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逢春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昨日新婚,今日还要给母亲敬茶。 苏锦撑手坐起,眼下怕是连巳时都过了许久了,应当辰时就去母亲处敬茶的。 她心中惯来有平仄,这两日是不知怎得终日困极,误事了。 苏锦伸手取了放在枕头一侧的木簪,微微将青丝绾起,一面俯身吻了吻身侧之人的脸颊,轻声道,「柏炎,该起了,今日还要给母亲敬茶……」 柏炎缓缓睁眼,惺忪看了她一眼。 昨日大婚,他马不停蹄在正厅招呼了一整日,后来在宾客处又喝了不少酒才脱身,眼下有些不想起身,遂伸手揽了她躺回怀中,温声道,「阿锦,你我昨日新婚,母亲处会……」 话音未落,她认真道,「炎哥哥,给母亲敬了茶,再回来睡……」 柏炎睁眼,似是骤然醒了一般,遂即笑道,「都听夫人的……」 言罢,掀开喜被,径直从床榻上起身。 苏锦低眉笑笑,遂唤了白巧和玉琢入内打水洗漱。 柏炎俯身穿鞋。 苏锦才似得了机会好好打量四周,昨日先是盖了红盖头,看不清这屋中的布置和陈设,后来又同柏炎一处,竟连屋中都未好好看过。眼下,才见处处都是大红色的绸缎布置和每隔不远就张贴囍字,份外喜庆吉利。 白巧打了水来屋中。 青苗和玉琢手中各捧了一身衣裳入内。 虽大婚已过,但今日需向老夫人敬茶,新人去长辈出敬茶的衣裳也是喜庆的红色,只是不如昨日新郎官和新娘子喜袍这般盛大而繁琐,简练修身了许多。 「我同夫人自己更衣,去布饭吧。」柏炎吩咐一声。 白巧几人都福了福身。 柏炎洗漱完,苏锦拿了衣裳到跟前给他换。柏炎身材秀颀挺拔,极易将一身衣裳穿得利落干练,翩若出尘。苏锦踮起脚尖,替他整理衣领,笑岑岑的眸光里若含了春水流盼一般,带着天生的温婉和妩媚。 他心中微动,伸手就这般揽紧她,关心道,「昨日不舒服,今日可有好些?」 她似是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吓一跳,遂而笑道,「……似是好多了。」 他唇间上前,轻轻碰了碰她额头,「许是这几日太累了,稍后给母亲敬过茶便好好回屋歇着,若是再不舒服,让丰巳呈在军中寻个可靠的大夫来看看。」 在京中,宫中的太医并不一定可靠,军中的嫡系才值得信赖。 她从善如流,「好。」 他伸手,微微抬起她下颌,郑重叮嘱道,「不许吓我。」 苏锦笑笑。 苏锦的这身衣裳同昨日的喜袍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稍许,柏炎已融会贯通。 「这件不难。」他叹道。 苏锦遂想起了早前那间阵亡的喜袍。 她坐在榻上,正准备俯身穿鞋,他柔声道,「我来。」 柏炎单膝跪下,一手握着鞋子,一手握住她右脚脚踝。 「柏炎……」苏锦出声唤他。 他抬眸看她,笑了笑,「闺房之乐,不说与旁人听。」 苏锦语塞。 须臾,他已帮她穿好一只。 只是他目光悠悠,忽得想起早前在清和寺中,透过那道光阴,见她俯身脱鞋的场景。她眸光淡然娴静,微微叹了声气,侧颊明艳而妩媚。 「怎么了?」她见他出神。 柏炎笑了笑,并未应声,而后收起思绪,替她穿好另一只绣着金色春归燕的绣花鞋。 「来。」他伸手牵她起身。 新婚第一日,新郎官还要与新娘子画眉。 他牵她在铜镜前端坐,白巧,玉琢和青苗几人都入了内屋里,笑嘻嘻看着,侯爷这手,带兵打仗可以,画眉可是精细活儿。 临到柏炎落笔,几人都有些紧张,柏炎问道,「怕吗?」 苏锦忍不住笑笑,「真会?」 换了旁人还好,若是柏炎,她真想象不出。 柏炎笑道,「夫人,我前日足足学了一日。」 白巧同玉琢,青苗几人都纷纷笑出声来。 苏锦干脆笑着阖眸,「那行。」 她听柏炎唏嘘一声,便似阵前两军对垒一般,铆足了精神头,聚精会神描着。 苏锦一面阖眸,一面笑,「稍后还得见母亲,要不,意思一下就好?」 身前的人认真道,「别说话,正描着呢……」 苏锦忍俊,越听越似是像在描作战图一般。 白巧等人已笑作一团。 苏锦叹道,「白巧,玉琢,青苗,快上前来帮我看着些……」 似是真怕他给描毁了一般。 青苗几人纷纷掩袖,却未有一人上前。 柏炎恼火,「别闹,马上就好了。」 她果真听话不闹了 稍许,「好了。」他如释重负。 苏锦遂转头,看向铜镜里。 唔,这应当……描得是柳叶眉,吧…… 她低眉笑笑,铜镜里,一双眸子美目顾盼,似是有万千星辉。 柏炎歉意,「反正仪式过了,擦了重画吧。」 苏锦伸手拦他,「挺好。」 他俯身贴近她耳后,轻轻吻了吻道,「日后夫君多练手。」 第2章 苏锦笑着应好。 反正他也闹腾不了几日。 让柏炎画眉,似是让他拿绣花针一般。 柏炎亦笑笑。 画眉一过,两人在外阁间用了些早饭,就往许氏苑中去。 昨夜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青石板路上有些打滑,柏炎牵着她,肩并着肩走着,本就迟了些,柏炎说带她走近道,所谓的近道就是要绕过花苑中的树丛,从几条小径中穿梭,他自幼在府中长大,再熟悉不过。 冬日里落叶,但树枝尚在,柏炎伸手提她挡去小径中多出树枝。 她浑然不觉。 他亦不曾道起, 稍许,「侯爷,夫人来了?」 陶妈妈眼尖,她已在苑外迎候,见他二人还是手牵着手,从小径后走来,陶妈妈知晓是侯爷带着走了近路。 侯爷小时候就皮,府中各处的小路他都能寻到,今日分明是带了夫人走小路来的。 陶妈妈微微笑了笑,「老夫人在厅中候着呢,侯爷,夫人请随老奴来。」 两人颔首。 陶妈妈先入了厅中,朝厅中讨喜道,「新郎官和新娘子来给老夫人敬茶了。」 厅中纷纷转眸看过来。 柏炎牵了苏锦入内,厅中不止是许氏,还有柏远和柏瑞盈兄妹二人。 今日是新人向长辈正式敬茶的仪式,亦是家中兄弟姊妹拜见兄嫂的正式场合。 柏远自是一脸笑意看着他二人,柏瑞盈则是一直看着苏锦,目光特意没有投向柏炎。 关于柏瑞盈,苏锦那日在老太太苑外大抵只瞥见了一道背影,眼下才是第一次见到,都说龙凤胎大抵长得一样,但柏远和柏瑞盈却近乎两幅模子。 思绪间,柏炎已牵苏锦走到老夫人跟前。 柏炎拱手,苏锦福了福身,「见过母亲。」 许氏端庄颔首。 陶妈妈适时上前,「侯爷,夫人,该给老夫人敬茶了。」 言罢,朝一侧的奴婢使了眼色。 几个婢女上前,一个婢女手中小心翼翼托着托盘,托盘上放了两杯茶盏,另一个婢女上前,在他二人跟前各放了一个蒲垫。 柏炎掀了衣摆,苏锦临了裙边,双双跪在许氏面前。 托着茶盘的婢女上前,「夫人,请接茶。」 苏锦照做。 按礼数,苏锦嫁到柏家,是柏家的媳妇,敬茶应从苏锦开始,苏锦手中接过茶盏,陶妈妈笑眯眯道,「请夫人给老夫人敬茶。」 苏锦捧着茶杯,举到额前,恭敬而温婉的声音道,「母亲,请喝茶。」 「嗯。」许氏从苏锦手中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而后礼节性抿了一口,陶妈妈接过,又递给身后的婢女处。 许氏从桌上拿起事前准备好的一枚红包,一手掩着袖间,一手递于苏锦跟前,「母亲将柏炎托付给你,他自幼失了双亲,是我看着长大的,日后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百年好合。」 苏锦双手接过,又恭顺道了声,「多谢母亲,苏锦谨记。」 拿着托盘的婢女又上前,轻声道,「侯爷请接茶。」 柏炎如法炮制。 陶妈妈亦道,「请侯爷侯爷给老夫人敬茶。」 柏炎亦将茶杯恭敬递于许氏跟前,「母亲,请喝茶。」 许氏亦如待苏锦一般,稍稍抿了一口,遂递于了陶妈妈手中,又从桌上拿了事前准备好的另一枚红包递于柏炎,「愿你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诸事顺遂。」 「多谢母亲,柏炎谨记教诲。」柏炎亦伸手接过许氏递来的红包。 许氏收回目光,看向苏锦,「都起来吧。」 「谢母亲。」两人在蒲垫上叩了叩,柏炎起身,遂又扶了苏锦起身。 「坐吧。」许氏吩咐一声,有婢女上前取走身前的蒲垫,柏炎和苏锦则相继在许氏一侧的位置落座。 柏远笑眯眯上前,郑重挥袖,朝身前深深鞠躬一拜,「柏远见过三哥,三嫂,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许氏瞥他。 柏远才自觉收敛了些,否则怕是能将一盏茶时间都说了去。 苏锦笑了笑,转眸看向身后的白巧。 白巧将手中的红包递上,苏锦接过,递于柏远手中,「日后家中琐事繁多,望四弟多加照顾。」 柏远双手接过,笑盈盈道,「多谢三嫂。」 言罢,朝她眨了眨眼。 柏炎瞪他,苏锦低眉笑笑。 许氏尽收眼底,柏远待苏锦亲近和善,肉眼可见。 柏炎得了红包,欢欢喜喜重新退到老夫人身后站好。 柏瑞盈才迈了步子,缓步上前,在柏炎和苏锦跟前福了福身,低着声音,似是没有几分语气在其中,「见过三哥三嫂,祝三哥三嫂……」 话音未落,许氏严厉的声音在一侧想起,「你晨间没吃饭?还是昨夜没睡醒!」 虽然柏瑞盈的语气里是有敷衍和不愿,但苏锦是未想过老夫人会当头棒喝。 苏锦微微愣了愣。 柏炎目光看向许氏。 出了早前的事,柏瑞盈是不怎么同他亲近,方才他也不是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故意,但今日这种场合,又有苏锦在,柏炎是没想到许氏会当众扶柏瑞盈颜面。 第3章 再如何,柏瑞盈是个姑娘家,被许氏这般一斥责,当时便咬了咬嘴唇,鼻尖微红,双目噙了泪水,低眸不语。 苏锦心中微滞。 询问般,微微瞥目看向柏炎。 柏炎则已转眸看向许氏。 许氏开口,「你是哑巴吗!」 柏瑞盈似是再忍不住,喉间哽咽道,「瑞盈见过三哥三嫂……」 「大声些!」许氏呛声。 柏瑞盈含泪大声道,「祝三哥三嫂新婚大吉,和和美美……」 言罢已咬紧双唇,尽量不让眼泪落出来。 柏炎沉声开口,「……母亲,可以了。」 他是不想见许氏如此。 许氏尚未出声,苏锦却见柏瑞盈口中颤颤,却恼意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苏锦见柏炎僵住,犹如当头棒喝一般。 苏锦从未见过柏炎的目光中复杂如厮,却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柏瑞盈!」许氏恼了。 柏瑞盈微微颤了颤,鼻尖忽得一红,看了看苏锦,转头看了看许氏和柏远,既而是柏炎这里,最后惊慌失措得拔腿跑去了苑中。 「瑞盈!」这厅中,也只有柏远好追出去。 「大小姐……」眼见柏瑞盈跑出去,陶妈妈也急了。 府中这几个孩子都是陶妈妈看大的,这些日子陶妈妈急在心中。 「让她去!越发没个规矩样子,这还是不是平阳侯府的女儿!」许氏怒得拍了桌子。 陶妈妈等人只得低眉。 苏锦未曾想过今日敬茶会是这种结局收场。 她瞥目看向柏炎,柏炎脸色几分苍白。 早前柏炎便同她说起过柏瑞盈的事,若是柏炎不关心柏瑞盈这个妹妹,当初在洛城不会如此紧张,方才也不会是那幅彻底僵住的表情。 苏锦心中有些担心。 眼下,柏炎和老夫人都在,她暂无立场出声。 「她这性子早就应当好好约束,你不必往心中去。」许氏语气缓和。 柏炎缓缓起身,「母亲,方才何必呢……」 许氏微顿。 柏炎垂眸,淡声道,「她已向我与阿锦问候,母亲何必逼得她当众无法自容……」 许氏微楞,正欲开口,苑中小厮快步入内。 许氏转眸看去,那小厮拱手朝柏炎道,「侯爷,子涧大人急事求见,说是要事要与侯爷商议。」 小厮是老夫人苑中的,柏子涧应是在苑外候着。 这一幕,也正好打断了苑中方才的紧张氛围。 柏炎朝许氏拱手,「母亲,儿子先行告退。」 眼神间似是又恢复了早前的距离。 他目光瞥过苏锦。 不待他开口,苏锦先温和道,「你去吧,早前一直没得空,今日正好在苑中同母亲说会儿话。」先前苑中已然出了岔子,眼下若是她再同柏炎一道走,便是拂了许氏的颜面。 她一句,正好粉饰先前的冲突。 也给了许氏和柏炎台阶下。 柏炎看了看她。 她轻轻颔首,示意柏炎她这里无事。 柏炎遂没有再说旁的,只朝许氏拱了拱手,循礼出了屋中。 许氏遂也噤声。 眼见柏炎往苑中走去,许氏淡淡垂眸。 陶妈妈心中亦叹了叹,面有忧色。 老夫人不好做,今日是夫人初见家中之人,大小姐这是当众打侯爷的脸,若是老夫人不出声训斥,侯爷会在夫人面前丢颜面,会在下人面前丢了颜面,亦不知夫人背后会如何想侯爷,想柏家? 老夫人既要护着侯爷的颜面,也要考虑夫人的处境,便只能对大小姐严厉,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到头来又不得侯爷理解,认为老夫人苛刻。 分明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想周全,却得了两头埋怨,方才若是夫人跟着侯爷出了苑中,那今日这苑中才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陶妈妈份外忧心。 许氏看了看苏锦,遂又看向陶妈妈等人,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夫人有话要说。」 屋中下人遂都福了福身,跟在陶妈妈身后离开。 陶妈妈最后阖上门。 苏锦就坐在许氏一侧,许氏温声道,「苏锦,你是个聪明人,我亦不在你面前绕弯子,今日我说的话,你好生听着。」 苏锦起身福了福,低头道,「苏锦谨遵母亲教诲。」 许氏看她,一字一句道,「如今这府中上下都唤你一声夫人,不是因为你是平阳侯夫人,而是因为你是柏炎的夫人,你可知这两者的不同?」 苏锦没有抬头,「请母亲明示。」 许氏看她,「柏炎喜欢你,你是苏家的女儿,他亦使了手段得陛下赐婚,所以,昨日同他在侯府中大婚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但苏锦,你并不是柏炎最该要的选择,更不是平阳侯夫人最好的选择。他娶你,便等同于斩断了他能从平阳侯夫人这个身份上应得的助益,他要为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4章 苏锦心底弱钝器划过,修长的羽睫不由颤了颤,下意识微微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许氏一面端详她,一面继续,「我早前不同意他娶你,是因为在军中也好,朝中也罢,他这个平阳侯仰仗都是自己父亲的威名,许家在身后做后盾,他是一个连自己都未站稳脚跟的平阳侯,没有资格娶他喜欢却对他无益处的人。这些年他在军中身先士卒,九死一生,留下了一身伤痕,他如今才是京中旁人不愿去得罪的平阳侯。他为自己赢得了资本,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是你,苏锦,他给了你平阳侯夫人的名,给了旁人对你苏锦的尊重,这些都是旁人对柏炎,对平阳侯的尊重,你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平阳侯夫人,只能站在他身侧,同他相互扶持,一道遮风挡雨,这才是平阳侯府夫人,我才认可将平阳侯府交予你手中。否则,你今日做上的平阳侯夫人,明日亦会换人,靠年少时候的情谊也好,姿色也好,靠攀附夫君宠爱过活的内宅妇人,可以做平阳侯府的侍妾,却做不了平阳侯府的夫人,苏锦,我今日同你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苏锦应道,「苏锦明白。」 许氏淡淡垂眸,「好,我希望,你能得我认可。」 苏锦抬眸看她,「母亲教诲,苏锦谨记心中。」 许氏摆手,「去吧,我这里无事了。」 苏锦屈身行礼,淡然推门出了厅中。许氏目光久久未从她背影离开——苏锦,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不知平阳侯夫人手中握着什么。 除了厅中,白巧快步上来。 昨夜下了雪,今日苑中正寒风刺骨,白巧赶紧给她披上那身貂裘。 苏锦接过,紧紧围住。 白巧自然不会在苑中多问起,只是随着苏锦一道出了苑中。 苑外,丰巳呈已等得闲成了一桩石刻。 见了苏锦出来,当即迎了上前,「夫人夫人!老夫人没为难你吧……」 他是怕老夫人为难她,老夫人多厉害一角色,侯爷就是怕夫人吃亏,才让他时刻守着。 当下,苏锦莞尔,只是面有疲惫之色,「母亲没有为难我,只是今日晨间起得有些早,有些犯困了,向早前回去补个觉。」 丰巳呈和白巧都忙不迭点头。 眼下,苏锦的神色确实有些显疲惫。 漫步回苑中,丰巳呈一直在身后同白巧说着话,白巧被吵得一头包,至今尚未免疫,而苏锦在前走着,脑海中悉数皆是许氏先前的话…… ——他给了你平阳侯夫人的名,给了旁人对你的尊重,这些都是旁人对柏炎对平阳侯府的尊重,你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平阳侯夫人,只能站在他身侧,同他相互扶持,一道遮风挡雨,这才是平阳侯府夫人…… 苏锦微微敛目。 ☆☆☆ 酒肆中,柏子涧上前。 掌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柏炎,道了句,「客官早前要的酒到了,客官可要亲自验货?」 「要。」柏炎开口。 掌柜伸手,「这边请。」 柏炎遂同柏子涧一道跟着掌柜走下了阶梯,直接往地下酒窖处。 地下酒窖宽阔无比,放满了经年陈酿,整个地窖都是深深浅浅的酒香。 稍许,前方脚步声连串,一个略显苍老的声响起,「平阳侯。」 柏炎抬眸,正是年迈的安阳侯和似是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安阳侯世子陆朝安。 陆朝安扶了安阳侯一道,缓缓朝柏炎跪下。 柏炎大步上前扶起,「陆伯伯,使不得。」 言罢,看向陆朝安,「还有你,别跪!」 陆朝安脸上还有道道伤口,神色也极尽疲惫,身上看不见之处,应是还有不少严刑拷打的伤在。 陆朝安松开了扶住安阳侯的手,独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朝柏炎抱拳道,「我爹说了,离京前一定要来见你,这次若不是你,我安阳侯府许是就没了。柏炎,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平阳侯府若有需要之处,我安阳侯府愿效犬马之劳,唯余马首是瞻。」 安阳侯同陆朝安一行,明日离京。 出了早前的事,安阳侯和陆朝安也不便在生辰宴上露面,惹人猜疑。 离了南边的酒肆,柏炎同柏子涧折回府中已然入夜,府中四下开始掌灯。 「让区廷最近多加留意些周遭。」柏炎朝柏子涧吩咐一声,「我怕有人会按捺不住,狗急跳墙……」 柏子涧会意,「末将明白。」 柏炎刚走了两步,又驻足,「庐阳郡王府的事还有后续吗?」 柏子涧应道,「没听区廷再提了。」 柏炎眸间淡淡,「告诉区廷一声,如果庐阳郡王府的人再来借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放,也不说拦……」 柏子涧明白,那就是暗示对方,趁着天黑,偷偷摸摸混过去的意思…… 「末将领命。」柏子涧拱手。 临到苑外,柏子涧双手呈上一封信笺给柏炎,「侯爷,先前在见安阳侯和安阳侯世子的世子,有信鸽送了信笺来……」他路上特意没有拿出,而是到了府中再拿出。 柏炎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 只一眼看了看信笺上的字迹,目光不由怔了怔,是钱老的…… 第5章 柏炎意外,一面拆信看信,一边踱步入苑中,苑中青苗和玉琢都福身问候,他淡淡「嗯」了声,目光一直锁在信笺上。稍许,柏炎将信递回给柏子涧,「钱老带了孙女来苍月,要去谨州见老师,你让人沿路去迎候,再送至谨州,等到谨州后,人先留下,钱老若有事好吩咐。」 柏子涧拱手应好,「是。」 柏炎言罢,正好踱步至外阁间门口,白巧恰好外阁间中撤了香炉出来。 见了柏炎,屈膝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柏炎看了看她手中的香炉,问道,「怎么了?」 白巧轻声应道,「夫人说闻着香炉的味道有些难受,其实是早前喜欢的提神香,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了,似是放在屋中不点都有些闻不习惯,先让奴婢撤出来……」 「去吧。」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没有多问。 入了外阁间,果真柏炎见苏锦在案几一侧伏案。 夜间的灯火算不得亮,昏黄里带了些许温馨,亦衬得她眸间清亮,青丝如墨,她认真看着手中的册子,心无旁骛的模样,份外清澈简单。 他入内,取下披风。 原本就有小丫鬟在外阁间候着,上前,从柏炎手中接了披风到角落处挂上。 柏炎踱步入内。 苏锦闻声抬眸,眸间淡淡笑意,「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不曾。」他是今日晌午前出门的,为了稳妥,在京中绕了些路,再去到偏远的酒肆,等眼下折回,已然入夜了。 「我方才让小厨房留了饭,一直热着,现在用吗?」苏锦放下手中册子。 柏炎眸间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苑中有人挂念,这苑中似是与早前一人时不同了。 有了温度。 这温度,犹若冬日暖阳,他应声,「好。」 「玉琢。」苏锦唤了声。 玉琢应声去做。 「在看什么?」柏炎眸间噙着暖意,正好伸手去够她先前放下的册子。 方才就见她看得份外认真。 苏锦应道,「母亲让陶妈妈送来的账册,说让我趁这一段时日先看看府中的账册,了解下府中的开支用度,等开了年,便将府中的账册交给我管。」 柏炎笑了笑,伸手慵懒揽她。早前在云山郡府邸,他是见过她理账的,他并不担心侯府这一处,他只是问,「这事倒也不急,你今日怎么不先歇歇?」 她这两日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先前又让白巧将屋中的香炉撤了出去。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柏炎合上账册,轻声道,「方才进门,正好见白巧将香炉撤了去,说你闻着不舒服,我让丰巳程明日早些唤个大夫来看看吧……」 苏锦颔首应好。 柏炎又问,「母亲那里,还有旁的事情交待吗?」 苏锦笑了笑,「腊月初有宫中生辰宴,母亲说不能在天家面前失了礼数,遂请了宫中的嬷嬷来府中教授礼仪,听陶妈妈的意思,怕是要一连学上三五日左右。京中的权贵家眷诸多,除了入宫这样的大事,平日内的走动也不少,宫中有时亦会来人,怎么都要先学学的……」 听她娓娓道来,柏炎唇畔微微勾了勾。 苏锦又继续,「母亲细致,让陶妈妈约了云墨坊的裁缝后日来,要给我多做几身冬衣。入宫的衣裳和首饰都有讲究,不能平常了去,眼下还有些时间,也都要一并做了,若是不合适,还有时间改,腊月前的怕是都紧紧张张的,我需多打起些精神来,不能给你丢人……」 她言辞凿凿,他抿唇笑笑。 「笑什么?」她自先前起就见他笑而不语。 柏炎应道,「笑你认真……」 苏锦错愕。 他伸手挑起她下巴,凑上前亲了亲,「你认真的模样好看。」 苏夫人恼火笑了笑。 正好玉琢和青苗端了饭菜入内。 苏锦起身,将早前的账册收到屋内。 苏锦早前便用过晚饭了,眼下,陪着柏炎一道又喝了些烫。 一个人用饭总不过两个人温馨热闹。 苏锦吃得少,大多在给他夹菜。 柏炎也不多话。 食不言寝不语,柏炎的教养很好。 苏锦遂又想起了老夫人。 ☆☆☆ 等柏炎沐浴出来,苏锦已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阿锦……」他轻唤了一声,苏锦没有应声。 柏炎上前,枕边已是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坐上床沿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额头,不烫,只是脸色不怎么好。柏炎牵了被子给他盖好,起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去。 「白巧,玉琢。」他唤了一声。 白巧和玉琢上前,青苗多在外阁间,惯来是白巧和玉琢两人在屋中伺候。 柏炎沉声问道,「夫人白日精神可好?」 白巧和玉琢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白巧先道,「今日似是都没什么精神,从老夫人苑中回来后,补睡了些时候,但是脸色不怎么好,奴婢们问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夫人说应是这几日太累了,隔两日再看看……」 第6章 玉琢迟疑道,「夫人今日有些难受,似是在耳房里吐过。」 白巧亦道,「方才还让奴婢将香炉捧了出来……」 「叫丰巳呈来。」柏炎脸色几分不好看。 稍许,丰巳呈‘花枝招展’摇曳入内,「侯爷,奴家……」 话音未落,就听柏炎道,「叫韩成来一趟府中。」 「眼下?韩大夫?」丰巳呈错愕不已。 柏炎看他,「听不懂我说话是吗?」 丰巳呈吓得赶紧跑出了屋中去,片刻都不敢耽误。 ☆☆☆ 稍许,韩成来了。 侯爷半夜召他苑中,丰巳呈又说不出个端倪,韩成以为府中出了大事,正秘而不宣。于是这一路都不敢喘息,直奔着平阳侯府清然苑这头来。 早前侯爷也曾受过重伤,整个侯府秘而不发,只在半夜召他入府过。 韩成心中忐忑,怕是又同上回。 脚下生风等了苑中,玉琢道了声,「韩大夫,是夫人……」 夫人?韩成不知出了何事。 玉琢遂领韩成入内。 「侯爷。」韩成拱手。 「来看看夫人。」柏炎声音有些沉。 韩成不敢耽误。 柏炎放下床榻上的帷帐,伸手将她右手腕放一侧。韩成在稍远处落座,帷帐内只隐约见得一道身影。 「夫人睡着,小声些。」柏炎嘱咐。 韩成会意。 正欲伸手把脉,动静也不大,只轻声问了句,「夫人可有什么症状?」 柏炎轻声道,「这两日怕是累着了,动辄疲乏,精神不好,便是早前喜欢的提神香都闻不得,胃中不舒服,不知可是初来京中几日,水土不服。」 柏炎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韩成听他说完,搭上了脉,稍许,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舒开,又皱了皱,似是不怎么明显,又轻轻笑了笑,继续换了临近处,继续闭目号脉。 柏炎没有出声相扰,只是韩成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 等韩成松手,柏炎才问,「夫人如何?」 韩成笑了笑,「侯爷先前所说,可是夫人精神不怎么好,易困,嗜睡,闻早前喜欢的味道也容易反胃,甚是胃中恶心难忍?」 柏炎只觉韩成将他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似是说得是全然不同的事,忽得,柏炎怔住,目光诧异看向韩成,似是听明白了韩成的意思。 韩成拱手笑了笑,「侯爷,下官是军医,实在不擅长此科。夫人的脉象,侯爷还需再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他已说得极其隐晦。 柏炎眸间分不清的惊喜还是震惊,总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得看了看韩成,又忘了忘帷帐处。 韩成躬身,「恭喜侯爷,夫人这是喜脉,夫人有三个月身孕了……」 柏炎一颗心似是都跃了出来。 ☆☆☆ 苏锦醒得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晨曦光束透过窗户照进床榻来,苏锦下意识伸出手臂挡在额间。 半拢着眉头,往一侧稍稍侧过脸去。 似是身侧有人放下了床榻边的帷帐。 床榻旁的光束便暗了一半。 苏锦微微睁了睁眼,见先前放下帷帐的人是柏炎,口中喃喃唤了声,「阿炎……」 「嗯。」他应声。 稍许,苏锦似是迷迷糊糊想着,眼下天色都似大亮了,他怎么还在…… 苏锦忽然清醒,撑手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摁回了榻间。 她诧异道,「你今日没去早朝?」 柏炎眸含笑意,目光皆是温柔,「有三个月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 三个月身孕,苏锦呆住。 柏炎伸手缓缓抚上她腹间,唇间似是抑不住的喜悦,俯身低头,鼻尖贴近她鼻尖,口中温。存呢喃,「阿锦,我们有孩子了……」 「你和我的孩子。」他吻上她的双唇,心底似是盛开若繁花似锦。 她心底轻轻颤了颤。 稍许,亦伸手揽住他后颈,温柔回应。 ☆☆☆ 柏苏,还是柏苏和柏锦? 外阁间内,柏炎伏案数着棋子,单数是柏苏,双数是柏苏和柏锦。不知可是因为平城去了趟圣水寺的缘故,「好事成双」四个字莫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似是真有些信了,明明中当是柏苏和柏锦。 早前的韩成是军医,顶多能诊出苏锦有身孕,但怀孕和安胎之事还要依赖太医院之人。 如今太医院的主事医官是刘鸿运,正是各中圣手,今日柏炎来请来苑中的便是太医院的主事医官刘鸿运。 眼下,刘鸿运在内屋中详细把脉和询问,只留了白巧一人听候吩咐,连他都被请了出来。 刘鸿运诊脉时是有名的需要安静,时间长,亦不会轻易糊弄。转眼一个时辰都快过去,柏炎数着棋子都快要熬不过时,终于,内屋的帘栊撩起,刘鸿运拎了药箱出来,遂即放下帘栊,「侯爷,稍借一步说话。」 柏炎做了相请姿势,引了刘鸿运到苑中的西暖阁里。 第7章 「刘太医,阿锦情况如何?」柏炎关心。 刘鸿运拱手,「回侯爷,夫人胎相稳定,倒是不好用担心,只是……」 他欲言又止,柏炎敛了心神,「刘太医有话直言,本侯细心听着。」 刘鸿运继续道,「夫人体寒,稍有湿冷便会寒意上窜,这样的体质照说不易受孕,需提前调整饮食,再用些暖宫的方子将养一段时间,再受孕会更容易些。下官方才也问过夫人,好在回京这一路,夫人都没怎么吃性寒的东西,也休息妥当,所以这胎相倒还安稳。夫人眼下的嗜睡,反胃都是这几月会有的正常症状,侯爷无需过多担心。这嗜睡本身也是在倒逼夫人多休息调养,等过了这一两月便会好转,只是胃口和闻不惯味道一事,便是因人而异了,有的孕妇从头到尾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有的孕妇会难过些,从头到位都在孕吐,大部分的在怀孕四个月到六个月不等的时间内就会好转,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侯爷无需太过担心,只需叮嘱夫人多休息,亦调理好饮食即可。」 柏炎认真点头,依刘太医所说,阿锦应当是无大碍的,只是,柏炎想起刘太医先前那句转折,「刘太医先前尚有半句未说完……」 刘鸿运捏了捏胡须,轻声叹了叹,「下官在太医院几十年了,也替京中不少女眷诊脉过,夫人这一胎,脉象里似是有细微的不同,但时日尚短,下官也不能确定。」 刘鸿运再度拱手,「侯爷,夫人腹中许是有两个孩子,夫人怕是要辛苦些了……」 柏苏和柏锦! 柏炎心头忽如春水化开,无限温柔。 只是最后那句怕是要辛苦些了,柏炎又忽然反应过来,「刘太医的意思是……」 刘鸿运叹了叹,「夫人会更容易劳累,尤其再往后些时日,夜里睡得会更少,腿脚也更易浮肿,侯爷可吩咐屋中的丫鬟多替夫人揉揉腿,再则,双生子比单胎更容易早产,侯爷平日需多体恤夫人一些……」 柏炎郑重颔首。 ☆☆☆ 送走刘太医,柏炎掀起帘栊入了屋内。 苏锦正坐在床榻上,眼见他入内,目光连忙投了过来,「刘太医同你怎么说的?」 先前刘太医反复诊了许久的脉,又问了不少她的饮食和起居习惯,尤其是这三两月里的,她知无不答,前前后后,也差不多个把时辰进去了。 末了,刘太医只同她说起胎儿安稳之事,也道眼下的嗜睡和反胃都属正常反应,让她放宽了心。 但太医单独留了柏炎说话。 苏锦猜到还有旁的事情。 柏炎上前,缓缓在床沿旁落座,亦伸手绾过她耳发,轻声道,「胎相稳,无需担心,平日多休息,注意饮食,刘太医会每隔半月来复诊一次。」 倒真说的同她差不离。 思绪之际,柏炎又凑近小声道,「阿锦,刘太医说,我们许是真的有柏苏和柏锦了……」 苏锦哑然。 便是早前在平城圣水寺解过这样的签,但毕竟是解签,都是玄妙之事,但从太医口中说出这句,苏锦还是惊喜。 柏苏和柏锦…… 她莫名嘴角勾了勾,许是解签过后隐隐有了期待,眼下忽得成真,心中的惊喜似是有了寄托。早在严州时候,柏炎便说想要孩子,她是未想到,孩子来得这么快…… 柏炎温柔道,「阿锦,刘太医说了,怀双生子不易,让我务必好好照顾你,多体恤你……」 苏锦伸手揽他,眼底碎盈芒芒,「有你在就好。」 柏炎亦拥她,「我会恪尽夫君和父亲的职守。」 苏锦忍俊。 ☆☆☆ 苏锦翌日醒时,天已大亮。 玉琢说侯爷已去早朝了,苏锦才知自己又睡过了巳时。 许是心里预期的缘故,知晓了身孕后,反而心安理得更嗜睡了些。 「打水洗漱吧,稍后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苏锦吩咐。 今日本就迟了,若是再晚些,倒似自持有身孕,疏忽怠慢一般。 老夫人是个极重规矩和原则的人,她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失信。 早前如何,眼下亦当如何。 苏锦和衣起身,玉琢一面上前扶她,一面出声道,「夫人,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早些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外阁间候着呢,说夫人未醒便不要吵着夫人,她在外阁间等便好,眼下也等了些时候了。」 陶妈妈? 苏锦吩咐道,「你同陶妈妈说声,我马上就来。」 玉琢应好。 苏锦伸手取了衣裳,陶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陶妈妈来,是母亲有事寻她。 ☆☆☆ 苏锦没有耽搁,很快便更衣洗漱,掀起帘栊,来了外阁间中。 陶妈妈久在许氏身边,也是礼数周全的,在外阁间多久,便站着侯了多久,并未越俎代庖坐下过。 眼下,见苏锦出了屋中,陶妈妈远远福了福身,恭敬道,「见过夫人。」 苏锦轻声道,「我先前睡过了,让陶妈妈久等。」 陶妈妈笑了笑,「夫人有孕在身,老奴等等也无妨,未吵道夫人休息便好,夫人请坐吧。」 她是怕苏锦久站。 第8章 遂又上前,扶了苏锦往案几一侧的小榻上去,而后落座。 小榻上有厚厚的褥垫,坐起来柔软。 陶妈妈便在跟前伺候说话。 苏锦眼中歉意,「方才起晚了,本想直接去母亲处的请安,结果陶妈妈来了我这里,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陶妈妈笑道,「刘太医都同夫人说了,侯爷早前也让人捎了口信来,老夫人这处都知道,特意让老奴来看看夫人。」 苏锦笑了笑,「多谢母亲记挂。」 陶妈妈叹道,「说来,老夫人也是过来人,当初四爷和大小姐也龙凤胎,老夫人怀四爷和大小姐的时候很是辛苦,再往后,时常都休息不好,腹中两个孩子在,总是没有太多食欲,又得快,遭了不少罪。老奴早前是伺候老夫人过来的,夫人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心思通透,又手脚利索的,但都未照顾过有身孕的人,老夫人怕夫人这里缺人手,让老奴暂时来苑中,伺候夫人一段时日。」 陶妈妈是老夫人近前的人,用了几十年,若是来了,老夫人怕是不习惯,苏锦连忙起身,「这可怎么使得?陶妈妈一直都是伺候母亲,若陶妈妈来了这里,母亲怕是不习惯。」 陶妈妈宽慰道,「夫人放心,老夫人同老奴商量过了,老奴半日留在老夫人苑中,半日来清然苑,两头苑中都有人手,老奴可以兼顾。夫人腹中是侯爷的血脉,侯爷和老夫人都重视,老奴能多照顾些,也是老奴的福分。」 苏锦未再推辞,「那有劳陶妈妈了,稍后再去苑中谢过母亲。」 陶妈妈亦屈身行礼,「夫人,还有一事。」 苏锦询问般看向陶妈妈。 陶妈妈笑道,「夫人有身孕在,不宜起得过早,老夫人吩咐了,日后夫人这边晌午前不必来老夫人这里请安,夫人的孝心,老夫人心中知晓,夫人午歇后再去见老夫人便是……」 苏锦正欲开口,苑外有小厮快步到了苑门口,朝丰巳呈递了一封请帖模样的东西,又拱手青苗呈说了两句。 丰巳呈这边快步朝外阁间中来。 正好打断了苏锦同陶妈妈的话。 「夫人,是东宫的请帖,方才送至府中,说是东宫的腊梅花开了,太子妃邀了京中女眷到东宫品酒赏梅,这是给夫人的请帖。」青苗双手呈上。 苏锦意外,东宫? 她早前并未见过东宫太子妃,成亲之时,只知晓成亲之时,东宫派人道贺并送了一份大礼,但她并未从柏炎口中听出平阳侯府同东宫走得近过,许是她如今也是京中女眷的一员,东宫太子妃处,是礼貌相邀。 苏锦纤手打开请帖,请帖上说的也大致同青苗说的相同。 后日品酒赏梅,东宫太子妃邀了她一处,旁的便没有了。 正好陶妈妈在,便道,「每年第一场落雪后的几日,太子妃都会邀京中的年轻女眷去东宫品酒赏梅,应是也会邀大小姐一道。这惯来是东宫太子妃在年关前,邀请的最重要的活动,京中都会给太子妃几分薄面,夫人届时可与大小姐同去便是。」 苏锦一面颔首,一面问,「人多吗?」 陶妈妈低眉道,「堪比庙会……」 ……堪比庙会,苏锦喉间咽了咽。 陶妈妈应道,「太子妃设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会参加,同样的,挤破了头想往里蹭,希望露脸的也大有人在,希望通过太子妃处寻些助力。不过夫人放心,夫人有身孕在,太子妃会安排一处给夫人休息的。」 苏锦听出了陶妈妈的意思。 这太子妃的邀宴,是不想去的都需得去赏脸,想去的而没有受到邀请都要挤破头往里蹭。 只是后日便要去东宫赴宴了,她似是礼仪也未开始学,人也未必认识几个…… 苏锦忽得叹了叹,难怪柏炎早前说,回京之后,便不如在云山郡清净了。 东宫邀约,将宫中嬷嬷来府中教习一事提前上了日程。 当日下午古嬷嬷便来了府中。 古嬷嬷是老夫人从宫中请来的,一日只能在府中呆上两个时辰,苏锦整个下午大抵都同古嬷嬷在一处。 东宫并非宫中,相对没有宫中这么多繁琐礼仪,大抵紧紧张张的两个下午功课倒也够了。苏锦有身孕在,古嬷嬷亦让她多听多看,多记在心中,少了些练的环节。 苏锦聪慧,又听得认真,很少有出神或打岔的时候,古嬷嬷便也教得很快。 古嬷嬷对她的印象深刻。这位平阳侯夫人并非世家之后,不似旁的权贵娇妻傲慢,却也没有阿谀奉承,亦或是唯唯诺诺。恭敬有礼,话亦不多,这个度拿捏得将将好,便如沐春风。 古嬷嬷再来的时候,她也能照古嬷嬷昨日教授的悉数照做。 古嬷嬷笑笑,「夫人心底澄澈,老身没有旁的好教的了,夫人,腊月宫中见。」 苏锦才反应过来,古嬷嬷在宫中当差,许是真会在生辰宴中遇上,苏锦朝她福了福身,「多谢古嬷嬷教导。」 除却古嬷嬷处学习礼仪,这两日在老夫人处的请安苏锦也未停过。 有古嬷嬷在,她每日请安的时辰便稍稍往后了些。 第二日请安回来的路上,在湖边暖亭内小坐,竟又遇到了那只名叫「胖丁」的猫。 第9章 丰巳呈半蹲下同「胖丁」说话,「呀,又是你呀!」 「胖丁」迷迷糊糊看他。 丰巳呈朝苏锦笑道,「夫人,又是大小姐的猫!」 白巧正给苏锦取了水来,苏锦微微抿了一口。 她认得。 这只猫今日又来了这里,同前日见它差不多的地方。 苏锦环顾四周,少许,目光在一侧的草丛边停留。 白巧会意上前。 些许,白巧折了回来,手中还握了小撮小薄荷,笑道,「夫人,是有小薄荷(猫薄荷)。」 难怪了,苏锦笑笑。 猫最喜欢小薄荷,大抵也会往小薄荷的地方寻。 柏瑞盈这只猫养得时日应当不长,若是自己苑中便有小薄荷,这只「胖丁」应当不会舍近求远,柏瑞盈并不知晓猫薄荷一事。 丰巳呈正纳闷道,「大小姐这只猫呆呆的。」 上回见也是靠在夫人脚边,一动不动,当下也猫眸朦胧着。 白巧笑道,「它是吸了小薄荷,眼下不想动弹。」 丰巳呈意外,「小薄荷,不是入药的吗?」 他连入药都知晓。 白巧应道,「小薄荷是可以入药,但猫也喜欢,也称猫薄荷,能让猫很愉快。」 丰巳呈嫌弃得看向「胖丁」,「原来冲着猫薄荷来的。」 他还当真粘着他。 白巧笑了笑,只是前两日夜里下了一场初雪,天气凉下来了,这小薄荷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再等一两场雪,这小薄荷便要等到来年开春去了。 苏锦端起水杯,眸间微微怔了怔,问道,「大小姐的苑子离这里远吗?」 丰巳呈大抵都在云山郡府邸监管,来京中的时日少,但平阳侯府内的布局他还是清楚的,「不远,寻着这湖走到对岸,大小姐的苑落就在那边。」 苏锦颔首,苑中应是还未发现‘胖丁’又丢了,始终也会寻来的。苏锦抬眸看向丰巳呈,「带上‘胖丁’吧,我们送去瑞盈苑里。」 白巧迟疑看向苏锦,想起那日在老夫人苑中敬茶时候的事。 当日丰巳呈不在,苏锦刚吩咐完,他就爽快将‘胖丁’拎了起来,抱在怀中,软绵绵的,又似不怎么怕生,就在丰巳呈怀中懒洋洋躺着没怎么动弹。 丰巳呈没养过猫,眼下却很有成就感。 白巧扶苏锦起身。 苏锦有身孕,诸事都需小心着。 方才来老夫人苑中请安,就白巧同丰巳程跟着,白巧自然要照看细致些。撩起帘栊,出了暖亭,白巧道,「湖对岸也不近,夫人若是走到一半累了,便停下来歇歇。」 苏锦点了点头,眼下还不至于。 十一月中,湖面的风吹来还是有些寒凉,苏锦将貂裘裹紧了些。临近湖面有条路,离湖面远些还有条路,择了离湖面远些的路走,隔了中间的树木花草,湖风便小了许多。 言辞之间,正好见途中有丫鬟沿路在寻。 苏锦认得是那日在暖亭遇见的丫鬟,应当又出来寻猫了。 猫多躲在草丛之间,她便沿着离湖面近的那条路走,一面走一面唤,青丝也被湖风吹得有些凌乱。 「去还给她吧。」苏锦嘱咐丰巳呈一声。 「哦……」丰巳呈有些舍不得,还没怎么捂热乎呢,这就要还回去了。 苏锦和白巧停下脚步来,见丰巳呈上前,将‘胖丁’还给了对方,那来寻猫的丫鬟感激涕零,再不必这么冷的天沿着湖面继续寻‘胖丁’了。 当下,丫鬟抱了‘胖丁’上前,朝苏锦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锦莞尔,「我正好想去见瑞盈。」 丫鬟又福了福身应声,恭敬道,「奴婢替夫人引路。」 丫鬟遂便抱了‘胖丁’走在前方不远处。一面走,苏锦一面问了些关于‘胖丁’的事,譬如是公猫还是母猫,何时开始养在苑中的,多久洗一次澡等等,丫鬟一一应声。 苏锦早前猜得不错,这只猫是柏瑞盈这几月才开始养的,丫鬟说是相府的三小姐赠予大小姐的,瑞盈一直金贵着,还专门划处了一个丫鬟仔细照顾,这丫鬟便是眼前的丫鬟。 似是苏锦也对‘胖丁’感兴趣,走一路,丫鬟可便同她说了一路。 白巧担心此处近湖面,路滑,一直伸手搀扶着苏锦。 丰巳呈百无聊赖在身后跟着,目光大都在苏锦身上,怕她脚下打滑。 好在,湖对岸似是很快便到。 临到苑门口,丫鬟朝苑中的人道,「快去同大小姐说一声,夫人来看大小姐了。」 苑中的侍婢脚下生风。 此处是平阳侯府,苏锦是平阳侯夫人,无需在苑外等着内里的人来迎候。 当下,有小丫鬟去外阁间内通传,亦有苑中照顾的赵妈妈快步上前,福了福身,「不知夫人来了苑中。」 对夫人,这府中上下还是恭敬尊重的。 侯爷成亲当日府中有目共睹,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再加上老夫人处又同夫人相处融洽,老夫人亦赏了夫人不少东西,是为夫人做足了颜面,这府中都不敢怠慢了去。 第10章 眼下,夫人还带着身孕,赵妈妈是大小姐苑中的管事妈妈,自是谨慎认真的。 苏锦笑笑,「今日正好路过,就来苑中看看,瑞盈可在?」 赵妈妈点头,「大小姐在。」 赵妈妈言罢,只见外阁间早前掩着的大门被推开,有丫鬟在一侧掀起帘栊,遂即,屋中走出一道纤瘦绰约的身姿。 柏瑞盈抬眸看了看,见果真是苏锦,眸间微微怔了怔。 虽不知苏锦今日为何会来,但还是快步迎了上来。 当日苏锦到苑中给老夫人敬茶,前面诸事顺利,到最后她拜见兄嫂这里出了篓子,不欢而散。这其中,最介怀的当属苏锦了。 她亦听四哥说起过,三哥尊重三嫂,她此番应是将三嫂一道得罪了。 「见过三嫂。」柏瑞盈福身问候,语气里明显隔着疏远。 赵妈妈微微拢眉。 苏锦却柔声道,「我今日又在湖边碰上‘胖丁’了,本想送它回来,结果路上刚好碰到你苑中的丫鬟,便一道送了胖丁过来,顺便来看看你。」 胖丁?柏瑞盈眸含诧异。 她方才在屋中听到苏锦来,一时间想过苏锦是来兴师问罪,是来拉拢讨好,是来缓和她与三哥的关系,亦或是来冷嘲热讽的,却唯独没想过苏锦来,是因为胖丁的事…… 柏瑞盈眸间微怔。 一侧的丫鬟笑眯眯道,「是的呢,前几日胖丁就在湖边遇到夫人,还是夫人帮忙照看的,今日又去了湖边,奴婢去寻的时候,夫人正带了胖丁往苑中来呢!」 得了丫鬟这么一说,柏瑞盈目光中更多了些迟疑。 她真是来送胖丁的? 柏瑞盈愣住,一则的赵妈妈适时提醒,「大小姐,夫人有身孕,不便久站,眼下苑中寒凉,还是先请夫人到屋中说话吧。」 柏瑞盈恍然回神,「是我怠慢了,三嫂,先去屋中吧。」 苏锦笑了笑,未说旁的。 白巧要上前搀扶,苏锦微微摇了摇头,白巧会意,跟在身后。 苏锦便与柏瑞盈并肩一处,柏瑞盈见她身侧无人,地上又湿滑,不由伸手扶住她,「三嫂慢些……」 丰巳呈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夫人就是夫人…… 苏锦莞尔,正好接过话来,「听方才你苑中的丫鬟说,胖丁可是经常溜出苑中去?」 似是说起胖丁,柏瑞盈眼中些许意外,又瞬间温和,应道,「每日都要溜出去好几趟,还要人专程去寻它回来,也不知怎么的,似是不喜欢苑中,就喜欢往花苑里去……」 苏锦笑笑,唤了声,「白巧。」 白巧会意上前,递了一枚小薄荷给她手中。 苏锦轻声道,「因为花园湖边有这个。」 柏瑞盈似是吸引了注意去,从她手中接过这枚小薄荷,「这是……」 苏锦笑笑,「小薄荷,又称猫薄荷,胖丁是去寻小薄荷了。」 小薄荷?柏瑞盈目光中皆是好奇,一面看了看苏锦,一面又看了看手中的小薄荷,错愕道,「胖丁喜欢这个?」 苏锦抿唇,「不是胖丁喜欢,是猫都喜欢,恰好湖边的草丛里有小薄荷,所以对胖丁是吸引,等过些时候你挑个缓和些的日子,在苑中多种些小薄荷,胖丁自然就喜欢了。」 柏瑞盈目光中亲切了许多,「三嫂养过猫?」 苏锦也不隐瞒,「早前在平城家中,我养过好长一段时日,是只白色猫,就额头有三缕黑毛,我管它叫三葱。」 「三葱?」柏瑞盈噗嗤笑出声来,「这名字倒是别致。」 苏锦亦笑,「我想,总要待它特别些。」 柏瑞盈抿唇,「我觉得胖丁也特别。」 两人遂都会心笑笑。 守在外阁间门口的丫鬟撩起帘栊,柏瑞盈扶了苏锦入外阁间中。 帘栊外,周妈妈还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可我还是觉得三葱特别。」 「后来有一次被旁的猫挠了,三葱就变成两葱了……」 ☆☆☆ 柏炎今日事毕,回苑中时候尚早。 青苗和玉琢在外阁间中整理陈设之物,见了柏炎回屋中,都福了福身,「侯爷。」 「夫人睡了?」他是没听到屋中有动静。苏锦有身孕,近来乏得快,白日里还有宫中教习礼仪的嬷嬷在,他想她应是累了歇下了。 青苗应道,「夫人不在屋中。」 柏炎本予往屋中去,脚下却忽得滞住。 青苗又福了福身,应道,「夫人早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后来就近去了大小姐苑中,眼下尚未回来。」 瑞盈苑中? 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问道,「去了多久了?」 青苗道,「是大小姐苑中来人传的信,应是有个把时辰了。」 柏炎眸间淡了淡,转身出了苑中。 柏炎往瑞盈苑中去,刚好黄昏将至,府中四下开始掌灯。 一路上,遇到各处负责掌灯的小厮,都纷纷停下,朝他拱手问候,「见过侯爷。」 柏炎心有旁骛,有时应声,有时未应。 心中皆是瑞盈之事。 第11章 早前在洛城,他带柏子涧和区廷截下瑞盈,她眼中被人识破的害怕,想侥幸博他同情的哀求声,到后来他坚决让区廷送她回京,她歇斯底里的哭声,他迄今历历在目。 瑞盈是母亲的心头肉,亦是她最小的妹妹。 是爹在世时的掌上明珠。 他不能眼见她往火坑里跳,便是她恨极了他这个三哥。 他只是没想到,阿锦敬茶那时,瑞盈会同他起冲突。 他自然知晓母亲是为了在阿锦和府中下人面前维护他的颜面,但亦让瑞盈同他之间的隔阂愈演愈深。 他也知晓,母亲定然知道了因为生辰宴的缘故,罗晓代表南阳王府入京,会在京中呆到腊月年关之后,瑞盈应当听到了风声,所以母亲才会敲山震虎。 瑞盈的性子同母亲最像,他是怕母亲适得其反,逼得瑞盈铤而走险。 思绪之间,对面灯火阑珊处,似是有人朝他缓步而来。 他皱着眉头,缓缓驻足。 屋檐下,灯火昏黄,仿佛与远处的落霞融为一体。 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苏锦眸间似含着笑意,踏着轻尘朝他走来。 他敛了眸间忧色。 她亦装作不察,双手背在身后,一面缓缓踱步上前,一面笑眯眯道,「方才正好在花园遇到瑞盈苑中那只叫‘胖丁’的猫,遂一道送了回去,在苑中说了会儿话,吃了些点心才回来……」 言外之意,他无需担心。 是直接宽了他的心,亦避免了他出声问起的尴尬。 柏炎抬眸看她。 她伸手牵他,「路有些滑,炎哥哥牵我?」 他惯来知晓她有颗七巧玲珑心,遂从善如流,伸手握了她的手,牵她在身侧,一道往清然苑中回去。 「瑞盈苑中的栗子糕做得好吃,我这几日都什么胃口,就在她这里多吃了两枚栗子糕,她说明日让小厨房多做些,再送到我们苑中来……」 她是让他宽心。 柏炎温和笑笑。 他早前是想问,瑞盈可有为难她,她是怕瑞盈同敬茶那日一样,将气撒在她身上,与她起冲突。 但眼下,她话里话外已同他说明,她尚好。 柏炎遂未多问。 「今日可好些了?」他转而问其他。 苏锦笑笑,「好些了,晨间起得也晚,母亲让陶妈妈每日匀出半日来苑中照顾我。陶妈妈细心,好些事情我都不大懂,但陶妈妈都周全,告诉我哪些忌口,哪些不忌口,我有些吃不下东西,陶妈妈便让人煲了汤,我就着喝了些,晌午过后便好多了。」 柏炎是未想到母亲会让陶妈妈来照顾苏锦。 母亲是极挑剔的人,尤其是对身边的人,他知晓母亲离了陶妈妈会不习惯,母亲能让陶妈妈匀半日来清然苑照顾苏锦,是母亲不善特意表达的关心。 苏锦又道,「母亲体恤,让我不必晨间去请安,这两日都是等古嬷嬷走了之后,才去的母亲苑中。母亲亦未多留我,只让我早些回去休息。」 柏炎笑笑,「听母亲的,她是过来人。」 苏锦也不推辞。 两人一面踱步,一面继续说话,白巧和丰巳呈远远跟在身后。 「你明日去东宫,我正好朝中有事,路上不能送你。等下朝之后,晚些我来东宫接你。」他同她说明,「青苗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京中的女眷基本有印象的,青苗都认识,明日让青苗跟着你,赏梅宴上便大抵不会出错。」 苏锦唇畔勾了勾,应了声,「好。」 柏炎亦想起当日去见安阳侯和陆朝安,临分别时,陆朝安同他说的一袭话,「太子逼我,是因为晋王之事牵连,早前范侯一门欲加之罪,也是因为范侯私下欲与晋王府联姻,将妹妹嫁到晋王府,此事隐秘,是东宫在晋王府和范侯府中都安插了内线,所以了如指掌。柏炎,你搅了东宫的安排,眼下东宫许是未及反应,许是暂时不想与你闹翻,但日后,你若在京中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些。东宫居上位,却不是德才兼备者,恐有不顺,需早做打算……」 柏炎缓缓敛眸,「明日让丰巳呈同你一道去吧。」 丰巳呈?苏锦诧异。 赏梅宴相邀的应当都是女眷,丰巳呈若去…… 柏炎宽慰,「明日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东宫亦不会怪罪。」 苏锦嘴角抽了抽,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 ☆☆☆ 一日醒来,柏炎已去早朝。 他昨日便同她说起过,今日不能送她,晚些时候来东宫接她。 她亦心底澄澈。 简单用了几口早饭,白巧和玉琢来了苑中给她更衣上妆。 衣裳是这两日云墨坊赶制的,去东宫,要符合基本的穿着礼数,但亦要照顾她腹中的胎儿不被嘞到,云墨坊是花了心思的。 白巧和玉琢伺候她更好衣,又替她上了一个清浅的淡妆,相映益彰。 只是原本同瑞盈约好了今日同去赏梅宴。 临到出发前,忽然说老夫人没有同意,柏瑞盈又哭闹上了一回。 苏锦眸间滞了滞。 ☆☆☆ 等到马车缓缓停在东宫门口。 第12章 门口的侍从和宫女见了马车上的吊牌是平阳侯府,遂快步迎上了来。 青苗撩起帘栊,正好有东宫的婢女上前,「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苏锦莞尔,「正是。」 宫女福了福身,低眉道,「娘娘让奴婢在门口迎候夫人,等夫人了,直接引夫人去见娘娘。」 苏锦笑了笑,道了句,「多谢。」 车夫置好脚蹬,宫女和青苗一道伸手,扶了她下马车。 等她下马车,周遭的先前的嘈杂声似是忽得安静下来,苏锦转眸看向东宫一侧的小门处,先前似是围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一百余人,都是等着通融入东宫赏梅宴的。 这其中,就有周穆清! 眼下冬宫门口的马车缓缓停下,她倒是没注意平阳侯府的马车吊牌。只是先前站门口的宫女,正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心腹宫女之一,名唤红柚的,忽然恭敬迎上。 这厢便都愣住了。 能得宫女红柚亲自等候招呼的人,自然不是普通权贵。 这厢还在挤破头皮的,都是没有收到东宫请帖的,眼下忽然见红柚动了动,朝眼前的马车快步迎上,语气亲厚且热忱问了声,「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光是听到平阳侯夫人这几个字,这一处拥挤的人群便足以瞬间安静了。平阳侯前几日在京中大婚,近乎京中多半的权贵都去捧场,盛况空前。 这平阳侯夫人自是不一般的客人。 早前京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平阳侯夫人的传闻,后来忽然就有些隐晦的传闻在京中传开,但大抵都应是些空穴来风的,很快便消失了,只是听闻这平阳侯夫人早前是嫁过人的…… 她就是苏锦? 周穆清全然僵住,死死盯着苏锦那张侧脸。 怎么可能? 她心中不敢相信,便一直推开身前的人想要拼命看得更清楚些,前面的人被她推得有些烦了,遂也不满得推了推她,「能站松一些吗,你踩到我鞋了!」 周穆清心中正是有气的时候,似是正好这处动静大了些,苏锦应声转眸,与周穆清照了一个正面。 周穆清猛然心底一震,苏锦处却只是轻描淡写扫过一眼,多一丝停留都没有。 周穆清心底似受了侮。辱,对方要么不认识她,要么是认出来了,却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中。 正好前面的人实在有些恼了,「还推!」 周穆清亦恼羞成怒,「谁踩你鞋了!」 身前那人也来了气,同她置气起来。 管小门的管事妈妈忽得就有些火了,「再吵的,就先请离开!」 周遭都狠狠瞪了瞪周穆清一眼,还有人心中怨恨都是她的缘故,让周遭跟着挨了骂,遂又有人暗地里怼她。 周穆清忍不住愤恨! 只是再愤恨,她都不愿意离开,她好容易才排到这里。 但苏锦,一个连柳郎都看不上眼的人,名为和离,实为休戚的二手货,有什么好的金贵!凭什么一朝得志,就被人奉若上宾,大方迎入了东宫去?! 周穆清咬牙切齿,山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是山鸡! 宫女红柚领着苏锦入了东宫。 丰巳呈和青苗远远跟在苏锦身后。 苏锦本以为她已来得算早,可等入了东宫内苑中,才知苑中已满是衣香鬓影,衣襟连诀。这大片的腊梅树都未盖得住这一苑子光鲜亮丽的身影,究竟不知是人赏梅还不说梅赏人来得贴切。 「夫人小心,此处地滑。」宫女红柚提醒。 青苗和丰巳呈闻声,脚下步子加快了些撵上。苏锦亦小心,看了看,淡定从容得跨过了地滑之处。 红柚自领苏锦入东宫起,便一直在察言观色。 她跟在娘娘(太子妃)身边多年,接触京中众多权贵女眷,也清楚每个人的心思性格,平阳侯府却是新近入京的,她摸不大准这位平阳侯夫人的心思,只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却是出了名的不大好糊弄的。 早几日平阳侯府大婚,大半京中的权贵都去了,殿下和娘娘亦让人送了贺礼。 眼下,娘娘让她来东宫门口候着平阳侯夫人,便是东宫对平阳侯府另眼相待的意思。 这原本就是要特意做给今日来赏梅宴的京中女眷看的,所以她方才才会提醒平阳侯夫人地滑的一处,原本路也是她领的,一切水到渠成。 果真当下这花苑外苑中赏花的女眷们纷纷停了下来,驻足看向苏锦这里。 见是红柚亲自相迎的,又似是京中的生面孔,都不由有些好奇,这是哪家的女眷? 苏锦今日是淡妆素裹,让早前的温婉妩媚多了几分淡雅,少了几分妩媚去,乍一看,只会觉得此女甚是好看,清新明媚,温和又端庄,很亦让人心生好感,再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去,便会想,这眼睛,眉梢,下巴,脸颊,生得比例和分寸是刚刚好,若是再多施些粉黛,多染稍许胭脂气,怕是明艳动人到不可方物才是…… 苏锦今日这身衣裳略显宽松,否则以这幅面容,再配上纤腰窄窄,身姿摇曳,只怕更撩人心扉了去。 当下,便已有人轻声叹道,「这幅面孔倒是生得很,早前在京中似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好相貌,若是见过了,定是有印象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女眷?」 第13章 另一人也跟着叹道,「我看领路的是娘娘身边的红柚姑娘,应当来头不小,否则也不会得了红柚姑娘亲自迎接,是新入京的京官?」 早前那人摇头,「新入京的京官近来都未品级高的,若是品级低的,亦犯不上东宫如此照顾,莫非是……」那人滞了滞,身侧几人转眸看她,那人猜到,「平阳侯夫人?」 这京中没有新入京的京官,但这平阳侯却是前几日方才成亲的。 新娘子也是前几日才跟着平阳侯入京的,那早前在京中便不曾见过。 能得东宫如此照顾,又未在京中露面过的女眷,可不就是平阳侯夫人吗? 「难不成,还真是平阳侯夫人?」也有人越想越像。 「原来这平阳侯夫人竟生得这般好看,难怪平阳侯看不上这京中贵女,原是早就相中这样的美人儿!」 又有一人掩袖,神秘道,「可我听说,平阳侯夫人早前是嫁过人的,后来和离了……」 更小的声音说道,「我怎么听说,是平阳侯见人家生得好看,用强从旁的官员手中抢来的……」 「嘶~」旁的女眷都跟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有心思明镜着的打断,「嘘,都仔细了你们的嘴,这里是东宫,早前陛下下旨赐婚,便是要堵人口舌,这话要是被听了去,既得罪了平阳侯,怕是还要惹恼天家。」 这几人都赶紧用画扇掩了嘴角,面面相觑着,却不怎么出声了。 都晓京中平阳侯不好惹,若在背后议论他夫人,怕是要生事端的。 今日赏梅宴是太子妃邀京中女眷同乐的场合,但东宫的腊梅苑就这般大,自然容不下这京中所有官宦人家的女眷。所以,品阶不高的,平日在京中没得什么露脸机会的,是没有收到请帖的,这些人中想蹭上赏梅宴的人大有人在,便同先前周穆清一道,在东宫小门处候着,登记才艺,通融入内给贵人们们表演露面,若是得了太子妃的印象,许是日后便能想着这号人,所以一大早起,就有许多人围在小门处。 能得了这赏梅宴银色请帖的,便是眼下这群在外苑中三三两两赏梅的女眷,虽得了入园赏腊梅的机会,但大都在外苑中看看,有机会便找内苑的贵人们说上几句,若是得了相邀,许是还能从外苑入了这内苑的赏梅宴中去。 当下,众人看向苏锦的目光就很是艳羡。 目送着她由宫女红柚引着,往腊梅苑的内苑去。 能入得这内苑的请帖,便都是镶金的请帖,其实这内苑才是真正赏梅的好地方,亦才是东宫设宴想要拉拢的女眷们。内苑的女眷便不似早前在外苑时的人那般多,且是两人一桌,两人一桌,都在案几前坐下了,一面说着话,一面喝着茶,赏着梅,用着宫女盛上的糕点和果子酒,俨然要比早前外苑中要悠闲自如得多。 而这中间的空地中,有人在正中的桌上认真作画。 苏锦看了看,眉头不由拢了拢,这作画之人气质典雅,不似是专门请来的画师,青苗附耳稍许,苏锦才反应过来,先前东宫小门处堆积的那群人,便是盼着能有机会入内,在内苑这里展示才艺,博得太子妃的赞赏。所以,这作画之人也是朝中官员家中女眷。 「夫人这边请,娘娘在暖亭等候。」红柚又做了相请的姿势。 这厢,这内苑中几十双眼睛才前前后后得朝她看来。 红柚余光瞥向苏锦。 却见苏锦亦如早前一般,从容淡然踱步,并无半分怯场,也无旁的多余神色,怎么看,都不像初入赏梅宴的人。 红柚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这内苑中的女眷便比外苑中的女眷多了不少分寸和顾及,面面相觑是有,各怀心思是有,亦有朝苏锦颔首莞尔的,却很少有开口同临近议论的。 似是苏锦这场风过去,各自心中猜测了一翻,掂量了一翻,便又开始饮果子酒,看作画和赏梅去了。目光亦不时打量着暖亭那头。 等到暖亭跟前,红柚缓缓驻足,「夫人请稍等片刻,奴婢去通传一声。」 红柚才见苏锦莞尔颔首,她的笑容亲和,很容易便会让人生亲近之意。 红柚亦笑笑,入了暖亭中。 暖亭外,青苗见苏锦目光落在一妇人身上,便凑近苏锦身后,轻声道,「这是吏部尚书的长媳,童温氏,吏部尚书同侯爷交好,时侯爷的嫡系,温夫人待夫人亲善。」 苏锦亦莞尔朝童温氏回礼。 苏锦目光尚未收回,青苗又道,「近处朝夫人举杯的,是禁军右前卫副使许昭的夫人,许杨氏。许大人是老夫人的侄子,同侯爷私交甚好,侯爷夫人大婚时,杨夫人是来了府中帮老夫人一道招呼的。」 苏锦朝杨氏笑了笑。 杨氏也会意笑笑。 青苗继续道,「这外宴中还有几位都是侯爷一系的女眷,方才亦向夫人示过意,稍后若得空,奴婢再同夫人一一说起。」 苏锦轻「嗯」了一声。 其实这外宴中,大多打量她的目光都算友善。 苏锦也信柏炎早前说的,平阳侯府在京中的威名,足够让这内苑的女眷待她和善。 至于眼前的暖亭中,便只有十余个女眷了。各个衣着华贵,眸间奕奕有神,云鬓中步摇惹眼,谈吐有度,亦压得住身上些许珠光宝气,富贵而不落俗尘。 第14章 各有各的气度,又各有各的风雅。 红柚入内,朝暖亭中的主位福了福身,「娘娘,平阳侯夫人到了。」 这暖亭中先前应是说着有趣之事,听到红柚的话,都下意识先抬眸看了看主位上的东宫太子妃,则余光纷纷瞥了瞥暖亭外那袭月白色的身影。 「来啦?」太子妃似是惊喜,「快请。」 众人这才大方看向暖亭外。 红柚折回,恭敬道,「夫人,娘娘有请。」 暖亭中都是女眷,丰巳呈不便入内,青苗陪同。 苏锦记得古嬷嬷早前教的宫中礼仪,仪态端庄,目不斜视,等到暖亭中央,才向主位上的华美妇人行了宫礼,「苏锦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其实这暖亭中都好奇,这柏炎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早前京中想给柏炎说亲的多了去了,柏炎这处一直没有动静,这京中到处都在议论,平阳侯府最后会同哪家结亲。眼下倒好,忽然将人都娶回来了。 平城苏家,听过的人是少,但至少这暖亭中的都是知情的,早前平阳侯府的老侯爷似是自幼在平城苏家长大的。这是平阳侯府没有忘本。 这层关系本就隐晦,知晓的人不多。 知晓了这层关系再会嚼舌根的更少。 至于早前在柳州城闹的一场风波,既知晓了苏家同平阳侯府的关系,便也没什么好理会的,要么是平阳侯府替苏家撑腰,要么是平阳侯冲冠一怒为红颜。 暖亭人人心思通透,听得太子妃温和道了声,「无需多礼,起身吧,赐座。」 「多谢娘娘。」苏锦起身。 众人都纷纷朝苏锦投去或好奇,或友善,或谨慎的目光。 座位是早前便留好的,就在太子妃左侧,足见亲厚。 苏锦落座。 众人这才看清苏锦的容貌,肌肤胜雪,明眸青睐,眸间清水潋滟,双唇若涂脂一般,只看一眼,都觉明艳动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些。 这些年,平阳侯在京中,倒似是不亲近女色的,这暖亭中大都以为苏锦相貌平平,却未想到,是一张顾目盼兮,温婉又妩媚的盛世容颜。 还难得被一抹温婉压住了这明艳下的轻佻,叫人心生亲近,着实印象深刻。 照说这纤腰窄窄,素手纤纤,衣裳若是更贴切些,便能勾勒出一番摇曳生姿。但前两日便有风声传了出来,平阳侯夫人似是有孕了。今日苏锦近乎闭门不出,众人也没有明目去猜,眼下见到苏锦的装束,明眼人一看便心中清楚了。 难怪平阳侯府的婚事办得急,是奉子成婚。 平阳侯府不想委屈了苏家的女儿,所以婚事办得异常高调。 这平阳侯应是极在意他这位夫人的。 当下,暖亭中各个都在心中几分,但脸上的笑意不见,只听太子妃先尽地主之谊,「平阳侯夫人,我们这暖亭中各个都是通透的,你今日也无需拘礼着。日后同在京中,也多会走动,正是今日同大家熟络一番。」 苏锦先前一路从府外走来,途径外苑,外宴,直至这暖亭中,苏锦目光自然得打量诸多。 这东宫赏梅宴,来的大都是年轻的夫人和未出阁的世家小姐。 因为太子妃年纪便似只有三十上下,故而请来赏腊梅的人,多是年龄偏近些或小些的。 太子妃言罢,便有人会意,这是让她们轮流介绍。 斜对面处的女眷倒是先开口了,「夫人,我是叶浙的妻子,唤我长君即可。」 苏锦略微错愕,很快笑了起来,「此番回京,正好与叶大人和安平郡王府世子同行,叶大人时常提起夫人。夫人唤我苏锦即可。」 苏锦这句话倒不假。 叶浙的夫人,魏长君。同行一路,她听叶浙提起过多次。 叶浙又同柏炎交好,她也听柏炎说起过,大婚当日,叶浙巳时便到了侯府替他招呼宾客,洞房花烛时,也是叶浙在替他挡酒,叶浙的夫人魏长君也在替母亲一道招呼客人。 柏家同叶家的关系不一般,否则当时叶浙也不会跟着顾云峰折腾到云山郡当和事佬。 若没有叶浙,许是早前顾云峰就将柏远的腿打断了,哪来的柏远能带着顾云峰四下绕圈跑,最后跑来了云山郡找柏炎求救。 这些都是插曲。 苏锦是未曾想到,今日第一个认识的便是魏长君。 这也算是好的开始。 到第二人处,苏锦见对方年纪似是同她差不多,亦礼貌朝她笑笑。 这回,是太子妃开口介绍的,「苏锦,这位是顾云峰顾小将军的夫人,程双。」 苏锦很快会意,太子妃是特意抢在程双之前开口的。 柏炎在云山郡将顾云峰揍了一顿,揍得有些狠,程双自然是知晓的,所以,若是程双开口,这语气亲了远了都不好,所以太子妃才解围。 程双颔首致意。 苏锦亦如法炮制。 在等介绍了三两人,这暖亭外的才艺展示似是结束了,暖亭内也短暂终端。 有内侍官取了先前在外宴作画的女眷的画作来,花得还甚是应景,就是暖亭中的众生相,自然都是美化的,各个貌美赛过天仙。 第15章 暖亭中一一传阅。 太子妃心情大好,遂唤了如暖亭中,问了声是哪家的女眷。 那女眷明显喜出望外,声音都有些颤抖着,应道,是户部员外郎的四儿媳。 只说了四儿媳,不沾个嫡字,那便是庶出。 所以不在赏梅宴的邀约之列。 但暖亭中都看得出太子妃是很喜欢她,遂又听太子妃道起,「这画风极好,惟妙惟肖,一看便是有功底的,本宫实在是喜欢。近来郡主嚷着要学画,本宫也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你可愿为郡主启蒙?」 女眷激动务必,「臣妇愿意,多谢娘娘。」 太子妃颔首,遂又做了赏赐,才让内侍官领了女眷离去。 既离了去,便又有旁的女眷入了外宴展示才华。 「夫人,这边。」内侍官唤了声周穆清。 周穆清连忙上前,又打听道,「先前那位可得了太子妃喜欢?」 内侍官笑笑,「不仅得了喜欢,还成了郡主作画的老师,夫人你说呢?」 周穆清深吸一口,笑了笑,若是能给郡主做老师,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也可时常出入东宫,与太子妃走近了。 旁人她不知晓,但她是远洲城中有名的才女。今日,又特意精选了几首自己擅长的曲子来,便是想拿这些曲子当做敲门砖。 她不能错过这个尚好的机会。 由得她是抚琴,外宴的空间宽阔,怕琴音会散了去,内侍官便将位置至于暖亭前。 周穆清是私下里打听过的,旁人都不怎么敢在赏梅宴上弹琴,是因为太子妃自己便会弹琴,便对琴声都很挑剔,去年赏梅宴,还有人得了太子妃训诫,类似学艺不精,多在家中练手之类。 后来,便很少有人会在赏梅宴上弹奏乐曲了。 但周穆清对自己的琴艺是有信心的。 当初琴棋书画,让她坐稳才女声名的便是其中的「琴」字,太子妃又是好琴之人,投其所好,才对她日后在京中多有助力。 当下,到了琴跟前,先起身朝暖亭中福了福身。 临坐下前,又擅自朝暖亭中瞥了一眼,只是目光在看到苏锦时,骤然顿了下来。 这可是暖亭啊! 今日赏梅宴最重要的女眷,太子妃都是放在暖亭中招呼的,苏锦凭什么…… 忽得周穆清似是心态失了衡。 目不转睛,似是不信一般,看向苏锦。 苏锦正同对面的人言笑晏晏,根本没有看她一眼,而旁人,似是也在加入她们二人的话题,言笑声不断,暖亭中其乐融融,而主角,似是苏锦,就连太子妃亦在给她做衬。 苏锦端坐在一侧,眸间带着笑意。 身后的侍女不时躬身,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苏锦听着,神色依旧从容淡然。 周穆清越看越有些愤恨,牙齿似是都气得打颤。 也当巧,内侍官上前,「夫人你在做什么呢!」 内侍官是嫌她站在暖亭外,明目张胆听暖亭中的人说话,却不动弹。 这要是惹恼了太子妃可是要吃板子的。 周穆清当即也反应过来。 遂赶紧低头。 只是暖亭中,太子妃似是已觉察这边的异样,开口问道,「怎么回事?」琴都摆了许久,也见这人站了许久,难不成是来听她们几人说话的? 太子妃是面上稍许不悦。 暖亭中一众女眷也都跟着转眸看过来。 苏锦也在其列。 周穆清吓得六神无主,便是看到苏锦也在看她,她心中也只有赶紧摸琴的念头,怕这一场赏梅宴不仅没得了半分好,反倒惹了太子妃去。 她心中忽得没底。 见她落座,纤手抚琴。太子妃的目光没有移,暖亭中一众女眷的目光也没有移。 周穆清深吸一口气,待得第一个音符抚上,太子妃似是眼前一亮,似是没想到这人竟能抚出这等韵致,遂又多听了些时候。 暖亭中众人见太子妃喜欢,都不扰她雅兴,也一并跟着听了会儿。 稍许,周穆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游刃有余时,还能借着眼角余光瞥向暖亭的太子妃和苏锦等人。 耳畔亦听到有人赞许,「多久没见在娘娘的赏梅宴上抚琴的女眷了……」 太子妃亦笑笑,「听着还成。」 太子妃对抚琴甚是挑剔,得她一句「听着还成」,已是殊荣。 周穆清强忍着心中的喜悦,没好意思将喜色挂在脸上,遂弹得更生动卖力了些。 太子妃这厢给了「听着还成」的结论后,暖亭之中又陆续开始说话,早前暖亭中都已同苏锦认识了,青苗亦在苏锦耳旁将该留意的都说了,诸事顺利。太子妃又亲厚问道,「苏锦,你害喜可严重?」 东宫应是最早听到太医院风声,眼下,太子妃忽然问起,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也不慌张,「嗜睡多一些,害喜倒是不多。」 暖亭中大多是过来人,魏长君笑道,「那是个知晓疼母亲的。」 太子妃也点头,「趁着早前能睡的时候多睡些,再等多几个月,晚上想睡个好觉都难。本宫生郡主的时候,后一个月的晚上近乎都没怎么睡好过,现在想想,真不是件易事……」 第16章 青苗扶苏锦起身,苏锦朝着太子妃福了福身,道,「多谢娘娘提醒,苏锦谨记。」 太子妃连忙出声,「犯不上如此,你先坐下,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多小心些,日后在东宫见面,没那么多礼数。」 苏锦笑笑。 周穆清这里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脸色铁青。 苏锦,有身孕了…… 怎么可能? 周穆清一时有些恍惚,想起那人给她那碗汤药时,悠哉说道,「要做外室,就先服了这碗绝子汤,怎么,你们周家得了好处,你也一心想往我床。上爬,就这点诚意都没有……」 她脸色铁青。 尚记得当时饮下避子汤的场景,柳致远是没有机会高中了,她才不要吊死在一颗树上,她一身才华,便是外室,日后亦能做正了去。 人不付出代价,怎么要得了自己想要的? 周穆清凛了凛,很快,脸色就被扭曲的愤怒所代替。 凭什么她苏锦有孩子了,她却饮了绝子汤。 但凭什么,她苏锦有孩子! 恍惚间,周穆清勾错了一根琴弦,当即,琴弦拨断,指尖鲜血流了出来。 内侍官惊住。 无论外宴还是暖亭中都愣住,纷纷投来目光。 苏锦眉头微拢看着眼前之人,魏长君心中叹道不好,在赏梅宴了见了血…… 果真,太子妃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轰出去!」 今日是太子妃的赏梅宴,是东宫宴请女眷的重要场合,有人竟在今日,在太子妃跟前见了血。 这可是赏梅宴上最大的忌讳,暖亭中,太子妃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内侍官吓得赶紧上前轰人走。 谁知这人竟这么晦气,兴许还要连累阖府上下挑选才艺觐见的宫人。 内侍官一脸厉色,「还不快走!」 周穆清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怕,又匆匆抱起桌上的素琴,只是正欲走,又忽得脑中一横,咬牙抱琴折了回来,「娘娘,臣妇还可以再弹一曲的!臣妇先前是走神了,臣妇的琴艺早前不输城中任何一人,请娘娘垂青,再给臣妇一次机会。」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不说暖亭中,就连外宴都面面相觑,继而安静下来。 内侍官心头大骇,「你这不懂事的,快随奴家走!」 内侍官上前拽人。 周穆清死死抱着素琴不放,「求娘娘垂青,再让臣妇弹一曲,若是弹得不好,再撵臣妇走也不迟。」 暖亭中,苏锦转眸打量暖亭外抱琴的女子。 许是真对自己的琴艺有些底气,但真的不会审时度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东宫先前已经用了「轰出去」这样的字眼,苑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这是让太子妃难堪难做,也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处。 太聪明,便是不聪明。 眼下,是逼东宫在众目睽睽下如何安置她? 与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烦都不自知。 苏锦微微垂眸,应是个平日里在家中骄纵惯了,又有些才气,却不懂得适时收敛的。 苏锦余光瞥向太子妃,却见她嘴角微微勾了勾,先前尚有些恼意的脸上,正挑起一缕似笑非笑,「你的心意,本宫领了,本宫已经不想听了。」 内侍官背后一凛。 主位是动怒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京中女眷的面,更要和颜悦色,但这女眷的前程应当是毁了。 内侍官使了使眼色,外宴的另外两个内侍官上前。 周穆清不知哪来的不甘与韧性,想着左右要是被轰出去就是京中笑柄了,与其遭人笑柄,还不如试试能否有挽回余地,兴许还能周旋,周穆清心一横,放下琴跪下,「臣妇求娘娘再听半曲。」 程双与魏长君都怔住,这么不知道好歹,真当东宫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东宫这主位是会吃这一套的人? 内侍官吓得魂飞魄散,径直了上前就想捂她的嘴,太子妃眉眼微挑,慵懒而悠悠开口,「是哪一家的女眷啊?」 当下,似是也只有周穆清听不大懂这话。 「臣妇,是大理寺丞柳致远的家眷……」周穆清眸间碎盈芒芒,以为事有转机。 外宴中,不少女娟都忍不住轻嗤,一个大理寺丞的妻子竟如此不识大体。 只是她话音刚落,太子妃眉间是微微滞了滞。 东宫与太子妃本是一体,太子妃自然知晓东宫近来重用大理寺丞柳致远,柳致远眼下就是一把利刃,为东宫所用。她还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柳致远夫人的颜面,让他与太子离了心。 但这柳致远的夫人却似是真没什么眼力,也颇喜欢呈口舌之快,若不好好敲打,日后柳致远替东宫办事,却指不定从他夫人口中漏出什么祸事来,于东宫无利。 太子妃微微端起茶盏,一面思索着,一面轻轻抿了口。 忽得,柳致远? 太子妃似是忽然想起了旁的,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苏锦。 远洲柳家,柳致远,可不就是当初柏炎闹得满城风雨的柳家?前一月余,柏炎在宫中与人扭打到一处,旁人拦都拦不下来,最后惊动了陛下,被陛下罚关禁闭了一整月,似是也是柳致远。 第17章 周穆清是柳致远的夫人。 苏锦是柳致远的原配。 太子妃眸间忽得微妙了少许,若非想起这一出,眼下见苏锦这幅淡然娴静的表情,是全然不会将她与眼前的周穆清想到一出去。 苏锦在这里,她如何也不能因一个周穆清,惹了苏锦的不快。 当下,伸手放下茶盏,轻声道了句,「不必弹了,下去领赏吧。」 言罢,眼色瞥了瞥那内侍官。 内侍官当即会意。 周穆清也是个拎不清的,以为太子妃虽不听她的琴了,却还是赏识她才华的,更在听说了柳致远的名字后,想到了柳致远是在替东宫办事,就开口说赏了,那她今日来的目的也达到了。 周穆清连连谢恩,「多谢娘娘。」 程双和魏长君几个熟知太子妃性子的人都忍不住拢了拢眉头。 外宴中亦有人窃窃私语,也托赖了她夫君的颜面,听闻这柳致远是东宫的人,自是太子妃卖了东宫颜面,否则今日这赏梅宴见了血,本就惹了主位不快,还这般不识眼色,怕是难脱身…… 这处插曲过去,又有旁的内侍官领了其余的女眷来。 苏锦亦淡淡垂眸。 她是没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柳致远心中多年的那道白月光——周穆清。 要说当初不介怀吗? 她介怀这个名字。 她与柳致远成亲三年,周穆清是柳致远心中那道一直未曾动摇的白月光。 柳致远对她有多憎恶,便对周穆清有多爱慕。 但要说有多介怀? 也不曾。 她连柳致远都未曾耿耿于怀过,更何况周穆清? 一个同不相干的人,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当也不是那么差才对,但柳致远怎么就偏偏认定了周穆清,她对他耐心,他便处处说她心机,周穆清却是心中永恒的天真烂漫,还配了些真性情。 到今日,她才见到了这道存在她与柳致远之间三年的白月光。 也见到了柳致远心中的「天真烂漫」和「真性情」。 不在人后议人是非是教养,许嬷嬷自幼教导她。 她亦不会在人后评论周穆清。 苏锦捧着水杯轻抿一口。 一侧叶浙的夫人魏长君问道,「初入京中可还习惯?」 苏锦莞尔,「老夫人和侯爷多有照顾,习惯。」 魏长君笑道,「来了便在准备大婚之时吧,等隔两日,我替你做向导,游一游京中。」 一侧,程双附和,「我也一道。」 苏锦亦笑笑。 ☆☆☆ 坐了些许时候,苏锦渐渐同众人熟悉。 果真同柏炎所说,因为她是他夫人,所以暖亭中多待她亲厚。 苏锦亦不需花太多心思斡旋。 ☆☆☆ 很快,周穆清的插曲就似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一般,沉到水中的时候激了一阵水花,水花一过,便沉在了湖底深谙中,再没有挑起一丝涟漪。 外宴和暖亭中都似是忘了方才这人,只是再往后内侍官都谨慎了许多,再未安排过弹奏的女眷入内。 苏锦又坐了些时候,胃中忽得涌起一阵反胃。 她忽得意识到,又是孕吐的反应来了。 苏锦伸手轻轻抚了抚身前,稍作缓和,当下在暖亭中,苏锦缓缓起身,朝着主位福了福身,「娘娘……」 她方才用手帕捂嘴的动作,太子妃看在眼里,她刚开口,太子妃便温和道,「去吧。」 倒是缓了她不少尴尬。 青苗和丰巳呈都快步跟上。 出了苑外,才寻了一处偏僻处,其实孕吐倒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吐得时候难受。 丰巳呈不好近前,青苗便上前,在苏锦身后小心伺候着。 「夫人……」青苗担心。 她摆摆手,稍许,小声应了句,「没事。」 今日应是在暖亭中坐的时间太长了,暖亭中又燃了香薰,她近来原本就闻不大惯点香的味道,遂才难受了些。 青苗上前扶她,「夫人,还回去吗?」 苏锦轻轻摇了摇头,「先不回去了,在苑中透透气。」 也是,青苗应好。 眼下回去,夫人怕是也不舒服,但忽然说要走,又显得对太子妃不敬重。 丰巳呈也上前,将那间貂裘披风递于苏锦。 苏锦接过,披好。 十一月的苑中还是很有些清冷,她捂紧了些身上的貂裘。 这里已是腊梅苑外的小径上。 青苗扶稳了她,担心滑倒。 丰巳呈也在身后一直看着,怕她脚下打滑。 苏锦正同青苗交待着事情,忽得,只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苏锦和青苗,丰巳呈三人都怔住。 其实先前也听到了这声音,只是隔得远,以为是瓦片上的石头落到青石板路上的声音,眼下,才听清正是巴掌声。 苏锦凝眸。 稍远处的苑中幽静小径内,似是有三两个内侍官围在一处,而跪在中间人,正挨着为首那内侍官的巴掌。 第18章 苏锦是听古嬷嬷闲谈的时候提起过,这宫中内侍官的巴掌很是讲究。打得响,且疼,而且很不容易好,都是练过的,便是让犯了事的宫中挨了打,便狠狠记住。 当下,不知这内侍官是在教训东宫何处的宫女,光此时已听到了三个巴掌声,还不包括先前在路上的。 丰巳呈却认出那个为首的内侍官来,「夫人,似是先前那个内侍官。」 先前那个? 苏锦仔细望了望,的确是先前那个将周穆清领出去的内侍官,似是后来苑中便换了内侍官了,那挨打的人,苏锦心头忽得一怔。 内侍官再一耳光打去,许是离得不远吗,内侍官的声音传入耳朵,「这十巴掌是娘娘赏给夫人的,还请夫人日后审时度势,多看脸色,多管住嘴。柳大人替东宫做事,知晓东宫太多事情,夫人这张嘴便要严实些,脑子灵光些,别让这些毁了柳大人前程。娘娘今日是看在柳大人颜面上,才没有当着京中众多女眷的面,打夫人的脸,以免夫人日后抬不起头来,望夫人记得娘娘恩典,也记得娘娘叮嘱的话。」 内侍官的十巴掌,周穆清嘴角被打破不说,两侧脸都被打肿。 只是身侧两个内侍官抓住手,她动弹不得。 内侍官说完,见周穆清没有反应,不知是隐忍着,还是打懵了,内侍官心中念了声「不识好歹」的,遂又一巴掌扇了过去,「夫人,得了娘娘的赏是要谢恩的。」 周穆清痛得要哭出来,「臣妇谢娘娘恩典。」 内侍官似是才满意,「夫人先跪这里吧。」 周穆清难以置信看着他,让她跪着里? 这里眼下虽无人,但若是有人过往看到,她这张脸怎么办?而且十一月,天寒地冻,她这么跪着怕是要跪废的。 内侍官轻嗤,「娘娘吩咐了,让柳大人亲自来接夫人,柳大人何时来,夫人便何时走吧,至于夫人要跪多久,就柳大人的公务是否繁忙,对夫人是否上心了?」 周穆清想开口,但见内侍官凌目,遂又想起先前的巴掌,不敢出声了。 两侧的内侍官才松了手,周穆清没跪稳,倾向一侧,伸手捂住尚在火辣辣疼着的脸,心中既愤恨,又不敢得看向那内侍官的背影…… 苏锦还未来得及离开,内侍官便应了上来,「见过平阳侯夫人。」 苏锦颔首,没说话。 内侍官也似个人精似的,平阳侯夫人先前应是看到了,只是不愿意出声,他遂也不多提了,早前平阳侯夫人就在暖亭中,自然也是看得明白的,他本是替娘娘做事,也不多解释,便朝苏锦告辞,低着头快步离开赶着回去复命。 等内侍官离开,苏锦转眸,才见不远处,周穆清似怨恨,似害怕,又似羞愧一般看她。 「夫人……」青苗请示。 苏锦看了看周穆清,见她两边脸颊都被打肿,嘴角还有血丝在。 苏锦没应声,转身离开。 青苗和丰巳呈跟上。 又是这样装作无视一般,这让早前才受过羞辱的周穆清恼羞成怒,更忘了先前的疼痛和害怕,大声哂道。「苏锦,你不就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你倒是看呢!你不一直等着看吗?跑什么!」 青苗拢了拢眉头,这周穆清说话实在难听。 丰巳呈亦转眸。 「走吧。」苏锦却淡然。 周穆清本以为自己已经惹怒了她,脸上正扭曲笑着,却不想先前才停下来的脚步,眼下又似无事一般继续走着,根本不管她。 周穆清心底的天平被彻底打破,喉间咽了咽,恼怒道,「山鸡变凤凰也是山鸡,小人得志!」 苏锦脚下微顿,青苗和丰巳呈都愣住,难以置信转眸。 眼见三人停住,周穆清得意笑笑。 便是这笑扯得脸生疼,还是快意。 苏锦由青苗扶着,缓缓转身。 映入眼帘的,正是周穆清那道自恃清高的脸。 苏锦淡然道,「说完了吗?」 周穆清愣住,不知为何,对方分明语气平和,但偏生这平和的语气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威仪和震慑来。 周穆清肉眼可见的颤了颤。 但转念,看向苏锦的目光微凛,想到自己眼下的境地,和苏锦一幅不欲与她多计较的模样,周穆清心底生出的愤恨和恼意就似着了火一般,忽得蹿了上来,似壮了胆一般,「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如今是风光了,可别忘了在远洲的时候,自己是个连夫君都留不住的人,并不比我今日境地好。」 丰巳呈听到这句便恼了,气势汹汹一甩袖。 苏锦平静道了声,「回来。」 丰巳呈又气又恼,「夫人!」 苏锦没有多应声,只是示意青苗扶她上前。 青苗会意。 见她上前,周穆清笑笑,继续道,「当初柳郎与你和离也是给你留了颜面,否则当时停妻再娶,你和苏家多难看!成亲三年,你在柳郎面前什么都不是!他是因为我才同你和离的,我才是远洲城内的才女,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苏家不配。你如今是攀上高枝了,可小心高处不胜寒,摔下来尸骨无存。」 苏锦行至跟前,平淡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不聪明。」 第19章 周穆清手心死死攥紧,果真厌恶透了苏锦这种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清高与无视。 分明就是惺惺作态,特意来看她笑话,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但却忘了她是知晓她早前的可悲模样,柳郎有多憎恶她,她就算讨了柳家上下喜欢又怎样? 当和离和离,当休妻休妻,她周穆清才是最后的赢家。 苏锦轻声道,「一个名门才女,撵去京中给人做外室,我是配不上……」 「你!」周穆清似是忽然被戳中了痛楚,更尤其想起早前被人逼得喝绝子汤,做了人外室,本想飞黄腾达,最后却被正室做了手脚塞了男子在她房中,最后被人轰了出来,她可是远洲有名的才女啊,又不是那些只凭姿色取悦男子的庸脂俗粉,她为何要沦落到这一步,若是没有被人做手脚,她眼下已经是…… 周穆清眸间更加愤恨,她分明只差一步之遥。 谁稀罕这种无权无势,还自恃清高的落魄书香子弟,终日念着她是他白月光,谁稀罕做他的白月光,但她分明厌恶,却不得不回头去找柳致远这根救命稻草。 若不是后来柳致远高中,她心中这怨念更无处发泄了去。 只是当下,忽得被苏锦戳中痛处,周穆清恼羞成怒,更加口无遮拦,「苏锦,你好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后宅时勾搭上了平阳侯,同平阳侯搅到了一处,如今京中谁不知晓平阳侯同你……」 话音未落,苏锦上前,「啪」得一巴掌扇过。 周穆清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恼了句,「你!」 周穆清似是彻底被这巴掌彻底打懵了,诧异看向苏锦。 她是没想到……她是没想到,她一直挑衅都不会为之所动,一直软绵绵,仍她呈口舌之快,强装清高的苏锦……竟真会这么打她…… 她好似想到了两年前,被人抓到与男子有染,正室当着旁人的面,甩给她多少个巴掌,将她打昏了过去。 似是,也如今日苏锦一样的气势。 周穆清眼中的愤怒,恼意,似是在这巴掌之后被抽得有些回神过来,她错愕得捂住自己的脸,有些哆嗦得看向苏锦,既难以置信,又涌起一股后怕。 她喉间咽了咽,讶然捂着脸看她。 似是又惊又怕,更怕她再上前抽她两巴掌。 苏锦羽睫眨了眨,缓缓抬眸看她,依旧是平静的语气,「平阳侯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乱议的,侯爷同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妄加非议的,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 周穆清懵住。 丰巳呈和青苗也怔住。 苏锦瞥目看向青苗。 青苗愣了愣,遂即会意,递了枚素白的手帕给苏锦。 苏锦接过。 许嬷嬷自幼对她的教导便是,有容人之度,亦有处事的果决,需当头棒喝之处,才能一劳永逸。 苏锦轻轻擦了擦手,不动声色扔在了一侧。 转身前,亦朝周穆清道,「周夫人以后见了我,最好绕道走。」 直至苏锦转身走远稍远,周穆清都还懵住。 苏锦这一巴掌,似是比早前那内侍官的十巴掌还要深深刺激到她心底,犹如芒刺。 她如今已是人人都可欺侮的吗? 就连苏锦都可以…… 可是她心中方才涌起的恐惧,却似让她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 何时,苏锦成了这般强势的人? 那为何在远洲的三年,她明知她与柳致远搅到一处,却似是无事的人一般…… 周穆清一时脑海全是凌乱汇聚成一处,连柳致远何时上前的都不知晓。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眼中瞥过一丝慌乱。 柳致远看着她,眉头紧紧皱成一处,沉声中带着心疼,「怎么回事?」 他是接到东宫的消息,让他来东宫接夫人。 但不知来龙去脉。 他来时已做过诸多猜测,譬如惹恼了太子妃,亦或是出了何等事端,他毕竟是东宫的人,在为东宫做事,太子妃应当也不会为难穆清。 但却没想过眼下这般,见她脸被人打得红肿,还挂着血迹。 见了她,周穆清心中的委屈似是涌了上前,旁的什么也不说了,径直扑向他怀中,「柳郎,致远……」 柳致远紧紧拥她,眉头拢得更紧,心中好似刀刮一般。 谁将她打成这幅模样,泣不成声。 柳致远不由抬眸,只见不远处那道身影。 目光顿时僵住。 旁人许是认不出来,他却一眼认了出来,眸间皆是诧异,苏锦? 看到周穆清这幅模样,又想到东宫遣人来时的含糊其辞。 是苏锦? 柳致远心底微滞,有几分诧异,更有几分难以置信。 苏锦性格惯来温厚,为何会对穆清下如此重的狠手? 是因为他的缘故? 柳致远心底分不清是恼意还是五味杂成,松开怀中之人,见她脸颊上的痕迹,分明是被人重重打过不下多少次才会如此,柳致远伸手抚过。 周穆清吃痛,下意识捂住脸。 因为先前被打痛,也被打怕了…… 第20章 柳致远心底万分滋味,沉声道,「苏锦打的?」 周穆清错愕抬眸看他。 见他凝视自己,忽得,不知为何,没有应声,只是下意识转眸看向身后。 尚未彻底走出小径的苏锦。 周穆清心底顿了顿,还是没有应声。 眸间却有惧意,怕意,羽睫微微颤了颤,似是欲言又止。 柳致远倏然会错了意。 尽管难以置信,还是不得不相信就是苏锦。 她早前的温婉和恭顺果真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背地里,仍旧是那个恶毒的妇人,所以抓住机会便对穆清下手? 将人打得这般重,究竟何等毒辣心思! 他早前是真想错了她?! 便是和离时候的那一丝愧疚心思,柳致远都已抛至九霄云外,只剩眼底的恼意,看向尚未走远的苏锦。 「起来。」他扶跪着的周穆清起身。 周穆清愣了楞,不知当不当起身,遂即想到,当时内侍官确实是吩咐她跪到柳致远来的时候再起身,周穆清才握住柳致远的手站起来,但许是跪得太久,地上又寒凉,她忽得踉跄,没有站稳。 柳致远抱紧她,更会错了意,是苏锦吓唬她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穆清犹豫这么久才敢起身。 柳致远心底的恼意更甚,遂即开口,「在这里等我。」 周穆清讶然,「柳郎……」 她是分明可以开口解释,这一瞬,却又忽得噤声。 似是,忽得不想开口一般,只是远远看着柳致远快步撵上前去。 ☆☆☆ 不远处,苏锦在小径中停下脚步,正好迎上对面慢悠悠走来的肖玄。 肖玄似是意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苏锦,唇畔淡然勾了勾,「夫人,好巧。」 遂而想起今日是东宫的赏梅宴,京中权贵的女眷都在,那苏锦也应在应邀之列。 苏锦也没想到会遇见肖玄。 见到肖玄身后跟着的东宫侍者,才忽得想起听柏炎提起过肖玄受邀暂住在东宫中。今日赏梅宴是在东宫腊梅苑中,眼下已出了腊梅苑,肖玄身后还跟着东宫侍者,在此处遇见肖玄不算突兀, 苏锦福了福身,「见过世子。」 毕竟早点一道回京,比旁人多了几分熟稔。 「夫人怎么不在腊梅苑赏花?」肖玄温声问起。 苏锦笑了笑,「方才有事,刚好出来歇一歇……」 苏锦话音未落,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着厉声打断,「苏锦,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周遭都顿住,纷纷转眸。 小径处树木繁盛,便是冬日里也错综斑驳,柳致远上前时根本没有留意一侧有旁人,加之气极,眸间带着怒意,口中声讨道,「你若有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处处去为难穆清!她有什么错,犯得上堂堂平阳侯夫人屈尊降贵,这般欺侮教训!」 柳致远这两句来得太突然,勿说旁人,苏锦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这似是在柳家和离后,苏锦第一次见柳致远。 苏锦微怔。 而柳致远的气势汹汹,也似是在苏锦转眸看他时忽得愣住,面前的人温婉娴静,亦如早前过去的三年一般并无不同,眸间尚有还未来得及撤走的笑意几许,清清淡淡挂在眼角眉梢处。 似股清流般,将他心中先前的怒意去了多半。 他忽得反应过来,在早前的三年里,她能盛怒的事要远比今日多得多,她没理由,也不应当在今日,在东宫,将穆清打成那幅模样。 他先前是脑子一热,一股愤恨涌上心头,根本失了准则。 他认识的苏锦,不是这样的苏锦。 便是和离时候,她都未曾咄咄相逼过。 或是,他根本都不值得她咄咄相逼。 穆清亦不值得。 当日都不值得,更何况今日。 「柳大人,平阳侯夫人怎么会欺。侮你夫人!」跟在肖玄身后的东宫侍者先开口了。 柳致远是东宫的心腹,亦是三四月间春闱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自入仕之后,在东宫羽翼下,似是仕途比状元和榜眼都来得平步青云。 尤其是入大理寺后,柳致远也确实替东宫扫清了不少障碍,让东宫另眼相看。 眼下,柳致远似是有些失态。 先不说这处有长风怀安郡王府的世子在,也不说先前那句话是冲着平阳侯夫人去的,光是他开口说这话的地方就选的不好,这里不是市井街市,这里是东宫,岂容胡言乱语?平阳侯府同东宫的关系本就阴晴不定,更不会因为这等事情闹翻了去。 东宫侍者是要点醒的。 柳致远也被一语点醒。 他方才是失了分寸,见了穆清那幅模样,才会想着追着苏锦问个公道。只是绕过弯脚处才见眼前不仅有苏锦,还有怀安郡王府的世子肖玄,和东宫安排接待肖玄的人在。 柳致远忽得反应过来,行事贸然了。 尤其是在东宫的地界上。 柳致远方才那几句喝得有多趾高气昂,眼下便有多骑虎难下。 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便是仗着东宫的信任,也不应当在东宫之内大放厥词,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他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怕是要被言官群起弹劾。 第21章 东宫侍者方才那声是提醒了他——此处是东宫,今日是赏梅宴,苏锦怎么可能在东宫内,在众目睽睽之下欺。侮。羞。辱穆清! 唤他来东宫接人的是太子妃身边的人,穆清挨得应是太子妃的巴掌! 他是方才脑子一热,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明白。 妄在大理寺就职。 忽然想明白此事,柳致远面色铁青。 看向苏锦时,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似是回回遇到穆清与苏锦的事,他都是想当然得站在穆清一处,要找苏锦问责,追究,亦或是讨个说法,似是惯来,穆清都是更需要他维护的那个。 他亦无条件相信和保护她。 而自始至终,苏锦似是都未曾多解释,多哀求,多纠缠过,亦如眼下,柳致远看向苏锦,苏锦眸间除了早前见到他时的略微错愕,而后到他说完都一直淡然沉静没有出声。 这周遭尚有旁人在,他是打了苏锦的脸,亦重重打了自己的脸。柳致远眸光微敛,忽觉自己像跳梁小丑。 苏锦从不会声嘶力竭大声争辩,甚至与他争吵,就似,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在自行表演的小丑…… 果然,苏锦看了他一眼,并未应声,而是朝肖玄轻声道,「失陪。」 肖玄印象中,苏锦惯来淡然平和。 他自然不信这个柳什么口中的屈尊降贵,欺。侮教训。 他认识的苏锦,是短刀架在喉间,额头涔涔汗水,也面不改色,沉稳淡定的苏锦。 是午后阳光下,慵懒躺在渔船上入寐,佯装钓鱼,鱼来了也似是无关紧要的,与世无争的苏锦。 亦是,连柏炎这等既不怎么讲道理又蛮狠的人都能和谐共处的苏锦…… 他惯来相信自己识人的本事。 若真是苏锦屈尊降贵,那一定是对方值得欺。侮教训。 肖玄眸间淡淡笑意。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柳什么,还有目光更远处,躲在角落中不是伸头看向这边的人,不用猜,应当就是柳致远要出头的「苦主」。 其实眼下场景,肖玄知晓她能应付得过来,也信她能处理妥帖。 只是他心底悠悠勾了勾,不想她再‘屈尊降贵’。 对面的‘苦主’都有人护,她这个真正的苦主倒要自己应付,肖玄心底笑了笑。 待她口中说完‘失陪’二字,肖玄悠悠伸手,折扇在她跟前挡了挡。 他惯来折扇不离身。 冬日时候亦是。 苏锦抬眸疑惑看她,他眸含笑意,眼神示意她稍后,目光却从头到脚打量了柳致远一番。 「柳大人这身官服是正六品吧……」肖玄明知故问。 太子监国,柳致远今日在下朝后去了宫中,眼下才回。 既入宫,自然着官服。 大理寺丞是正六品官级,官服的颜色和花纹上便能一探究竟。 柳致远眉头微拢,不知他何意。 但肖玄是东宫的上宾,柳致远早前亦在东宫见过,肖玄身份特殊,太子同肖玄走得近,也一心想要拉拢肖玄,他得罪肖玄并无益处。 「正是。」柳致远拱手应声。 东宫侍者不由看了看怀安郡王府世子一眼。肖玄虽然早前都是叶浙叶大人亲自招呼的,但回京之后,叶大人早朝,肖玄也不是日日都要外出,所以是在东宫的时候,大都是他在招呼怀安郡王府世子。 肖玄的性情他也摸清楚了一二。 肖玄性子偏冷清,平日话就少,更不会无缘无故问柳致远。他开口,应是要替平阳侯夫人解围。柳致远先前对平阳侯夫人的一袭话,应是惹了当下这位心中不快。 肖玄是东宫上宾,柳致远又是东宫的人,东宫侍者不希望柳致远同肖玄起冲突。 果真,肖玄「啧啧」叹了叹,低眉道,「苍月是礼仪之邦,官场最是品阶有序的地方,怎么一个小小正六品的官员,在平阳侯夫人面前,连拱手之礼这等基本礼仪都不会?柳大人是如何入的官场啊?」 肖玄笑笑。 柳致远脸色忽得一阵泛白。 肖玄这话是冲着他来的。 柳致远目不转睛看向肖玄,肖玄清冷道,「这要是放在长风,可是要落人口舌的,柳大人,毕竟前程要紧不是?」 柳致远咬牙。 看了看他,遂又看了看苏锦,行躬身拱手之礼,只是目光没有看她,亦面无表情道,「见过平阳侯夫人!」 远处,周穆清不由看呆! 柳致远心中攥了气,未出声。 肖玄继续笑笑,「柳大人,见礼不需自报家门吗?」 柳致远恼意抬眸看他。 肖玄知晓触到了柳致远痛处。 柳致远能用上屈尊降贵这样的字眼,便是介怀双方的身份地位,自报家门,惯来是以卑见恭的常用礼数,方才那句‘见过平阳侯夫人’实在不痛不痒。 肖玄笑笑,「柳大人一个正六品,心中不会连这个数都没?」 柳致远恼意涌上心头。但对方是怀安郡王府世子,太子上宾,身后的东宫侍者也在朝他示意不要激怒肖玄,柳致远只得咬牙,重新朝苏锦躬身拱手之礼,一字一句道,「下官大理寺丞柳致远,见过平阳侯夫人!」 第22章 如此,总该满意了!! 柳致远心底火焰窜起,脸色涨得通红。 肖玄双手背在身后,折扇依旧轻敲着,继续道,「柳大人,刚才那几句不得体的话,似是不当是一个小小六品官员当向世袭爵位的侯夫人问责的话。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隔了中间多少级,柳大人自己算算,不需要郑重道歉吗?」 柳致远双眸看他,眸间都是怒意。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肖玄手中折扇不停,正好轻声朝他笑道,「柳大人,我是好意提醒,小心言官一本折子奏上,断了柳大人仕途,柳大人近来不是在朝中风头正盛,眼红的人诸多,正好都寻不到由头,这么好的机会,柳大人如此聪明,怎么留给旁人呢,可是?」 柳致远牙齿都似咬碎。 肖玄‘提点’,「柳大人,有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柳致远垂眸,死死看他。 肖玄唇角勾了勾。 柳致远愤恨看向苏锦,掀了官服前摆屈膝跪下,「下官无意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周穆清眸间猛然一震。虽听不清远处的对话,但见柳致远竟然朝苏锦跪下时,周穆清只觉整个人三观尽碎,似是心底有处轰然坍塌。 怎么会!怎么可能! 柳致远低眉拱手,一双眼睛羞。辱愤恨得通红,却没有抬眸,只等她开口,心中好似煎熬。 半晌,等来的却是肖玄的声音,「夫人,方才的话正说到一半被打断,我准备隔两日到府中拜访老夫人,夫人能否提点一二,老夫人的喜好?」 脚步声从身前过去,没有人应他。 柳致远心如死灰。 直至眼前的人都走远,东宫侍者才道,「柳大人,你险些给殿下惹麻烦。如今怀安郡王府和平阳侯府,殿下一个都不想得罪,还想拉拢,柳大人这都看不明白,也无需在殿下跟前走动了……」 东宫侍者言罢,拂袖离开。 这冰凉的小径石板上,只剩了柳致远一人。 周穆清心底颤颤,见到小径上跪着的人,却忽得迟疑了几分,最终也没有勇气上前。 在京中,没有庇护,旁人捏死她就似捏死一只蚂蚁。 周穆清摇了摇头,她不要这种日子。 ☆☆☆ 小径一侧,苏锦与肖玄并肩踱步。 「你是真打了柳致远的夫人?」肖玄饶有兴致。 「嗯,打了。」苏锦应声。 肖玄轻嗤。 周穆清和柳致远的事就似一段插曲,中途稀里糊涂又遇见了肖玄,等苏锦折回腊梅苑内苑的时候,又全然是另一处天地。 苏锦与肖玄并未说太久的话,肖玄正要外出,方才是替她解围。 既是解围,多余的话并未多问。 她是越发看不透肖玄这人的性子。 时而亲近,时而疏远,时而热忱,又时而冷清…… 等回暖亭中,一侧落座的魏长君悄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还好?」 暖亭中除却一两个再年轻些的女眷,大都是过来人。 暖亭当中大都一看便知。 当下亦投来关切目光,苏锦笑笑,朝魏长君应当,「无碍。」 暖亭中继续说着话,东宫的宫女送来了腊梅做的糕点,腊梅酒,和腊梅做的甜汤,除了腊梅酒,苏锦依次用了些。她胃中一直不怎么舒服,便没敢动太多。 倒是那腊梅糕份外多用了些。 太子妃瞧见了,吩咐红柚道,「稍后离开的时候,给平阳侯夫人捎些腊梅糕去。」 苏锦朝太子妃谢恩。 太子妃笑了笑,遂又问起了她的饮食起居来。 苏锦说是太医院的院首刘鸿运刘太医在看着,太子妃缓缓颔首,「刘太医是稳妥的,本宫的小郡主当年也是刘太医看着的。」 她如此说,苏锦也更安心了些。 ☆☆☆ 稍许,外宴中陆续有女眷告退。 大抵都是有身孕的,或是身体偶有不适的。 苏锦未主动提起,太子妃还是体恤,「苏锦,你先回府吧,这头几月的身子最要将养着,日后有的是时日聚一处。」 苏锦也不推辞。 魏长君和程双等人作别,亦约了后几日带她逛京城,苏锦一一应了。 太子妃遣了红柚相送。 等红柚领了苏锦离开苑中,太子妃目光悠悠看向那道背影,心中想到,平城苏家,竟能教养出来这么一个女儿,倒是拿得出手,她今日都想好如何替苏锦遮羞了,谁想到人家既不怯场,也似是宫规礼仪都胸有成竹,硬是挑不出些错来,这平阳侯府到来了位值得她花心思对付的侯夫人。 太子妃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腊梅酒,嘴角清浅勾了勾。 内侍官上前,附耳,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遭。 太子妃瞥目,轻声道,「苏锦遇见了?」 内侍官应道,「掌嘴的时候遇到的。」 太子妃轻笑,有意思。 这京中若是平平淡淡的,才真真是没了意思。 内侍官又继续说了些,太子妃指尖微微滞了滞,反问道,「她同肖玄认识?」 第23章 内侍官摇头,「这奴才便不知了,但世子似是替平阳侯夫人出了头,看模样,倒是也熟稔。」 太子妃眸光微微敛了敛。 肖玄替苏锦解围,莫不是平阳侯府也在拉拢怀安郡王府? 此事倒是出乎了太子妃的意料。 「殿下可知道了?」太子妃轻声问。 内侍官应道,「已遣人送信去宫中了,许是稍后就到殿下处了。」 太子妃颔首,「那且瞧着吧,让殿下自己拿主意就是。」 内侍官刚应声离开,太子妃又道了声,「回来……」 内侍官听候差遣。 太子妃瞥目看他,「再给殿下捎给信,就说本宫说的,这柳致远的性子似是也不怎么可靠,殿下就这般信得过吗?」 内侍官听了,脸色都微微变了,不敢接话,只敢应声,「奴才这就去。」 太子妃摆摆手。 ☆☆☆ 东宫不小,红柚带路,自腊梅苑出来又走了好些时候才到了东宫门口。 马车已提前备好在大门口,红柚送至,「夫人慢走。」 苏锦道了声谢。 抬眸时,先前空中尚且还算飘着的小雪,似是渐渐变大了些。 大雪中,正好有马车在东宫门口缓缓停下,苏锦眼睛一亮,那马车上挂着的吊牌,可不正是平阳侯府的字样,同她来时乘坐的那辆一样。 是侯府的马车,眼下还能是谁来 苏锦眸间笑意似是染了一层冬日里的暖意。 马车停稳,车夫置了脚蹬,马车帘栊掀起,有人身着官袍官靴,头顶着官帽的翩翩郎君自马车上踩了脚蹬下来,手中撑了伞,正往东宫大门处来。 似是行了两步,缓缓抬眸,温润目光正好与苏锦遇上。 精致的五官,嘴角勾了勾,继续撑伞上前。 东宫门口的侍从都低眉拱手唤了声,「平阳侯。」 柏炎淡淡颔首。 他手中撑着伞,步步登上东宫门口的阶梯,语气温和而亲厚,「今日宫中留话,来得晚了些。」 言罢,嘴角挑了挑,「似是也不晚,刚刚好。」 苏锦低眉笑笑。 「回家吧。」他伸手牵她。 她亦跟着他走。 大雪天,他的掌心很暖。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中,莫名的踏实心安。 他一手牵她,一手执伞,背影登对,宛若一对璧人一般。 他轻声问,「看到腊梅了吗?」 她莞尔,「人比腊梅还多。」 柏炎笑出声来。 伸手扶她上了马车,柏子涧问候,「夫人。」 她亦朝子涧抿唇笑笑。 柏炎遂也上了马车。 青苗和丰巳呈自觉去了后一辆马车中。 「今日见到了叶浙的夫人魏长君,还有顾云峰的夫人程双……」她朝他说起今日东宫腊梅苑中的事情来,「青苗亦同我说起了许昭的夫人,还有亲平阳侯府的权贵女眷,只看一眼却是记不住。」 柏炎笑着看她,「无需记住,她们会登门拜访,见多了便认识了。」 他高屋建瓴。 她听话颔首。 「今日在东宫还顺利?」他关心的是她初次到京中参加这样的场合,便是遇上太子妃的赏梅宴,便是早前古嬷嬷在家中教导了两日,他还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 苏锦想了想,应道,「似是他们都卖你颜面,不曾为难我,顺利得很。」 「到我这里来。」柏炎伸手牵她到怀中落座。 他的马车中没有碳暖,她惯来怕凉。 坐他腿上会好许多。 他一手揽紧她,一手敛起帘栊。 窗外,已下起了大雪,路上还未到积雪的程度,只是柏子涧已开始行得较慢。 马车似是途径闹市区。 苏锦目不暇接。 柏炎才想起,入京后,她似是还未逛过京中。 柏炎吻上她修颈,「阿锦,明日休沐,我带你逛逛京城。」 朝中五日一休沐,好容易又轮到休沐日。 苏锦轻声应好,亦俯身吻上他额头。 似是入京后,她还未同他一道外出过,她有些想念早前在云山郡的日子,虽然他有些闹腾要吃糖醋鱼,但日日闲适的日子似是真远比在京中要来得清静悠闲得多。 那时似是只有柏炎同她,整个云山郡亦旁人需要应酬。 更无今日东宫中的糟心人和事。 才从云山郡回来,她心中似是便又有些想念云山郡了。 她早前是听丰巳呈说起,平阳侯府的驻军在云山郡,柏炎每年有两月左右的时间都在云山郡府邸,只是如今她有身孕在,许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呆在京中。 她轻轻叹了叹,「炎哥哥,我有些想云山郡了。」 他眸间悠悠扬了扬,「为何?」 她侧身靠在他肩头处,低声道,「就是想……」 她亦说不上什么道理。 她发间的海棠清香似是她固有的味道,对他似是天然的吸引与诱。惑,他心底微动,双唇抵上她双唇,轻声道,「阿锦,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一处。」 第24章 苏锦轻「嗯」,鼻尖抵上她鼻尖,轻声道,「炎哥哥,我可是越来越自私?」 柏炎嘴角勾了勾,「小阿锦,哥哥巴不得。」 ☆☆☆ 回府的时候,时候尚早。 苏锦先去耳房沐浴。 柏炎唤丰巳呈到了外阁间中问话,「今日夫人在东宫如何?」 她的性子温厚,惯来报喜不报忧,亦不想诸事到他这里。 但他终究是要过问的,一场赏梅宴,不可能一个幺蛾子都没有。 即便没有,东宫的主位也会造一个。 无论前朝还是后宅,这东宫都是乌烟瘴气的地方,若不是苏锦初到京中,这赏梅宴必去不可,他并不想她多出入东宫这处是非之地。 果真,丰巳呈结结巴巴道,「遇上了柳致远和周穆清……」 柏炎眸间滞了滞,抬眸看他,「夫人呢?」 丰巳呈叹道,「周穆清很说了些难听的话,夫人原本不想搭理,后来她又说到侯爷身上……」 「然后呢?」柏炎恼火,又没让他听。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凑上前,悄声道,「夫人打了她一巴掌。」 柏炎似是愣住。 丰巳呈怕他不信,又对着自己的脸掩饰了一遍,口中配音道,「啪,将周穆清都打懵了!」 柏炎尚未回神。 丰巳呈又清了清嗓子,学了苏锦的语气去,「平阳侯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乱议的,侯爷同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妄加非议的,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周夫人以后见了我,最好绕道走。」 丰巳呈演完,已见柏炎恼火,「日后不要学夫人说话……」 丰巳呈赶紧退了回去,「知晓了,侯爷。」 只是柏炎轻哂,「真出息了,会让人了。」 丰巳呈补充道,「侯爷你没见过,夫人那气势,不怒自威,脸上却一丝恼怒之意都没有。」 柏炎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只是言罢,大眼瞪小眼,忽得都噤声了。 丰巳呈好似窥得了某些了不得的天机。 柏炎眼刀横掠,「后来呢?」 明显避过话题。 丰巳呈也不傻,侯爷明显有意回避,他哪会继续戳人脊梁骨,遂回到今日东宫中的事情来,「后来柳致远追上,竟责问夫人……」 柏炎眉头微微皱了皱,丰巳呈明显见到有人的恼意要关不住,丰巳呈赶紧道,「正好肖世子在,逼柳致远给夫人又是行礼,又是下跪道歉,日后柳致远在夫人面前怕是抬不起头来了……」 柏炎看他。 他不知自己何处又说错了话,「侯爷……」 柏炎烦躁道了声,「这姓肖的搅屎棍,怎么哪里都有他!」 丰巳呈嘴角抽了抽。 ☆☆☆ 等苏锦从耳房出来,头发都已擦干。 日头越渐寒凉,耳房中雾气袅袅,比内屋都要暖和上一些,她亦能擦干了头发,再换衣裳出来,省得到了屋中,衣裳被头发沾湿,擦干后还需换一件。 出来的时候,衣裳身上只披了一件抹胸长裙和中衣,内屋中地暖稍得正好,也不冷。乌黑的青丝垂下,露出雪白的修颈和锁骨,透着说不清的撩人心扉。 眼下的衣裳大抵都还是早前的,她只有三两个月的身孕,还不显怀。 云墨坊还在加紧赶制。 在内屋中,她穿得便随意些。 柏炎目光怔了怔。 见她伸手用木簪绾起鬓间的青丝,身姿婀娜,步履生辉,木簪尚未来得及绾起的一缕,正好垂在身前,恰到好处得将他的目光引到她身上。 他素了好几日,似是眼下多看她一眼都能升起旁的念头。 这满屋子的海棠馨香,似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道,声声撩着他的心扉,他不由开口,「阿锦……」 苏锦转身看他,见他手中本是拿着本册子,在内屋的案几一侧看着。 眼下唤她,她便踱步上前。 「我渴了……」他一手拿着书,一只手指尖不规则得轻敲桌沿,目光没有看她,似是一直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册子上。 苏锦并未多想,翻开水杯,倒了半杯温水,递到他跟前。 他哪里是要水,他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小阿锦……」他握住她的手,心底噗通跳着,眸间缱绻,似又有些羞赧看她,轻声道,「帮帮哥哥……」 苏锦微楞,刘太医交待过这几日先不要…… 很快,她知晓她会错了意。 ☆☆☆ 她并不娴熟,到最后手腕都酸痛了,他才闷哼一声,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柏炎去耳房沐浴,苏锦替他用皂荚擦拭。 她指尖拂过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其实分明已再熟悉不过,却依旧心悸,便没怎么说话。 柏炎似是猜到,「我自己来吧,耳房闷,阿锦,你去外阁间等我。」 苏锦没有应声。 却从身后伸出双手,揽紧他肩膀和胸膛。 衣裳应当都沾湿,却紧紧揽住不动。 第25章 柏炎忽得噤声。 她亦噤声。 耳房中只有浴桶中的水声滴答,她贴上他后背,耳畔便亦有他沉稳踏实的心跳声。 「阿锦……」他沉声。 苏锦轻声道,「我心疼……」 柏炎心底似是被钝器重击,却又似被她怀中的暖意包裹。 盈盈袅袅的温热水汽里,呵气成雾,她唇间吻上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他整个人都僵住,紧绷的神经,仍由肌肤上的酥麻鲸吞桑食着额间的清明,攥紧的双手,扼住心头的躁动与叹息,她唇边的温度,在他心间的伤痕里种下了繁花似锦…… 有她在,他便不是孤单一人。 有她在,他才不是孤单一人。 「阿锦,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他额间涔涔汗渍,眸间却是黯沉如许。 他抱她以黑暗,她复他亦清明,「傻不傻……」 他凝眸看她。 她埋首在他耳畔,「炎哥哥,有你在,我怎么会喜欢旁人?」 「苏锦!!」他还是彻底将太医的话抛到脑后,只是温柔至极…… ☆☆☆ 晚间,小厨房竟做了糖醋鱼。 柏炎看她。 苏锦低眉笑笑。 他亦笑笑。 苏锦似是没有太多旁的胃口,专心致志给他挑鱼刺。 「可有不舒服?」他还是担心。 他先前实在冒失,事后又后怕。 苏锦看了看他,仍是低眉笑笑,摇了摇头。 食不言寝不语,柏炎用饭的时候,很少说话,苏锦看在眼里。 挑完的鱼刺的糖醋鱼,整整小半碗,也不待他开口,她伸筷子喂他,他也不多问,只是她喂,他便吃,既有默契,也无需多开口。 渐渐入夜,苑中四处开始掌灯。 外阁间的屋檐下,也点燃了一盏盏明黄的灯火,映得屋中两道身影,平和而温馨。 「喝汤吗?」她问。 「要。」他应得简练。 她将早前盛好汤,递给他,已凉了许久,也不烫人。 她见他额头隐隐汗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今日小厨房做了辣椒炒肉,柏炎罕见得动了筷子。 她见他一口就了小半碗饭,辣得鼻尖都是汗,只是忍住一句话未多提。 她笑笑,「不是不吃辣吗?」 他抬眸看她,模样有些许狼狈,「你不吃辣吗……」 她悠悠看他。 「不学,怎么同你吃到一处去?」他低声。 苏锦托腮笑笑,只觉有人这幅狼狈模样,很有些撩人心扉。 ☆☆☆ 翌日醒来,柏炎果真已让丰巳呈备好了马车。 他昨日便说今日要带她好好逛逛京中,难得休沐,亦要花时间同她一处。 先去老夫人处请安,许氏看了他二人一眼,说早前让陶妈妈备了些酸枣,让苏锦同陶妈妈一道去挑挑喜欢的口味,晚些让人送去她苑中。 苏锦知晓是许氏有话同柏炎说,也不多问,遂同陶妈妈一道去了苑中暖阁。 屋中没有旁人,只剩了许氏同柏炎两人。 许氏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夫人眼下有身孕,刘太医也交待过,你再忍一忍,你若实在忍不住,便纳一房妾氏放苑中,你若是怕苏锦介怀,就在旁的苑中再仔细放个人……」 柏炎没有应声,脸色略微有些发沉。 许氏岂会不知道他? 他是一门心思都在苏锦身上,哪里见得苏锦受这种委屈。 许氏方才的话就是激他。 他果真不说话。 许氏知晓他心如明镜。 许氏又道,「豆,豆,网。虽是在你自己苑中,但胡闹亦有胡闹的度,你年纪也不小了,叶浙同你年纪相仿,膝下都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了,你常年在军中,整个平阳侯府还指望着苏锦腹中能出个小世子,好承袭侯府的爵位。苏锦是头胎,本就危险,腹中还是两个孩子,岂是儿戏?」 许氏当初便是生的龙凤胎,当时生了两天两夜,太医和稳婆都满头是汗,整个侯府上下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柏炎尚年幼,但亦记得当时父亲焦头烂额。 母亲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柏炎眸间微微敛了敛,心底是有些后怕。 许氏继续道,「你若爱护苏锦,便好好护着她,你们夫妻二人日后怎么闹腾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也自有旁的方法纾解,何必一定要铤而走险?」 柏炎淡声道,「儿子知晓了。」 ☆☆☆ 苏锦自暖阁出来,脸色也有些微红。 陶妈妈是带她去西暖阁尝了些果脯,她挑了不少喜欢的梅子和果干,陶妈妈也同她交待了些房中的事情。 应是昨日闹腾之事传到了母亲之类,苏锦脸色红到了脖颈处。 临末了,陶妈妈塞了几页薄册子在她手中,「侯爷同夫人感情好,老夫人也高兴,只是夫人身孕期间,这房中之事亦有旁的法子,夫人看看?」 第26章 苏锦接过,陶妈妈出了暖阁去。 等苏锦翻了翻,遂彻底面红耳赤了。 只是静下心来,又忽然眸间微微滞了滞,老夫人没有像旁的人家要房中纳妾纳侍,而是给她这册子,忽得,苏锦心底对老夫人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等从老夫人苑中出来,两人似是都心有旁骛。 心中亦都知晓老夫人也好,陶妈妈也好,应是都说了差不多的事情。 柏炎扶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城中去。 柏炎轻声问,「陶妈妈同你说了?」 他忽然提起,苏锦低眉颔首,「说了。」 柏炎低声道,「我日后糊涂时候,你提醒我……」 苏锦眸间微颚。 他亦微颚,难不成,母亲和陶妈妈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只是两人又各自脸红。 柏炎挑了话说,避免尴尬,「近日没怎么见柏远,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苏锦接道,「前日倒是来了苑中,同我说要洗心革面认真念书了。」 「呵!」柏炎抬眸看她,只是片刻,他心底又有些恼火,专程跑去同苏锦讲,都不同他打声招呼,他这个三哥在他心中是全然没有苏锦来得安稳保靠吗? 柏炎脸色有些沉。 苏锦这才笑了笑,似是扫去了先前之事的阴霾,「柏远说,等他念出稍许成效再给你说,否则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提。」 某人的傲娇脸这才缓和了些,轻嗤道,「还有些骨气。」 苏锦笑笑。 他又道,「最好念出些成效来,丢人现眼。」 苏锦忍俊。 似是大凡对家人,他心中关心的,都非得裹上一层厚厚的保护壳,不让旁人一眼见到,实则内心沉沉满满都是记挂。 刀子嘴,豆腐心。 苏锦撩起帘栊,朝窗外看去。 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快临近晌午,城中的吆喝声和叫卖声不断,亦有骑着快马的禁军在人群中穿梭者,喝着「要事避让!」,一侧,百姓便果真纷纷退让。 苏锦目光扫过,微微顿了顿,轻声唤道,「停车。」 丰巳呈听到她的声音,果断拉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柏炎疑惑看她,还未到要去的热闹繁华处。 苏锦牵了他,「炎哥哥,来……」 难得她热忱,柏炎纳闷,还是跟了她身后。 径直奔向临街的铺子,铺子上写着「猫奴馆」几个大字。 柏炎皱了皱眉头,转眸看她,「去这里做什么……」 他心中似是对这几个字有抵触。 苏锦笑笑,「可还记得瑞盈养了一只猫?」 他愣了愣,瑞盈的猫,猫奴馆,他似是早前胡诌脑补了些,柏炎脸色缓和下来。 苏锦拿起门口揽客用得小薄荷挠挠棒,朝他晃了晃,「看,有猫薄荷味道的挠挠棒,没有猫不喜欢。」 柏炎轻笑出声。 「瑞盈这只猫养得不久,连猫薄荷都不知道,上次去她苑中坐了许久,听她说了不少胖丁的事,她眼下还在禁足,胖丁是寄托,正好可以捎带些东西给胖丁,她肯定高兴。」 苏锦一面挑着各式各样的挠挠棒,一面莞尔。 柏炎唇角勾了勾。 她是有心了。 店家欢喜上前,「夫人,公子,小店里面还有不少好货,都是好猫之人不容错过的,也有从西域刚运来的新货,保证别家没有见过。」 柏炎随她。 柏子涧自觉呆在铺子外,心中道了声‘奇了’,侯爷跟着夫人一道,连这种店铺猫店都能逛,日后再去旁的地方也不奇怪了。 丰巳呈却也热情招呼,「阿涧,一起逛嘛,这里还有猫铃铛哦~」 柏子涧额头三道黑线,恼火得很,权当没看见。 丰巳呈便也懒得理他,一面风姿妖娆得追上去,「夫人夫人,猫铃铛!」 柏子涧无语。 柏子涧腰间配着刀,下意识伸手按住,他的模样往这里一站,便知店中有贵客,少有人前往,柏子涧余光瞥见一人上前,待得转身,正好与那人目光撞上。 柏子涧诧异。 那人也诧异。 柏子涧拱手,「见过世子。」 那人看了看他,亦看了看店铺中柏炎的身影,甩了衣袖便转身离开,眸含怒意。 柏子涧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是没想到在此处会遇见南阳王世子罗晓。 「三嫂,这个是什么?」柏瑞盈拿着猫爪挠挠棒斗胖丁。 胖丁似是最喜欢。 苏锦笑道,「冬日里的小薄荷少了多少,这猫爪挠挠棒上有小薄荷的味道,所以胖丁喜欢。」 柏瑞盈启颜,「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我早前都不知道。」 柏瑞盈起身,胖丁也跟着跳起来抓。 胖丁一个,柏瑞盈一个,一人一猫嬉闹成一处。 屋中的丫鬟也跟着笑起来。 赵妈妈在一侧欣慰笑笑。 似是许久未曾见到小姐这般笑过了。 赵妈妈自小是大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早前出事时,正是赵妈妈回乡省亲的时候,赵妈妈回来才知晓闹出了早前的事端。 第27章 后来老夫人一直让大小姐在苑中禁足。 起初时候,大小姐也闹过绝食,不吃饭,后来李相府中的三小姐过府,送了大小姐一只猫,大小姐心中才似有了寄托。终日逗弄胖丁,给胖丁洗澡,心情才舒缓了许多。 只是大小姐的性子惯来随老夫人,便是禁足,也不向老夫人低头。 从五六月回京到眼下,也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了,大小姐身上这股子韧性还在,不向老夫人认错,同侯爷的关系也一直凉到冰点,近乎一句话没有说过。 此事关乎大小姐的声誉,府中知道的人也少。 赵妈妈亦听说夫人敬茶当日,似是大小姐还同侯爷生了口舌不快,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新人敬茶惯来是大事,换作旁人许是会介怀,夫人没有介怀,亦不时来苑中同大小姐一道逗猫弄趣,似是这大半年来,除却李相府中的三小姐,便只有夫人了。 「胖丁的毛很长,极容易掉毛,你可以用毛梳帮它梳理,它自己爱干净,会用舌头舔,但容易舔进去很多长毛,时间长了,难免会不舒服一阵子,用毛梳就好了,你看,这样它也很舒服……」 苏锦一道讲,一面演示。 柏瑞盈从她手中接过,梳了梳,胖丁果真很享受,也往柏瑞盈身上蹭。 柏瑞盈笑不可抑。 苏锦亦伸手摸了摸胖丁的头。 「三葱以前也是吗?」柏瑞盈主动问及。 苏锦莞尔应声,「是,不过三葱的猫没有胖丁这么长,这只猫很难寻,要花不少功夫才能寻到……」 柏瑞盈怔了怔,转眸看她。 苏锦好似不觉。 不远处,赵妈妈亦笑笑。 她二人一处,赵妈妈也不在屋中多呆了。 见赵妈妈出了屋去,柏瑞盈轻声道,「三嫂,你是不是……」 苏锦温声道,「胖丁,应当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吧……」 柏瑞盈僵住。 眸间看她,没有移目,也未置可否。一双美目里,似是带了氤氲,也似是在思索。 外阁间内,丫鬟们推门而入,端了甜汤来。 旁的人在,苏锦也绝口不再提此事。 柏瑞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念头——从一开始,三嫂许是就猜到了胖丁的来历,只是未说…… 柏瑞盈低头,安静喝汤。 目光企及之处,只见苏锦已用勺子舀了一小口甜汤,放在唇瓣轻轻吹了吹,无名指和小拇指翘了翘,遂又轻轻抿了口,动作优雅亦从容。 柏瑞盈心中越发好奇,三嫂是怎样一个人,能得三哥的喜欢? 但三嫂来府中的时间不久,她同她相处都觉赏心悦目,亦如沐春风…… 似是,她不愿说的,她从不多问。 她问起的,她都会告诉她。 柏瑞盈心中沉了沉。 喝完甜汤,丫鬟们收了碗去。 怀中的胖丁似是也吃饱喝醉,趴在她酣享入寐。柏瑞盈推脱,说屋中有些冷,让人从外将屋内带上,屋中,便只有苏锦与她二人,还有一只胖丁…… 「三嫂,你是来替三哥做说客吗?」她声音很低。 似是情绪本就低落,亦怕屋外听见。 苏锦低眉笑了笑,眸间潋滟,「柏炎的性子,会找旁人做说客?」 柏瑞盈怔了怔,忽得低头笑了笑。 苏锦是一语中的。 三哥的性子,认定的便是认定,说不说服旁人都不重要,他觉得对的便是对的,蛮狠起来的时候最不讲道理。 似是苏锦一句话缓和了屋中的气氛,让柏瑞盈再开口,不会同早前那般拘谨。 「三嫂,敬茶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她其实心中一直愧疚。 苏锦认真道,「唔,无需道歉,反正我也没给你红包。」 柏瑞盈顿了顿,笑不可抑。 苏锦亦笑出声来。 柏瑞盈愿意同她一处说话,「三嫂,三哥有同你说起过我的事吗?」 苏锦也不隐瞒,「南阳王世子罗晓?」 那便是说起过,柏瑞盈眉头微微低了低,轻声道,「三嫂,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他了?」 忽得,这句话似是戳进了苏锦心底。 明明喜欢,却知晓再也见不到一个人的心理,她比旁人都清楚…… 那时的她,以为他死了,亦知晓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好似心底深处有一块柔软之处,被填满,又掏空,好似剜心蚀骨…… 苏锦回神,「我见过罗晓。」 柏瑞盈愣住。 「早前,在洛城的时候。」她轻声道。 听到洛城,柏瑞盈眼中氤氲,眼眶似是缓缓红了。 「偏偏少年郎,生得好看,亦有气度,只是性子急的时候,亦会咄咄逼人,但知晓你三哥不在之后,亦不会刁难旁人,应当是敢作敢当之人。」 苏锦如实说来。 应是许久未曾有人在她面前说起过罗晓了,柏瑞盈哽咽,「三嫂我很喜欢他……」 似是经久憋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时,鼻尖便红了。 苏锦捏了手帕给她擦眼角和脸颊,柏瑞盈哭着看她。 第28章 苏锦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温声笑道,「谁年少时没喜欢过一两个偏偏少年郎……」 柏瑞盈哭声愣了愣。 苏锦继续道,「许是还有些坏坏的,总是跟着你,总是想方设法欺负你,总是寻到时机就同你一处,还会明知你怕什么就拿什么吓唬你,你生他气了,他来哄你,你若不生他气了,他又会想方设法来气你……」 柏瑞盈讶然,眼中有惊喜。 苏锦笑笑,「可是?」 柏瑞盈连连颔首,似是红着眼眶,却又分明开怀笑了笑,算作默认。 片刻,又忽得摇了咬头,认真而悄声地道,「三嫂,你同我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三哥的,放心……」 苏锦心中啼笑皆非,不过好在对面终是不哭了。 苏锦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和脸上的余泪,温柔道,「瑞盈,先要学会爱自己,才有能力爱别人。你三哥在洛城做的没有错。明媒正娶者为妻,私奔者为妾,你想日后你们的子女出生,从一开始便见不得人?那等他们日后长大会如何想?可会埋怨你们当初,还是日后也会效仿你们?」 柏瑞盈愣住。 苏锦温声继续,「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若是想长久得喜欢一个人,便必定负责得考虑好两人的未来,日后会面对的所有苦难,不会因一时冲动便馅双方于尴尬两难的境地。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若是懊恼终身,也永远不会有话本子里的重新来过,等新鲜劲儿一过,面对东奔西藏,步履维艰,你们可能承担早前未曾想清楚的后果?到最后,心疼你的还是你的家人,你的母亲和兄长……」 柏瑞盈眸间微红。 苏锦又道,「瑞盈,你是母亲和兄长的掌上明珠,你也正值最好的年华,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也应是最替你着想的人。他若喜欢你,便不应当邀你私奔,而是因为喜欢你,堂堂正正去正视两家的隔阂,去克服其中的重重阻隔,这才是他应当为你们日后做的……」 柏瑞盈已泣不成声。 苏锦伸手绾过她耳发,最后道,「若是换位想想,你是你三哥,你会让你妹妹同一个尚未想清楚日后在何处的人私奔,还是将她交付给一个堂堂正正,敢为你披荆斩棘的人?」 柏瑞盈咬唇。 苏锦叹了叹,「为何不再等等时间,也等等自己?」 柏瑞盈再忍不住,扑入她怀中。 ☆☆☆ 清然苑内,柏炎正同柏子涧交待完云山郡驻军的事。 抬头看看窗外,似是黄昏前后了,苏锦还未从瑞盈苑中回来。 今日是带了大包小包去瑞盈处,坐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柏炎唤了声,「玉琢。」 玉琢入内,「侯爷。」 柏炎吩咐道,「去大小姐苑中看看夫人,问夫人要不要回苑中用饭。」 玉琢应好,退了出去。 柏子涧稍作迟疑,没有跟着退出。 「还有事?」柏炎再熟悉不过他的性子。 柏子涧心中掂量了一番,还是低头拱手,决定和盘托出,「侯爷,今日侯爷陪同夫人在那间猫奴馆的时候,南阳王世子也来了铺子外,只是见到侯爷在内,便没有进去了。」 柏炎眸间果然黯沉。 柏子涧其实也犹疑不定是否当说,但此事若是隐瞒侯爷…… 柏炎缄默良久,「出去把。」 柏子涧不敢久留。 柏炎眸间恼意,随手拿了一侧的册子便狠狠摔到苑中。 ☆☆☆ 苏锦回来的时候,苑中已开始掌灯。 掌灯的小厮停下问候,「夫人~」 苏锦多和善,苑中的小厮也愿意同夫人招呼。 苏锦果真温和笑了笑,如沐春风。 入了苑中,远远便见柏炎在外阁间的案几后坐着,她入内,脱下貂裘,递给白巧,白巧挂上衣架。 柏炎却未同她招呼。 她上前看他,「柏炎?」 柏炎抬眸,目光中隐约不悦,又是皆是探究般看她。 苏锦微怔。 柏炎朝白巧等人说了句,「都出去。」 白巧和屋中轮值的丫鬟都不知何故,但鲜有听侯爷这等语气,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只好快步离开,从外将屋门掩上。 柏炎转眸看她,眸间隐隐不悦,「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只猫是罗晓送的?」 他凝眸看她。 苏锦亦怔住,稍许,微微垂了垂眸,修长的羽睫颤了颤,淡声应了声‘是’。 柏炎恼意扔了手中另一本册子,随后一声不吭。 苏锦心底颤了颤。 柏炎径直起身,入了内屋之中。 「柏炎……」苏锦唤了一声,他没有应声。 苏锦心想,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苏锦撑手起身,缓缓步入内屋中,内屋中没有柏炎身影。 他早前同她说起过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来龙去脉,也说起过罗晓唆使瑞盈私奔一事,他心中恼火瑞盈的行迹,更对罗晓动了怒意。 眼下,连她都一道瞒他。 苏锦掀起帘栊,从内屋去了耳房。 第29章 耳房中也无人。 苏锦知晓他从耳房中去到后苑处。 后苑处,有偌大的浴池,入冬之后便没有再用了,浴池一侧有小榻,浴池上搭了蔓藤和葡萄藤,白日里隔绝阳光,入夜时候,挂一盏清灯,灯火昏黄婉转似琉璃光泽。 苏锦循了台阶下后苑。 他背对着她,果真在小榻上坐着,没有出声。 她踱步上前。 昏黄的灯火剪影出一道精致的五官,只是眉头微拢,便是听见她上前,未出声,亦未回头。 她亦未出声。 柏炎缄默,她踱步到他身后,将早前那间挂在外阁间的大麾披在他身上。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 早前不觉,眼下,才觉大麾的暖意下,先前似是有些凉透。 只是他还不想吱声。 他是惯来对她太好了些,纵容到她明知哪些事情当说,哪些事情当隐瞒的,她都能同瑞盈一道瞒着他! 他今日还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牵着去铺子里买了一堆东西……给那只罗晓送的猫…… 她心中将他置于何处! 她可会多想过一分,他可能会动怒! 还是她认定他不会同她动怒?! 柏炎面容冷峻,一直沉着脸等她开口,却听到身后脚步声折回?!! 柏炎心头微颚,不是才来给他送了大麾,也才追出后苑这里来,就这么走了? 他想回头,却忍着按捺住性子,却果真听她脚步声越走越远。 临近台阶处,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应是下一刻就要撩起帘栊回了屋中去,柏炎再坐不住,「苏锦!!」 语气中要多恼有多恼,「你就是这样打发我的!」 苏锦脚下顿了顿,缓缓转身,见他业已起身,拢着眉头看她,眼中都是恼火。 苏锦喉间紧了紧。 正欲开口,似是想了想,又将喉间的话明显换了,「阿炎,我有些口渴了,喝口水就来。」 她是怕同他起争执。 最好的方法,就是暂离,等冷静之后再说。 她本不该追出来给他披衣裳,但是怕他着凉,但他心中恼意未曾缓和,两人言词之间便容易对峙上。在气头上谈,只会越谈越气。 她想等他消气。 苏锦遂眉间笑了笑,轻声撒娇道,「炎哥哥,说了一下午的话,我真的渴了……」 柏炎凝眸看她。 她见他没有阻挠,这才掀起帘栊,从耳房中回了内屋。 只是回了屋内,轻轻一弹,动作便放慢了下来。 喝水是喝水,翻茶杯是翻茶杯,一口一口慢慢饮,似是能多磨些时候,便多磨些时候,也差不多将柏炎的耐性消磨得差不多了。 柏炎只觉一个人在后苑里披个大麾干坐着,发着闷气,有点傻,但又碍于面子不能主动回屋。就似一个非要赌气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喝西北风的人一般,还等着人来赔礼道歉。 柏炎越想越觉得这气置的,倒让自己下不来台。在他已经快要下不来台的时候,帘栊撩起,苏锦端了茶盏下了阶梯。 他心中唏嘘,却不显露面上。 还是一脸尘霜。 她踱步而来,在小榻一侧坐下,手中捧着杯热腾腾的茶,「刘太医给的单子,说我就能饮些八宝茶,将就些?」 她揭开盖碗,吹了吹,再递到他面前。 他原本也干坐了很有些时候了,她忽然提到刘太医和八宝茶,他忽然反应过来,她还怀着身孕,他竟同她置气,逼她来后苑这么冰冷的地方同他坐着。 柏炎心里腹诽,柏炎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另一处,苏锦见他不开口,便端了回来,自己轻轻抿了口。 见她拿走,柏炎以为她误认为自己不领情,遂有些后悔,正要开口,她却凑上,吻上他嘴角,将口中温热清甜的八宝茶渡给他。 他微楞,脑中「嗡」得一声,好似心中的冰山一角轰碎。 不知是这八宝茶本身就带了冰糖的缘故,还是她的双唇是甜的,好似蜜酿一般的,甜甜的,暖暖的,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他没有松开双唇,抱她起身坐在怀中拥吻。 那装着八宝茶茶盏,被他拂袖摔在地上,「啪」的一声。 清然苑中,无人敢入后苑来。 他同她交颈而吻,最后将她裹在大麾间,抱进了屋中去。 进屋的时候,耳房中的暖意让她不由轻轻叹了叹,他想起在清和寺的时候,她俯身脱去鞋袜,身上也是这般不由寒颤,她怕冷…… 他有些后悔。 耳房中的暖意让人缱绻,他将她放在小榻上,她眸间颤了颤,似是羽睫上都沾了水汽,盈盈看他,「消气了?」 他将大麾扔在一侧,苦闷道,「苏锦,你可是将我吃得死死的?」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暧昧应声了「嗯」。 他微楞,拿她简直没有旁的办法。 「消气了吗?」她又问。 他没有吱声。 她起身,他皱眉,「去哪里?」 「看水凉没凉,早前备好给你沐浴的。」她轻声应道。 第30章 柏炎没有出声。 浴桶中的水果真凉了。 苏锦没有玉琢和白巧来耳房中换水,其实也简单,便是将浴桶中的水放了,又从小厨房将热水引过来,小厨房的热水是整宿都供着的,只是过来的水烫人。 苏锦坐在浴桶一侧的凳子上,用水瓢舀着凉水往内调和着,直至,她伸手到水中,刚刚好的温度。 「好了。」她回眸看他。 柏炎宽衣入内,他是想同她说水有些热。但她正好伸手抚上他颈间,用皂荚替他慢慢擦拭,他又忽得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热便热些…… 稍许之后,他有些燥热,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皂荚,「我自己来吧。」 苏锦应了声「嗯」,折回屋中给他拿衣裳。 再等回耳房的时候,柏炎正好起身,四目相视,两人都不由怔住。 柏炎取了浴袍擦身。 苏锦上前,取了衣裳给他。 他接过更衣。 苏锦用毛巾给他擦拭头发。 整个过程都安静无声,似是各怀心思。 稍许,头发擦得半干,苏锦取了一枚木簪替他束发,他抱她到怀中,沉声道,「怎么不问消气了吗?」 她笑笑,「消气了吗?」 「消了。」他恼火,分明喉间还咽了口气。 她吻上他喉。结,他目光滞住。 她的手又伸进他的衣衫内轻轻抚了抚,他瞳孔微微松了松,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些许撩拨,已让他觉得先前褪去的燥意更加了几分,他声音沙哑,「阿锦……」 他记得母亲今日的告诫。 她却伸手宽了他腰间的衣裳,他心中剧烈颤了颤。 她从他身上起身,半跪下,轻解了他的衣裳。衣裳滑落时,她唇间的温度让他浑身紧了紧,低声闷哼了一声,眸间忽得黯沉。 「阿锦。」他只来得急出了一声,闷哼声便死死抑在喉间…… 苑外起了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来回晃了晃。 耳房中灯火昏黄,薄雾绵绵,铜镜前半跪的身影绮丽而惹人心跳。 铜镜前,他精致的五官沾染了浓郁的情。欲,似是一轮一轮将他推向从云峰顶端。 他猛然抱她起身,颤颤拥着她,呼吸急促得将他搭在她肩侧。 眸间的黯沉,才似是一丝一丝回复清明。 ☆☆☆ 他重新收拾妥当出了耳房,她正窝在内屋案几一侧看着手中的册子。 他先前被她那般伺候过,眼下看她一眼,似是眸间还有羞赧之意。 他上前,身上重新恢复了好闻的皂荚香气。 「消气了吗?」她美目看他,眸间潋滟。 他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消了,什么气都消了……」 他整颗心都化了,还能留下什么气。 苏锦放下书册,偎上他胸前,她发间馨香入鼻,他心底升起无尽的柔情与暖意,亦揽紧她,听她在怀中喃喃道,「瑞盈并未告诉我那只猫是罗晓送她的,是我猜的。那只猫长毛短耳,通体只有一两根杂毛,眼睛很漂亮,不是一个李相府中三小姐能轻易寻到的。瑞盈很喜欢胖丁,却不怎么会养,说明送她猫的人,没有机会同她好好交待。这只猫走出苑中片刻,她就着急遣了丫鬟去寻,丫鬟也很紧张这只猫,说明送她这只猫的人很重要。丫鬟说是这只猫是相府三小姐,五六月间送瑞盈的,那时正是母亲管瑞盈禁闭,瑞盈闹绝食的时候。这只猫到了苑中,瑞盈肯吃饭了,亦不像早前那般闹情绪,应是睹物思人,将这只猫当做了寄托……」 柏炎默不作声,他没想到她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这么多。 只是,他眼下已未同她生气,「既然睹物思人,那为何还要留在苑中?」 苏锦起身,趴在他胸膛前看他,「那把猫送走,她不睹物就不会思人了吗?」 柏炎怔了怔,想反驳,却忍不住语塞。 是。 她说的不错。 只要瑞盈心里还想着罗晓,其实多一只猫少一只猫,这一只猫在不在,都无区别。 柏炎只是心中有些窝火。 苏锦趴在他胸。前,继续道,「其实瑞盈有自己得主见,只是自幼在母亲和你的羽翼之下,她很少去想过自己要做的事情,要承担的后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给她些时间,她需慢慢想,等想清楚了之后,许是就不同了……」 苏锦撑手起身。 他将她揽回怀中,「阿锦,你可是将瑞盈说通了?」 他心中莫名猜测。 早前的瑜雅是,柏远是,瑞盈也是? 她轻声道,「许是吧,那也是她自己想通的。」 他喉间咽咽,双眸含笑,从身后将头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修颈耳后,「若是日后家中上下都听你的,我要如何?」 她温声,「我听你的。」 柏炎忍俊,遂伸手在她腹间,轻轻抚了抚,又柔声道,「陶妈妈有说,他们何时会踢人?」 他是记得叶浙夫人头胎的时候,叶浙那幅自豪又惊喜的模样,说他儿子踢了他。 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眼下,却羡慕。 第31章 他儿子什么时候会踢他的手。 苏锦忍俊,「还早着,说是要五六个月身孕才会……」 柏炎算算,「五六个月,那也快了,就是正月底二月初的事了。」 她这么说,苏锦忽然也觉得快了起来。 柏炎掰指头,「腊月初生辰宴,腊月底年关,开年便是正月,大年初一入宫拜谒,正月十五元宵节,似是孩子就会踢你了……」 在他口中,时间过得比她想得都还要快。 他又道,「再一晃,孩子满月,百日宴,抓周……」 她哭笑不得,这时间跳跃得比先前还要快些。 他笑道,「今晚睡这里?」 他不想再动弹了。 「好。」她应声。 他从身后揽紧她,亦牵了被子盖上,「冷吗?」 她摇头,「不冷。」 他怀中暖和得不得了。 他睡觉的时候亦安静,不会卷被,不会翻身,不会呓语。入睡前什么姿势,翌日醒来还是什么姿势,很保靠。 「睡吧。」他吻上她发间。 她其实今日真有些累了,尤其是先前时候,他若是再晚些出来,她许是已经躺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睡着了,眼下枕着他胳膊,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唇畔勾了勾,撑手起身,熄灭夜灯前,又忍不住借着夜灯的微火,仔细看了看她,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好……我的小阿锦……」 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轻笑道,「哥哥会学坏的……」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一宿梦,时而梦到他将瑞盈的猫送走了,瑞盈同他又哭又闹,时而梦到母亲斥责,你怎么不照顾好你妹妹,让她就这样跟了罗晓,瑞盈哭着说她要找三嫂,他亦找不到她,顿生慌乱,慌乱里警醒,才见她还在怀中安稳睡着,呼吸匀净,他才反应过来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额间涔涔汗水。 还有一日休沐,正好可以再多陪她歇一日。 他小心翼翼撑手起身,怕吵醒了她。 耳房内,他俯身净脸,似是忽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十六了,十一月一过,腊月初便是宫中的生辰宴,听闻近来陛下对东宫诸多不满,前两日还单独唤去斥责过。 东宫被训得很有些挂不住。 这一年陛下龙体欠安,大都是东宫在监国。 东宫亦排除了不少异己。 尤其是近来,触了陛下不少底线。 若这矛盾再不缓和,许是这宫中的生辰宴,会活生生演变成一场逼宫宴…… 并非危言耸听。 东宫有东宫的屏障,监国一年,许多利益已经不是陛下可以再轻易触碰的。 人也悉数换成了东宫的人。 这其间的矛盾必定会有增无减,越演越烈。 晋王和秦王手中又各有所持,朝中自上而下都有站队。 这朝中的局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波涌动。 他早前就调了一队人马在京中偏南处驻守,是安阳侯的地界,安阳侯守口如瓶,旁人都不知晓,只有他手中有云山郡的驻军在,在安阳侯地界放这样一队人马足以。 他担心的是许家。 许家位高权重,但大都依仗许老将军。 许老将军战功赫赫,在国中威望极高,但许家再未出过像许老将军这样的人物,便是许昭也只是一个禁军右前卫副使,成长起来接管兵权还需时日。 在朝阳郡一带,许家很有威信。 这般威信在朝中并非好事。 东宫也未必会让许家顺利接管朝阳郡兵权,尤其是许昭的父亲,是支持晋王上位一党,早已是东宫眼中钉,只是忌惮许老将军在,未敢动过许家。 柏炎是担心许家。 刚极易折。 洗完脸,柏炎撩起帘栊出了耳房,玉琢则慌张来了屋中,见了他,轻声道了声,「侯爷……」 玉琢不会胡乱入内屋,苏锦还歇着。 玉琢有事。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内屋,到了外阁间内,才见来人是柏子涧。 他已许久未见柏子涧这番模样,便是早前陆朝安下狱的消息传来,柏子涧也未曾这幅模样过。 「出什么事了?」柏炎拢紧眉头。 柏子涧脸色灰暗,朝着柏炎拱手,沉声道,「侯爷,许老将军病故了。」 许老将军病故,柏炎脸色忽得阴沉下来。 他方才还在想许家的事,怎会如此赶巧就在年关前这么微妙的时候。 柏炎还未应声,老夫人身边的小厮急匆匆来了苑中,「侯爷,老夫人请您速去一趟,许昭许将军也来了府中。」 「我马上就去。」柏炎应声。 小厮赶紧折回。 许老将军病故,朝阳郡驻军是震慑的是北部巴尔。 这期间稍有差池,北边要变天。 柏炎朝柏子涧道,「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道谨州给老师。」 「是。」柏子涧不敢耽误。 第32章 「还有。」柏炎唤他回来。 柏子涧折回,「问清楚区廷,庐阳郡王借道了没有,过了多少人,什么时候过的,越详细越好。」 「是。」柏子涧脚步匆匆出了苑中。 柏炎心中恼道,断然不会真被他说中,这生辰宴真要成了逼宫宴! 青木亦来了外阁间中,「侯爷,许将军病故,老夫人必回奔丧,侯爷可要一道北上?」 柏炎看了看青木,眸间迟疑了片刻,没有应声。 ☆☆☆ 快步往许氏苑中去。 等到苑中,已见陶妈妈在安排张罗去朝阳郡奔丧之事,见了柏炎,陶妈妈上前,「侯爷,许小将军和杨夫人都到了,现下正在外阁间,同老夫人一处。」 「好。」柏炎淡淡应了声。 柏子涧跟在柏炎身后,一道入了外阁间中。 外阁间内,许氏坐在主位上,神色如往常沉稳,但沉稳里又多了几分凝重。 似是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许昭的夫人杨氏正同许氏说着话,柏炎入内时,正听杨氏朝许氏道,「此事怕是还需得姑母拿意思,父亲与母亲眼下都在徽州,来京中最快都需十余日过后去了,怕是赶不及,我同许昭都听您的……」 母亲是许昭的姑姑,所以杨氏唤一声姑母。 话音未落,只听到苑中有脚步声入内。 许氏应声抬眸,见是柏炎和柏子涧两人。 许昭和杨氏也正好转眸看过来。 「柏炎。」许昭见了他来,似是有不少话开口,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杨氏也起身福了福,「侯爷。」 柏炎颔首致意。 「母亲。」「老夫人!」 柏炎和柏子涧也上前循声问候,许氏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节哀。」柏炎低眉拱手。 许氏深吸一口气,鼻息微微有些泛红,「起来吧。」 柏炎看向许氏,她早前强作的淡然,似是在稍许土崩瓦解。 陶妈妈上前递手帕。 杨氏也跟着摸了摸眼泪。 柏炎遂退了回来,同许昭一侧。 许老将军的孙子不多,许昭是同他最亲近的一个,许昭是许老将军和夏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他自幼同祖父祖母的关心亲近,甚是超过在徽州的父亲母亲。 可见许老将军过世,对许昭打击甚大。 柏炎见他眼底尚有氤氲,应是早前就没忍住。 「你节哀。」柏炎拍了拍他肩膀。 许昭颔首。 只是鼻尖也似许氏一般,深吸一口气,微微有些泛红,是在强忍着泪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番病故的是许昭亲祖父。 许昭哽咽,重重点头。 柏炎遂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柏炎领他在一侧落座。 许昭一面落座,一面道,「临近今晨,军鸽传来的信,应当也是几日前的事了……」 他连赶回去给祖父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许昭喉间咽了咽。 说是奔丧,其实从京中到朝阳郡,祖父的丧失应当都已办完,也入土为安了,他这个孙子都未来得及在灵堂尽孝。 这便是许昭心中最症结之处。 早前祖母来信说起过近来祖父念他,问他何时回朝阳郡看看,因为腊月间宫中有生辰宴,他便在生辰宴后告了假,想赶在年关前回朝阳郡见祖父祖母。 谁能想得到…… 若是当时接到祖母来信便回去,应当就正好能陪同在祖父身边,陪他走完最后这一程。 许昭是心有不甘。 ☆☆☆ 一侧,柏炎同许昭说着话,另一侧,杨氏则继续同许氏继续着先前的话题,「姑母,我们这一趟回朝阳郡,路上来回少说也得满打满算三个多月,再长些便要四五个月。我同许昭商议过,兰姐儿年纪尚小,这几日又染了风寒才好,怕路上经不起折腾,就先留在京中不同我们一道去了,我们只带童哥儿一道回去。母亲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这一两年一直有腿疾,犯起痛处来的时候连地都下不了,此回也不我们一道回去了。许昭挂念祖母,心急想今日下午便走,父亲那边晚几日从徽州出发,看路上能不能撵得上,若是撵不上,便在朝阳郡在碰面。也看看姑母您这边,可是要带柏远和瑞盈同我们一道今日走,还是缓个几日?」 朝阳郡驻军都在北关了,京中前往朝阳郡,单程都要月余脚程。 的确不近。 许昭同杨氏也是仔细商议过的,权衡了利弊。 照说许氏这头同他们一道走,路上倒是方便,也好有个照应。 但柏炎同苏锦才将成亲,苏锦回京中也就十余日不到,眼下还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在,这偌大个侯府,府中当有许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交待,许氏应是无暇抽身,也怕有个疏漏,路上不安心了去。 所以杨氏这头才特意问一声,看看许氏这边的意思。 若是要一起走,看今日能否一起走,实在不行,也看看可是要推到明日一道走,还是说许氏这边多留两日,两家分开走。 第33章 这事儿,杨氏是许家媳妇,不好替姑母拿主意。 姑母是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也是思虑周全的。 许氏淡淡垂眸。 她是许家的长女,眼下父亲病故,母亲心中定然难过,她是应当尽早赶回朝阳郡,不应在京中多停留。 但苏锦刚到侯府,又是大婚,又是应付东宫赏梅宴,还有三个月的身孕在,又是孕吐,又是嗜睡,腹中还是两个孩子,这侯府中的事情一桩紧接着一桩,苏锦自己都应接不暇,还需顾着自己的身子。 侯府不比一个云山郡府邸,眼下还有几个月身孕在,她是怕匆匆离京,许多事情尚且来不及同苏锦交待,就将府中的担子丢给苏锦一人,她是怕苏锦吃不消…… 毕竟到府中,也就十余日,连起码的门路都摸不清。 许氏心中掂量。 杨氏见许氏面有难色,应是一时半刻也决定不下来,遂也不给她添乱子,不多问。 恰好,苑中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正是柏远同柏瑞盈一处入了苑中。 「娘!」两人都朝许氏这边来。 许氏先前尚且恢复了些的心情,在见到他兄妹二人红着眼朝她跑过赖时,许氏心中又忽得凌乱了几分,眼底又泛起了红润。 「外祖父……早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柏远眼眶都是红的。 要说这一辈中的孙子和外孙中,同许老将军少时性子最像的便是柏远。也是个终日不务正业,四处闯祸,当年气得许相要从旁支过继子孙继承家业的纨绔子弟。后来听闻是遇见了夏老夫人,这整个人才似浪子回头,一步步建功立业,成就了后来的许家。 所以每回许氏在训斥柏远玩心太重时,许老将军都笑呵呵道,就你同外祖父年轻时像…… 柏远一时难以接受。 柏瑞盈上前拥她,「娘~」 似是自四五月以来,母女二人初次冰雪消融。 知女莫若母,但女儿亦是母亲的小棉袄,「娘,你别难过了,我同你一起回去看外祖母……」 许氏将女儿揽在怀中,忍住没有哽咽。 柏炎和许昭抬眸看过来。 许氏轻轻拍了拍瑞盈的后背,示意她起身。 柏瑞盈起身,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看向一侧,才分别朝杨氏,许昭和柏炎福了福身,循礼问候了一声,「表哥,表嫂,三哥……」 柏炎眸间微微滞了滞,这似是大半年来,瑞盈头一遭…… 柏炎颔首。 许氏眸间也些许诧异,只是很快又敛了眸间情绪,朝许昭和杨氏道,「我今日让府中收拾一下,稍作交待,明日与你们一道离京。」 许昭和杨氏都起身应是。 京中到朝阳郡路远,一道走更稳妥,也好相互照应。 许氏又朝柏炎道,「阿炎,你先不同我们一道北上回朝阳郡了。腊月有宫中生辰宴,又接着年关,苏锦有身孕在,一人在京中多有不便,你留下照看。她身边需要人照顾,你忙于朝中之事,也抽身帮她多照顾些府里的事,有什么事,你们夫妻商量着,我也是放心。」 柏炎遂起身,应了句,「母亲放心。」 许氏这才颔首。 许昭和杨氏亦起身,方才来府中就是同姑母商议离京奔丧之时,眼下定了明日出发,也需回府中收拾和准备,这路上少则三四个月,都需准备周全了。 当下,便也告辞。 「许昭,我送你。」柏炎取了大麾。 许昭颔首,知晓他有话要说。 杨氏心底澄澈,稍稍留出些许距离,同来送他们出府的陶妈妈走在一处。 许昭则与柏炎在前,并肩踱步。 「有事同我说?」许昭先开口问。 柏炎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开口,却等到他先开口,只得看了看他,低声道,「这次回朝阳郡,多留神些。」 许昭轻哂,「朝阳郡有我许家的驻军,有什么好怕的。」 柏炎驻足提醒,「是朝阳郡驻军。」 许昭微楞,很快明白柏炎的担心,「知道了,我会警惕的……」 两人遂才继续向前。 柏炎继续道,「许老将军过世,难免有人要拿朝阳郡兵权做文章。虽说眼下朝中一时不会派人接管,但你爹是晋王一派,东宫未必会让你顺利接管……」 「所以我才要尽快赶回。」许昭应声,「许家的后辈子弟里,就我一人在军中,祖父走得突然,我若不回朝阳郡接管,只怕日后晋王刁难,许家更无屏障。」 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柏炎没有再作声。 临近侯府大门口,许昭亦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等我回来喝你孩子的满月酒。」 柏炎低眉笑笑。 侯府门口稍作驻足,杨氏和陶妈妈也上前来了。 许昭忽得想起一事,「对了,柏炎,兰姐儿一人在京中我还是不放心,你与苏锦在,可否帮忙照顾一二?」 其实杨氏也有此意,毕竟只留管事妈妈和丫鬟在,怕是有事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如今姑母发了话,柏炎和苏锦在京中,那将兰姐儿留在平阳侯府,倒是方便照顾。 第34章 柏炎笑笑,「照顾表侄女,自然应当。」 许昭和杨氏都松了口气。 将许昭和杨氏送上马车,柏炎往许氏苑中折回。 刚到苑门口,正好见青苗扶着苏锦脚步匆匆前来。 「阿锦……」他唤她。 苏锦驻足,回眸看他,眉间不由微微蹙起,沉声道,「我听说了。」 清晨落了雨,脚下湿滑,柏炎上前牵她一道入内。 「母亲还好?」苏锦凝眸看他,开口问的这句。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他方才以为她会先问他可要同母亲一道回朝阳郡奔丧,何时回来? 但苏锦关心的是他的家人。 柏炎心底微暖,轻声道,「我不去,母亲明日带柏远和瑞盈同许昭夫妇一道走。」 苏锦脚下踟蹰。 她是有些意外,虽说母亲不是柏炎的生母,但柏炎是母亲带大的,许老将军病故,柏炎随母亲一道回去奔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柏炎温声道,「京中有事走不开。」 苏锦遂不再多问了。 入了外阁间,见柏远和瑞盈都在。 见他二人入内,许氏和柏远,瑞盈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三嫂。」柏远和瑞盈都出声招呼,各个眼眶都是红的,苏锦看得出他二人同过世的许老将军感情很好。 又尤其是瑞盈,鼻尖红了红,亦如昨日一般,扑到苏锦怀中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许氏和柏炎,柏远都微微愣了愣,苏锦宽慰似的拍了拍她后背,「节哀。」 瑞盈点头。 苏锦亦轻声在她耳旁,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瑞盈,母亲看了你哭该难过了……」 一语点醒瑞盈,瑞盈连忙止了哭声。 待瑞盈松手,苏锦才上前,朝许氏福身,「母亲节哀。」 她方才是见许氏眼眶都是红的。 「坐吧。」她有身孕在,许氏吩咐,她便在许氏近处落座。 柏炎也坐在她身侧的位置落座。 许氏开口,「正好你们夫妻二人都在,我明日晨间便带远儿和瑞盈一道回朝阳郡奔丧。途中便是快,应当也要三到四个月才能回京,若是迟些,许是要半年左右。苏锦,我将侯府上下的事交予你照看,你有身孕在,我让陶妈妈留在府中帮你,柏炎亦会帮衬。」 苏锦诧异起身,「母亲……」 柏炎伸手牵她,她转眸。 柏炎朝她颔首。 许氏继续道,「我知道你来京中的时间不久,府中各处都还不熟悉,但年关将至,府中上下的琐事诸多,要考虑的事情也多,年关前后,免不了京中和入京的官员女眷来府中拜谒,亦有走动和筹备礼物这些事需要有人做主。我听柏炎说起过,你在云山郡府邸接管过府邸之事,这侯府中的事,往小了去,有陶妈妈在一侧帮你,往大了去,你们夫妻二人商议着做主,我也放心。」 许氏如此说,柏炎先前又是肯定的反应,都是勿让她推脱的意思。 眼下许氏离开的时间不短,府中大小事宜是需有人看着。 她若不应声,怕是许氏路上都不安心。 苏锦遂才起身,朝许氏福了福,「是母亲,苏锦会诸事多寻陶妈妈请教。」 许氏颔首。 苏锦的性子素来稳妥,亦不独断专行,有陶妈妈和柏炎在,她应当能应付得过来。 许氏又朝柏远和瑞盈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准备明日出发的事,我同苏锦有事说。」 柏远和瑞盈听话。 许氏亦朝柏炎道,「你也回去吧,府中的琐事诸多,我同苏锦要交待些时候,我稍后让陶妈妈送苏锦回来。」 柏炎也起身,拱手应了声,「是。」 苏锦朝他莞尔,示意他放心。 等到柏炎出了苑中,许氏才起身,「苏锦,你随我来,陶妈妈,你不必跟来。」 苏锦和陶妈妈都应好。 这还是苏锦第一次到许氏内屋中,心中虽然好奇,亦未四下多看,只是低着眼眸,也不多问,悄声跟在许氏身后。 等到了地方,许氏驻足,苏锦也跟着驻足,遂才抬头。 只见许氏从打开衣柜,在其中一个抽屉下,按下其中的暗格,暗格缩回去,墙角一侧退出一间密室,苏锦眸间诧异,还是噤声遂许氏一道入了暗室中,没有出声。 暗室里密不透光,苏锦见许氏从袖间掏出火星子,将暗道一侧置好的火把点燃。 许氏取了火把下来,一次将暗道的灯火点亮。 待得苏锦迈下向下的台阶,身后的石门忽然阖上,没有半分痕迹。 火把没有熄灭,是透着气的。 暗道向下很长,应是通向别处。 「慢一些。」许氏提醒。 苏锦应声。 约是走了小一些时候,暗梯向下走了很深,却约莫有了些光亮,暗梯缓成了步台,似一个宽敞的平台,步台内点着长明灯,许氏将火把放在一侧的位置。 苏锦是未想过平阳侯府内竟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平台空隙很高,丝毫没有压抑。 第35章 而平台中的光线和空气正是透过顶上的缝隙漏下来,并未一处密闭的死处。 许氏平静道,「这处暗室,柏炎也不知晓。」 苏锦先是意外,但仔细一想,这暗室在老夫人房中,许是早前老侯爷留下的,苏锦也未多问。 许是从袖中拿出一枚刻着平安两个字的令牌吊坠,下面还挂着红色的流苏穗子,乍一看,就似祈福求来的,很不起眼,许氏递给她。 苏锦接过,询问般看向许氏。 「随我来。」许氏不多出声。 苏锦遂跟在她伸手,到了平台左端,周围的石墙都是雕刻了不少花纹,有些花纹乍一看都是自成一体,但许氏示意苏锦将那枚平安令牌放在某处,却恰好天衣无缝凑了进去,顿时,这处地方退后,露出平台内的一间暗室来。 苏锦眼中更惊异了些,随许氏一道入内,「这处暗室是整个平阳侯府内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方才的暗道和平台暴露了,这处暗室都不会,除非提前知晓,我将这整个暗道的钥匙给你,若是京中出了意外,可通过此处逃生,此处是平阳侯府的隐秘所在,谁也不能告诉。」 苏锦忽觉手中这枚平安令牌沉甸甸。 许氏指了一侧的花纹处,苏锦会意,这处同早前平台上不起眼的花纹一样,也是可以放令牌放上的,应当还有旁的机关。 苏锦示意许氏,许氏颔首。 苏锦将令牌贴上,果真,这密室之中再出现了一道暗门,这道暗门背后,苏锦便不知道再有什么。 看模样,许氏也不准备再上前。 苏锦便也按捺住好奇,驻足。 「将令牌取下,暗道就会关闭。」许氏开口,苏锦照做。 果真,这暗门阖上,就似一道石墙一般,根本看不出端倪。 许氏道,「回去吧,一面走,一面同你说。」 苏锦应好。 也不知可是托付了这等秘密的缘故,许氏同苏锦之间似是更多了一层信任。苏锦上前搀扶许氏,两人取了火把,一道从平台处继续向台阶上折回。 苏锦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搀扶着许氏,听许氏开口,「方才那道暗门通往京城外,若是京中真出了事端,可以从方才那道暗门逃走,也可从那道暗门回府中,不会被旁人发现。这整条暗道都是侯府的逃生和避祸之路,我今日将令牌交给你,便是将侯府内最重要的一把钥匙给你。」 「母亲放心,苏锦记得了。」苏锦应声。 许氏难得笑笑,继续道,「柏炎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柏炎的性子同他爹最像,谨慎的时候谨慎,但冲动的时候也容易不计后果,柏炎是最像他爹的一个。」 柏炎的父亲过世多年,但许氏说起柏炎父亲的时候,眼中仍有暖意,苏锦猜得到当初两人感情一定很好。 苏锦笑了笑,「柏炎同父亲生得像吗?」 许氏也笑笑,「像,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脾气也是。」 苏锦莞尔。 又许是说起了柏炎父亲的缘故,两人似是语气中多了些亲厚,少了些早前的距离。 「母亲,您慢些。」这几层阶梯有些陡,苏锦出声提醒。 许氏转眸看她。 苏锦极少会在她面前特意说关切的话寻存在感,但眼下,似是交付了这层信任后,她的关切才来得水到渠成,她才回开口。 越是关心,话用的越少,亦未特意抬眸看她。 无论是大婚,亦或是怀了柏炎的子嗣,她仿佛都平和娴静,未恃宠生娇,也未矫揉造作。当与她保持距离时,则适当保持距离,当她给予信赖的时候,她亦显露关心,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样的性子不会阿谀奉承,亦有自己的原则。 侯府需要一个有原则的当家女主人。 许氏叹了叹,「苏锦,我接下来同你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苏锦颔首,洗耳听着。 「方才那枚平安令牌除了是暗道的钥匙,还有一个作用。」许氏看她。 她亦看向许氏。 许氏沉声道,「这枚平安令牌还掌管着平阳侯府的暗卫,你可以用这枚令牌调令所有的暗卫。你见过的。诸如青木,丰巳呈,还有你没有见过的,分布在京中和各处,这是平阳侯府的保护伞,也是侯府在各处的眼线,柏炎知晓的不过其中的十分之一,还有九成,都在冰山下,他未听过……」 苏锦眸间微滞,忽然觉得这枚平安令牌似是过于沉甸,超过了她的认知。 「母亲……」苏锦迟疑。 许氏摇头,示意她听完,「很早的时候,柏炎的大哥在军中出事,二哥又身体孱弱,盛家老太太执意要将柏誉留在盛家将养,平阳侯府只剩柏炎一个孩子。柏炎的父亲对他寄予了重望,便同我商议,想在侯府训练一组身手矫健的暗卫,来保护柏炎的安全。那时柏家手握重兵,遭天家忌惮,这样一组脱离了军中,又忠心不二的暗卫很重要。那时柏炎尚小,他父亲握有兵权,这只暗卫放在他父亲手中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同我商议,将暗卫交到我手中,便同军中的人事彻底分隔开来,掩人耳目,所以,你今天见到青木,丰巳呈,都不是军中之人,而柏子涧跟了柏炎在军中,便不是府中的暗卫……」 第36章 所以有一日,即便兵权被收,但平阳侯府暗卫还在,也不会被渗透…… 苏锦忽然明白了柏炎父亲的意图。 许氏凝眸看她,「所以,苏锦,你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起过,平阳侯夫人身上的担子很重,需要在柏炎身侧给他助力,在他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时候拦得下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清醒,亦要替他周全,必要时,动用手中的暗卫替他扫去障碍……」 苏锦眉头微拢。 许氏已与她踱步到暗道最上方。 许氏道,「苏锦,要做平阳侯府的当家女主人,除了柏炎的喜欢与信赖,还要有足够的底蕴和原则,苏锦,这就是你的底蕴,务必善用。」 许氏伸手,将她拿着平安令牌的手重重握了握。 「母亲……」似是到了今日,苏锦才似是对许氏有更清楚的认识,一个并非只有一面的,淡薄的平阳侯府的老夫人。 但这认识,许是也不过冰山一隅。 苏锦沉声道,「这枚平安令牌这么重要,母亲不应将它轻易交予我。」 苏锦微微敛眸,既而抬眸看她,「母亲,可是朝阳郡出了事?」 许氏倒是意外。 她是未想到,苏锦比她想象的更聪明敏锐一些。 苏锦心底微沉,怕是自己猜中。 许氏应当是欣慰,语气微缓,「没有出事,只是许家在高位久了,总有顾虑,京中亦不太平,才要未雨绸缪。」 苏锦眼角微舒,唇畔淡淡笑意,「那这枚平安令牌,苏锦先替母亲收好,等母亲从朝阳郡回来,苏锦再亲自还于母亲手中。」 她声音温和,语气却笃定,若掷地有声。 许氏微微怔了怔。 稍许,低了低眼角,唇边勾了勾。 苏锦将平安令牌放在标记的位置上,暗道的门缓缓打开。 苏锦将火把放回原有的位置上,空气稀薄,等暗门合上,火把很快就会熄灭。 她扶了许氏出了暗门。 只是前脚刚出暗门,便见暗门门口一道青衫身影,面上一幅青面獠牙面具。 苏锦认得这幅面具。 当初在去洛城的路上,她曾见过带这张面具的人来见柏炎。 都是青面獠牙面具,但眼前这张明显和青木脸上的不同。 苏锦错愕中,带那张面具的人已单膝跪下,拱手朝她与许氏道,「长翼见过老夫人……」言罢,又抬眸看她,语气加重了些,「夫人!」 苏锦略微错愕。 许氏见她愣住,温和朝她道,「这是长翼,是府中的暗卫,早前一直跟在我身边,从今日起,长翼便跟着你。」 苏锦转眸她,「可是母亲,您还要去朝阳郡一趟,路上……」 柏炎已让丰巳呈跟着她,长翼应当同青木一样,是母亲身边的护卫。许氏却伸手示意她噤声,遂朝长翼道,「长翼,平安令牌我已交给夫人,从今往后,你为夫人马首是瞻。」 「是!」长翼应声,遂而缓缓伸手,从脸上摘下面具。暗卫的脸不能轻易被旁人看见,但许氏已将平安令牌给了她,她便是长翼的主人。 面具揭下,苏锦不由伸手捂住嘴角,「你……」 短暂一瞥,长翼却已将面具带上。 苏锦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许氏朝长翼吩咐一声,「出去吧,我同夫人还有话说。」 长翼应声。 直至长翼离开,许氏才朝苏锦道,「这就是原因,长翼为何要留在京中。苏锦,你心思聪慧,应当知晓此人当如何用。」 苏锦喉间咽了咽。 ☆☆☆ 陶妈妈随苏锦一道回了清然苑中。 外阁间内,柏炎正在案几前同柏子涧和邱遮一处说话。 清然苑是内苑,柏炎大都在万卷斋见人。 除却柏子涧这样的家臣,很少有柏炎的亲信到内苑中来。 今日邱遮来了苑中,苏锦倒是意外。 「夫人!」柏子涧和邱遮都拱手问候。 苏锦笑笑,「你们先说着,我回屋中了。」 柏炎颔首。 陶妈妈遂苏锦一道回了内屋里。 柏炎见陶妈妈身后还跟着许氏苑中的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捧了一叠类如册子类的东西,一人怀中抱了一个锦盒,都跟在陶妈妈身后,一道入了屋内。 柏炎心中有数,应是母亲将府中的事情交待给了苏锦,方才丫鬟手中的应是府中的账册和重要的物什。 柏炎收回思绪,继续道,「这几日找人多留意东宫和晋王手下的迹象,若是发现矛头不对,立即来告诉我一声。」 柏子涧和邱遮应声。 「侯爷,明日朝中若是有人继续弹劾东宫,我们的人可要动……」邱遮是想问他的意思。 柏炎未多思索,「我们的人不要吱声。」 邱遮微楞,还是应好。 「回去吧,此事明日再说。」柏炎心思不在此处。 许家才出了这等变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东宫落井下石,便是考虑许家。 东宫心思多如牛毛,他的人大凡不动,东宫便应该想得明白,他是让出了自己的利益,让东宫对许家缓和。 第37章 眼下的许昭还担不起许家,但东宫若是放过一马,许家的兵权不至于旁落。 许家也有机会喘息。 许老将军走得突然,若是再多两年,许昭已成气候。 有时运数就是这方寸之间的事,柏炎烦躁扔了手中册子。 争不争这兵权,许家都难做! 最难做的人是许昭! 柏炎叹气。 ☆☆☆ 等柏子涧和邱遮离开苑中,柏炎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果真,苏锦端坐在内屋案几旁的小榻上。 陶妈妈同她说一个,青苗便从一堆册子或锦盒中拿出一个,递给苏锦。 苏锦应是头次看这些,听得认真,亦有一头雾水之处。 见柏炎入内,陶妈妈和青苗都福了福身,「侯爷。」 柏炎颔了颔首,看了看苏锦手中的东西,轻声朝陶妈妈道,「慢慢来,也不急在这一日。」 苏锦知晓他会错了意,应道,「是我的意思,母亲明日要走,我想先看看母亲交待的事,若有实在弄不清楚的,还能先问问母亲……」 柏炎顿了顿,缓步上前,这些府中琐事看似不大,实则费神,柏炎在她身侧落座,轻声笑了笑,「我同你一起。」 陶妈妈和青苗皆诧异,「侯爷……」 都是些内宅之事,怎么能劳烦侯爷,陶妈妈和青苗眼中为难。 柏炎欲从她手中接过账册,苏锦却握住他的手。 他讶然看她。 苏锦笑了笑,「去同母亲说会儿话吧……」 他怔住。 「母亲明日就走了……」苏锦一语中的。 柏炎眼中莫名微动。 陶妈妈和青苗却愣住。 其实老夫人同侯爷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就似是,有关心亦有隔阂,老夫人同侯爷是不会有亲近说话还不争吵的时候,夫人来府中的时间不长,亦不知侯爷最忌讳此事…… 陶妈妈和青苗心中腹诽着,不知夫人可要惹恼了侯爷…… 柏炎却一直怔住。 苏锦遂又笑笑,轻声道,「还有柏远,瑞盈……」 柏炎继续看她。 陶妈妈和青苗更为震惊。 稍许,柏炎深吸一口气,却低声开口,「你……同我一道吗?」 他眸间微敛,似是特意遮了眸间期许。 苏锦轻「嗯」一声。 柏炎脸色微缓。 陶妈妈和青苗眸间诧异,见侯爷牵了夫人起身一道往屋外去,两人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 侯爷主动去看四爷,老夫人,和大小姐? ☆☆☆ 等从老夫人苑中出来,才见苑中似是开始下雪了。 这雪下得比早前京中几场雪都要大上许多,雪花落在手中,竟要些许时候才能融了去。 苏锦生在南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落在掌心中,真如花瓣一般大小,还有晶莹的光泽。 柏炎一面撑伞,一面轻嗤,「真出息了!」 下场雪都似看到宝似的。 苏锦也不恼,「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我早前还当是唬人的……」 柏炎好奇转眸,「书上说什么?」 苏锦应道,「原来雪花真的是花的模样,并不是人杜撰想象的……」 柏炎好气好笑,「书上还说什么了?」 苏锦转眸看他,认真道,「说下大雪的时候,夫君若是牵着他夫人一道在雪中漫步,就会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柏炎遂将伞扔了。 苏锦笑不可抑,继续道,「下雪的时候不冷,融雪的时候才冷……」 「还有呢?」柏炎亦笑。 「我喜欢炎哥哥。」 他心中微动,却佯装握拳轻哼,「……是什么书,我也去看看……」 苏锦笑开。 只是笑声未落,他将她抱起,苏锦微楞。 雪花飘落一片在她脸颊上,他悠悠开口道,「小阿锦,书上有说雪是什么味道吗?」 苏锦怔住。 他舔上她脸颊那枚雪花,俯身吻上她的双唇,「那记得了,雪是我的味道……」 翌日清晨,许氏一行很早便拔冗启程。 许昭同杨氏将眠兰送来了平阳侯府,请柏炎和苏锦照看,夫妻二人带了许童回朝阳郡。 眠兰很小,约是三两岁左右,同杨氏生得很像,应是刚病过,眼见才好些,柔弱模样是不应当上路一道折腾。苏锦有身孕,柏炎从许昭手中接过眠兰抱起,眠兰很有些舍不得,却又懂事,一直闪着泪光,却未哭出来。 杨氏心都似碎了般。 但为了女儿好,杨氏只得将眼泪咽回去,又再三同柏炎和苏锦道谢。 柏远和瑞盈亦同柏炎和苏锦道别。 柏远难得当着众人的面,同柏炎拥抱。 柏炎虽不习惯,却还是缓缓伸手,只是语气还是老态龙钟般训话,「路上记得照顾母亲和妹妹,少说话,多做事,少闯祸……」 他其实分明不是想说这些…… 第38章 「知道了,三哥,你关心我的。」柏远反正欢喜了。 柏炎亦笑,「念书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路上时日不短,功课别落了。」 柏远投其所好,「回来让三哥检查!」 柏炎难得笑笑。 瑞盈和苏锦处,瑞盈上前拥她,「胖丁就托三嫂照顾了。」 这一路去朝阳郡路远,多一个胖丁不好照顾,也容易走丢,瑞盈便不带着了。 苏锦轻声道,「放心吧。」 瑞盈未松开,似是趁着这间隙,低声朝她道,「三嫂,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我不会再做早前的傻事儿,等从朝阳郡回来,我会堂堂正正直面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会再草率而不知后果,我会对自己的负责……」 苏锦莞尔,「你三哥会以你为傲。」 「真的吗?」瑞盈轻笑。 苏锦松手,瑞盈亦松手。 一侧,柏炎正同许氏说着话,「朝阳郡路远,母亲一路珍重。」 许氏看他,「你照顾好苏锦,也需好照顾好自己。」 柏炎低眉,「知道了。」 许氏伸手,忽得拂了拂他大麾上的浮灰,柏炎低眉看她。 许氏忽得叹了叹,「那时候才那么高,眼下都这么高了。」 那时候比划得是她腰间不到,这时候是他当下模样。 柏炎忽得会意,许氏是说他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同旁人打架,回来的时候一身是泥又混着雪,滚得浑身上下都是脏的,便是许氏俯身,耐性给他拂了拂身上的泥和灰,「这次一个打了几个?」 柏炎眸间微滞,喉间咽了咽,忽得上前拥她。 许氏愣住。 周遭的柏远,瑞盈,许昭和杨氏都愣住…… 「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似是说出这句,心底既沉甸甸得踏实,又突如其来得掏空。 许氏忽然怔住,一瞬间,鼻尖微红,眼底也蓦然泛起一股氤氲,强忍着喉间的哽咽,「方才叫的什么……」 「娘。」柏炎揽紧她。 许氏伸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哭还是笑。 苏锦牵着眠兰,嘴角微微勾了勾。 眠兰一脸糟糕的表情,奶声奶气朝她道,「怎么办,表婶,姑奶奶都哭了,可是表叔又惹姑奶奶生气了……」 苏锦笑了笑,俯身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在她耳畔道,「不是生气,高兴也会哭,这叫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眠兰睁圆了眼睛看她。 苏锦颔首。 眠兰认真朝她道,「我记住了,表婶,喜极而泣。」 苏锦遂又笑笑。 柏远和瑞盈惊得险些没将下巴掉下来…… 尤其是柏远就在近侧,柏炎松手,见他一脸夸张的表情,便怒瞪。 柏远伸手将下巴合拢。 柏瑞盈处,喉间咽了咽,看他,「三哥……」 柏炎垂眸,轻声道,「你也是三哥的掌上明珠。」 柏瑞盈轻轻咬了咬下唇,连连点头。 这一袭道别良久,都快耽误上路,柏炎催了声,「走吧,这几日雪大,早些走,早些歇下,怕夜路不安稳。」 许昭应好。 柏炎又拍了拍许昭肩膀,「娘和弟弟妹妹交给你照顾了,你照看仔细了,少了根头发我都找你理论。」 许昭叹了叹,「知道了,京中属你最凶,平阳侯。」 「爹,娘~」眠兰上前。 许昭再次抱起她,「眠兰,好好听表叔和表婶的话,等爹爹和娘亲回来,带你去风筝可好?」 眼下是十月中,等从朝阳郡折返也差不多是三月中的事情了,许昭应是一早便想好怎么哄眠兰的,所以说得合情合理。 眠兰果真不哭了。 杨氏遂也拥了拥她,「记得爹爹和娘亲说的,要听表叔和表婶的话……」 眠兰点头,「眠兰知道了。」 柏炎和苏锦将一行送至大门口。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清晨尚且银装素裹,树枝上缀着涔涔白雪,似是要将枝丫压断了一般,厚厚的雪下,还覆了层厚厚的冰,越往北走,越不好走。 苏锦有身孕在,还有眠兰要照看,送至大门口便止步。 柏炎跃身上马,护送许氏一行至城外再折返。 苏锦便牵了眠兰在大门口看,等这一行马车消失在街角,苏锦才牵了眠兰回清然苑中。 侯府很大,侯府中空置的苑落也多。 但眠兰年纪尚幼,苏锦怕不在跟前看着,照顾不周,遂让白巧玉琢将清然苑中的西暖阁空了出来,专程给眠兰住。 眠兰身边跟来了一个照顾的管事妈妈,还有一个大丫鬟,并着两个小丫鬟,在清然苑也不打挤。 苏锦牵眠兰回了暖阁中,同眠兰说了会儿话,眠兰让苏锦给念了几个绘本,最后将苏锦自己给念困了。这两日的事情多,起得又早,困意涌了上来,不多时便睡了去。眠兰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赶紧示意眠兰噤声,而眠兰也听话,早前娘亲便叮嘱过,表婶腹中有弟弟妹妹,若是表婶困了不可以朝表婶,当下,眠兰果真不吵了。 第39章 青苗笑了笑,领着眠兰去熟悉平阳侯府。 日后还要在平阳侯府呆上三四个月,正好今日去四处看看,管事妈妈和身边的丫鬟也都跟着一道。 苏锦便枕着引枕,靠在西暖阁的小榻上睡着了。 到柏炎回来还未醒。 柏炎一直将许氏一行送出城十余里才折回,回来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白巧说夫人方才在给兰姐儿念绘本,念着念着自己睡着了,正在西暖阁睡下,青苗带兰姐儿和管事妈妈,几个丫鬟去侯府熟悉去了。 柏炎点头。 撩起帘栊,有人正在西暖阁的小榻上睡得正香。 今日早起,这两日又忽得接了不少府中的事,正是应接不暇的时候,她忙里偷闲打个盹儿。 西暖阁里的地暖没有主屋中的热,柏炎取下大麾给她盖上,她也未醒。 柏炎俯身,在她一侧落座,仔细端详她。 精致的五官,清秀的面容,平和的温婉里透着诱人的妩媚,修长的羽睫倾覆,剪影出一道好看的侧颜,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俯身,朝睡着的某人轻声道,「小阿锦,今日听到没有,我唤娘了,娘很高兴,若不是今晨应了你,我许是真唤不出口,但真唤出口了,却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柏炎眸间微暖,「小阿锦,哥哥好喜欢你……」 ☆☆☆ 许氏等人离京,但京中的日子却一日也未停歇过。 古嬷嬷还是隔三差五就会来府中,继续教授苏锦宫中礼仪,也会同她说起宫中的忌讳,听闻许老夫人去了朝阳郡,那生辰宴中侯府入宫的女眷就只有苏锦一人,少了许老夫人的照看,古嬷嬷更多交待了些。 苏锦一一记下,不敢马虎。 许氏走后,侯府中的琐事,小至吃穿用度,月钱,都需苏锦点头过目,大致侯府的开支,账册,收成,也都需苏锦仔细过问,还有京中的人情世故,各府女眷的上门拜谒,真亏得有陶妈妈帮衬,否则她是一点空闲都不得…… 陶妈妈却道,夫人已接手得很快了,细碎的事情,还好有陶妈妈在帮着做。 她未唤,长翼倒是少有来她跟前,只是每隔四五日便有暗卫送来的各处消息,她看了些,一些未看,还有些会寻了长翼来问。 得空的时候,会带眠兰去城中吃糖葫芦,栗子糕,有丰巳呈等人跟着,一路倒也安稳。 晚上入睡的时候,还会管理给眠兰念绘本,其实翻来覆去大多这几个,她都能背出来,但眠兰听得认真,她亦讲得生动。 等眠兰入睡,她才会回主屋中。 魏长君和程双都来过府中,她亦带眠兰去叶府和顾府做过客,叶浙倒是常年在京中,她去叶府做客时,柏炎来接,但顾云峰在江洲驻军处,顾云筑见了柏炎都哆嗦。 就这般,时间很快到了腊月初。 早前还不觉得,腊月初的时候,苏锦的肚子便很有些显怀了。 腹中住了两个孩子,苏锦的脸也稍许更圆润和富态,更不似早前那般怕冷,比旁人穿得衣裳都要少上至少一层。 适逢休沐,刘太医来复诊,说夫人胎相很稳,侯爷夫人放心。 柏炎便真的谨慎又小心得放心了‘一回’。 良久,苏锦依旧面色红润,有人则心满意足吻上她耳后。 也不知何时起,有人就盼着休沐…… 早前的相拥而眠,也越来越多得变成了苏锦侧身躺着,他在身后揽她着入睡。 眼下苏锦夜里睡得尚好,也能按刘太医说的,平日里吃的也管得住口,孕吐的反应也慢慢消了去,只是还是容易嗜睡。 白巧和玉琢若见她得了空,都会按刘太医的嘱咐,扶了她在府中散步。 如此,日子很快便到了腊月初九。 腊月初九,宫中操办生辰宴,稍有品阶的官员都会携女眷入宫拜寿。 不少外地的权贵都遣了家中子弟入京。 生辰宴当天宫中往来之人诸多,很早便要开始在宫门处层层排队检查,等候入内。 入宫拜谒当天要沐浴,更换入宫盛装以示尊重,柏炎是寅时醒的,寅时三刻便收拾妥当,在外阁间中同柏子涧等人说话。 苏锦则是睡到将近寅时三刻了才醒,隐约能听到外阁间中,柏炎同柏子涧等人说话的声音。 青苗提醒一声,「夫人,有些迟了。」 苏锦撑手起身。 耳房地滑,白巧和玉琢陪同着苏锦入耳房沐浴更衣,再换上入宫的隆重衣裳,铜镜前,青苗照古嬷嬷早前吩咐过的妆容上完妆,便差不多到了卯正时候。 「好了吗?」柏炎撩起帘栊,本是心不在焉的问了句。 目光触及铜镜里那张明艳却端庄的面容,竟不觉呆了呆。 今日入宫,妆容是要浓稠艳丽些。 她有身孕在,所以在这浓稠艳丽里淡去了些许秾艳,凸显了几许莫名的端庄。加之有身孕后,脸似是比早前更圆润了几分,更是抑不住的雍容与贵气。 比起早前的妩媚动人,更多了几分尊重和凝视。 他少有见女眷入宫的衣裳能衬得出端庄与光鲜。 第40章 她的妆容分明不显夺目,却让人觉得璀璨生辉。 他瞥目,温柔道,「走吧,快迟了。」 青苗扶苏锦起身。 今日生辰宴,入宫的权贵和女眷本就众多,都不会带侍从或侍婢。 适逢入宫这样的大事,马车大都停在清然苑外,方便出入,柏炎扶苏锦上了马车,放下帘栊落座好,马车便缓缓驶离苑中。 柏子涧和邱遮在军中和朝中都有官职,今日本也要入宫拜谒,遂一同上了第二辆马车。 平阳侯府离宫门不远。 眼下差不多卯初,应当卯正前后就可以到宫门口。 今日的衣裳过于正式,苏锦有四个多月身孕在,遂有些不舒服,只是不好随意动弹,将衣裳弄皱了些,在宫中女眷一处时落人口舌。 马车已驶出平阳侯府,驶到了大街上。 因今日是宫中的生辰宴,晨间大批官员要入宫,路上设置了禁制和盘查口,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少,马车中只能听到马车外的车轮滚滚声。 车轮的滚滚声中,柏炎忽然开口,「阿锦,我有事同你说。」 苏锦抬眸看他。 他伸手,牵了她到怀中落座。 苏锦见他脸上神色郑重,又逢今日要入宫,心中猜不到他要叮嘱的事。 柏炎温声道,「早前特意没同你提前说起,是怕你有身孕,心中会一直惦记此事,眼下要入宫了,你需心中有数,也不必慌乱。阿锦,今日宫中的生辰宴可能不会太平……」 苏锦眸间果真诧异。 他口中‘不会太平’几个字包含的意思太重,根本来不及反应。 柏炎揽她,宽慰道,「今日整个京中都或生动乱,宫中才是最安全之处,无论这动乱结果如何,都应当不会波及到平阳侯府,我是怕你和孩子届时吓倒,提前同你通个气……」 「柏炎,你是不是……」苏锦担心他。 他口中的动乱,俨然已是逼宫之意。 苏锦是担心他参与其中。 呼吸中带着紧张。 柏炎温和应道,「放心吧,阿锦,平阳侯府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这朝中积怨已深,总有人忍不住铤而走险,我们只是坐山观虎斗,无论哪一方赢,平阳侯府都能置身事外……」 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分明笃定。 苏锦心中莫名微滞。 他似是看出她心中不安,凑上前,吻上她脸颊,「小阿锦,哥哥在,不怕……」 苏锦凝眸看他,微微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不知为何,苏锦心中总有何处不踏实,但柏炎眼中中分明笃定。 「稍后宫中女眷众多,别露了端倪……」 她靠在他肩上,听他轻笑提醒。 苏锦轻「嗯」一声。 ☆☆☆ 许是心中惦记着方才柏炎口中的一袭话,马车似是很快就行至了宫门外。 宫门分三道,分别为外宫门,中宫门和内宫门。 外宫门做初步盘查,盘查后可供马车驶入。平阳侯府的马车到时,前方已排队候了不少等到入外宫门的马车。 苏锦伸手撩起帘栊,似是只瞥了一眼便怔住,她是头一次入宫,马车外,清晨的阳光照在琉璃色的宫瓦上,仅些许刺眼,更多是照出了一番波澜壮阔,大气恢弘。 苏锦心中叹了叹,目光落在前面一辆马车上。 各府的马车除却官阶不同可用的马车大小不同之外,其余大同小异,只在马车四角挂了吊牌,入宫时提醒宫人和侍卫是哪家的马车,譬如平阳侯府几个字。 而前面的马车,却是挂了一缀小的灯笼,与旁的马车都不同。 苏锦数了数,一串有四个灯笼…… 柏炎见她目光盯在一处,遂凑上前,见了前方马车上的灯笼,便知她好奇何处了。 「这是公主府的马车。」柏炎轻声。 「公主府?」苏锦未听他提起过。 公主府的轿撵就在前方,柏炎放下帘栊,轻声道,「陛下膝下有两子一女,一个是太子,一个晋王,还有就是安平公主,前方的轿撵是安平公主的。前几月英国公的孙子尚了公主,马车内正是安平公主和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 苏锦对朝中之事陌生,加之入京时间短,连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都未听过,却隐约记得在何处听人提起过安平公主,可认识的人里不应当同宫中有交集…… 许是她记错了…… 苏锦遂也没有多想。 马车缓缓停下,外宫门处值守的侍卫在马车外拱手,「侯爷,多有冒犯。」 应是要看车内。 柏炎轻「嗯」一声,值守的侍卫撩起帘栊,打量了一眼马车中,并未大碍,并放下帘栊,道了声放行。 不知可是平阳侯府马车的缘故,苏锦只觉连同先前那辆公主府的马车一道都是,外宫门处查得极其简单,但其余的马车中似是盘查了良久,这许是其中说道的缘故。 入了内门,马车不能驶太快,一直跟在公主府的马车后面。 不多时,应当是到了中门,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苏锦也听到前方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 第41章 柏炎起身,伸手牵她,「到了中门了,马车只能行到这里,我们要自己步行至内宫门处。」 苏锦应好。 这些在早前古嬷嬷来府中的时候都交待过,她有印象,入宫拜谒的官员和女眷都需在中宫门处下马车,而后步行一段至内宫门。 等到内宫门处,她便要同柏炎分开了。前朝官员有前朝官员的去处,她则要和旁的女眷一道去后宫中请安。 思及此处,脚蹬已置好,柏炎扶她下了马车,「小心。」 若不是她有身孕,他许是要将她直接抱下来。 苏锦目光瞥向一侧。 只见先前那辆公主府的马车也停下,先下车的男子似是同柏炎差不多年纪上下,恭敬低头立在一侧,没多看,只是伸手搭着眼前的人下马车。安平公主也未多看他,只搭着他的手踩着脚蹬下了马车,两人似是没怎么说话。 许是察觉一侧的目光,安平公主的目光投来。 正好与柏炎和苏锦遇上。 「平阳侯?」安平公主招呼。 苏锦依柏炎的葫芦画瓢,「见过公主。」 「这是你夫人?」安平公主打量了她一眼。 苏锦福了福身,「苏锦见过公主。」 苏锦?似是听到这个名字,安平公主愣住,稍许,眸间流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悲凉之意,「你娘姓宴?」 苏锦讶然颔首。 安平公主笑了笑,朝柏炎叹道,「夫人生得真美,平阳侯你有福气。」 也只这一句虚赞的话,旁的也没说,便同赵泽政一道直接入了中宫门。 应是公主与驸马的身份,盘查也近乎形同虚设。 待得对方走远,苏锦却是意外,安平公主怎么会问起她娘亲来? 柏炎目光微敛,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心中豁然开朗,轻嗤一声,难怪不得躲去了严州,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尚了公主…… 这家伙招惹得是安平公主。 呵!柏炎心中对宴书臣刮目相看,这家伙的眼睛得多瞎…… 安平公主就似一段插曲,很快过去。从中宫门踱步至外宫门,路上不停有人主动招呼。苏锦有四个月身孕,走不快,所以一路走,一路都有人撵上来说话。大都对柏炎忌惮,却对平阳侯夫人好奇。 苏锦回京时间不久,刚回京便成亲,后来在东宫的赏梅宴上露过脸,但这般仔细见过人不多,遂都纷纷问候。 苏锦也耐着性子回应。 到后来,柏炎有些心疼她,遂有些烦上前招呼的人,周遭都是平日里见惯他脸色的,也不大敢顶风上前,苏锦这厢轻松了不少。 临到内门处,身后有人唤道,「柏炎,嫂夫人!」 叶浙的声音。 应声回眸,果真是叶浙携了魏长君一处。 正好,柏炎同叶浙一处。 魏长君搀了苏锦一起。 「走这么远,可有累着?」魏长君想起自己有身孕时,是几步路都不愿多走,当时从这中宫门道内宫门的一路,别提歇了多久。 苏锦笑笑,轻声道,「光走倒不累,但同人招呼倒是挺累的。」 魏长君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平阳侯方才一张要吃人的脸,旁人都不敢上前。」 苏锦亦笑笑。 柏炎正同叶浙一处,叶浙轻声道,「听说有风波,你可有准备?」 柏炎应道,「再有风波也不应波及到你我……」 叶浙轻声道,「这回只怕东宫要失气数。」 朝中近来多盛传东宫失了陛下信赖,多番遭陛下斥责,陛下也准备撤去东宫的监国之职。总归,眼下东宫的形势不容乐观,怕是要狗急跳墙,再没有比生辰宴更好的机会…… 许是有魏长君在一侧作伴,又未与柏炎走在一处,再加上走得慢,周围招呼的人也有,但不如早前那么多。 不见柏炎一脸剑拔弩张的模样,很快便走到的内宫门前。 内宫门共分为两道,一道过前朝的人,去正厅。 一道过女眷,去后宫。 行至到此处,便要分开入两道内宫门,去不同的地方待上一整日,就连晌午的午宴也要在不同的地方用,直到晚上的正宴才会一道回大殿中。 叶浙和柏炎已在岔路口等候。 柏炎眸间噙着笑意看她。 魏长君和苏锦缓步上前。 腊月里呵气成雾,苏锦额上渗出了涔涔细汗,柏炎眸间微微敛了敛,也未顾忌旁人,上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温声问道,「累吗?」 这一路不近。 苏锦笑了笑,摇头,「不累。」 他笑笑,仔细叮嘱,「稍后去后宫,寻到能偷懒的时候便偷懒些,你有身孕在,没人会为难你。」 他已开始出主意。 苏锦笑笑,轻声应道,「知晓了。」 她亦知旁人不会为难她,只是初次入宫,便是古嬷嬷都已交待过,还是担心有摸不清的地方,仍需察言观色。 柏炎不在,她心中有些不稳妥,只是又不想让柏炎看出她的紧张,反倒让他在另一处担心。 柏炎应是比想象中更信赖她一些,才会将早前那翻话说与她听,在她心中是激起了层层涟漪,也需沉着应对。 第42章 「别怕。」一侧,柏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苏锦抬眸看他。 他嘴角微微勾勾,轻声道,「后宫有我安插的眼线,不会有事的。」 她诧异看他,后宫安插眼线? 他笑笑,「早前不是说了吗,前朝没有宫女,后宫总有,有宫女,还有内侍官,都有我的眼线,你在宫中饮几杯茶,说几句话,吃了什么糕点,都会有人告诉我。我不在,亦知晓得清楚,你不必担心。」 她一脸唏嘘模样。 柏炎轻笑,又牵她上前,「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 如此直白,也只有平阳侯柏炎了。 魏长君笑笑,「放心,一定安稳将人交还给你。」 苏锦亦笑笑。 魏家同沐家走得近,在魏长君嫁叶浙之前便同柏炎熟识,柏炎也一直唤的是长君,所以并无违和。 叶浙亦笑,「可以了,平阳侯,有长君在,会照顾好嫂夫人的。」 柏炎抬眸望去,通往后宫的内宫门处,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少说也有一百余人。内宫门处,正在逐一排查,按这速度不知会等多久。 柏炎朝叶浙道,「稍等下。」 言罢,牵起苏锦的手,往另一侧的外宫门去。 「柏炎……」苏锦被他领着去,知晓他何意,心中顿觉不妥。 魏长君也转眸看向叶浙。 叶浙恼火笑了笑,朝魏长君点头道,「去吧,晚些见。」 魏长君朝他笑笑,快步朝柏炎和苏锦二人撵上。 外宫门处有巡查的内侍官,见了这厢是平阳侯领着夫人来,远远便迎上了上来。见平阳侯夫人还有身孕在,内侍官赶紧上前,「侯爷,夫人。」 周遭排队等候检查的女眷见是柏炎领了苏锦来,不免窃窃私语,早前只是听说平阳侯护夫人得很,还真未见过亲自送到内宫门这处来的。 果真,也不消柏炎开口,内侍官会意道,「夫人有身孕在,请随奴家来吧,勿在此处等候了。」 「去吧。」柏炎绾了绾她耳发。 他送她来此处便是此意,内侍官各个都跟人精似的。 「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言外之意,是让魏长君同苏锦一处。 内侍官通透锐利,「二位夫人请随奴家来。」 魏长君扶了苏锦一道,跟在内侍官身后朝内宫门处去。柏炎一直目送她二人入了内宫门,才转身朝叶浙走去。 周遭的女眷羡慕不已。 朝中之人多在意自己声名,眼下平阳侯送夫人在此处,旁人只会说平阳侯举止不妥,又不会说平阳侯夫人不妥,平阳侯果真护他夫人得很。 周遭羡慕的低声细语中,苏锦和长君已过检查,魏长君扶了她入内宫门。 「这样可会不好?」苏锦心中不免担心。 魏长君笑,「反正旁人也只会说柏炎,柏炎他自己又不在意。」 苏锦亦笑笑。 魏长君叹道,「他这人性子就是如此,整个京中都知晓,也不怕别人戳他脊梁骨,你就别替他担心了,他脸皮厚。」 苏锦忍俊,稍许又转眸看她,「你和叶浙都同柏炎自小熟识?」 她听得出魏长君话中的亲近语气。 魏长君笑道,「苏锦,你头上这支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就是他拉着我四处帮他看的,人又挑,事又多,心还细,别提多折磨人……」 苏锦却意外,那魏长君是知晓早前她与柏炎的事的。 果真,魏长君缓缓敛了笑意,「苏锦,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嫁人的时候,他险些死在边关,回到府中就和许老夫人大吵一架,吵得都要决裂了。原本就是在战场上才捡回了一条命,一身的伤还未养好,便又在殿前请旨出征,再回来的时候又过了两年,他同叶浙说他放下了,听说你嫁得好,他早前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他这一趟出征回来,你父亲意外过世,他想去远洲看你,这只步摇他一直带在身上,好多年了,每次回来都有坏的地方便修修补补,终于,还是带在你头上了……」 魏长君遂才笑笑。 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不知柏炎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只觉这枚步摇沉甸甸得似那日的凤冠,又似那日试喜袍时,他似魔怔般重复的那句,阿锦,我真的爱你…… 见苏锦鼻尖微红,魏长君诧异,「他没同你说起过……」 苏锦淡淡笑笑,「没有。」 魏长君叹道,「那你可别同他说起是我说的,他真能来找我计较!你不知道他是多计较一个人。」 苏锦浅浅莞尔。 ☆☆☆ 沿路,不断有宫人问候,亦有宫人领路。 有时是宫女,有时是内侍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女眷在晌午前都要在卢皇后处见礼的。 叶浙在京中好人缘,宫人和旁的女眷都认识魏长君,上前招呼的人多,苏锦却是生面孔,但见魏长君同她亲厚,又估摸着这样的身份,年纪,也七七八八猜出是平阳侯夫人。 后宫中,女眷其实比前朝更会察言观色。 前朝的官员若是见柏炎与叶浙说话,还是会上前礼仪性招呼。 第43章 但苏锦同魏长君说着话,旁人若是不熟,或是平日里怎么在京中露脸的,便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只是远远福了福身,算作招呼。真有上前打断的,便是程双这等早前在东宫赏梅宴时在暖亭中的人。 「你们来得倒是晚,我这都请安出来了。」程双已去见过礼,眼下才从正殿中出来,在苑中散步歇着。 今日入宫拜谒的人多,不能都堵在皇后殿中,所以请个安,听皇后问几句,答几句,平日里亲厚的多聊上几句,便大抵都出了苑中。 在殿中一直作陪的,无非是东宫太子妃和后宫中三两个受宠妃嫔。 安平公主不是皇后亲生,走动也不算亲近,也都是见了礼便离了殿中去看自己的母妃刘妃。 刘妃前些日子病着,今日皇后借口病着不吉利,便未邀刘妃一道。 但刘妃是晋王和安平公主的生母,在宫中的地位比旁的妃嫔都高。 安平公主去见刘妃,皇后也未多留。 另一处宫阙中,安平公主接过丫鬟口中的药碗,用小勺轻轻舀了一口,喂到刘妃口中。 「你今日当在皇后处。」刘妃吞服了一口,仍不忘皱着眉头朝安平公主说教。 安平公主漫不经心道,「今日母后处热闹,不缺我一个,我已给母后请过安,也说了过来看母妃。」 刘妃担心看她。 安平公主又舀了一口喂她。 刘妃吞服下,寻了空隙,继续道,「你不应当成亲了,自立府邸了,便觉身后的翅膀硬了,你还处处倚仗皇后,为何要择今日当众与她过不去……」 安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继续喂她。 刘妃见她不开口,又道,「安平……」 安平公主顿了顿,顺手扔了药碗,「啪」得一声,宫女和内侍官吓得跪了一地,刘妃也怔住。 「都出去。」安平公主语气却平静。 宫人都不敢迟疑。 「安平……」刘妃诧异。 安平公主戏谑道,「原本就没病,喝什么药!你不就不想今日冲撞了中宫所以才在这种时候装病,不出现在父皇的生辰宴上吗?」 刘妃僵住。 「那我同你一处,也不去这生辰宴有什么不对?」安平公主一针见血,「这后宫中谁都比你活得轻松,你诸事都隐忍,退让,换来什么结果?」 刘妃眸间氤氲:「换来你同你二哥还活着。」 安平公主轻哂,「朝中上下都看得出父皇对太子不满,父皇病倒,太子监国,除了排除异己,就是往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造了范侯案,还险些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朝中上下积怨深深,都盼着父皇废了太子而立二哥……」 话音未落,刘妃「啪」得一耳光,「太子之位是你能妄议的!」 安平公主嗤笑,「明哲保身,明哲抱着,这么多年了,你没念累,我都听累了,这么多人为二哥谋划,但你这个做母妃的,可曾为二哥做了些许!」 刘妃恼道,「你二哥是斗不过东宫的!」 安平公主嘲讽:「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同二哥说,同我说,让我得了东西,头一个要拿到中宫给母后,其实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让我同母后亲厚,其实人家根本就不想同我亲厚;你让二哥不同东宫争,让我依附母后,到头来,你讨得了什么好处?我如今这样你高兴满意了吗?」 刘妃双目通红,「我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们兄妹二人安排好的出路……」 安平公主轻笑出道,「那母后如今给我安排得出路好,我同一个不喜欢的人日日睡在一处,冠着英国公孙子的名头,私底下这个赵泽政只好南风,母妃你知道吗?这就是母后给我安排的好夫婿,连试婚的宫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假的,母妃你知道吗?」 刘妃怔住。 安平公主继续笑,「英国公本就东宫的嫡系,有公主这层遮羞布,对母后和东宫更是死心塌地,母妃你还撵着去给母后谢恩。东宫拿着你的女儿联姻,得的好处就是对付你儿子,母妃,你何时才能想明白,若有东宫在一日,你再如何隐忍,我与二哥都是母后和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安平……」刘妃哽咽。 安平公主亦噤声。 良久,抬眸看向刘妃,低声道,「母妃记得我当时多喜欢宴书臣吗?他多好啊,干干净净,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是宴家的出身配不上你的女儿,所以你要断了他的仕途,险些将他雪藏了。你可知道,他就似你女儿生命中的一束光,被你拱手让给旁人掐碎了……」 「平儿!」刘妃听得心悸。 安平公主嘴角勾了勾,慢悠悠起身,「放心吧,母妃,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我配不上他。」 「开门!」安平公主甩袖,宫人连忙开门。 「给母妃重新煎药。」安平公主厉声。 宫人吓得应声。 安平公主已离了殿中而去,殿中徒留了刘妃一人的哭声,有近身的宫婢上前宽慰,刘妃亦泪流不止,「环儿好高骛远,我已劝不住,我让她求皇后给她婚事做主,是为了护她啊……」 宫女不知如何接话。 「这天下间,哪里还有世家的声名更能护她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刘妃捂心,「我只是陛下身侧伺候的宫婢,并无娘家,她除了依附皇后,是没有出路的。我终日担心受怕,怕环儿铤而走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宫的根基连陛下都轻易动弹不了,我是岂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将命都搭进去……」 第44章 「可是,娘娘,如今晋王殿下在朝中的呼声很高……」宫婢也觉刘妃隐忍过于。 刘妃眼中丧意更重,「当年先帝最后是中意二皇子的,陛下险些丢了皇位,是卢家力挽狂澜,一手扶陛下走上今日的位置,你们是当真小看了卢家,小看了皇后和东宫。太子监国一年有余,还能让这样的话在朝廷上下流传,你们以为东宫和卢家是白给的吗?」 宫婢诧异。 「东宫志不在此,他是为了拿环儿当垫脚石!」刘妃气得呕血,「我护了他们兄妹多时,护不动了……」 宫婢慌张给她擦嘴角,「娘娘勿动气,太医不是才说了,怄气伤肝,娘娘这郁症多时,再怄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 刘妃从宫婢手中接过这枚带血的帕子,看了看,折好交到宫婢手中,「想办法,交到环儿手中,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今日晚些的宫宴上,就说为娘求他了,去!」 「娘娘!」宫婢骇然。 「去呀!」刘妃推她。 待得宫婢也离开殿中,刘妃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似是给殿中又拢上了一层阴霾。 ☆☆☆ 凤鸣殿中,苏锦同魏长君刚入内,正有一群女眷请安出来,便恰好听太子妃的声音同皇后道,「安平公主到底是刘妃生的,同刘妃亲厚,母后疼了这么久,还是向着自己生母,方才匆匆在母后这里请了安,便着急去见自己母妃了……」 太子妃语气似不满。 卢皇后却是温厚,「她母妃病了多时,着急去看也是应当的。」 语气中却半分没有责怪太子妃的意思。 这些话自然不是她们当听到的,苏锦和魏长君驻足。 领路的内侍官机灵,先他们一步入了正厅中,躬身道,「娘娘,平阳侯夫人和魏夫人到了。」 苏锦便和魏长君入了殿中,朝着殿中的主位按宫礼叩拜,「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卢皇后平易近人。 待得苏锦和魏长君起身,卢皇后又道,「苏锦是吗?应是第一次入宫吧。」 卢皇后眸间带着笑意,端庄而贤淑。 苏锦应声,言辞间,礼数皆有,说话也周全,亦不卑不亢,有一个侯府夫人当有的礼节气度。 卢皇后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几个月身孕了?」 苏锦应道,「回娘娘的话,四个多月了……」 太子妃帮着算了算,「那就是四五月间临盆。」 苏锦颔首。 太子妃笑道,「真会挑时候,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卢皇后也笑笑,「有身孕便别站着了,赐座吧。」 今日宫中拜谒的女眷诸多,殿中的桌椅是撤了的,只留了主位和给太子妃,宫中妃嫔的几个位置,一侧的凳子是早前备好给赐座用的,当下宫人迅速置好。 魏长君亦在,卢皇后一道赐座。两人遂在殿中同皇后和太子妃,妃嫔说了些许话。 稍后亦有旁的女眷入内觐见,皇后也都差不多礼节性问了些话,她们也跟着听了稍许,魏长君在苏锦耳侧道,「也差不多了,我请个由头出去吧。」 苏锦亦颔首。 再等一波女眷觐见之前,魏长君求了恩典带苏锦去苑中透气,卢皇后应了,又吩咐了身侧的宫人,平阳侯夫人有身孕在,稍后让宫人多照顾些。 苏锦谢恩。 从凤鸣殿出来,苏锦同魏长君一道,在后花园中漫步走走,似是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苏锦,你还好?」魏长君见她脸色有些差。 苏锦轻声道,「有些闻不大习惯凤鸣殿中的熏香,又不敢唐突。」 魏长君笑,「我亦有些闻不惯,不过皇后娘娘似是喜欢这味道的香,我那时有身孕也不敢在殿中久待,还怕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笑笑。 两人在后花园中踱步,却忽然听前方呵斥一声,「你是不长眼睛?还是眼睛长头顶上了?」 当即有宫女吓得跪下。 两人对视一眼,循声望去,发火的人,苏锦今晨才见过——安平公主。 魏长君扯了扯苏锦衣袖,轻声道,「走吧,安平公主的事,不看为好。」 柏炎早前让她在宫中听魏长君,苏锦便未迟疑,只是……她对安平公主好奇,是因为她早前真在何处看过或听过这名字。 等从方才的地方抽身,魏长君才朝她叹道,「日后在京中见了安平公主还是绕道走,这位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有时你亦不知如何惹到她的,许是看了一眼,许是多听了她一句话……」 苏锦诧异看她。 魏长君道,「日后在京中久了,你便知晓了,你想想,东宫赏梅宴的时候你可曾见到过她?」 赏梅宴是每年东宫太子妃最重要的集会,邀请的都是京中年纪不大的女眷,卢皇后遂未至,是有恩赐送来的,照说安平公主是皇室,应当要来捧场,但人未至,其中自然有说道。 苏锦也不点破,没有作声。 离晌午也没多少时候,两人寻了一处暖亭歇脚,正好与遇上程双等人,遂正好一处。 稍后些在殿中一道用了午膳,又去了花苑处听戏喝茶。 第45章 苏锦怀着身孕,听戏怕吵。 卢皇后体恤,在凤鸣殿一侧的暖阁处安排了一处地方让她午歇,又吩咐了宫中照看。 苏锦累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犯困。 上前伺候的宫女贴耳道,「夫人,是侯爷安排奴婢来伺候的,夫人放心歇息。」 宫女福了福身,轻声道,「侯爷说,他平日里唤夫人,小阿锦。」 苏锦微怔。 宫女低眉笑了笑。 不过由得如此,苏锦也信了。 有人在一侧看着,苏锦也安心躺下歇息,这一困觉,便过去了个半时辰…… ☆☆☆ 前朝处,叶浙正寻了柏炎,「方才我见有宫婢来寻晋王,晋王脸色都变了。」 柏炎循声看去,只见晋王果真出神。 叶浙轻声道,「今日当不会真出事吧,你可是知晓什么?」 柏炎转眸看他,没有作声。 区廷前些时候回他,庐阳郡王接道了三批人马,约莫十万人。 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云山郡关卡是最隐蔽的一道,借道云山郡可绕行多个关卡…… 云山郡关卡险峻,便是被发现,他也可以咬死没见过,对方绕行了险峻。 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他并不担心暴露。 柏炎咽了口杯中酒,朝他道,「且等着看戏。」 叶浙恼火看他,「你果真知道。」 柏炎没有再应声,他亦不知今日宫中谁的胜算会更大些, 只是,柏炎瞥目看向东宫…… 今日东宫似是阴郁,一直在饮闷酒,少有同人说话。 晋王处,也似是犹疑不定,进退维谷。 柏炎目光一直瞥向晋王处,直至晋王将手中那枚手帕塞回袖袋中,重新回了座位间。 柏炎缓缓放下杯盏,见东宫瞥了瞥晋王,嘴角微微勾了勾。 又有外地的官员上前,向柏炎敬酒,柏炎收回了早前的目光。 前朝这场酒就这般拖拖沓沓喝到半下午左右还在继续,其间天家一直都未露面。 殿中觥筹交错,御花园又设了饮茶和棋局。 柏炎没有太多兴趣,便一直在殿中饮酒,直至看到一袭锦衣华袍款款朝他走来。 柏炎烦躁瞥目,朝叶浙怂恿,「去御花园?」 叶浙正喝得有些上头,「谁先前说不去的?」 就因为柏炎懒得动,他留在在这里陪着他,才被劝了不少酒。 柏炎伸手扯他起身,「我想下棋了。」 叶浙诡异看他,他想下棋,同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两人前脚刚走,身后便有声音响起,「平阳侯,叶大人……」 柏炎恼火敛眸,真如瘟神一般,躲都躲不及。 两人转身,叶浙笑开,「世子!」 肖玄双手背在身后,依旧是手中一把折扇,笑岑岑道,「方才远远见到平阳侯和叶大人,正想上前,就见两位起身,还以为……是平阳侯不怎么想见肖某……」 他似笑非笑看向柏炎。 叶浙圆场,「怎么会?」 余光瞥向柏炎,意思是,你表示两句。 柏炎低眉笑笑,「巧了,方才在殿中远远见到一个十分不喜欢的人,正想抽身离远些,却没想到肖世子来了……」 叶浙古怪看他。 这人今日说话似是格外犯冲。 肖玄笑笑,「平阳侯不喜欢的人多了,应当也不差这一个……」 柏炎亦笑,「肖世子说得是,只是这个尤其不喜欢,远远见了就想绕道走。」 肖玄陪笑,「那我与平阳侯不同,我越不喜欢一人,便越喜欢同这人说话,若是这人恰好也不喜欢我,我更乐意看他一幅想恼却不能恼,还需陪我一道说话的模样,多有意思……」 叶浙见他二人一来一回,脑中略微有些错愕。 柏炎握拳轻笑,「肖世子,你这性子,我还真有些不喜欢……」 肖玄则身子微微前倾,在他一侧道,「平阳侯,你会喜欢我的……」 柏炎既恼火又怪恶心看他。 肖玄继续轻声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还能把酒言欢……」 柏炎礼貌道,「那肖世子怕是要久等了。」 肖玄也礼貌颔首,「巧了,我这人最不缺耐性。」 肖玄抽身,「失陪了,平阳侯,叶大人。」 是东宫侍者迎了过来。 回京之后,一直是东宫侍者在招呼肖玄。 叶浙和柏炎礼貌颔首。 待得肖玄转身,柏炎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字,送瘟神。 叶浙问道,「你同安阳郡王府世子怎么回事?」 柏炎漫不经心,「还看不出来吗?我很不喜欢他。」 叶浙轻叹,「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 柏炎瞥目,「那你还问?」 叶浙恼火,「柏炎,远到是客……」 「也有可能是幺蛾子。」柏炎补充。 第46章 ☆☆☆ 再下午些的时光,柏炎果真寻了一处暖亭同叶浙对弈。 今日生辰宴,这宫中人多眼杂,他并不想多交际,也不想在此时和东宫,亦或是晋王派系的官员走动说话,叶浙亦看得明白。 两人下了大半下午的棋,叶浙替他当了大半下午的挡箭牌。 柏炎看了看天色,似是已近黄昏,遂而放下棋子,朝叶浙道,「不下了,走。」 「去哪里?」叶浙问,方才说下棋的是他,眼下要走的也是他。 「接夫人去。」柏炎也言简意赅。 叶浙也见周围陆续有宫人开始掌灯了。今日是宫中生辰宴,夜间才是正宴,黄昏刚过,女眷都要从后宫往正殿来。 后宫往正殿来,若非绕行内宫门之外,便只有一道门槛。 柏炎同叶浙一道在宫门处背手等着,眼中翘首以盼。 叶浙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傻?」 今日入宫的官员女眷多了去了,也没见还有第三人像他二人一般,如石壮子一般在这宫门口杵着。 柏炎轻哂,「在殿中干等着不更傻?」 也是,叶浙豁然开朗。 他今日半下午时就已喝多了,若不是最后柏炎扯了他去下棋,还不知道会喝成什么模样,眼下,都还觉得有些微醺模样。 稍许,陆续有女眷从宫门出来,几人一处,一面说着话,一面往正殿去赴宴,见了他二人,都先是一愣,既而笑着窃窃私语,还以为看错了,这不是平阳侯和叶大人吗?奇了,就这般在宫门口杵着,当不是来接夫人的吧? 今日是宫宴,迟了是大不敬,不少女眷就好奇一轮,去正殿中赴宴才是大事。 等了稍许,见魏长君同苏锦二人一道出来。 「阿锦。」「长君。」 两人纷纷开口。 苏锦和魏长君顿了顿,眼中都似惊喜一般快步应了上来。 魏长君平日入宫的时间不少,也未见过叶浙才此处,魏长君询问般目光看去。 叶浙叹道,「没办法,有人非要来接苏锦。」 魏长君笑着看向柏炎。 柏炎的词典里似是没有颜面薄一说,大方上前了些,直接伸手牵了苏锦,身上有清浅酒意。 「没喝多少。」 「喝了多少?」 两人近乎异口同声,当下,又同时低眉,默契笑了笑。 「要开席了,先去正殿。」他出声。 苏锦应好。 去正殿要走些许时候,柏炎正好问起今日后宫情形来,苏锦应道,「诸事顺利,还在凤鸣殿隔壁的暖阁里歇了一觉,醒来就差不多黄昏前后了。」 身后,叶浙亦问起魏长君来。 魏长君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又见安平公主在后宫发脾气,不知是哪家女眷冲撞了她,我同苏锦远远便走了,毕竟是皇宫内院,听多看多都不好。」 叶浙颔首。 很快,便行至正殿门口。 正殿外,便见席间鸾歌凤舞,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陛下未至,是卢皇后在主位招呼。 殿中的座位是一早便定好的,内侍官领几人入内。 这宫中设宴的位置排序惯来有讲究,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当下,柏炎扶苏锦在左侧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落座。 叶浙在他右一位置。 左手边是李相夫妇,柏炎礼貌招呼一声。 柏炎悠悠抬眸看向正对面,只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真是走哪里都能在显眼位置见到他! 肖玄笑笑,主动举杯,朝他夫妻二人遥敬。 苏锦有身孕在,身后有专门伺候酒水的宫人,已将苏锦面前的果子酒换成了白水,苏锦端起酒杯回礼,柏炎则是爱答不理得沾了口杯子。 已然有些窝火。 再等移目,看向肖玄两侧,柏炎心中的火顿时又冒了起来。 这位置是被狗啃了吗? 他斜对面,也就是肖玄左右,一个是代替父亲入京贺寿的南阳王世子罗晓,另一个是顾云峰。 想想稍后抬眸就要见到对面的三个人,柏炎觉得这晚宴似是有些倒胃口。 而罗晓和顾云峰也似是都看了他一眼,也都用爱答不理,且诡异的目光看了看他,直接移目,更不想看见他。 柏炎只觉排这桌次号的人可是将自己的头给拧下来清洗过了,眼下才能拍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座位。 当下,负责巡视的大内监也呆了呆,平阳侯同安阳侯世子左右两端罗晓和顾云峰,这怎么能凑到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内监正恼火这,忽听殿外一声,「陛下到~」 殿中都豁然安宁,就连正在歌舞的乐姬都停了下来,在一侧候着。 柏炎同苏锦也都起身,都面向天家的位置行拱手礼或福身。 「众位爱卿辛苦了,免礼平身。」太子监国一年,天家这声音,不少官员都是这一年内头一回听到。 柏炎扶苏锦落座,目光却是盯着天家没怎么移目。他上回见陛下也就是一两个月时间不到,天家怎么像是忽然老了一大截一把,应是近来宫中和朝中之事多烦心的缘故…… 第47章 待得众人落座,卢皇后带头,先举杯朝天家贺寿。 殿中都握着手中酒杯起身,听卢皇后道了句祝词,殿中百官及家眷都纷纷开口,「愿陛下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既而纷纷饮尽杯中酒。 卢皇后亲自给天家添酒。 天家倾身,大致扫了扫今日殿中之人,轻声笑道,「朕养病这一年多来,近乎足不出宫,多亏了太子监国,替朕分忧,才有了今日的生辰宴,让朕能与众位爱卿一道饮酒……」 这一句,明显便是似是冲着夸赞太子去的! 太子一党从先前的怔忪中反应过来,迅速有人带请奏,说了不少太子在监国期间,励精图治,勤勤恳恳的案例,也说了东宫将官场治理得很好。 天家都耐心听着,不时莞尔颔首。 临末了,众人都以为天家一扫早前的态度,想要在生辰宴中缓和与东宫的矛盾,要赏赐东宫东西的时候,天家忽然开口道,「太子监国这一年多来,朕怎么瞧着,这厅中官员,朕有一大半都不认识了,可是统统都换过了?」 天家瞥目看向东宫。 殿中的气氛瞬时落入冰点。 今日生辰宴,不仅是前朝,连后宫与女眷都在,天家的这番话让东宫下不来台,更犹是先捧高后摔低,更坐实了早前天家与东宫不和的传闻。 东宫一派,先前活跃的官员都纷纷噤声。 东宫起身,踱步到殿中,拱手道,「回父皇,儿臣监国不利,致朝中不少官吏更换,但朝中选贤任能均有据可依,望父皇明察。」 「如何明察,如今这朝野上下不都是你东宫的人?」天家忽然发难,「让人谁查,让监察御史查,监察御史不也是你的嫡系?」 东宫似是怔住。 监察御史杨明吓得当即跪到在地,「微臣惶恐,忘陛下明鉴!」 殿中不少品阶较低的官员和女眷当场吓得失了分寸,苏锦心底也微微颤了颤,想起今日入宫前柏炎说起的并不太平一事,似是正在拉开序幕。 她早前并未见过这等场景,殿中不少女眷都吓呆了,她喉间轻轻咽了咽,忽得,只觉柏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是目光没有向她瞥来,虽未作声,却让她心里淡定了许多。 东宫近日都深陷与天家的猜忌当中,如今连监察御史都拖下水,朝中稍有资历的人都猜到,今日天家怕是想借生辰宴的机会,收了东宫监国的权利,更许是,收回东宫位置。 朝中不少人都捏了把汗。 东宫监国一年多,多少在朝中都有威望,天家更是掌握朝中权力几十载,一相碰撞,东宫便服了软,「儿臣自知资质愚钝,监国一年,每日不在殚精竭虑,诚惶诚恐,就怕辜负父皇期盼,其心可鉴日月。」 东宫在殿中重重叩首,声声闷响,稍许额头便渗出了丝丝血迹。 于旁人看,东宫在维持最后尊严。 东宫行事许是不妥,但这一年矜矜业业,朝中也有目共睹,不少外地入京权贵心中泛起嘀咕。都晓天家近来在病中偏爱晋王,眼下,许是天家在贬东宫而给晋王铺路。 柏炎心底轻嗤。 东宫做事滴水不漏,这戏也演得周全,被天家逼迫到逼宫这样的戏码只有东宫能想得出来,东宫是鱼和熊掌都要兼得。 天家果真盛怒,「还演什么演!你愚钝?这朝中宫中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聪明的!你诚惶诚恐?朕问你范允怎么回事!」 说起范允,苏锦明显感觉柏炎握她的手紧了紧,苏锦抬眸看他,但他似是看向殿中,全然没有觉察。 苏锦想起许氏说过柏炎的性子,谨慎的时候异常谨慎,却容易在不经意处显露端倪,刚才天家提及的范允,触到了柏炎底线。 苏锦猜,柏炎应是认识范允的,而且,范允同柏炎的关系应当不差。 这正殿中,也似是因为天家提到了范允,气氛更为微妙了起来。 不少知情的人脸色都变了。 自东宫监国以来,朝中最大的动静便是范家灭门,范侯在西边造反,被人平乱斩首,这些都是朝中的忌讳。 范允的父辈在朝中素有战功,是范家反了,还是被逼反,眼中无人敢谈及。却没想到这层窗户纸,竟在今日被天家捅破! 不少人喉间咽了咽,额头浸出涔涔汗水,若说先前只是天家发难,那到天家提及范侯之事,今日殿中便注定不会太平了。 只是提及范侯,诸如柏炎,叶浙,罗晓,顾云峰等人,都不吱声,天家居高位,自然看得清楚。 东宫依旧跪得笔直,「范允犯上作乱,污蔑天家,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经大理寺与其余诸部会审才将罪名定下,全部有卷宗可查,并非儿臣一人属意,请父皇明察。」 「混账东西!」天家直接朝东宫扔了酒盏。 殿中死寂一般。 而此时,晋王上前到殿中,「禀父皇,儿臣替范侯伸冤。」 殿中皆是错愕。 肖玄眸间微敛,瞥目看向走到殿中的晋王,目光透过晋王,却正好与柏炎目光遇上。 但柏炎应是注意力都在晋王身上,全然没有察觉肖玄,肖玄见柏炎眉头拢紧,不似早前那般淡然,柏炎同范允有瓜葛。 第48章 肖玄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晋王跪于殿中,朗声朝龙椅上的天家道,「范侯一案,大理寺在东宫掌控之中,人证物证皆可造出,所谓会审,范允根本不在京中便已行定罪。范家男丁悉数斩首,女眷冲为官妓,连范允夫人也在其中,范允根本连澄清机会都没有,范允是被逼反的!」 殿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便是公然和东宫对峙了。 东宫轻笑,「笑话,大理寺惯来秉公执法,人证物证都有存卷,二弟空口造谣大理寺滥用职权,动机何在,证据何在?国中哪一条例文规定了谋逆者需本人在场才可定罪?若是如此,那古往今来,有多少谋逆作乱者肯在堂中乖乖受审?二弟明知范允谋逆,此时却来喊冤,二弟可是同范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范允当日正在西边抵抗西戎,他又何谋逆理由!」晋王语气转盛。 东宫却淡然,「那便要问问二弟了,范允是忠君,还是忠你?」 晋王恼道,「太子何故祸水东引!范允必是忠于父皇,」晋王言罢,又拱手朝殿上一拜,「启禀父皇,范允生前曾留有一封血书鸣冤,请父皇过目。」 殿中哗然。 范侯之事东宫快刀斩乱麻,做得极其利落,根本无人想到还有范侯的血书。 内侍官上前来取。 晋王呈上,东宫脸色却淡然,嘴角微微勾了勾。 晋王又道,「范家如今虽已灭门,还请父皇念在范家一门忠烈,不白蒙此冤屈,还范家满门一个清白。不要让这朝中再平白生了此等为除异己而造的冤假错案,让忠良无法安心!」 柏炎心中微动。 今日东宫与晋王如何斗,他都不关心,只是晋王口中那句还范家满门一个清白,让他猛然想起范允身前所托——若是我出事,请柏炎兄尽量替我范家留条血脉…… 眼下范家并未灭门,范允还有一个幼子在,早前被母亲送去了燕韩钱家。 若是范家平冤昭雪,范允的幼子就不必流落燕韩,可以光明正大回京,重整范家…… 他也算为范允做了一件事! 柏炎心中似是蛊惑。 眼见着晋王口中的讨伐之词越渐激昂,天家让内侍官念出范允的血书,好似西关战场前,范允声嘶力竭呐喊,柏炎心底兀得烦躁,眸间微敛就欲起身——却是苏锦死死握紧了他的手。 柏炎微怔,诧异转眸。 苏锦目光一直看着他,方才,分明是见他要起身。 柏炎也凝眸看她,眸间带着慌乱和惶恐。 先前他分明同她说过的,今日宫宴中许是并不太平,但平阳侯府置身事外,不会受波及。柏炎忽得回过神来,方才险些就失了分寸。 若不是苏锦握紧他的手,他当时已然冲入殿中。 而眼下,柏炎转眸,只见叶浙和魏长君也死死盯着他,分明看出他先前险些冲动,也是心惊胆颤。 还有对面,肖玄也似是怔住,见得他没了动静,才缓缓转眸。 此时殿中不便言语,柏炎看向苏锦,示意她没事了。 苏锦眼中还是紧张。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微颔首。 苏锦一颗心才似平缓放回。 朝中各方立场如何她虽不了解,但分明,眼下东宫和晋王各执一词,谈及的范侯罪状是谋逆犯上,此事尚无定论之前,这殿中暴露立场的人谁都可能受波及。 譬如当下,晋王慷慨激昂的一番讨伐之词,再加上内侍官念出的血书,殿中已有人响应。 有的是晋王的人,有的本就是早前同范侯交好,替范侯鸣不平的人,还有是天家安排的人,但柏炎,罗晓,顾云峰和叶浙几人,一人未动。 罗晓和顾云峰倒是投来目光,今日柏炎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但柏炎瞥过一眼,便没有多的动作。 殿中场面一度很是难看。 二十余官员踱步殿中,拱手奏请,「请陛下明鉴,重新彻查范侯冤案。」 剩余殿中面面相觑,亦窃窃私语。 今日生辰宴到这个场景上,天家正好顺水推舟,「责令大理寺卿重审范侯一案!」 天家话音才落,但殿中并无人起身。 气氛一度更为诡异。 内侍官支吾道,「回陛下……今日大理寺卿头疾犯了,告假未来生辰宴……所以,大理寺卿并未在殿中……」 此话一出,殿中皆是议论声。 柏炎和叶浙对视一眼,苏锦心头也颤了颤,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家看向东宫,「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东宫依旧礼数周全,「回父皇,大理寺卿告假之事,儿臣不知,请父皇明鉴。」 又是明鉴…… 今日已是 第七八回 上!仿佛是天家恶意刁难,东宫依旧隐忍。 天家轻嗤,「大理寺少卿呢!大理寺卿不在,大理寺少卿也告假了吗!」 「臣……臣在……」宴席中,只见一官员连滚带爬一般到了殿中,似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头也不敢抬,似是连状况都还分清楚,就一个劲儿磕头,「陛……陛下……有何吩咐?」 第49章 苏锦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天家果然更怒,「你是大理寺少卿?李文呢!」 大理寺少卿继续结巴道,「李……李大人……辞官回乡……微微微……微臣眼下正是大理寺少卿!前……前日里刚……刚上任!」 大理寺少卿竟找了个结巴,殿中哗然。 天家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眼下这个人,根本就是混进来的,殿中的状况都分不清楚,还查什么查! 天家恼怒,「这就是你整治的吏治?!」 晋王瞥向东宫。 东宫嘴角隐晦勾了勾,依旧跪得端正,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回父皇,这是刘妃娘娘家中的亲戚,早前举荐来京……」 刘妃?殿中哗然。 天家和晋王的脸色都忽得青了。 刘妃是晋王的生母,这人是刘妃的亲戚,那便是晋王这边的亲戚…… 朝中都知晓刘妃出生不好,但,这样的人都能入朝,若不是刘妃的关系,如何能进? 这大理寺少卿一职惯来是闲置,上有大理寺卿,下有诸多大理寺丞,大理寺正,这等职位是架空,也是混日子的首选,所以,刘妃将家中人安插进来,似是也合情合理…… 晋王脸色都绿了,他早前根本就不知晓此事。 而这人是晋王一派的亲戚,这让早前狠狠打上东宫的那巴掌,原封不动的移到了晋王脸上。 此事晋王应当不知晓,但却脱不了关系。 东宫趁机叩首,「父皇明鉴,吏治改革处处受阻,并非儿臣一人力所能及。」 「父皇……」晋王想辩解,但此时他尚且弄不清楚实际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好端端的范允之事开局,被一个大理寺少卿给毁掉了七八分。 晋王自己有错在先,更不好再恼要彻查范允之事。 而晋王不开口,他身后的人群龙无首。 东宫顺势道,「父皇要查范允一案,儿臣无话可说,如今大理寺人才紧缺,儿臣推荐大理寺丞柳致远彻查此事,柳致远是父皇钦点的探花,才学兼备,可堪重任,同时,儿臣也奏请父皇,彻查朝中吏治之事,看是否还有人想在朝中上下都安插自己亲信,一手遮天!」 目光分明是看向晋王的。 「你!」晋王怒极。 东宫叩首,「儿臣奏请父皇从儿臣处查起。」 晋王语塞。 这朝中皆是站队他与太子的,若要查,两人皆受损。 东宫这是笃定了他不敢。 天家拢眉看向殿中的两个儿子,有些看不清,是自己这些年小看了东宫,还是东宫今日做得滴水不漏。 天家没有应声。 东宫继续叩首,「儿臣监国一年多,自认虽无功绩,却无愧对父皇与朝廷之事,还请父皇彻查后,还儿臣一个清白!」 天家轻哂。 自己的儿子真是好手段,如此反将一军,他原本想今日废太子,如果当真要废,就成了查都不查,逼得东宫无辜退让,送晋王上位。 他终究小看了这个儿子! 也小看了他身边的卢氏。 卢皇后依旧端庄高贵,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多了一份表情都没有。 连苏锦都看出,眼下天家才是骑虎难下的那个。 肖玄嘴角微微勾了勾,本是苍月朝中的大戏,他一个外来观礼的人本就不该参与其中,便继续看着。 东宫仍旧跪得笔直,微丝不动。 主位上,天家却朗声笑道,「你这等费尽心思,不就是逼朕今日没法废你吗?朕今日偏要废太子,看尔等如何!来人!」 天家高呼一声,当即有中书令上前。 天家道,「即日起,撤去太子监国一职,废太子之位,留后议。」 中书令负责草拟诏书,这是要当场废太子。 殿中唏嘘一片。 东宫却重重叩首,「请父皇三思,勿要听信小人谗言,毁儿臣清白!」 就连苏锦都觉东宫这句话拿捏得极其精准,错不在天家,在小人谗言,如此,东宫与天家之间尚有缓和余地。 柏炎却听出了旁的意味。 柏炎转眸看向叶浙,叶浙也正好看向他。 东宫这是将戏做足了,晋王蛊惑君上废太子,东宫清君侧,这是要逼宫了! 柏炎握紧苏锦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却抚上的身前的小桌,随时准备护苏锦周全。 苏锦诧异目光中。 果真听殿中有东宫的亲信道,「陛下如此,对东宫不公,还请陛下勿听小人谗言。」 一人带头,便有主人响应。 云集响应,便叫这殿中都是‘勿听奸邪’之音。 「混账,你要反了不成!」天家应是也看出了东宫意图,知道东宫是要逼宫。 东宫却依旧跪在殿中叩首未起,嘴角微微勾了勾,任凭天家如何恼,都不应声。 当下,有禁军中的东宫亲信拔刀,「清君侧。」 天家身侧的侍从也拔刀,「护驾!」 顿时有禁军之中纷纷拔刀,殿中一时混乱,有尖叫声,有高呼声,却都不敢动弹。 第50章 苏锦眸间微滞,柏炎揽了苏锦到怀中,「不怕,没人敢来此处。」 苏锦低眉看他。 他看向殿中,目光深邃如炬,似是都在意料与掌握之中。 这殿中只是一幕,纷纷拔刀,却没有短兵相见。 很快,殿外却响起了厮杀声和短兵相见的声音。 苏锦在柏炎怀中,似是不如先前那般惊慌,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砰砰跳着,难怪今日入宫时,柏炎会提前同她招呼,若是没有提前招呼,便是眼下在柏炎怀中,依旧会一颗心悬而不放…… 「柏炎……」她是见殿外血光。 柏炎抬眸看她,亦轻声道,「今日京中必乱,宫中最安全。」 苏锦也反应过来。 宫中都有禁军分作两派厮杀,那宫外肯定也乱作一团,都想杀入宫中,要么逼宫,要么救驾,反倒是这漩涡中心的大殿中相互僵持着,是最安全的…… 而此处又有柏炎在。 「柏炎,眠兰……」苏锦忽得想起,眠兰还在府中。 柏炎抿唇,「眠兰没事,你不在府中,府中便安全。」 苏锦忽得会意,他是怕她留在府中会被人劫持要挟,但只有她同他一处,他便安心。 一侧,叶浙也护好了长君。 柏炎抬眸看向对面。 顾云峰也将程双护住,罗晓也并未慌乱,倒是肖玄,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心思饮酒。 柏炎忽然在想肖玄今日扮演的角色。 肖玄借住东宫,是东宫贵宾,今日东宫在殿中同天家起了冲突,他却还能如此淡然饮酒看他,柏炎心中忽得有不好预感,莫非他早前判断错了? 东宫今日并非要鱼死网破? 肖玄的笑容更稳固了他的猜忌。 苏锦见柏炎脸色微微变了。 「柏炎……」苏锦不知出了何事。 「阿锦等等……」柏炎静下心来,重新梳理今日之事。 他是知晓陛下近来对东宫生了间隙,晋王也在宫中频繁走动,应当是得了陛下的意思,要在生辰宴当日拉东宫下马。东宫在朝中浸淫已久,又借着监国的一年半时间扫除了不少障碍,安插了诸多亲信,知晓今日陛下生了废了他的心思,便准备逼宫,今日殿中的种种不过是给逼宫穿上一件遮羞的外衣。 陛下和东宫在禁军中都有凭借,他早前确定东宫会败走,是因为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庐阳郡王的人接道云山郡他是知晓的。 前后三批人,接近五万人。 有这五万人做凭借,晋王可高枕无忧。 所以,这京中还会乱上一两日,只是这一两日后,一定是东宫败北。 这也是他为何心中有数的缘故。 而方才,肖玄眼中的笑意,东宫今日的淡定…… 柏炎拿捏不准,到底东宫手中还有什么底牌。 「柏炎?」苏锦不知他何故。 柏炎喉间忽得咽了咽,若是太子逼宫上位,那便同早前预想的全然不同。 柏炎心中疑惑着,分明脸色不怎么好看,还是朝苏锦道,「我没事,阿锦,这城中厮杀,怕是要到明日天明去了……」 苏锦声音轻得只有他才听得道,「我不怕。」 柏炎凝眸看她,她靠在他怀中,听他胸膛结实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一侧。 「逆子!竟然逼宫!」天家是料到,却未曾料到他手段竟然如此直截了当。 天家愤怒看向卢皇后,卢皇后却淡然看向天家,「臣妾与陛下共进退。」 天家朗声大笑,「你们母子,果真是母子!」 晋王已拔剑,上前护驾,轻声道,「父皇,儿臣有庐阳郡王的五万人马护驾……」 天家朝他颔首。 殿外,厮杀声不断,殿内,两边禁军僵持着,额头都挂着涔涔汗水,却都不怎么敢动。 宫外不断有禁军来报,死了多少,哪里地方冲进了人,等等。 就在这等紧张节奏中,夜深,过子时,过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苏锦在柏炎怀中半睡半醒,额间的汗水将他衣领都浸湿,他肩膀和胳膊一直揽着她,她靠得舒服,他应是一宿没怎么动。 到辰时一刻,忽得有禁军冲入大殿中,「庐阳郡王带人杀入宫中!」 听到庐阳郡王几个字,似是殿中多处都似尘埃落定。 柏炎喉间咽了咽,终于来了。 随着庐阳郡王入宫,这场逼宫宴也到了尾声。 晋王满眼期许,天家也似是松了口气,东宫跪了一宿,也才缓缓起身。 庐阳郡王手持佩刀,身后跟了几十个侍从,大步入内,「微臣救驾来迟!」 庐阳郡王带头单膝下跪,拱手行礼。 天家面色微缓,还未来得及出声,又听庐阳郡王道,「愿随东宫,清君侧,护天家安危。」 愿随东宫! 庐阳郡王话音刚落,天家和晋王脸色都是惨变,东宫嘴角缓缓勾了勾,「庐阳郡王和众将士远道辛苦了,今日清君侧,本殿必定好好犒赏。」 殿中,皆是目瞪口呆。 都晓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到眼下,才反应过来,晋王是被东宫摆了一道。 柏炎目光也骤然僵住。 第51章 心中忽得一凌,庐阳郡王是从云山郡借的道。 庐阳郡王是东宫的人。 柏炎瞥目看向殿中,东宫也正好瞥目看向他,嘴角似笑非笑。 是他放行的庐阳郡王,东宫一直心知肚明! 而他放行庐阳郡王,是因为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东宫也心知肚明。 眼下,东宫似笑非笑看他,他亦当着东宫的面唇角勾了勾,淡然敛眸。 成败就在一瞬,如今这殿中大局已定。 天家也好,晋王也好,都无力回天。 今日东宫彻底赢了这一局,只怕晋王日后都无法翻身。 太子逼宫成功,也总要有一层遮羞布。 晋王就是这层遮羞布。 「逆子!」天家亦知已失先机。 东宫从柏炎身上收回目光,步步逼近天家,「今日生辰宴,父皇也累了,请父皇回宫休息,殿中之事留于儿臣处理便可。」 东宫从容不迫,言辞间,俨然站在天家立场。 庐阳郡王的人上前,殿中顿时一股胁迫感。 天家本就身体不济,才会让东宫监国,当下,殿中都是东宫的人,天家也回天乏术。 「臣妾送陛下回宫。」卢皇后起身,亦给天家留有尊严。 天家冷笑,「朕早前怎么会错看了你们母子!」 眼下,亦无需东宫开口,卢皇后端庄叹了叹,「陛下又糊涂了,还是回寝宫中休息,唤太医来好好看看。」 「父皇!」殿上只剩晋王面如死灰。 天家转眸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眼中复杂几许。 晋王从天家眼中读道后悔,遗憾,惋惜,失望和怒其不争。 最终,卢皇后搀了天家离开殿中。 这殿中,晋王忽得成了众矢之的。 庐阳郡王的带兵入内,殿中守着晋王的,便只剩他身边的几个亲信禁军。 晋王看向庐阳郡王,轻哂,「狼狈为奸!你竟骗我!」 庐阳郡王不以为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自当为陛下解忧,对陛下效忠。」 分明是逼宫作乱,却说对父皇效忠,还义正言辞。 这乱臣贼子的嘴脸他过去怎么就未能看清。 晋王亦知大势已去。 东宫脸上是惯常的揶揄之色。 晋王缓步上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今日生辰宴上会发生什么,可是?」 东宫戏谑笑笑,并未应声。 成王败寇。 遗憾多话的永远都是失败者。 上位者,无需多言。 晋王缓缓从手中掏出那枚带着血迹的手帕,眼中氤氲。 他今日若是听母妃的话,许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但若是他今日都不一搏,他这一生便再无机会与东宫一搏,他是输了,但他却不后悔,若是重来,他必定还会选择今日! 他也并不恼自己没有看清庐阳郡王。 这步棋,东宫起码下了七八年之久。 庐阳郡王投靠了他数年,也折了东宫不少心腹,才得他信任。 东宫的城府竟有多深。 这数年来,东宫根本就将他的心思看在眼中,昭然若揭。 晋王戏谑笑笑,难怪母妃说,他斗不过母后和东宫,是啊,他如今一败涂地。 还搭上了整个晋王府的性命。 晋王上前,「此事与我母妃和妹妹无关。」 他知晓晋王府中一干人等,一个都活不了。 但母妃和安平,却尚有一线生机。 东宫轻笑,温声道,「二弟让此事体面了,刘妃和安平便体面了……」 晋王锵然笑笑,颔首道,「好,太子殿下务必记得。」 东宫凌目看他,「君无戏言。」 晋王亦笑,好一个君无戏言。 晋王骤然从身侧的禁军侍从腰间拔刀,置于颈上,冲着东宫凌目看着,刀锋割过喉间,鲜血顿时喷在东宫衣襟上。东宫轻轻拂了拂衣袖,拂得掉的血迹拂,拂不掉的也无妨。 柏炎伸手揽过苏锦,怕苏锦见到方才那幕血腥。 成王败寇,晋王是一早心中便有准备。 今日若是殿中落败之人是东宫,亦会如此。 只是这殿上的场景如此血腥惨烈,殿中不乏有女眷捂着耳朵或嘴角发出尖叫声,稍许,都被身侧的人伸手死死捂住嘴角,厉色叮嘱几分。 都是京中女眷,今日生辰掩中又是逼宫,又是围困,又是厮杀,最后晋王当众自刎,哪能是平日见惯京中光鲜亮丽的女眷能想象的。 殿中亦有吓晕过去的官员和女眷,旁人都不敢动弹。 有柏炎护着,苏锦尚好,只是晋王自刎的时候,苏锦心中亦颤颤不安。 今日殿中太多事端,苏锦转眸看向柏炎。 只见柏炎脸色铁青,根本不似早前那般淡定。 苏锦担心的是他,「阿炎。」 柏炎少有的冷峻,「我没事。」 苏锦亦不再多问。 柏炎心中有事才会如此,晋王死,天家已成傀儡。 第52章 如今这朝中再无人能与东宫争,东宫会一一清理早前晋王余孽。 而许昭的父亲早前是公然站晋王的…… 在诸多支持晋王的势力里,东宫最忌惮的应是许家。 许老将军又刚过世。 许家风雨飘摇。 许家自是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东宫若要清算,这一趟去朝阳郡奔丧的许昭有危险,娘和柏远,瑞盈都有危险…… 柏炎心底犹如小鹿乱撞。 到眼下,还未找到出路。 东宫若要收拾许家,需出师有名。 许老将军的声名还在,打着清除晋王余孽的幌子,动不了许家。 东宫要动许家,便要大动。 而生辰宴刚过,东宫才重回到朝中权势顶峰,要清理的眼前旧账就诸多,还要堵住朝中,京中,国中芸芸众生的口,应当不会那么快去搬到许家。 那许家还有喘息余地。 只是东宫城府极深,行事不一定会按常理。 东宫亦知许家是母亲的娘家,眼下亦会用许家来牵制平阳侯府。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东宫对许家的动作。 东宫方才朝他露出那抹似笑非笑,并非只是庐阳郡王借道之事,还是从今日起,东宫手中多了他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许家。 柏炎心中烦躁,但亦奈何不得。 而殿中,东宫一步跨过晋王的尸体,登上了正殿主位,俯瞰重臣,「众位卿家今日都累了,携女眷出宫吧。明日起,休沐两日,两日后早朝。」 殿中,东宫云集亲信响应。 稍许,旁人也纷纷应声谢恩。 殿中陆续退了出去,只有先前在朝中跟着晋王翻云覆雨的那帮晋王府亲信被扣下。 有庐阳郡王的人在,宫中起不了波澜,东宫也根本不关心殿中这帮晋王心腹。 东宫也从未心慈手软过。 今日生辰宴,肖玄还在,安阳郡王府是东宫的贵客,东宫亲自招呼,「世子可有受惊?」 肖玄拱手,「恭喜殿下。」 东宫春风一度。 肖玄的态度,便是长风的态度,他需要长风做盟友。 「殿下尚有诸事处理,勿送。」肖玄自觉。 东宫笑笑,目送他离殿。 今日生辰宴上只有肖玄是外宾,肖玄如何说,周遭诸国才会如何信。 东宫从一开始拉拢的便是肖玄,步步为营。 罗晓和顾云峰等人也都陆续出殿,东宫转眸瞥向柏炎,悠悠扬唤了声道,「平阳侯留步。」 柏炎脚下微顿,苏锦心中猛然一滞,掌心都渗出涔涔汗水,担心看向他。 柏炎朝她颔首,目光却瞥向叶浙,使眼色示意叶浙带苏锦一道出正殿。 叶浙会意。 苏锦脚下踟蹰,不肯走,柏炎轻声道,「回府中等我,我没事,务必让叶浙送你回府。」 柏炎特意强调叶浙送她回府。 东宫不敢动他,却未必不敢劫持苏锦。 他的软肋是苏锦,东宫心如明镜。 「听话,阿锦。」他笑笑哄她。 苏锦微楞,魏长君趁机扶了苏锦出殿中。苏锦三步一回头,心如被重击碾碎一般。 柏炎一直目送她出了殿中很远,直至看不见。 东宫亦未催他。 殿中,已陆续离开,只剩庐阳郡王的士兵和先前那群晋王心腹跪在殿中显眼处,应是走不了了。 肖玄离殿时,正同柏炎擦肩。 柏炎瞥目看他,肖玄嘴角勾勾,细声道,「平阳侯可有细致考虑我下午的话?」 肖玄声音很轻,传不到东宫处。 柏炎眉头微拢。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 ——那肖世子怕是要久等了。 ——巧了,我这人最不缺耐性。 柏炎脚下微滞,肖玄却已拂袖离了殿中。 东宫双手覆在身后,笑吟吟看他。 柏炎当下没有再多心思揣摩肖玄的话,眼下,需应付的是东宫。 柏炎拱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东宫唇角微微勾了勾,眼角余光瞥向一侧的近侍,近侍会意。倏然,身后的禁军侍卫手起刀落,就在殿中斩杀掉其中一个晋王心腹,顿时血染大殿,近旁的晋王心腹都是案板上待宰之肉吓得或直接瘫倒在地,或哆嗦,或尖叫,或视死如归。 柏炎抬眸,正好目睹晋王心腹血染大殿。 东宫直勾勾看他反应。 柏炎眸间淡然,眼皮都未多翻,好似不闻,眼中亦不起波澜。 东宫轻笑,「平阳侯果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刀尖舔血的人。」 柏炎没有应声,一面看着东宫身后的禁军又挥刀取了一人性命。 东宫是特意让他来看这一幕,也必定会让他看完了再走,东宫的弦外之音是杀鸡儆猴,亦让他亲眼看日后的许家下场。 柏炎微微敛眸。 第53章 东宫又道,「今日本殿还应谢过平阳侯。」 柏炎抬眸看他。 东宫走近,轻道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庐阳郡王能借道云山郡,还是多亏了平阳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晋王怎么会有错觉,自己胜券在握,本殿是不是当谢你?」 东宫的话犹如一把利器直接插到他心口。 柏炎淡然笑笑,「殿下的话,微臣听不懂。」 四两拨千斤。 东宫亦笑,「本殿的话,平阳侯听不听得懂都无妨,听不懂自然最好,听得懂也没有关系,本殿还是要多谢你一声,前些日子弹劾本殿的官员里,一个平阳侯的心腹都没有,本殿看在眼里。」 身后的人也七七八八杀得差不多了,东宫又凑近了些,「本殿也相信,许家是许家,平阳侯府是平阳侯府,平阳侯府同许家没有瓜葛……」 言及此处,最后一个禁军手起刀落,身首两处。 柏炎微微敛眸。 柏炎一路从正殿出了内宫门,又从内宫门一直出中宫门。 因得早前的宫内的厮杀,中宫门处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全是被砸碎的马车木架碎片和倒下的马匹,柏子涧已侯在中宫门处,手中牵了两匹马,是一直在等他。 「侯爷!」柏子涧见了他,牵马上前。今日生辰宴生出太多变数,东宫又将侯爷单独留下,柏子涧心中没底。 柏炎果真脸色阴得发沉,「回府再说。」 柏子涧应是,又将手中马匹的缰绳给他。 柏炎跃身上马,这一路从中宫门去往外宫门的路上,有燃烧的火光,还有混在一处的禁军和外地驻军的尸首,鲜血染红了整条去外宫门的路。 柏炎眸间黯沉。 自出了宫门,一言不发。 宫外亦不是安宁景象,随处可见的尸体血流成河,昭示着昨夜的激烈厮杀。沿街各处都有纵火和屠杀的痕迹,是借着外地驻军入京护驾的名义,铲除异己。 今日命丧殿中的那些晋王心腹,家眷应当都是没了。 柏炎想起方才殿中,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的人,悉数身首异处,这朝堂中的肮脏血腥,比战场上的厮杀更残酷。 柏炎喉间咽了咽。 一路快马回府,府外的侍卫迎上替他牵马,「侯爷!」 「夫人回来了吗?」柏炎问。 侍卫道,「早些时候回来,是叶大人送回的。」 柏炎安心。 侍卫亦接过柏子涧手中的缰绳。 柏子涧随柏炎一道入府,柏炎沉声道,「叫上邱遮,在万卷斋等我。」 「是。」柏子涧应声。 柏炎径直往清然苑回,折回苑中的时候,陶妈妈刚从内屋中掀起帘栊出来。 陶妈妈见他一脸倦色,都知昨日的生辰宴京中出了大事,侯爷和夫人都在宫中滞留了一日,陶妈妈也不多问,朝他福了福身,问候了声,「侯爷。」 柏炎声音不大,「夫人睡了吗?」 陶妈妈颔首,「睡了,夫人方才一直在等侯爷,后来兰姐儿害怕,来了屋中,夫人一直搂着睡的,哄了好些时候,兰姐儿总算是睡着了,夫人自己也阖眸睡了,应是本也困极了……」 柏炎微微颔首,没有应声。 他是陶妈妈自幼看着长大的,也素来亲厚,陶妈妈关切道,「侯爷,你还好?」 柏炎脸上不仅是倦色,还有黯沉,怒意。 陶妈妈不知昨夜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昨夜有在外的驻军冲入了京中,和京中驻守的禁军厮杀,整个京中都乱成一团,不少人家都遭了劫,火光冲天,杀人放火,连人带宅子烧了的都有。 这宫中应当也不太平。 平阳侯府有侍卫和暗卫守着,冲入城中的驻军和禁军都没在侯府处停留,但府外的厮杀声和喊杀声,还是让人心中怕得很。 兰姐儿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昨夜侯爷和夫人也都不在,吓得一直躲在被子里。 清然苑中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到今晨,似是警戒才过去。 不多时,夫人和侯爷也相继回了府中,应是府外定了。 柏炎是怕苏锦担心,才快步来的清然苑,她有身孕在,昨夜近乎一夜未合眼,方才见他留在殿中,分明是心中悬而未决,一直心惊胆颤着,眼下应是疲惫至极,要歇上些时候。 柏炎朝陶妈妈道,「陶妈妈帮忙照看些阿锦,我还有些事要去万卷斋,稍后阿锦醒了,让人来万卷斋告诉我一声便是。」 陶妈妈应好。 京中出这么大的事,侯爷自有事情要斟酌,这府中的事,陶妈妈尽力帮衬。 目送柏炎背影出了苑落,陶妈妈心底忍不住轻叹,老夫人前脚才走,这京中便出了这么大的事,算算日子,也应当走到半途了…… ☆☆☆ 万卷斋内,柏炎砸了茶盏,砚台,最后索性连书架也一道踢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没有吭声。 今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的一幕,太过触目惊心。柏子涧和邱遮眼中掩不住的震惊,当时都将目光投向柏炎处,见柏炎阴沉着脸,隐忍未发。 这次东宫和庐阳郡王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天家和晋王。 第54章 也瞒过了侯爷。 云山郡借道之事,东宫只怕将侯爷的心思悉数摸了去,至少侯爷并不是站在东宫这边的,再加上还有许家支持晋王,许老爷子眼下过世…… 柏子涧和邱遮都觉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今日起,平阳侯府于东宫便是芒刺在怀。 「人派出去了吗?」柏炎也砸得七七八八了,能在案几前落座开口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舒了口气。 柏子涧拱手上前,「昨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末将已让宫中眼线趁乱出城,去追老夫人和四爷、大小姐,信鸽很快能追上,再一路快马加急,应当不出三两日,便能将老夫人一行截下,再绕道越州,将老夫人一行送往云山郡府邸暂留。」 昨夜出事,柏子涧当机立断,至少抢回了半日时间。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心底微舒一口气,越快,母亲和柏远,瑞盈越安全。 柏子涧何时都稳妥。 邱遮亦上前道,「侯爷,庐阳郡王府倒戈,东宫应是猜出了侯爷意图,侯爷需尽早准备……」 柏子涧也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邱遮,又看了看柏子涧,忽得,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宫中才生了事端,正是人多眼杂之时,此时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先不动。」 柏子涧和邱遮都应是。 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上次给老师送信,老师有回信吗?」 柏子涧微怔,「似是没有……」 柏炎诧异,许家出这么大的事,大半月过去,老师不应当没有回应。 邱遮亦看向柏炎。 柏炎问道,「钱老到谨州了吗?」 柏子涧忽然想起,「前日到了,忘了同侯爷说一声。」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心中更有些猜不透这次老师不做声的意图。只是忽得脑海间灵光一闪,指尖微微滞住,脸色蓦地煞白了几分。 「侯爷?」 柏子涧和邱遮面面相觑,分明看出些许端倪。 柏炎微微敛眸,「我今日有些乏了,先派人去京中各处打探消息,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做,明日再议。」 柏子涧和邱遮都拱手应声。 临到出万卷斋,柏炎似是随意唤住柏子涧,「子涧,你等等,夫人的事我同你交待一声。」 柏子涧是家臣,所以府中的事柏子涧都在上心。 邱遮一人出了万卷斋。 柏子涧上前,「侯爷,方才说夫人何事?」 柏子涧抬眸看他,目光锐利,「有眼线。」 柏子涧僵住,倏然,明白侯爷跟本不是在说夫人之事。 柏炎轻声道,「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不应当没有任何回话,老师不回话,只有一个意思,不回话要好过回话,老师应是猜出了我这里有眼线在,所以不少消息应当都被人拦截知晓过了。东宫知晓我的意图和举动,也断定了昨日生辰宴上,我不会做任何动作,所以无论是庐阳郡王借道,还是早前忽然要除安阳侯府,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事。当局者迷,我怎么没想到,是我这里出了内鬼……」 柏子涧也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侯爷不说,他也不察,但似是生辰宴上的事,东宫是吃死了侯爷的所有举动的,柏子涧忽得后怕…… 柏炎轻哂,「昨夜生辰宴上,若不是夫人拉着我,在晋王和心腹在殿中拿着血书,义愤填膺说起范侯一事时,我应当便冲进殿中给范允喊冤了,因为范允还有一个独子在!若是给范允伸冤,他的独子还可沉冤得雪!但眼下仔细回想,若我昨日在殿中说了收留范允独子这番话,便成了窝藏逆贼之后,东宫虽不敢,却真有由头可以将我和夫人扣在殿中!」 柏子涧脸色都变了。 柏炎脸色微沉,「东宫恐怕一直都知晓范允托孤给我,也知晓范允身前曾留书给我,也料定我的性子,昨夜在旁人给范允伸冤时不会坐视不管。昨夜这一出大戏,原本是东宫布好给我跳的,若非夫人拦着,怕是已进了人家事前就备好的圈套里。东宫是生了要除掉平阳侯府的意思,今日离殿时却同假意我摊牌,又是杀鸡儆猴,又是投橄榄枝,本以为是在试探我,眼下想,却应是在拖延时间,另谋手段……」 柏炎随手扔了另一本册子,「东宫好深的心思!」 柏子涧深吸一口气,「侯爷先前说什么都不做,是说给邱遮听的?」 当初范侯的消息是邱遮送到侯爷处的,侯爷当时便气了许久,而平阳侯府所有的动作,邱遮也都是一清二楚的,庐阳郡王能在晋王身旁潜伏数载,邱遮跟在侯爷身边也时日良久,得了侯爷信任的。 细思极恐。 柏炎看他,「未必是邱遮,也许,眼线并非只有一个人,多放些消息出去。」 柏子涧会意。 柏炎再开口,「以夫人的名义,给平城,严州,谨州都送些年货去。」 年货?柏子涧不解,此时送年货做什么。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送去谨州的,老师会明白我知道他的意思,送去严州的,除了盛家,还有宴书臣,他聪明得很,知道我的意思。」 柏子涧豁然开朗,许多事他们不便,但是宴大人可以做,譬如云山郡的驻军,借道严州…… 第55章 ☆☆☆ 等回清然苑中,已然入夜。 苏锦在外阁间中来回踱着步,因是双生子,四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显怀,应当来回踱步了许久,腰间有些吃力,才回撑手托着腰,见他从苑外入内,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快步迎了上来。 「柏炎……」她方才就想去万卷斋看他,但宫中出了这么大事端,她知晓他琐事缠身。 今日殿中东宫单独留了他,她心中似缀了一颗沉石一般。 一路回来的马车上,见京中街道都是凌乱尸体,不少宅子都被火烧,尽是断壁残垣景象,她一颗心就未曾安定过。 方才陶妈妈是说他回来过了,苏锦安心了几许。 但未见到他人,她始终静不下心。 当下也顾不得脚下台阶,也没让青苗扶着,自己冲出了外阁间去。 见她眼神焦急,伸手扶着腰,快步朝他奔来,柏炎心底似冰雪融化。苑中天寒地冻,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前日里未曾消融的雪挂。 他取下大麾披在她身上,也不说旁的,俯身低头吻她。 他的亲吻温柔又炽热,沉迷又冷静。 似是在昨夜到今晨的惊心动魄后,如一枚定心丸一般,洗净着心中的担忧,惶恐,紧张亦或是迟疑…… 呼吸交融里,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安稳与暖意,一点点浇灭心中的不安。 「柏炎……」她觉察他的不对。 青苗等人自觉退了出去,阖上外阁间的门。 内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旺,苏锦是被他抱上榻间的,绾发的玉簪取下,青丝如墨般散在枕边,衣裳已被他褪去至两侧,只剩脸颊两侧的一抹绯红,明艳动人。 「我想要,可以吗?」他眼中沉着暧昧,欲。望被勾起,只是怕她不适。 她亦能觉察他今日心底的燥热不安。 他喃喃唤她,「阿锦……」 她轻「嗯」一声。 他伸手放下床榻上的帷帐,世界便仿佛沉静只有他二人。他俯身吻上她的耳后,修颈,似一头在雨后惊雷的麋鹿,倨傲却不肯低头得,遍遍在她这里寻求踏实与安稳。 锦帐香暖里弥漫着窒息的绮丽。 两人都不敢太动情,于克制中些许攀得顶峰…… 苏锦额头都被汗水浸透,脸上的一抹红晕不下,似是喘息都带着娇嗔。 柏炎略微出神。 「你先歇着。」他和衣起身。 稍后,苏锦听到耳房中的水声。 苏锦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再等他从耳房出来,便抱了她到耳房中擦身。 他惯来细致,也温柔,回回都是他伺候她洗身擦身,耐性替她穿衣。 今日却太过安静了些。 「炎哥哥……」她伸手抚上他脸颊。 他本是蹲下替她系裙上的罗带,应声抬眸看她。 苏锦心中确定,亦温声问道,「你心里有事?」 柏炎眸间微微沉了沉,面对她,似是他惯来都藏不住事,他上前,埋首在她怀中,低声道,「阿锦,是我刚愎自用,太自信,诸事都未考虑周全,还连带周围的人一道涉险……」 这番话,他在旁人面前无法说起。 庐阳郡王借道一事,安阳侯一事,都是他刚愎自用,根本没将旁人,没将东宫放在眼中。 他垂眸,仿佛在她怀中才说得出心底的压抑。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伸手抚了抚他头顶,轻声道,「炎哥哥,我都听着……」 柏炎微怔,仿佛先前的压抑与烦躁,在她指尖的轻柔抚慰中缓缓消融,他拥她的手却并未松开,「你呢,可有话问我?」 苏锦也不瞒他,轻声叹道,「东宫留你在殿中说了什么?」 她今日担心了一整日,直到眼下,入夜…… 柏炎眸间黯沉,似是在她的温和包容里,不及思索,「他留我在殿中看他杀人,他将晋王的心腹在殿中尽数杀了……」 苏锦指尖不由滞了滞。 当日殿中至少二三十余人是向着晋王的,都…… 苏锦心惊。 柏炎双眸微敛,「东宫要对许家动手,唇亡齿寒,平阳侯府亦受牵连,小阿锦,我当如何做?」 他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受制于人。 东宫将他架到了两难境地。 要保许家,他便不得动作。 但不动作,许家和平阳侯府便等于案板上待宰的鱼,东宫城府极深,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对付许家,亦不知许老爷子过世后,许家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喉间咽了咽,豆,豆,网。颇有些乏力,苏锦俯身,吻上他头顶,「炎哥哥,你该歇一歇了。」 他微怔。 她轻声道,「我一直在。」 他眸间微敛。 ☆☆☆ 他这一觉果真睡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身侧无人,锦被一侧没有暖意,应当起身很久。 「玉琢。」他轻唤一声。 玉琢入内,他迷糊道了声,「打水洗漱。」 玉琢照做,端了水到木架上,柏炎和衣起身,一面拧着毛巾,一面问,「夫人呢?」 第56章 玉琢应道,「兰姐儿说想娘亲了,夫人在给兰姐儿讲绘本,安抚了好些时候,眼下才稍好些。」 想起眠兰的事,柏炎心里微微叹了叹。 若是许家出事,眠兰留在平阳侯府也不安稳。 应当早做打算。 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果真透过西暖阁半开的窗户,见苏锦在笑着同眠兰念着绘本,眠兰应是很喜欢,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嘴角天真扬起欢喜的幅度,笑眯眯看向苏锦。 苏锦亦笑笑,一手翻着绘本,一手揽着她,声音温和而亲厚,让人如沐春风。 她似是少有人不喜欢过。 亦或是,她本就容易讨得旁人喜欢。 柏炎远远地,多看了一会儿。 许久,苏锦似是觉察这道目光,悠悠抬眸,果真通过窗前看到他,她嘴角勾了勾,忽然觉得这道从窗中看出去的风景,极像一幅表好的画卷,画卷中人站得笔直,身材挺拔而秀颀,五官精致犹若镌刻,似是透着绝代风华。 她朝他笑笑。 柏炎踱步上前,眠兰见了他,从小榻上起身,恭敬朝他福了福身,「见过表叔。」 眠兰惯来礼数周全。 许昭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他笑笑,俯身抱起她,「表叔有话同表婶说,你同白巧在苑中玩一会儿毽子?」 他前些日子是见白巧在同她一道玩毽子。 眠兰得了苏锦的安抚,眼下也不哭闹了,牵着白巧的手去了苑中。 「啪」「啪」「啪」,苑中踢毽子的声音响起,白巧惯来会,也踢得好,眠兰一面看,一面鼓掌,苑中一时热闹。 这热闹声中,柏炎秉去旁人,牵苏锦在下榻落座,轻声道,「阿锦,同你商量件事……」 他少有如此正式。 苏锦猜到同眠兰有关。 柏炎轻声道,「阿锦,我早前没有同你说起,许昭的父亲是支持晋王的,眼下许老将军过世,许家最大的屏障没了,东宫下一个开刀的兴许便是许家,眠兰在这里不安全……」 苏锦微讶,「你是说……送眠兰出京?」 柏炎颔首,「兴许不是最好的法子,却是最稳妥的,眼下许家尚且安稳,眠兰出京亦安稳,若是许家出事,再送怕是来不及……」 他先前在苑中看她们二人时,心中已斟酌许久。 苏锦也转眸看向窗外,眠兰正欢喜得看着白巧踢着毽子,时而欢呼,时而也嚷着要上前踢。 全然没有旁的烦恼。 是不应当留她在此处担心受怕,苏锦亦想起昨日回苑中时,眠兰被昨夜的厮杀声吓坏,惊慌失措,她抱了良久才肯入睡。 从柏炎口中听出,这京中的乱还不知要多久时候,眼下送眠兰出京是理智的。 她问道,「送去哪里?」 他想也不想,「云山郡府邸。」 苏锦颔首,那应当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晚些同眠兰说。」她始终与眠兰尊重,眠兰亦喜欢同她一处。 她正想起身,他伸手牵她回来。 苏锦诧异看他。 他抬眸,眼中些许不自然,「我昨日失态了……」 他是想起他在耳房里的那番话,许是将她吓倒,亦或是,让她心生顾虑。 苏锦顿了顿,莞尔上前,吻上他额头,「昨日忘了应你,做你想做的便是,炎哥哥,阿锦一直陪你……」 ☆☆☆ 休沐两日,很快过去。 今日的朝堂除却东宫的人歌功颂德,其余一片死寂。 晋王一党的心腹在殿中悉数被屠杀,朝中不少官员听得心惊胆颤,哪怕生辰宴当日对东宫做法在心中些许不满的,眼下,也不敢轻易出声。 两日了,这正殿中似是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在正殿中挥之不去。 东宫却又在殿中大行封赏。 赏得都是那些不是晋王心腹,却一并上书天家参过他的朝中官员。 于是这封赏,就似昭罪般一般,封得人心惶惶。 并无一人面露喜色。 甚至还有一两个当场吓晕在殿中的。 此番生辰宴过,不少官员尚未从京中离开,便也都在早朝当中,都心知肚明,这是杀鸡儆猴。 临末了,这封赏才调转了船头,分别封赏了叶浙,顾云峰和罗晓等人,朝中亦知,这是在安抚几大世家,几大世家不动,这京中才不会变天。 柏炎一直冷眼旁观。 到最后,东宫唤了声,「平阳侯」。 柏炎到了殿中。 叶家,顾家,和南阳王府都有封赏,旁人看来,平阳侯府受封赏亦是在一列。 东宫悠悠笑道,「平阳侯战功赫赫,为国中立下诸多汗马功劳,是最应封赏的一个……」 柏炎抬眸看他。 东宫继续道,「只是平阳侯府已经盛极,如日中天,再行封赏也无法彰显朝中对平阳侯的信任和倚重,本殿斟酌再三,才想了一个既周全又折中的封赏法子……」 柏炎没有应声。 东宫则笑着看向柏炎,「听闻平阳侯还有一位兄长?」 第57章 柏炎微楞。 东宫眼中笑意更浓,「我朝惯来没有一府双侯的先例,但为了平阳侯,朝中可破此先例。封赏爵位之人应是有莫大功绩之人,照说这新赐的爵位应当给平阳侯才是,平阳侯的爵位既是从老侯爷处承袭而来的,便应禅让给兄长,只是这朝中京中都习惯了平阳侯,若是蓦然换了人,朝中上下许是会混淆,所以这新赐的爵位,还是给平阳侯的兄长好一些。」 叶浙等人都诧异看向殿中。 东宫眼中笑意更甚,「平阳侯以为如何?」 柏炎面色如常,拱手道,「微臣替兄长谢恩。」 东宫嘴角勾了勾,开口道,「那中书令拟旨,召平阳侯府次子柏誉即日入京,赐封……定阳侯。」 叶浙面有忧色。 却见柏炎垂眸,敛了眸间情绪。 东宫拂袖倾身,「恭喜平阳侯,一门双杰。」 柏炎目光瞥过,亦是淡淡笑意。 「你是说二爷受封定阳侯?」苏锦诧异看向丰巳呈。 今日早朝回来,柏炎便一脸阴沉去了万卷斋中。 丰巳呈同柏子涧在苑中小声嘀咕了几句,丰巳呈才朝苏锦说起从柏子涧处听来的早朝上的事。 丰巳呈愤愤不平,「东宫特意封赏了二爷,这不明显就是让二爷回京恶心侯爷吗?」 同在京中,二爷同侯爷又是亲兄弟,即便这定阳侯的爵位只是个虚有摆设,也会惹人遐思。 说是一门双杰,顶着一张同侯爷一样的脸,这整个京中会如何想? 丰巳呈恼火,「二爷这是搭上东宫这条线了!」 苏锦淡淡垂眸。 东宫安得心思哪里会如此单纯? 如果只是为了气柏炎,东宫应当不会如此大费周折。 早前的生辰宴上,东宫每一步的棋子都是计算过用途的,没有一枚是随意乱用的。 东宫让柏誉入京,绝对不只是为了气柏炎。 ☆☆☆ 万卷斋中,柏炎脸色阴郁,在案几前良久没有说话。 东宫是存了让二哥制衡他的心思。 东宫既在朝堂上说了那句平阳侯的爵位理应禅让给兄长,便是给朝中京中释放信号,这平阳侯的爵位应当是二哥的。 如今平阳侯府的势力让东宫忌惮,东宫存了用二哥分化平阳侯府势力的心思。 二哥一直对平阳侯的爵位耿耿于怀,若是东宫晓以利益,必定对东宫死心塌地,成为东宫对付他的利器。 而二哥顶着他亲兄长的名声,眼下又在东宫的算计里,东宫必定一手扶植二哥。 他在京中腹背受敌。 用柏家的人对付柏家,东宫这招一石二鸟果然阴狠。 柏炎摔了茶盏。 他当初是不应当心慈手软。 柏炎恼怒。 但片刻,又恢复了清醒,他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当初断定二哥在严州,翻不起浪花。 东宫用二哥制衡他,是釜底抽薪! 他若对付二哥,正中东宫下怀。 东宫就是要逼他就范。 青木凛声,「侯爷,要不直接让二爷回不了京中?」 柏子涧没有出声,亦看向柏炎。 柏炎沉声道,「没用,东宫既然在朝中公然提了此事,必定做了准备,眼下动不了他,回京一路也动不了。你若动他,正中东宫心思,东宫正做足了套等着我们跳。」 青木敛声。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让他回京。」 柏子涧眉头微拢,「二爷回京,照说是要回府……」 旁人并不知晓侯爷同二爷的事,但东宫未必没探得蛛丝马迹,二爷是侯爷的二哥,二爷又初到京中,旁人看来,这平阳侯府早前又未曾分家,二爷入住名正言顺。 若要二爷另辟府邸,便等同于分家。 若是分家,便不只是一处宅子的事。 眼下二爷也有了爵位,若是分家,便等同于将早前的平阳侯府势力做拆分。 这正合东宫心底的意图。 若是要不分家,那二爷就得留在府中,但早前严州的事…… 青木和柏子涧都噤声。 早前严州的事,夫人并不知晓,侯爷也并未让夫人知晓。 若是二爷回京,住在府邸…… 青木和柏子涧都看向柏炎,柏炎面色铁青。 ☆☆☆ 送眠兰的马车,是晌午前后来的。 眠兰起初不愿意,苏锦亦安抚了许久,眠兰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都是得力的,很快便明白侯爷和夫人的意思。 送眠兰出城的时候,苏锦心底似是揪起。 若是许家安稳,等许昭和杨氏回京,便可从云山郡接回。 若是许家不安稳,许是眠兰要在云山郡呆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生辰宴后,京中都在戒严。 柏炎的马车亲自送,又遣了府中的侍卫跟着,城门口的士兵并未阻拦。 「我听说二哥的事了。」回府的马车上,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眸间微滞。 第58章 他不知她口中说的「二哥的事」,是哪一件? 柏炎淡淡垂眸,等她开口。 苏锦轻声道,「东宫的心思怕不简单……」 她是担心他。 柏炎没有应声,稍许,又沉声朝她道,「二哥心思不单纯,他日后入京,若是见了,你离他远些……」 苏锦愣住。 但柏炎没有再多说旁的。 车轮轱轱向前,苏锦亦未出声,只是想起在严州时候,柏炎早前还尚好,后来当即要回京,其实到了京中许久才是生辰宴。离开严州的时候,周氏是说二爷会友去了,一直到柏炎离开都未露面。 还有那日分明是惊雷,听府中小厮说,雷声大得吓人,但她醒的时候一点都不记得雷声,亦见柏炎在身边,柏炎的模样有些阴沉怕人…… 还有便是柏炎先前那句,「二哥心思不单纯,他日后入京,若是见了,你离他远些」…… 苏锦眸间微滞,既而敛眸。 ☆☆☆ 等回府中,柏炎扶苏锦下了马车。 侯府外站宫中来的内侍官,先前已在侯府外来回踱着步,一直未入内,就在此处等着柏炎,见柏炎和苏锦下了马车,快步应了上来,「侯爷,您可算回府了。」 宫中的内侍官诸多,柏炎认不全。 「东宫宣召?」柏炎淡声问,如今宫中之事都是宫中做主,要传唤入宫也是东宫的意思。 内侍官焦急叹道,「侯爷,天家病重,太医院都去了,东宫召了京中官员入宫随侍。」 柏炎和苏锦都愣住。 那是天家弥留了,所以依宫中规矩,会召京中重臣入宫。 早前天家身体便不好,生辰宴后又受了重创,柏炎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内侍官焦急道不行,「侯爷,您赶紧随奴家入宫吧,再迟便不好了。」 应当是怕赶不上。 内侍官也没法向宫中交待。 柏炎嘱咐苏锦一声,「我去去就回,你先回府中。」 苏锦颔首。 临他转身,苏锦还是牵住他的衣袖,柏炎回眸,苏锦轻声道,「阿炎,不要冲动。」 她记得母亲交待。 柏炎眸间微微拢了拢,既而颔首,「放心吧,小阿锦。」 他眸间微光。 苏锦遂也点头。 目送柏炎上马车,同内侍官一道往宫门方向去。 本是多事之秋,朝中任何事情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柏炎这段日子应当不易。 苏锦淡淡垂眸。 等回苑中,陶妈妈正在苑中同青苗和白巧几人说话。 见了苏锦折回,几人都福了福身,「夫人。」 「怎么了?」苏锦见她们说得正热闹着,似是被她打断。 陶妈妈笑道,「马上快要年关,今年府中虽只有侯爷和夫人在,但夫人有身孕,年关怎么都应当喜庆些,正商量着年关怎么布置呢……」 听陶妈妈说完,苏锦心中才微微叹了叹。 是啊,都要年关了。 京中近来的不太平,似是将年关的气氛都搅了去,却是将到一年中最喜庆热闹的时候了。 她还未同柏炎一道过过年关。 苏锦弯眸笑笑。 这似是近来少有的喜庆之事。 苏锦吩咐道,「陶妈妈做主吧,喜庆些好。」 喜庆些,冲淡掉早前的霉运。 瑞雪兆丰年。 陶妈妈几人都应声。 陶妈妈亦笑,「夫人,等过完年关,夫人腹中的小主人便五个月了……」 那便是年关一过,再有四五个月便出生了。 苏锦伸手抚了抚腹间,抿唇笑笑。 陶妈妈又问,「夫人,小主人的乳名想好了吗?」 苏锦倒是愣住,早前大名是被柏炎闹着给定下了,似是乳名尚还没有。 陶妈妈又笑,「那侯爷同夫人得好好商量着,乳名也要伴小主人一生呢。」 苏锦忽觉这乳名的仪式感强烈,于是整个下午,苏锦心中似是都在惦记乳名的事。 也提笔写了几个,想着等柏炎回来选两个。 ☆☆☆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是黄昏,柏炎还未回。 宫中也无消息传来,苏锦心中有些没底。 独自在清然苑中用了饭,又到入夜,宫中还是没有消息。 苏锦心中越发担心。 此番柏子涧也随柏炎入宫去了,她唤了丰巳呈来苑中,让丰巳呈想办法去打听些消息。 丰巳呈去了不久便折回,脸色有些紧张,「夫人,京中戒严了。奴家沿着屋顶偷偷翻过去的,没被禁军发现,似是宫外和城门口又围了不少驻军和禁军在戒严,不知生了什么事端……」 又有禁军和驻军戒严了? 苏锦心头微凛。 忽得想到那日生辰宴时,宫中和京中都乱做一团,宫中要生事端,必定要握兵权在手,今日天家病重弥留,京中中宫中都如此戒备森严…… 莫非,还有人能与东宫争? 第59章 还是,东宫又要借天家弥留之际,除掉心腹大患? 苏锦早前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只是生辰宴后,多少开始对朝中之事有所耳闻。当下,丰巳呈知晓得也不多,退出了苑中去,苏锦出神之际,却见青面獠牙面具入内。 长翼? 长翼单膝跪下,一手撑地,「夫人。」 「出什么事了?」苏锦问。 长翼抬眸看她,「二爷的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同夫人说清楚。」 柏誉的事? 苏锦蛾眉微蹙。 长翼开口,「其实这些年,二爷并非同老夫人没有联系,而是一直在给老夫人写书信,对老夫人嘘寒问暖,说要回京尽孝……」 「柏誉?」苏锦诧异,柏誉不是一心想留在严州尽孝吗? 长翼道,「这些年二爷一直在讨好老夫人,想回京中,但老夫人不让二爷回京也是有缘由的。」 苏锦诧异看他。 长翼抬眸,「老夫人说二爷心术不正,若是回京,她眼中见不得这些肮脏手段,但二爷是老侯爷的血脉,她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苏锦没有应声,长翼继续道,「在严州,侯爷有事瞒着夫人,但属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夫人一声,让夫人知晓实情。」 长翼凝眸看她,「严州时候,二爷对夫人起了旁的心思,趁侯爷不在府中时候,给夫人的点心里下了些药,侯爷正好留了青木守着夫人……」 长翼点到为止。 苏锦掌心攥紧,忽得,心思清明,当初为何从严州回来,为何晌午时同她说那番话。 长翼继续道,「老夫人早前便说,侯爷看似果断,实则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未必会对二爷下手,夫人,您是聪明人……」 长翼话音未落,苑中脚步声匆匆跑来。 丰巳呈推门而出,「夫人,国丧了。」 国丧?天家薨逝了? 丰巳呈颔首,一面看向一侧的长翼,目光中微微怔了怔。 另一面,苏锦却问,「那侯爷呢?」 若是国丧,那宫中出殡也好,治丧也好,入宫的官员应当都要折返了。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轻声道,「宫中消息说,天家弥留之际,查到秦王府中有天家生辰八字的降。头,秦王为证清白,一头撞死在天家塌前……东宫让叶大人带兵抄秦王府,叶大人不肯,东宫关了叶大人下狱,侯爷尚在宫中斡旋,一时回不来……」 苏锦微怔。 屋中亮着夜灯,苏锦守了夜灯一整晚。 柏炎一直未回。 她早前还能看书静心,眼下,越发觉得心不静的时候一页书都看不进去。 自早前丰巳呈说了宫中的消息之后,便再没有消息送来,她也知晓即便宫内有眼线,当下这种非常时候,先前能有消息送出已是万幸,还应是柏炎担心她这里才让人涉险送来的,眼下,叶浙下狱,柏炎心思都在斡旋叶浙之事上,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顾及旁的。 她不应当再给柏炎添乱。 苏锦熄了夜灯,放下书册,尽管在床榻上辗转,还是强迫自己歇下,即便是闭目养神。 这一宿,柏炎应当都不会回来了。 他应过她小心行事,他会信守承诺…… 苏锦攥紧掌心,眉头皱紧间,忽得,觉得腹中似是一动。 苏锦愣住。 早前从未有过,轻轻的,却是明显的一动。 苏锦下意识伸手抚上腹间,平静些许,她以为方才是错觉。 出神间,腹中又是一动。 清清楚楚的一动。 苏锦惊喜,唤了声,「陶妈妈……」 陶妈妈并不在屋中值夜,青苗唤陶妈妈来的时候,陶妈妈已经歇下。夫人早前并未在夜里唤过她,陶妈妈担心受怕是夫人腹痛之类。 等到屋中,陶妈妈一脸紧张,却见苏锦脸上笑意。 陶妈妈心中微缓,「夫人?」 苏锦轻声道,「陶妈妈,可是胎动了?」 她拿不准,所以寻陶妈妈来问。 陶妈妈眼中惊喜,胎动了? 遂上前,示意苏锦别动,轻轻在床沿边落座。 「多久了?」陶妈妈缓缓伸手。 苏锦轻声道,「小一会儿……」 话音刚落,腹中似是又微微一提,陶妈妈笑笑,「是小主人在踢夫人呢!」 苏锦方才半是惊喜半是紧张的心才放下,陶妈妈笑道,「只要不踢得很急,夫人便可放心,这往后每日里,都会动一动,便是同夫人母子灵犀了……」 苏锦莞尔,伸手抚了抚腹间。 这般难熬的夜晚,也似是因为这一阵互动变得并不漫长而难熬。 苏锦何时入睡的,自己也并不知晓。 入睡的时候,手也一直护在腹间,才似是心中安稳。 ☆☆☆ 柏炎从宫中出来,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昨日秦王之事,柏炎始料未及。 哪能这么巧合从秦王府中搜出巫蛊之术,秦王本是想以死证明清明,最后反倒冤屈并未洗清,还落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第60章 叶浙惯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在京中诸多世家中,叶浙是最不会与人为敌的一个。 柏炎也未想到,昨夜秦王之死触了叶浙逆鳞。 叶浙在殿中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是为了护下秦王的家人。 叶浙同秦王私交不深,叶浙会如此激烈反抗,应是对东宫起了怨念,唇亡齿寒,连秦王这等与世无争只挂个名号都会被东宫算计,更何况这京中手握实权的世家。 柏炎不能妄动,是因为许家的缘故。 但叶浙并无旁的牵连,亦不怕旁人污蔑。 最后,叶浙忤逆东宫下了狱,但其余诸如顾家,南阳王府,李相等人都据理力争站在一处立场,最后到柏炎殿中出声,殿中众人纷纷跟随,才算为此事一锤定音。 东宫不得不为了平息众怒,放弃了处置秦王家眷。 叶浙一人下狱,换回了秦王府家眷安稳。 兵行险著,柏炎实则为叶浙捏了一把汗。 但同时,也让东宫对自己的忌惮更多了几分。 东宫反扑的手段应该很快会冲着他来,但他不能眼看叶浙搭进去…… 今日殿中,他也是才看清楚一个事实——东宫会忌惮他,是因为眼下这时局,朝中众人相信还能倚仗的,似是只有他,所以今日他在殿中开口,才会云集响应。 法不责众,今日盼着他站出来的,不止叶浙一个。 他站出来时,似是群臣才有了底气。 柏炎再次想起谨州时,老师的一番话。 ——「平阳侯府最鼎盛的时候,你父兄却先后战死沙场,你可想过其中蹊跷?」 ——「如今这朝廷已是满目疮痍,气数已尽,有能力者皆可取之。手握重兵者,皆可乱世逐鹿……」 乱世逐鹿…… 马车中,柏炎眸色微沉。 东宫已是不会放过他,放过柏家与许家。 如今叶家也连同拉下了水。 东宫手段阴狠残暴,朝中众臣心中都有数,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秦王之死便是一个爆发,也让他看清,苟且不一定能偷生,朝中愿意站在他一方的大有人在。 柏炎心中似是蛊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柏炎攥紧掌心。 忽得,马车猛然一顿,应是撞上了东西。 柏子涧跳下马车,柏炎亦伸手撩起帘栊,见似是有推着推车的小贩被马车撞了,柏子涧正在查看,那人抬眸,柏炎目光却愣住。 那人看了看他,有气无力道,「我家中尚有一幼子,我这要是被撞死了,如何是好?」 柏子涧脑袋疼。 柏炎却道,「送他回家中。」 柏子涧诧异。 柏炎却放下帘栊。 柏子涧扶那人上马车,那人说了家中的位置,放下帘栊,柏炎一动不动看他。 「见过侯爷。」那人全然换了副语气,先前被撞是真的,但没撞出毛病也是真的。 柏炎面无表情,「肖世子又想做什么?」 他一眼认出这人是肖玄的心腹。 早前一路回京,没见过十次,也有八。九次。 肖玄心腹道,「世子说,国丧之际,朝中休沐七日,想约侯爷后日去容光寺撞钟祈福,有要事相商。」 柏炎冷声,「我同他没有什么要事好商量。」 肖玄心腹道,「我家世子说了,他有耐心等侯爷,侯爷眼下腹背受敌,正缺盟友,我家世子算一个。」 柏炎轻嗤,「肖世子不是东宫的盟友吗?」 肖玄心腹依葫芦画瓢,「我家世子从未说过他是东宫盟友。」 柏炎抬眸看他。 肖玄心腹继续道,「世子来苍月,是同苍月交好,至于苍月是谁当权,不重要,他也不关心,只是如今的东宫已然疯了,今日杀一个,明日杀一个,应当隔不了不久就会被人杀了,世子这一趟很可能会白跑,所以有些不甘心……」 此话一听便是肖玄语气。 柏炎轻笑,「肖世子野心未免太大了些,苍月朝中之事也敢染指……」 肖玄心腹顿了顿,朝柏炎道,「世子说,如果侯爷说到这句,便嘱咐不同侯爷说了,直接跳车。」 柏炎微怔。 有人已破窗跳了出去。 柏子涧一惊,马车赶紧停下,柏炎轻哂,「长风来的,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吗?」 「侯爷!」柏子涧撩起帘栊,本想向他请示。 柏炎却沉声道,「走吧,死不了。」 柏子涧喉间咽了咽。 ☆☆☆ 马车继续往府中驶去。 柏炎想起肖玄早前在宫中的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 他是厌恶死了同他利益一致。 后日后,容光寺祈福…… 柏炎噤声。 国丧之后,朝中休沐七日,京中官邸虽不需披麻戴孝,却都要身着素衣。后日去容光寺祈福,也是为天家送行,这个时候,朝中大多官员都会自发去寺庙中,离京中最近的名寺便是容光寺,从京中过去要半日路程。 第61章 便是届时在容光寺遇见,也情理之中。 肖玄果真深谙苍月国中的风俗,滴水不漏。 柏炎微微敛眸。 ☆☆☆ 等回苑中,大约辰时左右。 陶妈妈和青苗等人在苑中笑着说话,他入内,都朝他俯身,「侯爷!」 昨日国丧,已有人通知过,府中上下皆着得素衣,陶妈妈等人也不例外。 「夫人醒了吗?」柏炎问。 陶妈妈和青苗,白巧,玉琢几人都笑了笑,柏炎纳闷。 陶妈妈道,「还未醒,昨夜夫人胎动了,兴奋了好些时候,眼下还睡着。」 胎动?柏炎微楞。 陶妈妈会错了意,以为他不知何意,遂解释道,「小主人踢了夫人好几脚,力气很大。」 柏炎脸上的笑意似是藏不住一般,快步就往屋中去。 青苗,白巧和玉琢几人纷纷笑作一团。 柏炎入内,小丫鬟接过他递过来的大麾挂上,他径直往屋中去。 屋中,地龙正暖,苏锦侧身躺着,身上盖着锦被,一只手搭在腹间,是下意识做保护状。 她睡得很香,脸上似是还带着笑意,他不忍吵醒她。 寻了床边处落座,缓缓伸手抚上他腹间,但胎动又不是时时都有,他有些笑沮丧,可这沮丧很快就被心底的欣喜掩盖过去。 他们的孩子,还有几月就会降生了。 他和她的孩子。 他从未觉得有眼下这一刻这般欣喜,孩子在她腹中的互动,昭示着生命即将开始。 他无与伦比期盼着孩子的降生,同时,亦微微沉了眸色。 他要赶在孩子出生前,解决掉京中的乌烟瘴气。 柏炎的欣喜脸色微微缓了下来,伸手轻轻抚上苏锦额头,「小阿锦,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哥哥都知道……」 柏炎俯身,轻轻吻上她额头,忽觉脚下毛茸茸的一团似是在蹭。 柏炎起身,见是早前罗晓送瑞盈那只猫。 瑞盈去了朝阳郡,这只猫是托苏锦在照看。 眼下,这猫正蹲在他脚边,蹭来蹭去,也不出声,也不管旁的,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平素里,玉琢都是不让这只猫入内的,就是怕苏锦睡着时,忽然窜上床榻惊吓或踩到,方才,应当是同他一道钻到屋中来的,他并未发现。 柏炎起身,想直接拎出去,又怕猫叫吵醒她,遂俯身抱了起来,径直往外阁间去。 这只猫是罗晓送的,撩起帘栊的时候,柏炎忽得想起罗晓来。 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素来有过节。 他也惯来不喜欢罗晓。 但昨夜在殿中,叶浙下狱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叶浙的竟是罗晓。 罗晓只是代南阳王入京,封地又在别处,大可明哲保身。 但若不是罗晓挺身而出,后边便不会有顾云峰和李相跟着站出来,他亦不会在最后出声,继而是朝中诸多官员随他响应。 到了外阁间,他也不想抱了,从脖颈处拎起这只猫在眼前看了看,好似看罗晓一般,「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些血性……」 一侧的小丫鬟想开口提醒,已来不及。 素来有血性的胖丁一爪子挠上他的侧颊,一根指甲长的伤口。 小丫鬟都讶然了。 柏炎怒了,「你找死是不是!」 最终,还是苏锦从柏炎手中抢救下了胖丁。 胖丁委屈得一直在「喵呜」,玉琢抱着「它」在一侧听训。 苏锦拧开敞口瓶,无名指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指腹轻轻柔柔沾上他脸上的伤口。 柏炎心底微滞。 战场上硝烟弥漫,他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方才这猫挠得指甲长的一条细缝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他早前心中是想念多此一举。但她指腹沾上凉凉的药膏涂上他脸颊,指腹却又是温暖的,清清浅浅在伤口处细细得擦拭,轻抚,温柔又亲厚。 他似是个孩子般,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看她。 老老实实,不出声训猫,也不出声闹她了。 就这般,让她轻轻抚着他脸上的伤口,直至药膏上的凉意被他的肌肤吸收掉。 有人耳根子都红了。 「还疼吗?」她轻声问。 「不疼了。」他似个呆子。 苏锦笑笑,朝玉琢看看,玉琢遂松了口气,将胖丁给抱了出去。 苏锦拿了手帕给他擦擦方才误弄到他下颌的药膏,柔声道,「不是胖丁特意挠你,你这样让它有敌意,它谁都挠……」 言罢笑笑,认真看了看他,「应当不会留疤的。」 柏炎瞥目看她,「什么药膏?」 「嗯?」苏锦意外。 他耳根子红了两侧,「方才那是什么药膏?」 苏锦回过神来,「云锦草药霜,是母亲早前送的,说若是有蜇伤,擦伤,挠伤,擦擦很快就好。」 柏炎「哦」了一声。 她正要拧上敞口瓶盖,他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苏锦诧异看他。 他眸间淡淡,「阿锦,我背上还有几处伤口疼……」 第62章 苏锦看他。 ☆☆☆ 稍许,他解下上衣,趴在小榻上。 屋中烧着地暖,并不凉。 他背上的伤口,苏锦都了然于心,指尖轻抚上,亦柔声问道,「这里吗?」 「嗯。」他胡乱应声。 苏锦伸手勾了勾药膏,一点一点涂上摸匀在伤痕处,好似藏着蜜意的酒酿,顺着肌肤一丝一丝渗入至四肢百骸里,让他眸间沉沦酣享,舍不得她指腹的温度。 「好些了吗?」苏锦问。 「嗯。」他不想多出声,扰了这一刻宁静。 苏锦亦轻轻揉至指尖干涸。 「还有右边……」反正他哪里都疼。 苏锦怔了怔,似是忽得有些反应过来,遂也低眉笑笑,不多问起他,只剜了药膏,一点点在他背上的伤口上擦了去。 柏炎老老实实趴着,她指腹沾上的每一处,都好似深深抚慰至他心底。 待得苏锦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炎哥哥,药膏用完了。」 有人才忽得回过神来,「这么快。」 苏锦笑笑。 他侧身看她,「阿锦,从来无人这么照顾过我……」 苏锦问,「那早前的伤口……」 柏炎嫌弃,「青木用巴掌拍的。」 苏锦笑出声来。 柏炎伸手揽她,「阿锦,似是在你这里,我才是一个值得关心的人……」 苏锦嘴角勾了勾,温和道,「我明日问问陶妈妈,似是药膏没了……」 柏炎笑不可抑。 ☆☆☆ 晚些,青苗在外阁间布饭。 他昨夜在宫中熬了一宿,一滴水都未用过。 用过饭,又直接去了屋中,倒头就睡。 柏炎已困极,苏锦未多吵他,便寻了柏子涧问昨夜殿中的事。 柏子涧寻了大致说,最后说起叶大人虽是下狱了,但东宫那边顶了不少压力,叶大人处应是只会关上三两日就会放出来。 苏锦颔首。 踱步回屋中,心中也七七八八有了数。 叶浙在殿中发难,东宫应当下不来台面,但更让东宫下不来台面的便是柏炎执一词后,旁的官员纷纷响应。再有早前柏誉封赏一事在,东宫同柏炎之间的矛盾怕是会逐渐不可调和。 苏锦蓦地想起在云山郡的时候。 ——阿锦,若时逢乱世,或问鼎朝堂,或马革裹尸,你可愿陪我一路披荆斩棘? ——只要是你。 苏锦微微敛眸。 ☆☆☆ 国丧七日,七日后天家入殓下葬,而后新帝登基。 官员会在府邸休沐七日。 按照惯来,不少官员都会自发去容光寺上香,给天家祈福。 柏炎竟也去? 苏锦记得早前在平城时,柏炎陪她去圣水寺便说起过,平阳侯府惯来不信佛。 那也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便信佛。 苏锦也不拆穿。 踱步送他至门口,他跃身上马,「回去吧,我晚间就回来。」 苏锦心底澄澈。去要半日,回来要半日,晚间便回,他应是打酱油去了…… 苏锦颔首。 见他与柏子涧策马离开,苏锦也转身回了苑中。 陶妈妈正拿了年关时候的帖子给她过目,苏锦大致扫了一眼,虽然年关与国丧期冲突,但出了大国丧期,年关还是会有年关到的热闹。 苍月国中的国丧,分为大国丧期和小国丧期。 大国丧期为七日,这七日内,京中皆要素衣素袍,家中亦不能挂颜色鲜艳的绸缎和幔帐,朝中要休沐。 小国丧期便是指出大国丧期后的一月,东宫要登基,普天同庆,登基大典之后,仅会休沐一日,但京中要继续素衣素袍,国中不得嫁娶。依照惯例,小国丧期不会影响到年关时候京中各家各户的庆祝,反而这一日越是热闹越是吉利。 小国丧期,正月十五的灯会也会照旧。 所以,国丧期并不会影响到年关和上元佳节。 「就按这个备。」苏锦将帖子还给陶妈妈,陶妈妈应好。 稍许,白巧扶她在外阁间中的小榻坐下歇息,玉琢送了信笺来,说是驿馆给夫人的信。 苏锦接过,认出是运良的字迹。 苏锦拆信便阅,信笺不长,但字迹依旧工整,一丝不苟,仿佛他本人跃然纸上。先是问了她与柏炎好,又说起了这大半年自己在军中历练,原来和早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每日都要负重训练,每日都要出操,他从早前的跟不上,到眼下,都晒黑了好几分,也能一口气急行军下十余里不停。 苏锦越看,脸上笑意越浓,运良亦在信上说,请她代他多谢子涧大人的好意,但他未去姐夫军中,他从军是为了向父亲看齐,而不是寻一安稳处,等他假以时日,混出些许名堂,再告假来京中看她。 苏锦笑笑,末了,又见他说今年年关新兵轮值,怕是回不去平城了,有些想念祖母和娘亲,亦想念她。 落款是苏运良。 苏锦阖上信笺,不知不觉,才发现运良竟也长大的。 第63章 白巧亦笑,「是二公子?」 苏锦颔首,「去了军中,说诸事顺利。」 白巧叹道,「奴婢早前便同子涧大人打赌,二公子不会去侯爷军中,别看二公子模样有些单薄,性子却是个韧的,他既是去了军中,便不想攀附侯爷,想凭自己一己之力闯出些名堂来,同老爷很像。」 苏锦莞尔,亦想起了爹爹。 若是爹爹还在,今日应当也会坚定站在柏炎一处。 苏锦将信收好。 ☆☆☆ 晚些,玉琢又抱了胖丁来。 由得早前胖丁的壮举,大凡侯爷在的时候玉琢都不怎么敢让胖丁进屋,怕惹恼了侯爷,侯爷这气性,同人置气有,同猫置气也是一个性子,恨不得一个眼神就将胖丁绞死。 柏炎不在,胖丁在屋中呆了好些时候。 苏锦在看书,它便懒洋洋依偎在苏锦一侧。 苏锦听太医的吩咐,每日要在苑中散步些许时候,胖丁便由玉琢带着,不怎么情愿和乐意地洗了个澡。 苏锦回来的时候,拿着逗猫棒同胖丁玩了少许,有些累了,才让玉琢带了胖丁出去。 快至黄昏,苏锦早些在散步的时候吃了些栗子糕,不太饿,便想着在小榻上眯一会儿,晚些柏炎应当就回来了。 不知可是月份逐渐大了的缘故。 近来她夜里不似早前睡得稳,有时会起三两次,也睡得不怎么踏实,白日里的时候大多都要寻时间补些瞌睡。 一睡便是个多时辰。 ☆☆☆ 等醒的时候,迷迷糊糊问了声,「侯爷回来了吗?」 青苗上前应道,「侯爷回来了,方才见夫人还睡着,没有吵醒夫人,在外阁间。」 苏锦问,「在外阁间做什么?」 青苗扶苏锦起身,「逗猫呢!」 苏锦倒是意外,她以为早前被胖丁挠了之后,有人的表情是恨不得将胖丁生吞活剥了。 撩起帘栊出屋,柏炎果真将胖丁放在案几上,自己坐在小榻上,同胖丁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猫眼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锦这才信了。 只是不知他去了一趟容光寺,为何忽得转了心性。 其实,柏炎目光盯着胖丁,心中想得却是南阳王府。以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的过节,很难让南阳王府置身事外。 但始终绕不过…… 柏炎心中有事,亦不知苏锦何时来的。 见苏锦上前,他伸手揽她在怀中。 「想什么呢?」苏锦见他瞪了胖丁良久。 柏炎叹道,「在想,怎么将一只同你有过节的猫喂熟,让它不要没事挠你……」 苏锦似懂非懂点头,「喂鱼啊。」 柏炎恼火,「不想喂鱼,那多便宜了它。」 苏锦又道,「那没事多同它一处,摸摸它的头,顺顺它的毛,它就向着你了……」 柏炎肉眼可见的嘴角抽了抽。 ☆☆☆ 剩余的五日休沐很快过去,柏炎日日都在万卷斋中忙得不见人影。 得了空就在屋中研究如何不费唇舌,要同胖丁和睦相处。 中途一日,还去了大理寺接叶浙出狱。 五日休沐后,便是东宫登基。 东宫在殿中受百官朝拜,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冕旒摇曳着,东宫在朝拜声中步步踏上阶梯,拂袖在龙椅上缓缓落座。 君临天下。 柏炎缓缓垂眸,同周遭一道行跪拜大礼,高呼了几声万岁。 ☆☆☆ 登基大典成,柏炎与叶浙并肩从内宫门踱步至中宫门处。 叶浙低声道,「你小心了,登基大典一过,有人便会腾出空闲来对付你了。」 柏炎应道,「彼此彼此。」 叶浙轻嗤。 柏炎忽得转眸看他,「叶浙……」 叶浙轻笑,「怎么,你这幅正紧语气,我有些不习惯。」 内宫门至中宫门处只有他们二人,叶浙脸上笑意微敛,便听身侧低声道,「我要起事……」 叶浙脚下僵住。 柏炎目光如炬,「我认真的。」 叶浙脸上笑意全敛。 周遭没有旁人,叶浙轻声警告「你犯什么浑」 柏炎冷目看他,「你看我像犯浑吗」 他这般神色,叶浙再清楚不过,当下,叶浙脸色都沉了。 此时还在内宫门出中宫门的路上,柏炎拽了他的衣袖,拽着他继续往前。 叶浙继续沉着脸色,两人并肩踱步。 良久,叶浙才开口,「这不是杀个封疆大吏,是谋逆」 「嗯。」柏炎言简意赅。 叶浙恼火道,「凡是谋事皆需理由,你有什么理由让旁人信服你是殿上赐封了你二哥恶心你还是逼死了晋王还是秦王」 他应当心知肚明,哪一条说出来都站不住脚 名不正则言不顺,造反是灭门的大事 叶浙脸色越渐难看。 柏炎反问,「那你信范允谋逆吗」 第64章 叶浙骤然僵住。 柏炎轻声继续,「你我不信又有何用范允发妻被辱而死,京中范家悉数灭门,是范允要谋逆,还是被逼得谋逆,如今看来重要吗」 叶浙语塞。 柏炎转眸看他,「人头都已落地,名正言顺又如何」 叶浙一时无力反驳。 两人脚步未停,周遭有宫人经过问候,两人颔首,正好趁这空隙缄默,将早前的压抑咽下喉间。 稍许,等宫人过去,柏炎继续,「范允身前最后一次同我骑马,便对我说该早作打算,他是担心自己无法全身而退,让我帮他保条血脉。前后不到半年时间,范允便身首异处,还被扣了谋逆的罪名。时局逼人,人亦会被时局逼得走投无路。我若等到被逼上绝路才起事,我与范允的下场会有何不同」 叶浙彻底噤声。 许久不语,正好踱步至中宫门处。 两人的马车都在中宫门处等候了。 中宫门处,不少官员都在一处说话,人多眼杂,叶浙上前,细到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庐阳郡王可是从你云山郡借道的」 柏炎也不隐瞒,「是。」 叶浙垂眸,光是这一条,平阳侯府便已触了殿上逆鳞。 当初范侯何尝不是在私下场合说了一句晋王更仁厚 叶浙再次近身,「许昭的父亲早前是公开支持晋王的,许老将军过世,殿上一定会趁许昭羽翼未满之时,将许家连根拔起」 除非他不顾许家,不顾许老夫人,任由许家被灭门,那他便也不是他认识的柏炎 马车临到跟前,柏炎抬眸看他,一语双关,「上车吗」 叶浙瞥他良久,重重叹了一声。 马车内,两人却未作声。 叶浙看着马车窗外,心中想的是,比起范允,殿上更忌惮柏炎手中的兵权,否则不会想借柏炎二哥的手来对付柏炎。早前秦王自戕,殿上要斩草除根,一直到柏炎站出来说话,百官才跟着响应,以平阳侯府在朝中的威望,殿上必定寝食难安。 柏炎的顾忌没有错。 「你想怎么做」叶浙沉声开口。 「你得帮我。」柏炎开门见山。 叶浙轻哂,「我是想帮你,那也得我们家老爷子肯点头他是看不惯殿上,但看不惯是一回事,要不要伙同谋逆又是另一回事,你要让我去说服老爷子,至少得师出有名,否则还能凭空让我家老爷子挺你造反不成」 柏炎看他,淡声道,「秦王家眷的事,你也有份,前一个是我,后一个是你」 「」叶浙再次语塞。 柏炎紧逼,「若不是见你下狱,我本不准备在殿中出头,我这一出头,才有了后来朝中官员响应,更坐实了殿上心中的忌惮,你才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叶浙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气得恼火。 柏炎轻笑,「帮不帮我」 「」叶浙脸色都气变了,最后怒道,「我方才就不应当上你的车」 柏炎笑而不语。 叶浙敛眸,「老爷子处,也不是没有办法。」 柏炎笑着看他。 叶浙叹道,「范侯一事,这国中只有一人能说,且能说动旁人,若是他肯帮你说话,我家老爷子一定听」 柏炎眉头微皱。 叶浙轻声道,「范侯的姑父,苏晋元,苏老。」 柏炎有印象。 叶浙继续,「我家老爷子同苏老自幼便是玩伴,几十年交情,苏老开口,老家老爷子定当同意。」 柏炎微微敛眸,远洲苏家 未及思绪,叶浙又道,「柏炎,我老家老爷子即便不开口帮你,却也不会为难你,这朝中,你最应当考虑是南阳王府和顾家」 柏炎看他。 叶浙严肃道,「以你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的关系,南阳王府能袖手旁观,不给你使绊子都非易事,更别忘了还有顾家,顾云峰的爷爷顾老将军,是如今南阳王的舅舅,有这层关系在,你需啃得动这两座大山,再徐徐谋之。」 柏炎没有应声。 叶浙又道,「如今的殿上在东宫时城府就极深,他既要先除你,势必会拉拢南阳王府与顾家,他是不会与这两家起冲突的,你也不能指望殿上与南阳王府和顾家翻脸,倒逼这两家帮你,殿上不傻,他便是要动这两家,也会在动完平阳侯府之后」 柏炎淡淡垂眸。 回到平阳侯府,柏炎的脸色一直沉着。 下了马车,门口有侍从上前相迎,见了柏炎问候,柏炎轻「嗯」了一声。 心有旁骛。 叶浙方才在马车上说的,句句属实,哪怕平阳侯府再手握重兵,哪怕朝中对殿上不满的大有人在,但这些人未必会选择他。 南阳王府和顾家是最大的阻碍,先且不说,光是叶老爷子这里,就是个滴水不进的人。叶浙今日提起的苏晋元苏老,他是听老师提起过,是白老夫人的表弟,许是能通过钱老的关系照面,但钱老不会干涉苍月朝中之事,要通过钱老的关系见苏老,再赢得苏老的信任,比说服叶老爷子还要难起兵不难。 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第65章 带兵攻入京中,是最下策。 柏炎踱步回到苑中,外阁间有笑声传来。 柏炎收起思绪,见青苗,白巧和玉琢几人都围在外阁间中,同苏锦一处。 柏炎不知何事。 「侯爷好」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回头,都福身循礼问候。 苏锦亦抬眸,「回来了」 柏炎看着案几上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满满一桌子的酒,其中还有府中三十年的陈酿,先前的氤氲似是扫去了八九,忍不住笑,「这是做什么」 她有身孕在,他断然不信她心血来潮要尝酒。 苏锦正要撑手起身,他自觉上前,示意她坐下。 苏锦也不推辞,「早前远洲的一个长辈来了京中,遣人送信,说下午来府中看我,老爷子特别好酒,所以我请青苗他们帮忙看看府中有哪些好酒,好招呼老爷子」 远洲柏炎微微拢眉,「柳家的人」 他是知晓柳致远的父母来了京中,但应当不会突兀到上门拜访。 苏锦微怔,才察觉柏炎会错了意,轻声笑道,「不是,是早前在远洲的一个长辈,初到远洲时,多赖老爷子照顾。」 柏炎诧异,「早前没听你提起,可是家中的长辈」 柏炎一面问,一面伸手挑了挑桌上的酒,「是苏家还是宴家的长辈我应当一道见见。」 她的长辈便是他的长辈。 苏锦笑笑,「不是家中长辈,不过巧得很,老爷子也姓苏,我同老爷子特别聊得来,在远洲的时候,会同老爷子走动。」 柏炎笑笑,一面听她继续说,一面继续挑酒,「那我需得给老人家好好挑一壶好酒,下午一道多饮几杯。」 苏锦也笑了笑,又道,「最巧的当属,苏爷爷竟认识早前在家中教导我的许嬷嬷,同我说了好多早前许嬷嬷的事,我才知道早前许嬷嬷伺候过的人,是苏爷爷的表姐,所以由得这层关系,苏爷爷待我也亲厚」 言及此处,苏锦叹了叹,「苏爷爷素来关心我,早前离开远洲的时候,苏爷爷不在,否则,也应当是要打声招呼的。」 柏炎笑笑,「苏老爷子今日不是要来府中吗我同老爷子好好喝一顿。」 苏锦莞尔,又道,「苏爷爷说见过父亲。」 柏炎意外看她,苏老爷子认识父亲 苏锦颔首,温声道,「要不怎么说巧,苏爷爷信上提了一句,说父亲小时候借住在白家,他曾见过。」 柏炎拎起酒壶的手微微滞住,远洲,姓苏,知晓道父亲幼时借住白家的时候,他还曾见过父亲忽得,柏炎心中莫名勾勒出一个名字。 柏炎眸光滞了滞,缓缓开口问道,「阿锦,苏老爷子的名讳是」 苏锦笑了笑,「远洲苏家,苏晋元,苏爷爷。」 柏炎眉间果真微微拢了拢,少许,嘴角又淡淡浮上一抹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越来越浓,又忍不住低眉笑了去。 再抬眸时,凑上前轻轻吻上她嘴角,温柔道,「小阿锦,我一定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才娶了你」 苏锦是没想到他二人这场酒从晌午一直喝到傍晚,又从傍晚喝到入夜。 最后从入夜喝倒子时都过了许久。 苏锦下午回苑中眯过了一会儿,苏老爷子的孙子苏启平搀着苏老爷子离府的时候,苏锦一直送至侯府门口。 苏启平眸含歉意,「爷爷许久没这般喝酒了,今日叨扰了。」 今日自然是苏老爷子好酒,柏炎作陪。 苏老爷子不开口喊停,柏炎也不好意思开口。 苏启平是最清楚自己爷爷脾气的,遂才愧疚,这近乎喝了整一日,若是换作旁人许是早就喝倒了,要不如何说老爷子今日高兴,临上马车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柏炎小兄弟。 苏启平听了都哭笑不得。 「苏爷爷,您慢些。」苏锦怕他脚下踩空。 苏老笑,「放心吧,阿锦,我怎么会」 轰 丰巳呈看得整个人都尴尬了。 苏启平一脸尴尬得将苏老扶上了马车,丰巳呈亦上前搭手,因为苏老这一摔,直接摔睡着了,在地上径直就响起了呼声。 丰巳呈不得不上前。 苏启平辞别,苏锦一直目送马车离开,遂才转身回府。 有苏老的前车之鉴,丰巳呈赶紧跟紧,怕夫人脚下踩空。 苏锦笑了笑,「我没事。」 丰巳呈伸手挠了挠头,「奴家早前还真没见谁将侯爷喝倒过没想到苏老爷子是头一个」 苏锦嘴角勾了勾。 柏炎喝醉,应是因为心中有事。 回苑中的时候,白巧朝她福了福身,「子涧大人送侯爷回来,侯爷便倒下了,在小榻上。」 苏锦颔首,掀起帘栊入了内屋中。 屋内酒气熏天,这么重的酒意当是唤不醒的。 他要不是醉成这样,也不会没去送苏爷爷。苏爷爷也差不多,若是没有苏启平在一旁,估计是路上就能睡着。 「喝过醒酒汤了吗」苏锦问。 白巧颔首,欣慰道,「幸好喝过了才倒下的。」 苏锦遂点头,「晾一些水放屋里。」 第66章 她是怕他夜里会口渴起身。 白巧应好。 苏锦拧了毛巾,缓缓给他擦了擦额头和颈部,他晚上能舒服些。 白巧折回,将水和杯都备好,放在小榻一侧的案几上,柏炎醒了便能看见。 白巧又问,「夫人可要在暖阁里休息」 屋中酒意浓了些。 苏锦颔首,又让白巧取了厚一些的被子来。小榻临窗,不比床榻处,有人今晚本就喝多了,苏锦怕他着凉。 苏锦替他掖好被角,正起身,他忽得伸手握住她手腕。苏锦原以为他醒了,他却迷迷糊糊开口,「阿锦,别走」 是呓语。 白巧奈何看她。 苏锦笑道,「你先出去吧,我坐一会儿,去西暖阁的时候唤你。」 白巧点头,掀起帘栊,又不放心嘱咐一声,「夜深了,太医嘱咐过夫人要早些歇息的。」 苏锦笑笑应好。 白巧这才放下帘栊。 苏锦伸手抚了抚柏炎额前的凌乱的青丝,她今日下午是睡了好些时候,眼下倒也不怎么困,他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她便安心在小榻边坐着陪他。 只是方才唤了一句「阿锦」的人,很快又睡了过去。 苏锦笑了笑,俯身吻上他额头,「炎哥哥,我去睡了。」 柏炎果真寅时便醒。 醉酒之人很少能一醉到天亮,喝多了会不舒服,睡上一两个时辰便会口渴喝水。 早前柏炎同宴书臣在一处喝酒时便是。 应是苏锦记在了心里。 柏炎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又翻开水杯,喝了满满两杯。 而后再无睡意。 撑手起身,见屋中榻上没有人,遂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外阁间也无人,隔着外阁间的窗户,看到西暖阁值夜的外间亮着微光,便知晓今夜苏锦在西暖阁歇下的。 柏炎唇角勾了勾,回了耳房中。 耳房中的水还供着,反正已无睡意,再隔一段时候又要动身早朝,不如早些沐浴更衣。 浴桶中,水汽袅袅,柏炎宽衣。 昨日其实真是苏老好酒,沾上了酒便停不下来,两人才在尽忠阁从晌午喝到子时过后。 许是年老了,苏老爷子喝了酒,说了许多早年的事,譬如早前他回回来国公府,都会在尽忠阁这里同国公爷喝上大半宿,他年轻时还想国公爷这酒量可是老当益壮,眼下才知晓,是越老越觉得能逢上一个能一起饮上千杯的小友不容易。 后来又来了另一个能喝的,就是钱誉。 听到钱老名字,柏炎怔了怔。 苏老爷子笑不可抑,当初就在这尽忠阁,国公爷给钱誉喝的下马威酒,他在一旁拼命当和事佬,那时候真为钱誉捏了一把汗,如今这朝中是再也没有国公爷这样的人物了柏炎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打断,也听出了旁的意思。 苏老爷子不仅同叶老爷子交好,同钱老更亲近。 果真,苏启平离开阁中时,苏老爷子朝他道,「来京中之前,我见过沐敬亭和钱誉了。」 柏炎眸间诧异。 苏老爷子凝眸看他,「柏炎,钱誉都同我说了,我替范允多谢你们柏家,给范家留了后。范允他姑姑虽然不在了,这份人情,我会替她还。」 「苏老」柏炎起身。 苏老爷子摆手示意他坐下,沉声道,「柏炎,你听好,今日的话出了尽忠阁,没人会再知道。沐敬亭让我给你捎信,你若要动,在朝中要首选安抚好三个人。第一个是叶敬之叶浙的爷爷,第二个是南阳王,第三个顾阅」 柏炎心跳加快,老师说的,便是他眼下想的。 苏老爷子继续道,「叶敬之这里,你不必担心,他与我多年交情,也是看着范允长大的,你若起事,他会助你。」 「多谢苏老」柏炎拱手。 苏老爷子叹道,「这本是范允的事,我同敬之要给范允讨回公道,也要给范允的儿子正名,这不是我还你的人情。」 柏炎抬眸,才见苏老爷子目光未从他身上移开,「我还你柏家的人情,是请钱誉去南阳王府当说客,南阳王的母亲,同钱誉的夫人关系匪浅,钱誉开口,南阳王府不会在此时上为难你,这是我替范允还你的人情」 柏炎僵住,片刻,重重向苏老爷子低眉拱手,诚恳道,「柏炎多谢苏老。」 苏老爷子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解了他最燃眉之急。 苏老爷子叹道,「应当是我谢你,柏炎,范家出事,整个京中除了柏家,许是没人敢收下他的幼子,再送到燕韩钱誉那里。」 柏炎低声道,「我受过范允之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老爷子笑,「柏炎,我信你。」 「苏老为何信我」若只是范允之事,苏老爷子已帮他,除此之外,不会无缘无故信任他。 苏老爷子笑道,「柏炎,我信的人是苏锦。」 苏老的话,让柏炎目光淡淡柔和几许。 苏老爷子道,「我夫人过世之后,我回远洲呆了三年,这三年中不少时间都是苏锦妙语解怀,在我心中,她是我半个孙女,你可明白」 第67章 柏炎亦笑,「柏炎明白。」 心底如繁花似锦。 苏老爷子也不戳穿,继续道,「你老师让我给你捎句话,他已经动身去了顾阅那里,他会想办法,但顾阅未必会应。在诸多人里,最难办就是顾阅,顾家手握东南重兵,若过不了顾阅这一关,此事难办」 此事确实难办,柏炎轻叹。 但他未想到的是,老师和钱老都已在为他奔走。 凡事讲求天时地利与人和,顾老将军这里,老师的话里话外已是勉强,顾老将军在朝中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东宫早前便不怎么敢招惹。 眼下,除却顾老将军的事之外,他还需要时日部署。 一切都需尽快。 辰时前一刻。 百官在内宫门外排队集合,叶浙见了他,插队在他身侧,反正宣召还有时间,此时正好寻他。 「行啊,柏炎,我今日对你刮目相看了。昨日才说的事情,你今日就将我们家老爷子搞定了,你这是什么时候练就的通天本事」 叶浙似笑非笑。 他声音很轻,旁人也不知晓他二人在说什么。 柏炎也轻声笑道,「好事做多了,又娶了个好夫人信不」 叶浙轻哂,「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我家老爷子,还有两座大山。」 柏炎道,「搬掉一座了。」 「哪座」叶浙似是真不信,这两座哪里是轻易能搬掉的他越加诡异看向柏炎。 柏炎笑道,「南。」 南阳王叶浙是不敢相信。 内宫门处,有内侍官上前,「请诸位大人准备」 这是提醒该归队的归队,在说话的别说了,叶浙抓紧时间,「稍后下了早朝,在另一处内宫门等你,届时再说。」 柏炎迟疑看他。 内侍官在催了,叶浙长话短说,「苏锦没同你说昨日下午宫中遣了人来,邀长君和她,还有旁的女眷今日晨间去宫中尝腊梅糕」 柏炎一愣懵的表情,叶浙便知他不知晓,遂不多说了,回了另一侧位置。 时辰到,依次排队入内。 柏炎想,昨日下午他一直同苏老在一处饮酒,后来回了苑中倒头便睡,苏锦是没功夫告诉他,稍后下了早朝在内宫门等她也好,柏炎笑笑。 入了正殿中,内侍官例行高呼,「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临近年关,奏本多以户部和礼部,以及鸿胪寺为主,且多余年关,元宵之类有关。 柏炎没怎么听。 临到末了,正准备下朝,却见监察御史入了殿中,「微臣有本要参。」 监察御史是殿上的人。 见他出列,殿中众人都面面相觑,时值年关,此时兴风作浪怕是得了殿上授意。 柏炎瞥目看去,监察御史低眉拱手,「朝阳郡驻军中有将士血书举报,许家通敌叛国,与巴尔国中勾结,证据确凿,请陛下过目」 忽得,殿中死一般寂静。 叶浙震惊看向柏炎。 柏炎脸色微变。 柏炎是想过殿上会趁许老将军过世,许昭羽翼尚未未满的时候就对付许家。 却没想到竟会在眼下。 许老将军尸骨未寒的时候。 柏炎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 通敌叛国,这是直接冲着死罪去的 这比谋逆来得更死无对证 许家世代在朝阳郡镇守北关,北御巴尔强敌,在北关深得民心拥护,若是最后落得通敌叛国的下场,如何不让边关的将士心寒就为了要除掉许家,连北关都不保了吗 巴尔一族骁勇善战,若是巴尔铁骑挥师南下,北关一旦失手,便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孰轻孰重 柏炎心底的怒意盛极。 一侧,叶浙拽紧他的衣袖,生怕他会在朝中冲动行事。 眼下明显是殿上在发难,就是冲着许家去的,此时,柏炎若失了分寸,还有谁可以救许家柏炎看他。 叶浙重重拢眉。 柏炎心底犹若钝器划过。 眼下许昭一家还在回朝阳郡的路上,若是罪状落成,许昭一到朝阳郡就会被诛杀。 但许昭若是为了自保,连同朝阳郡驻军反了,又是谋逆哪一样,许家都是死罪 这是横竖都要捏死许昭,置许家一族于死地。 让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母亲和柏远,瑞盈还在去朝阳郡凭悼的路上,便是他派去的人已经截下了柏远和瑞盈,但母亲必定不肯回来如今许老将军过世,朝阳郡内只有夏老夫人和许昭的弟弟在。 若是此时许家生了事端,母亲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夏老夫人和许家回京。 要出事 母亲要出事 柏炎的恼意涌上心头,心中亦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慌乱,好似万千虫蚁爬过,蚀得心头血肉模糊。 脑海之中,飞快计算着,云山郡的驻军绕行严州没有那么快入京。 在安阳侯封地的驻军根本连京都入不了。 时间 他需要时间 第68章 但眼下许家出事,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昨日才见过苏老,叶家会站在他这一处,南阳王府不会干涉,顾家的态度还是未知数。 这京中和军中都有太多事情需要部署 他早前想得是至少三至四个月时间,但眼下,殿上根本没有给他时间。 许家之事就似一根钢针,死死扎进他心底。 打乱了他所有的进程。 柏炎面色煞白。 叶浙也看出不妥。 殿中,内侍官将监察御史手中的资料缓缓呈上给殿上。 殿上慢慢翻开,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已是肉眼可见的怒意在眼中潜滋暗长,最后忽然爆发,「好他一个许家,先帝同朕待他许家不薄,竟趁国丧之际,与巴尔国中勾结,开北关,放巴尔铁骑南下,这眼中还可有朕,还有苍月」 殿上扔了血书和所谓的罪证 满朝文武都是一惊,皆挥袖下跪。 叶浙也拽了柏炎跪下。 「陛下息怒」殿中皆是劝慰之声。 当即,有殿上的心腹起身,义正言辞道,「陛下,如今许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遂即有人响应,「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请陛下下旨」殿中纷纷出声。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却是噤声。 都知晓许家与平阳侯府的关系,都知晓在那日秦王自戕之后,朝中纷纷力保秦王家眷时,是平阳侯站出来说话,而后百官响应。 当下,这殿中跪着默不作声的人,都在等着柏炎开口。 「柏炎,别忘了昨日说的,眼下不是时候」叶浙提醒。 柏炎低声道,「是让我放着许家不管吗」 叶浙语塞。 柏炎又道,「我若不开口,今日这场闹剧不会收场,他是冲我来的」 叶浙顿住。 柏炎业已起身,叶浙拦都未拦住,柏炎已起身拱手,朝殿上执礼,「启奏陛下,微臣心中有疑惑,证据确凿,这证据是何处来的」 柏炎终于开口。 殿中忽得鸦雀无声,早前那群嚷着要下旨讨伐许家的朝臣也在看过殿上脸色后,纷纷噤声。 殿上眸间终于泛起些许笑意,长声唤了句,「监察御史」 意思是,让他来说。 监察御史起身,亦拱手执礼,「启禀陛下,证据分两处,一处是人证,是朝阳郡驻军千户郭万里亲笔血书,怒斥许家通敌叛国罪行,郭万里已在回京复命路上;另一处是物证,是许家三子许朗与巴尔国中政要的书信往来,字迹,印章皆已核对,均是为许朗所出,平阳侯可要验证」 监察御史言罢,殿上吩咐内侍官将地上的血书和书信拾起,呈与柏炎手中。 柏炎接过,只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遂即道,「一封不知道有何居心的人写的血书,和几封就凭字迹,印章便认定是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如此便要讨伐一个封疆大吏,是否太过草率了些也让巴尔国中看我苍月笑柄」 柏炎在京中惯来气盛。 更尤其是,当下这些所谓的证据其实也当真如柏炎所说,有些站不住脚。 所以柏炎的厉声反驳,竟在殿中掷地有声。 监察御史也不出声了,只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随意瞥目看向殿中一人,那人会意,遂即拱手起身,义愤填膺道,「平阳侯所言差也,如此人证物证俱在,都不算通敌叛国的证据,难不成真当要北关被迫,巴尔铁骑南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才算是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吗平阳侯未免才草率了些」 柏炎怒目看过。 那人吓得哆嗦。 却另有一人顺势开口,「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早前便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同许家关系匪浅,平阳侯如此维护许家,莫不是同许家一丘之貉,危害我江山社稷,通敌叛国,置我苍月百姓生死于不顾」 柏炎怒斥,「我父兄皆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我自十二岁起,一半时日都在沙场浴血奋战,你说我通敌叛国」 柏炎气势之盛,又光明磊落,便是那人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在殿中腿脚一软,满头是汗。 殿中气氛一时到了剑拔弩张之势。 殿上冷眼旁观,也不吱声。 遂又有人壮着胆子起身,「臣以为」 话音未落,南阳王世子罗晓步入殿中,朗声盖过,「微臣以为平阳侯没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和理由若是因为许老夫人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便有通敌叛国嫌疑,那岂不成整个朝中都在连坐往上三代,许老将军的妹妹,许雅老夫人还是庐阳郡王的叔母,庐阳郡王可是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庐阳郡王很是恼火。 柏炎没想到罗晓会在朝中为他说话。 朝中皆知,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不和,断然不会捆绑到一处。 今日南阳王世子会替平阳侯说话,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朝中有人颠倒黑白,鱼目混珠。 当下,殿上摆了摆手,出面缓和,「众位爱卿勿生冲突,平阳侯府一门忠烈,此事不疑,朕亦相信平阳侯的忠心,此事往后不必再谈。」 殿上都出面说话了,应当是为牵扯平阳侯府,南阳王府和庐阳郡王府一事做了断,殿中都纷纷应声,「臣遵旨」 第69章 柏炎亦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低眉笑笑,既而开口,「朕同意平阳侯所说,仅凭一封血书,几封极易伪造字迹和印章的书信,便要治一个封疆大吏的罪,怕是难以服众;但既有嫌疑,若还置若罔闻,又是弃北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此事确实需慎重查清,若是许家清白,则还许家清白,若许家真有通敌叛国之举,亦应伏法」 群臣应是。 殿上看向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朕心中最信任之人便是平阳侯,也信平阳侯能在此事中秉公执法,平阳侯可愿带兵讨伐朝阳郡若朝阳郡驻军投降,便彻查此事,若朝阳郡驻军谋逆,便当兵直接平乱,平阳侯,可愿以证清白」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皆是愣住。 让柏炎带兵讨伐朝阳郡,讨伐许家 殿中哗然。 这殿中轮到谁,也不应当轮到平阳侯。 殿上眸含笑意,目光未从柏炎身上抽离。 柏炎亦未避过这道目光。 他若不去,殿上会安排旁人讨伐朝阳郡。 殿上的人去,必定坐实许家通敌罪名,许昭降是死,不降是谋逆他若去,许家或有一线生机,但途中稍有不慎,冲突一生,他与许昭必定兵戎相见,如同当年本是生了让他带兵讨伐西关,取范允首级的心思。 他如何应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柏炎眉头微拢,忽得眸间闪过一丝清明。 苏锦今晨入了宫中,当下还在宫中 柏炎攥紧掌心。 殿上饶有兴致看他。 他拱手,沉声应道,「臣领旨。」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都愣住。 殿上却笑,「朕知晓平阳侯能为朕分忧,如今年关在即,北关之事若无定论,朕实在寝室难安,平阳侯今日便往禁军中点五万人马,明日出发讨伐朝阳郡,途径尧城驻军处,再领尧城五万兵马随行,即可前往朝阳郡。」 还有三日便是年关 这是不让柏炎在京中逗留至年关。 叶浙等人纷纷诧异。 带兵讨伐朝阳郡,光路上往来行军都要三四个月,即便在朝阳郡诸事顺利也至少需要月余两月时间。苏锦尚有身孕在,照如此算,是根本不让柏炎赶上苏锦腹中的孩子出生。 换言之,扣下苏锦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京中,要挟柏炎。 这何等的心思 柏炎攥紧掌心,淡声道,「臣领旨。」 前日夜里柏炎喝得太多,苏锦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翌日入宫之事。 中宫说早前赏梅宴时大家都觉得腊梅糕做得好,恰好这两日宫中的膳房也做了腊梅糕,她觉得比东宫那日做得还要好,便邀了当日暖亭里的几个亲近女眷今日入宫,说说话,顺带尝尝宫中厨子新做的腊梅糕。 中宫才入驻凤位,初次传召,受邀的人亦不多,没有婉拒的道理。 苏锦是辰正到的宫中。 内宫门处已有内侍官候着。 苏锦一眼认出在内宫门处等候的内侍官,是当日在东宫见过的那个掌嘴周穆清的内侍官。内侍官远远见了她,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平阳侯夫人。」 苏锦还礼。 今日的内宫门不似生辰宴那日人山人海,宫门处除了几个值守的禁军和等候的内侍官便无旁人。 「请夫人随奴家来。」内侍官做了想请的姿势。 苏锦有身孕,内侍官领路时也行得慢。 今日传召的人不多,丰巳程随了苏锦一道入宫,早前柏炎叮嘱过,她外出要与丰巳程一道,丰巳程一身女装,扶着苏锦也不显违和。 入了宫,丰巳程便不似早前聒噪,除非苏锦问起,他近乎不开口。一面小心扶着苏锦,同旁的丫鬟无异,一面摸清了这一路禁军值守的人数和线路,也无异常。 丰巳程心中稍微稳妥了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端,苏锦正同内侍官说着话,问起魏长君几人可有入宫,内侍官一直同苏锦说着话,也没怎么留意丰巳程这处。 等到凤鸣殿的时候,见魏长君几人都在了。 中宫见了她,依旧热情招呼,仿佛前朝自生辰宴起如何乱成一处,后宫这里却佯装得一片和谐平静,其实各怀心思。 饮茶,用点心,说话,不紧不慢。 中途的时候苏锦外出殿中透气,凤鸣殿外,有不少往来的宫人朝她见面行礼。 她莞尔颔首。 其中一人见了她,多问候了一句,苏锦认出是生辰宴当日,她在凤鸣殿暖阁午睡时伺候的宫女,是柏炎的人。 果真,宫女临走前,轻声道,侯爷请夫人务必同叶大人和魏夫人一道回府,说完,福了福身便走,好似方才只是问候了一声。 「夫人」丰巳程亦听清。 苏锦轻声,「什么时辰了」 丰巳程看了看天色,估摸,「夫人,差不多要过巳时。」 苏锦微微垂眸,柏炎临下早朝,那应是前朝出了事端今日入宫的女眷大都心猿意马,苏锦也没有多少兴致,当下,心中更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心绪不宁。 上一次柏炎叮嘱她让叶浙送回府中还是生辰宴逼宫那日,东宫留柏炎在殿中,让柏炎看他一个个斩杀晋王心腹。 第70章 当晚回来,柏炎整个人都压抑至极。 这一次 苏锦喉间咽了咽,她是担心这次柏炎出事 苏锦攥紧指尖,许是情绪波动,稍稍有些心悸,腹中隐隐不适。 苏锦忽得开口,「扶我去暖亭歇一歇。」 丰巳程照做,见她似是面色有些泛白,又问,「夫人,要喝水吗」 苏锦颔首。 丰巳程不敢走得不远,就在前方不远处寻了处宫人帮忙,苏锦尚在视线范围内。 苏锦鬓间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松动掉落,滑至暖亭外。 苏锦想唤丰巳程帮忙,但离得有些距离,需高声。 暖亭外就几步路,苏锦刚想撑手起身,却见一袭身着玄色镶金丝锦衣华袍身影正好驻足在那枚步摇前。 她的注意力都在步摇上,没怎么看人,见那人俯身,伸手拾起不要看了看,转眸看向她,「你的」 苏锦才抬眸,看清来人时,目光微微一滞,朝他福了福身,「见过陛下。」 容鉴打量了她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枚步摇,一面伸手递于她,一面道,「很精致的步摇。」 苏锦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了声臣妇告退,旁的没有多说。 容鉴颔首。 待得苏锦走远,遂才问道,「哪家的」 内侍官拱手,「是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 容鉴转眸看向那道远去的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生辰宴那日,柏炎的确是带过夫人入宫,他当日并未仔细看过,听闻,早前曾是柳致远的夫人,柏炎在远洲逼人家夫妻和离的容鉴轻哂,柏炎过往在京中连女色都不沾,在远洲行事竟会如此出格。 原来,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容鉴收回目光,他更有兴趣的是苏锦手中那枚步摇,精致得有些过于用心了,柏炎怕是比他早前预料的更在意自己的夫人。 这样更好。 等容鉴到凤鸣殿,中宫这边便差不多散场了。 中宫没有留人。 待得殿中女眷离开,傅瑶踱步迎上,「我以为陛下要多留苏锦些时候」 殿上昨日的意思,要她今日留平阳侯夫人在宫中。 她费如此多周折,召这些女眷入宫,便是为了寻个合理的理由召苏锦入宫,再留下,好让今日早朝时平阳侯在前朝有所顾忌。 傅瑶知晓今日前朝,殿上会朝平阳侯发难。 容鉴一面落座,一面轻声道,「柏炎应了带兵讨伐许家的事,目的达到了,苏锦不必留在宫中。」 傅瑶在他一侧落座,叹道,「拿许家逼平阳侯府,兵行险著。」 容鉴沉声道,「不逼他,给他时间,让他造反吗」 傅瑶眸间微滞。 容鉴看她,「柏炎不是范允,他是沐敬亭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沐敬亭什么心性,柏炎就什么心性,他比沐敬亭还多了几分血性。平阳侯府在云山郡握有重兵,沐敬亭又在背后帮他运筹帷幄,一旦时机成熟让他起事,是国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要先下一剂猛药除掉他。」 傅瑶恍然。 容鉴继续,「让他离京对付许家,带的都是不是自己的兵,禁军和尧城的驻军他控不住,等到朝阳郡,中途找机会将他和许昭都收拾了,永绝后患。留在他京中,反倒给他时间,让他和叶家走到一处。早前秦王一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些年他在军中立了不少战功,在朝中的威望逐渐赶超他父亲,秦王一事,朝中有多少人都等着他出来说话,主持大局,大有振臂高呼之势。他若真造反,朝中不少人都会向着他,这和父皇当年借机杀他父兄一个道理。父皇教会朕一件事,在平阳侯府强势之时,去父留子,留柏炎一个幼子,父皇高枕无忧了十余年。如今朕也效仿,留苏锦腹中一个孩子,杀了柏炎。」 傅瑶拢眉,「那你让柏炎的二哥入京」 「那个病秧子」容鉴嘴角微微牵了牵,「柏炎若是反了,就让他做平阳侯,堵住云山郡那群人的嘴,最后再让他做替罪羊,收拾柏家一劳永逸。梓潼,务必让人看好苏锦,柏炎舍不得拿苏锦冒险,只要苏锦还在京中,柏炎不会轻举妄动,也掀不起浪来;但有一日,苏锦若是忽然离京,柏炎便是反了,直接取苏锦性命。」 傅瑶颔首。 苏锦同魏长君一道踱步至内宫门处,果真见叶浙在内宫门处等她二人。 叶浙独自一人立在宫门处,眉头一直拢着,愁容紧锁。 见她二人出了内宫门,微微怔了怔,既而大步迎上前来,「马车上说。」 魏长君和苏锦都谨慎。 马车停在中宫门处,内宫门道中宫门这一段,苏锦心有旁骛,不知怎么走过去的。 等上马车,车轮滚滚向宫外驶去,叶浙沉声道,「嫂夫人,今日早朝出了事端,监察御史呈上了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柏炎奉旨带兵讨伐平阳郡许家。」 许家通敌叛国,柏炎带兵讨伐 竟是让柏炎带兵讨伐许家,母亲的娘家就是许家,许昭尚在奔丧路上,这是杀人诛心 苏锦只觉一颗心揪起,柏炎心底当如何 她指尖死死攥紧衣裙处,眸间微微颤了颤,忍着腹间的疼痛,喉间咽了咽,哽咽道,「什么时候」 第71章 叶浙抬眸看她,语气为难,「明晨」 明晨魏长君叹道,「再有两日便是年关」 叶浙沉声,「殿上存了心思让柏炎尽快离京,哪里在乎何时是年关」 魏长君语塞。 叶浙转眸看向一侧,只见苏锦噤声。 叶浙继续,「嫂夫人,朝阳郡这一趟柏炎不得不去,柏炎若是不去,殿上还会派人讨伐,许家和许昭要么含冤而死,要么逼反,柏炎的母亲还在朝阳郡,只有他去,许家才有一线生机」 他说的这些,她都懂。 苏锦轻声,「他在何处」 叶浙沉声,「奉旨去禁军校场点兵,明晨帅军出征。」 苏锦抬眸看他,京中禁军都不是柏炎的人 苏锦回到府中,疲惫至极。 今日在宫中便心绪不宁,腹间就有些不对,一路上同叶浙一处,额头浸出了涔涔汗水。 「叫陶妈妈来,叫人去请刘太医」苏锦卧上床榻,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青苗和玉琢都吓倒。 白巧服侍她躺下,忽得眼中微诧,「夫人,见血了」 白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手足无措。 「快去叫陶妈妈来。」苏锦镇定。 白巧慌乱掀起帘栊出了内屋。 苏锦躺好,嘴唇越加苍白,却仍旧强迫自己镇定,早前刘太医和陶妈妈都说起过见红的事,可大可小,但自己切勿慌乱,反而对府中胎儿不好。 她今日是听到柏炎出征讨伐许家的消息,动了胎气。 当下,腹中的疼痛传来,她额头和衣裳似是都被汗水浸湿。 迷迷糊糊中,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也难过早些时候,为何会沉不住气。 当下,这股疼痛之意越渐明显,她咬紧下唇,越发觉得脱力,慢慢的,那股疼痛感不再明显,只是困意袭来,缓缓得失去意识,耳旁尽是陶妈妈唤她的声音。 她没什么力气,只开口唤了声,「陶妈妈。」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锦微微睁眼。 天边似是都泛起鱼肚白,柏炎就坐在床沿边看她,她的手一直握在他手中。 见她睁眼,他眸间微缓,「阿锦」 「炎哥哥」她声音很轻。 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和道,「阿锦,孩子没事,刘太医开了几幅安胎药,嘱咐了陶妈妈让你按时服用。」 他惯来知晓她要问的,她面色微微一舒,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炎哥哥,我真吓倒了」 柏炎好似剜心,脸色却温柔而平静,「小阿锦,你傻不傻」 苏锦笑笑,侧脸看向床边,已是晨曦微露。 本是想同他道别的,结果 苏锦知晓他一宿未睡,今晨便要挥师北上。 苏锦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眸间都是微光,「本想昨夜好好同你说说话的,这一去好几个月,路上多照顾自己,行事多谨慎些」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 她噤声。 屋外,是柏子涧的声音,「侯爷,该出发了。」 苏锦微怔。 伸手揽上他后颈,鼻尖微红,「炎哥哥」 柏炎再吻上她双唇。 她亦回应。 待得柏子涧再催,柏炎再松开双唇,沉声道,「苏锦,等我回来。」 他鲜有如此正式唤过她的名字。 她眸间氤氲。 柏炎伸手抚上她侧颊,郑重道,「苏锦,我会平安回来见你和孩子的,不要相信丰巳呈之外的任何人,不要随意入宫,去到何处都要同丰巳呈一处,若是遇事,寻叶浙帮忙,若有危险,让丰巳呈和长翼死保你出京。去云山郡,区廷在,云山郡安全。」 「好。」苏锦应声。 「侯爷,到时辰了」柏子涧实在是无法。 大军拔冗在即,朝中众人会在城门口相送,他是主帅不能迟。 柏炎起身,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同心结给她,「同心结我一直带在身上,阿锦,等我回来,你再给我。」 苏锦接过,强忍着眸间氤氲,扯出一丝笑意,「好」 柏炎喉间咽了咽,俯身狠狠吻上她嘴角,「哥哥会平安回来的,你和孩子也要平安。」 他转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不敢回头再看。 外阁间,柏子涧总算见他出来。 时间仓促,马匹都备好在苑中。 跃身上马,柏炎唤了声,「长翼。」 长翼不知从何处屋顶跃下,单膝跪下,低着头,「侯爷。」 柏炎凌目看他,「等二哥入京……」 长翼打断,「侯爷放心,长翼知晓如何做。」 柏炎遂看了眼内屋方向,勒紧了缰绳,策马而去。 马蹄声混着扬鞭声传入屋内,苏锦先前尚且还能忍住的眼泪,忽如珍珠般滑落,炎哥哥柏炎走后,陶妈妈端了煎好的汤药来。 她昨日动了胎气,好在身子底子好,刘太医连开了三幅保胎药,嘱咐这几日按时服用,多歇息。 苏锦接过,稍稍吹了吹,分了两次饮下。 第72章 柏炎既答应她平安回来,她也要护着孩子平安。 陶妈妈微微皱了皱眉头,「夫人,可要蜜饯果脯」 苏锦摇头。 一碗汤药下去,苏锦微微有些发汗,歇了少许,应是安胎药里有些促睡眠的药物,苏锦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她又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 苏锦起来便有些饿了,唤了玉琢布饭,白巧亦不知应不应当让她下床,去请示陶妈妈,陶妈妈问了几句夫人情况,苏锦只道今日睡得有些多了,想下床走走,其实今晨起来,便觉好多了,没有昨日的腹痛感,陶妈妈便让人将外阁间的门窗都关好,才让苏锦下地到了外阁间用饭。 见苏锦饭量不见少,陶妈妈和青苗,白巧,玉琢几人心中的石头才似放下。 努力加餐饭,不让柏炎在外担心。 苏锦眸间微微敛了氤氲 等苏锦用过饭,玉琢和白巧在外阁间收拾餐盘。 本是临近年关,府中诸事都需陶妈妈看着,侯爷虽离了府,但这府中年关的喜庆却是要的。 陶妈妈将要事知会了一声,苏锦点头后,陶妈妈便去张罗。 「去唤丰巳呈来。」她吩咐青苗一声。 青苗照做。 其实丰巳呈一直都守在苑中,只是今日侯爷帅军出征,他先前得了夫人的意思,去送一呈。 丰巳呈到的时候北城门外禁军已列队,几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似是见不到头尾。 殿上今日亲自相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不少有平阳侯在江山社稷得保的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与侯爷饮了送行酒。 大军拔冗,气势高亢,一时间尘嚣漫天。 丰巳呈远远目送一身戎装,骑着汗血宝马的柏炎出城。 只是临行之时,又兀得勒紧缰绳,朝京中方向回望,目光深邃幽蓝,亦透着坚定有力,既而调转马头,朝出征的方向策马扬鞭。 刹那间,丰巳呈只觉,再等侯爷回京之时,京中定会变天。 丰巳呈悉数将城门口的事说与苏锦听。 其实,丰巳呈也大都只是远眺,但苏锦亦听得认真,尤其听到柏炎最后望向京中回眺时,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我知晓了。」苏锦淡淡应声。 丰巳呈拱手退出了外阁间。 苏锦从袖间掏出那枚同心结,细细看了看。 她是见他日日都带在身上,从未有一日落下过,所以同心结的一处,都磨得起了线头。 「青苗,替我拿针线来。」苏锦唤了声。 青苗应声照做。 自从夫人回府,青丝似是未曾见夫人动过针线,眼中有些意外。 夫人手中那枚同心结,应是不太好补。 苏锦又仔细端了几许,遂才穿针引线。 她平日里只是不喜欢,却不是不会,幼时祖母非逼着她学女红,她学的时候扎了不少手指头,但祖母严格,她的女红惯来不差,后来许嬷嬷来了府中教导她,她的女红功课才慢慢免了去,功底却是在的。 青苗眼见那磨起了线头的同心结一角,很快被红色的针线缝合好,规规整整,看上去完整无缺。 青苗不由叹道,「夫人的手工真好。」 苏锦淡淡笑了笑,「许久未动过了,方才还怕手生。」 青苗亦笑笑,「夫人还用针线吗我给夫人收起来」 苏锦微微怔了怔,稍许,「留下吧。」 青苗略微诧异,夫人有身孕在,她是怕夫人扎手。 苏锦笑了笑,「虽然还有些早,可以给宝宝绣几个肚兜」 青苗也笑了起来,「那奴婢稍后让苑中备些做肚兜的缎子来。」 苏锦颔首。柏炎离京,她需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近来看书稍许便累,虽然有些早,许是,也该给宝宝陆续做些简单的衣裳了。 青苗刚出了外阁间,玉琢快步来了苑中,「夫人,叶大人和魏夫人来了。」 叶浙和长君 苏锦伸手,玉琢扶了她起身,只见苑中,小厮正领着叶浙和魏长君往外阁间来。 已近年关,屋外呵气成雾。 叶浙和魏长君都披着厚厚的大麾和貂裘,入了外阁间内,有粗使的小丫鬟帮忙挂衣裳。 「嫂夫人。」叶浙行礼。 魏长君却无这么多礼数,直接迎上前来,「今日柏炎同叶浙说起,你动了胎气,眼下可还好」 魏长君牵她回小榻上坐下。 叶浙也一脸紧张看向苏锦。昨日,苏锦应是在马车上听他说起许家和柏炎之事,才会动了胎气,叶浙心中愧疚,等送完柏炎一行出城,便携了长君来了平阳侯府。 当下,见苏锦脸色似是也不怎么好。 苏锦安抚,「太医看过了,也开了安胎药的方子,让每日服用,旁的没什么大碍,我日后会小心些的。」 她一句解了叶浙心中为难。 是她不小心,并非叶浙同她说起朝中之事的缘故。 「柏炎这一去时间不短,我同叶浙会时常来看你的。」魏长君怕她心中难过。 第73章 苏锦颔首,她本就喜欢同叶浙与魏长君一处,「常来更好。」 叶浙和魏长君都笑笑。 稍许,叶浙看向魏长君,「长君,方才路上说你早前怀身孕时,有一段胎相不稳,郑妈妈给你熬的什么汤水」 魏长君恍然想起,「险些忘了,我早前有一阵怀孕时身子不怎么舒服,一直有些见红,我娘家的郑妈妈给我熬了一月的姜伏龙肝汤,我喝了便觉好了很多。你同叶浙说会儿话,我去小厨房嘱咐一声。」 魏长君惯来热心肠,此番又是特意来的,苏锦却之不恭。 小厨房的事是玉琢在看,玉琢便领了魏长君前去。 屋中没有旁人,叶浙道起,「嫂夫人,这一趟柏炎虽走得及,但惯来都是心中有数的人,嫂夫人无需太过担心。」 苏锦看向叶浙,轻声道,「我是不想给他添乱,接过临走,还是让他担心了。」 叶浙微楞。 苏锦亦低眉,「叶浙,你无需瞒我,柏炎这一趟可是危机四伏」 叶浙看了看她,面有难色。 外阁间内没有旁人,苏锦抬眸看他,「我知晓,才知在京中该如何做。」 叶浙微怔,未想过苏锦说的是这句,遂敛了方才腹中想的一堆宽慰的话,竟如实道,「嫂夫人,如今殿上同柏炎的矛盾日渐加深,殿上让柏炎带兵平许家,应是生了去柏炎的意思,柏炎亦在筹划起事之事。此次离京虽急,却也给柏炎一个离开殿上视线的机会。柏炎昨日已有对策,正好可以借去朝阳郡的机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并非只是平许家这么简单。嫂夫人,柏炎平日行事看似躁动,但实则军中之事,他惯来沉稳,亦心思缜密。我家老爷子已应了柏炎,待他起事,我叶家第一个响应,也陆续有京中世家应了柏炎,所以嫂夫人,眼下时局虽乱,却大抵都在柏炎掌控之中,柏炎在京中最牵挂的是嫂夫人和孩子,只要嫂夫人安好,柏炎在外大可放手一搏,嫂夫人务必珍重,勿让柏炎在外分心。」 叶浙坦诚相告,苏锦心中亦通透澄澈。 稍许,叶浙眉头微皱,似是思量了良久才开口,「还有一事,许是柏炎不会告诉嫂夫人,但嫂夫人心中需清楚。」 苏锦凝眸看他。 叶浙沉声道,「柏炎可是交待了嫂夫人,若是京中危险,就让嫂夫人离京,让京中侍从和暗卫护送嫂夫人回云山郡」 苏锦迟疑颔首。 柏炎是交待过,除却丰巳呈和长翼两人的名字,叶浙说的近乎原话。 叶浙叹道,「这便是了。」 苏锦信他,「叶浙,你可以如实同我说,我信你。」 叶浙遂抬眸看她,认真道,「殿上心思城府极深,知晓柏炎舍不得拿嫂夫人冒险,所以此次柏炎出征,只要嫂夫人还在京中,殿上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轻易断定柏炎会轻举妄动;但一旦有一日,嫂夫人你离京,殿上便笃定柏炎反了,在完全准备之前,柏炎有性命危险。」 苏锦微讶。 叶浙眸色黯沉,「但此事柏炎一定不会同嫂夫人说起,柏炎担心嫂夫人安全,哪怕自己冒死,也只会交待嫂夫人遇到危险便适时离京。却不会告诉嫂夫人,一旦嫂夫人你离京,他许是会前功尽弃,被当即诛杀在朝阳郡。」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掩了眸间情绪。 叶浙起身拱手,「这番话,我本不该同嫂夫人说起,但我不想柏炎涉险,亦想嫂夫人是通透之人」 苏锦抬眸,莞尔道,「叶浙,多谢你。」 叶浙怔了怔。 临到入夜,苏锦在苑中外阁间中绣着宝宝肚兜,心有旁骛想的都是叶浙今日晌午说的事。 叶浙没有说错,柏炎确实瞒了她。 相比起他自己的安危,他更怕她涉险。 苏锦微微出神,针尖忽得扎了指尖,无名指连心,疼得她皱了皱眉头,遂放下唇边轻轻沾了沾。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苏锦也未出声,怕青苗几人听见又惊扰了去。 当下,苏锦放下手中绸缎和针线,正端起一侧的水杯轻抿了口,苑中是丰巳呈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夫人四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柏远和瑞盈 丰巳呈扶着她起身,当即,苑中的脚步声参杂着柏远和瑞盈两人的声音传来。 「三嫂」「三嫂」 两人语气中都是激动,径直朝她扑过来。 丰巳呈拦下。 许久未见,自生辰宴京中变天,柏炎便一直挂着柏远和瑞盈,让人去追回。 眼下,两人终于回府,苏锦唇边勾了勾,眼底碎盈芒芒,回来就好。 柏炎不在,他二人在,亦是小团圆。 柏远和瑞盈两人见了苏锦,有许多话要抢着说,也有许多问题抢着问。 苏锦耐心听着,也耐心应着。 当日生辰宴,亏得柏子涧见时机不对,便遣了宫中的眼线送信,当即派人去追老夫人和柏远和瑞盈一行。也幸亏柏子涧派人来得急,在抵达朝阳郡前几日将人拦了下来。 晋王自刎殿中,许家又是晋王的心腹,许昭要应付山雨欲来,老夫人和柏远,瑞盈在朝阳郡不安全,也会牵连平阳侯府。 人是追上了,老夫人却只让柏远和瑞盈返程。朝阳郡有老夫人的母亲在,越是出事端的时候,老夫人越要陪在夏老夫人身边。柏远和瑞盈当然不愿意,但执拗不过母亲,许老夫人亦知事情轻重,厉声让兄妹二人随了柏炎的人回京。 第74章 这一路,便一直走到眼下才回京。可昨日临到京中,却在路上听说三哥奉旨带兵讨伐朝阳郡许家的事,可母亲和许昭都在朝阳郡,整个许家都在朝阳郡,听闻许家通敌叛国,那是灭门的死罪,怎么会让三哥去讨伐朝阳郡 柏远和瑞盈担心受怕一路,苏锦安抚,「许家罪名并未定下,旁人去,许是许家危险,但去的是柏炎,许家便有生机。」 她如此说,柏远和瑞盈悬着的心才似放下。 今日已入夜,时辰不在,他二人风尘仆仆回京,苏锦让陶妈妈带他们回去好好歇歇,明日再慢慢说。 柏远和瑞盈都听苏锦的话。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九。 因得小国丧期,家家户户从今日才允许布置年关的喜庆之物,除旧岁,挂灯笼,贴福字和对联。 白巧扶苏锦到苑中四处看看,便正好见到府中各处都在打扫,贴字。 「夫人好。」见了她,都纷纷巡礼问好。 苏锦亦含笑颔首。 年关的事,早前都是陶妈妈在张罗,亦让她过目看过。 原本柏炎离京,都以为这年关怕是要冷清,结果柏远和瑞盈的回京,又让府中似是忽得热闹了起来。 陶妈妈又在张罗年夜饭的事宜,乐呵呵说,要多做几个四爷和大小姐喜欢的菜。 「夫人。」玉琢抱了胖丁来。瑞盈不在的时候,胖丁一直是养在清然苑的,如今瑞盈回来,苏锦让玉琢将胖丁送回瑞盈苑中。 照顾了胖丁月余,玉琢还真有些不舍。 苏锦伸手摸了摸胖丁的头,胖丁朝着她的手蹭了蹭,苏锦笑笑,「送回大小姐那里吧。」 玉琢照做。 苏锦在苑中已踱步了些时候,白巧扶她在暖亭中歇歇。 临近年关,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动过一次胎气,苏锦不敢多劳累。 暖亭中歇脚的时候,遂又问起,「给府中的红包有多备些吗」 白巧笑道,「备了,有碎银子,还有银票,按夫人说的,实用的,图吉利的都有。」 苏锦笑笑,「再从账里多备些给柏远和瑞盈,压岁钱,不嫌多。」 白巧福了福身,「奴婢知晓了。」 等这头交待过,青苗亦来了跟前,「夫人,李相府中的三小姐来了,正在大小姐苑中说话呢」 不消青苗明说,苏锦也明白。 母亲关瑞盈禁闭的时候,来府中最多的便是相府的三小姐,瑞盈知晓外面的消息大都从这位相府三小姐身上来,苏锦能猜到,李三小姐是来给南阳王世子传话的。 早前许老夫人管家,家中诸事都会告知老夫人。 眼下苏锦管家,这些事情又尽数到了苏锦这里。 早前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瑞盈又才从去朝阳郡的路上折回,有人应当很是关心瑞盈,要不,也不会昨夜瑞盈才回府,今晨就逼了李相的女儿来探究竟。 苏锦笑笑,「知道了,去吧。」 青苗看了看她,知晓夫人是不拦着的意思。 当下,青苗也福了福身,没再多说。 瑞盈处,有李相的三小姐在,一时半刻都会在苑中。柏远这处,醒了便往苑中来寻苏锦。 「三嫂」见苏锦正在暖亭落座,柏远在稍远处便唤了声,也快步往暖亭中来。 四爷也来,那便是要在暖亭中坐些时候了,白巧去取茶水来。 暖亭中,柏远开口,「三嫂,近来朝中时局动荡,三哥近来在朝中可是很难做」 苏锦倒是刮目相看,平日里似是不怎么着边的弟弟,忽得认真关心起朝中时局和柏炎来。 苏锦半是欣慰,又半是宽慰,「不好做,但也要做,只是你我需当好他的后盾。」 苏锦惯来会解语,柏远笑了笑,认真却又沉声道,「三嫂,我保证日后不在京中闯祸了,虽然不能替三哥分忧,但我会老老实实等三哥回来,不给三哥和侯府添乱就是了。」 苏锦也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学着柏炎口气叹道,「去一趟朝阳郡,似是长大了。」 一听便是她故意学的三哥,柏远笑开。 白巧端茶盏回暖亭的时候,暖亭中都是笑声。 白巧心中欢愉。 侯爷离府出征,陶妈妈和她们都怕夫人在府中心绪不宁,但似是四爷和大小姐回府,夫人心情不似早前压抑。 白巧未多出声,奉了茶便退至一处。 柏远继续道,「三嫂,三哥这趟去朝阳郡,是不是很危险」 苏锦端起手中的水杯,想了想又放下,轻声道,「是,所以我们在京中才更要小心谨慎,勿让他分心。」 柏远咬唇,「三嫂,你怕吗」 苏锦抬眸看他,「怕。」 柏远顿住。 苏锦亦道,「但我信柏炎,他会平安回来的。」 柏远唇角也微微勾了勾,「我会替三哥保护好三嫂的。」 苏锦莞尔。 腊月二十九,京中街道上的年味儿都浓了。 柏远撩起帘栊,集市中临街的铺子也开始张灯结彩,喜迎年终岁尾和新春的吉利。 第75章 瑞盈也凑上前看看。 离京月余,回到京中,似是一切都熟悉又新鲜。 「夫人,四爷,大小姐,前面就到了。」马车外,是丰巳呈的声音。 明日就是年关三十了,按苍月习俗,年关要休市三日,届时所有的店铺都不会开张营业,要到大年初二去了。 今日柏远本是同瑞盈一处逗猫,结果将瑞盈的逗猫棒给弄断了。 两人是龙凤胎,从小到大,一有小事就开始争执,过往惯来是柏炎呵斥一声,两人各自消停。今日是苏锦出了个注意,干脆趁年关休市前再去那家猫奴馆买一根,顺道,再去市集别处看看,柏远和瑞盈忽得便都不吵了,乖乖跟在苏锦一侧颔首。 丰巳呈认识路。 当下,马车先在那家猫奴馆门前停下。 到了铺子门口,老板已在整理,应是过不久便要打烊。 柏远和瑞盈头一次来,看得都有些呆了,原来供猫玩耍的玩具,吃食,平日里用的东西,竟是如此琳琅满目瑞盈在逗猫棒前停下来,见到了胖丁早前喜欢的那个,便挪不动步了。 柏远则继续往内看去,若是让他知晓斗蛐蛐也有这样的地方便好了,他也能过过瘾。 苏锦没有入内,她五个月左右的身孕在,入内有些拥挤,便在店铺外随意看看。 丰巳呈守在她身侧。 夫人腹中许是双生子的缘故,五个月左右的身孕比旁人要显怀许多,也应吃力许多。 「夫人可要回马车等」丰巳呈提议。 苏锦朝铺子内张望了一眼,轻声道,「没事,平日里在家中久坐,多站一会儿便是。」 丰巳呈不多坚持。 言辞间,似是有旁的脚步声正往这厢来。 照说年关岁尾还出来给猫买东西的人已经很少了,眼下,又都要临近打烊了、 苏锦应声转眸,视线却正好与南阳王世子罗晓对上。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对方也明显愣住。 苏锦自然认得罗晓,当初在洛城时候当街拦柏炎的马车,让柏炎交人,后来在生辰宴,又正好在柏炎位置对面往左一个,苏锦认出他很容易。 只是两人都认出了对方,尚且开口,就听一侧的铺子中,瑞盈朝柏远大声道,「不行,就这一个了,我先要的。」 苏锦和罗晓都怔了怔,下意识转眸看向铺子中,微微愣了愣。 苏锦先转眸看回他,只见罗晓整个人都僵住。 应是有将近一年时间未见,忽然听到瑞盈的声音,从头到尾都顿住,舍不得姨母。 苏锦看在眼里。 稍许,罗晓应是反应过来,眸色迅速黯沉下来,对方不是柏炎,罗晓礼数周全,「见过夫人。」 「世子好。」苏锦亦颔首。 正好柏远与瑞盈各自捧了要的东西出来,相互拌嘴后,笑意挂在脸上,分别唤了一声「三嫂」,还未上前,面色便僵住。 两人都看到了罗晓。 瑞盈眸间潋滟,似是看到他一瞬间,鼻尖都微微泛红。 苏锦尽收眼底。 柏远则是一幅难以名状的表情看向苏锦,想拼命给苏锦示意。 瑞盈喉间咽了咽,终究没有出声招呼,亦未再多看罗晓,只是径直走到苏锦身后,没有出声。 柏远一幅活久见的表情,不知今日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罗晓亦顿了顿,有些诧异看向苏锦。 他甚至见过瑞盈同柏炎争执,却见瑞盈如此听话却乖巧得站在苏锦身后,也未出声。 苏锦看了看他二人,心中叹了叹,忽得,朝罗晓道,「世子可是住在京中驿馆」 她忽然这般问,柏远和瑞盈讶异不说,罗晓也懵住,稍许,拱手应了声是。 都不知她何意。 苏锦笑笑,一手撑了腰间,一面上前,「明日便是年关了,驿馆之中应当冷清,世子若不嫌弃,不如一道来侯府,人多些,年关守岁也热闹些。」 邀他去侯府,过年守岁 罗晓以为听错,但心中莫名蛊惑,喉间咽了咽,低声应好。 瑞盈也愣住。 苏锦笑笑,「那明日恭候世子。」 苏锦言罢,示意瑞盈和柏远一道离开,只留了罗晓一人在原处。 他方才真没听错 远远望见苏锦一行背影走远,罗晓觉得越发有几分看不明白苏锦的意图。 本还要去集市别处逛逛,遂也没上马车。 瑞盈搀着苏锦,柏远和丰巳呈跟在她两人身后。 瑞盈心头想着方才罗晓之事,一直心有旁骛,柏远又不好直接问为何要请罗晓一道过年关的事,当下两人都各怀心思,都不好找苏锦问起。 正好经过路口,只见有人围在一处,稍许嘈杂声,似是在争吵。 声音有些高。 这样的热闹,苏锦惯来不喜欢看,只是临到路过,听到人群中老太太的哭声,「我这痛风的老毛病又犯了,痛得钻骨头啊,我哪有力气撞你啊,分明是你撞了我」 苏锦驻足,是柳家老太太的声音。 老太太柳王氏是真想起身起不来,就这般坐在地上哭。平日里总拿自己的痛风老毛病撒谎遭了报应,真到前几日阴雨绵绵接连下的,她的痛风老毛病真犯了,膝盖疼得起不来身。 第76章 今日老太太本是同周穆清一道出来的。 周穆清说年关前后铺子都要休市三日,怕家中有缺漏,老太太这几日也在家中憋坏了,便答应周穆清一道出门。等到集市中,转眼就不知周穆清和丫鬟晃道何处去了,老太太寻不到,偏生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几个人,将她撞了,还分明诬赖是她撞的人,将他们手中的花瓶撞碎了。 老太太正好摔到膝盖处,当下便起不来。 对方让老太太赔花瓶,否则便见官。 老太太惯来都是没个主张的,直接急哭,这便引了不少人围观。 老太太也是急坏了,「我儿子就是大理寺丞,要见官便见官,让他好好评评理,究竟是你们撞得我这个老婆子,还是我撞得你们。」 围观的人本就不少,当下,对面的几人笑道,「原来是大理寺丞的家眷呀,怎么,天子脚下,官员家眷就可以目无法纪,嚣张跋扈吗?拿自己当官的儿子出来说事,就可以不赔撞碎的花瓶吗?老太太,这京中,大理寺丞这几品丁点儿的官员,真不算什么稀罕。老婆子,你撞碎的这是古董!」 听到古董两个字,老太太懵了。 对方道,「就在前面的古玩店新买的,老婆子你去问问,是不是值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老太太愣住,「你们这不是讹人吗?」 对方道,「你不是官家老太太吗?谁讹你,要么赔银子,要么见官!」 就闹得这般僵持着,有人上去拎老太太起身赔银子,推推嚷嚷中,老太太急哭,就使劲儿这么一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人推倒。那人正好倒在那花瓶碎片上,当下见了血,痛得大喊一声。 老太太全然吓蒙。 对方应是也没想到,当下恼意,「见官!这是蓄意行凶!」 老太太也顾不得腿痛了,当下撒腿就跑,险些撞上眼前的人,丰巳呈一把拦住,老太太抬头,只一眼,眼泪便落了下,「阿锦!」 由得先前推推嚷嚷,老太太的发髻松了,脸上也沾了些碎屑,极其狼狈。 「老太太……」苏锦心中叹了叹,伸手给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碎屑。 听到苏锦唤她老太太,又给她脸上的碎屑擦下来,老太太的眼泪更忍不住唰唰往下低落。 对方本是气势汹汹,可见到苏锦身后平阳侯府的侍从,当下便不怎么上前的,面面相觑一阵,也不管老太太这处,当下就混迹到人群当中去,怕平阳侯府的人追上来。 丰巳呈看在眼里。 又上前拾了地上的花瓶碎屑,哪里是什么古董,就是普通的花瓶。 方才那几人是特意刁难的,但又不是为了钱财。 丰巳呈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夫人,人走了。」丰巳呈起身,「不是什么古董。」 老太太这厢便更委屈了几分,「阿锦!他们欺负人!」 说完,便怔住,忽然想起柳致远和苏锦已经和离,她不能像早前一般受了委屈或是闯了祸事就找苏锦给她出头或善后,眼下,老太太见着苏锦挺着有孕的身子,应是……有六七个月了? 忽得物是人非,老太太忽得不说话了,眼中氤氲往肚里吞。 苏锦替她擦完脸,温和道,「怎么就老太太一人?」 再是如何,老太太这般年纪,又有腿疾,是不当一人出门的,府中的丫鬟婢子至少应当跟着。 老太太叹道,「本来是和穆清一道出来的,结果走散了,这才撞到了方才那几个讹人的。」 苏锦看向丰巳呈。 丰巳呈颔首,就是讹人的,否则也不会见有人出面,转眼便失了踪迹。 老太太说完,眉头忽得皱了皱,膝盖疼得站不起来,苏锦扶住老太太,朝丰巳呈道,「让马车过来,送老太太回府。」 丰巳呈应好照做。 「三嫂,我来吧。」瑞盈上前,苏锦有身孕在,扶人的事瑞盈代劳。 「阿锦……」老太太其实关心,「你近来可好?」 苏锦温声应道,「老太太放心,我很好。」 老太太不住点头。 不知为何,她离开柳家这么久,再见面时,老太太仍觉亲切,「几个月了?」 苏锦应道,「五个月了。」 老太太诧异,「这么显怀?」 苏锦笑了笑,没有多应旁的。 马车已行至跟前,有平阳侯府的侍从驾马车。 柏远扶老太太上车,老太太撩起车窗不舍看向苏锦,「阿锦……」 苏锦笑道,「早前回去吧,老太太,过年好。」 老太太眼眶便湿润了,「过年好。」 丰巳呈朝驾车的侍从颔首,侍从会意。 车轮滚滚向前,苏锦心中轻轻叹了叹,老太太这大半年来似是老了一头。 「回府吧。」苏锦笑了笑,老太太的事似是过了便过了。 「走回去吗?」柏远担心,「要不等等,让府中再来辆马车?」 瑞盈也颔首。 「夫人若不弃,用我的马车吧。」是罗晓的声音,他方才并非有意跟上,只是这处嘈杂,他也正好行至,将好见到苏锦几人,也目睹苏锦如何待柳家老太太。 第77章 柳家和离之事,他亦听说些许。 自己本有身孕,马车却让给了老太太,她会如此待柳家老太太,苏锦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苏锦笑了笑,也未推辞,只道了声谢。 瑞盈亦低眉笑笑,只是未同罗晓说话。 最后,苏锦一行坐了南阳王府的马车回的府中,罗晓并未一道,只远远目送马车离开。 忽然想,苏锦与柏炎不同,她对柳家老太太尚且和善,明日邀他入府,应当不是为了咄咄逼人,让他知难而退。 ☆☆☆ 城中某处苑落里,一室绮丽迷乱。 女子趴在床榻上,身姿曼妙,隔着薄纱帷帐传都能依稀见到些许端倪。 苑中的婢女和侍从都能听到屋中的声音。 一场激烈结束,庐阳郡王世子和衣起身,也未多管床榻上的人,只随口道了声,「后日再来。」 周穆清应声。 庐阳郡王世子出了屋,侍从跟随一道离了苑中。 周穆清身边的丫鬟才入内,床榻上一片狼藉,周穆清双手被绑着,根本起不来身。 丫鬟心惊,这个庐阳郡王世子回回…… 周穆清咬牙,她知道他很喜欢她,早前在京中,她便跟庐阳郡王世子相好,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庐阳郡王世子不喜欢他的夫人,他夫人不解风情,不如她这般得他喜欢……她做了庐阳郡王世子外室一年,若不是他夫人构陷,她也不会落得被人扫地出门。 后来庐阳郡王世子离京,她忽得没了着落,才想起柳致远在京中。 腊月初,京中动荡,庐阳郡王带兵入城,成了护驾功臣。 庐阳郡王府在京中盛极一时,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庐阳郡王世子随父入京,并无女眷跟来。 男人就是如此,她写了一两思慕的情诗,逗庐阳郡王世子想起早前,不到几日时间,就同庐阳郡王世子重新攀到了火热。他赏识她的才情,亦喜欢她在床。笫之事上的风情,如今他身边没有女眷,正是她重新抓住他的大好时机。 她当时是为他饮下绝子汤的。 只要她不生下孩子,日后庐阳郡王府的荣华富贵,她享之不尽。 当日挨了东宫内侍官和苏锦的巴掌,柳致远说是冲上去给她评理,最后也是落得给人下跪赔礼道歉的下场,她才知晓,一个探花在京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要的是飞上指头做凤凰。 天无绝人之路,庐阳郡王世子回京了。她使出浑身解数,陪着他做尽了新鲜刺激,也得了他一句话,伺候好了,在京中,她便是没有名份庐阳郡王世子夫人。 如今庐阳郡王府正盛,但庐阳郡王世子的夫人,早前是晋王一系。 如今晋王倒台,世子夫人如坐针毡,被晾在郡王府中没有入京,也不敢发难。 当下,她要好好抓住庐阳郡王世子这根救命稻草。 她平日不便出府,回回都要寻些理由。今日,便是同老太太一道出门的,中途有庐阳郡王世子的人拦下老太太,老太太又蠢,只要吓蒙了,届时她替老太太赔了银子,糊弄几句就过去了,老太太更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婢女才替她收拾妥当,要赶回生事的地方接老太太去,结果早前那几人回了苑中,说中途遇到些变故,老太太被马车送回府中去了。 周穆清心头骇然,连忙起身回府。 ☆☆☆ 回了平阳侯府中,柏远和瑞盈着急拿今日的成果逗胖丁去了。 丰巳呈则跟苏锦一道回了清然苑中。 「夫人,今日柳家太太遇到的那几人有些古怪,若是为了钱财讹人,不当讹柳家老太太。那几个人在推嚷中有人见了血,正是怒意时候,但见了我们来便走,更怕像是被我们拆穿身份似的,有古怪……」丰巳呈道,「夫人,可要查一查?」 苏锦眸间微滞,稍许,抬眸看他,「不必。」 柳家的事,应当由柳家的人查。 她今日恰好遇见老太太痛风,便是见到年长长辈也应如此。 日后,应当与柳家也没有旁的交集。 柳家的事,没有管的理由。 丰巳呈拱手应好。 丰巳呈出了外阁间,白巧上前扶她,今日外出其实有些累,白巧扶她回屋中的小榻上躺一会儿,稍晚些,四爷和大小姐还要来苑中同夫人一道用晚饭,夫人正好打盹儿小憩。 等她躺好,白巧也出了屋中,不扰她歇息。 苏锦侧躺在小榻上,枕着左手,明日就是年关了,不知柏炎行至何处了?年关会如何过。 ☆☆☆ 一路向北急行军几日,入夜时候,正好在途中扎营。 副将来请示柏炎,明日年关,军中可要有仪式感? 柏炎看了看他,轻声笑道,「包饺子吧。」他常年出征在外,年关时候亦有,大凡年关出征,不少军中士兵都会思念家中,一道包饺子煮饺子,最能缓解思乡之情,军中还能有年关气氛。 副将也笑。 柏炎吩咐,「今夜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修整一日,在营帐中包饺子过年。」 副将领命出了营帐。 柏子涧入了帐中,「侯爷。」 第78章 柏炎看了看他,如今京中和军中都有眼线在,消息要走绝对可靠之处,便传得晚。 柏子涧拱手,「四爷和大小姐回府中了。」 柏炎眼中微缓,回了便好,正好同阿锦一处过年。 柏子涧复又道,「侯爷,还有一事。」 柏炎抬眸看他,柏子涧上前附耳,「侯爷,沐老的消息,顾将军会正月十五混到军中单独见侯爷,沐老让侯爷抓住机会。」 柏炎喉间微咽,老师竟说动顾老将军亲自来军中见他…… 正月十五,那便还有十五日。 ☆☆☆ 翌日天明,苏锦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习惯性伸手搭在额头,想起今日已是年关,辰时起,从大门口开始,府中各苑都要开始燃放爆竹,驱赶一年的污。秽,欢迎年关喜庆。 从辰时的爆竹声起,年关便开始了。 苏锦笑了笑,一面唤了声白巧,一面撑手起身。 今日是年关,一年中最喜庆的时候。 白巧入内,替她换上年关时候要穿的新衣,取喜迎新年之意。苏锦也看向柜中,另一侧端端正正叠好的,正是柏炎在年关时候要穿的新衣裳,在军中穿不上,也未带走。 苏锦五个月身孕,穿衣已需人服侍。 好在这身衣裳当初就往宽松了做的,并不拘谨。 穿戴完毕,白巧撩起帘栊,扶苏锦出屋。 先前的鞭炮声在临近的骄兰苑,眼下,正往清然苑中来。 柏炎不在,点鞭炮之事就由柏远代劳。 原本苏锦当一同,柏远和瑞盈商议,让三嫂多睡会儿,两人就守着辰正开始,挨个在大门口,各个苑中掌鞭炮,乐此不疲。 陶妈妈朝苏锦笑道,「四爷和大小姐似是从未如此懂事过。」 家中的事都不需招呼,心中跟明镜似的。 母亲和柏炎不在,柏远和瑞盈似是忽得长大。 苏锦亦笑笑。 「三嫂,过年好!」柏远从苑外开始就远远招呼。 瑞盈也不甘落后,「三嫂,我们放鞭炮了。」 苏锦莞尔,「小心些。」 柏远得意道,「放心吧,我们辰时从大门口起,都放了好几个苑子了,三嫂,你躲远些,这鞭炮声响,怕吵到你和宝宝。」 陶妈妈啧啧叹道,「哟,四爷今日还挺细心。」 柏远得了便宜还卖乖,「陶妈妈,我可答应了三哥的,自然要细心些。」 一侧,瑞盈在一侧督促,「呀,你就别耍嘴皮子了,要过时辰了!」 「对对对!」柏远回神。 苏锦退回外阁间中,丰巳呈上前帮忙,将盘着的鞭炮挂好,瑞盈将火星子递给柏远,便退到一侧,赶紧皱着眉头捂住耳朵,柏远便上去用火星子点引子。只是这火星子似是不怎么好点,点了好几次,似是没燃上,柏远纳闷,诶,可是个哑炮? 柏远遂蹲上前,仔仔细细看。 丰巳呈隔得远,当下凝神看清,霎时间脸色都变了,「四爷,快退开,火星是燃的。」 苏锦和瑞盈都吓住。 丰巳程又隔得远,来不及上前。 柏远吓蒙住。 眼见引线燃烬,柏远尖叫,近处却人有人扑来,护住他退到一侧,鞭炮噼啪炸开,依旧喜庆不止,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丰巳呈也松了口气,方才那般,是会炸伤四爷眼睛的。 安全之后,长翼松手,鞭炮方才就在他后背点开,火星子其实炸在他背上,长翼没吭声。 这苑中,也就丰巳呈看出。 只是今日本就是喜庆氛围,长翼有意没吭声,丰巳呈也没吱声。 早前因为侯爷与老夫人的缘故,丰巳呈和柏子涧几人都不怎么喜欢长翼,眼下,却是多亏了长翼及时,若非时时刻刻盯着,是来不及反应的。 同长翼相比,丰巳呈方才真是一门心思看放鞭炮去了。 丰巳呈心中唏嘘,看长翼朝苏锦拱了拱手,既而跃身上了房顶。 「啊,没事了,没事了!」柏远生怕苏锦和瑞盈不放心。 瑞盈虽平日总喜欢和柏远斗嘴,但眼下还是过来好好看他,有没有被方才的鞭炮崩到。 精神这般好,就是先前没伤到。 柏远踱步到苏锦跟前,苏锦笑笑,「你应当多谢长翼。」 柏远愣了愣,长翼早前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没少打他的小报告,他多有不喜,只是,方才确实是因为长翼在…… 当下,柏远抬头,冲着半空喊了声,「多谢了,长翼。」他又不知长翼在何处,反正八。九不离十,在房顶处就对了。 屋顶上,长翼怔了怔。 既而轻嗤一声,活久见,闯祸精给他道谢。 长翼唇角莫名勾了勾。 低眸时,却见苏锦仰首朝他笑了笑。 长翼拱手敛目,再睁眼时,苏锦已同柏远和瑞盈几人出了外阁间去。 长翼仰首,唇角轻抿,似是夫人来了府中,府中许多人和事都变了,侯爷也好,四爷也好,大小姐也好……似是变得慢慢像一家人了…… 第79章 长翼抬眸远眺,正好能看到大门处,一辆马车在侯府大门口,缓缓停下。 马车上帘栊撩起,南阳王世子罗晓下了马车,身后的贴身也跟着下来,手中抱了大堆登门造访的手信。 他未料到夫人会邀南阳王世子到府中过年关。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之间有过节,老夫人和侯爷更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对南阳王世子多有敌意,也因南阳王世子之事,老夫人和侯爷同大小姐闹得一度很僵。 如今老夫人将平安令牌交给夫人,当下,府中便是夫人管事,夫人要如何做,自然都是夫人做主。只是他亦好奇,夫人请南阳王世子一道来府中过年是为何故? ☆☆☆ 早前因为怕太早放鞭吵醒苏锦,清然苑是侯府中最后一个放鞭的苑落。 等清然苑放完鞭炮,年关放鞭炮驱赶邪祟这项大工程就算正式结束。从辰正起,一直放到巳时末,其实挺费精气神,早前柏炎在府中过年的时候,年年都是柏炎在做,柏远和瑞盈负责走马观花看看,也没怎么上心过。 这回,是怕苏锦怀着身孕操劳,两人主动将事揽了下来。 反正都在一处,也不怕谁偷懒,只要三嫂不累着便是。但每到一处放鞭,就会想起三哥在家中的时候,只怕着三哥同娘亲能早些回来。 晨间放鞭这项大工程结束,就等午时三刻和晚上年夜饭时候才有了,当下,柏远和瑞盈就都在清然苑的外阁间里陪苏锦。 说是陪苏锦,其实是逗胖丁玩,胖丁的逗猫棒回来,别提多喜欢。 苏锦则在一侧看陶妈妈备好的红包册子,今日是年关,府中上下都要封红包,要晌午前发给府中的人。 等过了晌午,府中的下人便会轮休,等到大年初四才会回侯府。 眼下差不多快过巳时,要到午时了,苏锦看好册子,交还给陶妈妈,温声道,「让大家隔一刻钟去偏厅吧,发红包了。」 陶妈妈喜滋滋应好照做。 陶妈妈前脚出了外阁间中,丰巳呈后脚便入内,「夫人,南阳王世子到了。」 丰巳呈话音刚落,苏锦抬眸,柏远和瑞盈也都跟着抬头。 瑞盈原本在同柏远一道抢着逗猫棒,当下,逗猫棒唰得一声被胖丁挠走,两人都没有去追。 只见苑外,罗晓由小厮领着入了苑中。 侯爷不在,小厮只能领南阳王世子来清然苑见夫人,年关时节,本是夫人邀请了南阳王世子,四爷和大小姐都在,所以小厮将客人领至清然苑中。 罗晓今日也换了新衣。 年纪比柏炎小上几岁,身着一袭略带红色的锦衣华袍,衬出一抹风采绝伦。 「哟哟哟哟~」柏远在瑞盈耳旁闹。 瑞盈掐他耳朵,这声音就成了,「呀呀呀呀呀!疼疼疼!」 苏锦瞥目看去,两人都听话站在一处,分明和睦相处。 苏锦低眉笑笑。 罗晓已上前,恭敬拱手,巡礼问候道,「见过夫人。」 苏锦温和应道,「今日年关,府中没有多少人,世子不必拘礼。」 罗晓抬眸笑笑,他早前在路上便想过诸多言辞,先试探苏锦的意图也好,先静观其变也好,却没想到苏锦似是根本没有给他试探的意思。 正好青苗来催,方才说的一刻钟,等过去偏厅,再准备,也当差不多了。 苏锦朝罗晓道,「实在有些不巧,要先去偏厅一趟,今日年关,要给府中的下人发红包,世子先在苑中小坐?」 罗晓依旧拘礼拱手。 苏锦看了看瑞盈,笑了笑。 瑞盈亦朝她福了福身,笑容挂在脸上。 她自然记得昨夜同三嫂一处的时候。 苏锦嘱咐,「日后若是真有话想同罗晓说,便直接来同我说一声,我会邀罗晓过府,不必诸事都通过相府的三小姐传话。越传,会越传不清,你是侯府的大小姐,想见罗晓也好,有话同他说也好,诸事都可堂堂正正。」 她咬唇,迟疑道,「三嫂……不怕我见罗晓吗?」 母亲和三哥都讳莫如深。 苏锦温和道,「不让你们见面,你们就不会通过旁人传话吗? 瑞盈微怔。 苏锦轻声道,「瑞盈,我们早前说过,你正值最好的年华,值得拥有最好的,也是最替你着想的人。你这趟离京已有月半,他应当已趁这段想清楚,可愿为你们的以后堂堂正正去正视两家的隔阂,去克服其中的重重阻隔。你们需要好好,且认真的谈一谈,而不是通过旁人传话,草率决定。」 「三嫂……」瑞盈上前拥她。 苏锦笑笑,「瑞盈,我信你。」 ☆☆☆ 眼下,她与罗晓一道在苑中踱步,身后远远跟着府中的丫鬟。 瑞盈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稳妥。 似是从喜欢罗晓开始,这是头一回。 瑞盈垂眸笑笑。 「笑什么?」罗晓轻声。 瑞盈抿唇,「能这样,光明正大同你走在一处说话,真好,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也不必通过旁人传话,喜欢就是喜欢,想见你便是想见你……」 罗晓心底微滞,转眸看她,「阿盈。」 第80章 瑞盈也驻足看他。 他认真道,「我也是。」 四目相视,两人各自低眉笑了笑。 好似也无需多说话,就这般并肩踱步在苑中走着,各自笑着,就是年关最好的样子。 不远处,身后的几个丫鬟忽然欢喜道,「下雪了!下雪了!」 「今日真下雪啦!」 「瑞雪兆丰年,年关降雪是好兆头呀。」 ☆☆☆ 偏厅中,苏锦在主位落座,柏远代劳发着红包,张口就是天花乱坠,口舌灿烂,年关时间便恰恰好。领红包的下人都各个面带笑意,都被柏远一人一句逗乐。 柏远其实很愿意同旁人一处,且说个不停。 只是平日里,很少有让他发挥的时候。 柏远沉迷其中。 玉琢踱步来了厅中,轻声道,「夫人,下雪了。」 苏锦抬眸望望偏厅外,真下雪了。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 她亦想到上回下雪的时候,雪花飘落一片在她脸颊上,他悠悠开口道,「小阿锦,尝过雪什么味道吗?」 她怔住,他舔上那枚雪花,吻上她的双唇,「记得了,雪是我的味道……」 苏锦笑了笑。 ☆☆☆ 大帐内,柏炎正整理衣冠,准备出帐中。 柏子涧撩起帘栊入内,「侯爷,饺子开锅了。」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大帐,雪花飘落头顶,指尖,他眸间淡淡笑意。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除夕年关,营中已支起了好些灶台生火,亦有旁的官兵在赶着面皮,拌馅儿,包饺子,场景实属壮观。 军中亦有军中的年味。 已近黄昏,有好几口大锅的饺子出锅,营中皆是欢呼声。 年关时节,有饺子,有酒。 见柏炎上前,众人拱手,「侯爷!」 柏炎唇畔勾勒,「今日没有平阳侯,柏炎与诸公同醉。」 年夜饭时候,行起了酒令。 侯府家中人不多,年夜饭满打满算,有苏锦,柏远,瑞盈,再加上今日来府中一道的罗晓,也就四个,苏锦唤了丰巳呈一道,说人多热闹些。 丰巳呈半推半就。 行酒令的时候,柏远和瑞盈习惯性拌嘴,罗晓笑不可抑。 年夜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京中放起了烟花。 霎时照亮了夜空。 尚在小国丧期,烟花放不了太久,趁着烟花的时候,陶妈妈上前,将红包递到了苏锦手中。 「压岁红包,一人一个。」京中烟花结束,苏锦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红包。 柏远和瑞盈自然都是期许的。 听说三哥的小金库都在三嫂这里,平日里母亲严苛,压岁红包都是有数的。 今日接过红包,都先后道了声,「谢谢三嫂。」 「三嫂……」柏远感动得痛哭流涕,这够他输一年的斗蛐蛐了。 柏远就差朝苏锦扑上去,丰巳呈赶紧拦住。 瑞盈就直接冲了上去。 柏远朝丰巳呈恼火,「你怎么不拦她?」 丰巳呈谄媚笑笑,「奴家不拦大小姐的。」 心里却道,小样儿,你个闯祸精。 柏远果真恼火。 到罗晓处,罗晓怔住,他也有? 苏锦笑笑,「世子入乡随俗。」 罗晓释然,道了声多谢。 轮到丰巳呈这里,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夫人,我也有?」 「拆开看看。」苏锦莞尔。 这场年夜饭,皆大欢喜。 柏远同瑞盈两人一言不合追逐打闹去了,偏厅中罗晓还留在席间同苏锦一处。 「夫人,你和想象中真的不同。」罗晓有感而发。 苏锦笑,「我当世子夸我。」 今日年夜饭气氛很好,罗晓已同苏锦熟络,「柏炎这个出征,还是讨伐许家,我以为夫人会像旁的女眷一般,在家中手足无措……」 相反,她将家中照顾得很好。 亦将柏远和瑞盈照顾得很好。 「夫人,你和柏炎不一样。」他惯来对柏炎有偏见,眼下亦有。 苏锦笑,「其实,柏炎和你想象的也不一样。」 罗晓看她,淡淡笑了笑。 苏锦亦笑笑。 ☆☆☆ 再晚些时候,罗晓告辞。 今日毕竟是年关,此处毕竟是平阳侯府,他没有在平阳侯府守岁的道理。 苏锦心底澄澈,亦不拦她。 瑞盈正和柏远追逐打闹,见罗晓起身,拱手朝苏锦告辞,便回了偏厅中,「是要回驿馆吗?」 罗晓颔首。 今日,他在平阳侯府留的时间够长,这个年关,也远比早前想象得在驿馆中热闹。 「夫人,过几日,我可以邀瑞盈踏青吗?」罗晓忽然开口。 瑞盈愣住,似是头一回这么光明正大又主动。 瑞盈看向苏锦。 第81章 苏锦笑笑,「可以。」 罗晓笑容挂在脸上,早前故作的镇定似是也抛到脑后,拱手道,「多谢夫人。」 「我……送送你吧……」瑞盈也头一次这么挂在明面上,只是目光也看向苏锦。 苏锦颔首。 瑞盈笑了笑,扯了罗晓的衣袖就往外走。 年关时节,偏厅外的屋檐下都是红红火火的灯笼,两人的侧颜在灯笼下剪影出一双笑容恣意又洋溢着欢喜的面容,好似时间都在一瞬间定格。 苏锦一直目送二人的背影出了偏厅苑中。 「三嫂,我许久未见瑞盈丫头这般笑过了。」柏远托腮。 他就在苏锦近处,苏锦转眸看他,「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柏远一僵,轻哂道,「我没有!我哪有!我……」 苏锦看他。 他恼火道,「我心里就只有斗蛐蛐。」 苏锦忍俊。 柏远亦哈哈大笑。 等瑞盈回来,便同柏远一道下五子棋,输得贴脑门。 柏远一直在问罗晓的事,心有旁骛,很快就被贴了一脑门的白条,看起来滑稽。 他兄妹二人闹成一处,陶妈妈扶了苏锦回苑中。 「夫人不睡?」陶妈妈见她有些疲惫。平日里,夫人每日都会笑笑打两次盹儿,今日年关,一会儿没得空。 苏锦笑着摇头,「今日守岁,陶妈妈,帮我点盏长明灯吧。」 「是,夫人。」陶妈妈照做。 青苗随苏锦回了内屋中。 「前日里没绣完的肚兜呢?」苏锦问。 青苗道,「奴婢给夫人取。」 苏锦点头,在内屋中的小榻上缓缓坐下,月份越来越大,似是行动都不像早前,略微有些吃力,起身和落座都尤其要小心。 青苗取了早前没有绣完的肚兜和剪子针线等工具,陶妈妈端了长明灯来,就放在小榻旁的案几上。 「不必陪我了,你们都去歇着吧,今日累一日了。」苏锦吩咐。 陶妈妈和青苗福了福身。 临出屋前,青苗唤了声,「夫人有事唤奴婢。」 「好。」苏锦从善如流。 等陶妈妈和青苗出了屋中,苏锦拿起早前没有绣完的肚兜看了看,要绣的虎头,似是还只绣了两只耳朵。借着长明灯,苏锦穿针引线,又唤了声长翼。 长翼来了屋中。 苏锦从案几一侧拿起那枚红包递给他,「年关压岁。」 长翼微楞接过。 苏锦笑了笑,「去吧。」 「多谢夫人。」长翼退了出去。 屋顶上,长翼错愕看着手中这封红包有些出神,良久才回神。 屋顶上的瓦许多都是活动的,长翼接下一块。 内屋中,苏锦借着长明灯,慢悠悠继续绣着肚兜上的小虎头。 她有耐心,亦绣得细致。 也似是想借着绣肚兜,熬过年关守岁。 长翼放回瓦片,双手抱头,仰首看着半空中。 又是一年守岁,今年算不得太平,夫人在尽量给府中四爷和大小姐太平。 老夫人应当宽心。 ☆☆☆ 内屋里,苏锦微微打了呵欠。 绣东西其实费神,她平日里不敢绣太久,今日,绣得时间长了些。 还未到子时,她稍许有些困了。 忽得,腹中踢了踢,她眼中的困意,似是在这胎动中末了去。 苏锦缓缓撑手起身,坐了许久,正好起来活动会儿,屋中没有日晷,但约莫应是差不多快子时了。 苏锦行至内屋的窗户处,稍稍推开了些。 也就是这一刹那,夜空中的烟花绽放,好似骤然将空中映成了白日。 这是京中子时的烟花,她守岁了。 苏锦摸了摸腹中,还在时不时踢她一脚,苏锦轻声道,「等明年年关,爹爹就可以同我们一道守岁看烟花了。」 夜空中烟花灿烂,案几上的长明灯继续亮着。 苏锦望着窗外,轻声道,「炎哥哥,守岁了,太平安康。」 ☆☆☆ 大帐外,诸多将士都已喝多,围着锅,席地而坐。 军中没有这么多讲究,柏炎亦在士兵中。 其中一个军官道饮得有些多,「侯爷,末将早前在越州曾同侯爷一道征战过。」 越州?柏炎笑,那是七八月的时候。 那军官叹道,「那曲同文就是军中毒瘤啊,多少兄弟都被他给坑了,侯爷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侯爷末将敬你。」 乍听到曲同文这个名字,柏炎一时还未想起,后来才想起是那个往他帐中送异域美人,后来被他斩首的越州驻军的首领。 夺一城,烧杀抢掠,置他早前的军令于不顾,平白惹出了不少事端。 这样的人在军中该杀。 他是未想到,禁军中有早前越州驻军的人。 另一人也道,「侯爷,讨伐西戎的时候,末将同侯爷一处,侯爷身先士卒,末将印象深刻。后来中了敌人埋伏,若不是侯爷拼死争取的拖延时间,许是我等都命丧西戎了,埋在风沙里成白骨了,侯爷,这番又能与侯爷一道征战,末将之幸!」 第82章 又是一个先干为敬之人。 然后还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柏炎不知禁军中竟有如此多,在四处跟他征战,却不是云山郡驻军的将士。今日,都似是叙旧一般,到他跟前,一人一句,就好似早前四处与众人浴血奋战的记忆一并被勾起,便从入夜,一直听到将近子时,不少人热泪盈眶。 最终却有一人道,「要是同侯爷讨伐的是巴尔多好?为何是许家?许老将军立下了多少战功,如今尸骨未寒,为何要对付许家后人,不会让朝阳郡驻军心寒?」 柏炎微怔。 已是酒醉,也有旁的人响应。 柏子涧看向柏炎,柏炎沉声道,「喝多了,今夜散了,都回去。」 众人不愿。 柏炎厉声道,「再不回去的,军法处置。」 一众将士与士兵才都散场。 柏子涧上前,「侯爷……」 柏炎沉声道,「不要让这些声音,妄丢了他们性命。」 柏子涧会意。 ☆☆☆ 柏炎踱步回大帐中,帐中先前柏子涧已点好的长明灯还在。 应当已临近子时了,阿锦可是在守岁? 柏炎宽衣。 大帐外,洪亮的号声响起,是过子时了。 柏炎看了看桌上的长明灯,轻声道,「小阿锦,新年好,哥哥想你了。」 ☆☆☆ 翌日醒来,陶妈妈煮了汤圆。 正月初一要吃汤圆,寓意新年圆圆满满,瑞盈和柏远都来了苑中,都苏锦一道吃汤圆。 「呀!」柏远愣愣,既而笑道,「陶妈妈,我吃到杏仁了。」 「哟,恭喜四爷。」陶妈妈笑,「就放了一颗杏仁取了吉利,是四爷吃到了。」 柏远笑得得意忘形。 瑞盈不满朝他做鬼脸。 苏锦笑不可抑。 由得小国丧期,京中的官员和女眷不必入宫拜谒。若是放在往年,正月初一都是要入宫拜谒,且要在宫中待上一整日的。 今日苏锦同柏远和瑞盈一处,在苑中看皮影戏。 皮影戏是早前玉琢便找好的,敲敲打打热闹,又不吵,剧情简短,很时候正月初一的时候打发时间。 ☆☆☆ 晌午过后,叶浙和魏长君来了府中给苏锦拜年,又邀了苏锦等人明日去容光寺上香祈福。 苏家早前本就姓佛,眼下又是多事之秋,听闻容光寺素来灵验,苏锦也动过去上香祈福的念头,给柏炎和母亲求个平安,还有便是腹中的宝宝安稳出生。 只是她有身孕在,诸多不便,又怕大年初一人多。 魏长君笑,「初一是人多,所以邀你初二一早去,下午早些时候吃了斋饭就回来,这样能错开不少人。」 苏锦本就有些动心,柏远和瑞盈两人也想去,此事便如此定了。 明日要同去容光寺,叶浙魏长君夫妇没有呆太久,临走前,魏长君又道,「明日辰时,府中的马车经过侯府,届时一道走。」 苏锦应好。 柏远替苏锦去送叶浙和魏长君,瑞盈叹道,「四哥如今是越发提气了,都不像四哥了。」 苏锦笑道,「晚饭加鸡腿。」 瑞盈笑开。 ☆☆☆ 临近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周穆清从府外回来,整个人有些乏力。下午是约了旁的官太太一道拜谒去了,而后中途溜走,去到城中小苑处和庐阳郡王世子厮混。 本来应当早就回来,只是庐阳郡王世子今日不放人,她走不掉,到眼下这个时候才回。 好在柳致远今日在大理寺轮值,要明晨才回来。 周穆清回了苑中,翻开水杯饮了两口,刚想掀起帘栊回内屋歇歇,却见柳致远在内屋案几前坐着,一双眼睛深邃如炬看着她,「去哪里了?」 周穆清心中一惊,下意识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而后,才颤颤道,「我……同刘氏一道,去旁的府上拜谒了。」 柳致远眸色黯沉看她,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周穆清心中微微哆嗦。 她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柳致远,当下,只觉得有些后怕。 眼前的柳致远让她有些猜不透。 过往每次的吵闹也好,争执也好,哪怕上次他暴怒问她,早前是不是在京中跟过旁人,后来才特意借他醉酒同他在一处的?她被拆穿,慌乱中挤出两滴眼泪,说是,她是因为伤心他娶了苏锦,才被人下了药遭了道。她是知晓他会嫌弃她,她也可以不跟他,她只是真心喜欢他,若不是当初他娶了苏锦,她怎么会遇到后来的事? 她那时怕被拆穿,被撵出柳家,紧张到不行。 但最后,却是柳致远上前拥她,哽咽道,都是他对不起她。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柳致远有多喜欢她才会相信…… 此事遂翻篇。 此事之后,柳致远待她似是比早前要更好。 就连老太太同她争执,早前他会一半向着老太太,一半向着她,但自那次之后,柳致远近乎大多都会向着她。 第83章 她也发现,大凡只要她肯哄,柳致远都会好哄。 哪怕她无理取闹,柳致远最后都会认错。 而当下,柳致远看她的眼神不对,周穆清心底微微颤了颤,却拿不准柳致远知道了什么,她能否再糊弄过去…… 而柳致远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开口。 柳致远在大理寺任职,审过多少犯事之人,大都如此,问的第一声怔住,而后再说的,都是自保之词。 周穆清没有说实话。 他在等她说实话,但是她绷住没有开口。 「柳郎……」周穆清还是察觉有些不对,遂屡试不爽的楚楚动人语气,「我今日回来得晚了些,以为你在大理寺值守,你可是生气了……」 听她回回熟悉的可怜语气,柳致远忽觉过往的讽刺,她缓步,试探着上前,眼中小心翼翼打量着他,柳致远不想看她再装,「不是城西宅子吗?」 周穆清脸色忽得煞白,像是被人脱光了拎在眼前拷问一般。 柳致远起身,她愣住,心中骇然,僵在原处。 柳致远忍耐到了极致,「周穆清,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她扇得摔得在地。 周穆清难以置信得,羞愤捂着脸看他。 柳致远眼底猩红,「我早前认识的周穆清去了哪里?不知廉耻!」 周穆清早前还似噤声,眼下,似是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他这声‘不知廉耻’撕开。 周穆清捂着脸,轻笑道,「行,既然你知道了,那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要我告诉你吗?没有什么早前认识的周穆清,我一直就是这幅模样的周穆清,是你一厢情愿非要将我想象成旁的样子,当初是你厚着脸皮,非要处处都粘着我,弄得远洲城内人人知晓你喜欢我,但你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躲都躲不及……柳致远,你不看看先掂量掂量你们自己柳家,家道中落,我看上你什么了?你相貌好?还是你人品佳?柳致远,你怎么不自己照照,我周穆清怎么可能眼瞎喜欢你……」 柳致远诧异看她,似是雷击一般面色煞白,「你胡说……」 周穆清轻哂,「我胡说?整个远洲城都知晓你喜欢我,害我好几幢好姻缘都不了了之,你胡说什么?」打蛇打七寸,周穆清惯来知道柳致远的七寸在哪里,「气你,挽回你?你家中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太爷,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怎么不去远洲城打听打听,谁愿意伺候你那双父母,你以为我想伺候!」 柳致远气得面色铁青,「早前写给我的那些诗算什么……」 周穆清撑手起身,奈何道,「就是作诗而已,我眼下也可做给你,你以为那些诗是写给你一人的?柳郎,见过的人多了,是你当真了。但你不也得偿所愿了吗?你睡了我两年,这两年里每次同你亲近过后,我都恨不得作呕,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找上你!」 「周穆清!」柳致远怒极,「啪」得一声,又是一个巴掌扇过。 周穆清也恼了,「柳致远,你真当你是谁!说因为我将苏锦晾在柳家三年?全是你自己傻!谁愿意伺候你那双极品父母!我这大半年也受够了!」 想起自己今日反正已得了庐阳郡王世子承诺,周穆清遂更理直气壮了一些,「和离吧!」 柳致远整个人僵住。 周穆清轻笑,「休妻也行,随你!只是柳大人,一年时间不到,和离两次,怕是言官要谏你吧。」 「滚!」柳致远恼意。 周穆清轻诮,头也未回转身。 ☆☆☆ 夜色已深,柳致远重重坐回小榻上。双手插入发间,眼中氤氲,双目猩红。 方才幕幕就似嘲讽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从未认清她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就喜欢她,全远洲城都知晓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便是娶了苏锦,都对苏锦不屑一顾。 穆清心思单纯,性格直爽,苏锦工于心计,恶毒妇人…… 柳致远自嘲大笑。 到底谁工于心计,谁是恶毒妇人? 他竟是眼瞎。 他真是眼瞎! 当初父亲和母亲这般劝她,说周家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他,他却想,周穆清一直都是喜欢他的,为了他,甚至不惜委屈委身于他,在京中做他外室…… 柳致远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收不住声。 他如今才是京中的笑柄。 是他将自己,将父母,将柳家,一步一步置于难堪境地。 ☆☆☆ 亦不知过了多久,柳致远笑得麻木了。 缓缓踱步到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苑中。 他亦不知为何,此时会到这里,但临到屋门口,强烈的羞耻感自心底涌来,他木讷转身。 只是屋中忽然传来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前日在集市,我同穆清走散,有几个穷凶极恶的人撞上了我,还讹我,要我赔他们的古董,我当时腿疾犯了,人也吓蒙了,亏得当时遇上了阿锦……」 屋外,柳致远目光微微滞住。 屋内老太太的声音叹了叹,继续道,「阿锦扶我起身,又见我腿脚疼,让马车送我回府,我是真想阿锦了,听她叫我一声老太太,我心里这难过的劲儿,比腿疾还疼……」 第84章 老太爷宽慰的声音道,「行了行了,如今儿子也重娶,苏锦也嫁人了,各自安好便是,你我就别重提早前的事了,免得儿子闹心。」 柳致远心底好似剜心蚀骨。 老太太应是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是看阿锦有六七个月身孕了,但是脸色不怎么好,应是也不容易。」 老太爷叹道,「你多烧香拜佛,先求求致远有个子嗣吧。」 老太太忽得呜咽,「当初拦着致远和阿锦和离就好了,阿锦多好个姑娘,也从未苛责过你我,又孝顺,又懂事……」 「行了,老婆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往后,柳致远一句也未听进去。 惶惶然踱步至苑中,正月天里冰冷刺骨的寒意都似是全然不觉。 苑中久坐,脑海中全是早前的幕幕混在一处。 又夹杂着早前父母的对话。 让他重新回想,他当初是个多可恶又可笑,还可悲。 恍然中,耳旁一道声音,「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他怔住,是苏锦。 再抬眸,苑中其实空无一人。 ☆☆☆ 翌日卯正,白巧唤苏锦起身。 昨日应了叶大人和魏夫人,今日要去容光寺上香祈福,辰时要在侯府门口等,时间有些紧。 苏锦很快便醒了。 容光寺她其实心中惦记许久,白巧打水给她洗漱,玉琢替她更衣,青苗稍后也来了苑中,说方才去苑中守着四爷和大小姐都醒了才折回的。 陶妈妈做了些粥,晨间好用。 稍后去容光寺要小半日路程,路上怕饿。 柏远和瑞盈都睡眼惺忪来了苏锦苑中,一人吃了陶妈妈两碗粥,才一道往府外去。 今日去容光寺,人不必太多。 原本也有叶浙和魏长君在,这一路就柏远,瑞盈和丰巳呈跟着一道。 出府的时候,叶浙和魏长君已在侯府外等候。 苏锦亦初次见到叶浙和魏长君的两个儿子。 「夫人好!」总角孩童,朝她躬身行礼,有模有样。 苏锦上前,因有身孕不好蹲下,便稍作俯身,「两位叶小公子好,当如何称呼?」 叶浙,魏长君和柏远,瑞盈几人都被苏锦逗乐。 大一些的孩童,朗声道,「我叫叶余音,余音绕梁的余音。」 小一些的,轻声道,「我叫叶卯生,卯时生的那个卯生。」 苏锦莞尔。 旁人亦笑开。 叶余音又道,「夫人呢,夫人的名讳是?」 苏锦亦认真,「苏锦,繁花似锦的锦。」 叶卯生皱了皱眉头,「哥,这个字我不会写。」 叶余音轻声道,「我也不会。」 苏锦笑不可抑。 这一路,似是因得叶余音和叶卯生在,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小半日的路程仿佛也很快就过去。 下了马车,魏长君歉意,「两个小话痨,辛苦你了。」 「哪里会?我很喜欢余音和卯生,」苏锦抚了抚腹间,温声道,「希望日后柏苏和柏锦也能像余音和卯生一样讨人喜欢。」 魏长君轻叹,「性子随你是可以,随柏炎的话……你需多花些功夫。」 自然是玩笑话,苏锦笑笑。 但抬眸,庄严肃穆的容光寺就在眼前。 来容光寺,最好奇的要数柏远和瑞盈。 平阳侯府没有信佛的习惯,早前苏锦同柏炎一处在洛城的时候,柏炎对礼佛的事便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怎么在意,当时只是耐心陪她给爹爹在圣水寺中点灯,而后随她拜佛。 柏远和瑞盈也少有来寺庙,但比柏炎早前更好奇多。 苏锦有身孕在,大都在蒲垫前躬身拜佛。 柏远和瑞盈兄妹二人便是在蒲垫前叩首。 香炉前的高香,是柏远去上的,回来的时候熏得眼睛都在流泪,也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叶浙拍了拍他后背,笑道,熟能生巧。 柏炎不在,柏远越发像个家中的顶梁柱。 柏远咧嘴笑笑,瑞盈也上前来给他擦脸。 佛堂外的香味道太大,苏锦不怎么敢近前,魏长君便同苏锦在一处,远远朝着高香的方向拜了拜。 苏锦又在大雄宝殿内添了香油。 佛堂中正在诵经,木鱼声和撞钟声听来庄严而又肃穆。 苏锦在诵经的大殿中坐了坐,平和的诵经声,极易让人心中平静。 苏锦双手合十,默念着,望柏炎平安回京。 佛堂中齐齐又平和的诵经声,好似给近来多波澜的心灵以洗涤…… 听完一场诵经,离下午的斋饭还有些时候。容光寺在武陟山中,武陟山本身就是京郊风光最好的一处,眼下未出正月,山中积雪涔涔挂在树枝,别有一番绮丽光景。叶浙和魏长君说带柏远和瑞盈二人去逛武陟山,下午斋饭前回来,柏远和瑞盈都欢喜鼓掌。 礼佛时,是有逛佛山,皆佛缘的说法。 苏锦托叶浙和魏长君多照顾。 柏远和瑞盈朝她道别,三嫂稍后见。 第85章 苏锦笑了笑,目送几人上容光寺后山,而后由小沙尼领着,同丰巳呈一道往后苑禅房去,正好在后苑禅房小憩一会儿。 小沙尼是同苏锦道,昨日寺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站都快站不下,今日便要好得多。 小沙尼在一处禅房前驻足,「施主到了。」 苏锦道了声谢。 「平阳侯夫人……」苏锦正欲推门入内,却听身后苑落处有人唤她,这声音似是听过,却不熟。 苏锦应声转眸,见七八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女眷前来。 本是小国丧期,不是年关当日,京中女眷多是素缟,眼前的身影则是一身纯正的白色孝服。 天家的亲眷才会着孝服。 苏锦凝眸,忽得认出是早前在宫中见过的一面的安平公主。 苏锦迎上,远远福了福身,「苏锦见过安平公主。」 安平声音悠然,「起来吧,你有身孕在,不必拘礼。」 苏锦从善如流。 安平公主看了看她身后的丰巳呈和其余十几个侍从,轻声问道,「你一人来的容光寺?」 两人其实只见过一面,算不得熟。当日在凤鸣殿,乃至后来的生辰宴,她也都未见安平公主再露面。 苏锦听柏炎私下里说起过安平公主脾气不怎么好,不招惹她便是了,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眼下,苏锦反倒觉得安平公主待她平和。 苏锦笑了笑,应声,「同弟弟妹妹一道来的。」 安平公主挑眉看她,「柏炎的弟弟和妹妹?」 苏锦颔首。 安平轻哂,「奇了,柏炎同他的弟弟和妹妹惯来不怎么对路,连话说不到一处去,三句就要吵,到你这里,竟还能一处拜佛……」 她若是没记错,平阳侯府是阖府不信佛的,那柏炎的弟弟妹妹只能是陪苏锦来的容光寺。 苏锦摸不准她脾气,遂只笑笑。 笑是最好礼仪,不会轻易出错。 安平眸光勾了勾,她看人多鸡蛋里挑骨头。但苏锦这里,似是并不惹她厌恶。 安平仔细打量苏锦,那日在宫中只是短短瞥了一眼,并未像今日这般好好见过,眼下,才见她五官生得很有几分精致,便是身子有些重了,都是一眼可见的美人胚子。 明眸青睐,面容里透着温婉,温婉里又藏着一抹妩媚,似是恰到好处的一抹明艳动人,端庄又不会轻浮。 听闻柏炎宠她宠到了骨子里,亲自去的平城提亲,还去了洛城换婚书,婚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苏锦回京的时候有人自己跑去笾城接回…… 柏炎平日里在京中我行我素,少有管过旁人感受。 柏炎对苏锦上心。 安平公主眉眼低了低,「一个人挺无趣的,陪本宫去听听诵经吧。」 苏锦其实方才听完诵经回来,只是安平公主开口,她不好回绝,只得应声。 安平公主余光瞥向身后的几个丫鬟,轻嗤了一声,「要不要跟去佛堂听经?」 几个丫鬟赶紧福身,却都还是寸步不离。 安平公主瞥了眼苏锦。 苏锦忽得会意,跟在安平公主身后的丫鬟,应当皆是旁人安插的耳目。 安平公主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才会借佛堂诵经避开这么耳目。 苏锦心中微滞。 当夜生辰宴上,安平公主并未露面,但安平公主的胞兄晋王惨死在殿中,安平公主的生母刘妃没两日也病逝。但安平公主下嫁的英国公孙子赵泽政则是东宫一系,英国公府还因护驾有功受了提携。 在腊月的这场权利争夺中,安平公主失了母妃和兄长,但英国公府在京中却如日中天,安平公主的处境很微妙。国丧后,安平公主便来了容光寺,在寺中一呆便是大半月,说是给先帝和病故的刘妃做法事,要出了正月才会回京。 苏锦心底澄澈。 容光寺做法事是幌子,离京暂避才是目的。 ☆☆☆ 今日容光寺上下诵经,大殿中有空位给香客旁听。 苏锦先前便听过,那时人仿佛还多些,眼下,应当都同叶浙等人相仿,去后山看风景去了,这佛堂中,旁听的人似是只有安平公主和她。 诵经庄严,安平公主身后的几个婢女远远在大殿外,没有跟进来,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也都在大殿外,只是目光一直在苏锦这里留意安危。 诵经皆要向着佛祖,安平公主和苏锦邻座。 诵经到一半,安平果真细声开口,「柏炎奉旨带兵讨伐许家,你自己在京中要留心,不要随意入宫。」她并未转眸看她,似是自言自语,说话又动静不大,从背后根本看不出端倪。 苏锦早前果真没猜错,安平是有话单独同她説。 苏锦亦轻声道,「多谢公主提点。」 安平继续,「眼下京中风平浪静,要等柏炎到了朝阳郡才会掀起波澜,届时你若有难处,可让人去寻鸿胪寺少卿张旻,她是我的人,我在京中经营数年,还是有些凭借的。我帮不了你许多次,会引人注目,但帮你一回是可以的,苏锦,你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苏锦眉间微怔,她不知安平公主为何要主动帮她。 第86章 事关许家和平阳侯府,哪一处都是殿上逆鳞。安平公主同平阳侯府并无瓜葛,眼下还因晋王之事牵连,在容光寺暂避,她不清楚安平公主的动机,便也判断不了她的目的。 柏炎离京前叮嘱过,京中谁都不要相信。 安平公主这一出有些突然。 「别多想,你可以信得过我。」安平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拎了裙摆缓缓起身,冷不丁开口,「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宴书臣?苏锦诧异。 安平公主业已转身,「有些无趣,本宫不听了,你自己听吧。」言罢转身离开,声音有些高,正是中途间隙,佛堂外都能听见。 安平公主离开,身后的婢女便鱼贯而上。 似是许久未提起宴书臣,安平脸色阴沉,眼底略微红润… 身后的婢女都不敢吱声。 她是在宴书臣处听过苏锦的名字。 那时宴书臣递给她一枚稻草编的蜻蜓。 她莫名接过,哪里来的? 宴书臣口中清风云淡,苏锦说,送她未来表嫂的。 她挑眉看他。 他嘴角勾了勾,顾左右而不言其他。 她却笑笑,嗯,收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要我送她一个男人吗?她看上谁了,除了父皇,太子和我哥,都可以送她。 宴书臣恼火看她。 她笑嘻嘻吻上他的嘴,忘了,你也不可以,你是本宫的宴郎……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安平觉得烦心,遂向身后怒道,「都离本宫远些,挺不明白话吗?」 婢女们皆不敢上前。 ☆☆☆ 佛堂出来,苏锦往早前的后苑禅房去。安平公主在容光寺中有单独的住处,并不在后苑禅房里。 一路上,苏锦都在想方才安平公主的话。 ——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安平公主忽得提起宴书臣,苏锦脑海中也正好回想起早前宴书臣的事情。 宴书臣来苏家借住的时候,她与宴书臣走得近,有一日见宴书臣眼波流传,整一个春心荡漾模样,她凑上前去问究竟,宴书臣嘴角勾了勾,笑眯眯同她讲,他有颜如玉了! 那时的宴书臣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她便掏了一枚今日才从同运良一人买了一只的竹编蜻蜓递给宴书臣,说请送给未来的表嫂,宴书臣一把接过。 苏锦当初想,宴书臣肯定是在京中求学时遇到了‘颜如玉’…… 只是后来,再未听宴书臣说起过此事,原本醉心读书的宴书臣也似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科考,入庙堂,宴家在朝中并无多少瓜葛,宴书臣却一路在官场从最底层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如今严州知府的位置。 严州知府在朝中已是不小官位,宴书臣也从早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深谙官场的朝中大员。姨父姨母要给他说亲,他就说尚未建功立业,在等等,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六七了还未娶…… 苏锦喉间咽了咽。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安平。 宴书臣喜欢的人……是安平? 思绪间,已行至方才那间禅房门口。 丰巳呈驻足,「夫人先歇息,奴家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唤奴家一声就是。」 毕竟是男子,夫人要在禅房小憩,他同侍卫都不便入内。 佛门清净之地,今日亦没有旁人。 若是夫人有事唤一声,他再入内便是。 苏锦心中还想着宴书臣和安平的事,心有旁骛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苏锦阖上门,禅房中染了檀香,她有些闻不惯,俯身用一侧的调香针灭了香炉,正欲起身,身后忽得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怔住,正要骇然之间,忽然觉得,这把短刀似是在何处见过? 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平城,云墨坊,当时那个劫持她的人。 当不是这么巧,又遇上了? 肖玄本躲在门口,脸色煞白,衣服上透着血迹,见有人入内,短刀逼上她喉间,只是认出眼前的人是苏锦,低沉的声音很有几分恼火,「怎么又是你!」 平城的时间亦过去许久,苏锦差不多忘了那人的声音。 但眼下,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对方虽是故意压力了声音,但这个声线她还是能听得出来。 苏锦淡声,「肖玄。」 肖玄手中僵了僵。 既而口中轻骂了一声,收了手中的短刀。 苏锦转身,肖玄已跌坐在一侧的下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屑,全然没有早前一袭白衣锦袍,手中仅一把折扇,淸矍若谪仙的模样。一身玄色的衣襟上都是血迹,脖颈上也是伤口,手中的短刀见血封喉,同小榻背后那个写意的「禅」字形成鲜明对比。 也同早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但说话咄咄逼人的肖玄反差极大。 「你是怕我不会杀你吗!」他语气中颇为恼火,「苏锦!」 以她的聪明,即便她真认出来他来,也大可装作不吱声,同上次一样,相安无事过去。 她偏生要戳破。 第87章 她戳破就是逼他杀人灭口。 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在苍月暴露,别说是她,就是柏炎撞破,他也杀柏炎! 肖玄话音刚落,因得方才动怒,胸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早前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重新涌了出来,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 只是任凭脸色怎么不好看,还是如怨念一般看向她,「你就不怕的吗?」 早前在平城的时候不怕,眼下也不怕。 肖玄胸中的恼意似是找不到出处,只能继续流血,窝火看他。 苏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应道,「你早前都没杀我,眼下更不会杀我。」 肖玄呲牙,「我早前便同你说过,见到我是谁对你并无好处,你早前你没见到,眼下见到了。」 「但早前我们不是朋友,眼下我们是……」苏锦振振有词。 肖玄微怔,一时未接上,嘴唇上并无太多血色,片刻回怼道,「苏锦,谁同是你朋友!」 难得晴了几日,半空中一道惊雷劈下,又有其是武陟山上,闪电在半空中劈成了一道弧形。 肖玄喉间莫名咽了咽。 不知是伤口渗血的缘故,还是方才说话险些被雷劈了得缘故,总归,心中有些慎得慌。 苏锦笑了笑,「佛堂不说妄语。」 「……」肖玄语塞。 「夫人,方才惊雷可有受惊?」丰巳呈的声音在外响起。 肖玄当即警觉握紧短刀,提防随时可能入内的丰巳呈,也一头冷汗凝眸看向苏锦,生怕苏锦会出声将丰巳呈引来。 他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以在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手下全身而退,而不暴露身份。 他也可以杀她,但杀他对他并无益处。 肖玄紧张看她。 今日,比平城那日更依赖她放过他。 眼见苏锦开口,肖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却听温声道,「我没事,下雨了,你们歇着吧,我有事唤你们。」 丰巳呈应好。 听脚步声,周遭的侍卫应当撤去,只剩了丰巳呈。 丰巳呈是不会离开。 肖玄垂眸,一颗悬着的心重新放回胸膛。 倾盆大雨,他可以趁乱出去,即便被人发现,但识破身份的几率更小。肖玄起身,按住胸前的伤口,朝苏锦道,「你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你我继续相安无事,你若是走路风声,我一定取你性命!」 不知是否又是妄语的缘故,这一道惊雷冷不丁劈来。 肖玄脸色遂又难看了几分,「苏锦,支开丰巳呈。」 苏锦朝丰巳呈道,「丰巳呈,你让小沙尼备些热水来,我要用。」 丰巳呈果真应声。 肖玄在屋内,眼见屋外丰巳呈的身影挪开,肖玄找准时机推门而出,正好空中又一道惊雷劈下,开着门,这雷似是就在眼前劈下的一般,要命的是,肖玄应声倒地,一张脸面无血色,苏锦一度怀疑,他方才是被雷劈死了…… ☆☆☆ 肖玄醒的时候,胸口正一阵刺痛。 肖玄惊醒,下意识想伸手拿短刀,但身侧哪有短刀,只有丰巳呈的手刀劈下,「哎哟哟,肖世子还是老实些吧,这么大条口子,都能塞一把刀进去了。」 肖玄才反应过来丰巳呈在屋中,他衣衫已揭开,丰巳呈在给他清洗伤口。只是一面清洗伤口,一面言语上施压,一会儿是塞把刀进去,一会儿是都能看到五脏六腑,听得肖玄头皮发麻。 「苏锦呢?」他还有力气问。 丰巳呈一脸酸溜溜的模样,「怎么,还让我家夫人看你敞胸露腹吗?」 「你!」肖玄气急。 「诶,别别别别……」丰巳呈恼火,「才上了止血药,好容易结痂,若是崩开还得再来,奴家可不愿一直给你上药。」 肖玄气不打一处来。 他方才已同苏锦说的够清楚,让她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他二人继续相安无事,她若是走路风声,他一定取她性命!她倒好,还没走出容光寺,丰巳呈已经知晓了。 肖玄眼中的恼意袭来,他方才就该直接杀了她。 霎时,房门推开,肖玄目光中又是紧张。 既而阖门的声音,苏锦在屏风后问了声,「人醒了?」 丰巳呈刚替他包扎完,除了包扎之处,肖玄上身皆是裸露,她不入内反倒好。 肖玄尚未应声,丰巳呈先开口,「醒了,夫人,伤口不深死不了,方才就是失血过多。」 肖玄狠狠瞪他,刚才还一口一个伤口能塞得下刀子,能看得见五脏六腑,怕是要完犊子,眼下……肖玄眸间怒意,却没有出声。 屏风后,苏锦温和的声音道,「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肖玄煞白的脸色似是瞬间气得又有些发青。 屏风后,又是苏锦的声音,「方才听寺里的僧人说,这场雨下得太大,下山不安全,今晚怕是都要留宿容光寺。丰巳呈,你同世子一处,帮忙照看着,有事来唤我,我去瑞盈哪里。」 丰巳呈还未应声,肖玄恼意,「苏锦!」 第88章 苏锦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我想了下,世子早前的提议不错,今日之事等今日之后,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继续相安无事。」 「那你还让丰巳呈!」肖玄恼火。 苏锦笑,「我又想了想,让丰巳呈帮你处理伤口,同方才说的也不矛盾,你安心在这里呆一晚,明日回京,早前约定的作数。」 肖玄怔住。 苏锦转身。 他怒目唤住,「你在这里,让他出去!你将房间留出来,旁人会怀疑!」 丰巳呈和苏锦都瞪圆了眼睛看他,有毛病吧…… 肖玄恼意,「……我怕他半夜杀我。」 「……」 「……」 丰巳呈和苏锦面面相觑。 ☆☆☆ 最后,丰巳呈亦将肖玄手脚绑得结结实实扔在禅房内的榻上,理由是怕他伤夫人。 连肖玄连口中都塞了布条,说是怕他将绳子咬断。 肖玄怒目,但比起暴露他眼下在容光寺,没有更安稳的途径。 苏锦在屏风后小榻上侧卧,丰巳呈就在屋外,她其实并不怕肖玄受了伤,眼下又被五花大绑的肖玄。 小榻上,苏锦在想肖玄若不是揣了秘密,断然不会如此紧张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也怕身份会暴露。长风怀安郡王府权势鼎盛,肖玄一个怀安郡王府世子来苍月搅这摊浑水,背后的原因应当不是那么简单。 ☆☆☆ 不知何时,苏锦入睡的,只是过了正月起,她夜间睡得都不算太踏实。 当下,屏风后隐隐有声音传来,苏锦和衣起身,绕道屏风后。 肖玄被绑了手脚,口中又塞了布条,扔在床榻上,当下,似是在发抖。 见她入内,抬眸看她,双眼似是都隐隐有些无神。 苏锦上前,扯了他口中布条,他低声道,「我冷。」 苏锦怔了怔,伸手到他额头,果真是滚烫一片。 「肖玄,你发烧了……」苏锦轻声。 但肖玄似是比她镇定得多,「伤口不浅,一定会烧,劳烦夫人给我两床被褥。」 他声音气若游丝,额头上的冷汗挂了一片,苏锦将床榻一侧的被子给他铺了一层。 「还有吗?」肖玄又问。 苏锦想了想,又从小榻上抱了一床被子来给他。 他似是才不说话了。 「喝水……」不知是真渴了,还是作,但苏锦见他额头的冷汗,以及捂在被子里还在发抖,苏锦还是起身,翻开杯子接了杯水,送到唇边给他。 肖玄遂再不做声了。 屋外继续大雨倾盆,屋内,静得没有旁的声音。 苏锦醒了便无太多睡意。 床榻上,肖玄似是喝了水,盖了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苏锦……」 她听他唤她。 苏锦本就在一侧的凳子上坐着,看他应是烧得迷迷糊糊喊她名字,苏锦没有应声。 肖玄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又听他道,「苏锦,我不姓肖,我姓李……」 苏锦微微愣了愣,李是长风的国姓。 「我父亲要杀我,我来长风……」肖玄说到一半,似是皱了皱眉头,苏锦亦起身回了屏风后,没有再听。 ☆☆☆ 翌日,天色放晴,因得昨日一场大雨,多在容光寺呆了一日。 丰巳呈给肖玄找了一身平阳侯府的侍从的衣裳,肖玄混在平阳侯府侍从中出了寺。 离开寺庙时,苏锦还见有人在寺庙周遭寻人。 应是长风国中之人。 侍从中,肖玄亦低头避过。 这里是平阳侯府的人,寻人的人没有仔细看,怕打草惊蛇,待他们走后,还在容光寺徘徊。 ☆☆☆ 容光寺回京差不多半日路程。 苏锦昨夜没睡太好,上了马车基本在打瞌睡补觉,柏远和瑞盈未敢扰她,遂去了叶浙和魏长君的马车一道共乘。 过了不少时候,马车在途中的凉茶铺子缓缓停下歇脚。 苏锦才醒。 在凉茶铺子同叶浙等人一道用糕点的时候,丰巳呈附耳道,「夫人,世子走了。」 苏锦颔首,遂也未多问。 容光寺回来是初三。 年关过后,日头仿佛也似上了发条一般,过得飞快。 转念就到了正月十五。 苏锦终于绣好了第一个小虎头肚兜,第二个也在如法炮制中,第二个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期间,也在京中偶遇到过肖玄两次。 肖玄再见她和丰巳呈,神色微微诧异,但旁人面前,依旧是一把折扇在手,面容淸矍的偏偏公子一个。 苏锦亦未戳穿,仍同早前一般,不算亲近不算疏远,寒暄一句,便同魏长君等人一道离开。 看着那道背影,肖玄低眸不语。他盼她同他说话,又怕她同他说话,他会句句猜疑。 但仿佛,从容光寺一晚后,诸事在心中悄然不同。 明知不应当,但他莫名想,隔三差五便寻到苏锦会出现的地方,他也出现。 第89章 他喉间微微咽了咽,他,好似越界了。 ☆☆☆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罗晓邀了柏远和瑞盈同去了。 苏锦多有不便,则在宝胜楼顶层的阁楼处小坐,一面等他们几人,一面看街市上的元宵花灯和人群中的热闹猜灯谜,玩杂耍。 年关时候的热闹是家中的热闹,街市上是冷清的。 元宵时候的热闹是街市上的热闹,衣香鬓影,摩肩接踵。 苏锦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正看着楼下一处变戏法的掏空心思讨得路人欢心,说来也巧,顶层阁楼处看下去,这戏法的来龙去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苏锦忍不住笑笑,原来戏法拆穿了竟变得如此简单又觉早前怎么没想到…… 苏锦托腮笑笑,一侧,脚步声传来,苏锦循声望去。 肖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夫人,好巧。」 苏锦微微敛了笑意。 「世子好。」苏锦没有起身。 丰巳呈见肖玄上前,眼睛略微瞪了瞪。 当日从容光寺回来,夫人便交待过容光寺中的事过了就过了,之后全当不知晓,便是日后在京中遇见肖玄也都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肖玄是长风国中的人,长风国中的事宜他们不涉猎。丰巳呈会意,后来偶然在京中确实也遇到过肖玄两次,丰巳呈装作无事,却是见肖玄有些不自在。 丰巳呈没想到今日元宵会在宝胜楼遇见肖玄。 或是,肖玄是特意来寻夫人的。 果真,肖玄目光瞥了瞥丰巳呈,遂向苏锦道,「我有话同夫人说。」 又补充,「单独说。」 丰巳呈诧异看向肖玄,又看了眼夫人。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旁的情绪,轻声应了句,「好。」 丰巳呈退至一侧,目光却警惕未从肖玄身上离开过。 肖玄并未在意丰巳呈目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街市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宝胜楼顶层阁楼上亦是灯火通明,映出京城街市的繁华景象。 肖玄在苏锦对面落座,开门见山,「在容光寺那晚,我,可有同夫人说起旁的……」 他并未说完旁的指什么,苏锦言简意赅,「没有……」 肖玄微怔。 苏锦垂眸,饮杯中的水。 肖玄看着她,没有做旁的动弹,声音略微有些发沉,「苏锦,你在撒谎。」 苏锦眸间淡淡,看他,「若是我应你,你说了,你还会继续想问说了什么,其实你只是说了几句呓语,我隔得远,并未听清,所以应你没有,你大可放心,即便有,呓语也不会当真。」 肖玄微顿。 苏锦大方看他。 肖玄良久没有应声。 苏锦也不出声扰他思绪,又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 片刻之后,肖玄才道,「那如果有,苏锦,你记得替我保守秘密……」 苏锦手中微微滞了滞,莞尔道,「世子放心,我惜命。」 这句分明是玩笑话,若是放在早前,他一定会心一笑,但眼下,眸间却是僵住。 苏锦抬眸看他。 他端起酒杯,饮了半口,「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语气中有恼意。 苏锦莫名看他。 肖玄似是觉察方才那句不妥,遂又开口一语带过,「柏炎可有消息回来?」 果然说到柏炎,苏锦便全然没有再去想早前他的话,而是低声道,「没有。」 他顺势接道,「你倒不必担心他,他在军中混迹十余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比起宫中那位,他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他在军中如鱼得水,比在京中更能施展得开。」 苏锦笑笑,她似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说。 肖玄却敛了笑意。 这一晚,他唯独见她脸上的笑意,便是说起柏炎的时候。 他早前并不在意。 如今却在意。 清风晚照,肖玄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只觉今夜宝胜楼的酒有些过于醉人了。 他怕饮多。 「苏锦,元宵快乐。」他好似漫不经心。 她笑笑,「元宵快乐。」 ☆☆☆ 罗晓同柏远,瑞盈三人折回宝胜楼的时候,肖玄已经走了。 瑞盈手中拎了一盏走马花灯,应是今日街中见到最好的一盏了。 瑞盈笑眯眯道,「三嫂,竟是四哥猜中了谜题,还一连中了十六题,店家送给我们的,这一路,旁人眼中全是羡慕。」 这样的走马花灯,别的地方买不来,元宵佳节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走马花灯都是真才实学猜灯谜赢来的。 所以这一路,瑞盈得了旁人羡慕的眼光。 而这走马花灯又是柏远得来的,瑞盈心中骄傲。 罗晓端起酒杯敬柏远,「深藏不漏。」 柏远甘之若饴。 趁罗晓同瑞盈说话,柏远伸手挡了挡,轻声朝苏锦道,「托宴大人的福,他当初猜中了六十四道,其中便有这十六道,我依葫芦画瓢。」 第90章 旁人不知柏远同苏锦说了什么,苏锦言笑晏晏。 柏远也在一处自得其乐。 苏锦眼中也掩不住的笑意,正好垂眸,却恰好见到街市一角,一袭白衣锦袍身影转身离开,衣襟连诀。 苏锦愣住。 肖玄的背影很好认,他应当一早便离开了宝胜楼…… 肖玄并不知晓身后这道目光。 他先前是在街市上,隔着一市的灯火,远远眺望她。 宝胜楼内灯火通明,望街市处并不觉旁的。但街市处望宝胜楼,却犹如举杯望月,月色分明温婉动人。 他一直看了许久,直至心中再装不下…… 在京中,不能再见苏锦。 再越界,他会难以收场。 苏锦亦收回目光。 宝胜楼内,柏远同罗晓开始拼酒。苏锦见过柏远同宴书臣拼酒,同叶浙拼酒,眼下又是罗晓,柏远是真的好酒,且一饮就多…… 罗晓将柏远一路送回侯府,丰巳呈将他扛回苑中的时候满肚子腹诽,回回同这闯祸精一道就没好事。 但转念一想,闯祸精似是近来也没怎么闯祸了,今日才灯谜还能中头彩。 丰巳呈想到一句话,瞎猫撞见了死耗子。 ☆☆☆ 等回苑中,洗漱完躺在床榻上,苏锦想起肖玄今日问她的话。 ——可有柏炎消息? 她是应的没有。 腊月二十七出征,到眼下正月十五,大军拔冗二十日,她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她是很想念他。 月色清晖,月光淡淡照在窗前,今日月色极好,她不由想起早前,他口中悠悠念的那句,明月照人来…… ☆☆☆ 大帐内,柏炎神色紧张。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已经将近子时,顾老将军还未至,但他需沉得住气。 约好的是今日,那子时前都是今日。 顾老将军一定会来。 稍许,柏子涧撩起帘栊,将身后的人低调迎了进来。 柏炎起身上前。 那人揭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虽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脸,一看便是常年在军中之人,神色刚毅,目光深邃有神。 柏子涧自觉退了出去。 柏炎拱手,轻声道,「见过顾老将……」 顾阅伸手制止,「我在禁军中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旁的客套话不用再说了,柏炎,你的意图沐敬亭已同我说过,此事不是小事,我要亲自过问。」 「柏炎洗耳恭听。」 顾阅随他帐中落座。 顾阅先开口,「谈之前,我有一事先告诉你。」 柏炎抬眸看他。 顾阅沉声道,「秦王一家还是被灭门了……」 柏炎眉头微皱。 顾阅看他,「你们在殿前阻拦便应当想得到,叶浙去抄家,死的只是秦王的血脉,但如今,死的是秦王府上下三百余口。」 柏炎愣住。 顾阅继续道,「轮心性,你们一个都不是东宫对手,也莽撞,若不是秦王之事,给东宫敲响警钟,知晓朝中百官皆等你主持大局,你今日未必会在此处,许家也未必这么快会遭灭顶之灾,你也有大笔的时间筹谋。你老师让我捎方才这些话给你,不合事宜的时机做不合时宜的事,是要付出不合时宜的代价……」 柏炎一字没有言旁的,只拱手道,「学生谨记。」 顾阅微微眯眼看他。 他在柏炎面前说这句话,其实是施压,柏炎比他想象中的更稳妥。 顾阅笑笑,遂开口道,「柏炎,我顾家可以帮你平阳侯府,可我顾家有何好处?」 柏炎抬眸看他,正欲开口,顾阅又道,「我顾家已是封疆大吏,顾云峰亦接的住我的衣钵,公侯伯爵亦入不得我这老头子的眼,你还有什么可以许我顾家?」 柏炎却是没想过顾阅会如此问。 如此看,顾家根本不需要他承诺旁的,他亦没有能和顾家交易的。 柏炎拢眉,没有轻易作答。 顾阅笑了笑,大抵还是满意他方才的表现,遂目光微凛,再次施压笑道,「我顾家旁的都不缺,你要我顾家助你,可以,只有一条,你娶我的孙女为后。柏炎,你是聪明人,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决定,才不会付出不合时宜的代价,你好好想,想清楚……」 柏炎僵住。 「柏炎小辈,我给你一日考虑时间。」顾阅嘴角勾起一缕压迫性的笑容,复又伸手,重新带上斗篷上的帽子,「等考虑清楚,你让人到尧城以西十五里的赵家河寻我,我等你答复。」 顾阅言罢,也不准备同他再说,转身就要出大帐。 「顾老将军……」柏炎唤他。 顾阅脚下迟疑,却并未回头,余光瞥了瞥一侧的身影,眸间好奇拢了拢。 这么快就答应? 未免也…… 顾阅嘴角微微勾了勾,戏谑笑了笑,果真还是年轻气盛。 见他未转身,柏炎仍朝着那道背影,「不必等上一日,柏炎眼下就可答复顾老将军。」 第91章 顾阅转身看他。 柏炎恭敬拱手,低眉道,「承蒙顾老将军垂爱,柏炎已娶发妻,内子已有五个月身孕……」 顾阅打断,「我知道。」 柏炎抬眸看他。 顾阅继续道,「我顾家不介意,我顾家的女儿若母仪天下,自然有气度容人,你也可享齐人之福,柏炎,我顾家开出的条件不算苛刻,也并未为难你吧……」 柏炎眉头轻拢,沉声道,「顾老将军,你真愿意你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份?」 顾阅见他果真松动,低眉轻轻笑了笑,遂才抬眸看他,「柏炎,顾家的事你不必劳心考虑,柏家和顾家联姻,各取所需,各得其利,没什么……」 话音未落,柏炎出声打断,「顾老将军,你可能会错了意。」 顾阅语塞。 柏炎沉声道,「便是顾老将军你愿意让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我也舍不得我夫人受旁的委屈。」 顾阅眯眼看他。 柏炎低眸笑笑,既不恼意,也不谦卑,只温声道,「顾老将军有所不知,我同夫人早前结过同心结,我亦亲口答应过她祖母和娘亲此生只取她一人,我不食言。」 顾阅应道,「此一时,彼一时,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何必为一人负天下人?」 柏炎又低眸笑了笑,似是心底拿捏过,遂才坦然应道,「顾老将军,我早前征战,已经负过她,让她嫁过人,我追悔莫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顾阅僵住,全然没有早前的胸有成竹,亦或胜券在握。 柏炎继续坦然道,「我等了她足足六年,才幸得与她共赴此生,如今又征战在外,留她独自一人有身孕在京……」柏炎眸间潋滟,「我已经负过她,又如何可以再负?自己的女人都可以一负再负,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负天下人?」 顾阅仍是僵住,亦不作声。 柏炎深吸一口,遂才敛目,重新朝顾阅恭敬拱手,「柏炎多谢顾老将军今日特意拔冗来军中见我,若顾老将军愿意助我,柏炎日后一定倾囊相报,若顾老将军有难处,柏炎亦心中感激,日后也绝无不妥之词,还望顾老将军见谅。」 顾阅瞥过头去,低声开口奉劝,「柏炎,你自己想清楚了,今日过后,没有第二处。」 顾阅声音略低,似是从方才之后,他已无早前的咄咄逼人之势,反倒多是奉劝。 柏炎笃定,「想清楚了。」 顾阅轻嗤,「好,你有血性,你有种!」 柏炎愣住。 顾阅重新盖上斗篷上的帽子掀起帘栊出了大帐中,柏子涧赶紧相送。 大帐内,柏炎垂眸。 良久,柏炎重重摔了案几上的茶盏。 还是,功亏一篑。 ☆☆☆ 良久,柏子涧入内时,柏炎还在帐中坐着脸色铁青。 见了柏子涧入内,柏炎也没出声,只是明显看出心情不好。 柏子涧上前,拱手道,「送老将军走了,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柏子涧见他这幅神色,没好开口问谈得如何。 柏炎却伸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谈崩了……」 虽然已猜到了八。九分,但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神色,柏子涧还是怔住。 少了顾家支持,要多多少阻力,柏子涧心中清楚,侯爷心中更清楚。朝中和军中之事,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顾家没谈妥,接下去的路许是重重阻隔,而且失了先机。 柏子涧自小跟随他,亦知此时如何劝都无用。 遂不出声,只是在帐中陪着他。 忽得,柏炎沉声道,「顾阅让我娶他孙女,否则此事作罢。」 柏子涧诧异,也能想到,若是此事,应是触了侯爷心中底线…… 只是,稍许,柏子涧又皱了皱眉头,惊愕道,「顾……顾老将军让侯爷娶他孙女?」 柏炎恼火看他。 柏子涧喉间咽了咽,他不是此意,连忙解释,「侯爷,我是说,顾老将军确实有个孙女,可……头几年就已经嫁人了……」 柏子涧嘴角抽了抽。 柏炎抬眸看他。 柏子涧尴尬笑道,「还是,孩子都能打酱油那种……」 柏炎嘴角难得也抽了抽。 柏子涧道,「侯爷忘了,百日宴的时候,侯爷还去过……还当着人顾夫人的面说,幸好长得不像他父亲……」 柏炎忽得想起是有这么一出,遂恼火皱了皱眉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稍许,又不明白,顾阅图什么! ☆☆☆ 马车内,顾云峰看着自己爷爷,不怎么敢出声。 今日爷爷会亲自到禁军中找柏炎谈话,他猜得到是何事。 但从出来时候的面色难看,应当没谈成,他已许久没见爷爷这幅模样,一言不发,坐在马车里将近半个时辰,像一尊雕塑一般,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其实除了漆黑一片,旁的什么都没有。 顾云峰遂也不出声。 一直到马车停在赵家河一间苑落门口,顾云峰跟着顾老将军下了马车。 第92章 苑中清净无人。 顾云峰上前应门,门后,是沐敬亭清闲自得的声音,「请进。」 顾云峰推门,顾老将军入内。 沐敬亭正坐在轮椅上,腿上覆着厚厚的薄毯,身后有年轻的侍者侍奉着。 开门见山,顾云峰拱手,「见过沐老。」 沐敬亭温和笑了笑。 沐敬亭身后的年轻侍者亦朝沐敬亭和顾阅两人拱手拜了拜,而后退出了屋中,从屋外将门阖上,又朝顾云峰道,「顾小将军,请随我来。」 沐老和顾老将军应当要聊很长一段时间,他为顾云峰准备的歇息之处。 顾云峰道了声,「有劳。」 侍者颔首,遂上前引路。 这座苑落不大,顾云峰歇息之处就在方才那屋的隔壁,顾云峰入内,才发现竟然隐约可以听到隔壁的声音,顾云峰略微怔了怔,不知应当是听下去,还是出屋避开,但隔壁的爷爷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些恼怒,「他有种!」 顾云峰愣住。 屋内,沐敬亭笑,「怎么和一个晚辈置气?有失你顾老将军风度。」 顾阅恼道,「我让他考虑考虑,就是给他台阶下的意思,他直接给我说,想清楚了,不用了明日!你沐敬亭也好,早前许金祥也好,尚且要给我几分薄面,他倒好,软话都说不来一句!他爹当年都不是这样的!」 沐敬亭只是笑,也不打断他。 顾阅继续道,「明明是我去问他的,你猜猜他怎么反问我?」 沐敬亭洗耳恭听。 顾阅恼道,「你来听听,顾老将军,你真愿意你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但顾老将军即便你愿意让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我也舍不得我夫人受旁的委屈,你说他是不是有种!」 沐敬亭笑出声来。 片刻,沐敬亭翻开茶杯,拎壶倒了杯茶递给他,「饮口茶,消消气。」 顾阅果真坐下喝茶。 顾云峰微微诧异。 临屋内,沐敬亭的声音温和传来,「你觉得他如何?」 顾云峰亦凝眸看向隔壁,他也好奇。 顾阅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道,「这倔脾气,对我胃口!我喜欢!」 沐敬亭笑。 稍许,顾阅又沉声道,「我亦羡慕。」 顾云峰微怔。 沐敬亭本在倒茶,听到这句眸间微微滞了滞。 顾阅继续道,「沐敬亭,他有种,他做了我当年没敢做的事,比年轻时候的我们更血气方刚,是不是沐敬亭?」 轮到沐敬亭愣住。 顾阅朗声笑了笑。 沐敬亭放下茶盏,脸色严肃道,「说正事,人也见过了,话也问过了,要不要帮?」 顾阅倾身向前,「你猜?」 顾云峰微楞。 临屋内,顾阅平淡笑道,「她夫人尚有身孕,若是许以利益就能舍弃,这样的人,今日能为利益舍弃自己的夫人,明日便能为利益,舍弃顾家,舍弃你沐敬亭,这样的人不可靠,也靠不住,同如今东宫那小子没区别,既无区别,又何必赶下一个,扶另一个?」 沐敬亭也低眉笑笑。 顾阅继续道,「我喜欢他,重情义,知轻重,还有……」 沐敬亭看他。 顾阅倾身道,「还有那股子臭桀骜不驯劲儿!」 沐敬亭笑出声来。 顾阅亦笑。 「顾阅你这是嫉妒!」沐敬亭直言不讳。 顾阅轻哂,「我有什么好嫉妒,便是我顾家肯帮他,这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叶家不说了,还有南阳王府这块难啃的石头,他们两家多有过节,南阳王府未必肯帮他。」 沐敬亭又低眸笑笑,「钱誉去找你妹妹了。」 顾阅微顿,「你让钱誉去的?」 沐敬亭笑,「我哪里指使得动他,苏晋元让的。」 顾阅意外,「苏晋元?」 沐敬亭敛了笑意,「范允的遗孤,是柏炎保下的,苏晋元是范允的姑父,你说呢?」 似是听到柏炎保下范允遗孤,顾阅叹道,「此事你怎么不早说?」 能冒大不韪包下范允的血脉,这样的人,重情义,亦有原则。 沐敬亭道,「为了不影响你的判断,顾阅,你应当比我清楚,若是平阳侯府和许家相继得除,下一个是叶家,再下一个,是你顾家,还是南阳王府?」 顾阅噤声。 ☆☆☆ 正月十五一过,很快便到了正月末。 太医嘱咐苏锦不要日日在府中闷着,趁着眼下走得动,多活动活动,苏锦便听话隔三差五去趟叶家,或是顾家,找魏长君和程双说话。 魏长君有两个儿子,程双有一儿一女。 苏锦都很喜欢。 同孩子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正月末的时候,叶余音已经会写苏锦的‘锦’字了,苏锦颇有成就感…… 回府的时候,许是今日在叶家甜汤多喝了些,府中的孩子一路都很欢畅,时不时踢她一脚,如今的一脚已比早前有劲儿了许多,连陶妈妈都说,这多大的力气呀。 第93章 下马车的时候,白巧搀着她,丰巳呈伸手扶她,「夫人慢些。」 如今差不多六个月的生孕,身子是越发有些沉了。 苏锦刚笑笑,就见侯府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都黄昏过后了,这么晚,还有谁来侯府? 侯府的侍从迎了上来,神色不算好看,拱手道,「夫人,二爷来了。」 苏锦和丰巳呈都微微愣了愣,柏誉入京了。 「人在哪儿?」苏锦问。 侍卫拱手应道,「在偏厅中,四爷和大小姐正同二爷一道说话……」 「知道了。」苏锦嘴角微微牵了牵。一面迈步入府内,一面想起柏炎当日的欲言又止,再后来便是长翼将诸事道破。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旁的情绪。 白巧和丰巳呈随了她一道入内。 黄昏一过,入夜之前侯府中便陆续开始掌灯,偏厅是侯府待客之处,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处处透着富贵和鼎盛之意。 苏锦入内时,柏远和瑞盈正同柏誉说着话,柏誉一面听着柏远说话,目光一面打量着偏厅内的明亮璀璨,也透过内里的明亮璀璨,似是不经意般看向偏厅落空窗外的幽静夜色。 这一明一暗,形成鲜明对比。 却又恰到好处得衬出了侯府的富贵繁盛。 柏誉尽收眼底。 光是一处偏厅便是如此,这整个平阳侯府该是如何富丽堂皇?他方才由侍从领入偏厅时,便四顾打量着,心中按捺不住的隐隐的兴奋,这京中的平阳侯府才是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柏誉一面听着柏远的话,心思都在整个平阳侯府上。 柏远早前在严州见过柏誉,知晓柏誉同柏炎长得很像,而且待人和善,彬彬有礼,所以柏远对柏誉亲切。 瑞盈早前并未见过柏誉,眼下见他与三哥生得太像,但同三哥分明又是两种性子,瑞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四哥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分明和是善点头应声,眸间却在偏厅中游移。 四哥一腔热忱,但瑞盈却不怎么摸得透二哥的性子和意图。 特别是二哥总主动问起府中的事,瑞盈总觉何处怪怪的,但四哥似是知无不言。 眼下三嫂又不在,瑞盈想家中的事情应当过问三嫂一声,所以柏远好几次要问到二哥是否要住下的时候,瑞盈都插口打断。 可最终,还是又被二哥和四哥绕了回来,柏远问了道,「那二哥这次回来,在京中常驻,是要在府中住下吗吧?」 一语正中柏誉心思。 柏誉微微敛了目光,望向柏远和瑞盈两人,遂而嘴角勾了勾,正欲开口准备应声,却听偏厅内脚步声响起,并着一声温和,却掷地有声,「二爷自然不会在府中住下……」 柏誉一怔。 柏远和瑞盈都转眸,转眸却都是笑意,「三嫂!」「三嫂!」 柏远待人热忱,同苏锦关系也好,早前在严州柏誉便见过。 但柏瑞盈任凭方才他怎么套话,都不怎么开口,应当是谨慎,又不怎么热忱的性子,他没想到柏瑞盈竟也同苏锦如此亲厚。 柏誉目光微敛。 因得早前严州盛家家中未遂之事,他心中仍略有忐忑。 他不知柏炎可有将当日的事情说与苏锦听,但眼下柏炎不在,他身边的青木和柏子涧亦不在,柏誉心中的忐忑也不如柏炎在时那般强烈。 苏锦方才那句话,他虽还是明显听得出端倪,平阳侯府并不欢迎他。但早前已有心理准备,柏誉并未失态,而是就着柏远和瑞盈的招呼声,缓缓转眸,温和朝苏锦问候道,「弟妹,许久不见。」 依旧是谦谦公子,礼数周全模样,同苏锦第一次见他时无异。 苏锦亦循礼福了福身,礼貌道,「二爷。」 柏誉目光隐晦看了看,不由想起严州时,她俯身拾东西那妩媚动人的一幕。 而眼下,苏锦腹间显怀似有七八个月,脸上也因为怀孕的缘故圆润富贵了不少,在严州时方还好,她与柏炎从严州回京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这一路回京应当不知被柏炎弄过了多少回,眼下都怀了柏炎的种…… 柏炎早前是因为苏锦的事同他反目的,将他关在柴房中,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受封回京,柏炎却因许家之事受牵连出征,自身都难保。 这一趟讨伐许家,有人还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苏锦只是个怀孕的妇人,性子也温和,身边又只有一对不谙世事的柏家龙凤胎,平阳侯府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只能依靠他,这平阳侯府中的一切,迟早都是他的…… 想起早前那道酥骨撩人的身影,柏誉嘴角勾了勾,他有的是时间,等柏炎这趟有去无回,死在边关,她也迟早都是他的掌心玩物,他终有一日也会肆无忌惮将她压在身。下作弄,好好尝尝滋味,只可惜,柏炎怕是看不到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有柏炎的平阳侯府,只有妇孺,应当手到擒来。 柏誉握拳「轻咳」两声,眉目间略带倦意模样,低声笑道,「京中寒凉,方从严州回京,一路的气候多有不惯,有些染风寒。」 第94章 柏远关切,「那二哥先早些休息吧,明日唤太医来府中看看。」 听到唤太医来府中看看这一句,柏誉心中极度舒适。 长兄过世,他才是侯府的嫡长子。在平阳侯府,身体不适召的是太医过府问诊,那今夜他便能顺理成章落脚在侯府中。 柏誉尚沉浸在自顾的喜悦中,眸间却并不显露,依旧温润柔和。 苏锦却低眉笑了笑,朝偏厅外轻唤了声,「长翼……」 听到‘长翼’二字,柏远和瑞盈都愣住。长翼是府中的暗卫之首,早前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 眼下,是母亲将府中的暗卫都给了三嫂吗? 两人半是惊呆,又半是不解得看向苏锦,眼下唤长翼来做什么? 柏誉却是未听过长翼的。 柏誉见柏远和瑞盈两人诧异的神色,尚未回神,只见偏厅外一道黑衣身影入内,朝着苏锦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敬而沉声道了声,「夫人。」 柏誉僵住。 长翼虽低着头,可他脸上的青面獠牙面具还是让他触目惊心。 仿佛记忆忽得回到严州惊雷的那个夜晚,那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背对着闪电而来,手中的剑带着鲜血,整个人都让人毛骨悚然,他被青木拎着衣领扔进盛家偏僻的柴房里,柴房里还有那个死去的婢女。 虽然知晓眼前的暗卫同早前的并不是一个人,但莫名的,柏誉心底猛然一颤,战栗和恐惧感将他脸上的温和笑意都吞噬了些,衬出一抹渗人的惨白。 早前心中欣喜和镇定,似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暗卫打破,柏誉险些跌坐在地,额头都浸出涔涔汗水,一时忘了动弹。 再看向苏锦时,竟有一丝莫名的畏惧在其中。 这暗卫,似是听命于苏锦的。 柏誉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不让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朝长翼道,「长翼,你领二爷去歇息吧,这一路从严州到京城,舟车劳累,应是乏了。」 苏锦温声细语。 柏远和瑞盈心中都叹了叹,可为何要让长翼给二哥引路,两人却是不知晓了。 但两人都信赖苏锦,这家中苏锦主持中馈,便都听苏锦的。当下,长翼低沉应了声,「是。」 长翼缓缓抬眸,那目光中的毫不掩饰的凛冽之气,让柏誉心底一哆嗦。 对方眸间的清幽黯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清冽笑意,让柏誉只觉背后一凉,好似一股透心的寒气骤然从脚底窜起,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眼前叫长翼的这个暗卫……似是比当日那个,还要更让人恐惧些…… 柏誉脸色铁青,支吾道,「……要去……何处?」 若不问清,他甚至猜疑,长翼会直接取他性命,弃尸荒野,这人眼中的神色太过骇人,他不得不谨慎。 苏锦应道,「东湖别苑。」 东湖别苑?柏远和瑞盈都抬眸看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错愕。 柏誉也愣住,他虽不知东湖别苑在何处,但光听这名字,就知晓一定不在侯府中。 柏誉眉头皱了皱,先前的恐惧似是被眼下的紧张所遮掩,苏锦是不让他落脚在侯府,这如何能行! 由得利益熏心,竟连早前的恐惧都少了几分,强作温和镇定道,「弟妹,平阳侯府本是我家中,何必让我住到别苑去,不合时宜吧。」 他连这句话都说出来,是被逼得有些藏不住了。 若是不在侯府中,许多事情便不都顺理成章的接手,柏远和瑞盈也看向苏锦,确实,二哥回京,照说是应当住在府中才是,这侯府中毕竟也不缺二哥的住处…… 柏誉话音刚落,苏锦却是朝他福了福身,‘诚恳’道,「二爷此番奉诏回京,面圣之后必有陛下钦赐的封赏和府宅,但入宫面圣之前,二爷是需落脚之处。二爷如今受封定阳侯,地位同平阳侯府不分伯仲,若是再委屈二哥,屈居借宿于平阳侯府内,委实不妥。侯府对面的东湖别苑是侯爷的私产,侯爷出征前叮嘱过,将东湖别苑赠予二爷留作京中落脚的府邸,如此,两边侯府正好门对门,日后便于走动,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眼见柏誉脸色越来越差,应是知晓今日是必定不能留在平阳侯府中了,苏锦一口一个私产,一个赠予,是委婉提醒他,平阳侯府都是柏炎的,若非柏炎赠予,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柏誉脸色难看。 又听苏锦叹道,「还望二爷不嫌弃。」 苏锦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柏远也恍然大悟,「是了,还是三嫂周全,二哥如今是定阳侯了,当需自己的府邸,匾额上也得换成‘定阳侯府’几个大字才是!诶,二哥,三哥真偏心,他竟将东湖别苑送你了,你不知道东湖别苑多好!」 好个屁! 柏誉心头恼火,但长翼的目光瞥过,柏誉心头微凛,知晓苏锦这是给他下马威,初到京中,他本以为柏炎不在,苏锦是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想,这三两句话,一座府邸就将他搪塞了,长翼在,他又不好发作。 柏誉温和笑笑,「还是柏炎周全,有劳弟妹了。」 既然‘皆大欢喜’,苏锦似是脸上的歉意才去了些,遂朝长翼道,「先领二爷过府吧,府中的东西都是早前备好的,二爷先歇息,明日过府叙旧。」 第95章 听到过府叙旧四个字,犹若芒刺在喉,柏誉抬眸看了看苏锦,有些分不清真是柏炎离开前做的主,还是她拿捏的意思。 长翼一路领他去到对面东湖别苑,他此番入京便是想好在平阳侯府中暂住,连个丫鬟和侍从都没有带,眼下,跟在长翼身后,柏誉说不出的诡异。 夜里的东湖别苑并未掌灯,长翼推开门,继而从墙上不知何处又翻下几个暗卫,同样都是青面獠牙。 柏誉极度不适。 长翼沉声吩咐了声,「点灯。」 这东湖别苑中,连点灯的都是暗卫,飞檐走壁,用火星子点的灯。 灯光昏暗,映在长翼脸上,更显几分阴森肃杀。 柏誉喉间咽了咽。 长翼转眸看他,唇瓣微微勾了勾,「二爷,有事唤我。」 柏誉是在惶恐不安中渡过的漫长一夜。 一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就连窗外的树影斑驳都草木皆明,为数不多入寐的时候也莫名惊醒了无数多次,担心那群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会趁他熟睡,背地里对他下杀手。 柏誉就这般一直熬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想通,如果这群暗卫真要对他下手,他醒和不醒其实并无区别。 他是自欺欺人。 柏誉卯时左右阖眸,但辰时不到,宫中便来了内侍官传召,说陛下召见定阳侯。 柏誉随内侍官入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内侍官一直打量他,临下马车才道,「定阳侯同平阳侯生得真像,老奴根本认不出来。」 柏誉怔了怔,心中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说他同柏炎像。 但宫中的人事他都不熟,又是初次入京,断然得罪不起御前行走的内侍官,遂而温和笑了笑,敛声没有说话。 内侍官叹道,「只是两位侯爷性子全然不同,定阳侯您可真是和善多了。」 似是这句话说到了柏誉心中,柏誉嘴角勾了勾。 柏誉是初次入宫,内侍官亲自领他乘马车入了外宫门,既而又乘马车到了中宫门处下车,内侍官提点,「侯爷早前未入宫过,这宫门处亦有讲究,外宫门到内宫门是可以行马车的,但这内宫门到中宫门便需步行,侯爷请。」 陛下让他亲自去接,便是提点定阳侯的。 定阳侯虽是平阳侯的胞兄,但自幼长在严州。 陛下是怕定阳侯独自入宫不妥。 果真,柏誉跟随内侍官一道,从中宫门踱步往内宫门去,他来京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从未进过宫中,当下只觉金碧辉煌,琉璃砖瓦,目不暇接,那内侍官心中腹诽了一句,嘴上还是笑道,「侯爷,宫中莫多看。」 柏誉忽然会意,这自然不是他当四处打量的地方。 他长在盛家,连入宫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教他。 眼下,柏誉忽觉有些脸热。 但内侍官却是没有再说话。 稍许,到了内宫门处。 侍卫贴身盘查无误后,柏誉才随内侍官入了宫中。 内侍官再提醒道,「侯爷,入了这内宫门,可需仔细谨慎了。」 柏誉应声。 内侍官心中不禁叹了叹,这定阳侯同平阳侯是同胞兄弟,但气度差得真是太多了。 又走了些许时候,内侍官将柏誉领到了一处皇宫苑落中,内侍官驻足,「侯爷请在此处稍作等候,等陛下下了早朝便会来御书房宣见侯爷。」 柏誉应好。 眼下是辰时末,柏誉一直在天寒地冻的苑中等到巳时,手都有些冻得哆嗦,却记得早前内侍官的话,不敢乱动。 等到巳时末,柏誉都觉自己快要僵透了,只听身后纷繁复杂的脚步声传来,既而瞥到龙撵一角,柏誉掀了衣摆下跪拱手,没有抬头。 容鉴目光瞥过,似是没有想起,片刻,又想起今日传召了柏炎的哥哥入宫。 容鉴伸手,龙撵放下。 柏誉高呼万岁的声音中,容鉴笑了笑,「定阳侯是吧,平身。」 「谢陛下。」柏誉起身,抬眸看向面前的容鉴时,容鉴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当即微颚,也下意识后退一步防范,他险些认成柏炎。 但很快,容鉴脸上的担忧之色便敛去,柏炎的眸子里透着血性,但眼前的人没有,亦或是温顺,和煦? 容鉴轻哂,「定阳侯同平阳侯果真是兄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柏誉拱手应道,「弟弟像哥哥是应当的。」 容鉴嘴角勾了勾,柏誉这句话便说得极有意思,旁人说的都是他想柏炎,他是变相说柏炎像他。 容鉴最善识人辨色,当即笑了笑。 「随朕来。」容鉴踱步向御书房中去,当即有内侍官上前推门。 柏誉又恭敬拱了拱手,跟在容鉴身后。 容鉴摆了摆手,内侍官从御书房外将门带上,只留了殿上同柏誉一处。 容鉴一面翻着案几上的折子,朱笔御批,一面开门见山问道,「知晓把你接来京中,封你做定阳侯是做什么的吗?」 言及此处,抬眸看他。 柏誉初次见殿上,尚摸不清楚殿上心思,加上早前内侍官有告诫过要谨言慎行,柏誉低眉拱手,「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第96章 容鉴批完一本,放至一侧,趁着空隙抬眸看了眼他,「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还是想明白了也不说?」言罢,顿了顿,又翻开另一侧,继续道,「若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也别在京中呆了,挂个定阳侯的空名号,回你的严州去吧。」 柏誉当即下跪,「陛下恕罪。」 容鉴轻嗤,「朕当你是柏炎的二哥,多少有些柏炎的气性,朕让你在柏炎出征时候入京,是让你自己拿回平阳侯府的东西。你才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子,但平白被自己的亲弟弟顶了包,柏炎身上战功赫赫,你动不了他。没些资本你拿不回来平阳侯府,朕封你做定阳侯,便是给你拿回来的资本,可听明白了?要你自己去拿,自己拿回来,趁柏炎不在京中的时候,把平阳侯府一点点拿回来,攥在自己手里。若是拿不回来,朕也帮不了你,你要么在京中做个人人看笑话的空壳子,要么就做个名副其实的定阳侯,你自己选!」 柏誉眸间讶然。 容鉴对他的反应颇有些不满,凌目瞥他一眼,「听明白了?」 柏誉叩首,「微沉明白。」 「听明白了就出去吧。」容鉴继续低头,朱笔批着手中奏折,不再说话。 出了御书房,柏誉脸色阴沉。 陛下是想用他来制衡平阳侯府,他如何不明白? 但只给了他一个定阳侯的空名头,什么都没有给他,他拿什么去制衡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诸多暗卫,都听于苏锦,即便柏炎不在,他也连府中都轻易入不了。 他要凭何一点点拿回平阳侯府? 柏誉忽觉入京第二日就夹在陛下和柏炎的博弈之间,进退无路。 忤逆殿上,他连今日定阳侯这个名份都不会有。 但贸然同苏锦冲突,苏锦会真让平阳侯府的暗卫‘错手’杀了他! 这京中的路,断然没有早前想象中的好走。 柏誉冷汗直流。 ☆☆☆ 御书房内,容鉴唤了内侍官入内,随口吩咐道,「你去查查,定阳侯昨日入京住在何处?」 内侍官应声照做。 等晚些时候,内侍官折回,应道,「定阳侯昨日住在平阳侯府对面的东湖别苑……」 容鉴眸间滞了滞,问道,「东湖别苑?」 内侍官应道,「是,东湖别苑在平阳侯府对面,听说,平阳侯夫人将东湖别苑赠给了定阳侯,给定阳侯做京中府邸,今日正在更换牌匾呢!」 容鉴听得一恼,顺手扔了手中的御笔。 难怪方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连门都没进去! 内侍官吓得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容鉴随口恼道,「真是没用的废物!回京第一日便被人挡在门外,这日后还有什么能指望上他的!窝囊废,还盼着他能同柏炎斗一斗,连柏炎的夫人都斗不过。」 内侍官自然听得明白陛下在说何人。 在宫中,便是听明白了也应当是没听明白。 容鉴想想又气不过,顺手砸了手中的奏折。 「滚出去!」恼意看他。 内侍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容鉴确实恼怒,他也想过柏誉许是个扶不上墙的,却没想到,他是扶不上墙的,苏锦是能立得住的! 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他拾起那枚步摇递给她。 那张脸,分明温婉妩媚,还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却没想到,同柏炎是一个心思出来的。 就凭这一出,柏誉就斗不过她。 容鉴重重拍了拍桌面,唤了声,「召英国公入宫。」 内侍官应是。 容鉴垂眸,这枚棋子再烂,对付柏炎时仍需要用,扶不上墙也需要硬扶,还不能他扶,要假他人之手扶,借英国公这样的旧臣之手。 急也急不得! ☆☆☆ 从正月末到二月初,柏誉一直在东湖别苑,也就是如今的定阳侯中低调呆着。 没做旁的事情招惹平阳侯府,亦同平阳侯府相安无事。 英国公来寻过他一次后,便隔三差五带朝臣出入定阳侯府中,朝中议论纷纷,英国公如此相助,定阳侯府怕是要得势! 走动的人越多,定阳侯府越门庭若市。 如今朝中都晓平阳侯深陷许家之事的漩涡中,指不定,这平阳侯府的基业日后会转到定阳侯手中,遂主动拜访与结交的人络绎不绝。 长翼问道,「夫人,眼下如何做?」 苏锦眸间淡淡,「什么都不做。」 长翼看她。 苏锦轻声道,「眼下是殿上看出柏誉撑不起这定阳侯府,所以让嫡系的英国公做帮衬,眼下我们做什么,殿上会变本加厉支持定阳侯府。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做。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如日中天的要留有余地,低谷时要耐得住心性蛰伏,这两点,柏誉都做不到,权且看着,他会有得罪人的时候……」 长翼拱手。 二月初六,长翼看向苏锦手中的剑穗子。 今日是侯爷生辰,夫人手中这枚剑穗子应是做给侯爷的。 ☆☆☆ 第97章 朝阳郡城外,大军将至。 柏炎领了一队人马至城下,城墙上下皆是戒备,许昭亦着戎装。 隔着城墙,一人骑马在城墙下,一人在城墙上,两相对望。 许昭沉声,「陛下让平阳侯讨伐朝阳郡?」 柏炎喉间微滞,「是让我来过问,许家谋反一事可有内情?」 许昭轻笑,「带十万人马来过问?」 柏炎垂眸,再抬眸看他时,语气似沉入冰窖,「许昭,除了我来,谁能还你许家清白?」 许昭敛了笑意,眸间氤氲看他。 「我进城,大军驻扎城外,没有我命令妄动者,按军法当斩!」柏炎沉声。 柏子涧应是。 身后的数十个传令官,分别策马而去,朝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传方才柏炎的话。 许昭喉间微咽,目光瞥到别处。 身后有禁军左前卫一支的统领抗议,说奉旨讨伐许家,被柏子涧当即按军法斩杀,这军中肃然安静。 许昭尽收眼底,鼻尖微红,朝着柏炎道,「我爹在奔丧途中被人截杀,柏炎,我能相信你吗?」 柏炎笃定,「能!」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锦上逢春》卷一 作者:西柚 02、《锦上逢春》卷二 作者:西柚 03、《锦上逢春》卷三 作者:西柚 04、《锦上逢春》卷四 作者:西柚 05、《锦上逢春》卷五 作者:西柚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