中,肖玄性子清淡,他想要惹到旁人应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巧这个人是柏炎。 那倒也是有可能的…… 苏锦眼眸弯了弯,就听柏炎恼火,「他竟然说我年长!」 苏锦怔了怔,稍许,竟忍俊。 第86章 柏炎恼意看她,「你也觉得?」 苏锦当真哭笑不得了,「柏炎……」 他却似是较了真,「苏锦,你早前也说过。」 同她又扯上什么关系,苏锦一脸讶然,「什么时候?」 柏炎楼了她到跟前,似是郑重其事的委屈道,「在山林迷路的时候,就你同我……」 苏锦似是模糊想起来几分。 他那时简直无聊又死缠烂打至极,趁她不注意偷亲她成了日常,她夜里明明是靠着岩石壁睡的,醒的时候他非说是她往要往他怀里钻的,又是抓虫子吓唬她,又是念些莫名其妙的诗,她走路,他便在她前方一面倒着走一面同她说话,最后一头撞到树上…… 总归,他每日变着法子作天作地,她实在奈何。 在他将她抵在树干前表白时,她沉声道,「你年长了……」 他当时便愣了许久。 她从他身前溜了出去,他都还楞在原处。 从来……没有人……说他年长过…… 他很是恼火了许久。 亦如眼下,他直勾勾看她,似是想起了这段…… 苏锦心中暗暗道了声不好,亦如上次他回忆宴书臣那段一样,有人习惯事后较真,她甚至在想,她当时还说了哪些能让他日后逐一较真的话,她真想回到过去,自己将这话吞下去才好…… 苏锦叹道,「柏炎,气你的……」 苏锦遂又补充道,「谁知道你不气……」 柏炎愣住,他不是不气,是越气干脆脸皮越厚。 他当即撵上她,她往前走,他就在她面前倒着走,一面倒着走,一面笑嘻嘻说,「哥哥大你一些,才疼你啊,小阿锦……」 似是想起这一幕,柏炎自己愣住,怎么反倒现在越发得脸皮薄了…… 稍许,他恼火问道,「我脸皮薄吗?」 苏锦笑不可抑,「是个好问题。」 他亦笑笑,早前的阴霾似是一扫而空,起身去一侧洗漱。 苏锦已俯身脱了鞋袜,上了床榻。 正好柏炎还在一旁洗漱,她接着先前的书册看着。 方才正看到结尾的精彩之处,这人是死了还是金蝉脱壳了,她心中还惦记着,遂趴在床榻上翻着书。 柏炎折回的时候,见她还在看那本书,眯了眯眼眸,有些恼火:「苏锦……」 她眼看就要看到结局了,敷衍得「嗯」了一声。 柏炎是有些恼了,俯身将她按倒一侧,有些动怒得将册子随手扔了。 苏锦凝眸看他。 忽得,柏炎似是也觉有些过了,语气缓了下来,「明日再看,先陪我说会儿话……」 他方才是明显觉得苏锦愣了愣。 他少有见她这幅模样,应是,他将她惹生气了…… 心中莫名忐忑。 稍许,他想开口道歉,苏锦看了看他,温和笑了笑,「那不看了……」 他微怔。 她已侧身躺好,别过头去。 没有再说旁的。 「阿锦……」他心中越发不安。 她轻声道,「我没生气。」 言罢,伸手档在夜灯光亮后侧,又温和道了声,「睡吧。」 而后吹灭。 柏炎心底仿佛沉入深渊冰窖一般。 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映在她脸上,他见她已闭目。 柏炎怔了怔。 良久,他在她身后侧躺下,还是缓缓伸手揽紧她的腰间。 她微微睁眼,没有转头,亦没有开口。 「阿锦,我宁肯你同我争执……」黑暗中,他低声,「你少时都会……」 苏锦心底微顿,好似钝器划过。 苏锦微微敛眸。 他还想开口说着旁,她亦转身,他微楞。 黑夜中,她伸手攀上他的后颈,主动贴上亲吻他双唇,他诧异,她的吻浓情而深刻,从侧身贴上唇角吻他,到起身趴在他身上吻他。 他亦揽紧她,在黑夜里肆无忌惮拥吻。 从她趴在他身上,到他将她抵在床榻内的墙角处。 单纯得拥吻,直至她松开双唇,那沾染了浓情的声音低沉道,「我没生气。」 柏炎微怔。 她继续沉声道,「炎哥哥,我未必时时都能猜到你的心思,但我亦不想同你争执,不是年少时如何,而是眼下,比年少时更喜欢你,更珍惜同你一处的时候……」 黑夜里,他心砰砰跳着。 她俯身吻上他嘴角,「不争执可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第87章 「好。」他只清浅应了这一声。 ☆☆☆ 她今日应当困极,稍许便已入睡。 均匀的呼吸在他肩头一侧响起,似是只要在他身旁,她便可安稳入寐。 柏炎笑笑。 他二人方才是靠在床榻一侧的墙壁坐着的,仿佛好似早前时候一样,她就坐在他身侧,只是早前他趁她入睡,伸手将她脑袋偏过来靠着他肩膀,而眼下,她是安心靠在他肩侧,全然信任没有间隙。 她方才一番话后,他全然失了睡意。 便是眼下,光是想想,脸颊还能浮上一抹笑意。 ——「不是年少时如何,而是眼下,比年少时更喜欢你……」 他的小阿锦,哪里都好。 好到扎根他心底。 ☆☆☆ 翌日,苏锦是被人推醒的。 苏锦懵懵睁眼。 天边似是还未见亮,她似是还同昨夜一样的姿势,靠在他身侧睡着了。 「柏炎……」她实在还未睡醒。 柏炎抱她起身,「别睡了,快起来。」 她口中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又瞥了瞥窗外,似是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天边都还未泛起鱼肚白。 她实在困极,连撒娇带哄骗道,「炎哥哥,让我再睡会儿可好?」 他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和道,「好,那你再睡会儿,我替你换衣裳。」 她又迷迷糊糊应声。 只觉衣裳解开,又穿上,最后连鞋都给她穿好,才将她径直抱了起来,出了屋门口。 她听见柏炎同丰巳呈说话的声音。 苏锦忽得有些醒了。 他已抱了她下楼,她更加清醒了几分,「柏炎,去哪里?」 柏炎笑道,「看日出。」 看日出?她怔了怔。 忽得,想起昨夜临入睡前,她靠在他肩头稀里糊涂说的半梦半醒的话,说他早前说好带她去看日出的,后来在山林中他将她推开,就似是再没得了时候。 他们曾在山林见看过日初,那是一日之初最好的时候,终于可以不用靠着火堆来防止夜间猛兽来袭,更不必担心忽然下雨将火堆浇灭了去。 山林间的日初很美。 日光会透过林间层层的树影透下来。 晨曦薄雾,日光清澈,还有身侧的人一处。 她心底淡淡暖意,「去哪里看?」 他已抱了她到客栈门口,「江边,晓城同笾城一衣带水,江边的日初很好看。」 「来得及吗?」她似是觉得已到黎明前。 他笑笑,来得及,「我们骑马去。」 话音刚落,眼前一幅青面獠牙面具的青木,正牵了柏炎的马匹来。 「侯爷,夫人……」青木拱手。 这似是苏锦头一次见到青木本人。 她早前只是听柏远,柏子涧和丰巳呈几人都提起过青木,眼下遂也知晓,柏炎这些事情都是吩咐青木做的。 柏炎抱她上了马背,转眸朝青木吩咐道,「不必跟来了。」 青木低眉,拱手应了声好。 待得柏炎跃身上马,两人策马而去,青木才缓缓抬眸,唇畔一抹笑意,「啧啧,越发像掉进蜜糖罐子里了,还是平阳侯吗……」 ☆☆☆ 马蹄翻腾,黎明前的笾城很是安静。 街道两头空空如也,全然没有早前夜市里热闹的痕迹,路过时,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鸡鸣之声。 雄鸡打鸣,应是临近破晓了。 「阿锦,要再快些了,不然赶不上了,抓紧我。」他声音就在她头顶。 她听话攥紧他衣襟。 呼呼风声中,耳畔亦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马蹄飞溅,骑乘的速度果真加快了许多,苏锦早前便骑过马,柏炎又有意留出身前舒适的地方给她,她并未太折腾。 笾城不大,等到江边时,恰好赶上一轮红日从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升起。 柏炎似是舒了口气,赶上了…… 苏锦亦转眸朝他笑笑,「柏炎!」 他颔首,先在一侧栓好马匹,遂上前,掀了衣摆同她一道坐在阶梯上,安安静静看着日初。 他伸手,将她的脑袋靠在他侧肩上,「自觉。」 苏锦亦笑笑。 「笑什么?」只是他分明也在笑。 苏锦眸间微微敛了敛,嫣然笑了笑,「你傻不傻……」 他微怔,转眸看她。 她轻声道,「我昨晚随意说说罢了……」 「那我当真了。」他应道,「谁让你说的,我惯来都信。」 第88章 苏锦遂又笑笑,没有再接话。 只是伸手,亲密挽了他在身前胳膊,靠他更近些。 「靠这么近……夫人,是想让我吻你吗……」他目光悠悠望着江面上的日初,似是平淡说起,唇畔却莞尔。 「我吻你呀。」她转眸。 他目光滞了滞,遂也转眸。 日初江边,一轮红日如鸡蛋黄一般冉冉升起,却并不刺眼。 晨曦微光里,他阖眸。 她亦坐直贴近,双唇轻轻碰上他的嘴角。 他眸间颤了颤。 初升的朝阳,在时光的缝隙里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痕迹里有他,亦有她。 …… ☆☆☆ 到了约定出发时候,柏远和叶浙已在客栈外等候。 离京也就一日半的脚程了,今日清晨早前出发,明日晌午前就可以抵京了,所以昨日就约好了今日晨间出发的时间。 肖玄踩着时候到的客栈门口,柏远和叶浙迎上。 寒暄了两句,却未见柏炎和苏锦。 柏炎则不说了,军中的人惯来都有守时的习惯,而这一路同行,苏锦每一日都按时出现,没有一日是拖延了的,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思及此处,柏远正好道,「我去看看吧。」 叶浙刚颔首,就见丰巳呈花枝招展得下了楼梯,「哎呀呀呀,奴家迟到了,都是今晨醒得太早了,又睡了个回笼觉给睡过去了,各位见谅……」 楼梯上下来的只有丰巳呈一人。 柏远意外,「三哥同三嫂呢?」 丰巳呈这才掩袖笑了笑,「侯爷说,要带夫人去看日出,今日破晓前就骑马出城了,侯爷说届时会带夫人按时在城门口等的诸位。」 啊,看日出? 叶浙和柏远都似惊掉了下巴一般,遂即又捡起按上,连着「啧啧」叹了几声。 叶浙只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早前在京中怎么不知他是这样子的……」 柏远也酸了一身,「这才哪跟哪,早前吃个糖醋鱼都要三嫂给他挑刺的……」 叶浙忽然好奇柏炎这幅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应当尤其……有趣…… 肖玄眸间微敛,亦淡淡笑了笑。 ☆☆☆ 众人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尚未见城门口有人。 叶浙轻叹,「这家伙惯来守时的,今日是怎么了?」 柏远干脆下了马车去看。反正人都未到,肖玄也掀起帘栊,跟着柏远一道下马车透气。 只是刚下马车,肖玄便见不远处两道身影正好向城门口这边来。 柏炎牵着马,不时回眸同马车上的人说话。 苏锦侧身斜坐在马上,脸上挂着别处不曾看到的笑意,俯眼看他。 他仰首,她低头。 侧颜隐在清晨慵懒的阳光里,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 宛若璧人。 几人看得都有些怔住。 待得柏炎牵了马走到近处,叶浙才率先反应过来,亦是「啧啧」叹了两声,「这恩爱秀得真是,越发过分了些……」 自是恭维他的话,柏炎笑道,「你又不是没夫人。」 「诶,你!」叶浙只觉马屁真拍了到马屁股上,但一时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遂而叹道,「就没见过秀恩爱像你这么张扬的。」 柏远附和,「是是是,都酸死了,你才看几日,我都看了一路了。」 柏炎笑笑,也搭理他二人,只上前伸手给苏锦,「慢些。」 她应是额外信赖他,才会只听他两个字,便能扶了他的手往下,不顾及旁的。 柏炎亦在她跃下时,伸手抱住她。 她眸间吓了吓,又复清亮。 他分明是在逗她。 呵,肖玄轻嗤一声,眸光淡淡瞥过。 柏炎扶苏锦先上马车。 她今日晨间没怎么睡醒,稍许定是要在马车里补觉,柏炎让柏远去了叶浙处。 柏远和叶浙先后上了马车,柏炎正好牵了马走到肖玄身侧。 肖玄手中折扇敲了敲,唇角微微勾了勾,「像,真像……」 柏炎转眸看他。 肖玄笑笑,直言不讳,「马奴。」 柏炎嘴角勾了勾,近前道,「长风国中,可是无人教过你长幼有序?」 肖玄似是睁大了眼,洗耳恭听模样。 柏炎‘礼貌’笑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晓分寸,别失了分寸……」 言及此处,又贴近了些,「做客亦有做客的分寸,别过头了。」 第89章 言罢朝他意味深长笑了笑。 肖玄亦笑笑,「平阳侯说的是。」 柏炎遂颔首致意,‘礼貌’笑了笑,牵马离开。 肖玄亦低眉笑笑。 身后心腹上前,「世子?」 久在肖玄身边,自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方才,平阳侯脸上虽是笑着,眸间却是动了煞气。 肖玄这边没有动静,心腹遂也没有上前。 眼下尚在苍月国中,叶浙也在,平阳侯再如何应当都会顾忌苍月同长风之间的颜面,不会轻易闹出事端。当下,柏炎牵了马离开,似是相安无事,心腹这才走到肖玄近前。 「世子何故挑衅平阳侯?」心腹不用想,也知晓是自家主子挑衅。 肖玄笑笑,「看人不得多看几分?」 心腹看他,眉头微锁着,有些不解。 「柏炎不是东宫的人,若是出了事端,亦不会给东宫颜面,必要的时候,许是还会同东宫翻脸……」肖玄清淡笑了笑,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这苍月国中的局势,果真比长风国中要来得精彩得多……」 心腹叹了叹,「世子,试探平阳侯做什么……」 肖玄嘴角勾了勾,「试试柏炎是否同传闻一样,护短,易动怒;也总要试试看,这苍月国中手握重兵的人,是否存了旁的心思……」 心腹近前,小声提醒,「世子,眼下在苍月,不是在长风。」 肖玄转眸看他,嘴角勾了勾,「若是在长风,方才我就杀了他了……」 心腹顿了顿,诧异看他。 肖玄又挑眉看了看他,嘴角恼火勾了勾,「只是在苍月,应是他杀我的几率大些……」 肖玄言罢,转身往马车处折回。 心腹额头三道黑线,只得跃身上马。 自笾城离开,到京中就只有一日半脚程了,苍月京城近在眼前。只是回京之后,恐怕也不会太平,不知世子在苍月这摊浑水要搅多久…… ☆☆☆ 京中在笾城偏北。 一路往北走得都是官道,平稳且顺利,黄昏前后便抵达了通城。 通城再去京中就只有半日脚程了。 驿馆掌吏听说是平阳侯和怀安郡王府世子来了通城,快步跑出驿馆,亲自迎接。通城就在京城周遭,招呼的多是各处入京的官员,在国中所有的驿馆掌吏中,通城驿馆的掌吏应是其中最有眼力价的一个。 腊月初二宫中便有生辰宴,眼下已是十一月初,不少官员都陆续进京了。 驿馆掌吏早些时候起就接待了好几波入京的官员和家眷。 眼下,这驿馆当中尚有不少明日要入京的官员在,只是通城驿馆不小,亦留足了相应的房间给入京的官吏和家眷落脚。 照说怀安郡王府世子远道是客,应有驿馆掌吏亲自送到苑中才是,只是当下,竟是由掌吏的副手引去的,驿馆掌吏却正在柏炎这头。 驿馆掌吏多精明一个人,亦知晓朝中的各个侯府公府王府之间的亲疏远近,这是一丝疏忽都不能犯的,若位置安排不妥,许是还会在驿馆中起争执。譬如平阳侯府早前同南阳王府是有过节的。 今日南阳王世子罗晓又先来了驿馆中。 这是要提前同平阳侯招呼的,否则,以这位的脾气,保不准还会出什么茬子。 果真,驿馆掌吏说完南阳王世子罗晓在驿馆中,柏炎的脚步便停下来了,转眸冷冷看他。 驿馆掌吏自是身经百战,适时拱手低头下去,不敢接他这道目光。 苏锦遂也稍许有了印象,当初在洛城,她见过南阳王世子罗晓。 她对罗晓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罗晓以为柏炎在马车中,便冲马车吼了一通,让柏炎滚出来,柏子涧当时同她解释,说侯爷早前同南阳王世子有些过节,不必理会。 但罗晓并未善罢甘休,直至见到马车里没有柏炎的影子才作罢。 若她没记错,罗晓的原话是,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当时,她也确实猜到应是柏炎截了罗晓想见的人,不仅截了,还让区廷暗中让人走了,这才触怒了南阳王世子罗晓。 竟没想到,时隔多月,今日会一同下榻通城驿馆。 迟来一步的柏炎便是驿馆掌吏手中一枚最烫手的山芋。 只是这通城历任的驿馆掌吏都似修炼成精了似的,到京中来来往往的公侯将相,总有那么几个是不对路的,任何一方都得罪不起,驿馆掌吏这处也并非没有万全之策,只是,还需得了眼下这位正主的首肯。 驿馆掌吏也不敢抬头,只恭敬道,「侯爷,驿馆早前在西街还新扩了一处苑子,近日回京的官员不胜枚举,西街那头倒是清静许多……」 第90章 驿馆掌吏是怕他不肯移步,但南阳王世子先到,他不能请南阳王世子移步。 提议说完,稍许都未听柏炎动静,驿馆掌吏心中上下忐忑着,实在摸不准,才微微挑了挑眉头打量了眼柏炎,很有分寸。 见柏炎脸色微沉,驿馆掌吏也不干脆。 片刻,听他应了声好。 驿馆掌吏心底都松了一口气,今日原本做好了准备脱一层皮的,眼下许是撞见平阳侯心情尚佳的时候。 苏锦不知何故,但见一侧惯来话多的柏远似是听到南阳王府几个字就不怎么说话了…… ☆☆☆ 从驿馆到西街,乘马车其实很快,掌吏亲自引路。 西街驿馆也果真如同掌吏所说,新建的院落,雅致,也安静,倒比早前嘈杂的东街驿馆好了许多。 ☆☆☆ 早前到通城的时候就黄昏了,眼下这么折腾,都入夜有些时候。 简单在驿馆中用了饭菜,柏远便回了自己苑中。 十一月初的通城,已呵气成雾。 入夜之后,驿馆苑中烧了地龙,柏炎沐浴出屋,批了件稍薄些的衣裳,也不冷。 明日就要回京了。 苏锦趴在案几一侧看今日丰巳程给她的小册子。 京中权贵众多,相互之间又有联姻,也不免有不对路的时候,其间利益错综复杂,她若不分清楚,很容易将人得罪了。她日后在平阳侯府,代表的是柏炎,她不想给他添乱。 更尤其,今日驿馆掌吏悄无声息给她上了一课。 这册子也是今日才拿到的,她原本准备回了京中再看,当下,正好有时间,便翻了来打发时间。 只是尚未翻几页,便要回头缕清早前的关系。 等柏炎出来的时候,她似是还未翻到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这一段。 「在看什么?」他见她少有看得这般认真,翻过一页,又翻回来,来回端详着。 苏锦应,「我让丰巳程寻了一本册子给我。」 柏炎上前,接过看了看两页便大致明白了,遂而笑道,「看这种册子做什么?说得狗屁不通,你若是想听,我说给你听。」 苏锦低眉笑笑。 柏炎脸上神色又回复了几分倨傲,「阿锦,你是平阳侯夫人,在京中,你知不知晓这些破事都无关紧要,旁人自会揣摩你心思,不必费神……」 苏锦看了看他,亦笑笑。 柏炎忽得回过神来,「……南阳王府的事?」 苏锦轻声道,「柏炎,早前在洛城,我见过南阳王世子了…」 听到洛城,柏炎眉头忽得拢紧,「他为难你了?」 苏锦摇头,「不曾,他一直在问起你。」 苏锦遂将早前洛城遇到罗晓的事说与他听。 柏炎听得眉头皱起,一直没有应声,末了,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瑜雅吗?」 苏锦疑惑颔首。 柏炎眸间沉稳,似是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大嫂生瑜雅的时候难产,太医院和稳婆都束手无策,当时太医慌乱中说宫中有位医女曾为宫中贵人接生过,当时听闻也是这般棘手情况,最后母子都平安保下来了,若是能请到这医女中,许是能帮上忙。大嫂当时已生了许久,昏了过去,大哥心急如焚,就直接去了宫中。那时那医女正得了别家的请,要出诊,大哥直接将人劫了来,只是其间拖得太久,大嫂还是没保住,只留下了瑜雅一人……」 苏锦错愕。 柏炎微微敛眸,「早前那名医女原本要去看的人,正是南阳王夫人。当时南阳王夫人刚入京,不巧染了风寒,拖了几日才寻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方子也吃了几日,没怎么见好,反而风寒和咳嗽加重了,太医院便安排了医女来仔细查看,结果……当日南阳王夫人忽然咳嗽加重,便过去了……」 苏锦意外。 柏炎深吸一口气,「后来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的梁子便隐约结下,差不离的时候,南阳王府都会针对平阳侯府,但这些都是小事。后来我大哥领兵出征,中了巴尔的埋伏,亟待救援,当时奉旨救援的就是南阳王府的人……」 柏炎言及此处,喉间稍许哽咽,「原本三日的路程,足足走了五日,最后差了一日,我大哥身首异处,至今尸骨未全……南阳王府说中途塌方绕行了两日,军中也证实,但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中间隔了我大哥的性命,从此往后,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之间便势如水火……」 应是说起去世的大哥,柏炎眼底微红。 苏锦上前拥他,「不说了……」 无论是南阳王夫人病逝,还是南阳王府来不及救援平阳侯府,这些事情原本许是巧合,许是原本也都救不回来,但都已无法断定对错,只能是梁子越结越深…… 第91章 这种梁子很难解开。 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又同在朝中,只是南阳王府不在京中,所以能避过的便只能避过,譬如眼下…… 苏锦心中轻叹。 柏炎垂眸叹道,「只是未曾想到,瑞盈和罗晓会相互倾心……」 瑞盈和罗晓? 瑞盈是柏炎的妹妹,与柏远是龙凤胎,而罗晓是南阳王府的世子…… 苏锦忽然觉得此事异常棘手,两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柏炎撑手扶额,心底烦躁,「当日在洛城,瑞盈借了去澜州见姑母离京,实则是准备到洛城与罗晓两人私奔,却恰好被我截下,让区廷将瑞盈送回京中……」 苏锦全然怔住,当日区廷截下送走的人是柏瑞盈? 当日若不是柏炎截下,许是…… 柏炎眸间黯沉,「不知瑞盈与罗晓是如何认识的,究竟两人都动了心思,还是罗晓有意接近,只是横着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过节,两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他们二人也不能走到一处。」 「瑞盈现在呢?」苏锦问。 「在府中,母亲照看着。」 那就是禁了足,苏锦伸手抚上他侧颊,「柏炎,母亲会处理好的,瑞盈的事,回京中再说?」 他默默颔首。 ☆☆☆ 翌日晨间从西街驿馆出发,未同叶浙和肖玄一处。 晌午前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苏锦撩起帘栊,庄严巍峨的城郭映入眼帘,气势恢宏。 抵京了。 苏锦久久没有放下帘栊,想起祖母早前的叮嘱。 京中不比平城和远洲,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平阳侯府也不比家中,事事都需仔细了,侯府的老夫人更不比柳家的老太太。 苏家在京中给不了她帮衬,她的帮衬只有她自己和柏炎。 苏锦目光微敛。 「怎么了?」柏炎见她脸色微沉。 「早前未来过京中,有些好奇罢了。」她一语带过,似是不想多言。 她眉间颜色瞒不过他。 柏炎握紧她的手,轻声道,「阿锦,诸事有我。」 苏锦凝眸看他,既而温和笑笑,「嗯。」 柏炎未曾松手,余光正好瞥到城门口等候的柏子涧。 「是子涧。」柏炎开口。 苏锦瞥目看去,果真见子涧下马,牵了马往马车这方来。 柏炎城门一侧,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在招呼肖玄和叶浙。 通城的东西两街离得不远,叶浙和肖玄应是先他们一些时候到的城门口,遂在城门口寒暄。 似是叶浙也正好见了他,遂招呼,「柏炎。」 肖玄目光也看过来。 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也纷纷朝他行拱手礼。 「阿锦,我去去就来。」柏炎撩起帘栊。 苏锦应好。 恰好,柏子涧来了马车前,「子涧见过夫人。」 苏锦笑笑,「子涧,许久不见。」 柏子涧是她最早认识的平阳侯府的人,也陪同她一道回过平城,她一路多得他照顾,子涧也待她恭敬亲厚,当下,柏子涧笑了笑应声,「侯爷终于将夫人盼来京中了,日日都在府中念叨着夫人,怕是夫人再不来,险些将苑子都给拆了。」 苏锦蛾眉微微蹙了蹙,虽不知柏子涧的话中具体何意,但大致已明了。 有人这月余里,应当都是在念她。 苏锦笑笑,目光投向柏炎处。 柏炎正好行至肖玄和叶浙跟前。 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皆行礼,「见过平阳侯。」 柏炎淡淡颔首。 见柏炎上前,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都暂退至一侧,先让几人先说话。 「平阳侯。」肖玄嘴角勾了勾。 柏炎亦笑,「世子是在驿馆下榻,还是鸿胪寺备了旁的地方?」 也算客气寒暄。 肖玄应道,「东宫邀我小住几日,却之不恭。」 柏炎顿了顿,未料到他会暂住东宫。 看来东宫这次为了拉拢怀安郡王府下了不少功夫。 东宫哪里是轻易出入的地方,有人是在示好。 柏炎笑笑,没有应声。 叶浙解释道,「太子殿下怕招呼不周,遂邀了世子一道,稍后我便领世子去东宫,隔两日再去侯府寻你。」 叶浙本就同柏炎交好,柏炎原本也是来同叶浙招呼的,正好叮嘱道,「这两日不一定得空,记得十一月初八早些来。」 言罢,叶浙便笑,「放心吧,你的大好日子,天边亮起鱼肚白我便到。」 第92章 柏炎亦笑。 只是话都说到此处份上,肖玄尚在一侧,柏炎顺道开口,「十一月初八,我与苏锦大婚,世子赏脸?」 一听语气就不想邀请他。 肖玄手中敲了敲折扇,嘴角微挑,「一定到。」 柏炎嘴角勾了勾,没有再言。 遂又拍了拍叶浙肩膀道别,又同他身侧的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点头致意,这才转身离开。 叶浙忽得叹道,「十一月初八,那不是就是大后日吗?!」 肖玄低眉笑笑。 叶浙恼火,「这家伙成个亲都这么火急火燎!」 ☆☆☆ 等柏炎折回马车,柏远已来了马车中,「三哥!」 一听这欢快的语气,应当是盼着要回家了。 早前总巴不得离家多些时候,好自由自在,眼下倒好,从七月晃到了十一月,别提心中有多想家,多想娘亲,他是短时间都不想再出门了。 柏远笑意写在脸上,待柏炎一落座,便赶紧朝车夫道了声,「走吧走吧!」 柏炎瞥他。 马车缓缓驶离,柏远口中欢快哼着小曲。 这一趟离家,还有个最大的收获,便是同三哥关系缓和了。 天知道早前三哥待他多严苛,也少有平和同他说话的时候,这几月,给他心平气和讲过道理,夹过菜,斗过蛐蛐,下过棋,逛过街,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若是同瑞盈讲,瑞盈许是都不信。 旁的都不说了,三哥还来了笾城接他,接他啊! 简直是他早前最羡慕别家有兄长的人了! 柏远自顾着,莫名就笑出声来。 柏炎睨他,「你忽然笑什么?」 苏锦低眉莞尔。 柏炎喉间咽了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出实情,遂‘理直气壮’道,「笑……都……不可以吗?」 唤作早前哪里敢! 柏炎恼火看他,「都学会顶嘴了?」 见他脸色一沉,柏远想也不想,「嗖」得一声起身,径直坐到对面苏锦一侧去,讨好唤了声,「三嫂!」 苏锦笑笑,「你哥逗你呢……」 苏锦抬眸看他。 柏炎果真在笑。 柏远遂也挠头笑笑,「吓死我了,三哥!我就说嘛,怎么一回京中就同早前一样似的翻个臭脸示人……」 这回柏炎愣住。 苏锦低眉笑笑。 柏远忽然意识到飘了,遂嘴角一耷拉,轻轻扯了扯,「三哥,其实你早前脸也不臭,你只是脾气臭,不不不,你脾气也不臭,怎么会脾气臭,就是……对,我臭,我这张嘴臭!」 柏炎恼火看他。 苏锦笑不可抑。 ☆☆☆ 由得柏远这段插曲,不多时,马车很快便驶入了城中。 苍月被周遭诸国誉为「天。朝上国」,京中繁华远非别处可比。光是马车从城门口入城,穿过大半个京中,到平阳侯府大门口缓缓停下,都花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置好脚蹬,柏远扶苏锦下了马车。 映入眼前的高门邸户,门口一对石狮镇守,不免让苏锦怔了怔。若说早前只觉平阳侯府在京中显赫,眼下看在眼中,才晓怕是不足十分之一。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间的怯色。 再睁眼时,只见门口的侍从上前拱手,「侯爷,夫人。」 应是早前便交待过,唤得也干净利落,应是军中便随柏炎一道的。 「走吧。」柏炎牵她。 她亦握紧他的手。 「四爷,子涧大人。」身后,侍从问候的声音传来。 苏锦没有回头。 到平阳侯府了,苏锦抬眸看向侯府大门口那御笔亲赐的几个烫金大字,足见朝中威望,门后守卫的侍从皆是军中装扮,柏炎牵她跨过门槛时,一众侍卫皆拱手低头,干净利落。 苏锦心中唏嘘。 却还是掩住心中震撼,没有出声。 只是入了侯府内,就似眼睛便不怎么够用了,先前的大门口似是简单一瞥,入了侯府内里,才见远非旁的府邸大气恢弘。 苏锦尚未看几眼,迎面,便有一穿着华服,面容精神的妇人迎面而来,稍远处,便福了福身,朝柏炎和她问候道,「见过侯爷,夫人。」 苏锦自是不认识,柏炎开口,「陶妈妈不必多礼。」 遂又朝苏锦道,「阿锦,这是母亲身边的陶妈妈。」 初次见面,陶妈妈上前,又礼貌躬身,「夫人。」 「陶妈妈好。」苏锦亦颔首问候。 第93章 陶妈妈只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气度都已胜过好些大户人家的主母,苏锦忽然想起了过世的许嬷嬷,陶妈妈身上似是有不少许嬷嬷的影子。 柏炎在,陶妈妈不好多打量,但入了侯府也不怎么见怯,也能同她礼貌问候,应是也去了陶妈妈心中早前的担心,遂笑了笑,「老夫人已在苑中等了,侯爷夫人先去见见老夫人吧。」 「阿锦,来。」柏炎又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前。 先前苏锦是见了陶妈妈上前,才松开了柏炎的手,在府中,如此不合礼数。眼下,柏炎是又将他手牵了回来,苏锦想挣,没挣脱出。 陶妈妈这才转身,跟在二人身后,细下打量着苏锦。 难怪侯爷会喜欢,苏家的女儿确实生得漂亮,这样的相貌便放在京中都算抢眼,只是这抢眼里又多了几分温婉与亲和,倒也配得上侯府这样的门第。 方才同她说话的时候不长,但自她进门口,陶妈妈便在远处细细打量。 初到侯府,还算沉稳淡然,没有惊得环顾四周,到处打量,行事也算谨慎周全,方才与她说话,也都是先听先看着,没有冒失,也没有胆怯,倒不像平城这种小地方养出来的女儿。 倒省去了老夫人心底的担心。 希望是个聪明懂事的,否则,怕是过不了老夫人那关。 早前老夫人嫁到侯府,侯爷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同侯爷在一处的时间也长。 老夫人惯来待侯爷严厉,也多苛责,侯爷小时候不少话是同她说的。 尤其是受了委屈的时候。 陶妈妈知晓侯爷喜欢苏锦,这些年历经这么多波折,陶妈妈也盼着他二人好。 思绪间,已踱步至老夫人苑中。 陶妈妈先行上前,入了苑中的小厅中,柏炎同苏锦便在小厅外候着。 陶妈妈朝厅中主位上的老夫人道,「侯爷和夫人到了。」。 许氏缓缓抬眸,「进来吧。」 声音柔和温婉,一双美目似明锐洞察。紫色的华服锦袍,衬得一身雍容华贵,气度卓然,有着四十来岁妇人特有的典雅与端庄。 苏锦随柏炎入内,未贸然抬头打量许氏。 柏炎牵她上前,两人或拱手,或福身,「柏炎见过母亲」,「苏锦见过母亲」。 许氏凝眸看了过来,口中淡然道,「苏锦是吗?到我跟前来。」 苏锦福了福身,遂低眸上前,余光瞥到一侧的柏炎,只见柏炎神色里挂着紧张,同早前在盛家见盛家太老夫人时是全然两幅模样。 ——我尊重我母亲,却也有几分忌惮她,我一只摸不透她心思。 苏锦想起柏炎的话,业已踱步至许氏跟前。 柏炎当日在苏家朝祖母和娘亲行得大礼,苏锦亦恭敬行了大礼,「母亲。」 陶妈妈微微顿了顿,目光柔和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苏锦,又转眸看了看许氏,应是担心许氏会为难她,心中一直没底。 陶妈妈也转眸,询问般看向许氏,是问问要不要扶夫人起身? 许氏并未理会柏炎和陶妈妈二人投来的目光,眸间悠悠看向苏锦鬓间插好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她认得这枚步摇,也知早前有人花了多少心思。 许是淡淡开口,「抬头我看看。」 苏锦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主位上的许氏。 自方才入内起,苏锦便一直低眉,未敢四处打量,早前许嬷嬷曾教导过,高门邸户家宅的忌讳,与柏炎的母亲初次见面,最好的方式便是低眉顺目,谦恭孝顺。待许氏要见她的时候再抬头,如此才不会突兀和没有礼数。 许氏和她的目光遇上。 许氏的目光自带了几分威压,陶妈妈有些担心看向苏锦。 苏锦的目光没有推却,大方看她。 许氏嘴角微微勾了勾,陶妈妈知晓这个笑容应当是对苏锦方才的表现满意,心中遂而松了口气。 许氏早前是没想到苏家的女儿教养好。 既无小门小户的不知礼数,没见过世面,以为自己天真烂漫,处处都有人护着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无小家子气的唯唯诺诺,她一个眼神便会吓得失魂落魄,上不得台面。 她的恭敬孝顺,与大方得体都拿捏得很好。 更恰到好处的是这张脸。 明艳不失端庄,温婉里带了妩媚,这等好看并不轻浮。 美目里似是天生含着亲和的笑意,很亦让人生出亲近来。 却又恭顺,不张扬。 明眸青睐里透着灵光,大方得体,亦不会让人觉得轻易能欺负了去。 许氏目光看向柏炎,「扶苏锦起来吧。」 第94章 柏炎上前照做,正欲开口让她谢过许氏,苏锦已轻声道,「多谢母亲。」 柏炎眼底淡淡笑意,没有再吱声。 许氏尽收眼底。 陶妈妈亦笑笑。 许氏朝柏炎和苏锦道,「婚事临近,这两日有得你们二人忙的,先回苑中吧,若是有什么要帮衬的,来苑中寻陶妈妈。」 两人应是。 许氏又道,「侯府不比别处,京中亦人多眼杂,你刚来京中未必能处处周全,我让陶妈妈给你苑中添了几个丫鬟,先用着,不合适再同我说。」 柏炎抬眸看她。 许氏也未避过柏炎目光,语气凿凿,不容置喙,「不是往你们苑中添眼线,大婚在即,不日又是宫中生辰宴,身边的人需利索些。」 柏炎未出声,看向许氏的目光中透着不悦。 许氏也不退让。 一侧,苏锦颔首,温声道,「多谢母亲,苏锦记下了。」 许氏目光扫过她一眼,遂又看向柏炎,「多少年了,这性子也不知收敛些,好好同苏锦学一学,日后也不会碰壁吃亏。」 柏炎没有应声。 许氏冷冷道,「你也休沐了一月有余,即便婚事在即,也不能耽误了去朝中,留人口舌。」 柏炎这才低头拱手,「柏炎记下了。」 ☆☆☆ 从许氏苑中出来,柏炎没怎么吱声,苏锦亦大致知晓了柏炎同许氏的相处。 她是没想到今日见许氏如此顺利,似是比……早前在严州见外祖母都要顺利得多…… 只是心底忐忑似是还未退去。 尚在思寻中,柏炎低声道,「阿锦,母亲很喜欢你。」 苏锦意外。 柏炎继续道,「母亲若不喜欢你,今日很难过她这关,她未曾说你,便是夸赞之意。」 自小到大,许氏对他都是如此,惯来严苛,未曾数落便已是夸赞。 他知晓许氏对苏锦满意。 苏锦莞尔,「许是,我有长辈缘?」 她分明打趣。 柏炎自先前一直板着脸,眼下脸色也难得缓了缓,微微挂起了笑意,只是没有应声。 她不是有长辈缘,而是……诸事都为了顾及他,才会得体妥帖。 「我今日可有出错?」她见周遭无人,才低声唏嘘。 终究还是心中藏怯的。 柏炎笑笑,「没有,母亲不是还让我同你好好学学?」 苏锦愣住。 柏炎道,「她对你满意,胜过我。」 苏锦恼火,「柏炎……」 柏炎笑出声来。 「对了,怎么不见柏远?」苏锦记得自先前入府起,柏远似是就特意掉在后面,柏炎似是也并未多问,后来他们去见柏炎母亲,柏远也未一道,许氏也似是没有问起。 那柏远去了何处? 柏炎眼中笑意不敛,「你不必担心他,他在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苏锦不解。 ☆☆☆ 许氏苑中。 柏远「嗖」得一声跪下,「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跑去江洲斗蛐蛐,还放狗咬了顾云筑,顾云峰一鞭子还打上了三嫂,三哥已经教训过我了……」 许氏怒目看他。 柏远「哇」得一声哭出来,一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面跪着挪向前,「娘!远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若是再闯祸,娘亲你就拿鞭子抽我!」 许氏出声,「你三哥罚你了?」 柏远忙不迭点头,「在云山郡偏厅中跪了两宿,人都跪晕过去了……」 许氏冷声打断,「不是跪了两个时辰就回去歇息了吗?」 柏远愣住,好似忽然谎话被戳穿,忽得也敛了方才的哭声,支吾道,「是……可是……我都跪晕过去了嘛……这自然就回去歇息了……」 陶妈妈听得都闹心了。 许氏目有愠色,「你三哥没打断你的腿?」 柏远当即摇头,大声道,「怎么会?!三哥同我可好着呢!给我讲道理,吃饭夹菜,斗蛐蛐,下棋,逛街,反正后来同三哥一处,我也没闯祸了……」 许氏和陶妈妈都是微怔。 见势头正好,柏远继续摩挲,「娘……远儿知道错了,远儿日后都听娘亲和三哥的话,不乱跑,也不自处惹是生非了,老老实实在家中,端端正正,刻苦读书……」 许氏敛目,「行了,耳朵都听出茧了。」 柏远当即心底心花怒放,表情上还藏不住。 许氏道,「回你苑中去,禁足一月。」 「啊?」柏远不干,「娘,不可以!」 第95章 许氏看他。 柏远忽得灵机一动,「初八就是三哥三嫂成亲的大好日子,我怎么都得去帮衬啊,当天宾客肯定多,府中一定手忙脚乱,就需要人机灵,手脚利索,脑子清醒……」 许氏头都大了。 ☆☆☆ 一路行了许久,似是终于到了清然苑门口。 柏炎驻足,苏锦也跟着停下脚步。 「阿锦,到家了。」他温和开口。 苏锦抬眸看她,心中因他口中「到家了」三个字,莫名加快了跳动。 他笑着看她,「我们的家,日日相守。」 苏锦低头。 他也未吱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苏锦心底惊呼,但在侯府中,终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低声道,「柏炎……」 她今日才到府中,见了许是。 她是怕被旁人看见,初来乍到,便留下不好印象。 苏锦脸色微红。 柏炎坚持,「我们自己苑中,没有说道。」 她微顿。 柏炎眼底噙笑,「我让子涧收拾了许久,他这一个月就未闲着。」 苏锦眼中惊喜,似是昨日柏子涧也说起过类似的话,说她再不来,柏炎险些要将苑子都拆了。 她当时以为柏子涧是夸张之词。 柏炎抱她入内。 她亦揽上他后颈。 只是方才入内,眼中便是讶然,整个人全然怔住,这…… 这苑中的布置,和平城家中,她的苑中近乎一模一样,若非这苑子比家中她的苑子大上许多,她会以为,将她在平城家中的苑子整个搬来过来…… 「柏炎……」苏锦眼中氤氲。 他转眸看她,「这样可是就不想家了?也不陌生了?」 她眼中氤氲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去屋中看看。」柏炎这厢却未完。 苏锦颔首。 苑子很大,仿景却都似在平城。 等入了外阁间,苏锦却又愣住。 这里的布置摆设,和云山郡的外阁间如出一辙,就连早前他那柄放在外阁间观赏的剑也似是复刻或搬了过来,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鼻尖微红。 从外阁间到内屋,俨然就是云山郡府邸的复刻。 似是早前与他一处的回忆,都在脑海中蜂拥而至。 「柏炎……」她唇间轻颤。 他眸间笑意微敛,「还有。」 她低声笑笑。 临近窗户口,他悠悠推开。 她抬眸望去,从内屋看去的景致,便是早前在苏家,从她屋中看去的苑中景致,她心底的暖意好似在这一瞬达到极致。 「等道开春,就让人在苑中这处种上海棠,从这里望出去就同你苑中一样了。」柏炎轻声清淡,内里带着柔和润泽。 「阿炎……」她不知当如何开口。 他笑笑,抱她从耳房出到后苑,后苑竟也同云山郡别苑的后苑一般,爬满葡萄藤和蔓藤的架子,下面是浴池,周遭有高深茂密的植物将后苑与别处隔断。 阳光透过蔓藤透了下来,窸窸窣窣照在一池水波上,也悠悠照进她心里。 柏炎放她在一侧小榻上,漆黑温润的眼睛看她:「夫人,欢迎回家。」 苏锦记得柏炎是说,早前这处府邸曾是国公府,后来国公爷过世,孙女又远嫁到了燕韩,后来这处府邸,国公爷的孙女便赠予了柏炎的父亲,也就是平阳侯府的老侯爷。 这是这处府邸的由来。 方才柏炎正领她四下逛着侯府,正好行至府中花园处,柏子涧寻了来,说有要事怕是要侯爷定夺。柏子涧亲自来寻的事惯来不小,柏炎随柏子涧一道去了万卷斋。 「稍等我一会儿。」柏炎吻上她额头。 苏锦颔首。 万卷斋是侯府内的书房,离花园倒是不远。 侯府内很大,方才柏炎领着走了些时候,苏锦已有些累。 正好花园内有一处暖亭,正好歇脚。 身边有丰巳呈和白巧作陪,玉琢去取些水来,苏锦便在暖亭中候着。 十一月的京中,比平城和远洲都要凉上许多。 暖亭正对着花园内的一汪湖水,湖风吹来,稍许凉意重了些。 暖亭四处有帷帐,应是怕冬日时湖风寒凉,遂问道,「小姐,放帷帐吗?」 苏锦颔首。 丰巳呈便上前,「奴家来吧。」 白巧也没推辞。 丰巳呈解下帷帐,帷帐在湖风吹拂下轻轻拂了拂,很有些闲情逸致,也挡了不少湖风。 第96章 苏锦笑了笑,忽觉脚下有暖融融的东西。 一看,似是只短耳,通体雪白的猫。 苏锦意外。 那只猫似是懒洋洋得靠在她脚边循着温暖,白巧也见到,「小姐,有只猫。」 苏锦轻「嗯」了一声,那猫似是也不怎么怕她,她亦俯身,摸了摸它头顶,它温顺得靠了过来,又朝她拱了拱。 苏锦笑了笑。 早前在家中她曾养过一只猫,后来年纪大了,老死了,她便再没养过。 后来在远洲,老太太柳王氏猫毛过敏,家中更未养过猫和狗。 眼下,这只猫靠她这边亲近,她心底微动。 摸了摸它头顶,它配合得仰首。 苏锦微微抿了抿唇,「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自是不会回答,只是苏锦同它说话,它不挣扎,也不认生,还分明亲近。 苏锦正想俯身抱起,只听花园中有丫鬟的声音传来,「胖丁~你在哪里~胖丁!」 胖丁? 整个声音飘荡在湖面上,又传到暖亭这里来。 苏锦忽得弯了弯眉,指尖轻轻点了点它额头,温声道,「你可是叫胖丁呀?」 猫似是听到这个名字有了反应,苏锦遂知晓它就是胖丁。 苏锦看向白巧,白巧会意上前。 远远的,苏锦见那婢女同白巧说了几句,因隔得远,听不大清,但因是寻到胖丁了,忽得松了口气,快步就往这边来了。 「见过夫人,奴婢是四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胖丁是四小姐养的猫,刚才苑中跑出来了,胖丁胆子大了些,早前窜到侯府外去了,四小姐怕胖丁走丢了,让奴婢赶紧来寻。」丫鬟娓娓道来。 「去吧,它刚来我这里。」苏锦温声道。 丫鬟福了福身,道谢,遂即上前,抱起胖丁往回。 苏锦想起今日回府中并未在老夫人这里见过柏瑞盈,应是在禁足中。 丫鬟刚走,苑中来了旁的侍婢。 苏锦认得,正是早前老夫人说怕苑中人手不够,拨到他与柏炎苑中的几个丫鬟之一,名唤青苗。 青苗屈身行礼,「夫人,送喜袍的人也到了,夫人若是得空先试试喜袍,不合身的地方还能再修改。」 早前的喜袍是柏炎估的她的尺寸,怕是有出入,婚事就是大后日,试完再修改也确实需要时间,既是老夫人遣的人,苏锦起身,「回苑中吧。」 青苗应好。 回到主苑中,送喜袍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京中的云墨坊,是国中手艺最好的一处,大红色的喜袍一眼看去便夺人眼球,透着浓稠艳丽的美,苏锦怔了怔。 「夫人先试试,稍后再看如何调。」云墨坊的裁缝拱手。 苏锦愣愣道了声「有劳」。 白巧从裁缝的学徒手中接过喜袍,随苏锦一道去了内屋。 到了内屋,白巧遂又想起漏了鞋,又撩起帘栊折回。 屋内,便只剩了苏锦一人。 苏锦伸手,摸了摸这大红色的新娘服,指尖微微顿了顿,想起早前她也曾穿一身喜服,也曾有人掀起过盖头,是那双份外厌恶她的眼睛…… 苏锦阖眸,缓缓褪去身上衣裳。 喜服不算好穿,她一人穿不了,恰好白巧还未折回,她轻声唤了一声「白巧」,只能先自己简单一层一层穿上,等白巧折回时候一道整理。 喜服的料子柔软而贴身,好在屋中烧了地暖,并不冷。 白巧正取了鞋子回来,正欲上前,柏炎摆了摆手,示意他来,白巧会意,将鞋子递于他便放下帘栊出了屋去。 苏锦正穿了大致,身后的也够不上,遂又唤了声白巧。 白巧没有应声,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眸,见是柏炎,他手中拿着婚鞋,看向她时,目光似是全然怔了怔。 苏锦也怔住。 她见他脸色似是微红。 她本想问白巧帮忙,柏炎却低眉上前,「我来吧。」 他来帮她穿喜袍……苏锦总觉何处怪异。 但柏炎沉声道,「喜袍是我选的,我想你穿应当好看。」 他走到她身边,放下那双婚鞋,让她转过身去。 苏锦听话转身,心中全然他方才那句,喜袍是他亲自挑的…… 莫名,心底涌入一股踏实温暖。 他诸事上心。 早前心中的阴霾似是淡淡扫去,他在她伸手单膝跪下,替她束腰,系绳,牵裙摆,温柔至极。 「紧吗?」他声音稍沉。 「不。」她简短应声。 「再等等……」他声音中又稍许带了一份嘶哑。 第97章 「嗯。」她耐心等着。 他应是少有做过这些,温柔里又带了些许笨拙,但却小心翼翼,奉若至宝。 待得起身帮她系好领后,他低声开口,「好了。」 屏风后并无铜镜,要去铜镜前,只能转身绕过屏风去。 苏锦转身,目光与柏炎迎上。 她鲜有见过他这幅模样。 他亦一时忘了收敛脸上的怔忪表情。 苏锦也未说话,只觉心底砰砰如小鹿乱撞般跳个不停。 两人就这般看着僵持着,直至稍许,柏炎似是回过神来,低眉,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了声,「好看……」 苏锦脸色倏然红到了脖子处,从他身边绕开,往铜镜处去。 她的身影绕过,青丝拂过他脸颊,他似是再无法佯装,只觉眼前那抹明艳动人,似是摄人心魄一般,直勾勾捣碎在他心底,他伸手握住她手腕,「阿锦……」 许是他掌心处薄茧正好摩挲上她手腕,许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郁的爱慕,也许是原本这样的场合,她心中就忐忑不已,不知如何面对他…… 苏锦有些不敢回眸。 他温声道,「小阿锦,我等你在我面前穿这身喜袍,等了足足六年……」 苏锦转眸,眸间氤氲。 才见他眸间亦是氤氲。 「炎哥哥……」她喉间轻咽,鼻尖微红。 他缓步上前,伸手拭去她眼眶的痕迹,轻声道,「小阿锦,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哥哥看一眼就忘不了……」 她抑住喉间哽咽,微微垂眸。 柏炎喉结微耸,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摁在就近的小榻,唇间炽热的亲吻似是带着不再克制的爱慕,好似要将她与流逝的时间都摁碎在心底。 情到浓时,她听见喜袍一处刮上旁的地方,撕碎的声音。 「柏炎……」她轻轻咬唇。 他眸间却已失了清明,「苏锦,我爱你,一直爱你……」 ☆☆☆ 原本是试喜袍的,最后喜袍撕碎了一处不说,整个喜袍都压得皱巴巴的,还残留了旁的痕迹。 苏锦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窝在耳房浴桶里,只想用头撞浴桶。 耳房外,是柏炎淡定的声音,「唔,夫人试了,大小很合适,重做一套吧……」 对方应是也有想死的心了,「侯爷,这怕来不及了……」 苏锦恼火。 只听屋中短暂寂静,忽得那裁缝欲哭无泪声音响起,「来得及,来得及,侯爷放心来得及……」 分明是不讲道理,恐吓人家了。 苏锦捂脸,只觉今日荒唐到了极致。 这才回侯府的第一日…… 片刻,耳房的帘栊撩起,苏锦微怔。 柏炎脸上带了少见愧意,「那个……衣裳让人重做了,说是来得及……」 苏锦方才明明是听到了。 苏锦轻「嗯」了一声。 柏炎又道,「让玉琢在外阁间布饭了,洗好出来吃吧。」 苏锦又「嗯」了一声。 放下帘栊,柏炎轻轻笑了笑。 耳房中,苏锦亦笑了笑。 ☆☆☆ 许氏苑中,陶妈妈来回话。 说方才遣人同侯爷说了,侯爷夫人今日初初回府,第一顿要在自己苑中用好,侯爷也让人在苑中布饭了。 许氏点头,没有出声。 稍许,见陶妈妈还立在原处,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许氏问。 陶妈妈轻咳了一声,附耳上前,尴尬同许氏说了些。 许氏愣了愣,恼火道,「柏炎这性子,真是越发没个收敛了。」 陶妈妈笑笑,「所以还是老夫人周全,早让人多做了一套备着。」 那也不是备来给他折腾用的。 许氏叹道,「算了,左右他们夫妻二人房中的事,自己瞎折腾去,只是让喜娘提醒些,大后日就是婚期了,这几日要交待的都需交待仔细了,别漏了,侯府的婚事不是小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仔细些。」 陶妈妈颔首,「老夫人放心,都叮嘱过了。」 许是又道,「同侯爷说一声,大后日就是婚期,后日按习俗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求个好兆头,明日夜间让侯爷先搬去娇兰暂住一日。」 「省得了。」陶妈妈应声。 陶妈妈话音刚落,有丫鬟匆匆跑来苑中。 「慌慌张张做什么?」许氏训道。 陶妈妈认得是四小姐苑中的丫鬟。 丫鬟颤颤津津道,「老夫人,四小姐又闹着不肯吃东西,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第98章 陶妈妈担心看向许氏。 许氏淡淡道,「那就让她饿着。」 丫鬟看了看陶妈妈,又看了看许氏,只得应了声「是」。 丫鬟一走,陶妈妈诧异道,「前几日四小姐这里不还好好的?」 许氏嘱咐道,「去问问今日是谁来了苑中,给她捎带了消息。」 陶妈妈应好,当即去做。 许氏放下茶盏,眉头微微拢了拢,她是听到消息,今日南阳王世子罗晓入京了。 翌日早朝,柏炎卯初(5点,卯正是6点)便醒。 早朝是辰时正点开始,平阳侯府离宫中近,卯初起,洗漱完毕,乘马车去宫门口能赶上辰时。 柏炎手脚放轻,怕吵醒床榻内侧的苏锦。 昨夜睡前交待过时辰,眼下,玉琢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穿起身的动静,便轻声唤道,「侯爷醒了?可要洗漱。」 柏炎轻声应了声,「进。」 玉琢撩起帘栊,端了洗漱的水入内。 「夫人还睡着,轻声些。」柏炎嘱咐一声。 玉琢反应过来。 柏炎没有出声,玉琢放下水便退了出去。 屏风后,柏炎更衣,紫色的官服贴身而笔直,显得身材修长,黑色官靴踩在脚上,一尘不染,整个人风华绝伦,卓然生辉。 苏锦托腮看着,眼中全是笑意。 柏炎微楞,不知她何时开始坐在床榻上看他换衣裳的。 柏炎笑笑,「傻笑什么。」 苏锦认真道,「第一次见炎哥哥穿官服,有些惊艳到了,宫女会不会盯着你看个不停?」 柏炎似笑非笑,上前,捏了捏她下巴,「夫人何时学会花言巧语了?」 苏锦眼睛眨了眨,笑眯眯没有应他。 柏炎吻了吻她嘴角,轻声道,「是跟抹了蜜似的。」 苏锦笑出声来。 柏炎亦认真道,「前朝没有宫女,夫人不必担心……」 苏锦笑不可抑。 柏炎起身去洗脸。 苏锦亦和衣起身。 柏炎拧了毛巾洗脸,温和的水汽拂在脸上,一日的精神似是从此刻开始。 「阿锦,官帽给我。」他一面放回毛巾,一面道。 苏锦听话照做。 他端正扣上官帽,而这官帽扣上,似是同那身朝服和官靴合为一体,光是看看都让人移不了目去。 「等等。」苏锦踮起脚尖给他顺了顺衣领,仔细而小心。 气息就在他跟前,似是带了一室温馨。 他伸手揽她,唇畔都是笑意,「夫人,我早前想这一幕想了许久。」 苏锦复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他双唇,「那你每日早朝,我都替你更衣。」 他笑不可抑,「每日早朝,朝中可都吃不消,我朝五日一休沐,休两日再朝。」 苏锦似是从未听过,惊讶道,「我以为朝中官员日日都要早朝。」 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悠悠叹道,「日日早朝,就是朝中官员扛得住,宫中也扛不住,且四品以上官员才需上朝,平阳侯夫人,你这般,夫君是会遭人笑话的。」 苏锦知他打趣。 他咬了咬她嘴唇,「今晚补课。」 苏锦吃痛,他是真咬他了,苏锦恼道,「一会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要是被他先前咬破了…… 柏炎笑笑,「母亲是过来人,自会体恤。」 苏锦食指伸到他唇边做了一个「嘘」声姿势,苑中有老夫人遣的婢女在,听到始终不好。 柏炎见她郑重,遂也不闹了,「听夫人的。」 苏锦这才莞尔。 再不走怕是要迟了,柏炎交待,「陶妈妈说大婚当日寅时就要醒,要辛苦一整日,今明两天还有喜娘有事来苑中交待,你稍后怕是不得闲了,我走后,你再睡会。」 苏锦颔首,从善如流。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内屋去。 苏锦也转身去了窗户处,想推开窗看看他,谁知他却又撩起帘栊,折回。 大眼瞪小眼。 柏炎上前,亲了亲呆呆立在眼前的美人额头一口,遂满意了,重新笑嘻嘻掀起帘栊出了屋去。 他是,特意回来亲她的? 苏锦笑笑。 推开窗户,正好见到柏炎出了外阁间,径直往苑外去。 他应是想不到她会立在窗边看他。 苏锦眸含笑意,见他身姿挺拔,衣襟连诀而去,光看背影就知风采卓然,一身傲骨。 侯府太大,走出府要花不少时间,晨间送柏炎去早朝的马车都停在苑门口。 第99章 苏锦见他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车轮轱轱驶离苑门口,苏锦也阖上窗户。 先前许是注意力都在柏炎身上,还不觉得,眼下不禁打了个寒颤,似是寒气透到了骨子里。她惯来畏寒,脚上沾了水都会浑身寒透,京中似是比平城冷上不少。 苏锦搓了搓手,想起什么,又唤了声,「青苗。」 青苗闻声入内,「夫人。」 苏锦问,「青苗,老夫人晨间都是何时醒?」 老夫人拨来她和柏炎苑中几个侍婢,青苗是其中唯一一个大丫鬟,若问老夫人起居习惯,问青苗比问玉琢更合适。 青苗福了福身,应道,「老夫人醒得早,多是辰初便醒了,而后洗漱,早饭,有时也有旁的安排,夫人若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辰正到老夫人苑中便可。」 苏锦颔首。 眼下差不多到卯正了,苏锦也没了睡意,吩咐道,「让白巧打水来洗漱,布饭吧。」 青苗应好。 ☆☆☆ 玉琢知晓她晨间惯来喜清淡,小厨房备的都是她爱吃的糕点和稀粥,小菜。 用过早饭,其实差不多到辰时了。 虽说问过了青苗时间,但初次给老夫人请安,怕路上有耽误或旁的,苏锦用过早饭便去了。 白巧递了狐狸毛披风给她。 北方天气寒凉,不比南方。 虽然屋中有地暖或炭火,但路上却寒风瑟瑟。 有白巧和青苗跟着,玉琢留在苑中。 老夫人苑中离得不近,苏锦亦走得慢,一面走,一面记录。 青苗早前听闻侯爷娶了夫人,夫人不是名门之后,大致也听说苏家同侯府早前很有些渊源,两家才结得亲,但具体是何渊源,府中的下人都不好私下传。苏家在平城,老夫人应是担心夫人的见识和举止才让她带了另外三个丫鬟来侯爷和夫人苑中。 但今日看来,夫人提前寻了她问老夫人起居时间,好来给老夫人请安,方能不出错;先前明明起得很早,也没有再睡一个回笼觉;她已同夫人说了辰正到老夫人苑中即可,夫人还是稳妥,提前了出来,赶早不赶迟;当下,也应是一面走着,一面在记路…… 夫人的性子应是个谨慎周全的。 青苗心中暗暗拿捏了几分。 等到老夫人苑外,已有老妈子侯在苑门口。 苏锦脚下微顿,这老妈子昨日在老夫人苑中应当没有见过。 青苗适时上前,附耳道,「夫人,是四小姐身边的周妈妈,周妈妈在此处,应是四小姐在苑中。」 青苗话音刚落,就听到苑中似是起了争执声。 青苗和白巧,包括眼前周妈妈也是眉头愣了愣,稍许尴尬之色写在脸上。 苏锦知晓她才到府中第二日,便是柏炎早前对她说起过瑞盈之事,但眼下在府中,在老夫人和柏瑞盈面前,她尚且还是外人。 苏锦摸了摸鬓间,轻声道,「我今日出来可有带那枚碧玉簪子?」 白巧知她心意,遂上前道,「有的,许是掉来时的路上……」 苏锦颔首,「那先沿路去看看。」 白巧和青苗都福了福身,应好,都随苏锦转身。 守在门口的周妈妈叹了口气,幸好。 苑外不远就有暖亭,白巧道,「小姐先在暖亭稍等,我与青苗去寻便是。」 今日出门本就没带那枚碧玉簪子,是老夫人苑中起了争执,小姐是怕在苑中候着听着不好,沿途既没有簪子,也无需小姐跟着跑一趟。 苏锦点了点头。 待得青苗和白巧去了后不久,苑中忽然跑出来一人。苏锦没见过柏瑞盈,但瞧着年纪和衣裳,应当就是府中的四小姐,柏瑞盈。 出来的时候伸手挡着眼睛,应当是才哭过,走得也急,应是跑出来的,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看了看苑外跟出来的陶妈妈,心中知晓,眼下不是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 晚便晚些。 等青苗和白巧一道折回,已过了好些时候。 白巧手中正拿了那枚簪子,轻声道,「掉路上了。」 苏锦看了看她,接过,随手别在发间。 她晨间出门没有带出门,是特意回苑中拿的。 苏锦会意。 「去苑中吧。」苏锦也差不多坐了些时候了。 入苑中时,有苑中的二等丫鬟去通传,待得折回,说了声「夫人,老夫人有请」,苏锦才跟着入内。 苑外天寒地冻,她虽在暖亭中呆着,其实已有寒意涌上脚底。 等到了外阁间里,才有地暖将寒意驱散了去。 她脱下狐狸毛披风,递于一侧的青苗,青苗和白巧推至一侧,苏锦缓步上前,朝外阁间坐着的许氏请安,「苏锦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第100章 许氏眸间有愁容,但在抬眸看向她时,亦敛了这股愁容,「苏锦,你这两日要忙大婚的事,便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陶妈妈安排了喜娘,同你说大婚当日的流程与忌讳,你这里这两日有的忙,先回苑中吧。」 陶妈妈补充道,「夫人,喜娘巳时到。」 苏锦颔首,又屈身行礼,「苏锦先回苑中了,明日再来母亲这里。」 许氏点头。 等苏锦出了外阁间中,许氏抬眸。 陶妈妈到许氏跟前,「听苑里的粗使小丫头说,夫人早前便到了,应是听到老夫人同四小姐争执,便寻了个理由暂离了,眼下才来。」 许氏转眸看她。 陶妈妈道,「夫人倒是不出错。」 许氏亦看了看苏锦背影,又朝陶妈妈道,「平城在江南一带,冬日不比京中寒冷。她初到京中,备得东西不算多,你让青苗去我房里,将前几日将军夫人送来的貂裘给夫人送去。」(提醒:猎杀动物不是合法的,剧情需要,不要模仿) 陶妈妈应好。 许氏放下茶盏,亦不知晓柏炎早前可曾同苏锦提起过瑞盈的事。 这平阳侯府中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 入了外宫门,周遭不断有早朝的官员朝柏炎寒暄。 「见过平阳侯。」 「平阳侯许久不见,越发精神了。」 正好叶浙上前,解围道,「他这是人逢喜事,意气风发。」 柏炎笑笑,「还请诸位赏脸。」 群臣纷纷响应。 叶浙揽他到一侧,「可以平阳侯,后日就大婚了,今日还来早朝,朝中模范第一人啊。」 柏炎笑道,「母亲特意叮嘱的。」 说起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叶浙便知晓了,遂即噤声了,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时辰到,众官排位,陆续入了正殿中。 如今太子监国,入正殿后,行跪拜大礼,遂又在太子行「众卿免礼」后起身。 东宫高居殿上,目光微微扫过殿中的柏炎,轻笑道,「平阳侯后日大婚,今日还来早朝,是我朝中典范啊……」 倒是同叶浙模仿的如初一辄。 柏炎出列,「微沉惶恐,早前被陛下责罚禁足府中,已休沐多时,理应尽早还朝。」 东宫笑了笑,摆了摆手,柏炎退回,遂才开始早朝。 ☆☆☆ 今日殿中要议的奏本不多,东宫留了柏炎说了少许寒暄的话。 柏炎离开殿中时,余光瞥见一侧的许昭。 遂会意,一道到了隐秘处,自上次他被责罚禁足家中,许昭为了避嫌,不惹旁人怀疑,就未单独去平阳侯府见过他,眼下,他竟来早朝,许昭便逮住,「你早前也太冒险了,是兵行险著,若是连你自己都搭进去怎么办?你事前也不和我通个气。」 说的是早前借柳致远生事,惊动陛下之事。 柏炎笑,「那不也没事,还因祸得福,得了陛下一直赐婚,若不是如此,母亲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开口。」 许昭轻嗤。 柏炎环顾四周,「陆朝安怎么样了?」 许昭也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从大理寺移交宫中了,放心吧,不会有事了,陛下亲自过问过了,若是有事就不会让太医来看。此事若是栽赃陷害,东宫和皇后这里都脱不了关系,陛下已对东宫不满,连带着上次范侯一事,都让人在查,你这次虽未正面得罪东宫,但东宫若反应过来,头一个要小心的就是你。」 柏炎低声道,「知道了,你也是。」 许昭轻哂,「你成亲当天我当值,去不了,大礼逢上。」 柏炎恼火,「你休假一日,轮值不行?」 许昭「嘎嘎」干笑两声,「你成亲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大半个京中都去了,你这平阳侯府挤都能挤死,不去挤。」 柏炎眼刀横过,「份子钱不能少。」 许昭咬牙,「你还缺我这点份子钱!」 柏炎认真道,「缺。」 ☆☆☆ 等回苑中,青苗等人都在苑中说着话。 见了柏炎回苑中,都福了福身,行礼,「侯爷。」 「夫人在?」柏炎随口问了声。 青苗应道,「教习嬷嬷正同夫人在一处呢……」 教习嬷嬷?柏炎不知可是昨日他撕了喜服之事,母亲训诫了苏锦,所以才请的教习嬷嬷,当下,脚步加快入了屋中。 撩起帘栊,就神色紧张入内,吓了教习嬷嬷一跳,「哎呀呀,侯爷……」 柏炎愣住,不知何意。 却见苏锦正低眉笑了笑。 第101章 能这般笑,便是无事,莫非他早前想多了。 忽得,想起苏锦早前同他说祖母给她请了教习嬷嬷,教导的正是床笫之事……柏炎倏然反应过来,遂而脸红到了耳根子处,只留了一句,「我晚些来。」 当即便出了内屋去。 关心则乱,他是太紧张了。 屋内,教习嬷嬷反过来安抚苏锦,「夫人不怕,侯爷也不知晓。」 苏锦险些笑出声来。 正好云墨坊将新郎官的喜袍也送了来,因为新娘子的喜袍改起来困难些,所以昨日送来,今日便是新郎官的喜服,柏炎一眼认出是昨日那裁缝,那裁缝见了他嘴角也抽了抽,更捂紧了手中的喜服,似是怕他又给作。贱了…… 柏炎恼了恼,一把从他手中抢过。 苏锦同教习嬷嬷在内屋中,柏炎便去了苑中的暖阁。 暖阁就在内屋斜对面处。 暖阁里也有地暖,柏炎换上大红色的喜袍,先前还分外有些嫌弃的裁缝立即便看直了,人靠衣装,这新郎官的衣裳穿在平阳侯身上,也绝了…… 许是屋中地暖太热,有些闷,裁缝说还要再修身,柏炎烦躁推开了暖阁的窗户透气。 正好,正对着内屋的窗户。 内屋的窗户也开着,他正好看着苏锦在心猿意马,应当是压根儿就没怎么听进去。 柏炎握拳轻笑。 苏锦其实正对着他,当下,似是觉察,正好抬眸,正看见暖阁处,一身大红喜袍的柏炎在朝着她笑。 苏锦愣了愣,映入眼帘的风姿绰约,似是早前未曾见过。 她不知道还有男子能将一身喜袍传得如此好看的。 竟然一日之内,看他看呆了两回,苏锦不知今日怎么了。 更恼火的是教习嬷嬷,「夫人,你认真听啊,新婚当日得了侯爷的宠爱,这日后宠爱才得长久啊……」 苏锦连连点头,不去见窗外。 柏炎见她忽然佯装认真的模样,笑不可抑。 ☆☆☆ 等到教习嬷嬷和喜娘一一交待过,已是黄昏过后了。 老夫人当真没有骗她,这一日脑中似是都填满了浑浑噩噩。 等用过饭,洗漱过后,都是入夜已深。 「累吗?」柏炎坐在床沿处问她。 她侧卧着摇头,「明日还有一整日。」 听说还更密集些。 柏炎伸手绾了绾她耳发,「再忍一忍,我明日也是,等成过亲便好了。」 明日说的是新婚当日流程,新郎官处比新娘子这里要繁琐很多,前厅还有客人要招呼,怕届时手忙脚乱。 苏锦轻嗯了一声。 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成亲前有习俗,新郎官同新娘子不能见面,我今夜便要去隔壁骄兰苑住下,阿锦……」他温和笑笑,「等再见面,我们就真是夫妻了。」 苏锦睫毛轻轻眨了眨,眸间含着笑意,却没有应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手中多了一物。 正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同心结,要洞房花烛的时候给,早前的不算。」他郑重叮嘱。 屋外,喜娘在催了,「侯爷,要到子时了。」 子时就是明日,不能再见面了,怕兆头不好,喜娘就是怕他二人误了时辰,这才守着催的。 柏炎遂起身,「小别是新婚。」 苏锦不由笑开。 苑中,他脚步声渐远,苏锦侧身躺好,又牵了牵被子盖好。 月明星稀,窗前碎了一地星光。 心中的暖意,刚刚好。 起初,苏锦还有些不习惯。 她知晓柏炎就在骄兰苑中暂住,而骄兰苑就在清然苑隔壁,一墙之隔,却不能见面,翌日清晨早起,苏锦心中总觉得有股莫名喜感。 白巧打水来洗漱,苏锦俯身穿鞋,忽得心血来潮,遂让玉琢去看柏炎醒了没有。 白巧忍不住笑了笑。 片刻,玉琢折回苑中,笑呵呵道,「侯爷说夫人想他,他便醒了,问夫人有何吩咐,他随时效劳。」 苏锦忍俊,整个屋中都笑作一团。 稍许,洗漱过后白巧替她更衣,玉琢去吩咐小厨房做饭。 白巧纳闷,「小姐是要外出吗?」 昨日陶妈妈是说辰正时候喜娘就会到,光昨日听讲就听到入夜,说今日行程更紧。 白巧眸间略微紧张,「小姐不是要去寻侯爷吧,万万可使不得,成婚后侯爷与小姐日日都在一处,也不差这一日了,可不能撞了这新婚前一日不能见面忌讳。」 苏锦笑笑,「不去看他。」 第102章 白巧安心笑笑,只是小姐这幅模样应当是要外出的。 果真,苏锦轻声道,「虽然昨日母亲说了不比去苑中请安,但这府中的规矩还是有的。」 白巧抿唇,「还是小姐周全。」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屋中没有旁人,苏锦朝她白巧细声道,「等过了明日,便不要再唤我小姐了。」 白巧倏然会意,「知道了,夫人。」 苏锦亦笑笑。 只是话音刚落,外阁间中就有丰巳呈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 正好穿戴整齐,白巧撩起帘栊,苏锦从屋中去了外阁间里,恰好玉琢让人在外阁间中布了饭,苏锦问道,「怎么了?」 丰巳呈恼火得很,「还不是侯爷嘛,说方才分明让玉琢过来回话,眼下夫人这没动静了,在那头正烦躁着呢,非让奴家来苑中看看,看夫人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丰巳呈言罢,白巧和玉琢都低眉笑笑,就连一侧伺候的青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锦也不恼,轻声朝玉琢道,「今日小厨房做得冬寒菜稀粥很好喝,你让人给侯爷送一些去。」 玉琢抿唇,夫人这是在安抚呢。 苏锦又道,「再同侯爷说一声,我去母亲那里请安,等回来后再回他的话。」 嗯呐,已经是哄闹腾小孩了,怕一会儿又闹着要问夫人怎么不回信了。 玉琢福了福身,照做。 等用完早饭,苏锦起身往老夫人苑中去,青苗和丰巳呈跟着。玉琢则到了隔壁骄兰苑,将夫人原话同柏炎说了一遍,柏炎果真一遍喝粥一面低头笑笑。 等玉琢离了苑中,柏炎放下碗筷,唇间勾了勾。 她是比他妥帖,没忘去同母亲请安,柏炎想起早前在严州盛家,许是,苏锦来了之后,他同母亲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些…… ☆☆☆ 今晨起来,似是比昨日冷上了不少。 苏锦特意披了昨日陶妈妈送来苑中的貂裘,说是李相夫人赠与母亲的,母亲送与了她。 她今日如何都是要来母亲这里请安和道谢的。 这件貂裘皮质顺滑,通体鲜有杂毛,应是少见的佳品,苏锦披在身上是比昨日那身狐狸毛披风暖和了不少。 一路走来,府中各处从昨日开始就在布置。 大红的绸缎,崭新的灯笼,各处都似是昭显着明日的盛况。 府中的下人见了她,也都纷纷停下,或拱手,或福身问候,「夫人。」 苏锦和善,亦会一一应声。 这一路过来老夫人苑中,差不离口干舌燥,却也得了不少嘱咐。 等到老夫人苑外时,陶妈妈正在苑中交待几个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快步迎了上来,「夫人来了?」 苏锦笑笑,「我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醒了?」 陶妈妈眸间微微滞了滞,是没想到,片刻,温和道,「老夫人醒了,正在外阁间吃茶,夫人随我来。」 苏锦道了声「有劳」。 许氏应是没想到她会来,明日就是大婚,今日喜娘已将日程安排得满档,她应当也只得这片刻空闲,还来了许氏这里请安。 许氏眸光柔和少许,「难得你有心,我这里也无需你多伺候,先回苑中准备明日的婚事吧。」 苏锦也不多逗留刷存在感,许氏说,她便应好。 末了,又道,「多谢母亲昨日送来的貂裘,正好合身。」 许氏愣了愣,既而道,「京中天寒,不比江南,等明日婚事一过,你的衣裳也该添一添了。」 许氏遂又朝陶妈妈道,「你来安排,从我的私账里出。」 陶妈妈应好。 许氏看了看苏锦,苏锦也未推脱,只福了福身,恭顺道,「多谢母亲。」 许氏颔首,「去吧。」 苏锦这才出了苑中。 许氏这回望着苏锦的背影,犹是多看了几眼。 陶妈妈道,「夫人倒是通透,先前没同老夫人争。」 许氏淡然道,「她来府中,我自是要表示的,她若推脱倒是不合礼数,显得小家子气又矫情。这孩子心中很有些分寸,明日大婚,今日正是忙不开手脚的时候,她今日能来我苑中请安,我日后也不好为难她。苏府的老夫人和宴氏教不出来这样的女儿,去打听下……」 陶妈妈应好。 ☆☆☆ 等回苑中,喜娘果真已经在等候了。 饶是苏锦心中有数,心里还是怔了怔,不是一个喜娘,而是一连来了三个,三个喜娘都在苑中候着,见了她,都笑盈盈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锦便知,今日怕是真的不得闲了。 第103章 果真,从明日的成婚流程说起,每一步的注意事项,每一处的忌讳,到洞房礼时要怎么做,怎么答,怎么应声,怎么等,都似是有不少说道。 明日大婚,听说大半个京中的官员都会到,再加上原本因为腊月生辰宴提早入京的外地权贵,明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平阳侯府,稍许都马虎不得,要出了差错,丢得是平阳侯府的颜面。 苏锦都仔细记下。 除却明日的大婚流程,还有如何拜堂,届时躬身的高度,以及怎么能确保在夫妻对拜时一定能碰着头,反复演练。后来连新娘子的装束都是要试的,挑不出错的,最好看的妆容。 一日下来,苏锦只觉精疲力尽。 ☆☆☆ 柏炎处也未好到哪里去。 苏锦这端还只是几个环节的要领需注意,但柏炎这处有一整日的流程,还有前厅宾客的招呼之类,柏炎轻捏眉心,比带兵打仗都难! 柏子涧在一侧听着都不停皱眉头,若不是同夫人成亲,侯爷这性子应是想将这苑子当即给拆了。 眼见侯爷一脸恼意又没辙的模样,柏子涧心中竟有几分惬意。 明日是大喜日子,侯爷今日发货不吉利。 他一句话安抚,柏炎瞬间收敛了神色。 柏子涧心底笑不可抑。 最终这一整日,柏炎也没得闲再让人来苑中问苏锦,他自己都焦头烂额。 等到入夜,柏炎衣领一松,趴在床榻上,庆幸着这一日总算过去,只是不知道苏锦那里…… 他这里忙完,苏锦还没得空。 早前便被几个喜娘拉去了耳房,沐浴,开脸,还用了特殊的香薰沐浴,似是在香薰作用下,听得苏锦有些头晕脑胀,熏了好些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熏出了一身香气,才才被拎出了耳房。 既而在铜镜前又修整了一翻,三个喜娘才离了苑中去。 走前留下最后那句,方才的香薰沐浴明早还要一次,苏锦恼火失神。 明日寅时就要早起,苏锦微微阖眸。 只觉是今日又累又乏的缘故,眼皮子都不想多睁。 柏炎遣玉琢来看的时候,苏锦已睡着,玉琢照实回话。 柏炎笑了笑,她能如此,是今日真累到了。 ☆☆☆ 苏锦一宿无梦。 寅时三刻,白巧来了屋中唤她,昨日苏锦睡得早,寅时起来只是有些昏昏沉沉,倒也不至于起不来,等到好几个喜娘涌入了屋中,苏锦骤然便醒了。 喜娘都是挑选的上有高堂福满下有儿女绕膝的福满之人,今日是大喜时日,诸事都需喜娘来服侍,以沾喜气。 喜娘们簇拥着她先去耳房沐浴,仍是昨日那个味道的香薰,旁人闻着尚好,苏锦昨日就觉难受,当下也差不离,实在忍不住时还捂了捂胸口恶心想吐,吓得几个喜娘只好作罢。 这个时候本该用早饭,苏锦似是也因得香薰的缘故,忽得没了胃口。 但此时若不吃些早饭垫着,等稍后上了新娘妆,便只能补些零嘴吃食,晚些会饿。 只是苏锦胃中翻滚,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恰巧一侧放着白巧端来的青枣,苏锦将就着吃了好几颗,还想多食,喜娘怕她空腹多吃酸的稍后会不舒服,遂也作罢。 而后便是穿喜袍。 喜娘们围着她,牵衣,别扣,牵裙角都,井然有序,光是这喜袍穿戴就花了不少时日,等到铜镜前照一照,整个喜袍全然穿出了与前日不同的韵味,苏锦才晓,前日她和柏炎真的只是将衣裳给撑了起来。 喜娘之中「啧啧」赞叹声不断,更有人叹道,这怕是她当喜娘来,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苏锦听得心中唏嘘。 上新娘妆前,喜袍不能穿戴齐全,怕上妆时繁琐拘谨。而为了衬得起这大红色的喜袍和稍后要带上的凤冠霞帔,新娘妆要化得份外秾绸艳丽。 「夫人请睁眼」,「夫人请闭眼」,「夫人看这边」,「夫人低头」,「夫人抬头」,「夫人笑一笑」「夫人侧过头来」……总归,这个把时辰,苏锦似是牵了线的玩偶一般,听着喜娘的指挥,也未得空往铜镜里看去,只是不停得照着喜娘的话做。 屋中的喜娘已经够多了,玉琢几人也不怎么好入内添乱,只能在苑中候着。 大约巳时左右,陶妈妈来了苑中,奉老夫人意思过来看看。 玉琢和青苗几人福了福身,见陶妈妈入内去。 喜娘们正好画完了妆,正在调整着妆容。 眼见陶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喜娘们都福了福身。 陶妈妈本是想来看看进展,好给老夫人回个话,谁知这目光刚迎上修妆的苏锦,眸间止不住的意外和惊诧。虽说早前也见过夫人,算不得面生,夫人生得美则美矣,但今日的新娘妆配上这身大红色的喜袍,简直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第104章 连她这个在京中识人无数的老妈子都看呆了去,若是新郎官见了,怕是要魂不守舍的…… 陶妈妈这厢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有延时?」 为首的喜娘道,「陶妈妈放心,都在时辰上。」 陶妈妈这才点了点头,遂朝苏锦福了福身,「夫人,老奴先去给老夫人回话,夫人这厢若是有事,可遣人来苑中说一声。」 苏锦下颌正抬起,喜娘在勾勒眼线,苏锦只得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离了屋去。 喜娘正好修整完,开口道,「夫人请睁眼。」 苏锦缓缓睁眼,才见屋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 骄兰苑中,柏炎卯时便醒。 新郎的穿戴打扮都要简单的多,时间亦不像苏锦这边这般紧,苏锦就在府中,稍候只需去清然苑迎亲去正厅即可,省了路上的迎亲时间。只是本就在京中,同平阳侯,尤其是他走动亲近的人,约是就要来府中帮衬,他需先去招呼。 等到巳时左右,便会开门迎四方宾客,届时才是手忙脚乱之时。 今日柏远与柏瑞盈也都早起。 前朝柏炎带了柏远和柏子涧招呼,后宅便是许氏同柏瑞盈一道。许昭同叶浙几人一早便来了侯府,许昭同叶浙的夫人也都一道来,替许氏分忧。 柏炎只觉未过多少时间,前厅中的鞭炮声陆续响起,昨日喜娘是说巳时和午时三刻各会放一次鞭炮,一次是提醒迎四方宾客,一次是提醒迎新娘子。 柏炎是没想到这般快。 平阳侯府在国中地位显赫,为表郑重,京中受邀之人巳时处便陆续来了侯府之中,柏炎在侯府苑内迎客,柏子涧和柏远负责安置,许昭和叶浙等人帮衬着。 巳时刚到就手忙脚乱。 柏炎只觉今日怕是不易,晚些唤了丰巳呈来,询问了下苏锦那端如何。 丰巳呈神秘道,「寅时就起了,一堆喜娘都在屋中……」 柏炎光是听着都觉头疼。 恰好,又有新客道,叶浙指引,柏炎转眸看去,是肖玄。 柏炎眉间敛了敛,上前相迎,「世子赏脸。」 「恭喜平阳侯,我自是要早到的。」肖玄彬彬有礼。 「叶浙,替我照顾好世子。」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玄到付是客。 叶浙伸手相迎,「世子这边请。」 肖玄嘴角勾了勾,遂又朝柏炎轻声道,「平阳侯这身喜袍很有些斯文哪。」 话里话外都有些旁的意思,柏炎淡声,「世子谬赞了。」 肖玄笑了笑。 肖玄过后又有旁人来,柏炎逐一招呼,没空多招呼。 肖玄见柏炎忙前忙后,唇角勾了勾,今日怕是大半个京中的人都到了。 ☆☆☆ 清然苑内,苏锦喜娘们终于将凤冠霞帔都穿戴上。 苏锦才看向铜镜之中,自己都怔了怔。 铜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唇若涂脂,浓烈妆容下,掩着一双美目顾盼,那身大红色的新娘喜袍,将她衬得肌肤似雪,本就天生带了几分妩媚的脸,此刻更显明艳动人,略带几分的温婉在粉黛修饰下显得雍容而端庄。 羽睫轻轻颤了颤,仿佛颦笑间都能动人心魄。 喜娘上前,「夫人今日太美,新郎官怕是要看呆了去。」 苏锦不好意思笑笑。 另一喜娘遂又撩了帘栊入内,早前除了几枚青果没吃旁的,再隔些时候新郎官来迎亲,到洞房之前怕是都得饿着,当下喜娘挑了些坚果和果脯来,让苏锦再吃些。 苏锦是真有些饿了,吃了一些坚果和果脯,胃中似是好过了些。 不多时,午时三刻的鞭炮声响起,苏锦怔了怔。 喜娘这处都忽得似炸了锅一般,「夫人,赶紧了,新郎官还有一刻钟就来了……」 苏锦忽得紧张起来。 喜娘果断从她手中拿了果盘去,另一人重新牵她回铜镜前落座,先前吃了东西,唇上妆都化了,要补,脸上粉也要补,还有一人给她解了青丝,重新束发。 周遭一切,仿佛都同早前求细不一样的节奏,当下就是紧张,抢时间。 等妆都补好,苏锦尚且来不及看一眼,鼓瑟吹笙似是就到了苑外不远处。 喜娘们赶紧给她穿戴好凤冠霞帔,复又盖上了红盖头,喜娘再三叮嘱,「夫人,何时这盖头都不能揭下,只能是洞房礼前,新郎官用喜秤揭下,夫人可记得了?」 红盖头下,苏锦连连点头。 这也是喜娘早前说稍后怕她会饿肚子的缘故。 ☆☆☆ 外苑,鼓瑟吹笙渐近。 第105章 等到苑中时,苏锦喉间不觉咽了咽,应是柏炎一道来了。 苑中遂也放起了鞭炮。 「吉时到了,新娘子可准备好了?」有同柏炎一道的喜娘先入了屋内。 苏锦听这厢的喜娘道,「请新郎官迎新娘。」 苏锦掌心莫名攥紧,稍许,便听熟悉的脚步声入内。 扑通扑通,苏锦心中似是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低着头,看那双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洞房礼前,新郎官和新娘子不能说话。 他分明就停在她跟前,但却未同她说话,一侧的喜娘代劳,「新娘子,新郎官要递喜绸给你了,请新娘子拿好,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拜堂。」 喜娘话音刚落,隔着红盖头,她只觉身前气息临近,应是他俯身,亲自将喜绸一端放入她手中,又捏着她掌心盈盈一握,蓦地,苏锦心中莫名安心。 有柏炎在,便是他不曾开口,她心底都似平静了些许。 「请新郎官扶新娘子起身。」喜娘又道。 柏炎如法炮制。 「请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喜娘开口,苏锦只觉手中的喜绸动了动,她低着头是能看清脚下路的,一侧还有喜娘搀扶,不会担心跌到。 正厅离清然苑不远,速度是昨日喜娘逼柏炎练好的,从清然苑走到,将好能到吉时。 这一路柏炎牵着她,前方是乐师开路,身后亦跟了十余个喜娘。 等到正厅时,耳朵可听的热闹,苏锦盖章盖头尚好,若是取下盖头怕是会吓倒。 正好司仪官上前,「时间刚好,快到吉时了,请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 今日迎亲就在府中,则火盆至在正厅前。 「夫人慢些。」喜娘提醒。 倏然间,苏锦只觉被人打横抱起,因为看不见,还需顾忌着平衡勿让头上的盖头滑落,她只得双手揽紧柏炎后颈。 这姿势再熟悉不过,双方都不陌生。 周围的喧嚣声,叫好声,吆喝声,唢呐声,和阵阵盖天的鞭炮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在她身侧,胜过此时千言万语。 「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诸事顺遂。」司仪官长声幺幺。 柏炎照做。 脸上挂着笑意,怀中的人也老实没添乱。 刚一跨过,许昭带头叫好,既而正厅苑落中都是叫好声。 苏锦吓一跳。 不知有多少人。 柏炎只觉她浑身忽然僵住,只忍不住眼底笑意。 苏锦竟听见了他的轻笑声,忽得,似是也不似早前那般紧张了。 而后便是重新握好喜绸,由柏炎牵去厅中。 一路都有人唤着「平阳侯」或「柏炎」,亦有人唤着「新娘子美不美」,还有人响应「美」,厅中热闹声四起,纷纷笑作一团。 她听见热闹声中,柏炎的轻咳声。 她忽然想,柏炎应是脸红了。 柏炎确实脸红了,这些没个准头的,譬如许昭和叶浙之流,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其实恼火,又不好发作,只得轻咳两声。 可厅中哪里会停? 平日里他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还难得能寻个他不能动怒,又喜庆的场合,反正都是捉弄柏炎的。 柏远笑不可抑。 终是,柏炎看向司仪官。 司仪官口中一句「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周遭这群唯恐天下不乱者们才遗憾闭口。 喜娘扶了苏锦到位置上。 老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眼下,眸间也噙着笑意。 「一拜天地!」 喜娘扶了她转身,两人面向厅外一拜。 「二拜高堂!」 喜娘又扶了苏锦转向身后。 柏炎目光看向许氏,许氏眸间罕见的欣慰暖意。 柏炎微怔。 很快,司仪官又道,「夫妻对拜!」 这便是要求夫妻两人要碰着头,不能错过了又不能撞上,除了早前喜娘反复让练的高度,也由得喜娘在一侧帮衬,头碰在一处的时候,厅中都是掌声,叫好声和欢呼声。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官话落,这厅中的气氛仿佛一时间到达鼎沸。 苏锦忽得觉得,柏炎应是落荒而逃的。 厅中还有「平阳侯早些回来喝酒」这类的回声响起,柏炎很有些恼火,只是新婚当日的恼火都算不得恼火,是心底窃喜。 等到清然苑外,喜娘欢喜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坐床。」 婚床趁方才就特意布置过了,铺满了花生,莲子,百合和红枣,寓意早生贵子。 第106章 柏炎抱起她,到床榻放下。 苏锦能感觉得到床下铺了东西…… 一众喜娘纷纷开口,「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苏锦掌心微微攥紧,红盖头下,脸色都是微微一红,只是,幸亏旁人看不见。 到坐床这处,洞房之前的礼都成了。 已过晌午,新郎官要出去招呼客人,陪同宾客喝酒,这段时间会相当漫长。 洞房礼前,不能说话。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苏锦淡淡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见红盖头微微点了点,柏炎这才转身出了屋去。 ☆☆☆ 大厅外,都在热闹祝酒。 也不知谁眼尖,叫了句「诶,平阳侯回来了」,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叶浙就在柏远身侧,笑道,「看这模样,你哥平素在京中积怨甚深,今日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这些人,怕是个顶个的都想柏炎灌到行不了洞。房礼才好。」 柏远嘴角抽了抽,那怎么成?! 许昭在一侧叹道,「这种时候,还能怎样,你以为他这奸诈狡猾的心思让你我今日都来是做什么的,挡酒啊!」 柏远恍然大悟。 ☆☆☆ 洞房内,白日里便燃了红烛。 苏锦已伴着这红烛声坐了许久。 这屋中时候有些难熬,头顶上的红盖头不能掉落,喜娘不在,又不好起身,似是坐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问了声屋外,喜娘说才过了一个时辰。 她是有些饿了,遂灵机一动,趁着旁人没觉察,从床褥子下抓了一把坚果塞到红盖头里,挑了花生吃。 花生壳之类的又原路送回。 等喜娘稍后入内,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花生衣,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喜娘也不会上前掀盖头。 「新娘子在等等,新郎官还在前厅敬酒。」喜娘是怕她坐不住了。 苏锦点头。 等喜娘又出去,苏锦实在坐不住,又不敢走太远,便起身挪了挪位置,算作换姿势,可又不敢换得太勤。 等苏锦已经挪了大约五六次位置的时候,终于有喜娘快步入内的声音,「新郎官往这边来了,块快快!」 苏锦似是忽得正襟危坐,郑重了起来。 她当真已坐了许久,眼下,就盼着柏炎快些来。 喜娘们一顿紧张,准备之后,推门「嘎吱」一声推开,既而是熟悉的脚步入内的声音。 不知他喝了多少,苏锦闻到浓郁的酒气。 这股酒气径直到她跟前立住,应是喝得比当时同宴书臣在一处的时候多了很多,苏锦思绪间,一侧的喜娘说道,「请新郎官挑起新娘子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首。」 柏炎伸手从另一喜娘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下那柄裹着红绸的秤杆。 习惯了盖头下的光景,苏锦只觉屋内的光线忽得有些刺眼,微微垂眸,再睁眼,目光正好迎上柏炎。 柏炎眸间本是带了酒意,就在挑起盖头,她目光迎上的瞬间,酒意似是骤然淡了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幕中失了色彩。 他惯来知晓她生得美,却不知这一刻美得如此璀璨夺目,似是一个眼神,一个眉头挑动都能勾魂摄魄,若是朱唇轻启,便是要他的心,他也会尽数奉上于她跟前。 不待喜娘开口,他俯身含上眼前的娇艳欲滴。 那带着欢喜和爱慕的亲吻,并未浅尝辄止,而是久久不曾分离。 喜娘忍不住轻咳两声。 柏炎怔了怔,松开双唇的时候,似是有些羞赧笑了笑。 喜娘道,「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一侧,便有斟满了酒的酒杯奉上。 柏炎在她身侧的床榻落座,两人各取了一盏,交颈而饮。 喜娘道,「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长长久久,平安顺遂到白首。」 许是饮得急,苏锦轻咳两声。 这酒有些烈,她今日腹中空空,饮下去的时候少许有些呛到。 柏炎担心。 她摇头。 再有第三个喜娘端了银盘上来,苏锦和柏炎各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枚饺子放入口中,早前喜娘并未提前说有这环节,饺子入口,柏炎拢了拢眉头,这饺子是生的。 而苏锦刚尝了一口,眉头也皱了皱。 喜娘正好问,「侯爷,夫人,生不生」 两人都下意识道了句「生」。 周遭的喜娘都笑笑,柏炎才反应过来这含义。 只是苏锦忍不住捂了捂嘴角,这生饺子的味道着实有些反胃。 第107章 「怎么了?」柏炎关心。 苏锦摇头。 一众喜娘都朝他二人福了福身,齐声道,「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柏炎唇畔微挑,「赏。」 喜娘们纷纷笑开。 为首的喜娘又道,「新郎官可以替新娘子取下凤冠了。」 柏炎这才反应过来。 这凤冠是好看,但戴在头上应当很沉,柏炎从善如流。 凤冠取下,苏锦似是长舒了口气。 喜娘们屈身行礼,相继出了屋中去,屋内便只剩了他二人。 不知何故,两人都相视笑笑。 礼成了,这一日却似是一刻都没得闲,如今才有他二人在一处的时间。 「饿吗?」他是听白巧说起,她今日基本没怎么沾东西。 苏锦笑道,「我偷吃了床下的花生。」 柏炎哭笑不得。 「你呢?」她亦问。 她不知今日平阳侯府来了多少客人,但晌午拜堂的时候人声鼎沸,若是一人一杯敬酒,只怕柏炎一半不到就会倒,柏炎一面松了松衣领,一面道,「我提前找好了救兵。」 救兵眼下还在厅中招呼着。 「方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柏炎是见她饮合卺酒和吃生饺子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 苏锦叹道,「熏了两日的香薰沐浴,今晨有些难受,只吃了几枚酸枣,方才腹间有些不舒服。」 柏炎眉间微微皱了皱,「要吃些东西吗?」 屋中一侧的案几上还备了酒菜,是怕他二人今日一人没动嘴,一人光顾着应付,所以酒菜都还是热的。 「想喝口汤。」她是真有些疲惫了。 「我来吧。」柏炎起身,苏锦伸手牵他,「一道去吧。」 柏炎颔首。 案几前落座,两人随意捡了些饭菜糊口。 一碗热汤下去,苏锦腹中似是舒服了许多。 早前屋中人多,嫌闷,窗户稍稍留了条缝,眼下,窗外已然入夜,嘈杂声陆续小了许多,应是宾客都渐渐离府了。 屋中有水洗漱和净手。 柏炎今日饮得尚有些多,眼下去了耳房稍微净脸,清醒些。 等出来的时候,苏锦似是侧躺在小榻上,犯困了。 这几日不知可是连轴转的缘故,她比早前亦困了许多,他有些不忍扰她,上前时,她正好睁眼,应是强撑着没有入睡,已见睡眼惺忪。 「你好了?」她微微揉了揉眼。 「嗯。」 他俯身抱她起身,轻声道,「阿锦,你还好?」 关心则乱,他是有些心疼她。 苏锦笑了笑,「好得很。」 他亦笑笑。 新婚当夜的喜烛是不能熄灭的,他放她在床榻上坐下,又踱步去了窗边将窗户阖上,折回时,随手带下了床榻上的帷帐,红烛的光透过厚厚的帷帐悠悠透了进来,些许朦胧,些许绮丽映在她脸上,身上。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没有说话,缓缓吻上嘴角。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亲近,但今夜是洞房花烛,意义不同。 他想起洛城时候,她来屋中寻他。 他将她抱起,抵在门后拥吻。 那时的他,远未曾想过往后的时日,她与他的欢。愉和温柔。 他松开双唇,她亦美目看他。 他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喜袍,中衣,肚兜,露出光滑的肌肤和锁骨。 「同心结呢?」他轻声问。 她摊开手心,递到他跟前。 他喉间咽了咽,凝眸看她,「知道怎么用吗?」 她微楞。 似是,从未想过,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送他吗? 他从她手中接过,仔细包好在他先前褪去的鸳鸯如意肚兜里。 苏锦认真看着。 他还到她手中,低声道,「稍后,别松手。」 她脸色微微红了红。 「夫人,替我宽衣……」他提醒。 苏锦反应过来,一手握紧那枚同心结,缓缓替他解下身上的喜袍。喜袍褪下,红烛的灯火下,映出男子温厚而结实的胸膛,燥人的气息临近,苏锦呼吸微紧。 他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贴上他的胸膛,如白玉般藕臂搂上他的后颈,轻声道,「妾身……伺候侯爷就寝……」 「好。」 柏炎呼吸微沉,伸手抚上她光滑莹润的后背。 他虎口处的薄茧似是在她后背缓缓抚过,她忍不住轻「嘤」一声,遂更靠近了些。 第108章 他亦伸手握住她藏了同心结的手,轻声道,「记得不能松开。」 她眉间微微拢了拢。 柏炎低了低眉头,「阿锦,也可以换旁的……」 旁的? 她听不大懂。 他抱她置于榻上,伸手取下她鬓间的步摇,青丝如墨,他俯身压上,吻上她的双唇,深情且迷恋,指尖抚过她颈后,青丝绕于指尖亦有缱绻温柔。 他吻上她掌心,从她手中接过包裹着的同心结,似是有些不怎么看她,轻声道,「给我吧。」 苏锦照做。 他眼中微微黯沉,「苏锦……」 「嗯?」她抬眸看他,下一刻,唇间被他递过的红色绸缎塞住。 她忽得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屋外,十一月的夜间似是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雪花挂在树梢上,如腊梅一般。 屋内,地暖烧得正好,香帏锦帐里,芙蓉连枝,温柔交颈,似是守了一轮一轮的如意花开,又如意花落…… 她始终未敢松口。 身下的锦被被她攥得死死。 按捺不住时,亦攀上他的双肩,酥骨撩人,又频频温柔剜入他后背肌肤里,他忍不住闷哼。 大红色的喜袍碾了一床,在红烛微光下,份外秾绸艳丽。 一室香暖,顶峰处,他将她全然护在身前。 她双眸噙水,他从她唇间取出先前红色绸缎,狠狠吻上她嘴角,「小阿锦,你我永结同心!」 苏锦已累得没有多少精神,轻声应了声「嗯」。 ☆☆☆ 他抱她去耳房的时候,她就已睡着。 浴桶里,他耐心替她擦身。 她疲惫之色挂在脸上,均匀的呼吸声不时间断响起,仍由他细心备至,有时亦会应声。 他替她穿好衣裳,抱回床榻间。 今日诸事圆满,两人都侧身而卧,他伸手环在她腹间,与她十指相扣。 她轻声道,「阿炎,我今日似是真有些累。」 「睡吧。」 他埋首在她发间,如小兽一般亲昵蹭了蹭,而后在她颈后轻轻一吻。 ☆☆☆ 红烛渐渐燃烬,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晨曦微露,似是万物复苏。 一夜过去,昨夜的雪已融化,只在些许角落处留下不算明显的痕迹。 ☆☆☆ 苏锦睁眼的时候,天已打量。 阳光刺眼时,她多用手腕挡住,眼下,却不知何时躲在了柏炎身后,用他的后背挡住了阳光,她亦如小猫缱绻一般额头靠在他背脊间。 苏锦忽得清醒,阳光刺目,都什么时辰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锦上逢春》卷一 作者:西柚 02、《锦上逢春》卷二 作者:西柚 03、《锦上逢春》卷三 作者:西柚 04、《锦上逢春》卷四 作者:西柚 05、《锦上逢春》卷五 作者:西柚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