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京都金陵。 城东明乐坊长和街,大鸿米铺门前,停下了一架轻便的青布两轮小马车,车上下来一个裹着竹青色斗篷的纤秀身影。 「就是这里了。」面色黝黑的丫头扶住下车之人。 「这位小公子,要买米?」招呼的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口齿很伶俐。 他打量了一下来人,生客,兜帽下面只露出一个尖巧光洁的下巴,看样子年纪不会超过十七,看气度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可是哪家公子会来光顾这么一个巴掌大的米铺? 「我是你们掌柜娘子的老乡,麻烦小哥去通报一声。」声音清润,十分悦耳,不像是一个少年的嗓音。 那小伙计犹豫了一下:「咱们掌柜的外出批货去了,公子,恐怕不妥吧。」 来人把头上的兜帽往下一拉,露出一张绝顶漂亮的脸,粉面含春,肤如暖玉,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娇俏,右眼角还有一点细小的泪痣,更添三分妩媚。 只是此刻,那双眼睛泛着冰凉凉的幽光,波澜不惊。 这哪里是什么男子,分明是个貌美如花大姑娘啊,哪怕着男装,也遮不住她半分美貌。小伙计吞了口口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位姑娘……」 那少女抿了抿唇,看在小伙计眼里却是极为动人的一抹笑,直笑得他一阵天旋地转。 「我和你家掌柜娘子是旧相识了,你对她说,我是安庆来的,她肯定见我。」 桂圆的家乡是安庆,这点她还是记得的。 她见到了大鸿米铺的掌柜娘子,对方比之记忆里的丰润了不少,腰围略粗,很显然是有身孕在身。 从前做过丫头的掌柜娘子,现在大家都唤一声张升家的,正搓着手局促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这样漂亮的小姐,她就是从前也不多见,如何会是安庆来的老乡? 她显然正打算用饭,桌上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细面。 「坐下说罢,」那位漂亮小姐仿佛一点都不怕生,四下打量了一番,开始盯着掌柜娘子的双手,「看来你过得很好,你当家的对你不错,手上的冻疮几年没犯了吧?」 坐在她对面的人一愣,为什么她连自己生冻疮的事都知道,又是这般熟稔的口吻? 那小姐仿佛完全没看见人家的惊诧,她看着桌上的盘子里放着的几样水果,继续道:「你还是不能吃石榴么?如今金陵正是石榴当季的时候……」 张升家的惊骇地站起身来,她竟连自己碰不得石榴都知道,这样的事,就是从前的闺中姐妹也鲜少知道。要知道,做奴才的,但凡主子的赏赐,她们都只受了,哪个敢挑肥拣瘦在主家还说不吃这不吃那的。 「你、你到底是……」 「一别经年,桂圆姐姐可好?我曾答应要给你带牦牛肉干过来,终是食言了。」 张升家的脸色惨白,仿佛看到鬼一样,直退后几步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你……大小姐?」 「是我。」那位小姐垂着眸子,平静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的……薛家大小姐已经在两个月前死了……她还为此哭了一晚,从前薛大小姐进京的时候,都是她陪在身边,她虽不是她的奴婢,却是她在京城最亲的几个人之一。 最后一次见她已是两年前了,分别时薛大小姐还颇为感慨:等再入京的时候,恐怕就是来成婚的了,再不能满街瞎溜达。 可是她终究没福气,在今年进京的水路上,官船出了事故,十死其九。 薛姣已经不在了啊。 「你静下心来,我与你慢慢说。」那小姐知道她的难以置信,声音格外的沉稳。 张升家的僵硬地扶起凳子,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玉人。 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起死回生之说啊。 薛大小姐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当世第一名门苏家的三小姐苏容意。 苏家三小姐……张升家的当然听过,论美貌可说是京城拔尖的,可是那飞扬跋扈的性子,也同样闻名。 她开始真的有点相信了,不然苏家的三小姐会这样坐在自己这个普通商人妇面前说这些话吗。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要见祖母。」苏容意开门见山道。 张升家的迷糊了,「以您如今的身份,见不到老太君吗?」 苏容意嘲讽地扯扯嘴角,「最近金陵城中最大的喜事,你没有听说吗?」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年轻的镇国公谢邈和苏家二小姐苏容锦的亲事。 张升家的明白过来,这位镇国公,就是原来她薛姣的未婚夫啊! 薛家与谢家还是亲家,薛姣的母亲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姐,谢邈是她的表哥。可她死了才两个月,谢家就另聘新妇,那薛家与苏家,怎么可能还有往来。 而她又偏偏成了苏容意,从前的未婚夫将成为自己现在的姐夫,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2章 「可是小姐,我早就不在府里当差了,如何还能帮您?」张升家的颇感为难。 「无妨,我知道祖母每月逢朔便会出门礼佛,只是佛寺却不固定,你只需要打听一下她这个月往哪里去,我自会去见她。」 张升家的点点头,有点忐忑地问:「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苏容意抬起头。 怎么办? 就像她还是薛姣时一样,纤细的食指弯曲抵在下巴上,每当她思考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 熟悉她的丫头都知道,这是她遇到了烦心事。 就像她死的时候一样,她如今活也活得不明不白,她人生第一次,有一种彷徨无措之感。 张升家的觉得自己逾越了,立刻闭了嘴。 「桂圆姐姐,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今天你见过我的事,谁也别说,以后若还有什么事还要你帮忙,我会叫门口的那个丫头来通知你。」 张升家的点点头,十分恭敬地应是。 苏容意心里却有一种淡淡的酸涩,终究不是从前了,对面的人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对自己的生疏和防备。 桌上的那碗面已经不再冒热气,她轻声道:「凉了的面就不要吃了吧。」 说罢转身欲走。 张升家的一愣,心里没由来地一震,觉得眼眶有些酸,对着这个美丽自己却毫不熟悉的背影道:「小姐,生辰快乐。」 苏容意闻言一顿,没有回头地出门了。 兜帽重新挡住脸,她深深吸了一口这个繁华古都的气息,这么陌生。 她死了,好歹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皮肤黝黑满脸冷肃的丫头在她身后说。 「我走走吧。」苏容意轻道。 叙夏立刻退后,没有多一句话。 这丫头是她刚醒来的时候,在下厨房的灶台前发现的,她人生得丑又不会钻营,一直只能干最粗最重的活。苏容意却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身法、步数,都是练过的。 不知道是哪户官眷培养出来的丫头,竟流落辗转到了苏府烧火。 她很需要这么一个丫头,她毕竟不是真的苏容意,苏容意的丫头们她也用不顺手。这样最好,她不问叙夏的来历,叙夏也不在乎她这个主人的怪异。 没有交心,互惠互利。 路边的两个闲汉在讨论着今天的见闻:「瞧见了没,好大的排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镇国公府还真大方啊,全当了聘礼了!流水一样抬进了苏家大门。」 「我看你是没见过世面,苏家什么出身,多少年家族的底蕴在那里,等着瞧吧,苏二小姐送嫁妆那天,才肯定要晃瞎了我们的眼。」 「啧啧,朱门酒肉臭啊,这些权贵的日子真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想的……」 「哈哈,你也别不平,到时候他们两家结亲之日,我们去瞧个热闹,说不定还能混点酒水吃喝……」 她在心里冷笑,镇国公府的排场? 有多少是他们薛家赚的恐怕谢邈自己都不知道吧。有多少银票是经过她的手成沓地往京里送的?西北又有多少赚钱的营生镇国公府只坐着等数钱? 祖母还曾劝慰她,那是你外祖家,日后也是你婆家,我们薛家人丁少,这些钱给他们也是日后给你的。 她瞧着灰蒙蒙的天,金陵的天不似西北,总是这样,天幕压得这样低。 她宁愿相信,镇国公府和谢邈都是有苦衷的,她并没有为她人做嫁衣。 等见到祖母,一切就都能问个清楚了。 ☆☆☆ 苏府侧门守着的小厮急得抓耳挠腮的,看见苏容意终于回来了,忙不迭跑上前去。 「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真是急死小的了。今儿镇国公府来下聘,前头搭了戏台子,太夫人来催过几回了,偏您要挑今儿个出门,撂了咱们这干人在这干着急。」 「都走了?」苏容意淡淡地问。 小厮一愣。 「我说镇国公府的人,都走了?」 他挠挠头,「大概是的,这会儿天都见黑了,唱戏的也都歇了,太夫人、大太太、三太太都在二小姐那里,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过去了,既然说了身体不适,还过去做什么。」 屋里两个丫头望春和忍冬也一直在等她回来,看见她就伸手要去帮她脱斗篷。 苏容意用手轻轻隔开她们,她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自己。 可是熟悉的人在哪? 她想到了自己从前的贴身丫头红豆和莲心,又是一阵蹙眉。 她为什么不直接找上薛家的人,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第3章 叙夏帮她打听了很久,才回复说红豆已经死了,而莲心,不知所踪。 她们是跟自己一起进京的,红豆和自己一起坐了官船,说是沉在江里没了也说得过去,可是莲心呢,她是先自己一步回京打点的,她为什么会不知所踪? 一切都像笼罩着一层迷雾。 望春和忍冬看见苏容意抗拒的反应,心下自然不舒服,她们服侍了小姐多少年,现在却无端被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叙夏抢了恩宠,怎么叫人开心地起来。 「小姐,还有一桩事,今儿薛家的二小姐上门来了。」望春主动对苏容意禀报。 薛婉?她来苏家干什么? 「要说也真是奇怪,因着从前薛家大小姐和镇国公的亲事……」旁边的忍冬咳嗽了一声,望春才转了话头:「原先薛家和我们也不算有交情,如今薛二小姐却主动要和大小姐交好,您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她和薛婉这个堂妹本来就不太对付。薛婉的父亲只是她隔了房的堂叔,也不算她嫡亲的堂妹。她只有一个嫡亲大伯,大伯生了两个儿子,已经全都死在沙场上了。 所以她死了,薛婉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更奇怪的是啊,咱们二小姐竟也好声好气迎了进来,半点没有不悦的,就像多年朋友似的……」她嘀咕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腔作势……」 忍冬又咳嗽了一声。 苏容意知道这个丫头,被原主教导着讨厌苏容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苏容锦是苏容意的堂姐,也是全京城的贵女典范,祖父是太师,父亲是御史中丞,生母是太后的侄女儿,苏家长房嫡长女,自小聪敏豁达,温顺知礼,又兼之貌比西子,文采斐然。 可以说是,完美地无可挑剔。 在这种完美的阴影下,苏容意这个妹妹,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何况她不仅父母双亡,是个无靠无恃之人,教养性情也实在上不了台面。 「薛家和镇国公府虽结不成姻亲,也还有层表亲关系在,二姐姐嫁过去,薛二小姐也算是她的小姑子,她这样招待人家也算是合情合理。」 两个丫头瞪大了眼睛,不得了,竟然听见自己小姐夸起了二小姐?不是她们听错了吧。 苏容意只是就事论事。 「小姐,您别这么说,」望春嘟着嘴,以为苏容意是气得脑袋糊涂了:「二小姐若不是生在长房,又是嫡长女,和镇国公定亲的,说不定就是您了,您可别怕她!」 苏容意盯着她。 「怎、怎么啦,小姐……」望春被她盯地发怵。 所以是从前的苏容意纵坏了这些丫头,还是这些丫头先把她吹上了天,连自己几斤几两的骨头都不知道了。 谢邈哪怕是不和苏容锦定亲,也轮不到这个父母双亡的苏容意。 「咱们房里能掌事的妈妈呢?」苏容意问。 有些规矩,该教的还是得好好教教。 望春睁大了眼:「咱们房里没有掌事妈妈啊,小姐,前年老爷过世后,您嫌妈妈们碍手碍脚的,全都打发出去了。」 苏容意叹气。 不知道也是不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老话了。 七岁的薛姣第一次离开西北到京城的时候,她的官话说得还不好。 继祖父、伯父之后,她的父亲薛寿也死在了疆场上。 满门忠烈。这是朝廷钦封御赐给薛家的匾额。冷冰冰的匾额送到绥远,宋叔说,薛家这么多条人命,就换来了这东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死了,自己才能进京。这只是她毫无道理的猜测。 「你是什么人?」 御花园里三四个男孩子穿红着绿的,和她一般大小年纪,站在她面前,很不可一世的样子。 薛姣不想回答他们,她要去找被留在琼华殿和太后娘娘喝茶的祖母。 「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许走。」一只白嫩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薛姣吃痛,一个转身就捏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往反方向一扭,那少年顿时痛的唉唉叫,旁边几人也都惊呆了,谁知道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薛姣按着父亲教的法子,制住了他的右手,抬脚就要去踹他的膝盖,还没得手,却被斜刺里一只手捏住了小小的脚踝。 「小丫头这么野蛮可不好。」那男孩子脸如白玉,笑得明澈动人。薛姣晒成小麦色的小脸一皱,放开已经痛的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腾出手就要对付眼前的人。 他却很灵活,知道她要攻击自己腰间软肋,迅速旋身侧过,却还是被扯下了腰间一块翠绿丝绦绑着的玉玦。 四周便有调侃声而起,「咱们刚刚授封的镇国公,竟然在一个小女娃手下讨不来便宜。」 第4章 他却不在意,对着薛姣露出白牙笑了笑。 薛姣骄傲地扬了扬头,满意地把手里的玉玦甩了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表哥谢邈,那也是他刚刚袭爵进宫谢恩的时候。 …… 好好的又梦到从前了,还是这么久远的事。 忍冬提着水壶进来,被已经起身的苏容意吓了一跳。 天还暗着,府里都是安安静静的,苏容意披散着长发,侧着脸在用火折子点灯,侧颜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让奴婢来吧。」忍冬放下水壶的功夫,灯已经点亮了。 「你起来得倒是很早。」苏容意回头对她道。 忍冬过去帮她铺床,「小姐最近似乎睡不安稳,醒得越来越早了,奴婢就想着早些起身过来看看。」 没想到还是晚了。 从前的苏容意,不睡到日上三竿怎么会起。 她的小姐浅浅地笑了,「我习惯了。」 声音很低,忍冬理床铺的手一顿。 「城外,静云寺。」 从昨天得到桂圆的信儿开始,这五个字就反反复复地盘旋在苏容意的脑中,她轻轻把火折子放下,觉得自己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叙夏还是像上回一样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自己也换了小厮的装束,还是面无表情地等着主子出来。 「记得封住车夫的嘴。」 叙夏道:「小姐放心,赖大是府外雇的,他媳妇是厨房里帮佣的,算不得吃苏府的饭。」 苏容意点点头,拉起兜帽将脸挡了个严实。 ☆☆☆ 薛家老太君甄氏由身边的王妈妈扶着到静云寺后头的小佛堂里诵经。 「老太君,抄录好的佛经,已经贡奉在佛祖面前了。」 甄老太君「嗯」了一声,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王妈妈实在不忍心,「您这夜夜抄经也实在是太……」 回回来,回回都会供,她年纪这样大,可怎么受得了。 「你不用多说。」甄老太君的嗓音苍老却有力,「是我业障太深……」 王妈妈轻轻叹口气,也不说什么了。 身后突然有响动,王妈妈蹙眉,回头却看见一个秀丽无双的年轻小公子正扒着门边,眼神深深地凝视着甄老太君的后背。 还是自己熟悉的布衣圆髻,一身清淡。 明明才只有两个月啊,苏容意却觉得有一辈子没见祖母了。 「你是什么人!」王妈妈道:「这里可是我们……」 苏容意轻道:「我想和老太君说几句,妈妈可否应允。」 「不可不可,」王妈妈说:「小公子,你要拜佛,去前头吧。」 甄老太君似乎没听到两人说话般,继续背对着她,嘴里一遍遍诵着经文。 「祖母……」出口的嗓音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是我啊……」 甄老太君的拨动佛珠的手骤然停住。 王妈妈也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你这后生如何这般乱喊人……」 苏容意状若未闻。 「祖母,我没有死……」 她不顾王妈妈的惊诧,低声诉说着从四岁时丧母,到七岁丧父,八岁掌家,十岁打理产业,自己与甄老太君相处的点点滴滴。 夏天坐在祖母瓜棚底下乘凉吃香瓜的她,冬天围炉偷懒偷偷把祖母的貂裘烧了一个洞的她,带着薛栖打架被祖母罚着去跪天井的她,送祖母离开绥远去金陵时泣不成声的她…… 王妈妈在一边听得大骇,差点站不住脚。 甄老太君终于道:「阿苗,扶我起来。」 王妈妈急忙扶着她缓缓起身。 甄老太君转过脸来。 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千沟万壑的。 边塞的风雪总是格外厉害。 「祖母……」苏容意忍不住又叫了她一声。她多想问问她身上的旧伤还疼不疼,夜里膝盖还痛不痛,吃得好不好,自己死了是不是整夜合不拢眼…… 千言万语,竟还是不够。 甄老太君目光沉沉地打量她,却只说了一句:「佛门净地,休容你胡说!」 苏容意知道这事有些匪夷所思,祖母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有的。 「祖母,你听我说……」 「闭嘴,我孙女薛姣已经死了!」出乎她意料的是,甄老太君竟是这个反应。 苏容意愕然:「可是我……」 我已经托生到苏容意身上了啊…… 甄老太君却不愿意听她多说,声音疲惫万分:「不管你是什么意图,逝者已矣,放过她吧。」 第5章 「老太君,注意身子啊……」王妈妈担忧地说。 「祖母,您怎么样?」苏容意想上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你走吧。」 「祖母,我真的是姣姐儿啊,您还记得……」 「住嘴!」甄老太君是真的生气了,声音陡然响了两分,「我孙女死了,她不在这个世上了,可是这不代表她就能被有心人利用来攀上我这个老婆子,我虽老了,眼还不瞎,定不会让人欺辱她本分!」 苏容意苦笑,是她太托大了,她应该徐徐图之。 想是这么想,可是在她心中,她最想第一个告诉、第一个想见的,就是祖母啊。 「老太君……」王妈妈的神情十分难言。 「我知道了,」苏容意躬身行礼:「望老太君恕罪。」 王妈妈此时已看出她的女儿家身份了,「姑娘,你是哪家的……」 「哪家的都不干我们的事。」甄老太君打断她:「我们走。」 王妈妈只好扶着她踏出门槛,临出门却回头看了一眼苏容意。 苏容意深吸一口气,走到佛堂边的一棵梅花树下。 为什么呢?桂圆都能认出她来,和自己相处了不算久的桂圆都能认出她,抚养她长大的祖母却不愿认她。 是太伤心了么…… 她只觉得心里堵地慌。 「这位小姐……」 背后有人唤她,她一回头,竟是去而复返的王妈妈。 「祖母她……肯认我了?」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王妈妈看着她的表情很奇怪,「小姐慎言。」 「那您是来和我说什么的?警告我下次不要再来静云寺么,您放心,我不会的。」 让祖母不开心的事,她不会一做再做。 「小姐……」王妈妈踟蹰着说:「有件事儿外头不知道,老身自作主张斗胆来告诫您一句,不要再借我家大小姐的名头生事了,我家大小姐,并没有死,而是……回西北了。」 「所以,什么死者托生的话,咱们老太君是不会信的,若有下次,行骗讹诈,可不是等闲。」 苏容意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没有死?!怎么会没有死,她才是薛姣啊! 王妈妈并不想听她的回答,「您好自为之吧,您是个聪明人。」 说完转身就走了。她最后的眼神这么意味深长。 苏容意冷静下来,快速地分析了一下这句让她震惊的话,薛姣没死,那么是另一个灵魂住进了她的身体吗?还是说,那只是具昏迷的肉身,可是昏迷的人为何还要长途跋涉送回西北? 最关键的问题是,薛家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 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自己的脑海。 …… 「小丫头,你可真有本事啊,若你是个男儿,经商或者是从文,都能闯出一片天地的。」 「宋叔,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吗?」 「是啊,姣姐儿,你像你的父亲。」 「宋叔,您可真会开玩笑,像爹爹我应该去沙场建功立业啊,怎么会是靠脑子吃饭?」 「你们薛家的人还是不要上战场了……」 宋叔夸她聪明,王妈妈也说:你是个聪明人。 她哪里聪明了,竟然连这点都想不通。 跟了祖母这么多年,她太了解祖母了。王妈妈怎么敢自己来说这样的话,肯定是祖母授意的啊。 祖母认出她来了,认出她来了啊…… 好歹这个想法让她激动地发抖。 祖母让她再也不要说自己是薛姣的事,这是对她的警告。 她说薛姣还活着,那就是有人相信薛姣还活着,或者是,有人想让祖母相信薛姣还活着。 她的死,果然不简单! 不认她,警告她,怕她没有脑子地到处去坦白自己就是薛姣的事实。 是有人不想让薛姣活,她果然是被人害死的啊! 她最不想,却也别无可能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镇国公府。 除了这个她这个从小都不亲近的外祖家,她再也想不到别人了。 难道,就只为了娶一个苏容锦,她这个表妹,就非死不可吗? 谢邈,你的心眼也太小了。 记忆里对自己浅笑,和自己过招的男孩子影像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长大后的他,冷淡疏离,目光深沉,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有一丝她说不出的陌生。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深深地抠进了树皮。 等着吧,所有的事情,她都会查清楚的。 她们薛家的人,从来都是死在疆场上的,他们的身体里流的都是热血,她虽是个女儿身,却也不能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 第6章 那边吃素斋的厢房里。 「老太君,已经走了。」 甄老太君还是在拨动着自己的佛珠。 「老太君,您又何必……大小姐她毕竟……」 「住嘴!你的大小姐在哪你心里不清楚吗!」 王妈妈只得闭嘴,揩了揩眼角。这孩子真是苦命啊…… 「如今,就已是最好了。」甄老太君闭上眼,长叹一声。 新的人生,新的身份,她终于能好好活下去了。哪怕是假的,甄老太君心里也早就信了。 王妈妈知道,老太君这是欢喜呢。 「可是万一您以后想她了呢……话也不必说得这么绝啊。」 「她能脱身出来已是万幸,我何必再牵扯她进来……反正我也是活不久的人了……」 见面不见面,又有什么重要的。 王妈妈知道,老太君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佛经没有白抄,经也没有白诵,佛祖果然是体恤世人的。甄老太君流下一滴泪,眼神中却是无限欣慰:「开斋吧!」 ☆☆☆ 叙夏看见苏容意的脸色,知道事情不算顺利,却也不想多问,还是闭着嘴不说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去成月坊后大街。」 叙夏一愣,成月坊后大街,连她都知道,那里可都是秦楼楚馆啊。 「我以为你不会惊讶。」苏容意看着她道。 叙夏低头:「是奴婢唐突了。」吩咐好车夫后就立刻正身坐好。 到成月坊后大街一瞧,竟不比京城别的地方,还是冷冷清清的。 苏容意自嘲地想:我今儿真是一再犯糊涂了,哪里会有白天开门的妓馆青楼,这个点儿恐怕花娘们都还没起呢。莫非自己真是被这苏容意的脑子带过去了? 「走吧,下回再来。」 叙夏不由想着:莫非她还真是要来体会体会这烟花之地的靡靡。 回到苏府,还没走回自己的院落,苏容意就被路上一个调皮飞奔的男孩子撞了个满怀。 还真痛啊,她揪起眼前的小鬼头。 没想到那小鬼却毫无悔意,冲她做了个鬼脸,骂了一声:「臭八婆!」 苏容意扬眉,这小鬼是欠收拾吧? 他却把她一推全力跑开了,嘴里还喊着:「臭八婆,都不许追我!」 后头传来一片丫头婆子的呼喊声:「七少爷,您跑慢点,小心脚下啊……」 苏容意还站在原地揉着被那孩子撞疼的地方,旁边一个粗使的小丫头在拼命朝叙夏打眼色。 「怎么了?」叙夏悄声问。 「是那个……赖大,在马房那边等着,说姐姐你欠了他工钱,他等着买猪头肉回家下酒的……」 这个钻钱眼子的!叙夏一时忘了他不是府里的人,忘记给他现钱了。 「什么事情?」苏容意走过来问道。 「赖大在马房那边等着,奴婢去给他付工钱,还请小姐先行回……」 「我和你一起去吧。」苏容意却道。 叙夏也挺意外,「那里污秽……」 「没事,再污秽我也见过。」苏容意朝她笑一笑。 赖大还在那里跟叙夏为了几文钱死磕,苏容意却在这里看马。 真是亲切啊。 旁边铲稻草的下人劝道:「小姐,这里又脏又臭的,您可别在这儿瞧了。」 苏家的马房其实相当干净,毕竟有几匹是给少爷们骑的,日常打理比人还精细。 苏容意站定在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面前,那匹马威风凛凛,四蹄生风,十分漂亮,那对小眼睛看起来人来很嚣张。 苏容意微笑,倒是和她的小红很像。 「小姐,这是四少爷刚得了的骏马,漂亮吧?」那小厮又来和她解释:「听说是宫里牵来的,这毛水可不一般,小姐也懂马?」 苏容意道:「就是随便看看。」 那小厮心里嘀咕,姑娘家家的都爱看什么小兔子小猫的,她倒喜欢看马,是没见过马发狂吧,有些男子可都会吓得尿裤子的。 「你可一定要看看,我得了这宝贝还没骑过,就是为了等国公爷来看看……」 「叫我名字即可,国公爷太见外了。」 「哈哈,也是也是,你就要成我姐夫了……」 两个男子的声音过来了,苏容意便抬脚想走。 「诶,三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家里人,用不着回避,苏容意微微行礼,「问哥哥好。」等抬头看清他身边之人时,脸色就沉了。 第7章 谢邈,他又来苏家了。 谢邈对上她也不算能有什么好脸色,他早就听说过这个苏三小姐疯疯癫癫,整日打人骂狗,没一点大家小姐的风范,相貌好有什么用,性子稳才好。出于礼节,他还是朝她点点头。 苏家四少爷苏绍云是个活泼性子,「你们从前就打过照面,只没说过话,今日有机会,好好说几句话吧,三妹妹,镇国公以后可是要成我们姐夫了。」 姐夫?苏容意一听就想笑,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如松如月,满身风华的年轻国公爷,忍不住嘲讽道:「姐姐的福气可真好。」 谢邈皱了皱眉。 苏容意撇过头去不想看他,这个人的存在,实在是让她恶心。 苏绍云还以为她又在拈酸吃醋,只说:「哎,是咱们家有福气,和镇国公府结亲……」 「不是说要看马吗?」谢邈打断他。 「是是,」苏绍云道:「就是妹妹身后这一匹,听说是上古骏马‘绿耳’的后代,这毛色,这身形,果真不凡。」 苏容意听得想笑,绿耳,是不是渠黄也要出来了。 「听说渭王府里小王爷也得了一匹,姐夫可曾见到了?听说似是渠黄啊……」 传说中周穆王的八骏,看来有两骏都让他们得了。 谢邈看见一边苏容意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笑什么?」他不由问道。 苏容意下意识回:「我笑还是咱们大周的贵人有福气,上古八骏,一匹入了王府,一匹在这,可真是周穆王都比不得。」 「是吗三妹妹,你也知道啊?看来最近读书了哦,今儿你也算开眼界了吧……」苏绍云完全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兴奋地好似终于找到了人欣赏自己的品味。 谢邈看了苏容意一眼:「莫非你觉得,这匹马品种不过尔尔?」 咦?他三妹妹是表达了这个意思吗,苏绍云一头雾水。 「品种自然不差,不过也没这么高贵就是。」苏容意道:「这是匹突厥马。」 南人身形矮小,因此多骑西南马,西南马性子也温顺,品种优良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京城贵公子家中豢养的也多是此种。而在边疆交界处的战马,多用大通马,身形更接近眼前这匹,薛家在西北的牧场里养的多数也是。 这些贵公子连战场都没上过,又怎么会分辨地出什么战马。 「这么看来,这马也没什么稀奇的了。」苏绍云道。突厥马在大周也不是没有,只是少一些罢了,比寻常马高大健壮,这么一看,倒也真是。 「自然不是,突厥马中也有优劣,这品种的青骢,也足够进突厥皇室了。」 苏绍云立刻开心起来,也不管苏容意的话可信不可信,「瞧吧瞧吧,果真是良驹。」 谢邈看着苏容意伸高了手轻抚马头,那马显然有些不驯,甩了两下头,喷着粗气,还扬了扬后蹄,换寻常姑娘就该吓到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那只白嫩的小手摸了两下之后,那马就乖了,任由她抚摸。 「想不到你这妹妹还是个驯马高手。」谢邈说。 苏绍云自然又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哪里哪里,她就是胡说的,卖弄一下而已,我们苏府诗书传家,小姐们都不拘着看杂书的……」 苏容意拍拍手,也听到了这话,回头笑睨了这个堂哥一眼,苏绍云却不知为何觉得她这一眼格外勾人。 苏绍云看那马在她手下那么听话,走过去就推开了牵马的小厮,要自己来。 谁知那马见了他却十分狂暴,扭着头就不听使唤。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驯好?」苏绍云觉得在谢邈和堂妹面前丢面子,忙呵斥牵马的小厮。 人家也很无辜,谁知道啊,前两天还好好的,他们还以为神骏就是脾气大呢,好吃好喝伺候了两天,谁知道他大爷动不动就发脾气,只好单独给他换个马厩了。 苏容意本来要走了,却还是提醒道:「哥哥是要骑马?我劝你还是过几日吧,等他们换了草料……」 「这又是为何?」谢邈先苏绍云一步开口问。 苏容意却不想答他话。 苏容意兀自对苏绍云说:「总之哥哥就不要骑了。」 「诶?」苏绍云嚷嚷,「那不成,明日我约好和小王爷一起去城外赛马的,可不能输给他的渠黄。」 苏容意笑了,还叫渠黄呢,恐怕又是一匹突厥溜过来的野马驯的。 「这马是突厥来的,吃不惯南境的草料,自然就狂躁些,我和他们说了,换成最普通的干草就好,最好是北地战马吃的那种,哥哥若不放心,再找个治马的大夫来看看吧。」 南边水多,这马又被当成什么上古神骏供着,吃喝的都是那些玩赏马的东西,怎么习惯得了,是人也会有个水土不服吧。 第8章 苏绍云把缰绳往小厮手里一甩,定睛又看了苏容意一会儿。 「怎么了?」苏容意反而落落大方的。 「这,也是书上看来的?」苏绍云问。 她笑而不答。 她在西北有一个马场,是她自己的,小红也是她从小养大的,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话,如何去打理。 苏容意刚走开。 「既然这马骑不了,那我便走了。」谢邈说着,转身就要走。 「姐夫,等等我啊。」苏绍云也跟着谢邈的背影就追了过去,再没人去管这匹神骏的良驹了。 送到门口,谢邈状似无意多问了一句:「你这妹妹从前就这样?」 「哪里啊,」苏绍云一向的有口无心,「她从小就没人管,整天在自己房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以前还不肯跟着我姐姐上女塾,庶务也管不好,都指望着我娘,分不分得清鸡蛋鸭蛋都是两说,别说分得清马了,我看她八成是胡说的,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 谢邈比起他当然是更懂马一些的,他知道苏三小姐是个内行人。 恶名在外的苏三小姐吗…… 这个苏家,有点意思。 叙夏跟着苏容意回房,换了衣裳后苏容意吩咐她:「找个合适的日子,咱们晚上出门。」 叙夏知道她是要去成月坊后大街。 「晚上恐怕不容易。」叙夏道。 白天就罢了,可苏容意毕竟是个姑娘,苏家又是书香门第,门房那里可不是这么容易混的。 「总有机会的,」苏容意也不急,「最近我看府里不是都忙起来了,是谁要来?」 「是大姑太太要来。」 苏家的大姑太太白氏。 「她自己么?」 叙夏想了想,「听说会带表少爷表小姐一起来,只不知是哪个。」 「那就好办了。」苏容意并不关心这个所谓的姑姑和她的孩子,只知道有陌生人进府,家里才会松懈些。 ☆☆☆ 闲着无聊,苏容意就问丫头们讨账本看看,好歹她得知道原主给她留了多少银钱可以挥霍。 不出所料。 乱七八糟的账本,显示出这位明明有父母丰厚遗产的苏三小姐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巴。 「就这么点?我不是说了,不仅府里的库房出入、车马衣裳、花木茶水的账本,还有外头铺子田庄、甚至和公中及族中的银钱往来明细,我都要看。」 望春一脸不解,「小姐,那些东西一向都是大太太在管啊。」 「父亲和母亲留下的东西,也都是大太太在管?」 「小姐,是您当初主动找上大太太,让她一并管着老爷的产业啊……」 怎么这会儿倒问起她来了。 倒是不能确定这些产业的出息大太太有没有做手脚了。 看来她还得自己去探探虚实。 苏容意带着望春,主仆二人途径花园时,却听到了几声幼童争吵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个女孩子的泣音。 「七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故意的呢?」男童声音稚嫩,却十分嚣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这值多少钱么,这是前朝赵大家亲制的蛐蛐罐儿,你给摔了个口子,你怎么赔!」 「我、我……」 苏容意本来不想管的,可却被那男童先看见了她。 「三姐姐!」 她只好走过来。正是那天那个撞了她还骂她的孩子。 这会儿倒知道自己是他姐姐了。 那个女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模样相当可怜。她看见苏容意,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低下头开始看自己的脚尖,局促地用手搓着衣服边儿。 苏容意认出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苏容筠,苏容意的母亲去世后,苏家便挑了一个小户女给苏二老爷做续弦,想着倘或还能生个儿子,当然最后也没有如愿。 苏容筠因为生母卑微,也不会在长辈身边讨巧,还摊上一个从不搭理她的姐姐,过得连庶出小姐都不如。二房里的下人长期也只听苏容意使唤,更没人把二太太陶氏看作二老爷的遗孀。 「三姐,你瞧,她笨手笨脚的,把我的蛐蛐罐儿的盖子摔了个口子呢……」 「我没有……」苏容筠在旁边小小声地辩解。 苏容筠会主动去砸他的蛐蛐罐?就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够。 谁让这脏东西碰上了他们,活该她倒霉,砸她还敢躲,害得他的宝贝都摔了口子。那男孩连各式告状词都想好了。 苏容意瞥了那个微不可查的小口子一眼,问他:「那蛐蛐儿呢,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第9章 那男孩子是三房里的独子苏绍惟,苏三老爷老来得子,当宝贝似的养到这么大。 苏绍惟把罐子递给她,苏容意看了眼蛐蛐罐儿里黑亮的蟋蟀将军一眼,轻轻一笑,手一偏,那蛐蛐就麻利跳了出来,苏绍惟急得大喊,立刻和旁边的男孩子两个人一起趴到草丛里逮蛐蛐了。 苏容意跟着把手轻轻一扬,照着旁边的太湖石就把手里那个所谓赵大家亲制的蛐蛐罐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苏绍惟也不找蛐蛐了,立刻跳起来,看见眼前这一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压抑不住地大哭起来。 还没有谁敢这么欺负他的! 苏容意对他说:「七弟,真是对不住了啊。」 丝毫没有道歉的意味。 苏绍惟哪里肯依,拉着苏容意的袖子大叫:「你赔,你赔……」 苏容意可不是他一哭就手忙脚乱的下人,她俯到苏绍惟耳边低声说:「你真要我赔?那你可要想好了,我砸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你脖子上这块儿红玉还不错啊。」她眯起眼睛笑笑,一点都不介意吓唬小孩子。 看见她那狐狸似的眼神又望向了外祖母给他的宝贝,苏绍惟立刻紧张地握住自己胸口的玉。 「你敢!」 这小霸王还知道怕了,苏容意轻笑:「你试试?」 「我、我告诉爹爹娘亲,还、还有祖父祖母去!」 「尽管去,别怕。」说罢还在他白白嫩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就怕你不去。」 这小霸王不在乎她冒犯了自己,只吃惊地睁着眼。 这女人!他疯了吧?她还叫自己别怕,她才该怕吧。 「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很记仇的,你告一次,我就报复回来一次,不信的话,要不要和我打赌?」 苏绍惟也不哭了,气呼呼地推开她,边跑边大声喊着:「臭八婆,你死定了!」 苏容意笑得温柔,她亲自把蛐蛐罐捡起来,把盖子盖上,说着:「这么一看,倒是挺合适的,没看出有什么瑕疵啊……」 可不是没瑕疵么,满身裂痕了都。 旁边没跑的男孩子是苏绍惟舅家的表哥,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把蛐蛐罐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姐姐,给我吧。」 等两个人都跑开了,苏容意才蹲下身来看苏容筠。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污泥,「去我那洗把脸吧。」 「小姐,大太太那边……」 「下次吧。」 苏容筠一路跟在后面,不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望一眼苏容意,偶尔还红一下脸。 「这个……」望春觉得苏容意今天大不对劲,「小姐,您好好地惹七少爷做什么……」 「是他惹了我们房里的人。」 苏容筠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受这种欺负了,连着上回他撞自己那份,这小霸王是该收拾收拾了。 「可是,您以前说、说要以德服人啊……」 「以德服人?」以前的苏容意还说过这话? 她不知道的是,这么做的是二小姐苏容锦,苏容意想跟着依葫芦画瓢罢了。 苏容意好笑得摇摇头。她的祖母甄老太君年轻的时候代领夫职,在疆场上统领十万雄兵,难道也是靠和人家坐而论道么? 祖母曾告诉她,很多时候,往往以暴制暴,才是最有用的。并不是指武力,而是指拥有绝对的手腕和魄力。 小时候的薛姣喜欢跟人打架,因为她不怕,到后来理家治业,她就更不怕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该一退再退的,哪怕对方只是个孩子。 「七少爷还是个孩子,以后自然不会如此不懂事的,您还是能和他好好说……」 苏容意不太想听这个丫头啰嗦,她低下头,看见苏容筠正抬着脸,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殷切地盯着自己,苏容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以后别太胆小,但是也不能太嚣张,他再欺负你,欺负地厉害了,就来告诉我,别自己逞能,也别憋着,知道吗?」 苏容筠乖乖地点点头。 苏容意对她笑了笑,「走吧。」 苏容筠紧紧跟着姐姐的脚步,心里充满了说不上来的开心,她以前就觉得姐姐很漂亮,可是没有今天这么漂亮过的。 回房就给苏容筠打水洗脸换个衣裳的功夫,小霸王就找到救兵了。 一个妙龄少女怒气冲冲地冲进来。 「苏容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容意不慌不忙地帮妹妹整理好发髻,才转身扫过望春忍冬二人道:「客人来了都不知道上茶。」 「我呸!」苏容迎骂道:「谁要喝你的破茶,你好好的为何欺负我弟弟!」 「你弟弟是哪个?」苏容意挑挑眉,依旧波澜不惊。 第10章 苏容迎反而愣住了,「苏容意,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摔了惟哥儿的蟋蟀罐儿,你还要说是哪个弟弟!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蟋蟀罐儿值多少钱,那可是前朝……」 望春在旁边撇嘴,真不愧是姐弟俩,说得话都一样。 苏容意轻笑,「原来你说得是他啊。」她把苏容筠拉过来,问道:「那她又是谁,你知道吗?」 苏容迎瞪大眼,不知道她今儿到底搞什么名堂,「她当然是筠姐儿了……」 苏容意点头,「她可是我妹妹?」 「废话!」难不成还能是她妹妹,苏容迎的爆竹脾气受不了了,本来是来吵架的,她扯什么我妹妹你弟弟的,谁和她比弟妹来的! 「那就成了,我眼里只看得见我妹妹,看不见你弟弟,就像你现在一样啊。」苏容意微微一笑。 「我为了护我妹妹,失手摔了个蛐蛐罐儿,原来不想是你弟弟的啊,我体谅妹妹现在冲我发火来了,可妹妹怎么不能体谅我适才也是与你一般的为姐之心呢?」 「你、你……」苏容迎突然哑口无言了,这女人是神经病吧! 好、好利索的嘴皮子。 旁边的忍冬和望春愣住了。往日这两位大小姐吵架,那可真叫惊天动地,屋里上下能摔的都得换一遭,可今日,两句话,这四小姐就被噎住了,真痛快啊! 苏容迎冷笑,还真能装,她苏容意何时管过那两母女的死活了,现在出来充什么好姐姐。 「为姐之心?为姐之心就能摔了我弟弟的蛐蛐罐儿?我告诉你,你今儿不拿个说法出来,我们找祖母评理去。」 苏容意还是笑着摇摇头,「妹妹,这可不是这么算的。咱们都是为了弟妹,一时情急,我碰了你弟弟的蛐蛐罐儿那是我的错,可是你现在冲过来兴师问罪你也有错。论情理,咱们的错是一样的。」 「你那叫碰?」苏容迎差点跳脚了,「我还和你一样?我碰你这什么东西了?你说啊!」 苏容意一本正经道:「你怒推槅扇而来,又狠踩了我的门槛几下,怎么就不是碰?」 「你、你那些东西怎么和赵大家亲制的蛐蛐罐儿比!」 「这可不是,妹妹也是读书的,想必也知道‘敝帚千金’的典故,你又焉知我的门槛、槅扇不如你的蛐蛐罐儿?」 巧言令色! 苏容迎大怒:「你休要狡辩,我此来是为讨回公道的,我弟弟受你欺侮在先,这话不假吧!」 苏容意看了一眼苏容筠,「到底是谁欺侮谁在先,你可确定?」 苏容迎看了一眼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嗤笑一声,这种不受苏家人重视的丫头,欺负了又如何? 「我只看果,不问因,你欺侮惟哥儿是事实,去祖母那里评理也是这么个说法,你确定你这妹妹当真能说得上话?」 苏容筠一听要去苏太夫人面前讨说法,又往后退了一步。 苏容迎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嘲讽,她们惟哥儿在苏太夫人面前可是很得脸的,岂是这死丫头能比得上的。 那边望春又撇嘴,脸皮可真厚啊,吵不赢就搬太夫人出马。 苏容意依旧很平静,「照妹妹这么说,的确是要去见见祖母了,毕竟惟哥儿是男丁,我们筠姐儿是女孩,这女孩被男孩欺负了,要什么理儿啊,就是活该嘛。我得去问问祖母,是不是这样?」 「我哪里说了这个,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苏容迎道。哪怕她就是这个意思,除了苏容锦,苏家还有那个小姐能高贵过少爷不成。 「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想来我理解错了,那一定就是因为三房比我们二房高贵些,所以挨了打就得认栽,说来……也是我们二房没男丁,哎,也是父亲离世的太早……」 为什么扯到二叔了?两个小孩子的争闹,怎么就上升到他们三房欺负二房孤儿寡母的问题上来了? 苏容意摆出一副哀伤的表情,「望春,忍冬,帮我拿上父亲的遗物,带上筠姐儿,咱们去祠堂里哭牌位去。」 望春一听,立马应下来,立刻就要往后跑。 苏容迎脸色大变,咬牙道:「苏容意,你别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话都是你说的,我们二房如今连去父亲灵前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我们姐妹去拜亡父,要听你们三房的,还是要听你四小姐的啊?」 门外早就聚集了三三两两的粗使丫头和婆子,本来都是来看好戏的,毕竟这好戏隔几天就会上演,可没想到的是,这回她们三小姐竟然把人家杀得片甲不留,对方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有一两个机灵的,立马在门外哭喊道:「三小姐啊,可怜见的,咱们今儿厨房里又没送好菜来,这可怎么办啊……」 「老爷去了,小姐也难做,你还哭什么,你有本事也找太夫人去……」 第11章 下人们当然只是喊喊的,哪个那么大胆敢直接去见苏太夫人,不过是恶心恶心四小姐罢了。 苏容迎在屋里听得心惊肉跳的,太夫人疼二老爷是众所周知的,她父亲只是个庶子罢了,虽说如今父亲得力,惟哥儿又讨人喜欢,可她哪有这个胆子来挑太夫人的伤口啊。 苏容意见她气势收敛,便说:「不如各退一步吧,我一开始就说了,咱们都是做姐姐的,为了两个小的,一时情急也是有说错话的时候,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苏容意见望春已经东西都准备好,挎着小篮子随时等着苏容意要去哭牌位了,脸色更是愈来愈黑。 「姐姐真是太大方了。」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苏容意点头,「你这倒是说对了。」 她是大方,你看,都没把你怎么样。 丫头们都憋着笑,苏容迎一跺脚,扭头就要走,身后传来苏容意柔和的嗓音,「望春,这个准备的不对,去换一个……」 她气不过又转头道:「你还要去!苏容意,你还要去!你非要我低头道歉不成!」 欺负人的明明是她啊! 苏容意看她这反应反而一脸讶然,「妹妹,我去谢谢父亲啊,怎么,你要一起?」 谁要一起谁要一起!死了爹了不起啊!苏容迎一阵风似的又推开槅扇,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滚!都滚!」她朝着门外捂嘴偷笑的下人们吼道。 望春对着苏容意竖起大拇指,「小姐,太厉害了,怎么不乘胜追击?」 苏容意笑笑,摇摇头,小角色而已。 没过多久,上房里的苏太夫人也听说了这场姐妹俩的口角。 她喝着茶,由着丫头们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 「太夫人,可真没想到,有一天三小姐也能让四小姐吃瘪呢。」 苏太夫人「嗯」了一声,「她长大了,也好。」 旁边的妈妈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无父无母的,不靠自己还能靠谁,从前瞎闹惯了,府里都说太夫人不疼三小姐,可真要是不疼,哪回不是给她兜着?不然她哪有底气和府里各个小姐叫板个遍。 这可不,你要闹,也要闹得有水平,这才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过七少爷那边,这回没称心,闹着脾气呢,三太太来请示过了,说是没用晚膳,您瞧着……」 苏太夫人脸色一沉,「这个糊涂的娘!她儿女是我欺负的?说不过人家就给我闭嘴,怎么,还要我给他们公道啊,儿女之事就数她掺和的多!」 那妈妈忙打圆场:「三太太恐怕不是这个意思,怕是觉着七少爷受了委屈,求您爱怜呢。」 「那小魔头……」苏太夫人叹口气,「我自然是爱怜的。」 旁边的妈妈心里一动。这么看,果真太夫人心里还是偏向…… 「……他堂兄们这个年纪都上学堂了,明儿就给他找个开蒙的老师吧,拿我的名帖去请青禾街的张先生。」 妈妈心中了然,「这自然是最好的,您亲自找的老师,可不就是对七少爷最大的恩典了。」 这是要他好好学规矩呢。 「三小姐那里倒也有趣,带着丫头们里里外外把祠堂都打扫了便,说是让二老爷住得舒心些。」 苏太夫人脸上松动了些,「没哭?」 妈妈摇头,「说是脸上带着笑的。」 这妈妈收了三太太几钱银,自然要尽点本分。三小姐果真还是糊涂的时候多,谁去拜亡父还笑着去的,岂不是不孝。 没想到太夫人却没生气,反而有些动容:「她这是,想开了啊……」 日子是自己的,好过难过都是过,太夫人心里很欣慰。 「那这……」这妈妈反而糊涂了。 「就这样吧,二房里再添些俸例,筠姐儿也该找个老师学学女红了,就让她们自己安排吧。」 最后竟是给了苏容筠恩典。 苏氏是苏家出嫁的大姑太太,嫁给了同是名门的江阴白氏。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姑母。 「意姐儿还在孝中,难为这孩子了……」和蔼平凡的一张脸,笑容浅浅,不像苏太夫人年轻时相貌出众。 「她可没一点在孝中的样子。」最近受了她气的苏容迎在那里嘀咕,拿死了的老爹做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多时不见迎姐儿可真是大变样了……」苏氏转头对她点头轻笑道。 苏容迎立刻接话:「多谢姑母关心,我也一直念着您呢。」 苏氏点点头,「活着的人自然要念着。」 苏容迎脸色大变,这分明就是挑她适才攻击苏容意那句话,指责她不记着二叔父了。 第12章 狠角色。 苏容意低头喝茶。 「孩子们呢,还不过来么?」苏太夫人问女儿。 苏氏笑道:「去给父亲请安了,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果真就进来了三个少年少女。 堂中的苏家小姐们立刻双眼放光,齐刷刷盯着堂中一个美少年。 「我们晟哥儿风仪当真是好。」苏太夫人也夸道。 那少年立刻笑嘻嘻道:「外祖母,可只有风仪好?」 旁边的少女立刻也不甘示弱:「外祖母,您就看见二哥了,我呢?」 苏太夫人笑道:「咱们蔷姐儿自然也标致。」 这里两人热闹地凑趣,还有一个少年却仿佛被众人忽视一般,安静自持,素衣淡雅,站在他弟弟旁边,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他最后一个拱手施礼:「外孙白旭,请外祖母安。」 不卑不亢,谦和有度。 苏太夫人的反应仅仅只是点点头,又和两个外孙说笑起来。 他也毫不在意,静静地立在一旁。抬头时正好与苏容意打量他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轻轻一笑,肖似母亲的平凡相貌也无甚惊艳之感。 苏容意朝他点点头。 白晟闹完了苏太夫人,就到苏容锦面前凑趣:「二表姐,听说你最近得了幅好画,也给我看看吧?」 苏容锦笑得柔婉,开口的声音犹如古琴悠扬:「闲来无心之作罢了,你要看就看吧。」 那里白蔷立刻道:「二表姐的画整个金陵有多少人在求,怎么能是无心之作,又不似某人东施效颦。」 苏容意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怎么眼神都盯过来了? 白蔷见她这么不动声色的,以为她又在装腔,冷笑道:「三表姐,你学二表姐把画拿出去售卖,得了几个钱啊?是不是又挂了三月无人赏识?」 苏容迎第一个捂着嘴巴笑,苏容锦的妹妹也紧跟着道:「表姐你不知道,可不止三个月,到如今得有六个月了。」 「容卉。」苏容锦轻声呵斥,苏容卉只好闭嘴。 苏容意侧眼去看两个长辈,只见她们已自顾自在说家常了。这苏家的人,还真都装得一手好蒜啊。 她轻轻放下茶碗,正视白蔷,微笑着道:「我画画不过是抒发心意,心意既到,又何用在乎价值几何?何况外面的人说我的画不值钱,它就当真不值钱吗?」 狂妄! 白蔷回:「我看三表姐又该上上女塾了,外头什么人?那可都是当世名家,他们还不配评价你的画么,当真是夏虫不可语于冰。」 苏容意神色不改:「他们是你眼中的名家,却不是我眼中的。」 苏容迎嘲讽道:「三姐,你可别又用那套‘敝帚千金’的说法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学外头的士子装清高么?」 「我并没有学,也无谓清高,我做我想做的事,做让自己舒心的事,姐妹们如何评价,外人如何评价,又不是我的事。」 这什么态度啊,白蔷楞了,她有这么洒脱以前还次次和大表姐争,次次不服输次次和她们吵,现在跑到这里装什么装! 脸皮真厚,几位小姐都在心里默默骂。 「你们这些孩子,吵得我头疼,都出去玩吧。」苏太夫人终于发话了。 白蔷便拉了几个表姐妹出去玩捶丸,白晟也前呼后拥地过去了,苏容意静静地一个人喝完最后一口茶。 还是金陵的茶好啊,西北的茶是这么涩。 苏氏却没走,笑着说:「意姐儿,你如今都不爱动弹了?让旭哥儿带你过去吧,不会玩也可以看看的。」 苏容意看了一眼依旧肃立在旁,让人记不起来的少年,说着:「谢姑母关心,要去的。」 苏氏由身边婆子伺候用了一种膏药。 苏容意闻到其味,不由一怔,不免脱口:「这是什么药?」 苏氏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听说得来不易。」 的确不易。是番红花啊。 看着苏容意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氏开口问她:「意姐儿,你认得这东西?这就好了,我正苦于用完了去哪里寻呢,你快说说……」 苏容意摇头笑道:「姑母抬举我了,我哪里知道,只不过是闻起来觉得很香罢了。」 苏氏有点失望,「看来还是得省着些用……」 这东西来自乌思藏,且也不是乌思藏原产,珍贵非凡,常人根本不认得。 「三表妹,请吧。」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容意收回思绪,点点头。 园林里人声喧闹,原本在书房读书的大房里两位少爷也被小姐们拉来捶丸了。 「大表哥,快来,我们打小会,还缺一个人。」苏容迎见到两人过来,立刻对白旭道。 第13章 白旭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容意,道:「你们玩吧,我和三表妹在这里看看。」 苏容意摆手说:「无妨无妨,你们玩你们玩,我自己可以。」 白旭摇摇头,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白晟过来拉走了。 苏容意笑眯眯地走到一旁摆放瓜果茶点的地方,坐下悠哉地剥橘子吃。 场上少年少女们欢声笑语,偶尔有人打了个好球,苏容意也跟着下人们轻声喝彩一两句,其余时候便轮番吃着瓜果小食,一点都没有被冷落怠慢的不悦。 「大哥,你在看什么?」白晟顶着满头细汗,拿着撺棒,过来一拍白旭的肩膀。 白旭没有理他,走过去对苏容意道:「三表妹,可有空上场玩一局。」 白晟跟着过来扯了扯哥哥的衣袖说:「她又不会打,找她干嘛。」 白旭回头对他浅浅一笑:「是我想要休息一会儿。」 苏容迎见到苏容意要上场,急得直跳脚:「大表哥,她哪里会打,我们已经落后了,如何再让她来拖后腿。」 白旭闻言微笑道:「不过游艺而已。」 何必如此在意输赢。 苏容迎只好对白晟道:「二表哥,你可不要再这般了,你与二姐一组,本就是欺负我们。」 白晟俊脸上挂着笑:「二表姐如此厉害,我又岂能输她。」说罢便转头去看苏容锦,少年的眼神闪闪发亮。 苏容意却好似完全没听到几人的说话。那里苏容迎见白晟不理她了,只好冷声对着苏容意说:「打得不好就靠后些,可别再像上次……」 「到你了。」苏容意指指球台方向。 苏容迎哼了一声。 苏容迎上前,此时微微有风,她轻微有些手颤,三棒下去,最后一棒终于击球入窝。苏容迎松了口气,终于再得一牌。旁边下人立刻喝彩:「恭喜四小姐得小筹!」 苏容迎一笑:「小筹罢了,今日二姐已不知得了几次小筹,我不过运气而已。」 白蔷听了掩嘴道:「你不能这么说,金陵城中鲜少有捶丸能赢过二表姐的。」 「你们两个,又胡说添乱。」苏容锦执棒而来。只见她身姿窈然,姿态端正,挥手而出,那球便直往基窝而去,只差一点便直接入窝了。 白蔷和苏容迎在旁感叹:「可惜了!」 苏容锦过去轻轻再补上一棒,自然又得一牌。 此时近窝已满,球进无再争,后面的人只能选择远窝。 四少爷苏绍云见妹妹苏容卉朝自己挤眉弄眼的,立刻明白过来,就笑嘻嘻凑过来对苏容意道:「三妹妹,你来打这一棒如何,哥哥让你先。」 反正他也打不中,那边的远窝还隔着花木做阻,别说三棒,几棒都进不了。 「四哥!」苏容迎嚷道。 「干嘛!」苏绍云瞪回去,从刚才苏容锦再得牌看来,他们这队就输了,让苏容意去玩玩又如何,反正又不是他丢脸。 没想到苏容意却轻轻点点头,「好。」 苏容迎指着她说:「喂,你可好好看仔细,那边可是……」 「砰——」一声,随着苏容意扬手,眼前的球便从众人眼前飞出去。 苏容迎尖叫:「你如何敢击突球。」 突球即为高球,非力大技高者不能。 花木掩映后,传来下人高声呼喊:「入窝!」 初棒入窝!众人皆惊住了,这怎么可能? 苏容意看了一眼呆住的苏绍云:「打完了,该你了。」 这不可能!他们男子都无法做到。苏绍云呆呆地盯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女孩子。 「侥幸!她是侥幸!」苏容迎在一旁气得跳脚。 白蔷倒是比她看开两分,「此会已平局了,再来一会就是,你该高兴。」 高兴? 苏容迎想,苏容意这局侥幸能赢,的确给他们得了平局的机会,这局还让她最后,输了便是她的错。这么想着,她也放缓了脸色,对苏容意道:「你可否再敢来一局?」 苏容意笑笑,游艺而已,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随意,你们先?」 苏容迎正有此意,笑着便过去了。 那边白旭坐在苏容意适才的位置上,看着她负手而立。 当真深藏不露啊。 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苏容迎此次并未得牌,但是好在对方白蔷也未得牌,苏绍云和苏容锦姐弟各得近窝一牌。若苏容意此棒能赢,他们此队就可胜。 苏容迎看着白蔷脸色,知道她心中不豫,而她此时想的,也不是输赢,只是如何才能让苏容意丢脸。 苏容迎转了转眼珠子,对苏容意道:「三姐你半途而来,按规矩只可击两棒。」 第14章 两棒?众人皆迷惑,何时有了这个规矩? 苏容锦知道她是要难为苏容意,想站出来说一两句话,却被白蔷拉住了袖子:「二表姐,三表姐如此技艺,却藏了这么久,到底是何居心?你可别又钻了人家的套。」 适才的技艺,哪里是侥幸,苏容锦和白蔷自然也看得出,她分明就是高手。苏容锦点点头。 苏容意听到这规矩,却平静地点点头:「可以。」 嚣张!苏容迎冷笑,这次的基窝在拐角处,最少也要两棒才能入窝,看她如何有本事再中。 苏容意挥棒而出,此时却一阵风来,众人皆被吹得迷了眼睛,等再睁眼看时,果真看见球偏了路线,和基窝还差十万八千里。 苏容迎差点笑出声来,对着白蔷和苏容锦感慨道:「看来这次要惜败了……」 苏容意只微微蹙了蹙眉头,便闭了眼微微侧耳倾听。 「你在做什么!」苏容迎没好气地吼她。 「还不能等等么?」苏容意回答:「我自然是要赢的。」 尤其更是在你们不想我赢的时候。 「你!」 「现在。」苏容意根本不理会她还在说话,挥棒而出,一阵大风又吹来,苏容迎心里一喜,这下这贼丫头丢脸可丢大发了。 基窝旁落了一个球。 果真没中!苏容迎笑意满满。 只是,眨眼间功夫,微风便催着球轻轻进了窝。 下人又高声喊道:「入窝!」 这、这是…… 「这能算?!」苏容迎大喊。 是风吹进去的啊! 「自然能算。」白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众人身后,解释道:「风坠而中,不可为胜,若无阻埨,可准初中。妙之妙者也。」 解为:若风吹进窝,不算得胜,可若是后继对手未放求于台,则为胜。 这是《丸经》上明明白白写着的。 原来,她是在等风啊…… 苏容意笑了笑,对众人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你、你……」苏容迎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苏绍云想到了当日苏容意对着那匹突厥马侃侃而谈的样子,天啊,他这妹妹,不仅开始博览群书了,还练得一手好捶丸技艺,这本事,便是男子也没几个能赢她的。 一时激动,他便喊出来了:「你何时这么厉害的!快告诉哥哥,哪个教得你?这等技艺,可不能埋没。」 苏容意微微侧头,似是认真地想了想,「我打得好吗?我并不这样觉得。」 苏容迎脸气得通红,苏绍云却猛点头:「好的好的,十分厉害。」 苏容意笑:「那是你们觉得,我不这么觉得,所以哥哥不用赞我了。适才我就说过的。」 苏绍云听得直挠头,她适才说了什么? 在场的小姐们却听出来了,刚才在上房里她们嘲笑她画作极差却东施效颦之时。 「……你们如何评价,又不是我的事……」 这死丫头!苏容迎紧紧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 带着兜帽的身影轻轻闪出侧门,守着马车的叙夏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朗月。白家的表少爷表小姐和苏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在今晚相约去了醉云楼。 可没有人想带上苏容意。 苏容意不在意,她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轻轻拂开车帘,苏容意矮身钻进马车中,叙夏才回头对懒散的赖大说:「走吧。」 青帷小马车辘辘而行,静悄悄地驶离苏府侧门。 夜晚的成月坊后大街是整个金陵最热闹的地方。衣香鬓影,欢声笑语,从小楼里传出的曲乐声袅袅飘了好远。 夜里的空气中都带着脂粉香味。 问月阁。 就是这里了。 问月阁是金陵有名的曲乐馆,虽是烟花之地,却不重在皮肉生意,许多以风流自诩的贵人们都会来这听曲儿,却只是听曲。偶有点上一两个姐儿作陪的,也多是喝酒戏耍,逢场作戏罢了。 「这位……」门口的小子打量了一眼苏容意,随即笑了笑:「……姑娘,可是来寻人?」 苏容意知道自己如今的样貌扮男装实在太牵强。她点点头。 这小子笑道:「您要寻人,请到后头接待女眷之处,报上姓名,等小的们通知了楼里的贵人,自然有人领您进去。」 问月阁并不是不做女眷生意,只是不做单独的女眷生意。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不是来找你们的客人。」 那小子笑容一凛,「那就是找我们楼里的娘子?这位姑娘,这可……」 第15章 「我也不是来闹事的,」苏容意打断他:「我是来见宋窈娘的。」 开口就要见花魁,口气还真不下,那小子斜眼打量她,年纪轻轻的,也学那些泼辣妇人来寻宋娘子麻烦? 「……我是她的故旧。」苏容意说,叙夏立刻递上一封信。 「她见了这个,自然会见我,我就在这里等罢。」 那小子看她果真站在门边,姿态洒脱,倒真不似来寻衅的,只好招招手换来一个小幺儿,低声说:「送到宋娘子手里。」 不多时,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这不是小泉妹妹吗,有空下来玩?」那小子对她调笑道。 那丫头根本不看他,噔噔噔跑到苏容意面前,紧张地问:「这位……公子,这是您的信?」 苏容意点点头。 那丫头长长舒了口气,拍拍胸脯,咕哝着「幸好没走,幸好没走」,随即对着苏容意大大地行礼:「您这边请。」 那门边的小子搔搔头,说着:「还真是故旧啊。」 苏容意踏进宋窈娘小楼的时候,只见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眉目妍丽,肤白胜雪,打扮地精致明媚,顾盼流转间让人移不开视线。 苏容意浅浅一笑,「看来耽误宋娘子接客了。」 宋窈娘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失望地坐下来道:「您坐吧。」 「娘子为我得罪贵客可值得?」 宋窈娘蹙眉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你这封信……哪里来的。」 苏容意浅笑:「你不是看得出来么,自然是出自薛姣薛大小姐之手。」 宋窈娘当年被人卖到金陵的妓院,染了病被丢出门,是薛姣救了她,还出资让她跟着金陵的琵琶大家郭娘子学艺,最后她凭本事成了这问月阁的花魁,便是鸨母都不敢对自己说一句重话。 她还记得当年只有十三岁的薛姣站在自己面前说:既然沦落风尘,也要做那风尘里的第一等人才行。 如今,她做到了。 宋窈娘狐疑地看她:「薛大小姐已经死了。你这封信若是她死前交托,如何没有印章。」一个人的笔迹可以模仿,可是她的私印却是很少人知道的。 她和薛姣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宋窈娘防备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谁知道她有何目的。 苏容意抬眸迎上她的视线:「如果我说,薛姣是被人害死的,你信吗?」 宋窈娘腾地站起身来,脸色煞白,「你、你……当真……是谁、是谁……」 苏容意心中感慨,当年果真没有错救她,凭一封模棱良可的信就见她,显见宋窈娘心中对薛姣之事的确介怀。 「宋娘子坐,」苏容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信不过是敲门砖,若是我轻易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而宋娘子早不愿理会我,还去薛家多嘴一句,那我可就倒霉了。」 宋窈娘瞪她,她倒还来怀疑自己。她听到了薛家,「怎么说?薛大小姐的事……薛家不知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的?她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骗子。 苏容意正色道:「我是苏太师家三小姐。」 苏三小姐?宋窈娘当然听过这个人,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她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心道果真不假。 「相信你也知道,薛家与我家关系并不好,可是我与你一样,都承过薛姣的恩,当年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如何救的你,她都告诉过我。」 苏容意见她神色松动,继续道:「你原先叫做幺娘,祖籍溧阳,只因为是家中幺女……你的病是达顺堂戚老大夫看的……你得以师承郭娘子,是因为她嫁了金陵天通号二掌柜徐有福,而徐有福和薛姣有些交情……」 如今再说来,她竟然还都能记得,苏容意感叹,自己帮助她时何曾想过有一日要用这种方式来让人家报恩呢。 宋窈娘却再也坐不住了,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她抹了抹泪俯身向苏容意行礼:「奴家粗鄙,适才多有怀疑请苏小姐见谅,薛大小姐吩咐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刀山火海,绝无半句推脱!」 苏容意点点头,「只是此事除你我二人,再不可有第三人知晓,薛姣告诉我这些,也只是怕她自己一旦遭遇不测,我们却还互相猜疑,并非是要你为我做事。」 宋窈娘大惊:「你是说,她、她早就知道自己会……」 苏容意顺着她的话又说一遍:「她是被人害死的。」 不、不可能……怎么会被人害死,谁要害死她! 宋窈娘心中激愤难忍,突然跪下来道:「苏小姐,请您告诉奴家仇人是哪个,我宋窈娘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为薛大小姐报仇!」 苏容意勾勾唇角,扶起宋窈娘道:「我会自己来报这个仇的。」 第16章 宋窈娘看见少女眼中深沉的浓黑,竟然,她的愤怒和决心比自己还要浓烈。 「您去过薛家了吗?」平静下来后,宋窈娘红着眼问苏容意。 苏容意犹豫地摇摇头,「我怀疑,她的死,和薛家也有些关系。」 宋窈娘大惊。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今日来,是要你做一件事。」 宋窈娘点头,「但请吩咐。」 苏容意轻轻吐出两个字:「谢邈。」 谢邈和薛姣的婚事宋窈娘也是知道的,两年前最后一次见薛姣的时候,她扮成男装来问月阁同自己喝酒,宋窈娘还很为她高兴,能与这么年轻的镇国公结为夫妻。 薛姣当时的脸色十分难言,只说:「还不知往后的日子如何。」 难道,是谢邈害了她! 苏容意看着宋窈娘露出阴狠的神色,反而劝她说:「如今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任何的证据,你要做的,就是探出镇国公府的口风,他们和苏家结亲一事,到底有无内幕,而薛家如此轻易松口,我总觉得十分不合理。」 这也是一直困扰她的事,可如今她在苏家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打听风声还不如这风月场所。 宋窈娘点头,「奴家知道了,这几家一旦有人来,奴家必定竭诚‘伺候’。」 苏容意笑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宋窈娘道:「姐姐,我还有一事拜托你。」 「不敢不敢,」宋窈娘哪里当得起她这一声姐姐,「苏小姐有什么只管说就是。」 「我如今做这些事,都是背着苏家的。你也知道,如今我二姐和谢邈……」 宋窈娘点点头。 「家里耳目众多,我不仅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与你互通消息,日常有些事也需得一个聪明机灵的丫头。」 宋窈娘立刻明白过来,当即扬声喊道:「小泉!」 适才来接苏容意的丫头立刻进来:「娘子有何吩咐?」 宋窈娘对苏容意道:「若苏小姐信得过我,这个丫头便拿去用吧,她从小跟着我,也有几分眼色。」 小泉楞了一下。 苏容意问她:「你可愿意?」 小泉看了一眼宋窈娘跪下说:「是娘子救了我的性命,娘子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娘子要我跟小姐,我就跟小姐。」 苏容意微笑,对宋窈娘说:「几日后我会使人来,捏个新的身份接这丫头入府,旁的事情,就有劳姐姐操心了。」 宋窈娘脸色哀戚,「薛大小姐人没了,世间记住她的人还有几个,苏小姐待她之心,也是我待她之心,您放心吧。」 果真自古侠女出风尘。苏容意心头微酸,她死了,竟然对自己最有情义的是这个青楼花魁。 「如此,请姐姐受我大礼。」苏容意诚心行礼,这一鞠躬,是代表她薛姣。 「不可不可。」宋窈娘忙扶她,「这可折煞奴家了。」 忽然有妇人轻扣槅扇,语气有些不耐烦:「宋娘子,张大人等你很久了,这还去不去啊?」 宋窈娘神色尴尬。苏容意忙道:「姐姐去忙吧,我自行出去就是。」 眼下谢邈的事交给宋窈娘打听,可是自己从前的丫头莲心呢,到底去哪里了,看来还是只能从薛家入手…… 苏容意心事重重,身边又没丫头领路,一时竟走到了问月阁正厅来了,原来宋窈娘的小楼连着这里。 耳边靡靡乐声更浓,苏容意转头欲走,却不知何时旁边的槅扇打开,她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听口音便是外地来的,多半是生意人。 「哟,啥时候这里还有这么标致的小幺儿!」一张嘴就是酒气扑面而来。 屋里一个斜抱着阮咸的花娘侧身看来,忙拉着这酒醉的粗汉道:「李爷,这不是咱们楼里的人,奴家给您换首曲子唱……」 「走开!」那粗汉甩开她,直勾勾盯着苏容意瞧,他此时醉眼朦胧,见她身边既无护卫又无花娘,又穿的简朴,自然以为是这楼里的小厮,立刻就要伸手去捏她的下巴。 「让大爷瞧瞧,长得可比娘们都标致!」 苏容意冷眼看他,旋身避过他的脏手,扭头就要走,哪知这人色胆包天,就要来扣她的肩膀,察觉到身后有风,苏容意立刻回头出手,狠狠握住他的手腕,便往反方向折过去。 那粗汉立刻疼得哇哇叫,背后的花娘也惊住了,忙扯着嗓子要喊。 「闭嘴!」苏容意大声呵斥。 花娘被她的气势所慑,当真闭嘴了。那粗汉见她分心,立刻抬起另一只手朝她招呼过去。 不好! 苏容意立刻低头,也不得不放开他的手腕,跳离一步远。 第17章 粗汉朝地上唾了口唾沫,扭了扭手腕,神情扭曲狂暴:「敢碰你爷爷!找死!」 糟糕了,苏容意反应过来,她不是薛姣了,这副身子太娇弱太矮小,没有任何武功底子,她根本没有力气对付这人。若是从前,被她扭了手腕的人,哪里还有力气反击。 她一退再退,眼看那人呼着大掌就朝自己扑过来了…… 身后陡然撞到了一人,那人刚带着她侧身避过,就有一人从后用一只手拦住了眼前的拳头。 「此处不是惹事之地,速速离开!」那人一看便是护卫,气息绵长,显然功夫不浅。 那粗汉却不肯罢休,嚷道:「这小子敢碰爷爷!活腻味了!」 「阿寿,这人竟然在我面前自称爷爷,你看打哪里?」这次的声音是从苏容意头顶传来,她意识到这是个陌生的少年,立刻挺身离他远了些。 那被唤作阿寿的护卫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说:「少爷,哪里都不能打。」 那少年轻轻「啧」了一声,「这么不痛快,那我自己来。」 「少爷,」阿寿提醒他:「恐怕你打他哪里,回去老爷就打你哪里。」 那粗汉显然受不了主仆二人自顾自地聊天,插嘴道:「怎么!这小子是你们的人?」 那少年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苏容意,摸了摸秀挺的下巴,略作思索道:「对啊,就是本少爷的人。」 这是个十分俊秀漂亮的少年,眉如新月,眼如秋水,若不是他个头十分高,苏容意也要怀疑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儿身了。 那少年挡在苏容意面前,对那粗汉说:「他就是我的人,虽然吧长得还不如本少爷,不过也不能便宜你这癞蛤蟆不是,你瞧瞧你,就这样也来逛花楼,真替这些娘子们不值。」 说是他的人,才有借口打眼前这人不是? 那粗汉大吼:「你说谁是癞蛤蟆!」随即便挥拳而出,又被阿寿轻轻扣住,捏着手腕狠狠一扭,这人立刻疼地跪到了地上。 可恶啊!第二次扭他手腕了! 阿寿还是冷着脸对主子警告:「少爷,慎言。」 那少年却在撸袖子,露出两截比女孩子还白的胳膊,「走开,让我来打!」 阿寿蹙眉,手里力道不觉重了一分,那粗汉跪在地上又是一声嚎叫。 「你好了吧?该我了?」那少年语气正经,显然不是在说笑。 苏容意向二人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出手,不过,还是应该让我自己来吧。」 她眼神狠厉,更不是说笑。 阿寿又蹙眉,仿佛在说,她凑什么热闹。 跪在地上的粗汉又一声哀嚎,酒已经完全醒了,他惊恐地盯着眼前这几人,是怎么样?排着队来打自己? 阿寿放开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粗汉连滚带爬地跑了,旁边的鸨母带着人手来都无用武之地了,不过不妨碍她收点压惊费。 「两位公子啊,」鸨母笑得谄媚,「在咱们问月阁可不作兴生气的,两位既然来了,可不是打打杀杀的,咱们这儿的娘子们都吓怕了呢。」 阿寿抛过去一锭银子,鸨母立刻眉开眼笑的,「娘子们一会儿就来!」 她又转眼去看苏容意,苏容意微微偏过头。 鸨母笑得很奇怪,指了指苏容意,「这位小……公子,真是您二位的人?」 苏容意不想让宋窈娘难做,只好立刻答道:「不错,我是与他们一起的。」说罢竟当先走进了他们订的包房。 那少年只好似笑非笑地跟进去,说着:「你也太自来熟了。」 苏容意向他们行礼道:「多谢二位今日相助,我是来这里会故友的,不想给她带来麻烦,借口二位脱身,真是对不住了。」 少年摆摆手,「你的故友是这里的娘子?」 苏容意点点头。 少年又仔细看了她几眼,举止有度,恐怕是大家小姐,竟然和青楼伎子交好,的确不欲人知了。 「就当我日行一善了,阿寿,你送这位小姐下去。」 被他戳穿身份苏容意没有丝毫的尴尬,只对他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要报恩?举手之劳罢了,不用报恩了,我也没用得到你的地方。」 那可未必吧。苏容意心想。 她再施礼,跟着阿寿出去了。 那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进来了。 一个锦衣玉带的青年笑着说:「言霄,你什么时候来金陵的?也不告诉我们……」 「这不是刚来么。」少年对着来人懒懒地摆摆手,一点都没要起来行礼的意思。 跟在许清越后面的谢邈反而对他点点头,「言少爷。」 第18章 言霄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他对这个谢邈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此人阴沉地很,却不知道许清越为什么走到哪儿都爱带着他。 镇国公见了也要叫一声少爷的人!旁边伺候着预备奏乐的花娘心里大大吃惊。 到底是什么人啊? 许清越指着谢邈说:「他倒是这里的常客,我是不来的,也不知有什么妙处,连你这个十年没回金陵的人也直奔而来。」 小王爷许清越,渭王殿下的嫡长子,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来这种地方,谢邈知道,他不和自己来,只是自己还没到那个地位罢了。 言霄耸耸肩,「你问问镇国公好了,是不是这里的花娘热别漂亮。」 谢邈笑道:「言少爷说笑了,不过这里不似其他地方低俗杂乱罢了,偶有新词新曲,听来还是颇有意趣的。」 许清越问言霄:「阿寿呢,今儿没跟着你?」 「偷懒去了!」言霄咕哝一声。 阿寿正好推门进来,听到了这句,一本正经向言霄道:「少爷,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办妥了。」 「吩咐」和「办妥」咬字格外清晰。 许清越好笑地看着他们俩这样,摇头对言霄说:「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 苏容意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叙夏已经等得心焦了。 两人走到和赖大说定的街口,却没看见马车。 叙夏忿忿地说:「一定在哪儿躲懒睡着了。」 「快去找,我在这等你。」苏容意抬头看看天色,恐怕苏家的少爷小姐们这会儿该从醉云楼回去了,若是自己比他们都晚到府,恐怕有些麻烦。 「表妹?」 身后有人声,苏容意身子一僵,回头看见白旭正在自己身后五步处。 他看见自己,脸上只拂过一丝惊讶。 苏容意对他点点头,「表哥从醉云楼出来了?」 醉云楼离这儿可有段距离。 白旭笑笑,「过来吃馄饨的。」 馄饨? 白旭邀请她:「一起尝尝?」 既然被他发现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躲藏的,苏容意说:「我在这里等丫头。」 白旭看她一脸防备,轻笑一声,「我让随从替你等,你……也忙累了吧?」 他这话说的,苏容意只想到四个字,不怀好意。 两人在一个老旧的馄饨铺坐下,苏容意没想到,明乐坊妓馆云集,热闹非凡的地方,后巷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简单,冷清。 苏容意撇撇嘴,揶揄他:「表哥虽是江阴人,对金陵倒很熟悉,尤其是这里。」 白旭替她捡出调羹,细细地用帕子擦过才递给她,笑着说:「你若再多来这里走两趟,必然比我熟悉。」 这人……苏容意气闷,还以为是个老实人。 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端放在自己面前,苏容意果真闻着觉得食指大动,馄饨铺的老丈已经六七十岁年纪了,对白旭笑着说:「白少爷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啊。」 白旭道:「这是我表妹,您家里老夫人身体好些了么?」 老丈忙点头说:「还得多谢您呢,我那老婆子才能赶在冬天前用上了药……」 白旭面对这样感恩戴德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点点头说:「是您这馄饨做的好。」 两人吃完,苏容意觉得浑身暖融融的,适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她看见摊子上还有一些未下的生馄饨,这个时辰,老丈也打算收摊了。 「老丈,您这生的馄饨卖吗?」 老丈一愣,以为是苏容意要接济自己,忙摆手说:「小姐要吃尽管拿去,隔了夜也不好,这可不值什么钱,姑娘别折煞老头子了。」 苏容意露齿一笑,「您别误会,家里丫头在等门,总得拿点东西回去哄她们开心。」 她想到自己从前不论在西北还是金陵,每回偷跑出去玩,总是答应给红豆和莲心带些好吃的,不然这俩丫头脾气可比天还大。 她在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您剩下这些馄饨,可关乎我与丫头们的主仆关系了,马虎不得。」 老丈听了她这俏皮话也笑起来,身后的白旭瞧着她柔和明媚的侧脸,心里没由来地一动。他还能记得从小到大没有正眼瞧过他的,永远高高在上的表妹,从来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的表妹……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姿态的呢? 他轻咳一声,收回思绪,问道:「你出门还自己身上带钱?」 苏容意说:「不就是为了防备现在这种情况。」 白旭轻轻一笑,「那就也麻烦苏三小姐替我付这碗馄饨钱了。」 第19章 苏容意不觉得他没有钱,他是故意说这话来打趣自己。 这人果真不是什么老实人。 「老丈,您看,剩下的钱可够咱们这两碗馄饨?」 一两银子呢,老丈点头,「够够,我给小姐找钱。」 可是一两银子,他这小摊子也找不开啊…… 苏容意摇摇头,「您不要找我钱了,五文钱一碗的馄饨,我决计不好意思问白少爷要,这一两银子我便容易开口了,您可别帮我的倒忙。」 这小姐……老丈又笑起来,当真是有趣。 白旭也无奈摇摇头,这女子,口头上也是半点不肯让啊。 两人并肩往回走,小巷阴窄,好像离花街柳巷很远很远。苏容意问他:「表哥不问我为何在此处吗?」 「我问了你就肯说么。」 「问我好过你去问旁人。」 白旭自然懂她的意思,「你放心,非礼勿言,我不会多嘴。」 「谢谢表哥了。不知今日的馄饨可够抵我这声谢?」 白旭笑说:「恐怕是不够的,毕竟只是一两银子的馄饨,我替表妹保守秘密,这秘密总是比一两银子贵吧。」 苏容意蹙眉,他是要拿这个要挟自己么。 白旭的要求却出人意料:「我替你保守秘密,那么也请表妹帮我保守秘密吧,我们便是两清了。」 他的秘密,偷偷丢下弟妹来吃馄饨吗?苏容意觉得这人还真奇怪。 「……日后吧,」白旭轻叹,「等我有秘密的时候。」 两人走到适才苏容意遇到他的巷口,叙夏已经在了。 「这会儿已经晚了,你的车便跟在我的车后边吧,免得回府不好说话。」白旭对苏容意说。 苏容意点点头,「谢谢表哥的好意。」 她很欣然接受他这个提议,毕竟若不是碰到他,自己也不会这么晚。 ☆☆☆ 像往常一样,忍冬提了热水进来,却惊讶地发现榻上已经没有人了。衾被理得整整齐齐的,仿佛前夜里根本没有人睡过一样。 苏容意带着满头细汗进屋,对僵硬呆滞的忍冬说:「把热水拿进来吧。」 忍冬看着她气色极好,双颊微红,整个人更显得神采奕奕,光彩照人的,不由道:「小姐……是晨起锻炼?」 苏容意说:「是啊,没想到早晨这么安静。」 只是到底不比在西北,她不能在苏家拉弓跑马的。上回从问月阁回来,她就发现这具身体娇生惯养的弊处了,哪怕不能回到还是薛姣时的底子,好歹也不能太弱吧。 「怎么了?」她看着忍冬愣愣的样子。 「没事没事。」忍冬回神,去替她捋衣袖。 「下次做两件窄袖的衣裳,穿这个确实不方便。」 忍冬服侍她收拾好,若有所思地出门,恰好望春也摆完早膳退出来了。 「小姐不留你伺候?」忍冬很惊讶。 从前因为望春会说话,苏容意总是更偏爱她更多。 望春努努嘴,「小姐有些变了。」 用膳时根本不要人在旁边,以前完全没有这个习惯,这些日子来越发奇怪了。 忍冬道:「你可别胡说。」 虽然她心里也是这么觉得。 「我才没有胡说,」望春反驳,「你瞧小姐,如今都不亲近我们了,那个烧火的脏丫头入了眼也就罢了,这会儿倒是又来了那个鉴秋,小小年纪这般会钻营……」 鉴秋就是问月阁里宋窈娘身边的小泉。 「小姐说是孙牙婆那里要来的人,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孙牙婆的孩子都是从北边收来的,你听鉴秋那口音,分明就是金陵人……」 忍冬想了想说:「她是不是孙牙婆那里领来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小姐说她是哪来的,她就是哪来的,你别多嘴。」 望春心里不平,「我有什么不好的小姐直说就是,何必挑拣这些人抬举……」 忍冬知道她素来心气高,「你可不能生了怨怼……而且,如今的小姐的确不比以前了……」 以前的苏容意虽然脾气暴躁,性格张扬,摸清楚了却很好哄的,如今却不是,瞧她两句话就能把四小姐气得七窍生烟,心思不是她们丫头能捉摸清楚的了。 「知道了。」望春说:「小姐也不容易,要不是为了自个儿的亲事,她还是咱们那个小姐……」 语气中透露出实在的惋惜。 忍冬也叹气。 苏容意十七岁了,连大房里十四岁的苏容卉都有人来说亲,苏容意却很少。她人生得貌美全城皆知,可是哪家婆婆相看媳妇不是瞧个性品德的。 她父母双亡,连兄弟也没有,无依无靠之人,又不乖顺懂事,稍次些家世的公子她又挑肥拣瘦,得罪了好几家,到如今,金陵一等一的门第根本就不会考虑她了。 第20章 吃完早膳,苏容意靠着罗汉榻看书,鉴秋进来给她回话。 「有消息了?」她纤秀的手指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问。 鉴秋回:「和小姐想的一样,大鸿米铺果真卖出去了……」 苏容意「嗯」了一声,「见到米铺里掌柜娘子了吗?」 鉴秋说:「不曾见到,奴婢打听了一耳朵,伙计说掌柜娘子先回去收拾了。他们把米铺卖了个好价钱,就是要回乡去的。」 桂圆不是薛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帮她定了亲事,嫁给了有个小米铺的张升,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金陵? 果真是祖母想断了她的念头啊。 桂圆她是再也见不到了。 鉴秋看了眼她的脸色,「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似乎这个掌柜娘子对小姐来说很重要的样子。 「不用了。」 桂圆毕竟是祖母的人,她也不能强逼着人家,这样也好。 「铺子卖给哪家了?」苏容意随口问了一句。 鉴秋被宋窈娘调教地十分细心,打听清楚后才来回话的:「听说是……琅玕斋买下了……」 「什么?」苏容意「啪」地一声合上书。 鉴秋小心翼翼地又说了一遍:「……的确是卖香料的那个琅玕斋……」 苏容意脸色很不好看。 琅玕不是人间树,何处朝阳有凤凰。 这个名字,还是她起的。 「立刻去琅玕斋称几钱苏合香来。」苏容意沉着脸发话。 鉴秋立刻小跑出去,额头上细汗点点。 苏容意心神不宁的,她这些年来待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当初盘下这个铺子卖香料也是闲暇手笔,知道她有这个私房的人少之又少,几年来她都把这个铺子委托给了曹大掌柜和保人徐幽。 现在她是个死人了,那这个铺子应当属她弟弟薛栖所有。 为什么…… 她手里的书册被她紧紧地捏皱了,心里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烧,她的命都没有了,她的东西却还是有人不肯放过。 鉴秋很快就把苏容意要的苏合香带回来了。 「小姐,人人都说琅玕斋的苏合香最好,那苏合油都是得先订的,香丸倒是还有一些,今日就只能买到这么点了,您瞧瞧品质还能将就么……」 她以为苏容意是买来用的。 苏容意轻轻碾碎一颗小小的香丸,放在鼻端轻嗅。 鉴秋便看见她脸上露出了冷笑。 果然啊。 苏容意说:「带上这东西,我们出门。」 「去、去哪里啊……」鉴秋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琅玕斋。」 鉴秋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安地看着苏容意,这表情,看起来要去寻仇啊? ☆☆☆ 苏容意没着男装,只收拾地简朴些,看起来不似苏家小姐的排场。 琅玕斋是一间很小的店铺,却十分精致。 这本来也就是当年薛姣的初衷,没有想过要做大,这几年来名头倒是响亮多了。 「姑娘,要看看什么香?」 小伙计生得十分清秀,也很客气。 苏容意把鉴秋手里的苏合香摆到案几上说:「请让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 小伙计看出她的来意,还是脸上带笑,「您是觉得咱们这儿的东西有什么不妥吗?请等等,我让配香的师傅来和您说……」 他以为只是寻常的顾客不满意来生事罢了。 「我说了,请你们大掌柜出来。」苏容意冷冷道,说罢便把手里的名帖也放上了案几。 那伙计瞥了一眼,便看见烫金的「苏氏」二字,立刻知道这是苏太师府里的人,便赔笑道:「姑娘,咱们这里有规矩,即便您是苏老大人府里的也……」 「你们的苏合香以次充好,我今日还肯来问一句已是客气的了,快些让你们掌柜出来见我。」 伙计听到他说「以次充好」就想反驳,可是见她如此气势,生怕果真是个有来头的,便去后头寻掌柜的了。 出来的掌柜是个面生的,不是她认识的曹大掌柜。 那掌柜比伙计有眼色多了,打量了一下苏容意,便说:「苏小姐,如不嫌弃,请借一步说话。」 进了客室,苏容意说:「掌柜的倒是好眼力。」 掌柜知道她说什么,「小姐如此品貌,定当是苏家的明珠千金,我那小幺儿没眼色,请您多多见谅了,只是不知道,您来小店是有何贵干?」 什么事重要到要个苏家的千金小姐亲自来这里跑一趟的。 苏容意示意鉴秋,鉴秋立刻把苏合香摊开到掌柜的面前。 第21章 「你们这苏合香,恐怕不是从前卖的那种吧。」 掌柜的脸色大变,「苏小姐,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咱们琅玕斋是金陵有名的,小店的苏合香供应京中达官贵人不知凡几……」 「所以有了名头,你们就拿滥货来抵?价格倒是一日赛一日的高。」苏容意冷笑。 那掌柜的脸色更不好了,也硬下语气说:「苏小姐,我们的苏合香不是卖给您一个人,就是渭王府也是进得去的,旁人都不曾说什么,您这是要……」 是指她无事生非了。 苏容意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店面,「曹大掌柜呢,为何如今不是他在这里了?」 掌柜的一愣,「曹老日前身体不适,已回乡去了,如今是小的在管。」 「你姓什么?」 「小的姓李。」李掌柜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他虽然才来了不久,可是接触到的夫人小姐也不少了,这个苏小姐对自己这么不客气,实在让他不愉快。 姓李啊…… 「你东家是谁?」 李掌柜已经有些生气了,从没见过她这么胡搅蛮缠的,「苏小姐,咱们就事论事,何需提我们东家,咱们琅玕斋的规矩您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东家并不管事也不想露面。」 苏容意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她当年定下的规矩,不想让人知道薛姣是这家铺子的主人。 「……不过想必您也知道,与这么多贵人保持如此好的关系,咱们东家也不是等闲之人,所以,苏小姐若无缘无故想来生事,还请您自己掂量掂量。」 苏容意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等他说完。 不错啊,倒是很懂得狗仗人势。 她轻轻摇摇头,「李掌柜,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东家,是协忠郎将薛四老爷吧。」 李掌柜微微吃惊,默认了。 「所以……你是薛四夫人的哪房亲戚?」 李掌柜张口结舌。 「或者说,其实你是在帮薛二小姐管这个铺子吧?」 李掌柜说不出话来了。 薛姣的堂叔薛四老爷,自小身体羸弱,一直留在京中,没有功勋也没有本事,领了个不高不低的虚衔,过着不上不下的日子。其夫人李氏,家族败落,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提携娘家老老少少恨不得让每人都分上薛家的一碗饭。 这掌柜姓李,又这么喜欢狗仗人势,肯定不是陪房家奴,必然是李氏的娘家人。 而薛姣的铺子,如今被他们占了,必然是不想让甄老太君知道的,薛四老爷就一定会把铺子落在李氏名下,而李氏又素来疼爱唯一的女儿薛婉,看这里粉刷一新,丝毫没有自己当年的布置,就知道定然是薛婉里里外外都把她的痕迹抹去了。 想不到啊,自己几年来的心血,最后竟到了薛婉的手里。 李掌柜见她猜中了,心中也琢磨了一圈,觉得苏容意大概是与薛婉有些过结,才来这里撒气,当下也缓了缓脸色,「苏小姐,您也是闺阁小姐,若与薛小姐有什么,不如说清楚,咱们这里到底是做生意的,可不是能胡来的……」 「你倒是会自作聪明。」苏容意一句话把他噎住了。 「既然是做生意的,那就来谈谈生意吧,也别扯旁的,你们这香确实有问题。」 「苏小姐,你……」 能不能别胡搅蛮缠…… 「你去叫你们店里的老师傅出来。」 李掌柜忍着气,碍着她的身份,还是将琅玕斋坐镇的配香师傅叫了出来。 苏合香不是中原的香料,珍贵无比,也不是寻常配香师能做出来的。因此来人一头雾水。 「苏小姐有何高见,就请说吧。」李掌柜黑着脸道。 苏容意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捻起一颗香丸,「李掌柜,你来告诉我,苏合香产自哪里?」 李掌柜不耐烦道:「自然是古西戎,史书记载,西戎有十二种珍惜香料,便是千金也难得,而如今多已不为人知了,只这苏合香,还能有幸存于人间……」 苏容意点点头,「西戎早已灭亡,你们打出了苏合香的名头,却不知道,你们的苏合香并非来自古西戎,而是天竺。」 配香师傅和李掌柜俱是一愣,李掌柜刚接手铺子,只管数钱,并不在意货源是何处来的,倒是那个配香师傅在琅玕斋待了几年,倒是知道一点。 「老朽从前听曹大掌柜说过,似乎真是如此……」 只是他们的苏合香来路十分神秘,连铺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何处来的货。 「世人不知道,天竺的苏合香其实是优于西戎的,这东西本就是南方潮湿之处才能得,珍贵地很。」 李掌柜冷哼,「苏小姐今日是来跟我们探讨这香的来路不成。」 第22章 苏容意说:「不错,从前你们的香如此受追捧,因为它的确是金陵独一无二的天竺苏合香,而如今的,却是产于南海,与外头那些所谓的苏合并无半点异处,你们却还敢打着‘西域苏合’的名头以次充好,岂不是不将人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你所谓的那些贵人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李掌柜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你来问问这位老师傅,这香和从前的有没有区别?」 那老师傅听了她的话细细验看了一下,也有些犹豫,「小姐……这,虽说与从前的有些微不同,不过香料这东西,您也知道,天气、运输都会影响成色,但是我们琅玕斋的苏合,绝对不是外头那些假东西可比的。」 苏容意轻笑:「外头的假东西?非也,外头所谓的苏合,皆是产于南海一带,有专人种植采集,而我大周气候并不适合种此物,因此总不得法,制出的香料还有微微的腥味,而你们这个,不过是用从前的天竺苏合碾碎了与南海苏合加工而成,骗骗常人倒是可以。」 却骗不到我。 「这、这……」老师傅也吓了一跳,忙去看李掌柜的脸色。 李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虽不懂香,却也知道,自他接手铺子以来,根本掌握不到那些货源,这些东西也不是从西域商贩和货行购得的,当然这些都是东家在管,可是苏合的确有问题,东家已经和他说过了。 「你们现在还能这么打马虎眼,不过是因为天竺苏合还有存货吧,再等两个月,我看你们还能拿什么‘西域苏合’出来!」 苏容意搁下杯子,起身就要走。 「苏小姐留步……」李掌柜忙喊道,神色焦急:「莫非,苏小姐……知道何处能购得天竺苏合?」 旁边的老师傅一听,立刻明白过来,看来,她都说中了啊…… 苏容意展颜一笑,「要知道,何不让薛二小姐自己来问我?」 李掌柜噎住了,眼睁睁看着她大步离去。 果然啊,还是闺阁女儿的过结…… 旁边的老师傅一脸忐忑,「掌柜的……」 「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出了琅玕斋,鉴秋不由好奇:「小姐,你真知道哪里有那个……天竺的苏合香啊?」 经过刚才一番,她已经彻底对苏容意服气了,虽然她不知道此行的意义何在,反正出够威风就好了。 「没有了。」苏容意回答。 「啊?」 「再不会有天竺苏合香了……」 当年她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天竺的苦行僧,他一路步行到西北,在临死前请求薛姣将他的尸骨送回家乡,也许真是好人好报,薛姣派去的人千里迢迢到了天竺,意外得知这位僧人的母亲是位制香高手,能制出独一无二的苏合香,而在她今年进京前,她收到信,这位老太太已经去世了。 她派过去的人手自然也学了一些本事,可哪怕有天竺的原料,手艺却也不能与那位老太太相比,要想得到如此上品的苏合香,除非再在天竺找一位如此厉害的师傅。 此次她进京,原先就打算先停一停琅玕斋的苏合香买卖,谁知道,她却永远没机会了。 琅玕斋是她的心血,没有人能砸了这个招牌。苏容意暗道:尤其是你,薛婉。 琅玕斋金色的牌匾在落日余晖下闪闪发光。已经到了闭市的时候。 「小姐,我们回去吧……」 苏容意「嗯」了一声。 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会拿回来的。 回到苏家,苏容意吩咐鉴秋取五十两银子送去大鸿米铺。谁知道却扑了个空。 竟这么快就搬走了。 「小姐,为何要送银子去啊?」 苏容意又靠在榻上看那本被她捏皱的书了,没有回答鉴秋。 如果她猜的没错,祖母已经不太管事了,大概给银子安抚桂圆一事被薛二老爷或者李氏揽了过去,他们拿着甄老太君的银子,出面用琅玕斋买下大鸿米铺的店面,就可以讹诈掉一部分甄老太君的抚恤银,即便甄老太君怀疑,琅玕斋的账面却是能做平的。 否则何必大费周张借琅玕斋的名头。要知道她才刚死,他们这算是强占财产,却还敢这么高调。 他们竟然用自己的店铺做这种龌龊事对付祖母和桂圆。 一想到这里,苏容意就觉得恶心。 这是她欠桂圆的,可惜却连银子都送不出去了。 还有一点她很怀疑,她一死,薛四老爷一家人就下手夺了琅玕斋,就算薛栖不在京城,甄老太君管不了,凭她四叔的手段,定然没有这么快,还轻轻松松把曹大掌柜也打发了…… 谢邈,是不是他促成了这件事…… 第23章 鉴秋睁着一双大眼,好想对苏容意说一句,小姐,别捏啦,书都捏烂了…… 「徐幽!」苏容意差点忘记他了,「鉴秋,你立刻去打听一个人,叫做徐幽的,经常给人做保买卖房屋店铺,去金陵的牙人那里打听……」 「哦!」鉴秋大大地点头,「可是小姐,能不能明天啊……」 这会儿天都黑了。 苏容意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激动了,复又靠回罗汉榻上,「自然是明天……」 一点点来吧,急也急不来…… ☆☆☆ 徐幽东倒西歪地出了赌坊的门,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他掂了掂腰间的钱袋,想着再去前街买些熟菜,就能回家美滋滋地吃上一顿,当真快活似神仙。 谁知路还没走几步,当头就被一个麻袋套住了头,一只大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个男人粗声喝道:「别折腾,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等徐幽再见到天日时,已经被拉到了一条没有人烟的小巷子里了。 「徐老板,最近又在哪发财啊?」头顶上传来一道极为好听的嗓音,像是出自少女之口。徐幽想要抬头,后脑又被一只大手掌呼过来,直接把他拍到地上去了。 「谁准你抬头的!」 徐幽吓得立刻垂眸,安份地趴在地上。 苏容意笑看了一眼那个出手的护卫,「你很不错。」 那护卫傻呵呵地一笑。 徐幽哼哼道:「你们是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敢动我……胆儿是真他娘肥……」 这徐幽早年间是个闲汉,凭着一身阿谀奉承的本事和几分机灵,做了程阳伯家的清客,后来老程阳伯过世,他在伯府里便不如以往,索性自己出来做买卖,一来二去的在金陵竟还有点脸面。 「徐老板,我今儿是来问你桩事的,你好好答,我不会为难你。」 徐幽飞快地觑了她一眼,「这位小姐,你这是请人答话的样子?」 「不这样,你恐怕也不会好好说。」苏容意说:「我也不兜圈子了,今日就只想问问你琅玕斋的事情。」 徐幽素来聪明,心里顿时一个激灵,「莫非你和薛家大小姐……」 「我和她什么关系不关你的事,琅玕斋所属权归谁,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徐老板,薛姣当年对你不薄吧,你可真对得起她。」 徐幽冷笑,原来是来为薛姣出头的,这小娘们还真是天真。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此时倒是一点都不怵了。 「我说这位小姐,你要找麻烦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才是,人都死了你还来跟我缠夹不清,我在这里告诫您一句,话本子少看些,这世道上没那么多情深意重之人。而且啊,您也要想想看,为个死人出头得罪活人,可值得不值得。」 苏容意帷帽下的脸覆上一层寒霜,她直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你背后有人,而强占琅玕斋的人我也惹不起,那让我来猜猜,是不是镇国公府出面了?」 徐幽愣了一下,不过倒是没多吃惊,「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老徐也是受人之托,薛家大小姐死了,她那个弟弟又远在西北,薛家的人想接管铺子,既合情又合理。而镇国公府和薛家又是姻亲,就是去府尹那里打声招呼的事,在人家眼里又算的了什么?这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您一个外人来插手啊。」 苏容意攥紧了拳头。这徐幽倒也算坦白,这几句话一点都不假,这种事金陵天天都在发生,实在不值一提。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官府要改易户主,必然是要一干手续的,薛姣人虽死,这些东西除非有血亲代办或有授权书,否则也是有些麻烦。」 她父母双亡,甄老太君却又是不可能知道的,否则这间铺子就是到她祖母手里也轮不到她四叔一家人。 徐幽嘀咕,「还能怎么,弄个假的呗……」 苏容意冷笑,「你当我几岁,这么好糊弄,来人!」 刚才的护卫立刻抱拳应声。 「徐老板嘴巴紧不肯说,你帮他松松。」那护卫立刻领会,拉起徐幽右手的小拇指就往后一凹,在徐幽哀嚎出声之前就把一团破布塞进了他嘴里。 旁边的鉴秋看得一头冷汗,苏容意却神情自若。 「徐老板,你到底想不想说,你说出来,到底是通过哪个人办成这事的,我保证不再难为你。」 徐幽白着脸点点头。 护卫松开手,徐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是薛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她、她手里有琅玕斋的契书和印章,还有、还有薛大小姐自己的私印……」 苏容意只觉得浑身的血往头上冲,出口的声音微有些发抖也不自觉:「是谁?她现在身在何处?」 「叫、叫做莲心……我也是她找到的……我命人偷偷跟着她,当日,看见她的确是进了镇国公府的门……」 第24章 也是因为这一点,薛家找到他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镇国公府啊,他可得罪不起。 莲心!竟然是她,枉自己一直惦念着她。 原来是她啊…… 鉴秋站在一边都能感受到苏容意浑身上下缠绕的怒气。 「其余的,我真是不知道了……」徐幽哀求道,生怕再来这么一下。 当真是小人畏威不畏德,和他好好说的时候他不听。 「我知道了,多谢徐老板。」苏容意的嗓音听起来比之方才更加冷静。 这小姑娘,还真要行这种报复之事啊?徐幽不由咽了口唾沫。 「徐老板,你既然交代清楚了,我就不会再为难你,你若要想去和薛家通气儿我也不拦你,只是这样一来往后不免还要再‘请’你来说话了。」 徐幽毕竟是金陵八面玲珑之人,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的门第必然不会比薛家低。否则她何以敢说这样狂妄的话。 「我懂,我懂。」他立刻表态。 闲事少管,这是徐幽做人信奉的准则。 「今日多有得罪了。」苏容意点头示意鉴秋,鉴秋立刻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徐幽。 徐幽微微有些吃惊,原来还是个会办事的。 「小姐,真就这么放过他了啊?」鉴秋凑在苏容意身边问。 「真小人好过伪君子,这徐幽就是个小人,只认利益没有德行,我不放过他又能怎么样,今日也算敲山震虎,以后再要用他,不过就是钱的事。」 鉴秋却有些不忿,「还给他钱呢,这种人……」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能拿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正确,苏容意开始庆幸她现在是苏容意,有苏家这个大靠山,她才能在徐幽面前有恃无恐。 「小姐,我们回家吗?」 苏容意停了步子,「不,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站在镇国公府门口,鉴秋吓得冷汗直冒。 这还真是要寻仇啊?刚才那徐幽嘴里叫做莲心的丫头,显然是个背主之徒,虽说吧鉴秋觉得苏三小姐义薄云天不错,想为薛大小姐讨回公道也不错,可也不必要就上镇国公府来找麻烦啊。 苏容意朝她招招手。 「你都听明白了吗?」苏容意问她,鉴秋点点头。 「去吧。」 随即鉴秋便去扣了门,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见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随即啐了声,喝道:「别处玩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鉴秋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块碎银子,「妈妈莫恼,我知道这是国公府后厨房的小门,不是来寻您开心的,我是来寻亲的,不知道妈妈可以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个人?」 那婆子接了银子,脸色缓了缓,「你要打听什么人?」 鉴秋说:「是我远房的表姐,在您府里做事呢,听说现在改了名儿叫做莲心。」 那婆子脸色一变,「我们府里没有叫莲心的。」 鉴秋疑惑,「怎么会没有呢?」随即一拍手,「许是又改名儿了,就是原先在薛家服侍过的,您再去问问?」 婆子来来回回打量了她好几番,「你到底是什么人?」 鉴秋心想,果然和小姐说的一样,这镇国公府真是古古怪怪的。 「我就是个小丫头啊,妈妈,麻烦您了,我就这一个亲人了……」说罢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子又递给她。 婆子接了东西却没有了开心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我叫鉴秋,啊呀,主家该寻我了,妈妈,我过两日再来,您可一定要帮我打听啊,谢谢了。」 说罢也不顾后头别人叫她,一溜烟儿跑了。 小跑到一个阴凉的巷口,苏容意在等她。 「小姐,真能成吗?万一这婆子贪了银子却没递话进去,不就白费这银子了。」 「不会。」 鉴秋努努嘴,真笃定啊。以为是来寻仇的,却是叫她来骗人的。 「那我两日后真要来吗?」 「当然不来。」 果然是来骗人的。 苏容意又吩咐:「这几日你多在我们府里侧门边溜溜,肯定会有人递话进来要见你的。」 「她们怎么知道我是苏府的?」鉴秋讶然,苏容意吩咐她不要自报家门。 苏容意指指她身上的衣服,「叫你穿这个不是没有用意的。」 鉴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想起来好像苏家的低等丫头都有那么一身。 「那要是那婆子没瞧出来呢?」 这孩子的问题还真多。 苏容意微笑,镇国公府的这个婆子因是守着后厨房的侧门,常给人递消息赚些外快,要是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她也不要混了。 第25章 「她瞧不出来,通过你那簪子也查的出来。」 这还真是……鉴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拐着弯儿交代自己是苏家的,直接说不成吗? 人往往更相信和重视自己查出来的线索。 一个隐瞒身份的苏家丫头,知道莲心是薛姣的旧人,知道她如今在镇国公府,这怎么看都是别人放过来的引线。 莲心是个聪明人,她定然会猜到是有人想找她。 苏容意浅浅地叹口气,这丫头如果还念着一点主仆情谊,都会找来的吧。 如果没有……那她也真的不用顾及什么了。 这不是她报仇的第一步,她想给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一次机会。 ☆☆☆ 回府以后,望春嘟囔着嘴来和苏容意抱怨: 「二太太说九小姐病了,银子不够使,想问小姐这里还有没有能支配的,这才月中又说不够使了……」 她后面的话苏容意没听进去。 「病了?筠姐儿吗?」 望春点点头,「也没什么事儿,咳嗽了几声。」 苏容意蹙眉,有些不满她们这轻慢的态度,她这些日子一直思虑着自己的事情,却疏忽了苏府里面这对母女。 「病无小病,若是不注意,自然好不了。我过去看看。」忍冬服侍她洗完了手,苏容意便又吩咐:「拿上十两银子,再拿我的名帖出去请个大夫。」 「这会儿快落匙了。」望春觉得有些太劳师动众了。 苏容意没有理会她:「再把太夫人昨日赏的糕点拿上一些。」 苏容筠果真躺在被窝里,一张小脸蜡黄。 她的母亲陶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干瘦苍白,看着十分显老,一件褙子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哪里有一点正头太太的气派。 「三小姐,还亲自过来了,这真是……」 「您坐吧。」苏容意没让她起身,「筠姐儿是我的妹妹,自然我也要关心的。」 她觉得这屋里十分冷,又道:「如今倒春寒,炭还是不能少添的。」 陶氏面露难色。 苏容意自然明白,「明日我去大太太那里一趟,说一声的事罢了。」 陶氏很吃惊,三小姐是要为她们母女出头? 苏容意倒也不是想为陶氏母女出头。而是放在大太太那里的产业,早晚都是要拿回来的。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钱。她作为薛姣时的资产都打了水漂,那么只能「挪用」一下苏容意的了。 「把产业拿回去?」一向温厚的大太太葛氏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苏容意点点头,「是啊,麻烦大伯母也够久了,如今筹备二姐姐的亲事想来您也越来越忙,这些小事,我实在不敢再麻烦您了。」 大太太吃不准她目的何在,只说:「意姐儿,我也帮你管了这么些年了,你突然说要拿回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容意露齿一笑,「也没什么事儿,只是不想再操劳大伯母了,我和筠姐儿也一天天大了,那些产业中毕竟有一部分是父亲留给她的嫁妆,我也想早些交给二太太打理。」 二太太陶氏,小户出身,当日嫁过来权作冲喜之用的,也没有什么嫁妆,自然日子不好过。 大太太脸一板,「你同大伯母说,是不是她和你说了什么。」 苏容意之所以腰板这么挺,是因为她生母出身高,外祖母和苏太夫人是姨表姐妹,有这层关系在,就是她再怎么不懂事,太夫人也还是多照顾她几分的,更别说帮她打理亡母的嫁妆,到时候必定是一分不少还给她的。 可陶氏有什么,她们母女的死活根本没有人在意。 「大伯母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如今我也该懂事了,一直仰赖着您,我嫁了人日子还能不能自己过,倒是不如向您学些本事才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大太太听到这里脸色稍霁,「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管账的事你没接触过,还是不能自己随意胡来,我明儿就去和太夫人回禀一声,你先慢慢上手,这些东西慢慢做个交接就是。」 苏容意笑道:「多谢大伯母了。」 如此简单的几句话,大太太竟然愿意松口。出来以后,鉴秋轻声问她:「就这般容易?」 「为何不容易?」苏容意有些奇怪地反问她。 鉴秋是跟在宋窈娘身边长大的,在问月阁见的也多是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偶尔听他们谈论起家里的后宅纷争,绕不开的就是这些产业归属,可是苏家大太太竟然这么好说话,难道真是苏家门风清正的缘故? 小丫头眼里多了两分莫名的向往之情。 她把自己的疑虑一说,苏容意笑道:「那些都是寻常妇人的手段,和妯娌姑嫂争得面红耳赤的,赔上自己的名声,有什么合算的,大伯母又不缺这些钱,你看她生的两个儿女和二堂姐如此亲近,毫无罅隙,就该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女人。」 第26章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此时脱手大太太毫无错处可挑,到时候毫无经验的苏容意弄得一团糟,这些东西还不是兜兜转转回到她手上。 她若真为苏容意好,这些年来为何从不带着苏容意在自己身边历事管家,她是个父母双亡的人,没有母亲教,理家的本事都没有,还如何嫁个好人。 显然这个大太太对自己也没这么好心。 还没走回自己的院子,就有小丫头来通报:薛二小姐过来了。 倒是动作挺快的。 「您不过去吗?」鉴秋问。仿佛那边很着急的样子,巴巴跑过来请。 「怎么样也得体面些再去见客吧。」 薛婉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的。 坐在旁边的白蔷努努嘴,问苏容迎:「她怎么会过来?」 苏容迎压低声音:「上赶着讨好二姐姐呢,这个月已来了两趟了。」 白蔷奇怪了,「她那个堂姐不是曾和镇国公……」 苏容迎瞟了薛婉一眼,眼中带着不屑,「听说姐妹关系不好,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那么几面,人家可说了,这还是要和未来表嫂亲近亲近的。」 白蔷忍不住扬扬唇角,「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是她外家吗就敢乱攀关系,正主死了她就无所谓,人家的表哥倒又和她有关系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谈论薛家的是非,看薛婉还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苏容锦修养一向极好,因此是她招待着薛婉。 苏容意姗姗来迟。 苏容迎第一个迎上去呛她:「还真是会磨工夫,有客人来也不知道动作快些。」 苏容意看了她一眼:「适才从大伯母那里出来,知道有客,因此回去再换了身衣裳,妹妹教我了,不必要换衣服见客才是正理。」 「你!」 薛婉却拿一对眼睛直往苏容意身上招呼。她见过苏容意,却印象不深了,难道真是她? 回过神,薛婉又讨好地对苏家众小姐笑:「这次来主要是给各位姐姐妹妹送些东西,以前来找你们玩,也傻愣愣的空手就来,我都不好意思了。」 苏容迎等几个小姐都在心里冷嗤,她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哟,这是琅玕斋的香吧,可不便宜呢。」苏容卉第一个出声。 「还真是,上回瞧见王家小姐用的就是这个,提前了两个月去订的呢,你是怎么弄到的……」 「薛二小姐还真是大方,人人都有啊……」 白蔷不是金陵人,却也听说过琅玕斋,想不到这薛婉还有些本事,凑到苏容迎耳边说:「这讨好的功夫倒是到家。」 苏容迎也笑眯眯地道:「往后也不是不能带带她。」 薛婉这里得意地承受着众人的道谢,一边说着:「哪里金贵了,图姐妹们个高兴。」 薛婉真的有一瞬间差点忍不住,很想告诉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苏家小姐们,琅玕斋可是她的铺子! 除了苏容锦一贯地宠辱不惊,苏容意仿佛也对薛婉的礼物兴趣缺缺。 薛婉盯着她道:「苏三小姐,你不喜欢?」 苏容意朝她看过去,「的确是好东西。」 只夸东西,却没说喜欢,也不随众人谢她,简直是无礼。 薛婉顿时冷笑道:「苏三小姐恐怕用得都是好东西,我送的算不上什么,你不喜欢也是情有可原。」 那边苏容锦张罗着众姐妹移步她的暖房去用茶,里头还养着几盆茶花,淡香袭人,很有雅致。 苏容意自然也要移步过去,谁知在小路上却被薛婉又叫住了。 「看来薛二小姐今日很想和我说几句话呢,这么不依不饶的。」苏容意脸上带笑,看着她的眼神却毫无暖意。 薛婉不由心里一紧。 可是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搞清楚这件事的。 「是你去琅玕斋找麻烦的?」 苏家的小姐,根据容貌和年纪打听,排除苏容锦,也只有这个苏容意了。 薛婉没想到的是,这个苏容意竟然会查到琅玕斋如今在自己手上。 看着她横眉竖目的样子,苏容意偏头一想,「找麻烦?这话从何说来,我不过是心中存疑,前去求证罢了。」 薛婉冷笑:「那你是证实了?」 「不然呢,否则你此时怎么会出现在我眼前?」苏容意反问她。 薛婉仔细地打量了几番苏容意。这个传闻中脾性粗野,毫无脑子的苏家三小姐。 不是那样的,眼前这个人很让人看不穿。 薛婉比之苏容迎之流还是有两分脑子的。 「你……认识薛姣。」 第27章 她很笃定。 苏容意挑眉:「哦,薛二小姐能猜出来啊。」 她竟然敢嘲讽自己。 碍于她到底是苏家的千金,薛婉还是只能忍着气,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法子。 「你兜兜转转拿苏合香做文章,不就是要为薛姣出气?苏三小姐,听说你在苏府并不受宠吧,如今苏家和镇国公府联姻,我姐姐薛姣恐怕是两家人讳莫如深的禁忌,你现在却还要为她这个死人出头,你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不错,你就算知道琅玕斋是她的东西又如何,它现在是我的,你还要讨回去吗?苏三小姐,奉劝你一句,闲事少管,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得罪了苏二小姐和镇国公府你觉得值得不值得?」 苏容意倒是有些意外她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对薛婉笑笑,「说来说去,怎么说不到重点上,薛婉,李掌柜没有告诉你吗,琅玕斋的苏合香有问题是事实,我有法子也是事实,你却反过来威胁我,当真是不知所谓。」 薛婉大怒,她以为这番话定然能叫苏容意哑口无言,却没想到她还敢教训自己。 薛婉咬牙:「你既肯为薛姣如此出头,你难道会坐视琅玕斋砸了招牌?」 苏容意走近她,吐出的话语十分冰冷:「你自己都说了,薛姣是你姐姐,是你薛家的人,我姓苏,她这个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琅玕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薛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哦,要说有关系嘛,也是有的,薛二小姐,你可想错了,我和薛姣可没什么交情,相反的,也许我们还有仇呢,不然我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去找麻烦呢是不是?」 「你、你……」 薛婉语无伦次,难道苏容意的目的不是要替薛姣夺回琅玕斋吗?她之前去说的那番话难道不是用苏合香来威胁她吗? 苏容意露齿一笑,洁白整齐的牙仿若在小兽口中闪过一线寒光。 「我,会毁了琅玕斋。」 徐婉哑然,不但惊讶于她的狂妄,也惊讶于她的想法。 苏容意耸耸肩,「所以有时候想法简单些才是没错的,我可没说什么薛姣,什么苏谢联姻的,你倒跑来东拉西扯了一堆,怎么,你没在外听说过我苏容意的脾气吗?现在我就是看你薛婉不顺眼了,所以我会毁了琅玕斋,就这么简单。」 薛婉这点心思还不够她看的,以为捏着个琅玕斋她就不敢怎么样了?真是太小看她了! 属于她的东西,她都要拿回来,麻烦又碍事的,毁了重新再建就是。 「哦还有,说起思路简单这回事,你真该跟我四妹妹学学。」 还不忘嘲讽一下苏容迎。 「你站住!」薛婉彻底生气了,伸手就要去抓转身欲走的苏容意,不料却扯住了她右手上的臂钏,苏容意借力一甩,玉制的臂钏就甩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薛婉满面通红。 远处有人声而来,大概是久久不见她们跟上的苏容锦过来寻人了。 苏容意飞快睃了身后的叙夏一眼,叙夏看见主子的眼神瞄向了薛婉的脚踝,立刻明白过来。 「你、你……干嘛……」薛婉吓得倒退了两步,这个丑丫头要干什么。 叙夏二话不说,麻利出脚,薛婉的脚下一拐,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一下身子就软倒在了地上。 苏容意亲自拾起碎裂的臂钏收回袖子,居高临下对薛婉说:「这就当是你的赔礼吧。」 她可不喜欢吃亏。 薛婉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怕了,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 苏容锦和苏容迎赶过来了,看见薛婉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忙过去扶她。 「这是怎么了?」苏容锦关切地问道。 「薛二小姐适才扭伤了脚,正想等人过来呢。」苏容意替她回答。 苏容迎在一边凉凉地说:「怎么三姐姐都不晓得找个人扶一下?当真是薛二小姐自己扭伤的?」她一双眼狐疑地往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不,是我推的。」苏容意对她说。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这个说法还让你们满意吗?」她笑着问苏容迎,可是一双眼睛却盯着薛婉。 薛婉咬牙:「是我自己不小心跌的……」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一定是有些人……」苏容迎还想引导她把责任推在苏容意身上。 薛婉正痛的满头冷汗,实在不耐烦听这些蠢话,这个苏容迎还真是像苏容意说得那么笨啊!脑子就不会转个弯吗! 她忍不住心里的火气瞪了她一眼。 苏容迎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死丫头是在瞪自己吗?就凭她? 薛婉算是明白了,苏容意这种人,她不过就是摔了她的臂钏,她就直接让人扭了她的脚。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个性,她只在乎自己想要的赔偿,若自己此时再在这事上缠夹不清,苏容意肯定还会找个别的地方使阴招。 第28章 反正她什么也不在乎,可她薛婉呢,是立誓要在苏家以及更多名门闺秀中打好关系的,犯不着和这个疯子计较。 这不是怕她,薛婉暗自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是从长计议。 苏容锦手下的丫头扶着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前头找大夫去了。 只剩苏容意一个人在原地,嘴角还是若有似无地微微上扬。 薛婉被扶去次间里,苏家几位小姐便也跟着进去表现一番自己的关切之情。苏容锦对拉着自己的白蔷耳语几句,白蔷便也走开了。 只剩下苏容锦和苏容意两姐妹。 「二姐姐这里的茶花的确养得好。」苏容意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苏容锦微微抿唇:「为什么要对付薛婉?」 苏容意说:「薛二小姐适才说了,是自己跌伤的,二姐姐没听见吗?」 苏容锦还是满身大家闺秀风范,不慌不忙地说道:「以为三妹妹近些日子来长进了,你如何见薛婉不顺眼,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还有我们苏家的门楣?」 苏容意看着她微笑,「是该考虑二姐姐你的面子吧。」 苏容锦如此对待薛婉,自然是看在她未来的婆家镇国公府的脸面上。 苏容锦却出乎她意料地说:「你不是要对付薛婉,你是对薛家有意见。」 当然确切地说只是薛婉这家人。 苏容意微楞,原来这个苏二小姐还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容锦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没有料错。 「做什么?」苏容意反问她:「既然有二姐姐这样和善温婉,海纳百川的宽厚之人,也就会有我这样小肚鸡肠,莫名其妙之人,就是和姓薛的八字不合又如何?」 苏容锦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无言以对。 「二姐姐,你要嫁去镇国公府,我却没必要连镇国公府的姻亲都讨好,我们虽是一家人,我却不求与你共荣,也不盼你与我共辱,就这样壁垒分明不好吗?」 「壁垒分明……你难道不知家族之于你代表着什么,你一个人又能办成什么事?」 可是我并不是你的姐妹。苏容意在心中道。 苏容锦继续:「……就像你去静云寺,你想打听什么?你去见了薛家老太君吗,三妹妹?」 苏容意说不吃惊是假的,苏容锦看上去温柔如水般的人,却这样心细如发有头脑。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去琅玕斋的事她却不提,她大概只是凑巧得知自己出现在了静云寺。 光凭静云寺和薛婉这两件事她就能推断出这些? 「你不需要揣测我在想什么,三妹妹,只要你安分些,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苏容意洒脱一笑,「你对于‘不安分’的标准实在是低。」 苏容锦微微蹙眉,大概是觉得她太冥顽不灵。 苏容迎这个时候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副怕苏容锦吃了多大亏的样子,对苏容锦说:「二姐,有些人是不值得你浪费唇舌的。」 苏容意笑看她一眼,「的确,浪费唇舌在有些人身上才合适。」 苏容迎瞪她。她可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听训斥。 苏容意不想再和她们耍嘴皮子,笑吟吟地便走了。 苏容锦和苏容迎在屋里面面相觑,苏容迎气得直跺脚:「她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你出来做什么?」苏容锦却道。 苏容迎没料到二姐会这么说,有些委屈,「我怕她甩脸子给你瞧,二姐,你脾气就是太好了……」 苏容锦微微叹气,「我知道四妹妹对我的一片好心,但是以后三妹的事,你就别插手了好不好?她毕竟也是你的姐姐。」 苏容迎点点头,心里却也看出来苏容锦态度的改变。 从前不管苏容意怎么闹,变着法儿和苏容锦作对,苏容锦都会像此刻对自己一样,用哄小女孩般的口气说几句话,从来不与她计较,可是如今…… 苏容意竟然开始让二姐正视起来了?苏容迎心中竟有些微微的发酸。 ☆☆☆ 「从前琅玕斋的大掌柜,曹老先生,已经联系上了,来信说不日就会进京,听小姐的吩咐特地让秦护卫亲自去接他……如橼货行那里,递了前院里付管事的名帖,也只能约见到三掌柜,定在三日后金满楼午间的酒席,您瞧着可还成?」 鉴秋口齿清晰地对苏容意汇报。 苏容意点点头,「曹老先生进京后想办法给他赁个小院子住,独门独户的最好,生活用品你让忍冬去采办,她心细。」 鉴秋仔细地用小朱笔记在册子上,「小姐的意思,是要安排曹老先生在京中常住吗?」 曹老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妻子也在十年前就去世,当年苏容意找他看顾铺子,琅玕斋就是他的家,薛家把他赶走后他境遇自然不会好,听说如今借住在京郊的远房侄儿家。 第29章 「先这么安排着吧。」怎么决定,还是要老人家自己做主。 「如橼货行的三掌柜……酒席不用定金满楼的,定一桌合盛斋的素宴就可。」 鉴秋又小心地记下来。 听说如橼货行的三掌柜是江湖草莽出身,她还以为一定喜欢金满楼的大鱼大肉,没想到小姐却要订一桌素宴。不过小姐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鉴秋毫不怀疑。 「宋姐姐那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方便?」 「娘子今儿递来消息,打听到一些事,说是虽然不是小姐想知道的,可是您听听看,或许也有帮助,她说如今走不开,这个月做大寿的人家多,她出场的时候也多,等月底就能抽空来见小姐,烦请您再等上三五日。」 苏容意道:「她太客气了,为顾及我的身份,不欲我惹上麻烦,她宁愿亲自离开问月阁来见我,我自然是要等她方便的。」 宋窈娘打听到了什么事呢到底。 安排了这几件事下去,苏容意最关心的事却一直没动静。 已经三天了。 鉴秋刚出门,就有粗使小丫头来找她,「……来了个寻亲的,说是你远房表姐,在东南边小角门那里。」 鉴秋心中一激动,心道,小姐等的消息终于上门来了。她对着小丫头却很冷静,装模做样地说:「知道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咱们府里规矩大,不许下人随便寻亲的。」 说罢掏了一把铜钱给那丫头,「去买糖吃吧。」 小丫头嘿嘿直笑,心想这表姐妹俩可都真够大方的,自己跑个腿还收了双份的钱。 小丫头一走,鉴秋立刻沉稳全消,小跑着去苏容意面前回话了。 秦园的二楼包厢里。 一个清秀可人的丫头,很伶俐的模样,此时正十分忐忑地打量着对面女扮男装的少女,眼中满是疑惑。 「莲心姑娘……是这么称呼你吧?」 丫头说:「苏小姐,我不叫做莲心了。」 苏容意道:「的确,回了镇国公府,该是用回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莲心诧异。 「这不难猜吧,你从一开始就是镇国公府安排进薛家的人。」 苏容意说得很笃定,心里却觉得微苦。 何必呢,她有这么大的价值么,要让镇国公府从小就安排人手在自己身边,她那个甚至都不愿意见她的外祖母,原来自己在她心中还有这个分量啊。 莲心咬了咬唇,「您真是我们小姐的故人?」 「奇怪吗?」苏容意扯扯嘴角,「她有事瞒着你,就像你也一样瞒着她。」 「我……」莲心还想争辩,却又没有可反驳的话。 此时面对她,苏容意倒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想通就好了,没什么好伤心愤怒的,莲心从小就听命于镇国公府,她的主子是老国公夫人,是谢邈,不是她。 「说说看吧,薛姣的死,你知道多少?」 她的语气十分凌厉,莲心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成了拳头。 见她不说话,苏容意又道,「其实你心中也信我了不是么,否则你何必来见我,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自己,大概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了冤鬼……」 听得最后一句话,莲心红了眼,轻声说:「我家小姐是在入京的官船上出了意外才……」 「你还不肯好好说吗?意外?那你告诉我,原定与薛姣同一艘船进京的刘大人一家为何晚了一个月才到金陵?」 一句话问出来,莲心果然脸色微变,却又很快掩饰过去了。 刘大人和镇国公府很有些交情,每年老国公夫人生辰,他都会不远万里送上贺礼,他今年回京述职,自然镇国公府也不会少去。 莲心却还是咬紧牙关:「刘大人他们……苏小姐,我只是个丫头,真的不清楚。」 苏容意纤白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她心中的疑点还不止这一处,她成了苏容意以后才想起来,当日登船时,她就发现那艘船的吃水非常浅,当日的官船运载着西北许多官员敬献给太后六十华诞的寿礼,光她知道的几个大人,多是收集了金石瓷器之物,怎么这船吃水却这么浅? 或许抬上船的根本就是空箱子居多。 当日不在意,如今却不得不自作多情这一番了,大胆猜测,莫非那整条船,就是为了葬送一个她?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头皮发麻。 苏容意盯着莲心道:「你今日来这趟,就说明你心里还顾念几分旧时与薛姣的主仆情谊,可是讲话却又推三阻四,你觉得这是对得起她吗?你听命于人,有些事由不得你,我相信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怪你,可是现在你看看,薛姣死了,她的店铺财产入了别人的手,她在乎的亲人承受悲痛,这些事,难道也是不能弥补的吗?」 第30章 莲心听到店铺财产,突然湿了眼眶,「是我……对不起小姐,可是我没有办法啊……薛四老爷他们……国公爷亲自发话,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好了,别哭了。」苏容意打断她,「薛姣的性子想必你比我清楚,铺子没了就没了,比起来,不明不白地死了,才让她更不甘心,更何况,她还是被人害死的……」 莲心吓了一跳,抹了把眼泪轻声说:「苏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清楚,我只是不明白,薛姣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莲心又把苏容意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女容貌鲜妍,神情却沉重,眉宇间是不可撼动的坚定,这种坚定,她非常熟悉…… 「苏小姐,难道……您想为我家小姐报仇吗?」 苏容意瞥了她一眼。 不是想,而是一定会。 「报仇?你先说说看我找谁报。」 莲心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叹气:「苏小姐,其实……如今一切都很好,谢家,还有薛家,都很好。我不知道怎么劝您,或许您不相信,我每天醒过来都觉得很愧疚很痛苦,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姐,小姐她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上天待她却不好呢?我的确不知道小姐是被人害死的,还是真的只是意外,我不是您,我没有这个勇气去求证……」 她边说边哭:「您不觉得,有很多时候真相都太残忍了吗,若是小姐在天上知道了一切,她该多么难过啊……可是现在,她或许会觉得欣慰吧,国公爷的亲事顺顺利利,老太君也稳稳当当的,整个薛家都平平安安,在绥远的少爷也很好,她或许也会替他们感到开心……」 欣慰?!开心?! 难不成是她的死成全了谢家和薛家今日的舒心平安?!她凭什么要欣慰?她为什么该开心? 仿佛又回到了父亲死后她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荒凉的草原上,远方的落日红得像血,西北的风呼啸着刮过耳畔,她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苏容意只觉得头脑中一热。 等一下…… 或许真是这样,莲心的意思是…… 「你是说,薛家其实也希望薛姣死是吗?」 或者说,是薛家放任谢家对薛姣为所欲为。 问出口的声音,有着难以言说的压抑。 莲心哭着拼命摇头。 苏容意在仿佛心被撕裂的无限悲怆和痛苦中硬逼着自己找回一丝理智。 是啊,她早该想明白的。 莲心被安排在自己身边,祖母难道会不知道吗?她登上去金陵的官船,也都是薛家安排的…… 静云寺里祖母的话在耳边响起。 原来,真的没有人期待她重生吗? 原来,她真的是被抛弃了啊…… 没有她,薛家和谢家会更好。 强忍着悲痛,苏容意问莲心,「到底没了一个薛姣,薛家和谢家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为了能和苏家联姻吗?」 这桩婚事到底有什么必需要达成的原因? 莲心还是摇头不语。 她是真的说得太多了,她也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东西了。 莲心擦干净脸面,嗓音有些沙哑,对苏容意说:「苏小姐,我已经打算去成县的祖宅守宅子了,以后不能再来见您了。」 苏容意默然,莲心还依旧是从前那个聪明的丫头。 「从前小姐留在我这里的遗物,琅玕斋的公章和契书早就不在我手上了,小姐的私印我留给您做个念想吧,还有几张别的产业的文书,不过恐怕现在看来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您比我更有资格替小姐保管它们……」 苏容意点点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其实莲心心里也都清楚吧,她是希望自己出手夺回琅玕斋的。 莲心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就像每回她带好吃的东西回去哄她们时一样。 「苏小姐……您可,真有点像我家小姐啊……」 抬眉举手,连说话点头都这么像。 莲心抬手抹了抹又掉下来的眼泪,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瞧我,又说胡话了,您自然更好看一些。」随即又低头默默补充了一句,「我们小姐自然也不差。」 苏容意叹气。 苏容意吩咐叙夏跟莲心回府去取东西,自己又点了一壶茶静静地、慢慢地喝。 鉴秋站在她身后,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 为什么显得这么寂寥呢? 她总觉得苏容意有很重的心事,可是他们却谁都不知道。 「走吧。」苏容意站起身来,晃了晃空的茶壶,轻声咕哝,「喝茶果真是不如喝酒爽快……」 第31章 金陵的茶温醇甘厚,还是西北的酒浓烈烧心。 喝酒?鉴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容意脸色十分苍白,脚步虚浮,在要下楼的时候只觉得脚下踏空,听得鉴秋在身后叫了一声,下一瞬却被一只手扶住了上臂。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眉清目秀的少年脸上挂着落拓不羁的笑容。 「怎么又是你啊。」他咧了咧白牙,「你现在连路都不会走了啊?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我好看,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想用投怀送抱这一招?」 苏容意认出来这是当日在问月阁替自己解围的少年。 「不是……」 她没说完又被他打断了:「不是我好看?那就是你看出来我有钱……」 「你……」 她也很有钱好吗? 「你眼光不错。」 这是他的结论? 「你是活在话本子里么……」苏容意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也太自恋了,全天下女人都看中了你不成。 「话本子可写不出我这般惊才绝艳的郎君。」他顿了顿,「写话本子的人没你幸运,能遇到我。」 鉴秋在后面已经憋笑憋地脸都红了,苏容意的脸色也很奇怪。 言霄身后的冷面侍卫终于忍不住了,冷不丁地冒出声:「少爷,现在,您要么松手让他摔下去,要么把他扶着站好让开路,请您不要站在这里聊天,您自己可以看看后头。」 两人闻言都往后看,果真楼梯上熙熙攘攘挤了好些人,这些人被他俩堵住了,可是都张大着眼睛看着他们,神情十分投入,像在听说书一样? 苏容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姿势有些不雅,从后头看就像她倚在他怀里一样。 而适才两人的对话又实在是…… 她此刻穿的还是男装,大概楼梯上挤着的茶客们也没料到青天白日在楼梯上还能硬生生被逼着看一场「疑似断袖情深」的戏码。 言霄扶着她重新踏回二楼。 「现在好些了吧?」他说:「看你刚才一副要哭的样子。」 原来他刚才耍宝似地说那几句话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苏容意微微一笑:「谢谢你了。」 「少爷,我想您可以请人家进去喝杯茶。」护卫阿寿又在他身后说。 言霄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你总是有这么多建议要提。」 原以为人家会说什么「为主子分忧是属下之责」这样的话,谁知道言霄的下属和他也是一路人,阿寿还是冷着脸道:「因为属下要经常在少爷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保持清醒,帮您做出清楚的判断。」 苏容意身后的鉴秋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相逢即是有缘,也没什么可矫情的。」言霄说着拍了一下苏容意的肩膀,轻推她进了一间包房。 响亮的关门声。 楼梯及廊上徘徊等着看后续的茶客们终于也都只能悻悻然地移开视线了。 言霄伸了个懒腰,就走到窗口一把推开窗道:「这里看金陵果真是繁华,阿寿,你说的没错,还能看到皇宫。」 阿寿并没有答话。 言霄自己端了一碟点心到窗边大快朵颐,鉴秋皱皱鼻子,这人生得这么体面,怎么还是个吧唧嘴。 白衣少年抹了抹嘴边的糕点屑,把手往领口擦干净,才回复到了话本子里少年的形象。 「这么看,皇宫是没怎么变,就是更破了,阿寿你看,他们怎么没有钱把宫墙重新修一修啊?」 阿寿的语气有些忍无可忍,「少爷,皇宫的宫墙不是您院子里的篱笆,说拔了就能重修。」 「是吗?它又比我的院子高贵多少……」 从他谈起皇宫的口吻,苏容意其实也能大概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低。 少年倚窗而立,日光斜着撒过来,映衬着他更显得人如美玉,气质卓然,虽然没有他自己口中那么完美,确实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了。 只要他此时不要姿势扭曲地捂着胸口的话…… 苏容意主仆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不觉得这糕点……很噎人吗……」言霄断断续续地说。 「糕点?」鉴秋拿起一块来检查,嗅了嗅,「没有啊,就是有点杏仁味……」 他吃完都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了才开始噎?也太神奇了吧。 阿寿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连忙点住了言霄身上的几个大穴,扶着他靠到旁边的躺椅上。 言霄却呼吸越来越重,室内只能听见他粗重骇人的喘息,仿佛随时就要断气一样。 鉴秋吓白了脸,真是犯病,不是耍宝啊…… 第32章 「少爷!您的药呢!」阿寿突然大声道。 「忘、忘了……」 阿寿去掏自己随身的药,拔了盖子又脸色大变。 「昨、昨天想跟你……开玩笑……」言霄喘道,断断续续地说:「把你、身上的药……换成了……糖丸……」 阿寿紧紧捏了捏手中的瓶子。 「哈哈。」 言霄僵硬地吐出两个字。 「你、你的表情……真、好笑……」 说完这些,他喘地又更厉害了 阿寿立刻站起身道:「我亲自回去拿药!」 说罢看都不看苏容意主仆一眼,提腿就要走。 「慢。」苏容意出声,「你可放心留他一个人在此?」 阿寿对她抱了抱拳,「有劳小姐了。」 苏容意微微叹气,「其实不用去……」 她走上前去,动手扯开言霄的衣襟,阿寿和鉴秋俱是一惊,被轻薄的当事人却还能抽出力气对她一笑。 难不成这姑娘还会医术不成?阿寿在心中猜测。 苏容意略微拧眉,问道:「他这病有多少年了?」 阿寿说:「是娘胎里带出的气疾……十多年了……」 苏容意吩咐:「鉴秋,去问掌柜的讨碗水酒来。」 鉴秋立刻应声。 「干嘛揭我老底……」言霄有气无力地埋怨阿寿。他看着自己领口上纤细白嫩的手指,有一瞬间的愣神。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病得不很重。」苏容意道。 言霄笑笑,从小吃了天下间多少奇药,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苏容意又把他的衣裳往两边拉,露出一片光裸白皙的少年胸膛,虽不厚实却肌理分明,如玉般精致,阳光下像镀了层白光,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声,到底是身娇肉贵绫罗绸缎养出来的。 阿寿和言霄心里的念头却都有些不合时宜。 阿寿看着她上下其手想道,真是大夫?莫非只是个借机轻薄他家少爷的急色女子?不过看他家少爷仿佛也有点意思的样子,他便又不好戳破,脚步往门边又挪了挪。 言霄看到此情景却想吐出一两句戏谑之语,类似于「还满意吗?是不是很好看?比话本子里写的更好看吧?」之类的。不过他没有机会说出口,他越来越喘不上气了。 只是这片引发了这对主仆无限遐想的胸膛看在苏容意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一道道黑气游走在四肢百骸中,交错密集地汇聚在胸腔之处。 苏容意蹙眉,若是常人,早就活不过十五岁了。 「得罪了。」苏容意忽而说,揪着他衣襟的手移向了他的腰际。 阿寿忍不住要上去制止了,怎么还开始解腰带了? 这还是正经的女人嘛? 苏容意却只是抽出了言霄腰间一把精巧的匕首,寒光乍现,果然锋利。 鉴秋已经急急忙忙端着酒过来了。 苏容意出乎人意料地将刀锋划过左手掌,鲜血立刻流出来,鉴秋吓得叫了一声。 「托稳了!」苏容意却还是冷静地说,把手上的血滴入碗中。 水酒立刻变成了浅红色。 「喝下去。」她端着酒碗对言霄说。 「不可。」阿寿制止,「少爷不能饮酒,况且……」 苏容意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比自信,「这一碗,可以。」 阿寿讶然。因为加了她的血吗? 言霄却道:「……拿来。」 苏容意把碗沿凑到他唇边。他仰头喝下去。 意外地入口没有腥味,甚至也没有酒味,刚刚入肚,言霄的气就顺了过来。 「从前有佛祖割肉喂鹰,如今还有取血救命的法子吗?」 他这句话竟是不带喘地说了出来。 「少爷,你当真无事?」阿寿立刻问。 言霄看了他一眼,取笑道:「阿寿,今天你已经变脸几次了,真是不容易。」 阿寿的确难忍惊骇。 鉴秋已经把苏容意的伤手包扎好了,心疼地说道:「小姐,我去问掌柜讨些金疮药吧。」 「无妨。」苏容意说:「很快就会好的。」 言霄又略略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胸口的大石头仿佛被人移走了一般,松快上了不止一分,比他往日的药都来得管用,他这病大概一月就会发作一次,春秋之际,或是吃了坚果一类,更会加重,服了药后也要歇上一个时辰才会好受些,这一个时辰,他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可是今次,却这般轻松? 他已经坐起身来,对苏容意正色道:「多谢小姐。」 第33章 看见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气血已顺,苏容意说:「两个月内你不会再发作。」 但是也只能两个月。 言霄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可以保证两个月?」 苏容意点点头,有些遗憾,若是她还是薛姣的话,她的血,起码可以保证他一年不再犯病。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适才又是用什么法子解了我们少爷的急症?能否一劳永逸?」阿寿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发问。 「我不会看病。」从前虽然在西北跟着一个藏传医术的大夫学过一段时间,却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定然是比不得他身边的大夫的,他这样的身子都能找到药遏制,显然用的都是很厉害的大夫。 「你也看到了,用我的血可以助他一时。」苏容意举了举包扎好的左手,「不过,也只能两个月,就是他再把我的血喝干了,也是治不好的。」 「为、为何?」阿寿还是忍不住问道。 苏容意微微蹙眉,想到他浑身游走的黑气,她知道旁人当然看不到这些,「我也不知道他这是因何而起,不像是病,更像是咒,或者是蛊,这类的东西吧。」 她也不能分辨,只能这么形容了,若是寻常的气疾,她的血还达不到这功效。 不仅是阿寿,言霄也被她这几句话震住了。 「或许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或许是你幼年时种下的,总之这类东西已在世间绝迹,你能活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小姐也不能解么?」言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庄重冷静,不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调笑态度。 苏容意摇头,「的确不能。」 若她是薛姣的时候,再加上宋叔的帮忙,也许可以试一试,可是薛姣死了,没有肉身,她现在成了苏容意,只拥有薛姣的魂魄,还能保留下这一点能力,虽然不足十分之一,却已经很好了。 苏容意把匕首递还给他。 言霄接过来,想到她划自己手的时候的决绝,突然明白过来,她一定是经常做这事的…… 「小姐,你这等天赋异禀,是不该轻易展露人前的吧?」 何况他们只有两面之缘。 苏容意看他的眼神暖了两分,普通人遇到一个或许有可能可以救自己性命的人,自然是死活都要求着不肯放手,他却还会关心自己的处境。 苏容意脸上有微微的笑容,「这是答谢,当日在问月阁……」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当时他曾说过,没有能需要她报恩的地方。 言霄点点头,「不会有人知道的。」 「知道也没有用,一般的病我的血也不能治,我说了,你不是气疾。」苏容意坦白。 她发现自己的血不同常人,是在五岁的时候救了被毒蛇咬伤的一只野狐,而能看见人体的行气脉络,也是与生俱来,可是她的弟弟薛栖却完全没有这种能力。 苏容意见他完全好转了,提出要告辞。 「小姐……」阿寿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阿寿,送小姐出去。」 屋子里言霄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躺椅上,衣襟还是凌乱的,若是平时,怎么看都有几分暧昧,此时他的神情却无比凝重。 「少爷,您为何不……」阿寿回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人家待我赤诚,我却如何能不守规矩。」 况且她全无保留,说的话未必是假的,自己的病,也许本来就是治不好的…… 「可是少爷,哪怕还有一丝希望……」 「是啊。」言霄悠悠感叹,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他不能死。 「那还要不要查?」 「查。」言霄闭了闭眼道:「身世,来历,亲友,都要查。」 ☆☆☆ 苏容意回家的时候,却在门口又遇到了白旭。 白旭打量她的打扮,就笑说:「三表妹这是又去做了什么大事?」 苏容意回道:「除生死外,我做的都是大事。」 常言道「除生死外无大事」,怎么到她这里却反过来了? 白旭笑道:「这是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生死之事,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既然自己无法决定,又何必花费功夫,自然是小事,能靠自己做的,才是大事。」 好像有几分道理。白旭摇摇头,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食盒。 「正好在这里遇到你,这是天福斋的点心,刚出炉,慰劳一下刚做完大事的三表妹吧。」 好香啊……鉴秋在后头就能闻到那股能唤醒她馋虫的香味了,立刻三步并两步上来接过去,白旭对她微微一笑。 他的视线落到苏容意有些不自在的左手上,能够隐约见到包扎的白布,他面上一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面对他陡然转硬的语气,苏容意也觉得有些莫名,只好说:「意外罢了。」 白旭看了她一眼,「三表妹,或许你不爱听,但是你好歹也是苏家的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不可轻易有所损伤。」 苏容意点点头,从善如流:「我下次会小心的。」 她答得这么乖顺,分明就是没有听进去,白旭叹口气,她似乎从来就不知道怎么爱惜自己。 出门也不会涂脂抹粉,挑选合适的首饰,对于自己的相貌似乎全然不在乎一般。 这太不符合她的性格和情理了。 他印象中上次见到她,她还好像一只花蝴蝶似的,争着和姐妹们比谁的头花首饰更美,对自己也从来没有半点恭敬之情,倒是看见二弟还有几分笑模样。 那也是自然的,但凡白晟站在他身边,所有女孩子看见的都只是白晟。可是这一回,上次在太夫人面前请安的场景他还记得,自己一进门就能感受到她的视线。 她竟然也有正眼看他的时候。不可思议。 看他兀自在那里发楞,苏容意提醒道:「表哥可是要去见太夫人?得赶着些时辰了。」 白旭回过神来,眼神撞进她悠悠一双明眸里,顿时脸上一臊,「等会儿我派人送些药给你。」 苏容意的「不用了」还没说出口,他就坚定地迈开腿走了。 还以为这是个很温和脾气很好的人,也会来这招?苏容意耸耸肩,这么看来,他果然还是个有苏家血脉的人。 鉴秋反而在那里若有所思的。 「小姐,您是不是也觉得,白家大少爷比较好?我是说,比起别的少爷们。」 「好在什么地方。」苏容意没看出来。 鉴秋一本正经的,「就是……长得没他们好。」 「你觉得这是在夸他吗?」 「我是说,小姐,长得好看的公子们一般人品都不怎么样呢,倒是白家大少爷,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苏容意当然不能理解鉴秋这天马行空的想法。 鉴秋是跟在宋窈娘身边长大的,问月阁里也多有些风流自诩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出入,宋窈娘似乎给她树立了这么一个印象:那些长得越好看的公子,越是人面兽心。 就像今天那位在秦园遇到的公子,不仅言语轻浮,都喝了她家小姐的血,怎么都没说要给点钱?就是说给点钱意思一下买点猪肝补血也是好的啊。 果然宋窈娘还有一点没说错,这些贵公子们其实可小气了。 苏容意对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讨论男人没什么兴趣,「走吧,我们回去看看叙夏有没有把东西都拿回来了。」 叙夏跟着莲心去了趟镇国公府,带回了莲心要转交给苏容意的东西。 其中还有一个锦盒,打开看,是一块翠绿的玉玦。 这是当年她第一次遇到谢邈时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从此后自己便一直贴身戴着,应该是同她一起葬身江底才是,为什么又会回到莲心的手上呢? 「她说,这是镇国公转交给她的,留个念想,她觉得小姐您或许能从这玉玦上看出什么来,便也拿来给您了。」 莲心还是一如既往地感觉敏锐。 苏容意合上锦盒,看来,薛姣的尸身的确是找到了,由谢邈转交给莲心,那么,谢邈的确是亲自确认过自己死讯。 她的尸身是不是顺利送回西北交给薛栖了呢?这小子不知道有没有哭…… 邱晴空是如橼货行的三掌柜,有着与名字极其不符的外貌,豹头环眼,身材高大,更兼之满面虬髯,在以清秀雅致为美的金陵,这种相貌是最被人所厌的。 「邱老板,许久不见了啊……」合盛斋的小二脸上挂着笑打招呼。 邱晴空只是「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小二在心里「呸」了一声,低贱商户,胡人之后,却也敢拿什么架子,转而便立刻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邱晴空这般体貌,就算他不说,众人也都揣测他身具西胡血统,在西北之地的突厥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大周统称为西胡,而西南一带及以东的胡人则与大周人并无甚特别大的相貌差异,称为东胡,但凡是胡人,便被看不起,这也是大周传统,邱晴空从小便受歧视长大,早已见怪不怪了。 推开包房的槅扇,他没有看见给自己递名帖的付掌柜,反而是一个男装打扮的极俊俏的小姑娘端坐着。 邱晴空皱了皱眉,大马金刀地坐下,粗声说:「付掌柜既然如此轻慢在下,何必还派人来?」 鉴秋立在后头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这人长得也太凶悍了吧…… 苏容意倒是不怵,「邱老板误会了,来见您不是付掌柜委托得我,而是我拜托得他。」 第35章 邱晴空扬了扬浓眉。 苏容意道:「早就想结识邱老板了,只是苦无机会,因此才借了付掌柜的名头,还请您不要见怪了。」 邱晴空哼了一声,「有事说事,何必躲躲藏藏的,我是个粗人,瞧不惯这些耍心眼。」 鉴秋在后头听得很愤怒,这人不仅长得粗鲁,怎么还这么没礼貌。 苏容意却不生气,「我一介女儿身,说要约谈邱老板说事,恐怕您连让我请您吃一顿饭的工夫也不会有,怎么能算是耍心眼。」 这话倒是不假。邱晴空看着眼前这一桌素斋,心道这小丫头还真有两分眼色,竟连自己的喜好都摸清楚了。 邱晴空说:「一个闺阁女儿,待在家里绣绣花便是,也想在外头胡闹些什么。」 阮清沅不搭话,只说:「这是明前的龙井,邱老板喝喝看吧。」 邱晴空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是个粗人,喝什么茶不是喝,不用整这套,有话就快说。」 「好,既然如此,上酒吧。」苏容意爽快道。 邱晴空反而愣了一愣,这是什么小姑娘,竟然说要和他这个大男人喝酒?家里到底有没有人管啊? 等酒上来了,苏容意才举杯示意邱晴空,「合盛斋的素酒,不够烈,请多担待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这丫头还是个性情中人,邱晴空脸色终于缓了缓,也跟着喝了一小杯。 「酒也喝了,但是说做生意,我看还是算了。」邱晴空把话挑明了讲,想叫苏容意趁早打消主意。 他以为苏容意只是个手头有了些闲钱想学着别人钱滚钱的小姐。 金陵也有很多人做这样的事,那些大商行里的二掌柜三掌柜,忽悠了内宅里不知路数的妇人的私房,好赚些外快的,不知凡几。可是他邱晴空不愿意做这种事,这小姑娘是找错人了。 苏容意微微一笑,「邱老板想岔了,这桩生意,还只能你来做。」 邱晴空又拧了拧浓眉,这妮子的语气,还真是说不出来的淡定自若。 苏容意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把酒壶放到他对面,「邱老板是江湖草莽出身,确切地来说,是马匪出身吧。」 邱晴空一听这句话浑身气势骤变,眼神瞬间凌厉如刀,就是说他立刻跳起来砍人都有人信,连鉴秋都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容意笑看他剑拔弩张的样子,「您不需要慌,都是年轻时候的旧事了,我就是去衙门里告状,差役们也是拿不到证据的,怎么,都这些年了,邱老板心中还是放不下曾经这点小事吗?」 「小事?」邱晴空冷嗤。 说得真是轻松。 有多少个夜晚,即便他已经睡在了自己三进三间的大宅子里,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那段刀头舔血的时光,想起自己手起刀落,砍了多少人下马,眼前红雾弥漫,他觉得自己都不是一个人了。 他自觉罪孽深重,因此这些年来一直茹素自省。 「当然是小事。」苏容意提高声音,「你们当年从马匪变为西北到金陵商路上走散镖的,到后来建立了自己的车队,直到如今在金陵城里开了这间南北通货行,一路走来,多少不容易,多少艰辛,人这一辈子,能有邱老板这样轰轰烈烈的一段经历,也算是值了。而邱老板如今面对我,却丝毫未染半点市侩气息,执意不肯与我做生意,岂不就是怕我血本无归?」 「您心中道义未灭,纯心不改,这就够了,就算您前半生做过马匪,这对我来说,自然只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 她这几句话一说,邱晴空说不动容是假的。他的这段经历,除了当年少数几个一起拼杀的兄弟,就是跟在身边最得用的徒弟都是不敢提的。 做马匪的经历是他心中的污点,可同时也是世人眼中的污点。他这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说看重的是他的本心,而非过往。 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邱晴空当年为何会不再做马匪,其实也没有人比苏容意更清楚了,当年他们打劫的就是薛家的货物,她彼时还小,宋叔在教她如何管事,这帮人第一次遇到了钉子,被全数捉住。 她还记得当时只是个少年的邱晴空,被抓了之后,依旧唱着歌喝着烈酒,扯下一只大雁腿笑着递给她的样子。 当然她立刻就被人拉走了。后来是她找到宋叔,说这帮人杀了犯不着,交给官府讨不着好,不如想个法子留他们下来出点力。 宋叔从小就很尊重她的意见,也不知是怎么安排下去的,邱晴空和几个兄弟就凭着一身武艺渐渐在西北商路上做些卖力气的活,直到后来攒了些银子决意开镖行,他才真正地和那段日子挥手了。 他当然不会记得她了,她也不是想挟恩相报,因她确实了解邱晴空的人品不差。 第36章 邱晴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极貌美的少女,抱臂说:「小姐这么不遗余力地夸我,到底是什么事,别人不能做,只有我能做?」 「您虽说不做运镖生意了,不过,却还是有两个弟兄在做吧……」 看着邱晴空陡然肃穆的神情,苏容意又道:「放心,不是要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像邱晴空他们这样的人,完全漂白是不可能的,如橼货行能在短短几年间在金陵挣得一席之地,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 西北之地不太平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因此西北的珍稀药材、动物皮毛就显得更为珍贵了,能在猖獗的胡人、流匪手下顺利地做通货生意,邱晴空手里的镖队自然不能废。 运镖的在大周属于三教九流的江湖营生,这些人连金陵的外城都进不了,这些被视为下等人的江湖汉,不仅喜好逞凶斗狠,手里也少不得几条人命官司,不过暗地里他们为各大商行店铺走私货,确是不能缺少的。 「邱老板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今日是我有求于人,难不成会用这个威胁您不成?况且您是通过威胁能就范的人?」 邱晴空重重地「哼」了一声,心里不太愿意承认这小姑娘很会说话。 「我想做香料生意。」苏容意终于道明来意。 邱晴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我劝你一句,小姐想经商,也该好好打听清楚行情才是,说做什么绸缎铺、饭庄这些稳赚不赔的生意岂不是更好,衣食住行人人皆少不得,可是能用得起香料的人又占多少?」 他本来不会和一个黄毛丫头说这些,可是看在这小丫头几句话说得中听的份上,邱晴空还是决定做一回好人,替这小姑娘的父母教教她。 「且不说各行各业能做的生意,在金陵几乎已被占尽,就说卖上等香的琅玕斋这家,你拿什么去和人家竞争?而大周素来香料匮乏,好的香料都是西边过来的,你在那里又有什么路子?商队到了东胡西胡的地方又有哪个能囫囵个儿出来的?」 邱晴空收回适才在心里夸她的话,这何止是天真,简直是无知无畏啊。 苏容意横插一句:「邱老板又岂知我全然没有人脉?」 邱晴空一愣,轻轻一叹,「你父母亲可知道你此举……」 他以为她还是靠家里的娇娇小姐。 「我既然说要做,便一定会做到,别人没做的事,我才要做,邱老板说到琅玕斋,真是巧了,我的确手里有些东西,能够完全比下琅玕斋的苏合香。」 邱晴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不管她是不是空口说大话,这气势还真有那么两分意思。 「这是个能赚大钱的买卖,邱老板若肯信我,便听一听我的计划,若不肯信,我也不留您,总归您只是听一听,又不花钱,连饭钱都不需要您付。」 这话说的,邱晴空不由瞪了她一眼,是他来讹她这顿饭的吗? 「你说吧。」邱晴空道。 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被她说服了,他自己也是江湖出身,知道人不可貌相,这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来求他的,反而…… 像是要给他一个好机会似的。 邱晴空摇摇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开。 …… 邱晴空沉吟半晌,不像初时抱着应付应付这丫头,也好给付掌柜卖个面子的想法,是开始真的认真思考这件事。 条理清晰,话无赘述,清楚地明白操作一个铺子的一切手续。 他心里吃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适才真是看轻了这小姑娘。 「……你到底是哪家小姐?」邱晴空忍不住问道。 苏容意回复:「我姓苏。」 邱晴空没有太大的吃惊,付掌柜是苏家的掌柜,这点他也是知道的。 难不成她自己的私房还不够嚼用吗? 邱晴空的神色很难言。 「你是苏二小姐?」 这等相貌,又有如此头脑,莫非就是传闻中那个和镇国公定亲,声名满金陵的苏家二小姐? 后头的鉴秋忍不住了,「我家小姐族中行三。」 三小姐?没听过。 鉴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家小姐可是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上的好吗。 「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吧。」邱晴空想了一番,终于松口了。 其实此事对他是有极大的好处的,他的几个小兄弟说是走镖,其实来钱还大多是运私货赚的,这事儿不被告发还好,若是日后搂不住,的确有点麻烦。 但是有苏家的名头,即便是不拿官引,只做挟带,他们的风险也少很多,而苏容意想要的,不过是通过如橼货行转个手,在明面上她的铺子不仅和自己,也和苏家摘干净了。 看来这丫头对自家人有很重的防备,否则何必处心积虑反而来便宜他这个外人? 第37章 这些深宅大户,总有些说不清的隐晦阴私,邱晴空也不想多问。 「苏小姐可寻到合适的商铺了?」 苏容意微笑,「多谢邱老板垂问,已有属意。」 邱晴空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了。 话谈得差不多了,邱晴空便起身告辞,他也不是真的想留下来和她一起吃饭,这太别扭了。 苏容意叫鉴秋坐下一起吃。 鉴秋却制止她,「都凉了,小心伤了脾胃。」 苏容意筷子一顿,「这么讲究?」 鉴秋鼻子一扬,「当然了,您是苏家三小姐,怎么能不讲究!」 她看来倒是对「苏三小姐」很介意。 苏容意笑了,「你来得时间短,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名声不太好,旁人对于苏容锦自然知道得更多些,没什么好介意的。」 鉴秋觉得自己反正是比大多数人聪明了,别人怎么都看不出她家小姐的神奇之处来? 苏容意没吃几口凉了的素斋,叙夏就急急忙忙地来扣门了。 叙夏一向稳重,肯定是苏府里有大事发生。 「小姐……九小姐她……不好了……」 「怎么回事?」匆匆回府的苏容意沉着脸问伺候苏容筠的丫头们。 旁边的二太太陶氏哭个不停。 丫头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回、回三小姐的话……九、九小姐是失足跌进池子里的……」 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开口。 掉进池子里?好好地走路会掉进池子里? 老大夫为苏容筠看了病,连连叹息摇头。 「大夫……怎么样了?啊?」陶氏抹着眼泪忙问。 老大夫被陶氏失态地揪着袖子,面色很不好看。 苏容筠灰白着一张小脸,昏迷不醒,这会儿感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大夫,求你救救我女儿啊……她、她是个好孩子……大夫……」陶氏哭得很狼狈。 「夫人,」老大夫也很无奈,「溺水之人,救得及时便无大碍,救不及时,便是立时进了阎王殿,九小姐半点水性也不会……这,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陶氏如遭雷击,顿时便陷入了两分癫狂,「不、不可能,你看,她还有气啊,还有气啊,大夫,您开药好不好,再贵再好的药都成……」 旁边不知哪个丫头高叫了一声:「九小姐身子发凉了!」 陶氏立刻扑到女儿身上,喃喃着说:「怎么会,怎么会……」 老大夫心中暗道:此命休矣。 苏容意一直站在边上,此时屋里一团乱,她对那胡子花白的大夫道:「既然有气,就还能活,您连试都不试就撂挑子,岂不是枉为医者。」 老大夫行医数十载,一直都受人尊敬,此番听了她这么不客气的话也冷下脸道:「古来孩童溺亡者之众,超过成人远甚,想必小姐心里也清楚,水边阴寒之气重,孩童落水,即便一时并非为水呛死,却也因寒邪入腑,得救后也难有足够的精气抵御,渐渐地整个人便衰竭而亡,灌什么汤药都是徒劳,此时非要再吊着一口气,又能撑几个时辰?医者医病不医命,此是命数,小姐莫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苏容意探头看了苏容筠一眼,「我没有法子,不过我却见过有人治好。」 她跟着学过几日本事的老藏医便曾救过几个落水的孩童,只是藏传密宗,她无缘得见,不知他是用的什么法子。 这大夫说得没错,苏容筠浑身的生气正在一点点衰竭,是其自身精气不足以抵御寒邪,因此身体也渐渐冷了下来,断气不过是须臾的功夫。 老大夫冷嘲道:「若是此刻有个道婆给她收一收惊,进些丹药,或有一救。」 他也不过是说说的,哪个正经人家府里随便能找到道婆。 丹药性热,倒是未必没有道理,不过这道婆…… 苏容意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那里陶氏已经哭喊着让人去拿手炉脚炉灌热水的汤婆子来了。 「无用之功。」老大夫摇头感叹,「天下慈母之心多如是。」 「天下医者之心却不尽皆如您这般。」苏容意接口。 「你!」老大夫横眉怒目的,人家却已经走开了。 「二太太,你身上有没有去佛寺或道观里求的符?」苏容意问道。 此时陶氏哪里还听得见她说话,只顾扑在被褥上嚎啕大哭。 她还真是…… 苏容意蹙眉,直接接过旁边一个丫头手里的黄铜手炉,猛地往地上一摔。 「哐啷」一声巨响。 满室杂乱的哀嚎声骤止。 第38章 陶氏抬起脸,微微张着嘴,两只眼睛红肿地吓人。 「别哭了,筠姐儿还没死,你再哭下去,耽误了功夫,她就真得死了。」 苏容意拍拍手,丝毫不介意四周看她的目光,又再问了一遍:「有没有开过光的符,最好是那种驱邪保平安的,若是没有,镇宅转运的也能将就。」 陶氏还是愣愣的。 苏容意蹙眉,「到底有没有?」她转向陶氏身边的妈妈,「你去找。」 雷霆之势当如是。那妈妈只觉得两股战战,立刻应诺下来,躬身出去了。 苏容意又吩咐旁边伺候的两个丫头:「把二太太扶到次间里去,请老大夫也过去坐,记得上茶,这里收拾干净,都出去。鉴秋留下。」 「你、你这是要……」 陶氏一向怕她,可这关乎到自己的女儿,她如何能让苏容意胡来。 苏容意瞟了她一眼:「我要救她。」 话一出口,那老大夫先嗤笑一声,「三小姐可要老夫也替您把把脉?这话却也敢说。」 这大夫是谁请来的,如此不将人放在眼里。 可苏容意这会儿却没功夫对付他,只对屋里的下人道: 「都聋了?我适才说的话没听见?」 苏容筠再拖一会儿便危险一分,这些人还真是会添乱。 丫头们立刻反应过来,请人的请人,关门的关门,立刻便走了个干净。陶氏还想说什么,只看到苏容意面容如霜,便也只好红着眼倚靠在丫头身上出去了。 鉴秋小心地捧了一个护身符进来,「说是安远寺里老住持加持过的……」 苏容意将符展开,果然见到用鲜红色的朱砂描出的咒文。 「小姐……」 鉴秋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苏容意咬破右手食指,仔细地用自己手指上的血照着咒文描绘了一遍。 原本就用朱砂写上的咒文显得更红了。 鉴秋看得心疼,这左手上的伤可还没好透呢。 苏容意不敢大意,将符纸重新叠好,对鉴秋说:「塞到她嘴里去。」 鉴秋依言办了。 「希望能管用。」苏容意喃喃道。 鉴秋摸了摸苏容筠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冰凉,心里不禁没底:「小姐以前这么做过?」 苏容意摇头,「没有。」 她说过她的血并不能治百病,可是却能用来辟邪解毒,纾气通脉。 但愿这个法子能有用。 鉴秋仔细地趴在苏容筠身边,惊喜道:「小姐,有吸气声了!」 苏容意解开她的衣襟,摸了摸心口处,似乎渐渐有了暖意,抬眼看见苏容筠灰败的脸上罩着的一层阴霾仿佛也在渐渐散去。 「去叫大夫进来。」 鉴秋立刻跑去唤人。 老大夫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苏容意问:「如此,还是不能开药吗?」 「你、你……」老大夫手指着她,十分惊骇。 这苏家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容筠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陶氏喜不自胜,又开始哭起来,旁边的丫头又立刻手忙脚乱给她递帕子。 苏容意很无奈。 老大夫又是切脉,又是翻眼皮的,想要一再确认苏容筠的状况。 苏容意对鉴秋吩咐:「你留在这里看顾,一会儿就把符给九小姐从嘴里掏出来,二太太实在是使不上力,一旦有什么意外状况,你立刻来告诉我。」 鉴秋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那小姐你这是要……」 「自然是要去揪这个罪魁祸首了。」 苏容意找到适才给自己回话说苏容筠失足掉进池子里的丫头,那小丫头瑟缩极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罚你,你老实说,九小姐究竟是怎么掉进去的?」 那丫头胆怯地望了她一眼,才怯生生地开口:「三小姐,其实、其实……是七少爷把我们九小姐推下去的啊……」 苏容意没有觉得很意外,「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小丫头哭丧着脸,「三、三小姐,七少爷那里……咱们一向不都是……息事宁人的么……」 息事宁人?今天要不是她这个冒牌苏容意在这里,她们的九小姐就要魂归天外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好好伺候着九小姐,和二太太说一声,等会儿留着门,我还过来。」 小丫头懵懵懂懂地点头,看见苏容意大步出去,和一直候在门口的叙夏交代了几句什么,叙夏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些惊诧之色,苏容意却面沉如水,十分平静。 可是她能感觉到,三小姐,似乎在生气…… 第39章 会吗?三小姐为了这个一直被人忽视长大的九小姐,动怒了。 叙夏急匆匆地赶到前院,交代了几个护卫。 领头的护卫是当日捉徐幽的秦护卫,他自那次之后便很受苏容意倚仗,他本就是个空有一把力气,却没关系不会钻营的粗人,如今被如此看重,自然是苏容意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 因此领着两三个弟兄直接进了垂花门,别人倘或还会问一问因由,他却是不会开口的。 苏容意满意地看着叙夏领了人过来,点点头道:「走吧!」 此时苏容迎正在屋里急得直转悠,苏绍惟坐在她的罗汉床上吃点心。 「你还吃,还吃!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若是九妹妹就这么一下子……你可小心自己的皮吧!」 苏绍惟撇撇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苏容迎拿这个幼弟没办法,每每惹了祸倒知道来找她擦屁股。 苏绍惟的乳娘劝道:「四小姐安心,您已经立刻请了刘大夫过去看,定然是稳妥的。」 苏容迎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消息传来,要真是……」 她跺了跺脚,「娘和大伯母都去庙里了,这会儿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小冤家真是会给人添堵的!」 苏绍惟却老大不开心姐姐呵斥自己,「我就是给她点教训……」 「你还敢还嘴!」苏容迎指着他道:「你不知道那个池子有多深啊……」 她又突然转头对乳娘和丫头们大骂:「七少爷年纪小不知事,你们也没长脑子不成!等二房的消息传过来,看我回禀了娘怎么收拾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 乳娘和丫头们都很委屈,七少爷这个小魔星又岂是她们这些下人管得住的,就是三太太身边的老陪房妈妈被他踹几脚骂几声,都是不敢有一句说头的,何况是她们。 丫头急匆匆来禀报:「四小姐,四小姐……三小姐带着人过来了……」 苏容迎心里稍微定了些,苏容意看来是要来算账了,那么苏容筠的状况肯定是稳住了。 她又留意到丫头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蹙眉道:「你慌什么!」 小丫头舌头打结,「三、三小姐,她、她带着人……」 「她是说我带着人过来了,还是几个男人!」苏容意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 苏容迎大惊,眼看着苏容意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了自己的院子。她身边几个高头大马的护卫个个面色肃穆,杀气腾腾,哪里是看门的婆子丫头拦得住的。 「你、你要干什么……你可知道这是内院?这是我的院子!」苏容迎脸色煞白。 苏容意道:「我知道,我想这会儿功夫四妹妹定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套说辞来应付我了,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想听,冤有头债有主,我苏容意不喜欢吃亏,所以,只好亲自来请一请惹祸的七少爷了!」 随即转头对秦护卫道:「把七少爷带出来吧。」 秦护卫领命。 苏容迎气得尖叫:「你敢!」 秦护卫果然停下了脚步,犹疑地看向苏容意。 苏容迎身板硬了硬,「我是苏家的四小姐,你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几个护卫硬闯我闺房,苏容意,你是疯了不成!」 「还有你!」苏容迎狠狠地盯着秦护卫:「你还想不想继续在府里当差,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也是苏家的小姐,我现在命令你,滚回前院去!」 苏容意笑了,「四妹妹恐怕有些分不清楚状况,这几个护卫呢,都是二房出的薪俸,我早向管事报备过的,毕竟手下要握几个自己人才行,所以,你恐怕使唤不动他们。」 苏容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还是张开手拦在秦护卫面前,「好啊,我没资格命令你,那你们敢碰我不成?!你敢动一步试试,待我父亲回来,你且等着吧!」 秦护卫垂头后退了一步。 她也是气疯了,拿自己来威胁一个护卫。 苏容意说:「苏四小姐的千金之躯当然不能被男子碰了,不然被人说成不知检点什么的可就不好了,叙夏。」 叙夏得令,面无表情地走到苏容迎面前。 「得罪了。」说罢她就不给苏容迎反应的机会,轻轻拿住了她的双手,轻轻松松桎梏住了她的身体。 苏容迎想反抗,却半点力都使不出来。 秦护卫立刻走进内室,屋里已经缩到乳娘怀里的苏绍惟大哭大叫起来,可是无论满屋子女人如何尖叫,哪里挡得住训练有素的护卫们。 苏绍惟立刻便被带到苏容意面前。 苏容意冷冷地盯着眼前锦衣富贵,白胖漂亮,此刻却鼻涕眼泪糊满脸的小男孩。 「抱紧七少爷,我们走。」苏容意发话。 第40章 苏绍惟在秦护卫手里挣扎着大哭,却始终不能挣开。 后头苏容迎也跟着大叫:「苏容意!你站住!你要带我弟弟去哪!」 根本没有人理睬她。 她只好紧紧跟着苏容意一行人,生怕幼弟出半点闪失。 间隙里还不忘大喊:「快去通知太夫人啊!快啊!」 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 苏容意带着人到了荷池边上,朝秦护卫点点头。 秦护卫臂力大,提溜着苏绍惟就要往池子里丢。 「苏容意,你住手!」赶到的苏容迎大喊,只是却被几个护卫拦着,根本不得靠近。 此时的她鬓发散乱,妆容已花,根本没有半点大家小姐的风范。 反观苏容意,到此时却连手都未出,话音都不曾高过一句。 苏绍惟扑腾着双脚,大哭大喊着叫姐姐。 「老实点,」苏容意道:「你再动,秦护卫可就拿不住你了。」 秦护卫的左手适时跟着一松,苏绍惟身子一偏,却立刻又被提住了。 苏绍惟顿时像熄火般老实了。 「苏容意……求你,我弟弟不会游水啊……」苏容迎此时已经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苦苦哀求。 苏容意却不理她,只问苏绍惟,「是不是你推筠姐儿进池子里的?」 苏绍惟嘴一咧,又要哭。 秦护卫的手一松,他的脚尖立刻沾湿了水。 「是我!是我……三姐姐,不要……」 他怕的厉害,终于松口承认。 苏容意冷笑,「为什么这么做?」 苏绍惟瘪瘪嘴,「她、她……上回是她害我天天、要学写字……被先生打手掌……」 「上次是我摔了你的蛐蛐罐儿,先生是太夫人帮你找的,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来找我?嗯?」 苏绍惟吓白了脸,「我、我不敢……」 欺善怕恶。 「只有这个?」苏容意又问。 苏绍惟小小声地道:「我、我让她骂你一句‘臭八婆’,她不肯,我便心中一气,才错手将她推下去的……」 苏容意也不生气,只点点头,「答得很好,秦护卫,放下来吧。」 苏容迎姐弟顿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她继续道: 「秦护卫也该手酸了,李护卫,你来。」 于是苏绍惟又被揪起来吊在了半空中。 「三姐、三姐……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苏绍惟哭着恳求。 「放了你?让你下回再去找筠姐儿的麻烦么?我上回就和你说过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报复回来的,你既然让筠姐儿呛了这么几口水,自己也尝尝吧!」 「不要——」旁边的苏容迎尖叫,身子已经软倒在了丫头怀里。 「三、三姐……」她改口求道:「我求你,我娘三十岁才得了我弟弟,我们三房就这么一根独苗,我娘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父亲不再纳妾,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啊,说到底,他、他也是你弟弟啊!」 苏容迎泪盈于睫,对幼弟的情真意切也算是让人动容。 只是她们怎么没想过差点死了的筠姐儿呢? 苏容意转头对她说:「你知道不知道,今天筠姐儿差点就死了。不错,他是你弟弟,是你们三房唯一的嫡子,他尊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们这种没有原则的宠溺,让他有恃无恐到连堂妹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他不是故意的……」苏容迎辩解道。 「是不是故意的你心里也清楚,何必自欺欺人。」苏容意拆穿她:「上回小惩大诫还不够,他就要变本加厉害妹妹性命。」 「好,你说一句不是故意的搪塞过去,我们二房便不予追究,总归筠姐儿现在也没死,可是苏绍惟他往后会怎么想?原来弄死个人这么轻松啊,反正父母姐姐会替我兜着。」 苏容迎无言以对。 「他要承继香火,往后入朝做官,自己手足的性命都不算一回事,那么天下百姓的性命安危又算什么?」 太夫人的人已经到了,可是却没有熙熙攘攘的推闹,众人仿佛都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而苏绍惟此时也已经被李护卫抱在怀里擦眼泪了。 太夫人的人面面相觑。根本没有四小姐的人说得那么夸张啊。 苏容意的话苏绍惟却听不懂,她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即便四妹妹你说,天下百姓和你们没关系,他只要做个汲汲营营的俗人罢了,可是你想过没有,害手足性命这种事,永远是他人生的污点,他小小年纪便睚眦必报,不计后果,这次是筠姐儿,下次呢?我吗?最后你就能保证不会是你和整个苏家吗?」 第41章 「他、他年纪还小……」 苏容迎低声道,却发现出口的声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一直以为惟哥儿进了学念了书便能知事明理,可是他如今开蒙上学后又如何呢? 「心术不正,岂论年纪长幼!」苏容意言辞凿凿,「我本不该言亲长之过,可是你扪心自问,他长成今日这样,你便全无半点责任吗?」 她这意思,实际上是指三太太之过。 她示意李护卫放下苏绍惟,苏绍惟立刻哭奔到姐姐怀里,脚上只剩一只鞋了,另一只鞋已掉在了水面之上。 苏容迎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发,心里愤怒渐渐褪去,只觉得酸楚难言。 苏容意叹气,「话已至此,今日他推筠姐儿落水一事,我们也不再追究。」 苏容迎瞪着眼,还想说什么。 「太夫人那里,我会自己过去领罚。」 这样洒脱的一句话。 苏容迎再想哀嚎几句也只能哽在喉中。 太夫人身边派来的妈妈正微笑着等苏容意,苏容意也朝她点点头。 苏太夫人身边的人是何等精明,苏容意的用意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过来时一看苏容意身边的阵仗,就知道是她有意放四小姐的人去太夫人那里报信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拿七少爷怎么样。 她只是想说那些话,对着苏容迎姐弟,对着苏太夫人,对着三房,对着整个苏家。 是非黑白,尽皆在人心。 何等聪明啊。 苏容意想了想,对那妈妈道:「裘妈妈不知还能否拨冗,先同我过去看看九妹的情况,我出来时她还未清醒。」 裘妈妈眼尾的纹路颇有些精明的味道:「这是自然,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夫人还不甚清楚,老身跟三小姐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苏容意和裘妈妈正好遇到丫头领着老大夫出门。 裘妈妈多看了一眼。 苏容意道:「是四妹妹那里找人请的大夫,她倒是及时。」 裘妈妈假装没有听懂,说:「不若请个太医院的太医来给九小姐瞧瞧吧。」 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也算明显。 苏容筠已经醒过来了,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苏容意瞧,楚楚可怜的。她刚张了张唇,想要开口叫姐姐。 苏容意摆摆手,「你别说话了。」 她又转头问陶氏:「大夫可开了药?」 陶氏望着她的神色很奇怪,既像感激又像害怕,「开、开了……三小姐要、要看看吗?」 她又不是大夫,给她看干什么? 裘妈妈也不清楚这二太太是闹哪出,她柔声安慰了苏容筠几句,便来和陶氏说了几句话。 苏容意在次间里已经点齐了所有的丫头婆子。 屋子里瑟缩地跪着大大小小的一干人。 苏容意道:「今天我要来问问你们,你们的主子是七少爷,四小姐,三房,还是九小姐和二太太?」 堂下零零落落的声音响起:「自、自然是九小姐和二太太……」 「自己的主子是谁都答得这么没底气,看来也不用留你们做事了。」 堂下的丫头婆子们大惊。 陶氏和裘妈妈出来打圆场,觉得她是迁怒下人。 「今天的事,由来已久,让你们一直觉得我没能力,护不了九小姐的周全,因此即便九小姐性命危在旦夕,你们也都是观望风向,没有人敢第一时间出头得罪三房,人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不怨你们,是我的错。」 没想到苏容意却话锋一转,出乎人意料。 「但是从今天开始,我苏容意哪怕只站着一天,二房里的人就不能随便被人欺侮,我这人最是护短,一丝一毫也不会退让,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堂下的人面面相觑,只有适才给苏容意回话的丫头高声道:「奴婢听明白了!」 其他人也才立刻附和。 苏容意微笑,「既然明白,那就最好,都下去做事吧。」 这就完了? 陶氏有些迷糊。 裘妈妈却笑着对苏容意说:「三小姐心中有谱,攻心为上。」 制服下人最管用的法子不是铁腕镇压,而是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能耐,对你充满信心,抢着为你卖命。 经过今天这一件事,想必二房里不论伺候陶氏还是伺候九小姐的下人,都对苏容意服帖了。 太夫人也不用隔三差五地花力气来敲打这些人了。 苏容意不置可否,「耽误裘妈妈功夫了,我们现在就去太夫人那里吧。」 第42章 ☆☆☆ 苏太夫人和女儿苏氏都在屋里等着。 苏容意向她们行过礼,偷眼打量了一下,苏太夫人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苏氏倒是一贯笑意盈盈的模样。 「孙女前来领罚,请祖母处置。」 苏太夫人轻轻叹气,「你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方法不对,不该带人硬闯四妹妹院落,不顾礼法,掳走七弟,再兼威胁恐吓,最后闹得阖府尽知。」 苏氏也有微微错愕。 「你既明白,可有悔意?」苏太夫人蹙眉。 苏容意顿了一下,「我不想骗您,其实,是没有的。」 苏太夫人这下真生气了。 「我知道这件事自然该交给大伯母或者您来处置,可是大伯母不仅仅是我和筠姐儿的大伯母,您也不仅仅是我们的祖母,我自然知道祖母公正,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置来处置去,七弟到最后恐怕又会得到些不痛不痒的惩罚。」 「三房不把筠姐儿当妹妹,我这个做她姐姐的却不可以,让七弟知道知道害怕,也算我对得起和筠姐儿姐妹一场了。」 她已经收敛很多了,要不是碍于二房的处境,以她的性格,真的会把苏绍惟丢进池子里去。 这也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啊。苏氏想。 苏太夫人冷道:「我问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 苏容意依旧淡然:「孙女不敢推诿,不敢狡辩,一五一十将动机、理由尽数告诉祖母,请您处罚,我绝无怨言!」 苏太夫人反而噎住了。 她不由转头去看女儿,苏氏却低垂着眸剥着手上的橘子,毫无反应。 这时候,白旭却过来了。 他见苏容意跪在地上,眉间微不可查地一皱。 苏太夫人正觉得烦乱,看见他也没有好声气,「你过来干什么?」 白旭却还是平和有礼的样子,「今儿府中的事外孙也听说了,想着三表妹实在是戾气太重了,竟这样吓唬七表弟,便想来开导开导她,让她和我一起念念佛经品品禅意,也好平心静气些,听说她来外祖母这里请罪,便也过来看看。」 这个外孙一向是脾气和顺的,苏太夫人脸色缓了缓,虽说文治武功都不算出色,在这修身养性的功夫上却是极好的。 「你这法子不错,我正要说她呢,我看就按照你的办吧,带着你表妹念念经书,多抄抄经文,免得再如此莽撞……」 白旭一笑:「正是这样……」 苏太夫人又看着地上的苏容意继续:「至于罚什么,等你三叔父……」 「母亲,」苏氏将手里的橘子递给她:「先吃吧,说了半天话,口也该渴了。」 苏太夫人被打断了,却也没什么,当真就吃起橘子来了。 「快走吧,」白旭俯身在苏容意耳边轻道。 苏容意抬头,看见苏氏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跟着白旭走了出去。 苏容意对白旭道谢。 他却感叹:「你也算性情中人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真该狠狠罚你一顿。」 苏容意道:「你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白旭沉吟,「我虽觉得你未曾做错,但是你作为苏家小姐,原本就不该如此冲动。」 苏容意明白白旭的意思。 「这不是冲动,我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白旭微微讶然,后宅争斗,也有该有的规矩,就连从前水平很差的苏容意都知道。 她如今这是要反其道而行了,撕破脸闹大,倒真是一点不怕自己日后的处境了。 「走吧。」 「去哪儿?」白旭不解。 「去你那里挑几本经书啊,既然说了是惩罚,自然要落实。」 从庙里回来的三太太赤红着眼抱着怀里哭得一愣一愣的儿子,怎么都不肯放手。 苏容迎打量着母亲咬牙切齿的神色,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丧门星!她凭什么这么对我的儿子!」说罢就要抱着儿子去上房见苏太夫人。 下人们忙上去劝,「太太,使不得,七少爷今儿受了惊,不能再出去吹冷风了。」 三太太大骂:「就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害得我儿受这样的罪!」 下人们皆低头不语,三太太又回头去骂女儿:「你也没手没脚吗!当着面儿就被苏容意从屋里把你弟弟掳走了,你安的什么心,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苏容迎的性子原本就有五六分像母亲,这会儿见三太太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自己,也立马反驳:「我如何没拦!她带了这么多外院的护卫来抢人,我又有什么办法!母亲为何不问问七弟,好好的干嘛去惹九妹,弄得险些出了人命,逼得苏容意这样!」 第43章 「人命?」三太太冷笑,「好好在床上躺着呢,也能说出了人命?她就是拿这借口来寻衅,也就你这个没脑子的被唬住了!」 苏容迎气得脸通红。 三太太知道苏太夫人的为人,刚才最生气的时候都叫苏容意逃脱了,这会儿自己去肯定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可是他们三房却不能吃这种亏。 她叫乳娘抱上苏绍惟,扯乱了些鬓发,提着灯就去找苏老太爷。 苏老太爷如今得皇帝恩赦,一个月里也没几天进宫上早朝的,闲暇时候便在家中养花斗鸟,不问世事。 听着儿媳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自己面前哭诉,苏老太爷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这些事……为何来找我?」 嗓音古朴而浑厚。 三太太早就做好了准备,「父亲,娘您也是知道的,大事化小,又碍着姑太太近日在府里,便更不想追究了,可是父亲,惟哥儿是咱们房里唯一的独苗啊,今儿差一点可就……」 「不是没事儿吗?没事就算了,一家人何必剑拔弩张的,二房里九丫头不是也没事么,那就这么算了吧。」 就当是扯平好了。 三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苏老太爷会这么说。 「父、父亲,这、这我们惟哥儿您是知道的,先生都夸一句聪明,往后念书举业可是有大出息的,怎么好如今随随便便的就被吓成这样?岂不是害了他下半辈子……」 她越说越夸张,苏老太爷只是「唔」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三太太咬了咬牙,此路不通就换一条。 「父亲,其实媳妇也不只是单单为惟哥儿来的,您可曾知道三丫头今儿的泼辣劲,带着人就直闯后院,嘴里还喊打喊杀的,她从前如何胡闹不驯,却也不至于如此啊……」 苏老太爷眉心一皱。 三太太见有戏,立刻话锋一转,「不知父亲近日来听没听说过,三丫头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桩,性子变得如此乖张,您瞧着会不会是有什么邪祟……」 「休得妄言。」 三太太立刻道:「她生母去得早,二弟也不在了,是个可怜人,媳妇听民间说,常有妖邪喜欢侵占那些命薄之人的身躯,否则她如何会做出这等危害手足的事情来?父亲,您可一定要帮帮三丫头啊……」 苏老太爷道:「你也是读过书的,这些怪力乱神的胡言乱语也听在耳朵里!」 三太太抹了抹泪,「媳妇也是担心三丫头和府里……」 「好了,回去好好待着,以后这种事就不要随便往外院跑了!」 三太太应声,起身的时候却明显看见苏老太爷的嘴角微微下垂,脸上的神色更加严肃。 三太太微微一笑,心中郁结尽散。 明面上治不了她的罪,暗地里便好好叫她吃些苦头吧。那些驱邪做法的神婆手里的药,不让苏容意好好尝尝滋味,她也枉为这苏家三太太了。 苏老太爷院子口站着两个少年,看着有人提着灯笼鱼贯而出。 苏绍云「啧」了一声,对身边的白旭道:「你怎么猜到三太太会到老太爷这里来告状?」 白旭道:「外祖母那里的路被我母亲堵死了,她自然只能走外祖父这条路了。」 苏绍云感慨:「还是你有先机,让我以请教功课之名先来向祖父交代了今儿的事,才不至于由着三婶娘胡说八道,不过你别说,这三婶娘也真是的,和个小孩子计较些什么……」 白旭没有答话。 「不过也挺解气的,三叔父倒还好,三婶娘整日就知道缠着我母亲,不是哭穷就是哭身世,言里言外就是我们看不起他们三房是庶出的,可是你瞧瞧,这气焰,谁能相信他们是庶出……那七弟也是的,早该给他点教训了,你知道不知道,上回我得了一只金丝鹦鹉,他把毛全给我拔光了,那模样,看着还不如厨房里的土鸡……」 苏绍云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帮三妹妹,你们以前也没啥交集吧?还有姑母怎么也肯帮她说话,行啊,挺能耐的你,母子上阵啊……」 「胡说八道。」白旭轻轻呵斥了他一声。 白旭知道,母亲只是和他一样罢了,格外欣赏聪明人。 苏绍云却自己又联想到九霄云外去了,「你不会是情窦开了,瞧上三妹妹了吧?不会吧,她虽长得不错,可你看那性子,哎哟,去人家家里赏花都能说被花得罪,把花给拔干净咯,你也喜欢?我还以为你能瞧上我二姐,她多好呀,你瞧你弟弟,成天绕着她转,你品味这么独特,不会是碍于兄弟情谊退而求其次吧……」 白旭有些无力,「你二姐定亲了,你别胡说了。」 苏绍云笑得很了然,「大表哥啊,可被我说中了吧……哎,你别走啊,我今天帮了你忙,你怎么谢我……」 第44章 苏容意被禁足在房里,抄了一上午的大字。 望春左看右看的,对她道:「小姐写的越来越好了,从前好像没这么大气的。」 大气么?她的字是跟宋叔练的,还没学到他三分精髓。 她在西北的这些年,总是拨算盘记账的时候比写字作画多。 鉴秋一个下午都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的,嘴上自前两天起就起了泡。 「你这是在急些什么?」苏容意唤她近身来说话。 「小姐,我这是为您急啊。」鉴秋有些埋怨地说。 「为我急什么?」苏容意不解。 「您、您还真是……」 「哦,你是说下午要见宋姐姐一事,我自答应了,便不会失约。」 鉴秋道:「您不是被禁足吗?」 「禁足?」苏容意笑,「你去问问望春和忍冬,从前我被下过的禁足令大大小小有多少,哪次是真的当回事的。」 「可、可是这回是老太爷下令的……」鉴秋眨眨眼,「哎呀,小姐,我不是说这个,您不是找了那个徐幽,要盘下那东头街的谈家当铺做生意么,铺子加上半楼货,一千六百两银子,您对徐幽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 苏容意好笑地看了这丫头一眼,胆子肥了啊。 「哦没有利诱,只有威逼……」鉴秋纠正,「好不容易说到了一千两银子,说好了今儿得把钱补上,这还差着两百两呢,奴婢是急这个呢……」 「您不是说了么,这买卖不能与人合伙,若去领人家的本钱,一分八厘的行息,咱们才有几厘的利钱。若是人家要二分开外,那就是‘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膻’,不能干这把的!可这会儿咱们这二百两还没着落呢,您一点不担心啊!」 苏容意没想到这丫头却对做生意的事这么感兴趣,自己说的话牢牢记着。 「我让前院里管事把父亲手下的产业卖了一部分,你一会儿就去支银子,先拿五百两吧,三百两做周转,若还是不够再去取……楼里的货记得去找如橼货行的伙计搬,咱们给他们这个人情,这劳工的费用可不能自己掏了……」 她不开当铺,那半楼货就当是卖个人情给邱晴空,货有好歹,他一股脑儿拿去,盘算到好东西,也是他运气好。 苏容意这边脑子里转得飞快,鉴秋却诧异道:「小姐,您拿二老爷的产业……是拿出去抵押吧?」 苏容意笑看她,「是卖。」 鉴秋张大了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姐,那是您父亲留给您的产业啊,您怎么能卖呢!这、这太不孝了啊……」 苏容意却调皮地对她「嘘」了一声,「是不孝啊,所以别让别人知道了。」 虽然也瞒不住多久。 鉴秋跺了跺脚,「您卖了多少银子?哪些产业?」 这丫头,苏容意摇摇头,「一千一百两,两个庄子一个铺子。」 鉴秋更是一副苏容意被人忽悠了的样子,痛苦地说:「小姐,才一千两?您怎么就自作主张了,您知道金陵的地价么,您就这么便宜卖出去了啊……这前院的管事是怎么当差的……」 怎么当差?还真都把自己当冤大头呢。 「小姐,还没签契书呢吧?咱们和大太太说一声,去讨回来呀……」鉴秋扯着苏容意的袖子道。 「签了。」 鉴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在感叹自己的主子是多么不争气。 这丫头从小跟在宋窈娘身边打理她的财物,也是有几分精明的。 苏容意拍拍她的脸,正色道:「有很多事,是不能只看眼前的,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产业我都详细地看过账本了,是已经可以舍弃的毒瘤,花费人力物力整治是没有必要的,上到管事下到租户,都被大太太或者她身边之人渗透,我与其自掏腰包去整顿,不如直接低价卖了,如了他们的意。」 「可是那是您父亲留给……」 「不错,所以我会买回来。」 「买、买回来?」鉴秋很不可思议,「您、您这是送钱给他们花啊,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里头的差价……」 「你还是没听明白,」苏容意笑道:「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只看明面上的银钱的,替我做事的管事,和给自己置私产的管事是不一样的,他们帮我管理时,自然是恨不得我账面上漏洞百出,他们就可以从中获利,可是一旦自己接手,便要想方设法填补漏洞,尽快营业,否则就是官府那关都过不去……」 「但是你想想,人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谁愿意心甘情愿不断地填银子进去,我们这种大家族自然不怕,可是他们呢,谁知道填到哪一年才能获利?那么自然而然的,整顿一部分后他们还是会选择把产业出售。」 鉴秋终于有些头绪了,「然后您再买回来?」 第45章 「不错,这些差价,是很值当的,而最好的一点是,再去管理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到时候产业交接时随便往官府送点人情,你看能不能叫他们吐出一半银子来。」 这就是民不与官斗的典范,她背后是苏家,便比什么都好说话。 鉴秋恍然大悟,对苏容意的佩服更上一层楼,这样一来,她们还能省心去拔这些春风吹又生的裙带关系了。高明啊! 「小姐,你太厉害了!」 苏容意倒是觉得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才,等日后渐渐生意做开了,也许可以让她跟着去铺子里学学,总比一辈子当丫头最后熬成妈妈来得好。 「咱们该去见娘子了……」鉴秋又有些为难:「您真能确定这禁足令不会有什么……」 「你要实在害怕,这也容易办,叫忍冬换上我的衣裳,再在这窗口坐着写上一两个时辰大字就是,她和我身形像,再让望春隔会儿功夫领个大房或三房的丫头婆子在这兜一圈。」 她家小姐每次要做这些骗人的事的时候,总是特别理所应当。 鉴秋默默想着。 苏容意清楚地看见这丫头眼中对自己的崇拜之色渐渐褪去。 屋外的忍冬打了个喷嚏,咕哝了一句,却没预料到接下来两个时辰,自己对着敞开的窗户练大字,还将会打上无数个喷嚏。 和宋窈娘约在了成月坊里一家以炙肉闻名的酒楼。 鉴秋从一进门就开始不要鼻子般的拼命吸着,苏容意看不下去了,「你去点一份吧。」 这丫头又立刻「咚咚咚」地跑了。 宋窈娘素衣洁净,在屋里等她。 两人打过招呼,便开始谈正事。 「听小……鉴秋说,您已经盘算好要开铺子了?」宋窈娘问。 苏容意点点头,「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宋窈娘奇道:「对您这样身份的千金小姐来说,要开个什么铺子岂不是一句话的事,这样亲力亲为岂不是太操劳了?」 苏容意笑笑,她可不是闲来手笔要开个胭脂水粉铺,她要做的,可是往后金陵独一无二的香料行。 喷香的炙肉端进来,鉴秋就差在一旁流口水了。 「你端到旁边去吃,我和你宋娘子还有话要说。」 宋窈娘笑说:「您这是太宠她了,这丫头跟着您这些日子都圆润了几分。」 「宋姐姐把她当妹妹似的带大,既然到我这里来做事,可不能吃苦。」 宋窈娘微微抿嘴而笑。 「宋姐姐打听到了什么镇国公府的事?」 宋窈娘迟疑道:「这事儿也算和镇国公府有些关系,您知道么……薛家的那位小少爷,恐怕要从西北进京了!」 薛栖?! 苏容意手一抖,半杯茶便不小心打湿了袖子。 鉴秋见了忙过来拿手绢擦,苏容意挥开她的手。 宋窈娘见她失态,也默默低头喝茶,心中想,苏三小姐这般聪明,果然是立刻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 「今年太后寿辰,皇上早就有意思大加封赏功臣名将,薛家是贱户出身,不过因为救过先代镇国公才入了军籍,嫡系子孙数代守边,历代都不曾封过爵位,如今薛家仅剩的嫡孙在这个时候入京,肯定是皇上要封爵了。」 苏容意缓声说道。 唯一的弟弟要封爵了,薛家终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贵族,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是心中的酸楚却排江倒海而来。 苏容意仰头喝尽杯中茶水,看在对面的宋窈娘眼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沧桑。 「薛家不是没有功勋,直到死得就剩这一个嫡子了,才想到要封爵?这件事,恐怕是镇国公府大力促成的。」 她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被当今圣上早就遗忘在边境的薛氏,突获圣眷,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谁都知道如今年轻的镇国公很受皇帝的器重,与渭王殿下的嫡子都是莫逆之交。 宋窈娘肃容:「看来您先前的猜测都没有错,薛大小姐的死的确和镇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苏容意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仅仅是出于愧疚之情,就能让谢邈出面为薛家求这个恩典?」 他谢邈若是这样重情之人,又岂会对她下手! 宋窈娘蹙了蹙纤细的柳眉说道:「这一点确实不够,可是……您不是也说过,薛家在这件事里并不干净……到底京城里还有薛家的旁支,而薛家那位小少爷从前也就罢了,一旦封爵,那爵位可就是个香饽饽了啊。」 不错,若薛栖也继父亲、伯父和堂兄们之后也死在了沙场上,那么这个爵位朝廷恐怕是不会轻易收回的,到时候降等袭给支族子弟才是最有可能的,那么如今最开心的,应该是诸如薛婉父亲之流的无功勋建树的族伯族叔们。 第46章 宋窈娘的意思,是薛家和谢邈合计换来了这个大便宜。 「何况……薛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儿,薛家小少爷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不论日后,只论眼前,薛家的那位老太君也还在金陵……」 「不可能!」苏容意站起身打断宋窈娘的话,「不可能的!她、她不会同意的……」 其他人都可能,她却绝不相信,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会答应,答应不追究自己的死,换来了薛栖和整个薛家的荣耀…… 她不相信…… 祖母是教养自己长大的人啊…… 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竟开始渐渐模糊。 宋窈娘见她如此,脸色也有些尴尬,「这、这也不过是我随意的揣测……」 真的不可能吗? 苏容意白着脸颓然坐下。 那么祖母为什么不认她呢?为什么不想让她再插手调查这些事呢?为什么又会放任莲心被镇国公府接回,以致于薛四老爷占了自己的产业?为什么她薛姣的痕迹被抹地干干净净呢,连在京里一场风光的丧礼都没有? 她一直坚信着,祖母是被谢邈等人蒙蔽了,她也许真的只是相信自己还活着,所以才这样的…… 苏容意觉得自己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了,她想大叫,想怒吼,可是却只能忍着。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连亲人都失去了,她能仰仗的,不过就是自己这副新的身躯,以及诸如眼前宋窈娘等人还存着的对自己薄弱的旧情。 她理了理脸色,「对不住,宋姐姐,我失态了……因为薛姣在世时,与老太君的感情很好……」 「原来如此。」宋窈娘恍然,她小时候就是被亲生父母卖到勾栏院的,很能体会这种感受,只低叹道:「幸好她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这些乌糟事了……」 苏容意忍住心痛如割,继续问:「镇国公府那里……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宋窈娘苦笑,「说起镇国公与苏二小姐的婚事,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镇国公虽然来问月阁略略坐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听曲,并无花娘近身,而他身边之人又嘴紧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也看不太出来即将成亲的欢欣。」 费那么大功夫弄死自己,全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他还不开心么? 苏容意冷笑道:「恐怕镇国公要的不止如此。」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单单为了儿女私情,和苏家结亲一定还有其他理由。 宋窈娘又说了一件小事:「倒是听人说起,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接回府了,便是如今还未定亲的那个。」 苏容意轻道:「谢微……」 谢邈的双生姐姐,从小就体弱多病的镇国公府大小姐,谢微。 苏容意连在路上都在想谢微的事。 她只见到过这位表姐一次,不同于自己的健康调皮,从轩窗里看见的谢微,苍白羸弱地斜倚在卧榻上,好像浑身没有一点生气,冷冰冰的。 谢微和谢邈是双生姐弟,他们三人都是一般年纪,她只比他们小两天,但是谢微活得,却远比他们辛苦。 镇国公府历代便子嗣艰难,几乎是一脉单传,谢微谢邈姐弟就是遗腹子,镇国公府几乎是没有小姐的,她的母亲也只是当年老镇国公夫人听了术士之言,为替儿子积福从支族中抱养的孤女罢了。 也难怪这个外祖家对自己总是那么高高在上。 而谢微却的确是百年来镇国公府邸降生的第一个小姐。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 苏容意回过神来,她想到那偶然一面,谢微那浑身上下缠绕的,差点把她吓退的黑气…… 也许,这是个机会? 谢微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到极限了。 求医问药这么多年,仙山道观里请来的高人无数,如今终于回金陵了,恐怕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感叹一声,想要重新进入镇国公府,找到谢邈和整个镇国公府的把柄,这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她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苏府,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喧闹。 自己素来平静的院中鸡飞狗跳的,还夹杂着望春尖细的高音叫着:「这个不能动……这个不行!这是我们小姐的……」 「怎么回事!都停下!」 旁边的鉴秋立刻替她出声。 院中几个神婆打扮的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行礼,只站定住脚。 正厅的香案上燃着不知名的香,味道很刺鼻。 旁边走出来两个婆子,苏容意认得她们是三太太身边的人。 那两个婆子笑着向苏容意行礼,「三小姐,进来您院中不太平,几位太太特地请了大师们来驱驱邪,求个家宅安宁。」 「驱邪?」 第47章 苏容意笑道,「这屋里都是些死物,再怎么驱有用么?应该找我这个活人来才是。」 一个婆子道:「三小姐能领会太太们的好意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向旁边一个神婆示意,那神婆立刻戴上凶神恶煞的面具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咒就要冲苏容意走过来。 鉴秋立刻挡在苏容意面前,结巴道:「你、你这是哪家的邪术!休想冲撞我们小姐……」 旁边望春也道:「从没听说过这种法子,要做法事祈福也该去寺里!你们分明是不将我们小姐放在眼里!」 那婆子冷笑道:「几位姑娘别冲老身嚷嚷,这是大太太点头同意的事,你们可不该找我论理,后宅的事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少拿大太太出来说事。」苏容意打断她:「三太太还真是敢做不敢认啊?大太太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爱得罪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巫婆会是大太太请来的?三太太既然想给我难看,怎么还要拖上旁人?」 那婆子脸色尴尬。 这三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这么聪明起来,要是往日,还不哭着闹着往大太太那里找麻烦去了。 苏容意兀自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苏家名门望族,弄这些下九流的江湖骗子进来,也不嫌丢人。」 这回不止那两个妈妈,三个神婆脸上也挂不住了。 「我就坐在这儿,你们还有什么招儿?是要往我身上贴符纸,还是灌我喝符水?尽管来吧。」 那两个婆子想到了三太太的吩咐,便咬牙朝为首的神婆使了个眼色,那神婆便战战兢兢地当真端着手里的东西要过来往苏容意身上洒。 「放肆。」 她还没靠近,就一下被一直站在暗处的叙夏迅速出手撂了个四脚朝天。 「出来混饭的,连这点子功夫都没有,这行当你们是混不好了。」苏容意感叹道,「我看还是我来帮你们驱驱邪好了。」 几个神婆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叩头。 三太太看来人没找对啊,不仅没本事,胆子也小。 苏容意随即又对几个丫头吩咐:「就咱们屋里几个人够把这两个不长眼的收拾一顿么?叙夏,不够的话,去外院叫秦护卫他们……」 那两个婆子更是差点吓破了胆。 几个丫头关了门一副要打人的阵势,望春死死抵着门,叙夏正松着筋骨看起来要大干一番的样子,连鉴秋都在个神婆手里抢了个驱魔棒像抡着狼牙棒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只有苏容意好奇地拿着那些驱邪用具验看,还换了一支头更尖、看起来打人更疼的棒子递给鉴秋。 这叫什么事儿啊!不止这三小姐中了邪,她这满屋子的丫头也都疯了吧! 「三、三小姐……我、我们是得、得了太太们的令……你、你可不能……」 两个婆子牙关直打颤。 突然旁边有人尖叫一声。 原来一向安静稳重的忍冬却最先出手,把一盆的香灰全都倒在了那个差点冲撞苏容意的神婆头上了。 众人目瞪口呆。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苏容意。 「小姐让她不要动,她还想爬起来……」 轻柔的嗓音解释道。 苏容意笑着点点头,「驱邪的香灰,自然多多益善。」随即又瞟向两个婆子,笑露出森森白牙,「给两位妈妈也来点,免得话都说不利索。」 「好咧。」鉴秋扔了手里的「狼牙棒」,飞快地往茶壶里抓了两把地上的香灰,用手搅了搅。 「两位妈妈,今日特殊招待,和水的啊,好喝不干。」 一个婆子白眼一翻,差点吓昏过去,叙夏已经一手抓住她,鉴秋拿着壶往她嘴里生灌了。 另一个婆子见了这阵势,不知哪里生出力气来,飞快扑到门边拉开望春,尖叫着跑了出去,正巧跌跌撞撞地在院门口遇到了前来验收成果的三太太。 猛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三太太当真吓了一跳,等认清楚眼前这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妇人是自己身边的婆子时,三太太的脸色已经彻底青了。 「她、她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怒气冲天的三太太看见了门口站着一溜儿凶神恶煞的女孩子们。 苏容意反而倒是显得最亲切。 「三婶娘对不住了,我这里乱得很,收拾干净了才能请您进来坐。」 到底是要收拾地方还是要收拾人啊? 喝了香灰水的婆子哭奔出来,一头跪倒在三太太跟前。三太太嫌恶地退开两步,吩咐左右:「带下去。」 她对苏容意冷笑道:「你这算怎么回事?许妈妈也是我跟前有头脸的管事妈妈,你这是甩脸子给我看呢?」 第48章 「三婶娘这话没说对,许妈妈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的,我也是听了这两位‘驱邪大师’的话,才让丫头们伺候香灰水给她喝的,是不是呀?」 她的眼神瞟向几个神婆,那几人只连连点头。 这些没用的!三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竟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拿捏住了。 几个神婆心中却暗自叫苦,这大户人家的女眷斗法,她们哪里敢掺和,这苏三小姐是个动不动就关门打人的主,这狠辣劲,她们哪里惹得起。 「我这也是为许妈妈好,三婶娘不信把人带上来问问,您瞧她是不是神智不清的……」 都喝香灰水喝得直打嗝了,神智还能清楚吗!三太太心中暗骂。 「去替三小姐把屋子里收拾干净了。」她憋着气,转头吩咐了几个下人。 苏容意笑着让开道。 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太太也赶了过来。 原来是还有后招呢,苏容意微笑。 三太太一见大太太就哭诉起来,也没丁点眼泪,言下之意就是苏容意不识好歹,反而把几个驱邪的神婆一顿收拾,还带上了自己的一个陪房,现在还在后院里吐呢。 大太太觉得脑瓜子生疼,对三太太的愚蠢也是相当佩服。 这么笨的法子也亏她能想出来,虽说老太爷点过头,可他能允许这些乌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把个苏府弄得乌烟瘴气的?也不知是恶心谁呢,最后闹大了挨骂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 府里如今三个太太,只有三太太是原配,冲着这点她就还没个分寸了。 大太太真不想搭理她。 「是三小姐欺负了你们?」 她斜眼去看那几个神婆。 她们几个忙摇头。 「那就好生送出去吧,去账房里支些银子,你们也辛苦了。」 几个神婆感恩戴德地爬起来就走,仿佛后头有鬼撵似的。 三太太在一边暗恨咬牙,她说:「大嫂,我知道今儿这事是我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意姐儿这些日子不太对头,我才想着找这些人来……」 「你好好的怎么说意姐儿不对劲?讲话要有凭据的。」 大太太话虽那么说,她看苏容意的眼神却分明也带着打量。 变化确实太大了。 大太太咳嗽了一声,「意姐儿经历父丧后便沉稳了许多,自然转了性儿,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何必小题大做,叫人笑话。」 苏容意身后的一众丫头也拼命点头。她们小姐的确行事作风和以前不同了,更聪明更果敢了,这是好事,怎么能说她是中邪了呢。 三太太把大太太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大嫂,哪个说是转了性儿会这样……你可知道,上回筠姐儿落水,差点死了,是她给救回来的……」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你儿子差点把人家害死,倒还好意思说。 三太太脸上一臊,「一码归一码,她这事可不是我赖她。我可听说,当时她把大夫和老二家的都支出去了,然后一个人在屋里捣鼓了一番,说是拿了个符,也不知做了什么妖法,叫筠姐儿含在嘴里一时半刻,竟然就好了!当时刘大夫都看过了,马上咽气的人了,立刻就没事了!」 大太太也吓了一跳:「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叫老二家的过来一问就是,这也太邪门了……」 三太太自己讲着讲着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苏容意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大嫂你再想想,说是转了性子,又何至于如此对待手足?我们惟哥儿虽然有错,她又是喊打又是喊杀的,今儿你也看见了,戾气这样重,哪家小姐是这般的?」 「可这怪力乱神的事……」 「大嫂!」三太太急道:「这话儿我不敢跟老太爷明摆了说清楚,就是怕担待个祸乱家门的罪,可是若真不信被我言中了……这可不得了啊!邪祟入府,是大灾啊!你想想,你膝下还有卉姐儿和云哥儿呢,这些孩子又素来爱玩在一起……」 大太太蹙蹙眉,「的确她这些日子以来怪异之处颇多,连锦姐儿也提醒我多注意她……可是也不能就是你说的这样,去找老二家的过来吧,咱们再仔细问问。」 连苏容锦都这么说?三太太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了底气。 苏容意看她们俩这个阵势,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她其实并不担心,若是要她证明自己是薛姣,或许很难,可是要证明自己是苏容意,那就太简单了。 她拥有一部分苏容意的记忆,只是因为行为思想不同而要说她是中邪,这就太站不住脚了。 二太太陶氏过来的时候,苏容意算是明白了三太太此行的杀手锏。 她对着陶氏的笑容没有什么温度。 第49章 自己救了她女儿,反而倒是落下个把柄。 「二嫂……」这大概是三太太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唤她,陶氏吓得差点腿软。 三太太笑容可掬地来拉陶氏的手,妯娌几分仿佛亲密无间一般。 「二嫂,现在大嫂和意姐儿都在这儿,你好好说说,筠姐儿落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陶氏忐忑地四周打量了一圈,「筠姐儿的命确实是三小姐救回来的……」 「是不是用一个符?」三太太追问。 陶氏迟疑地点点头。 「这符有什么问题?」大太太蹙眉问。 「没有什么问题……」陶氏回答,「就是一个驱邪保平安的符……」 说罢拿出来给两人看。 大太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看看陶氏一脸的惊惶,再看看三太太一脸的志得意满。 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自己就摊上这样的妯娌? 苏容意在旁边微笑。 还以为能有更厉害的招数。 大太太长吸一口气,「意姐儿,你自己来解释一下吧。」 苏容意看着她的脸色,想着,这苏家倒是还有一个明白人。 「回大伯母的话,我不过是给筠姐儿吃了颗救命的药,哪里有三婶娘说得这么厉害了,一个符就能救人,那天下的大夫岂不是都没饭吃了?」 陶氏和三太太面面相觑,尤其是三太太,一张脸青红交替。 大太太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说说,你哪里得来的药?」 苏容意哀伤地垂眸,「不瞒大伯母,这药,是当年爹爹病重之时,一位老大夫留给我的……」 拿死人做由头,总是不会出错的。 提到死了的苏二老爷,大太太面上一动,「怎么这事儿一直没听你说过?」 苏容意轻叹道:「那位神医大夫只说这药有保命之效,赠与我几丸,可是父亲到底还是去了,我又如何敢全然相信他?便一直带在身上,做个避虫的药包用着,那日见九妹妹眼看就没气了,我也只能权当一试,谁知却还真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大太太脸色放缓,「当真是老天保佑……」 三太太却咬牙不信,「那你为何不在刘大夫和你母亲面前拿出来,非要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给九丫头喂……」 「是啊,」一直不出声的陶氏听到女儿的事,就担忧起来,「三小姐,给大夫瞧过了,那药才能给人吃啊……」 苏容意身后的鉴秋实在忍不住了,用一双大眼睛偷偷地瞪她。 平日这个二太太糊涂就算了,小姐救了她女儿的命,她竟然还在这里猜疑这猜疑那的,真够没良心的! 苏容意此刻的表情尤为可怜,「大伯母,我为何不敢拿出来?您不明白吗?我是筠姐儿的姐姐,怎么会害她呢,当时那个情况,便是晚了一时半刻就救不活她了啊!那位刘大夫我不认识,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判定筠姐儿必死,他这安得什么心,我怎么敢放心把药拿出来给他验看?」 大太太沉着脸瞟到三太太心虚的表情,冷笑一声。 她请来的好大夫!刘老大夫,一辈子架子比本事大。 苏容意越说越伤心了,「二太太当时都慌神了,我怕她爱女心切,来路不明的药死活抵着不肯用,一耽误就是筠姐儿的命,便把她也一起请了出去,想着便是自己来承担这份责就是,也是侥幸管用,便想着皆大欢喜,拿那符也不过是压压舌根,图个吉利,谁知道今日却传出这种话来了……」 一副要哭的模样。 后头的丫头立刻见缝插针地来给她抹眼泪。 陶氏听了她这话,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脚下顿时多个地洞出来。 三太太鼻子都快气歪了,又不是没见识到她那股子叉腰打人的撒泼劲,这会儿还装起柔弱来了。 到底术业有专攻,苏容意的确不擅长这个,意思意思图个新鲜恶心下陶氏也就罢了。 丫头们收回了还干着的帕子。 大太太道:「如此一来,就也说得通了,意姐儿,你也别怪你三婶娘,她也是担心你,一时听了下人胡说,行事就莽撞了些,不过你手里有这药的事,还是得跟着我去回了太夫人,再让大夫查查,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容意摇头,「我曾答应过那位神医,不能轻易将药展露于人前,何况这次筠姐儿的事之后,恐怕日后也没有机会再用了。」 这都是后话,大太太心道,让她自己去同太夫人解释就是,便也不多追问。 三太太却在一旁嗤了一声,「既是神医,为何二伯的病都治不得,却还能送什么救命的仙丹?」 「你闭嘴!」大太太呵斥她。 第50章 这种话也说,不知道太夫人最忌讳听到有人议论二老爷的死么。 三太太不满地闭嘴了。 「那你收拾收拾,换身衣裳,一会儿去太夫人那里回话吧。」大太太吩咐道,宣布今日的事到此为止。 三太太的罪责,苏容意当然也没这么不识趣地提出来要追究,对方倒气呼呼地先走了。 陶氏踟蹰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望春,送二太太出去。」苏容意还是和颜悦色的,笑容却不达眼底,「若是房里银子不够使,您还要跟我说,筠姐儿的吃食衣料也不必将就……」 陶氏更臊红了脸,低头跟着望春出去了。 ☆☆☆ 那里大太太回屋歇口气,没想到苏容锦和苏容卉姐妹俩倒是等她有一阵了。 「母亲去哪里了?明明约了这个时辰看花样的……」十四岁的苏容卉拉着她的衣袖撒娇。 「你三姐姐那里有些事耽搁了。」大太太和蔼地拍了拍女儿,「快坐好,让你姐姐笑话。」 苏容卉皱皱鼻子,「二姐对我最好了,她才不会呢。」 苏容锦是继女,自然不比苏容卉这般亲密,却与葛氏的关系也极好,府里下人都说大房里的主子个个都是和善客气的,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半点没旁人家里那些不如意。 苏容锦本来正在给妹妹敲小胡桃肉吃,听大太太提到了苏容意,不由好奇,「三妹妹那里不知有什么事?」 大太太叹口气,便把今天这桩乌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她两个听。 苏容卉听得直捂嘴笑,「三婶娘越发有趣了,硬说三姐是中邪,虽然现在闹明白了,却也够膈应人的。」 在她看来,苏容意多少还是吃了点亏的,这让她十分开心。 苏容锦却微微蹙眉,「您就这么回来了?」 大太太道:「是啊,不然还能如何,你们那个三婶娘,哭闹告状的本事最会,我也不能把她如何,反正我也是充个和事老,打发三丫头去太夫人那里说话,再看太夫人如何补偿她罢,总之我是不想管了。」 「恐怕……」苏容锦缓声说:「还不会到此为止。」 大太太却道:「你们三婶娘那里我压下了,不会的……」 「不,」苏容锦说:「我是说三妹妹,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太太愕然。 苏容锦明白,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苏容意了,吃的亏,恐怕是要加倍报复回来的。 去太夫人面前,她肯定还有招数。 苏容意来苏太夫人这里回话,后头的鉴秋和望春却一人抱着一个大木匣子。 苏太夫人听说了今天的事,却被她这举动闹得不明所以了。 苏太夫人问道:「你说的灵药,可还有旁的?」 苏容意回:「只有筠姐儿吃下的那一颗了。」 苏太夫人面露失望之色,也只叹气说:「既然筠姐儿都好,也算是先人保佑,这事儿也就这么罢了吧。」 很明显和大太太一样的意思。 苏府的后宅一向秉承着风平浪静的准则,从前也不过是有个苏容意隔三差五做个出头鸟调剂调剂日子,给下人们提供些谈资,给大房和三房的主子们做个陪衬。 她既无父母又无兄弟,每次也都是太夫人意思意思地训斥几句,她也很快偃旗息鼓,不负众望地过上三五日再去找找旁人的麻烦。 苏家人都已经习惯了,也很接受。 可是这两次的事情,闹得大,说是她的错吧,处处又都是三房理亏,苏太夫人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权衡利弊,自然是息事宁人最为妥当的。 苏容意笑笑,「祖母说得是,我也没受委屈,三婶娘也是关心我,因此我心里是想要感谢她的。」 苏太夫人忍住想掏掏耳朵的想法,她是不是年纪大听错了? 感谢? 她是特地过来说要感谢三太太? 「也不知怎么感谢三婶娘对我的一片慈心,还有大伯母今日到底也为我房里的事费心了,孙女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因此便挑了些自己亲手收拾的玩意儿聊表心意,请祖母看看,妥当不妥当?」 望春和叙夏打开手里的木匣子。 苏容意如数家珍般给太夫人看:「这是孙女绣的花样,做得不好,送给几位姐妹……」 这是她绣的?苏太夫人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花鸟绣样,第一反应即是她拿旁人的东西过来唬她。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弟那里,孙女打算送这幅修竹图去赔罪,是自己画的,祖母看着可还适宜?」 一幅清雅的修竹图在苏太夫人面前缓缓展开,便是她自己院子里的一笼翠竹,有形有骨,横梢一枝,得清简之韵。既具竹之形貌,又兼竹之性情。 第51章 这画,她如何画得出来?! 就是画技高超得当世大家指点的苏容锦,也未必能在这个年纪有这等功夫。 而她带给苏太夫人的惊吓还没有完。 苏容意仿若没看见苏太夫人震惊的神色,「这是日前孙女在屋内抄写的佛经,上回害七弟受了惊,也想给三婶娘那里送过去,因是佛经,怕用簪花小楷不够庄重,我便用了馆阁体,祖母看着可还好?」 簪花小楷?馆阁体? 苏容意的字写得不好是阖府尽知的啊。 可是眼前的经书上的字不旦十分端正,更是形神具备,十分大气庄重。 她却仿佛还不够似的,故意道:「不然祖母觉得用隶书写如何?」 「你、你……这是谁教你的!」 苏太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旁边的婆子忙上来要给她顺气。 苏容意却状似迷茫,「祖母觉得这些东西不好?」 门口苏氏来给母亲请安,听到里面动静,忙进来看。 她就猜到,这个苏容意在这,必然又有情况发生。 苏太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气道:「这、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说要给她三婶娘赔罪,拿了别人的东西来,说是出自自己之手……你、你说她……」 苏氏差点忍不住笑了,她真脸皮这么厚? 苏容意却十分镇定,「这真是孙女自己的一点心意,祖母为什么不信?」 苏太夫人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氏翻看了这些东西,也吃了一惊。 「这真是你画的,你写的,你绣的?」 苏容意笑道:「自然是啊。」 苏氏看到了她绣的几个荷包,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蜀绣功夫…… 府里根本没有会蜀绣的绣娘,难道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她往两个丫头扫了一眼。 两个丫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苏容意笑露出白牙:「祖母和姑母这是怎么了?不会因为这些东西,也要说我是中邪了吧?」 苏氏就猜到。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却是通过这种方式啊。 苏容意亲自在苏太夫人屋里写了几个字,墨迹还未干透就被苏氏拿过去了。 她的脸色跟着沉了沉。 「确实是好字。」苏氏抬眼看她,「你跟谁学的?」 苏容意大言不惭,「自学。」 「画画也是?」 「不错。」 苏氏深吸一口气,「连蜀绣也是?」 苏容意微笑,「父亲在世时,我身边有过一位绣娘,确实是蜀中逃难而来的,姑母可以查问。」 苏氏语塞。 府里谁都没关心过二房和三小姐身边的女红师傅的来去。 苏太夫人也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真、真是出自意姐儿之手?」 苏容意笑道:「祖母,您若不信,我亲自绣给您看。」 苏氏果真安排丫头下去拿了个小绷上来。 苏容意安之若素,飞针走线,两柱香的功夫,半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在她手下成形。 苏绣清雅,蜀绣华丽,若不是亲眼所见,太夫人和苏氏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苏府里还有一个精通蜀绣的小姐。 苏太夫人一改适才的生气,惊喜道:「好,好啊,意姐儿,原来你有这功夫,从前给祖母绣的帕子上的蝴蝶都歪歪扭扭的,你这个坏丫头……」 说到底,见她原来不是那样蠢笨不堪,苏太夫人还是很高兴的。 苏氏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苏容意自有一套说辞:「祖母见谅,苏绣孙女确实不擅长,不是故意唬您的,蜀绣功夫孙女一直不敢露于人前,也是怕太过出头……」 那她如今又是什么意思? 苏容意说着便噗通跪下,委屈道:「父亲临终时曾叮嘱孙女,事事不可争先,处处皆要藏拙,可是祖母,孙女怕了呀,如今只是我误打误撞救了筠姐儿,便被人污蔑是中邪,若是等日后这些本事叫人发现,岂不是更说不清了,祖母,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您这么久,都是孙女的错……祖母,您帮帮我吧!」 自己为什么会没看出来这个丫头是个装傻的高手? 苏氏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可是谁又会像她这么不按套路出牌?一般人藏着这样的本事不说,装傻充愣,不都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来一个措手不及、一鸣惊人? 她倒好,把自己的老底交代地一干二净。 最后恐怕也并不能把三房怎么样。 苏氏真不知道该评价这个苏容意是笨还是聪明了。 苏太夫人叹气:「你这傻丫头,你又何必,这是你自己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会这些又不是坏事,何必藏着掖着这么些年,倒叫外头以为、以为你……」 第52章 以为你是个没用的草包。 苏容意道,「祖母,此是父亲之意。孙女愚笨,并不能理解。」 还是那句话,推给死人,总是不错的。 她心里真是很对不起苏二老爷,拿他当了这么多次挡箭牌。 可是没有办法,想让薛姣和苏容意完美结合并且从此后再无人起疑,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苏太夫人一听到她提苏二老爷就伤心,忍不住湿了眼眶,「是啊……若你父母亲还在世,你、你又何必如此……」 她想到如今庶三房一日日坐大,老太爷又偏爱三子,她不能说什么,自己嫡亲的孙女受了气,自己还要牺牲她做面子,维持一家的平静。 她到底,还是对不起这孩子了……她这样能隐忍,必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个聪明又没有父母铺路的女孩子,能占着什么好呢? 苏太夫人心中酸楚难言,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苏氏自然对苏容意的话半信半疑,可是想来想去,也不觉得她还有别的理由要隐瞒自己的真性情这么多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二哥一定有他更深的原因,只是这丫头不肯说,如今她揭开面具,必然也是时候到了。 这么一想,苏氏倒是觉得苏容意有些可怜,从小便背负了如此深重的枷锁。 苏容意自然不知道她母女两个已经各自联想到了十万八千里外,自己在她们眼里已经是无比可怜,只看到她们脸上的神色松动,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你会这些,自然是好事,书画之事也就算了,不必要挣那些虚名,往后这府里,有我在一日,便没人敢再多说一句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苏太夫人向她承诺道。 苏容意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有了这句话,她日后再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总不会再有人突然质疑自己不是原本的苏容意了吧。毕竟人们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个厚积薄发、隐忍多年的孤女,而不是那些怪力乱神。 苏氏想了想,不妨卖她个好,便吩咐左右:「把这些东西给大太太、三太太房里送去,务必仔细交代,这是三小姐亲手孝敬她们的。」 她刻意强调了‘亲手’二字。 伺候她的婆子也在屋里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怎么回话。 苏氏看向苏容意,果真见她笑眯眯地用眼神感谢她。 她不由弯弯嘴角,的确是个伶俐的丫头。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三房那里,也是时候该好好打打他们的脸了。 ☆☆☆ 大太太那里人脉广,先收到消息。 苏容锦早就猜到苏容意有动作,甚至连法子都替她想好了:装个可怜示个软,说自己是不祥人之类的请求离府,逼祖母表个态,三太太自然逃不过去。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三、三丫头……她这是闹哪出……」 大太太也看不明白了。虽然这阵子一直就觉得她不对劲,可还没怎么仔细探究呢,人家自己倒先跳出来了,还把底牌全亮出来给人看。 苏容卉气得直咬牙:「母亲,二姐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她能画这样的画,从前还只拿那种烂画出来说要和二姐争高低,她这不是侮辱人嘛!她把我们当什么了!」 大太太不理她,对苏容锦说:「看来也不是很聪明,准备了这么久,就去太夫人面前放了这么个哑炮。」 苏容锦不太赞同,「就是这样,才摸不清她的路数……」 有谁不按套路出牌能到她这样的,苏容锦越发觉得压力大,从前一直被视为无物的妹妹,突然之间就成了把她们耍的团团转,自己却一点都看不透的人。 这让她十分不安。 苏容卉根本就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顾嚷嚷,「肯定是她吹牛!为了出风头,故意找了帮手在祖母面前出风头叫我们难看!我要去祖母那里揭穿她!」 「闭嘴!」一向和气的大太太有些动气了,「平日的修养被狗吃了?别的不学,学三房里四丫头撒泼你比谁都快!」 如今苏容意翻身了,苏容迎便自然而然成了府里教育小姐们的第一反面教材。 三太太那里,完全没想到自己此番还提供了这个好机会给苏容意睁眼说瞎话,让给她自己的变化找了这么个华丽的台阶下。 她也没大太太的脑子想这么多,听完了来龙去脉就在屋里掀桌砸杯的。 尤其是太夫人的态度,更让她生气,都说好不追究,还当着全府的人来打她的脸:你看,人家就拿药治个病你就污蔑人家中邪鬼上身,其实人家身上的本事多着呢,人家只是奉父命平日装个傻而已,你还要不要再说人家是中邪啊? 第53章 好个贼丫头啊!难怪几次三番欺负到她头上来,自己还拿不住她,原来真是个黑心肝的,什么父亲遗命,根本就是等着这会儿来给她难看的! 虽然阖府的人都知道,明明是三太太先去惹三小姐的。 而聪明如苏容锦、苏氏之流,当然也早就看出来三太太还没这个分量。 在她们这几个聪明人努力猜测着苏容意的意图时,当事人却伸着懒腰终于踏出了太夫人的院门。 其实自己也不是故意想秀本事来的…… 好吧,看众人目睹她草包变才女,目瞪口呆的样子确实也很爽。 而三太太被打脸的表情也一定相当精彩。 反正自己爽就行了。苏三小姐不再多想。 隔天,鉴秋高高兴兴地跑来让苏容意给新开的铺子取名字。 苏容意正在看一本词集。 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花月春风」四个字交给她。 鉴秋觉得这名字有种她说不上来的高档感觉,兴奋道:「小姐,这有什么说法?」 「说法?没有。」 苏容意很坦然,她扬了扬手里的书。 她给琅玕斋取名的时候,也是读到哪首诗就取自哪首诗了。 鉴秋无言,眼巴巴地看着苏容意。 怎么有一种小姐的光辉形象越来越坍塌的感觉? 苏容意伸伸手,「苏家的里这些诗啊词啊的倒是很多,我实在看烦了,你陪我去换几本。」 鉴秋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小姐想看新鲜的?要不要奴婢帮帮您?」 「你去哪里弄?」 鉴秋很得意,「金陵的杂剧话本要有多少,保准您没日没夜地看都看不完,就是外头戏楼里演的,都是根据当红的故事来的。」 苏容意也知道江南人的口味,「又是才子美人的佳话?」 她其实相较于这些更喜欢看西北之地的闲书。在边境牧民和胡人的故事里,总会有各种草原动物化身为人,不是去牧民家里捣乱,就是带着主人找财宝之类的,十分有意思。 小姐对这些美好的爱情佳话难道都没点向往之情?鉴秋看着她兴趣缺缺的样子若有所思。 忍冬捧着一样东西进来了。 她脸上显然有些为难之色,「小姐,这是大表少爷叫人送来的,说是他的火石袋太简朴,让您瞧着给绣个花样……」 苏容意擅蜀绣这事传出去还不到一天呢。 他这是对自己有意见? 苏容意看了一眼那个半旧的绛黑色火石袋,说:「去挑些锦缎来,重新再做一个。」 「这……」忍冬觉得不妥,毕竟是异姓表兄妹。 「他是白家的大少爷,能缺这么个玩意儿么?他就是想要我赔个罪吧。」 「赔罪?」两个丫头不明就里,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 而且大表少爷一向脾气好,怎么还和女孩子计较起来了。 苏容意也觉得他这人挺奇怪的,不过倒是不讨厌,在这个家里,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起码白旭母子对她没有恶意。 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以直报直,所以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少爷小脾气也不是不能忍,反正举手之劳。 苏容意让叙夏拿着纸条出门递给徐幽,让他准备着去打花月春风的牌匾,鉴秋抱着几本看完的书跟着苏容意去藏。 「把上回我让邱老板递进来的匣子拿上,我们去姑太太那里绕一绕。」 「原来小姐找这东西是给姑太太的啊?」 原本倒也没想这么多,现在送给苏氏也不算什么,不过当作是投桃报李吧。 苏氏惊讶地打开匣子。 「这是……」 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小匣子里看着像是几簇细长的鲜红色花蕊。 「是番红花,从前见姑母手里有一小管番红花制的香膏,想着或许您喜欢这东西,可惜只得了这么一些,做香就有些浪费了,您每日取几根泡水喝上几回,对身体皮肤也极好的。」 苏氏却不知道,「这东西还能泡水喝?」 「是啊,它本就是做药的,十分金贵,只取花朵小小的柱头,还不是每朵花都长。」 苏氏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也不知道这些。 「你见过此花?何处有种植?」 苏容意笑道:「姑母,这花十分名贵,在西域更加往西的地方才种得活,在大周,是绝无可能见到的。」 她从前见过有人风干带回的番红花,听说活着时更加美丽鲜艳。 苏氏面露可惜,「那我手里这管香膏……」 难怪她觉得这香膏十分好用,滋养皮肤,香味又独一无二,十分对她的脾胃。原来真是药做的啊,可是苦于她手里就这么一点儿,如今用得只剩指甲盖大小一块了,不免可惜。 第54章 她看了看手里的匣子,抬眼打量一下苏容意,心道这丫头倒是本事大,的确知道投她所好。 苏容意却没她想得这么厉害,「姑母,您那香膏,恐怕宫里的贵人都未必有福气能用上,那么小拇指般大小的一管,就是一条大黄鱼也换不来。」 苏氏微微吃惊,她知道这东西罕有,却也没想到金贵如此。 苏容意原先让邱晴空费了姥姥劲弄来这么一点,也是受苏氏启发,想着或许能用它们制香,可是拿到手才发现,这并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她依稀记得从前听说过,番红花曾是古西戎皇帝御用菜品的香料,显然它是可以做香的,可是苏氏的香膏味道极淡,散的快,她那东西,也不知是哪个暴殄天物的人收拾出来的,几两的原料恐怕才制得出一小管来。 她若是想用番红花像当年的苏合香一样来赚银子,恐怕还得琢磨,能不能跟着别的香料配比着来,又要保证它那独一无二的香味…… 苏氏见她愣愣的就发呆了,不免咳嗽了一声。 苏容意回过神来。 苏氏浅笑道:「难为你有心了,正好我过几日要过生辰,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苏容意没想到这样还能歪打正着,也只好笑笑。 临走前她又对苏氏说:「姑母还是找个见多识广的大夫来瞧瞧,这东西没经过大夫的手,您还是不要轻易用了。」 苏氏心想,好鬼的丫头,她又不是二太太和三太太,何必说这种话。 「你都敢拿过来了,我还怕什么。」苏氏道:「我还要谢谢你。」 苏容意笑容一闪,便行礼出去了。 苏氏身边的妈妈道:「太太倒是很中意三小姐。」 苏氏「哼」了一声,「中意什么,脑子里想法太多了。」 「却也耿直。」 被老仆说中了心思,苏氏也轻轻一叹,「的确是很难得。」 聪明却心直之人,简直稀有。 苏氏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人都以为苏氏也一样最喜欢漂亮会读书,嘴巴又讨巧的白晟,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儿女们,只有白旭是真正像她的。 旁边那妈妈又猜中了,「三小姐配咱们大少爷倒是不算委屈咱们少爷。」 「多嘴。」苏氏轻呵,却没生气。 他也是个辛苦的孩子。 在门口就遇到了白旭,他还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用火石袋和她耍小脾气的人。 苏容意对他点点头。 白旭道:「三表妹,你要去?」 苏容意应是,心想他该不会要和自己一起去吧。 白旭果然说:「正好我也想去,一起走吧。」 苏容意感到有些无奈。 苏府的建得远,平时会过去的人不多。 白旭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和你大哥他们出去猎了只鹿,不知三表妹可喜欢吃鹿肉,若喜欢就让人去拿些……」 苏容意觉得可有可无,不过旁边的鉴秋好像双眼突然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丫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好吧,鉴秋,你过去取一些吧。」 鉴秋很开心,「现在?」 「……那就现在吧。」 白旭在一旁看得好笑,「你对这个小丫头倒是十分宠爱。」 苏容意没作声,两人一起进去。 「你想看些新鲜的,这里可不多,倒是几本列国志还不错,插图画得十分精致……」 白旭帮她介绍,仿佛这是他自己家一样。 苏容意说:「还以为表哥会给我找几本经书来。」 他侧过头对她笑,原本略显平凡的五官却柔和起来,显得气质截然不同。 苏容意随手取了一本棋谱下来看,白旭也侧头来看,说:「这本没多大意思,我那里有一本是前朝的大家留下的孤本,表妹若有兴趣……」 「没有兴趣。」她打断他的话,把棋谱塞回去。 这个角度白旭正好能瞧见她细白的脖颈,线条优美,却有一种倔强的味道。 「你不喜欢下棋?」 苏容意说:「也没太大的意思。」 琴棋书画,她都是跟着宋叔学的,下棋是她学的最不好的一项,小时候没少挨手板,宋叔说她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却懒得动脑子,静下心来想想,下棋又有什么难的。 她的确不愿意多动脑子,重生后才真正开始小心翼翼地生活,四方算计,若是她死前肯抓住疑点好好想想,又怎会忽视镇国公府对自己的杀意? 白旭笑笑,她其实也挺别扭的。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苏容意以为是鉴秋回来了,仔细一听却是几个人的脚步。 第55章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 是苏容迎的声音。 苏容意真不想出去见她,经过昨天的事,三房肯定是恨死她了,见面免不了又要一顿嘴仗,就算赢了苏容迎,她也没什么成就感。 没想到白旭也轻轻嘘了一声,和她一样的意思。 只要苏容迎不走到最后一排书架的角落这里,是不会发现他们的。 「我说,你有什么想看的书,打发下人来就是,这里尘味儿多重啊……」苏容迎抱怨道。 「二表姐每回都是亲自过来的,这才是爱书之人,我们多走两步也没什么。」 是白蔷的声音。 她们一向推崇苏容锦,苏容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白蔷状似无意地说:「哎,听说……你要和你母亲去镇国公府给老夫人贺寿?」 苏容迎「嗯」了一声,「大伯母要管府里的事脱不开身,二婶娘寡居,只能我母亲去了……镇国公老夫人福气倒是真好,和太后娘娘同一年的生辰,日子也没差很久……」 白蔷仿佛有什么话说的样子,「二表姐不能去,有些可惜了……」 苏容锦和谢邈马上成亲了,她自然不方便再去,白蔷何必多此一说。 苏容迎打量她的神色,「你是不是也想去?」 白蔷脸一红,「没有啊。」 不对劲。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苏容迎就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你有什么对我说说就是,咱们什么关系?你若想去,我跟母亲说一声,咱们也好做个伴。」 白蔷犹豫,「就怕我娘不肯。」 「姑母那里有什么难的,你且跟我说说,你这么想去,是要见什么人?」 后头的白旭听得直皱眉。 白蔷吓了一跳,忙四周打量了一番。 苏容迎笑她,「丫头们都在楼梯口守着呢,你慌什么。」 白蔷当然不肯承认,脑筋一转,说:「我听说镇国公的胞姐回来了,你就不好奇么,这么多年了,这个大小姐从没在人前露过脸的,咱们若有机会,岂不是能好好帮二表姐看看未来的大姑子……」 苏容迎才不相信她是为了去看谢微的。 「听说是个病秧子,拖拖拉拉这么多年,亲事也没说上,瞧她日后也没能耐为难二姐姐……」 这话就有点刻薄了。 白蔷说:「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你别这么说,就算镇国公府里如今人丁稀少,朝堂上没什么大作为,到底是开国世袭仅剩的公爵,府里有丹书铁券的……」 这份荣耀确实难得,苏容迎压低声音说:「你说,除了咱们未来姐夫,镇国公历代子嗣都体弱短命,听说是祖传的毛病,那初代镇国公开国的时候是帮了太祖多大的忙啊,才能封这样的爵位,不仅比那些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军侯爵位高不说,甚至盖过了宗室呢……」 两个女孩子叽喳着说了几句听来的传闻,拿了书就下去了。 白旭的神色不太好看。 苏容意也明白,他那个妹妹,再多跟着苏容迎学学,可不得了。 白旭知道白蔷不太对劲,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跟苏氏去说,捕风捉影的事反而有损姑娘家清誉。 他转头看了一眼苏容意,「三表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去镇国公府看看,你妹妹到底耍什么花枪?」 白旭点头,但是又觉得似乎有些为难她。苏容意和那几个姐妹关系都不太好。 而且,她也似乎根本没有想缓和一下的意思。 「好啊。」 她一口答应,「反正我也挺好奇她要干什么。」 白旭反而微微有些吃惊。 别的地方她肯定不去,但是镇国公府,是一定要去的。 白旭狐疑地看着她脸上瞬时冰冷的神色,觉得心里一沉。 她不止是藏着些写字绣花的技能,她还有别的秘密。 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她呢? 望春沏了一碗杏仁露给苏容意喝,这两天贴身伺候她的鉴秋连茶都不给她端一碗了。 苏容意瞥了一眼缩在一边的小丫头嘴上两个大疱,说:「你是吃了多少鹿肉,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你还真是补到家了。」 鉴秋委屈得嘟嘟嘴,这样一来自己垂眼都能看到嘴上鼓起的两个大疱,真是差点恶心到自己。 她这有碍观瞻的样子,要放在别人那里,早打发去屋外伺候了。 苏容意感慨,到底是金陵长大的女孩子,她还是薛姣的时候,跟着宋叔走过几回商路,还不是跟着那些男人们大块吃肉,也没她这样的。 「曹老已经安排进铺子里了吗?」 第56章 叙夏回:「早就听小姐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手下的二掌柜是邱老板荐来的人,其余的几乎都是曹老先生安排的。」 苏容意点点头,「你们做事我都很放心。」她喝了一口杏仁露,「孙彪进京了吗?」 「听说已经到了外城,明日午时就可入城。」叙夏顿了顿,「不过,听邱老板说,他吵着嚷着要自己弄个作坊,不肯窝在花月春风后头……」 苏容意笑了笑。 「别理他,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等年底有了红利,随他怎么折腾,这时候惯着明天就能出毛病。」 叙夏觉得小姐好像很熟悉这个叫孙彪的人。 孙彪就是当年薛姣派去天竺学制香的人,说起来这人也是个半吊子,在西北喝酒赌钱一身烂账,还惹了人命官司,好就好在这家伙有个好鼻子,薛姣西北的香料叫他一闻,好坏优劣立时就能分辩出来,就是寻常花草在他看来,也都是有极大的区别的。 她曾经感慨,这么一个人,倒是得了一份和他怎么看都不匹配的天赋。 碍于旧情,她帮他摆平了官府,正好让他送天竺苦行僧的遗骨回乡避避风头,谁知道他自己待在天竺跟着学调香倒不肯回来了。 孙彪这人吧,说难听了有点忘恩负义,不过这时候苏容意却很庆幸,他若死命挺着只肯为薛姣做事,她是得怎么开这个口? 好在用薛姣故友的身份把他忽悠进京来「赚大钱」,反正他在老家也没第二个薛姣肯雇他那颗鼻子了。 隔天苏容意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见见他,紧紧他的皮子。 鉴秋跟着她去,反应和邱晴空初见孙彪时一模一样。 眼前这人就是制香大师? 一个吃饭也能脱了鞋把脚放椅子上的糙汉子,她发誓如果不是她们在,他那左手肯定就要伸过去抠脚缝了! 这老流氓! 鉴秋不小心看到他毫不避讳裸露出来小腿上浓黑的一片,顿时胃里翻腾,捂住嘴就要吐。 孙彪甩下筷子,一脸络腮胡子还能做出惊讶的表情,「这小妮,吃个饭咋还看吐了?」 他去了天竺这几年,还是一口地道的西北口音。 苏容意听起来觉得很熟悉。 他站起来打了个饱嗝,搓搓手对一直站在旁边等他吃完的邱晴空说:「对不住啊,谁让金陵的饭太好吃,这一路上就数这顿吃得最好最饱……谢谢你啊,东家。」 邱晴空现在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堪称温文尔雅,他指了指苏容意:「这才是你东家,我就是帮她个忙送你进京。」 他很怀疑眼前这个人,真能成为制胜的法宝? 他感慨一声,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年轻,头脑发昏信了这小姑娘。 他无奈地提步出门,顺便叫人收拾被孙彪弄了一桌的盘盏,再开开窗透透风。 他总觉得自己鼻端仿佛萦绕着一股子脚味…… 孙彪打量了一下苏容意,「你真是薛大小姐的故友?」 鉴秋觉得他的小眼睛很不正经,呵斥道:「你别乱看!」 孙彪不满地低咆:「爷就长得眼睛小,就是天生斗鸡眼怎么了,你个小丫头瞎嚷嚷啥!」 其实他也没斗鸡眼,苏容意觉得也可能是自己看习惯了。 「行了,我是不是薛姣的故友现在还重要吗?你人都进京了,千山万水的难不成你现在还能回老家去?」 孙彪咕哝了一声,「自有留爷处……」 「金陵是皇都,繁华热闹,比不上西北?」苏容意呛他,「管吃管喝管住,还付工钱,再说你那本事,要不是薛姣告诉我有这事儿,谁肯信你会调苏合香。」 孙彪觉得不能叫她看轻了自己被讹了工钱,挺胸道:「爷这手艺,到哪都饿不死,金陵就更不用说了……」 苏容意冷笑道:「好啊,你去试试,你看哪个敢用你,你别忘了自己在官府还是有案底的,有本事对着官老爷也像跟我这么硬气?再说,你以为随随便便谁都敢卖苏合香啊,虽然你做的还是个半桶水,你也可以上街打听打听,现在就琅玕斋一家卖,我提供原料,你做一个去街边摆摊试试,看看几天会被无声无息弄死。」 有那么吓人吗,孙彪觉得有点委屈。 虽然说金陵权爵贵胄多,可是要不要这么没王法啊,他再一想其实也能明白,香料这生意没点背景的人真做不来,他的好手艺一辈子只能给人家打工。 还不如扎纸人的手艺有销路呢。他欲哭无泪。 孙彪现在真心想吼一声,薛大小姐你怎么就死了,你一死谁还罩我啊。 鉴秋看着他如小媳妇般又委屈又伤心的表情,差点又吐了。 「好了,」苏容意懒得看他做戏,「一个月五两银子,吃住都不用你掏,年底自然有分红,前提是你到年底没出任何岔子,做得好酌情加酬。」 第57章 「五两?」孙彪摸摸下巴,其实也不少了,人种田的一年也未必有那么多。 可是他要是去两回赌坊,再找个青楼里的小娘子玩一玩是不是就不太够了呢? 他正想张嘴再让她加点,又听人家继续说: 「五两,按每旬给你。」 「每旬?」孙彪惊叫,这是什么规矩。 苏容意斩钉截铁:「就是每旬,怕你一下子全输光了。」 孙彪的小眼珠子又转了转。 苏容意立刻就打破了他的幻想,「也不能提前领取薪俸,我会和账房交代,反正有吃有喝也饿不死你。」 孙彪顿时如丧考妣。 孙彪一听她这话顿时如丧考妣。 末了又听她补了几句:「你若嫌待遇不好自然可以再出去寻,找到了以后嘛……」 拖长的尾音中有一种威胁的意味。 怎么这小姑娘眼神这么狠厉,他想到了邱晴空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样子。 好像挺像回事儿的啊…… 尘埃落定。 孙彪也没料到,自己好像被这十几岁的臭丫头拿捏住了? 知道她们主仆要过来,他还特意吃饭吃慢点,就是要摆摆谱嘛。 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他好像在迷迷糊糊中就按下了手印,签了「卖身契」? 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从前也有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小女子句句话就直拿自己的七寸,好像就在他背后挥舞着小鞭子似的。 可恶!孙彪扯扯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白长这么凶悍一张脸了,连个小姑娘都吓不住! 其实孙彪也不算完全失败,起码鉴秋就让他恶心了两回。 「什么制香大师嘛……」 回去的路上,鉴秋还很不满地嘀咕。 找孙彪这事儿一直是她跟邱晴空联络的,听小姐的意思,她还以为是个多厉害不世出的高人呢,因此还特地事无巨细把高人来京后的起居吃用安排得万分妥当,谁想得到最后来的是这么一个人。 要不是小姐上来就压着他一顿疾言,看他那贼兮兮的样子,肯定准备坐地开价呢。 好失望啊,鉴秋小姑娘第一次有一种期待和热情被浇灭的感觉。 「不过小姐你真本事,一眼就看出他这种人不能对他客客气气说话,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鉴秋忿忿道,对苏容意的崇拜又增添了几分。 苏容意说:「你不能往这个学,第一眼是无法判断一个人的。」 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熟悉孙彪,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是个不计小仇之人,虽然教养品行不太好,却不会随便嫉恨猜疑旁人,要换了别人自己刚才那番话一说,早就心里起了隔阂。 他只是为人太懒散,爱得寸进尺,是个不点不亮的蜡烛,她以前就常常这么鞭策他,他嘴上虽不愿行动却都很到位。 鉴秋似懂非懂,「反正小姐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么谄媚?」苏容意睨了她一眼,「再夸也得停两顿肉了,回去叫望春好好沏一壶草药茶喝喝。」 鉴秋立刻捂住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很可怜地盯着她,仿佛在说:小姐,你果然还是嫌弃我。 ☆☆☆ 花月春风准备着开张,琅玕斋那里却也有新动作。 薛婉终于决定大量减少苏合香的出售,价钱更是又往上提了一成。 这其实是个蠢办法,都不用旁人说,薛婉自己大概也知道。 可是她没有办法了。 苏容意为什么就没有动作了呢?她那日说要对付琅玕斋到底是真是假? 她觉得自己想东想西了这些天,像是根本只被人家一句话唬住了。 她不由恨恨地捶了捶床沿。 她从苏家崴了脚回来就没再出门过,借着腿伤一直养在家中。 薛婉的母亲,薛家四太太李氏走进来,李氏生得普普通通,体形臃肿,一身衣料却不便宜。 她来看薛婉,不免又开始老生常谈: 「我的大小姐,你这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去交际交际,娘都跟你说清楚了,这闺中姐妹最是要紧,你看看娘,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也没个处得好的夫人,金陵这些夫人们啊,那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 薛婉很不耐烦,「我知道了,您别说了。」 李氏在她床沿坐下,「怎么能不说?你说说娘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也不知道给我省点心。你说现在咱们能住这么好的宅第,都是因为啥,你还成天在屋里不肯出去见人……」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去老太君那里端茶递水当丫头行了吧!您满意了吧!」 第58章 面对女儿这种口气,李氏早就习惯了,「你知道就好,咱们原来那小破屋子你难道还想回去住?要不是老太君的儿子们死绝了,宫里太后娘娘又召她回来养老,皇上挑了你爹爹继承宗祠,你说咱们能有今日这么自在?」 这么些年过来,只要她一想到丈夫步步升官,自己当上了这么大个宅子的女主人,还能从梦里笑醒。 行行行,谁都知道是甄老太君死绝了儿子才便宜了他们,她这个亲娘到底要沾沾自喜到什么时候。 李氏却还没完,想着想着又喜不自胜,「还有那个短命的薛姣啊,真是奸猾,谁知道她还在金陵藏了这么个宝窟,日进斗金的,幸好被咱们知道了……」 她双眼闪闪发亮的。 薛婉只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气,却不知道怎么撒了。 其实当日苏容意并没有完全猜对,李氏此人,比她想得还要贪婪小气,还是薛四老爷铁了心把琅玕斋交给了薛婉,不然琅玕斋赚的那些钱也都是进了李氏和她娘家的口袋。 「琅玕斋的账本就在那,我没拿钱进自己腰包,不论我那几个好舅舅跟您说了什么,娘您也别打那些没用的主意了。」 被女儿这么不客气地下面子,李氏讪讪地也不知如何接话了。 薛婉蹙眉,转开话题:「薛栖不是要进京了么,娘都准备好了没有?说起来人家才是这座宅邸,整个薛家的正经主子……」 「呸!」李氏得意道:「薛家怎么样还不是看镇国公府的脸色,镇国公要肯在皇上面前讲一句话,他能不调回京?现在镇国公是要抬举我们家了,薛栖啊,还是乖乖在西北守边吧,等老太君一去,这爵位啊……」 她越说越过火,薛婉打断她:「咱们家有今日是靠着镇国公府,所以娘您也当心点,别让舅舅们再胡闹了,要是镇国公厌弃了我们,可还有别的族亲眼巴巴等着呢,说起来我们薛家也不过是人家家奴出身……」 她越说越无奈。 「家奴怎么了?」李氏不以为然,「现在就是三四品的堂官老爷,也未必有咱们风光,镇国公府与皇家关系可好着呢,谁敢瞧低咱们……」 薛婉虽然也喜欢攀附权贵,可是李氏这嘴脸看在她眼里又觉得很厌烦。 没想到李氏那厢又压低声音:「镇国公不是要娶那苏二小姐么,你不也说苏二小姐脾气温和,性格宽容么,等她过府了,你多去走动走动……」 薛婉听明白她的意思,瞬间涨红了脸,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娘!您在想什么!我、我……您想让我给镇国公做……」 做妾?! 她瞪大双眼,羞愧难当,语不成句。 李氏觉得女儿反应太过了,做妾怎么了?那也要看给谁做妾。 她挥挥手中的帕子,「薛姣的母亲可是镇国公府里出来的,虽然是个养女,到底名头在那摆着,说明镇国公府并不是瞧不上咱们姓薛的啊……」 薛婉不想直说,人家好歹也是守边大将,立下赫赫战功,他们家呢,他们又有什么? 李氏却想不明白,「如今这镇国公家那位病怏怏的大小姐吧,我们肯定是高攀不上的,不过听你爹说镇国公啊那长得是一表人才,在皇上面前又得脸,年轻有为的……」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可是看看女儿的脸色越来越悲愤,知道这孩子心气高,又只能改口说:「啊呀,娘就是这么一说,再怎么样,你底下不是还有个妹妹嘛……」 薛婉冷笑:「我们家的庶女?娘!您把镇国公府当什么了!我人家都未必看得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人家谢邈肯收,这么一来她薛婉还如何再能嫁个好人家?外头会怎么说他们这家人? 她几乎想大吼了。 李氏见她这态度也有点动气,「你嚷嚷什么,一天到晚不知道学点贤良淑德。」 毕竟这是她的亲娘啊,薛婉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无奈,她深吸口气道:「讨好也得有法子,给镇国公老夫人的寿礼您准备好了吗?」 李氏道:「早办妥了,我说你啊,到那天可长点心,人家来往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你好好和那些娇小姐们处好关系……最好能与镇国公大小姐搭上话,谢大小姐在外头求医这么些年,肯定没什么知交好友,你可把眼睛擦亮点……」 谢微是这么容易能见到,能交好的么?那可是镇国公府的宝贝。 薛婉却不愿意和这个糊涂娘多解释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去看弟弟吧。」 李氏又反复叮嘱了她好几句,这才满足地走了。 薛婉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四处讨好各家小姐们却屡屡碰壁,她甚至都能看见她们当面不掩饰的轻蔑,可是为什么就没人能体谅她一下呢? 第59章 她咬咬牙,看着挑高的房顶,可她不信命! 她那个了不起的堂姐薛姣命好吧? 有个和她天差地别的娘,差点就成了镇国公的正妻,还不是说死就死了。现在她的丈夫是别人的了,而她的家、她的产业都在自己手里! 所以她还怕什么,她薛婉就算靠自己,也全部可以得到。 薛姣,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看吧,往后人们再提到薛家的小姐,就只会记得我薛婉这一个! ☆☆☆ 在苏家的白旭这两天却不太开心。 苏容意被苏氏邀请去她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脸色比往日难看些。 她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赏花时他似乎有意走到自己的身旁,苏容意便也开解他几句:「弟妹们虽然让人操心,却不至于没有分寸,表哥还是放宽心些吧。」 白旭一呆,她这是在说什么? 苏容意自动将他的行为解释为被戳中心事,对他笑笑便走开了。 其实她以前也会对薛栖有过分的担心,他多看了上菜的丫头一眼也生怕他沉迷女色,但是可能他只是觉得丫头手里的包子格外合心意罢了,他这个年纪,对骑马射箭的兴趣远比女人大多了。 大概长兄长姐都有这个忧虑,其实就是:杞人忧天。 她觉得为了白蔷那几句模棱良可的话,白旭也能担心上这些日子,实在是症状比她严重多了。 白旭不解地目送她远去。 她察言观色的功夫大概还有待提高。 前一日他意外在苏绍云身上也发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火石袋,他便多看了几眼。 苏绍云便立刻取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道: 「不错吧?三妹妹送的,那日碰到她,不过是玩笑说了句她给三婶娘屋里送了好些东西,怎么就我没有,她隔天就送来了这个,瞧瞧,比绣娘绣的精致多了,我看她是早准备着给我这个哥哥的,不错,这丫头长大了,以前啊,她绣的那些个花样,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白旭对他的唠叨一贯是左耳进右耳出,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苏绍云手里的火石袋。 苏绍云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便说:「你也觉得好?不如去问她要一个,想必她手里还有多的。」 还有多的?所以她是成批做的吗?他不怀疑他甚至把大老爷、三老爷的份都准备好了。 白旭不由抿了抿唇角。 苏绍云看出他的不太开心,不由又想到那时候白旭托他去苏老太爷吹耳边风的事,便忙解释道:「三妹妹恐怕也没想那么多,你先前帮了她,她肯定也是记着的,回头我同她好好说说,毕竟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义务嘛……」 他仿佛突然忘记了前十几年根本没把自己当苏容意的哥哥这回事。 被他这么一劝,白旭的心情莫名又更不好了。 回屋的时候瞧着自己仔细收好的火石袋,觉得有一种淡淡的,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被敷衍的感觉。 可是今天被她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安慰,他突然又想笑了。 自己在患得患失什么呢? 苏容意显然是活得很累的,没有父母兄弟,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觉得她好像背负着很多旁人无法涉足的东西,她平日大概根本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很愿意帮助她,也不是为了让她感谢的,送火石袋,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又不缺这些。 人家给,他就收着,人家不给,他也不该怪她。 白旭觉得自己想通了,心道果真是近来疏忽佛法,心中才会有所不平吧…… 临出门前,苏绍云还是没有放弃劝白旭: 「我虽知道你不爱出门,但是镇国公府的面子,还请不动你白大少爷么?」 白旭笑:「莫要寻我开心了,你们去就好,我就在府中,你记得看顾一下白晟,别叫他胡闹了。」 白晟其实也已经十六岁了,但是在白旭眼里,他依旧还是个孩子。 苏绍云正要回话,那边却走来了他的长兄,苏家大房的嫡长子苏绍华。 苏绍华是苏容锦的同胞哥哥,年纪比他们长好几岁,因此不爱太与弟弟们交往,只是往镇国公府贺寿这样的大事,还是要他带着他们。 苏绍华一向刻板严肃,脸色也常年冷冰冰的,苏绍云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 苏绍华突然蹙眉道:「他怎么穿成这样?」 苏绍云和白旭同时看见白晟穿得光鲜亮丽地过来,从头到脚皆打扮得十分夺目,大红的箭袖穿在身上,更衬得肤白貌美,年少如玉。 苏绍云神色怪异。 白晟见到哥哥们的神情,不免有些发怵。 第60章 「去换了。」苏绍华发话,提步走过他身边的同时道:「喧宾夺主。」 白晟心里有些委屈,苏绍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太出头也不好,快些吧,马都准备好了。」 他回头给白旭递了个「你怎么能放心的眼神」。 白旭笑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苏绍云接话,「为了我二姐姐呗。」 少年心性,苏容锦和谢邈定亲了,白晟心里自然不肯服输,却怎么用这样的蠢办法。 白旭沉吟,「顾及二表妹声誉,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苏绍云耸耸肩,「就是和你说说。」 白晟的心思大家几乎都能看得明白,可是别说他们,就是苏太夫人和苏氏也没当回事,一直觉得他年纪小,对苏容锦不过是姐弟情深些,谁知道这小子年纪越长却越糊涂了。 白旭心想,看来回江阴的日程得再往前提一提了。 ☆☆☆ 白蔷能够一起去镇国公府心中自然十分开心,因此这几日格外亲近苏容迎,可是为什么,苏容意也在? 苏容意转头对瞪着自己的两人缓缓笑笑。 两人心里一堵,谁都不愿意理睬她,径自上马车去了。 大房里只去一个苏容卉,她却不乐意和苏容意同车,宁愿钻到三太太的车里去听她啰嗦,苏容意便只好带着鉴秋自己坐一架小马车。 苏容意却没鉴秋这些抱怨,她摸摸自己的脸,还挺省事的,这样都不用自己说什么,那些人就对她绕道了。 再次踏进镇国公府,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想到苏氏和白家的少爷小姐们同苏太夫人的关系,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来几乎连镇国公老夫人的面都没怎么见到过。 这样的外家,自己又稀罕什么,她不由想起记忆中淡漠的一个影子,母亲她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候,她在出嫁前就不曾开心么?是不是谢家本就是凉薄至此呢? 苏容意走在最后,苏家女眷被领着进了一个花厅。 白蔷凑在苏容迎耳边道:「祝寿的规矩,不是应该先去拜见老夫人么,怎么先让我们这么干等?」 苏容迎却不觉得谢家失礼,与有荣焉道:「镇国公老夫人可是老封君,这等地位,岂是想见就见的,再等等吧,或许等下会传见我们。」 那边薛婉母女却注意到她们了,忙过来打招呼。 三太太对这个自称是镇国公府亲家的薛四太太嗤之以鼻,她们正牌的亲家苏家都没说话,有她什么事。可对方倒是姿态极低,很会奉承,薛婉也拉着她们姐姐妹妹地开始喊。 只是见到苏容意时,她不免一震,眼神极为戒备,不过人家却好似根本没注意她们的动静,很认真地打量房中的摆饰。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端庄的妇人,和气地向各家女眷见礼,说自己是镇国公的婶娘,帮着招待各家女眷。 白蔷奇道:「镇国公的婶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苏容迎压低声音:「怕是早出五服的亲眷了,恐怕只个姓儿是一样的。」 白蔷到底对镇国公府没她了解得多,「出了五服还能来主持这么大的日子?看来这位夫人有些本事。」 「你却错了,先镇国公夫人去得早,府里没有主母,要说连妯娌也没一个,镇国公家五服里的亲戚,那也得有不是?每一代都只能活这么一个二个的孩子,还不是短命就是病,哪里撑的起门庭啊……」 白蔷惊讶,「竟没想到谢家子嗣凋敝至斯……」她不由又想到苏容迎说谢家的孩子多灾多病,不由道:「那镇国公他会不会……」 「呸呸呸,人家命好着呢,听说姐夫一出生就保住了家族的爵位,本来皇上都要疏远镇国公府了,却渐渐地等姐夫长大后又恩宠起来,如今还不是打了当年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的脸,你瞧瞧姐夫,没病没灾,福禄双全,二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那是自然。」白蔷也道,「二表姐这般人物,也当得起这福气。」 两人话语中对苏容锦皆是儒慕之情,苏容迎又说:「子嗣多有什么用,都是败家子,姐夫这一个人,还不是胜过千千万万个纨绔子弟。」 她虽没见过谢邈,却总听苏绍云提起,心里也向往得很,一口一个姐夫叫着也觉得十分亲热。 白蔷点头,「以后不说旁的,二表姐一嫁过来就是镇国公夫人,当家主母,还没亲戚烦扰,真是再好也没有的。」 「是呀……」苏容迎想到了唯一一个有可能欺负苏容锦的人物,「就是不知道姐夫的胞姐是个什么人……」 白蔷也很好奇,「不如我们瞧瞧去?」 苏容迎觉得可行,便回禀了三太太要出去走走。 第61章 「你们去哪里呀……」 苏容意的声音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苏容迎咬牙,「不要你管。」 「这可不行,我毕竟是你们的姐姐,得防着点你们闯祸。」 说着走到她们前面。 两人心中狠狠骂了她几句。 那边薛四太太朝女儿拼命使眼色,薛婉想装作没看见,却被母亲在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没有办法,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跟着苏家的小姐们出去了。 薛四太太对苏家三太太笑得谄媚:「这些孩子们就是爱待在一起……」 三太太冷冷地撇撇嘴角。 四个少女走在园中,说不出的尴尬。 其实最尴尬的人是薛婉,苏容迎和白蔷不愿意搭理她和苏容意,最后只能她们两个并排走。 苏容意却仿若对她很和善,「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歇歇脚?」 薛婉咬了咬嘴唇,「不用了。」 一行人到谢微院外,不出意外被拦住了。拦门的是个青年丫头,看着二十多岁模样,仿佛早有准备。 「多谢几位小姐的关心,但是我家小姐染病之身,实在不方便见客。」 「我们是苏家的,只想见见谢大小姐,她身子不好,我们可以陪她说说话。」 丫头笑笑,「原来是苏家的小姐们,难得小姐们如此体贴,当真大家风范,只是我家小姐早吩咐过了,不是不愿意见诸位,而是怕你们染了病气,我家小姐是娘胎中带来的急病,不想叫你们看了难过。」 苏家小姐们被拒绝地一点都不生气,心里只觉得谢微竟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病得下不来床,还担心别人看了而难过,就索性不见客了。 「这下也不用担心了,」白蔷感慨,「这位谢大小姐一定是个好的,丫头都这么有礼貌有分寸,二表姐日后一定很舒心。」 苏容迎道:「是啊,镇国公府人丁虽少,可是少爷小姐们都是修养极好的,可惜谢大小姐身体太不好,不然一定与你我谈得来。」 白蔷抿嘴一笑,苏容迎这话便把她们自己提到了与谢微一个水平上来,她自觉人品样貌不差什么,可是苏容迎嘛,似乎就有些牵强了。 后头的薛婉一步三回头,她想起母亲在自己耳边的声声叮嘱,只觉一阵烦闷,谢微恐怕是不好见到了。 她走路不专心,脚下便踩到一个石块,觉得脚心有些刺麻,便出声要坐下休息片刻。 苏容迎回过头不客气地嘲讽:「薛二小姐,你还真是走到哪儿,脚就崴到哪儿啊。」 薛婉知道她是讽刺自己上回在苏家扭脚一事,心里狠狠地骂了苏容迎几句,眼神却瞪向了苏容意。 苏容意今天仿佛一直在出神。 苏容迎见她只打量着花园,便又忍不住要去刺她:「三姐姐,这园子好吧?你都瞧楞神了,你也别急在这一时,到时候二姐姐嫁过来了,我们帮你说说,自然多让你进来看看,你可别像现在这样了。」 她原是嘲笑她像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却不料苏容意回头说了一句:「哦,我差点以为是你要嫁,才口口声声允诺能接我进来。」 「你!」 苏容迎面色通红,更像是害羞一般,她不由自主偷偷觑了旁边的白蔷一眼。 白蔷心中冷笑。 「啊——」旁边的薛婉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白蔷和苏容迎还没回过神来,电光火石间仿佛看见身边的苏容意身形一闪。 「别动!」她叫道。 可是原本坐在路边山石上的薛婉就像魔怔一样,站起身仿佛要逃,却似腿软一般只踉跄几步。 苏容意一把把她推开,便飞起一脚,一个东西划出一条弧线落到几步外。 苏容迎白蔷这才看清楚,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那竟是一条几尺长的花蛇! 两人面色死白,那边跌在地上的薛婉控制不住地开始哭叫,几人身边的丫头也早已吓得僵如木石。 苏容意却在踢出一脚后飞快往那条蛇走过去,捏着它的尾巴提起来便狠狠往地上甩了几下。 白蔷见了这一幕,再也忍不住,扶着腰就在一边干呕起来,苏容迎一声尖叫,竟是第一个能迈开步子的。她后退了几步,瞬间扭头就跑,嘴里也不顾形象地喊道:「救命啊!有蛇!有蛇!」 白蔷和薛婉的丫头们也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架起自家主子就踉踉跄跄地往苏容迎的方向跟过去,两位娇小姐,薛婉已经昏厥过去,而白蔷仿佛也快了。 苏容意眼尾一扫,心道,苏容迎倒是挺能跑的。 她们出来带的人手本来就少,转瞬间就剩呆愣的鉴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站在那里。 第62章 苏容意脱下外衣,包住那死蛇,对鉴秋道:「跟我来。」 鉴秋提着千斤重的步子,忍着恶心,看自家小姐状若无物地提起那蛇,只觉得自己也快昏过去了。 苏容意走到园中的池子边,四下一望,便展开衣服,将那蛇丢进去。 「可惜了……」 鉴秋站在她旁边,抖着牙关道:「小、小姐,就是一件衣服而已……」 「衣服?」苏容意低头看了看衣服,「衣服洗洗也就能穿了。」 鉴秋觉得自己真要晕了,包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她家小姐竟然还打算穿? 「我是可惜那条蛇,那是条金钱白花蛇,泡药酒的无上佳品。」 这蛇周身乌黑,身上有一圈一圈食指宽的白环,故又名银环蛇,是环蛇中毒性最强的,被它咬上一口,立时三刻就会毙命,若是刚才稍差分毫,薛婉就逃不开了。 听完她这句话,鉴秋痛苦道:「小、小姐,我不行了……」 说罢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吐起来。 「傻丫头,你不知这是多么难得的珍贵药材。」 再珍贵的药材也忍不住! 苏容意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把衣服递给她道:「你快去车里帮我换件衣裳来,这衣服等回去再处理。」 鉴秋见到她穿着中衣,暗道自己真是没胆,这种话竟然还要小姐自己说。 她振作精神,忍着强烈的恐惧把衣服拿在手里,白着脸说:「小姐稍等,我立刻就回来。」 苏容意觉得脚腕处有些麻痒,坐在太湖石上,卷起裤腿一看,看到玉白的脚踝上两个浅浅的牙印子。 还是被咬了么…… 看来从前的身手的确是一去不返了。 苏容意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盒药膏,用头上的金钗挑了一点抹在伤处。 这药是用她自己的血为引,加入了血竭调制而成,当日清点谈家当铺开店的时候,只有一点干血竭是她留下没给邱晴空的,就怕出门遇到这样的事情。 血竭可遇不可求,那一点点只够制这么一小盒的,还要浪费在自己身上。 她被蛇咬到是不会死的,天下毒物大概对她都没有效,但是她如今不比以往了,恐怕还是会头晕恶心上三两日。 她提了提气,伤处无痛感,只是麻痒,她拉好裤腿,也幸好,咬的是她,咬上薛婉的话,她不确定如今自己一定能救回她的命。 有人声而来,都是男人的声音。 谢邈远远见到一个少女坐在池边,他略微晃神,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身边竟连一个丫头都没有。 他差点以为这是他莲池里的莲花化出的精怪。 他挥手示意侍卫停下,他缓步过去,见到苏容意正托着腮发呆。 谢邈蹙了蹙眉,「你是……」 苏容意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抬头,不意外地道:「见过镇国公。」 谢邈认出她是苏家三小姐。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表情阴沉,一张英俊的脸显得很晦暗,眼神中尽是防备。 苏容意扬扬袖子,坦然道:「很显然,我在等我的丫头拿衣裳过来,我的外裳在池子边弄湿了。」 谢邈显然不信,「所以就这么坐着等?」 府里又不是没有更衣的地方,她一个小姐,就这么坐在池边,也太不像话了。 「因为我崴了脚,走不得路。」她指指自己的脚踝,还探头往后边看了看,「这里是内院,想来只有女眷,不知镇国公怎么会带着人到这里?」 谢邈顿了一下,还是说:「听说有人见到了蛇,小姐没事吧?」 苏容意心想,这人果然多疑,上来不是先问自己的安危,而是先质问自己在此的原因。她如今可算是他的妻妹啊。 「没事,」她露出害怕的表情,「太可怕了,我适才就是与姐妹们亲眼见着了,一时吓得慌不择路才到了池子边来,您不要见笑。」 谢邈仔细盯着她的表情。 慌不择路?怎么看都不像。 他想起她对着一匹马都能侃侃而谈的样子,她根本不是那种随意就方寸大乱的女子。 鉴秋终于跌跌撞撞地回来了,看见谢邈也是一愣,苏容意却急道:「鉴秋,快快,扶我起来,我崴了脚还不能动,咱们快去找三太太。」 鉴秋当下不顾什么谢邈了,拿了衣裳先替她穿好。 谢邈背过身去以示避嫌。 苏容意倒也不全然是装的,她倚靠在鉴秋肩头,对谢邈道:「这就告辞了。」 谢邈点点头,不再看她们主仆一眼。 鉴秋心里觉得很奇怪,「小姐,镇国公怎么是这个表情?他是带着人亲自来抓蛇的?」 第63章 「鉴秋,你听着,今天的蛇,尤其是我杀了它再丢进池子里,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竟然这么严重?鉴秋不解:「这是为何?」 为何? 因为金钱白花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镇国公府。 因为那是有人放进来的。 苏容意深吸一口气,「有人要害他,谢邈这人多疑,我今日杀蛇,便已和这事脱不开关系了,为避免麻烦,你一定要矢口不提。」 鉴秋点头,「可是小姐,您……您刚才这么英勇,大家都看见了啊,您也没法儿不承认……」 她越说声音越低。 「我承认了就只是一个开始,有人在谢邈祖母的寿诞上放蛇,明目张胆是在挑衅他,还是非要闹出人命的那种。这人都敢跟镇国公府作对了,你觉得我惹得起?不管是我杀了蛇,还是蛇杀了我,我都已经成为他们博弈的牺牲品,这里头的文章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你知道的,我不想莫名其妙卷入这些事。」 难怪镇国公会亲自带着人来抓蛇啊,鉴秋明白过来,「因此小姐才要把那蛇给丢进池子里去,反正咱们一口咬定没受伤也没杀它,镇国公也不能怎么样。」 可是她转念一想,「那四小姐和表小姐她们……」 苏容意道:「她们都吓成那样了,无凭无据的,让她们嚷嚷吧。」 有本事她们把死蛇找出来对峙啊,反正她苏容意脸皮厚,不承认就是不承认。再说,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就敢肆无忌惮地杀蛇,本身大家也不太信。 两人回去后,那边受惊的三个姑娘哭的哭闹的闹,见到苏容意却瞬间都安静下来了。 薛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正好看见苏容意玉白的小手抬起来整了整发髻,想起她空手提着那蛇甩在地上的样子,又是眼皮一番,昏厥过去。 苏容意抬着手很尴尬。 都这么久了,还没缓过来啊,至于么。 「娘、娘……」苏容迎拉着三太太的袖子,「她、她……她提着那、那东西,就这样、这样……然后唰唰地两下……她太可怕了啊!娘!」 语无伦次,这说的是什么? 三太太听得一头雾水。 「三婶娘,四妹妹这是吓得不轻,不如喝些清心的汤药吧?」 三太太对她没好声气,根本不理她,只嘱咐旁边的人去问镇国公府的人拿些平心静气的药来。 劝哄了好一会儿,前头的人通知开宴了,苏容迎几人哪里还吃得下,苏三太太和薛四太太同时拉下脸,说的话也大同小异。 镇国公老夫人的寿诞,不管她们是见着蛇还是龙,都得撑着去! 两位太太当真不理解她们心里的苦,她们是被苏容意杀蛇那一幕给吓到了,而不是那条蛇本身,只是似乎两位太太都当她们是吓糊涂了,并没有多理会。 几位小姐不得不重新梳妆净面,跟着众人一起去东阁吃筵席了。 席上几人也是面色苍白,食不知味,只有苏容意倒是吃着觉得还不错。 隔壁桌上有一位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自家厨子做的蛇羹鲜嫩云云,三人差点又当着众夫人的面将饭食吐出来。 筵席毕,众人移步去听戏,这次戏台搭得大,女眷们便与男客分座前后,共同看戏。 「听说是个唱昆曲的名角……」 众女眷都兴致勃勃的。 「是啊,这就是那个初雪原吧,从前长生班的台柱子,旦角唱得如此之好……」 台上正唱着一出《紫钗记》,唱戏的是个男旦,却婉转柔媚,举手投足,更胜女子。 小姐们自然不知道这优伶的妙处。 前头的男宾们却偶有调笑之语。 苏绍云也不由啧啧叹了几声,「确实是妙。」 旁边一个公子道:「我辈却无缘一亲芳泽。」 苏绍云也并不是对初雪原有太大的兴趣,只好奇心起,问道:「这是为何?」 那公子朝主座努努嘴,「喏,瞧那边,听说是小王爷极爱重的一个人。」 原来是小王爷喜欢的。 苏绍云笑笑,「那也不是无缘得见。」 他与许清越也算有些交情,虽然不如谢邈同他的关系,毕竟苏家的名头响亮,他为人也算不错,一个戏子罢了,想必许清越也不会很小气。 那公子嘿嘿笑道:「苏少爷这就不知道了,小王爷可不是为了自己,你瞧见没有,那个穿白衣的少年,听说是小王爷特别寻了来讨他欢心的。」 苏绍云嗤笑,「又胡说,小王爷连宫里的皇子都不必讨好,又有什么人能有那份尊荣。」 那公子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他就是云州节度使,后来加封抚南王的言奕独子。」 第64章 苏绍云吃惊,「云州节度使?是静穆大长公主下嫁的那位……」 他朝那白衣少年看过去,难怪啊,不要说做镇国公府的上宾了,就是宫里的皇子,哪个又敢和这位叫板的。 言奕制霸一方,出身滇南贵族,有一半摆夷人血统,后来大周灭南诏建立云州,他授封云州节度使,辖制整个滇南。云州被视为化外之地,朝廷懒得管也管不动当地胡夷蛮人,但是言奕可以,因此他在滇南做个土皇帝,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么多年了,他倒是从无反意,大多数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最令人吃惊的,是先帝豫宗在世的时候,还把独女静穆大长公主嫁给了他。若说公主做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历朝历代数都数不尽,但是这位静穆大长公主,却不是那一般的公主。 大周皇室子嗣凋零,历代便几乎只活得下来一个皇子继承皇位,豫宗是太祖皇帝最后一脉嫡系,而他一生情重,只与皇后生了一个独女,就是静穆大长公主。 如今在位的皇上早年间常被人戏称为「草帽皇上」,就是因为他祖父曾经编卖草帽糊口,他们这一脉是太祖皇帝的兄弟成王之后,说是宗室都只能是勉勉强强,当今皇上在八九岁时被选入宫中任团练使,便是作为豫宗嗣子养大的。 所以说,如今的皇室,甚至是皇上的亲兄弟渭王,又怎么比得上静穆大长公主的正统嫡系血脉尊贵,而静穆大长公主身后只有言霄这一个儿子。 他是豫宗皇帝的外孙,也是太祖皇帝在人间唯一的血脉了。 他怎么敢来京城啊? 苏绍云的想法十分简单,若他是皇上和渭王,肯定扣住这言霄不放,叫他今生都回不去云州,不然这么个谣言祸端在民间动摇人心,又有个重兵在手,雄踞一方的爹,他要造反简直都没什么阻力好不好。 那边言霄看戏却看得百无聊赖的,直打瞌睡。 许清越坐在他旁边,见他兴趣缺缺,笑道:「怎么?你不喜欢?」 「我听不懂。」言霄诚实道。 许清越沉吟,他发现自己还真是摸不透这小子的喜好。 谢邈回座了,言霄笑嘻嘻地转头对他道:「镇国公去忙什么了?看来很好玩啊,你都乐不思蜀的,连刚才筵席上都只匆匆用了几口。」 谢邈狭长幽深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幽光。 许清越看见了,至于言霄,已经看着桌上的橘子发呆了。 「后院里一点小事,言少爷不用担心。」 许清越给了他一个眼神,谢邈知道是自己失态了。 言霄却道:「镇国公为何总这么客气,你是一品的国公爷,我不过是个白衣,哪里有让你称呼我为少爷的道理。」 谢邈撩袍坐下,「那不知言少爷可有字?不如你我以字相称。」 言霄一笑:「你唤我九鸿就是。」 谢邈一怔。 「天有九鸿,地有九州」,如此尊贵的字,他竟一点也不避讳。 他眼看许清越脸色毫无异样,便也立刻道:「果真大气磅礴,堪配君之人品。」 言霄笑得更开心了,拍着谢邈的肩膀道:「镇国公可真会说话哄人,难怪后院不安定,可见姬妾们是多离不开你了。」 他促狭地朝谢邈挤挤眼睛。 原是这么不正经的一个人。 谢邈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 台上的初雪原终于唱完一折下台,苏容意也松了口气,这捏着嗓子唱的昆曲她真是听不习惯,转头却看见旁边的众小姐个个如痴如醉地望着台上。 她的视线透过层层人群落到不远处高坐主位的老太太身上。 镇国公老夫人姜氏一贯喜欢粗布素衣,即便今天过整寿,也没有太华丽的衣饰。苏容意在这里看不清她的脸。 她还能清楚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这个干瘦的老太太,不像自己的祖母甄老太君,虽然严厉却又和蔼,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对她说的话冰凉淡薄,她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自然更不愿意亲近对自己冷漠的人,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外祖母,不喜欢整个谢家。 但是谢家也是有好人的,她也是那时候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见到当时还没过世的镇国公夫人,谢邈谢微的母亲,她的舅母。 形容枯槁的妇人曾殷切地拉着她的小手,热泪盈眶地说:「你真是个好孩子……」 甚至还给了她一堆珍宝首饰,准备了她最爱的点心,还亲自撑着病体拉着她的手送她出门。 她回头的时候仿佛看见了身影伶仃的舅母倚在门边流泪,这真是奇怪。 可是舅母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苏容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似乎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她薛姣在谢家,只有那么一个人对自己还算好吧。 第65章 旁边的女孩子们突然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开来,苏容意回过神,往她们凝视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谢邈带着几个人给镇国公老夫人来见礼。 四周的女孩子脸蛋都红扑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头。 苏容意眯了眯眼,她似乎看不太清,倒是见到一个身影,觉得有几分熟悉。 苏容迎心里也有点小激动,一转头却看见白蔷正痴痴地望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她蹙蹙眉,白蔷一向稳重,怎么此刻这么失态? 她顺着白蔷的视线看过去,她到底是在看哪一个? 穿青色蜀锦长袍的是谢邈,旁边穿云鹤金缎右衽袍服的青年贵气十足,是小王爷许清越,还有一个白衣少年,她不识得,那人也没转过脸来,不知道是何模样…… 不过能站在小王爷和镇国公身边,想必也是个身份尊贵的。 突然镇国公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过来行礼道:「老夫人想见见苏家的几位小姐。」 三太太很得意,连起身的动作都比平日慢了好几分,投给旁边的薛家母女一个得意的眼神,就带着几个姑娘走过去。 苏容迎和白蔷着急忙慌地拉着丫头们帮自己整理衣冠,倒是只能苏容意走在了头一个。 镇国公老夫人姜氏还是一如她记忆中的没有表情。 旁边那位来帮忙主持寿宴的谢夫人先指着苏容卉道:「这是苏家二小姐的嫡亲妹妹。」然后才依次介绍了苏容意几人。 姜氏对苏容卉淡淡点点,多看了她几眼,仿佛是想在她身上瞧出些苏容锦的模样来。 然后视线落到了苏容意身上。 苏容意觉得,这仿佛是自己第一次得到外祖母的正眼。 几人还没回座,就有下人来禀告说:「大小姐过来了。」 那里已经避开的几个男子正准备下楼重新回座去看戏,言霄听到了谢大小姐的名头,立刻拉住许清越道:「等见见行远的胞姐再走。」 行远是谢邈的字,许清越想说他几句,谢邈比他年纪大,他这样称呼对方似乎有点不太妥当,不过言霄这人,似乎也不是他能说动的。 言霄不等他们同意,又回身踏上楼梯,隔着几步他一眼就见到了那位救过他性命的姑娘。 是苏家的小姐啊…… 他摸摸下巴,斜眼去看谢邈,他想,这位镇国公一定不知道他还有个卧虎藏龙的小姨子。 那里女眷们却没空管他们了,姜氏紧张地站起来,看见丫头婆子们扶着谢微缓缓地过来。 「你出来做什么?你这些婶婶伯母又不会怪你。」 谢微执了姜氏的手,「祖母,我憋地慌,出来透透气。」 众人心里的反应出奇地一致,原来,这就是那位谢大小姐啊…… 好普通啊。 青白的一张脸,顶多只能算清秀,头发枯黄,身体弱的好像风一吹就要散架了。按理说谢邈生得这样俊秀,他的孪生姐姐应该也不会差才是。 谢微坐在姜氏身边一张软椅上,谢夫人对她道:「正在介绍苏家的几位小姐。」 谢微轻轻喘着说:「原来是苏家的小姐们啊,婶娘快让我也见见。」 苏家的小姐们便笑着向她见礼。 谢微笑得很温柔,「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我已经能想象到贵府二小姐是何等风姿了。」 苏容迎和白蔷心里很开心,看来谢微对苏容锦早有耳闻,还很满意。 轮到苏容意和谢微见礼。 谢微突然有一瞬间的怔忡,心中觉得很奇怪,有一种极其没由来的熟悉的感觉。 谢微对她笑:「这位妹妹长得真妥当,日后一定是福气极厚的。」 没想到苏容意却语出惊人地笑着回她:「我身康体健,没病没灾,活到七老八十大概也没问题,自然是很有福气。」 安静。 落针可闻的安静。 谢微的笑僵在脸上。 只有言霄「噗嗤」一声笑出来,许清越蹙眉警告他,示意他旁边的谢邈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言霄立刻举双手,眨眨眼,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苏家的人很想轮番上去掐死苏容意。 三太太恨不得叫苏太夫人亲自来瞧瞧她的好孙女,她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她竟敢对着人家说这种话! 苏容意却继续道:「但是谢大小姐好像就没什么福气了,两个月。」 她比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你最多还能活两个月。」 「你……」镇国公老夫人大怒,可大概是怎么也没料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只拼命咳嗽了几声。 「住嘴!」 有人替她骂出来。 第66章 谢邈扯开眼前充作隔断的软烟罗,大步跨进来,他怒气勃发,众女眷先前都瞧他瞧得目不转睛,此时无一不被他的气势所慑,低了头不敢说话。 他眯了眯眼,顾不得礼仪,阴恻恻地对苏容意说:「收回你的话。」 那边谢微惨白着脸想劝他:「你不要……」 苏容意直视他,依旧晃了晃两根手指,「两个月。」 「你!」谢邈怒火中烧,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腕,狠狠地握了握,大喝:「你闭嘴。」 众人都吓了一跳,有人想去劝他,被他一瞪眼又立刻蔫了。 堂堂镇国公,他怎么能捏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的手呢。 苏容意吃痛,却毫无惧意,她羽睫轻扬,对上他阴沉的双眼,冷笑道:「镇国公,我劝你放尊重点,我这手,可是能救你姐姐的命的。」 谢邈冷笑,「胡说八道!」 苏容意转头去看谢微,「谢大小姐,恐怕你对你的家人没有坦诚相告吧?你自己说,我是不是第一个说你活不过两个月的人?」 谢微动了动嘴唇,终于对谢邈道:「放开这位小姐,她没说错。」 不止谢邈愣住了,姜氏也差点晕过去,「你、你说什么……」 谢微脸上滚落一串泪下来,「祖母,对不起,我、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不可能的……」谢邈喃喃道,「药呢?我让你吃药了……」 苏容意在心里冷笑,这对姐弟还真是情深啊。 谢微摇摇头,「没有用的,我……我自己知道……」 谢邈颓然放开苏容意的手,有些失态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现在就进宫去……」 言霄听到这话眉目一沉,进宫?什么药在宫里,还得进宫去拿? 他把眼神投向许清越,对方却也摇摇头。 「你也闭嘴!」姜氏突然喝止住谢邈。 她出乎意料地转向苏容意道:「苏家的丫头,你真能救我孙女?」 众人在心里都猜测老夫人是糊涂了,这么个小丫头,怎么可能会救人。 苏容意扭了扭手腕,「若是镇国公肯道歉的话,或可勉力一试。」 站在外头的言霄又想笑了。 她好像对谢邈,对整个谢家都很有敌意,自己发病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救他,可是现在,她好像故意在膈应人。 谢邈握了握拳头,心中怒火腾腾而起。 他一向是个情绪埋得很深的人,可是今天,他真的第一次这么失态。 苏三太太终于回神,立刻对姜氏道:「老夫人恕罪,我家三丫头头脑经常不清楚,得罪了大小姐,您不要见怪……」 「头脑不清楚?」苏容意打断她,「头脑不清楚我能救回九妹妹的性命吗,老夫人,您尽可以去我们府里打听,看看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谢大小姐的病,我可以断言,是治不好的,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芝都难以续命,您可以不信我,那么此时开始,镇国公也可以拨冗去外头瞧瞧寿材了,瞧中就定下来吧。」 这嘴!怎么这么恶毒! 三太太冷汗涟涟,尴尬地说:「她、她有病……真的有病……」 「反正除了我,没人救得了她。」 苏容意信誓旦旦。 姜氏一辈子没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正待发作,那边谢微却充满希望地问:「苏家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容意对她露齿一笑,「你肯信,就是真的,不相信,就是假的。」 谢微也对她微笑,「好啊,我愿意试试……」 「微儿!」姜氏呵住她,「我们……慢慢说这事。」 她转头对着堂下的谢邈道:「还不下去。」 谢邈不得已,只得提步离开。 姜氏整理好神色,「苏小姐,你回坐吧。」 苏容意笑意盈盈,「好啊,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还没有忘记要给人家祝寿。 「祖母……」谢微轻求道。 姜氏安抚她,「万事有祖母呢。」 言霄摇摇头,对许清越说:「这楼上的戏可比台上的戏有趣。」 许清越压低声音,「你别说了。」 言霄又道,「就是这个镇国公老夫人没趣。」 人都要死了,还顾及这顾及那的,处处还怕人家来害你们,当真无趣。 看戏的氛围也由此诡异起来,没多久姜氏就借口身体乏了,早早散了场。 一直到离开镇国公府,苏家都没有人再来和苏容意说一句话。 大家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这扫把星,回去就一定得把她关起来! 第67章 鉴秋担心地很。苏容意却道:「你慌什么,我会成为镇国公府的座上宾,苏家日后把我供起来都嫌不够。」 鉴秋不放心地说:「人家会信么……」 她觉得苏容意为什么不换个法子呢,非说那些气死人的话,人家镇国公府当着这么多人落了个没脸,或许根本就不会理会她说的话。 「他们会信,因为我的确没说错,不找我救命,谢微就是死路一条。」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她摸了摸右手上一圈被谢邈捏出的淤痕,她会让他和整个镇国公府不得已在自己面前低头。 ☆☆☆ 晚上。 谢邈踏着月光来看谢微。 她倚在榻上,烛光下的脸更加苍白,但是脸上却多了一分神采。 谢邈知道,她相信了白天那个丫头的话。 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丫头。 「猊哥儿,谢谢你。」谢微轻道。 谢邈的小名叫做猊,便是狮子的含义,还是他小时候皇上给取的名字,怕他养不活,取了这么一个贵重的名字。 在谢微眼里,他的确就像一头狮子般威武有气魄。 「你我姐弟,何须说这些。」谢邈亲自把案边的药递给她。 谢微蹙眉,「我不想喝这个了。」 「喝了才能好。」他很执意。 谢微浅浅一笑,终于有几分少女的俏皮,「我不想死,猊哥儿,我还没有看见你成亲。」 谢邈喉头一哽,说道:「你病不好,我便不娶亲了。」 「又说傻话,」谢微嗔怪他,「我不能死,苏家二小姐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你们要尽快成亲,我、我不能死……这两个月……我不能让府里戴孝……」 谢邈垂眸。 「所以,今天那个苏三小姐,或许她真的能……」 「她根本不是大夫!」谢邈道:「你在外头不知道,她在金陵是出名的大小姐,脾气大心眼小,她根本、根本就是在骗……」 「她为什么要骗我们?」谢微道,「她没有理由不是吗……」 谢邈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苏容锦,她们姐妹关系似乎不好,或许这个苏容意只是想借用自己达成什么目的,这或许是她们苏家姐妹的后宅争斗。 可是他不想对谢微说这些。 「猊哥儿……」谢微轻叹着说,「今生和你做姐弟,我真的很开心,玉华山上的清虚观主说了,我已经油尽灯枯,撑了这些年,其实我早就料到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我尽快赶回来,因为这里有你和祖母,我想人生最后的时光和你们在一起。」 谢邈觉得很难受,「你不会死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 「是啊,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好意思撒手人寰呢?所以哪怕有一丁点希望,我也应该去试一试,我多想活下来啊……」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我们谢家的孩子,从来没有过双生胎,批命的说谢家的双生胎不祥,我应该一出生就去死的,多活了这些年,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真的很开心,猊哥儿,不是你有我这样的身子,你这么健康,这太好了……」 「但是我好贪心,我希望能看见你成亲,看见这个家里有你的孩子……」 谢邈倏然站起身来,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你会好的,谁死你都不会死。」 他快步离去,谢微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格外深重,她的猊哥儿,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谢邈站在院子门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暗处有他的侍卫来复命。 「爷,大小姐的药,还需不需要从宫里……」 谢邈低声道:「继续让她喝。」 侍卫领命,跃入黑暗中不见踪影了。 苏三太太回府后便立刻到苏太夫人面前添油加醋把在镇国公府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苏太夫人很头痛,看着三太太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好把正在收拾回家行装的女儿叫过来想想办法。 苏氏想了想,「不如直接问问她,我们猜再多都是枉然。」 的确整个苏家或许只有苏氏最了解苏容意。 苏容意很坦白地说:「孙女不敢欺瞒祖母,孙女在镇国公府说的话也都是真话,我确实能救谢大小姐的命。」 苏太夫人愕然,「你上回不是说,给九丫头吃的救命的药已经没有了么?」 「的确没有了啊。」苏容意回答:「但是我又没说我不能再做。」 苏太夫人无言以对。 「胡闹,」苏太夫人叹气,「上回救下九丫头是你们两个运气好,到别人身上你怎么能胡来?意姐儿,你告诉我一句,你是不是会医术?」 第68章 苏容意斩断苏太夫人殷切的希望,「祖母,我确实不会治病。」 宋叔教了她几乎全部的本事,只除了医术。 「不过,」她又补了一句,「我能治命。」 自信地简直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知道,谢微的情况,不是一般的病,恐怕镇国公府也知道,否则不会这些年一直让她在外寻仙问道。 苏氏问:「意姐儿,你是不是真从高人那里得到些什么仙方?」 苏容意笑而不语。 苏太夫人母女只能这么认为了。 「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苏容意走后,苏太夫人不免有点气闷。 「母亲别太担心了,我看镇国公府那里也未必会让她治,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就怕他们病急乱投医,」苏太夫人有她的顾虑,「三丫头又治不好,最后他们怪罪三丫头,影响了二丫头和夫家的关系可怎么好。」 说来说去,苏太夫人最重视的还是苏容锦。 苏氏只好说:「我们把她看紧些,送礼去镇国公府道个歉,这事儿应该就完了。」 苏太夫人点点头,「你要走了,我也舍不得,你也看见了,你那几个嫂子,就你大嫂子还得我心些,可她事情忙,也没空常陪陪我。」 苏氏笑道:「母亲,我毕竟是白家的人了,蔷儿大了,得快些回去替她物色人家。」 「那几个孩子你都可有考量?」苏太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晟哥儿我倒是很喜欢,不知他瞧不瞧得中他的表妹们。」 但是转念一想,年纪合适的两个,苏容意现在真是莫名其妙,苏容迎又是个笨的,就觉得好像这话说得多余了。 苏氏道:「几个丫头都很好,让她们在您身边多尽尽孝,您再仔细挑挑吧,别仓促就便宜了晟哥儿。」 苏太夫人听了这话倒是很满意。 苏容意踏出上房的时候又偶遇了白旭。 最近「偶遇」他的次数还真是有点多。 苏容意想,他交付的事情自己也该给个说法。 「你妹妹没有什么大问题,大概是少女绮思,过几日就好了。」 白旭道:「那你呢?」 苏容意不解:「我什么?」 白旭笑了一下,「我是看表妹你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你就比蔷姐儿大了多少,你没有少女绮思吗?」 苏容意挺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他: 「没有。」 如果白蔷也和她一样,死得莫名其妙,却连死因、仇人都不知道,仇没报,意没平,大概也没空偷看男子。 白旭早就不期待自己的话能换来她满脸娇羞,他无奈道:「谢谢表妹了。」 苏容意觉得他好像又不是那么关心白蔷了,「你不会想知道她是瞧中了哪家儿郎么?」 其实他倒是比较好奇有朝一日她会对什么样的男子上心。 白旭摇摇头,「不想知道,反正她就要回江阴去了,大概就在这几日动身,我们出来的日子够久了。」 苏容意点点头,对他道:「一路顺风。」 白旭更无奈了,「你……我不走。」 他要留在金陵吗?或许有什么理由吧,苏容意「哦」了一声,就想告辞。 这丫头…… 白旭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往外走,「听说你要给谢家大小姐治病?」 他还记得苏绍云给他转述这番话时的表情,脸上分明写着「需要治病的人是苏容意」。 苏容意不太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又不姓谢。 「你有几成把握?」白旭却仿佛是很正经地要和她谈这件事。 「把握……一成吧。」 白旭点点头,「还不错,不是必死。」 苏容意表情无辜地看了他一眼。 「我认识一位老大夫,在江湖漂泊,不爱出世,却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要不要请他来给表妹助助阵?」 苏容意心中微软,正视他的双目:「表哥,很谢谢你。」 白旭虽然模样普通,但是一对眼睛却极清澈,很有灵性,一看就是很温和的人。 白旭被她这么一看,心里有些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羞赧,轻咳一声道:「你不用和我客气。」 苏容意转回头,「但是,不用了。」 白旭也不强求她,默默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在园中分别,鉴秋笑得贼兮兮的,「小姐干嘛不给大表少爷献殷勤的机会?」 苏容意很奇怪,「他干嘛要向我献殷勤,他大概是怕我在镇国公府牛皮吹破下场太难看吧。」 所以说要找个神医来救救场。 第69章 总之,是个还不错的人。 鉴秋觉得好像有时候吧,小姐的脑袋就不太灵光,一个男人主动要帮一个女人,说来说去,都是献殷勤吧。 「开张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吗?」苏容意问。 鉴秋开心地回答,「都好了,就等三天后呢,小姐,你说我们去……」 「我们不去。」 鉴秋吃惊地长大嘴巴,小姐为这个铺子花了这么多心思,开张的大日子她不去看看吗。 「到时候让叙夏跑一趟,我现在还是待在府里的好,这会儿苏家大概每个人都在盯着我。」 「哦,」鉴秋点点头,觉得自己很有学问地说道:「这叫做韬光养晦。」 苏容意一笑,「不,这是守株待兔。」 她要等镇国公这只兔子自己撞上来。 谢邈面色铁青地站在谢微房门口,里头的丫头战战兢兢地出来跪在地上。 「国公爷……大小姐的药……实在是……吃了不顶用啊……」 已经是第三次了。 今天已经服了三次药,但是谢微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呼吸越来越弱。 谢邈紧紧攥了攥拳头,「柳昶,再去宫里。」 侍卫愣了愣,「爷……这……」 宫里也不能如此任由他频繁出入吧。 要是有用,大小姐也不会如此了。 谢邈俊秀的面目此刻有些扭曲,「为什么会不管用……明明……明明没有错……」 柳昶心惊,回道:「爷,不如再请个大夫来给大小姐瞧瞧……」 金陵还有哪个大夫还敢来镇国公府给谢微看病? 从十年前就没有这样的大夫了。 谢邈倏然转身,柳昶看见主子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瓷般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冷光,眼神更是冰凉。 「去苏太师府里,请苏三小姐。」 柳昶以为自己听错了,苏三小姐? 谢邈看了他一眼,「快去。」 柳昶领命,心道主子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的胡言乱语也信。 苏容意在房里看书,是一些医术,上面各种药材名字瞧得她头疼,她心想医术一门果真博大精深,她连半桶水恐怕都算不上。 要是宋承韬在这里就好了,他算是自己的师兄,宋叔把医术教给了他,其余的本事教给了自己,她小时候还经常欺负宋承韬不会武功,把他收拾地哭鼻子。 现在想想,光是学会医术就够了,其余的,又有什么大用处。 鉴秋开开心心地进来。 苏容意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你这抱着的是什么?」 鉴秋道:「管咱们小厨房的奚大娘家的母狗生了小狗,在瓜棚那里搭了窝,您瞧,多可爱啊,胖乎乎的。」 苏容意看了她怀里毛绒绒圆滚滚的小奶狗一眼,「你这样把它抱出来,母狗没看见?」 鉴秋笑说:「我就是抱出来玩玩,给您看看,奚大娘不知道,嘿嘿,瞧完我就放回去。」 她怀里的小狗呜呜叫了几声,十分可爱,胖胖的头往鉴秋怀里拱了拱,她更舍不得放下了。 苏容意摇头道:「你把它抱出来,母狗见它沾了生人的气息,恐怕不肯再要它了。」 鉴秋呆呆的,「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做它的娘亲就是了。」 幸好这院子里她做主,丫头们养只小狗也没什么,只是若它长得太大,恐怕还是只能交还给奚大娘。 鉴秋又有些忧伤,「奴婢没有奶水给它吃……」 苏容意笑了,「你去找奚大娘,兑点牛乳给它,你瞧它都饿得直叫了,快些去,别弄死它了。」 鉴秋立刻心疼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嘴里道:「别急别急,姐姐这就给你找吃的去。」 几个丫头比苏容意想的还对这个小家伙上心,又是做窝,又是给它找吃的,针线好的忍冬还要给它缝衣服穿,连什么花样都要讨论半天,几个人还要苏容意来给它取名字。 苏容意看了这奶黄色的小家伙一眼,「就叫小黄吧。」 她在西北的爱驹小红,就是因为毛色红,才叫了小红。 鉴秋好像有些失望,觉得这名字太随便了,「小姐,这些小狗都叫阿福,旺财,小黄的……咱们不能取个好听点的?」 「这么讲究?」苏容意笑道,「那你说叫什么好。」 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白旭却上门来了。 鉴秋喜道:「让大表少爷帮咱们起吧。」说罢抱着小狗噔噔噔去接他。 这丫头倒是对白旭印象挺好的,谁让白旭送来的吃食都进了她的肚子。 第70章 「让我起名字?」白旭觉得很好笑。 他看着鉴秋闪亮亮的眼睛,问道:「这小家伙是公是母?」 鉴秋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把小狗翻过来,去摸摸它的肚皮,小家伙有点难受,翻滚了几下发出有些委屈的呜咽声。 白旭看得很尴尬。 鉴秋了然一笑,「是只小母狗呢。」 白旭说:「那叫做希言好不好。」 鉴秋立刻大大地点头,觉得这名字十分好听,是夕颜?还是昔颜?真是比她的名字还好听呢。 「‘希言自然’,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苏容意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 他这是在劝自己修己身,勿多言。 白旭对她微微一笑。 苏容意朝外头看了一眼,「是镇国公府来人了?」 白旭知道她很聪明,点头笑说:「被大太太请到上房说话了,我还以为表妹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想到挺自在的。」 说着他还去揉了揉希言胖胖的脑袋,这小家伙竟在他手掌里蹭了两蹭。 苏容意道:「表哥进来喝茶吧。」 白旭本来想来帮她出出主意的,不过看她的样子,安之若素的,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 不多时,就有人请苏容意去上房说话。 苏容意连衣服都不准备换,就告诉来人:「请大太太见谅,我今日身体不适。」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身体不适? 传话的婆子脸上一僵,心想她这是拿架子呢,立刻道:「是镇国公府来的妈妈想见小姐。」 「镇国公府啊?」苏容意佯装吃惊,「那请您过去回话,我不止是今日,我明日、后日、大后日,身体都很不适。」 白旭低头微笑。那婆子脸色铁青。 「镇国公府和二姐姐有亲,却要见我,这算什么道理,要是想请我过府,那就更滑稽了,你回去仔细问问,是个什么说法?」 那婆子僵着脸说:「他们想请您去给谢大小姐看看病……」 「看病?」苏容意放下茶杯,冷笑道:「是了,既是看病,怎么通过一个内宅妇人来请,我是医者,能救命的,镇国公就拿出这点礼数?」 那婆子说不出话来。 苏容意继续道:「想让我去治病,就拿出点诚意来,你回去告诉镇国公府的人,从前他们延医问药是什么规矩,必须对我也是什么规矩。」 那婆子见她这么嚣张也懒得劝,黑着脸就要回去。 「回来,」苏容意又继续,「镇国公府的人要是生气,你就问问他们,这几日谢大小姐是不是已经连粥米都进不了了。」 她不是关心谢微,只是炫耀一下自己对她病情的了解罢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饶人啊。 镇国公府的人原原本本把苏容意的话给谢邈带到了。 谢邈垂眸冷笑,清俊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气。 「柳昶,」他唤自己的侍卫,「都查清楚了吗?」 柳昶回:「爷,都查清楚了,这个苏三小姐,从前的脾性您也知道,得罪过不少京中的小姐们,与苏家二小姐也不对付,总之很不讨人喜欢,不过近几个月来她却性情大改,听苏府的下人说,比起过去,行事作风很有机锋,如今府里没人敢小瞧她,性子倒还是一样不好相处。」 他顿了一顿,觉得不太好形容,「苏家的下人也都说得模糊不清的,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她本来就是如此,以往惯用愚钝掩饰自己。」 她到底要做什么? 谢邈沉思,他一贯不喜欢自作多情,但是却总有一种感觉,苏容意仿佛是冲着自己或者谢家而来。 柳昶忐忑地问:「那爷,苏家那边怎么回复?」 谢邈盯着手中杯子里的茶叶浮浮沉沉的,「我亲自去。」 柳昶有些吃惊,「恐怕传出去不太妥当吧……」 毕竟他马上要娶苏容锦过门了,却要正式上门拜访小姨子? 谢邈看了他一眼,「我不去,她能轻易就范?」 哪怕有一丝希望能够救谢微的性命,他都不能放弃。 柳昶还是觉得这个苏三小姐在说大话,「爷,若是她根本就不会治病……」 那岂不是白浪费他们主仆这番功夫了。 谢邈笑得很冰冷,「不会治?不会治的话……我看左少卿家的二公子还不错,尚未婚配。」 柳昶在脑中飞速想了一下这位左少卿家的二公子是何等人,貌似……是个半身不遂的瘫子…… 他看了一眼主子脸上如冰霜般的笑意,不由心中一悚,这也太狠了。 不过对于谢邈来说,安排苏容意的婚事,总有办法逼得苏家不得不低头。 第71章 ☆☆☆ 苏容意在逗着滚成一团的希言玩,它这两日好像精神不太好,摸它胖胖的头也不肯扭着身子来拱她的手了。 「小姐、小姐……」望春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镇国公亲自过来递名帖,说要见您,要请您去镇国公府瞧病……」 不止是她,整个苏家的人都觉得这事荒唐。 随即众人便也都猜测谢微的病到底是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连苏容意的随口之言镇国公都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也要请她过去。 苏容意还是拨弄着希言圆滚滚的肚皮,「他一个人来的?」 望春道:「是啊,镇国公的架势十分正式,府里开了正门请进来的。」 苏容意一笑,他倒还算给足了自己面子。 望春兴奋道:「小姐,那咱们快去挑衣裳吧,怎么地也得好好的去震住全场。」 为什么要震住全场…… 望春说:「小姐,二小姐自从得了这门好亲事,都被人捧上天啦,如今人家这样大的礼节来请您过府,岂不是说明您半点也不输给二小姐!」 苏容意心道,这丫头确实不如忍冬聪明,到了今日还觉得自己很把苏容锦放在眼中。 她站起身来拍拍手,「人家说要见我,我就得去见么,那日他们府上来人,我不是说了么,我身体不适,并且,会‘不适’一段日子。」 她可从不做打自己脸的事。 众丫头面面相觑,拿乔也得有个度吧,是不是太过了? 鉴秋也想劝劝她,「小姐,镇国公亲自来了,恐怕您这样……」 是要把人彻底得罪了。 苏容意转身进了自己的寝房,拿出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盒子给鉴秋,「这是我给谢大小姐的药,你拿去前头给镇国公,就说回去即给谢大小姐送水服下,若是他不放心,要找大夫来看,打开盖子一炷香不服下这药就没用了,信不信由他。」 「就这样?」鉴秋抓抓头。 「是啊,不然呢。」苏容意反问。 鉴秋觉得她家小姐这回装腔也算是装地够本了,她心疼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前头诸位砍人般的目光。 「等下,现在先别去,等镇国公喝完一壶……不,两壶茶再给他送去吧。」苏容意在后头嘱咐。 鉴秋:「……」 此刻苏家最生气的人大概就是苏容卉了,她已经上窜下跳地在姐姐房里好一阵了。 她们不能去见谢邈,因此她和白蔷都坐到了苏容锦屋里。 「二姐!她、她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想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迟早姐夫会被她勾去的!」 苏容卉从贺寿那天就不爽到了如今,她仔细一分析,觉得苏容意就是兵行险着,用这欲扬先抑、欲拒还迎的法子吸引谢邈的注意,现在还巴巴把人家晾着不出来见人,让谢邈尝尝求见而不得的滋味,使他因此对她心心念念。 真是下作手法! 白蔷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却不好像苏容卉般拿出来说,上回镇国公还拉了苏容意的手呢!分明就是被她的「与众不同」吸引住了,亏她还觉得他一表人才,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呢! 她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苏容锦却还是淡定地绣着花样,「你想多了。而且,镇国公也并不会被她勾去。」 苏容卉坐到她身边继续劝,「二姐,我们自然知道你的好,她和你比简直什么都不是,可是姐夫他、他或许一时糊涂……」 苏容锦笑着放下手中的绣活,「一时糊涂?即便他真的一时糊涂又能如何?他能娶苏容意而不顾我吗?镇国公府和我们家会同意吗?宫里皇上太后能容许他这样吗?」 苏容卉道:「自然不能。」 苏容锦点头,「那么若是三妹妹真的那么不顾礼教,勾引姐夫,家里最后为了顾及我的声誉,她会落个什么下场你知道么?」 大概是远嫁、进庵堂清修,或者一死吧。 苏容卉想明白了,脸色也渐渐放缓。 苏容锦摇摇头,继续拿起针线,这几个孩子啊,总是看得太少,却以为自己懂的很多。 苏容卉讷讷道:「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次三番给镇国公难看。 总之不会是因为她,或者旁人,苏容锦想。 「往最简单的地方想想吧。」 她这么说,可是妹妹们还是懵懵懂懂的。 苏容锦垂眸继续自己手头的事,心如止水。苏容意之所以这么做,只是纯粹因为讨厌谢邈和镇国公府吧…… 「醒了!醒了!」谢微的贴身侍女兴奋地向坐在外间的谢邈禀告。 谢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72章 他走进姐姐的寝房,谢微已被人扶着靠坐起来。 看见他,谢微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睡了几天?」 谢邈道:「第四天了。」 谢微的眼神里有些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真好,我还能醒过来。」 不止是她,谢邈也很怕,某一天,也许她就突然地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邈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有些不情愿地说:「早上给你服了苏家三小姐的药。」 谢微一顿,抬了抬手道:「我觉得有些力气了,难怪啊,看来她没有骗人……」 「也不一定就是她的功劳。」 「猊哥儿,」谢微轻唤,「你似乎,对这个苏三小姐不太一样?」 谢邈一惊,声音不免高了两分:「你胡说什么。」 不然他在别扭什么呢?他一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从不会带着对别人的偏颇。而且,他也是从来不会和自己高声说话的。 谢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拧眉道:「你们女人总爱胡思乱想,你只要把身体养好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谢微接下来的话也问不出口了。 「猊哥儿,你怎么这样憔悴?你几天都没睡好觉吗?」谢微见到他眼下的黛青,语气中带了些责备。 她苍白的手覆上了谢邈搁在床沿的手上。 谢邈没有动,「你醒不过来,我也睡不好。」 「你可不要为了我糟践自己的身体啊。」谢微的眼神悠悠如水。 谢邈叹气,「你为我……受了这些苦,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谢微的眼神突然又黯淡了几分,低声说:「你我姐弟,你又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谢邈看她神色不对,知道她一向容易多思多虑,立刻转开话题,「让厨房里给你做些粥来好不好?你想用怎样的,我都让她们去做。」 谢微笑道:「都好的。」 谢邈也对她笑笑,却不是他以往在外时冷冰冰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暖意,瘦削的俊脸上立刻就神采飞扬了起来。 ☆☆☆ 苏家「病了」好几日的苏容意真的闭门谢客,哪怕镇国公府派人送礼来她都一概不露面。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确实她没有空口说大话,这个三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苏容意却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她不去找麻烦,大概麻烦也会来找她。 「小姐……」鉴秋哭奔进来。 真的是哭了。 苏容意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希、希言……它不好了,它不动了,它死了……」鉴秋抽抽噎噎地哭。 后头跟着忍冬跑进来,像是要把鉴秋撵出去。 一般府里死了宠物不是什么吉祥事,下人们都会自己打发。 鉴秋却很重感情,哭得要死不活的。 「我跟你们去看看。」 「小姐,不行啊。」忍冬劝道:「您不能去看这些。」 「也许还没死透呢,」苏容意很镇定,「鉴秋你去把我的药拿上,给希言喂一颗,或许能救命。」 「什、什么药?」鉴秋愣愣的。 「就是给谢家大小姐的那种啊。」 两个丫头突然像看着鬼一样看着她。 「您是说,给谢家大小姐救命的药,要给希言用?」 「是啊,试试看吧。」苏容意想,小狗刚离开母狗,多数都活不了,也不一定就是因为什么病,反正试一试总是可以的。 「那么,金贵,的药,您要给希言,试试?」鉴秋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苏容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金贵的,你快点去,希言的小狗命还要不要了?」 鉴秋立刻跑进她的寝房去取药了。 忍冬想到那天备了厚礼前来却被小姐赏了闭门羹,最后喝了整整三壶茶,都不好意思一再开口要去解手的镇国公,觉得对方真是有几分可怜啊。 最后希言的小命到底还是救回来了,苏容意觉得也许根本不是药的功劳,她也不敢贪功,倒是几个丫头看她的眼神好像从崇拜已经渐渐转化为…… 虔诚…… 对,就是求神拜佛时的那种神情。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花月春风顺利开张,苏容意决定「病愈」,准备过去看看,可是她的麻烦倒是先一步上门来了。 「意姐儿,这是临河镇的何小大夫,他的父亲何老大夫,生前就是给你父亲治过病的。」 苏三太太今日格外和颜悦色,竟然由她来向苏容意介绍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猜都不用猜,九成又是她去找来的。 第73章 苏太夫人神色也没有不愉快,微笑着看着苏容意,那么看来三太太是师出有名。 何小大夫向苏容意行礼,「见过三小姐了。」 这是个十分儒雅的青年,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眼睛从始至终都盯着脚下。 「听闻家父生前为二老爷治病时,曾留给小姐几个方子,小姐照着制药也很有些疗效,在下不才,未曾学到父亲医术之一二,今日特来讨教小姐,能否将家父所留药方给在下阅看一二?」 苏容意蹙眉,原来是这个意图,是她失策了。 当日随口扯谎她得了某位神医的指点,留下救命的药方,后来众人再怎么猜测她也没有明确反驳过,猜来猜去,唯一符合条件的「神医」就是这位何小大夫的父亲了。 苏容意看着上首苏太夫人的神色,就明白过来。 坏就坏在她如今给谢微的药,还卓有成效,追本溯源,苏家想找到这几张所谓「仙方」的来处,才有更好的筹码和谢邈谈条件。 看来她连日来对镇国公府拿乔已经让苏太夫人都感到不满了。 果然做人不能太嚣张啊。 苏容意长舒一口气,「好说,何小大夫,你此来是想把这些药方讨回去的?」 何小大夫有些尴尬,「并非如此,只是想要借看,不知小姐可否应允。」 苏容意说:「这么看来何老大夫什么也没和你说过啊,他既将方子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借不想借都是我的事,怎么你倒知道亲自上门来讨了?」 何小大夫脸上突然泛红,十分尴尬。 三太太听不下去了,「意姐儿,这是你的东西么你说话就这么不客气,这是人家父亲的东西,按理说,你还给人家也没什么不对的。再者说,治病救人是功德,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把药方给何小大夫看看,一来算是物归原主,二来嘛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身为女儿家,又不大懂医术,何小大夫倒是能物尽其用。」 一番话倒的确是冠冕堂皇。 苏容意道:「三婶娘的一来,可就错了,药方是我的,就算是这位何小大夫的父亲给我的,那也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说是物归原主?难道说我父亲在世时送出去的东西,现在我也有理由能讨回来,那么好了,我父亲生前收集的那些字画,听说都是进了三房啊……」 三太太脸上一僵。 「您这二来嘛,就更错了,何老大夫有好东西为什么不传给儿子要传给我这个外人,您怎么不问问,莫非是这位小大夫有什么问题,他父亲都不敢对他委以重任,怎么三婶娘就那么肯定他一定能将我手里的药方发扬光大?」 一盆脏水就这么准确无误地泼到了何小大夫身上。 这个苏家小姐怎么嘴皮子这般厉害?何小大夫飞快抬头想觑她一眼,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又垂下眼眸。 他深吸一口气,作揖道:「三小姐尽可以放心,小人并非为图利,只是不忍先父医术埋没……」 「这怎么能算埋没呢?」苏容意笑道,「你不是已经有能力出诊治病了么?」 「既然你已经是个医者,为什么这般不自信,时时疑心自己没有继承到父亲的医术,反而要将希望寄托在死者留下的几张药方上?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方……何老大夫能写出来的,你为什么就写不出来?」 何小大夫一听这话,犹如当头棒喝。 是啊,他为什么要对父亲留下的药方耿耿于怀呢?他只是不自信罢了,他觉得父亲一定留下了更好的东西,能助他医术再精进一步,他就不会像如今这般籍籍无名了…… 说来说去,他没有牢记医者的本心。他是为了治病救人才行医的,不是为了什么天下无双的药方,更不应该为了一个所谓的神医的虚名。 他想到进这间屋子前苏三太太叮嘱自己的话,苏三小姐靠着父亲留下的药方给谢家大小姐治病,如今已被视为镇国公府的救星,这份荣耀本该是属于他的,苏三太太说,苏家诗礼传家,绝不会夺人分毫,要将这名誉,将出入镇国公府的机会都还给他。 他怎么能不动心呢?这是名扬金陵的好机会啊。可是他现在才醒悟过来,他行医的初衷,是治病救人,只要那人有救,是不是他救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容意继续:「你父亲既然是个好大夫,那么你也一定能成为好大夫的,什么药方不药方的,这种死物,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大夫?」 三太太眼看何小大夫神色动摇,心里有气,立刻向苏太夫人频频使眼色示意。 苏太夫人觉得苏容意话也没说错,可是到底她不是个大夫,自然是不如把谢微的事交给专业的医者来得妥当。 苏太夫人道:「意姐儿,到底你是个女儿家,不好出去抛头露面的,既然如今这位何小大夫请来了,让他替你去给谢家大小姐治病好不好?你就多留在府里陪陪我吧。」 第74章 苏容意说:「祖母,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若将这事交托给何小大夫,他也是决计治不好谢大小姐的病的,有一万张他爹留下的药方都不顶用,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但是试过之后,谢邈会对这位无辜的小大夫发多大的脾气,就不是她的事了。 她很坏心地把选择权交还给何小大夫自己。 没想到何小大夫却施礼作揖道:「既然苏三小姐能够治病,在下就不必要再画蛇添足了,世间受病痛苦难者甚众,谢家大小姐的命是命,庶民的命也是命,弯弯绕绕地纠缠下去,不如在下与小姐各自做各自的事,多为世间病众减少些痛苦。」 拒绝地很彻底。 苏容意有些意外,原来是个明白人啊。 「你……」苏三太太恨不得瞪穿了这傻小子,这是突然抽什么风吊起书袋子来了。 何小大夫继续作揖,又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坚定地要告辞。 苏太夫人一向和善,见他执意不肯,也不好勉强,便遣人送他出去。 苏容意也跟着告辞退下了,留下拼命绞着手帕的三太太在屋里咬牙切齿。 这死丫头还真是能说会道,把她还不容易寻来的人几句话就摆平了。 一出门,苏容意便在鉴秋耳边交代了几句,小丫头点点头,立刻跑了。 「何小大夫……请留步!」 正背着药箱要出门的何晏闻停下脚步。 「这位妹妹,有什么事吗?」 这是苏家的小丫头吧,不知道有什么事。 好呆啊……鉴秋捂嘴偷笑,刚才自己在屋里站了那么久,他都没看见么。 「我们小姐说,下回她再去镇国公府出诊的时候,希望能够请您一起去……」 「这……」何晏闻很吃惊,「我、我去干什么……我、我也治不好谢家大小姐的病……」 全天下的大夫都治不好谢微的病,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他原以为父亲留下什么仙方能够治这种病,可是适才他听苏家三小姐的口气,觉得不止这么简单。 鉴秋眨眨眼,「您不想去镇国公府扬扬名吗?」 何晏闻脸上一红,「我是个大夫……不是为了扬名的……」 鉴秋打量了一眼他磨损的袖口,心想小姐说的果然不错,这呆子如今的境遇恐怕不算太好。 「总之您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若是您有兴趣,跟着一道去瞧瞧也是可以的,总之治不好又不碍您的事。」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晏闻忙摆手,「并不是怕被拖累,我、我只是……」 「哎呀,您就给个痛快话吧。」鉴秋跺了跺脚。 「好,我去!」何晏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那就好,」鉴秋嘻嘻一笑,「请您等我们的消息哦。」 说罢一溜烟跑了。 何晏闻想,这个苏三小姐真是奇怪啊,适才在屋里这么多人她不说,等自己拒绝去镇国公府了,却又要人来请他,真是个奇怪的性子。 刚才自己都没看清,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 何晏闻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能有这么不君子的想法,太不应该了! 别人要争的她不喜欢给,别人不要的她倒非要给。 苏容意的确像白旭曾说过的一样,是个很别扭的人。 「小姐,这个何小大夫如今在金陵的保宁堂行医呢,」包打听鉴秋不等苏容意吩咐,就很机灵地先打听清楚了,「原先他们父子在临河镇行医,后来何老大夫过世,有病患闹上门,差点惹上官司,说是何老大夫生前治死了人,讹了何小大夫好多银子。」 这人看着就呆呆的,难怪会被人讹呢,鉴秋想。 「然后他就到金陵来了,保宁堂是他伯父的,他那个伯父也小有名气,听说给小王爷的侧妃瞧过病的,但是似乎他伯父不太喜欢他,也没打算提拔他的样子,倒不是何小大夫医术不佳,听说他给人治病,人家说赊账就赊账,三剂药钱拿五剂药的事很多,总之就是傻乎乎的……」 这人确实心地很好,只是没什么城府,也难怪一下就被苏三太太忽悠进苏家来了。 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不是得罪她就是得罪苏三太太,他今日还见风转舵,按理说可是把她们都得罪了。 他那个能混在豪门里的伯父肯定不知道。 真是个愣头青啊。 「小姐啊,」鉴秋帮苏容意剥着橘子,「您是要抬举他吗?还是想报复报复这个傻小子?」 「什么傻小子,人家好歹也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而且本心纯良,苏容意道:「虽然确实有点傻……」 鉴秋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75章 「你家小姐也不是圣人,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对他客气些,我请他帮忙给谢微看病的事,你大张旗鼓地捅到保宁堂去,面子做足些。」 面子做足这傻小子恐怕也看不出来。 「小姐,您打算去镇国公府看病了呀?什么时候呢?」 苏容意想了想,「再等些日子吧,谢家那里现在应该情况稳住了。」 等下回谢微再发病的时候她再去「救命」好了。 反正她又不是本心纯良的那类人,自然是要等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 苏容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走吧,我们该去花月春风看看了。」 花月春风开张的时候很热闹,但是开张几天来生意却是冷冷清清的。 苏容意并不意外。 但是最不开心的要数孙彪了,他正翘着二郎腿在后院不爽地嗑瓜子,吐了满地的瓜子壳。 「你怎么弄得这么邋遢!」鉴秋插着腰站在他面前。 孙彪瞟了一样苏容意,「东家来了……」 他满腹的怨气,觉得挣不了钱都是苏容意的错。 「听说苏合香销路不畅,你制香功夫不到家?」苏容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孙彪立马跳起来,「我功夫不到家?我的苏合香可是全金陵最好的!那个琅玕斋卖的那玩意儿,算是个什么东西,可金陵就是瞎子多,拿着大把银子去求……我呸!」 「急什么,一般人能分得清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么,不管什么东西,本来就是赚不识货的人的钱。」 孙彪提议,「不如咱们压低价格竞争一下?」 「不行,价格只能高不能低。」苏容意说。 她的苏合香,值那个价,一分都不能便宜。 孙彪嘴里嘀嘀咕咕的,显然很不满。 「喂,你又不懂买卖的行当,你只管做你的香就是了,还管我家小姐怎么卖啊?怎么卖自然有曹大掌柜和小姐做主。」鉴秋掐着腰,样子很泼妇。 此时苏容意已经去和曹掌柜说话了。 「你这小丫头!懂不懂规矩!」孙彪捋了捋袖子,「怎么跟你大爷我说话的!」 鉴秋鼻子里哼了一声,「为老不尊。」 「我老?我可还没成亲呢……」 两个人斗嘴斗得起劲。前头伙计来报:邱晴空来了。 邱晴空看见跟在孙彪后头出来的鉴秋,点头说:「你主子终于过来看看了。」 苏容意也算了几分红利给邱晴空,他也算是半个东家了。 鉴秋看见他明显神色缓一些,她在见过孙彪之后也不觉得邱晴空相貌难看了,而且人家虽然长得有点凶恶,但是心地还挺好的,好像对小姐不太耐烦的样子,却总是会过来看顾看顾,怕苏容意赔个底朝天。 邱晴空皱着眉头闻了闻伙计递上来的香,「品种是不是太少了,客人进来挑,来来去去也这么几样,我铺子里有几样西域过来的原料……」 孙彪摆摆手,「可别看我,是里头那位吩咐了,咱们不做杂的,就做那么几种。」 邱晴空叹气,这小姑娘,真是个能折腾钱的。 苏容意跟着曹大掌柜出来,脸上看不出一点凝重,笑道:「都在?这也很巧,开张的时候我没在,劳烦诸位了,今日不如我做东,大家去酒楼里吃顿筵席吧。」 一听有的吃,孙彪第一个开怀,「这好,这好,我知道前头东街有家不错的酒楼……」 曹大掌柜笑得很和气,「我老头子就不去了,铺子里总要有人的。」 孙彪突然和邱晴空感情很好的样子,要上去勾肩搭背,邱晴空嫌弃地躲开了。 「邱爷啊,咱们一块儿呗,叫上一坛高粱酒,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邱晴空想拒绝,鉴秋却可怜巴巴地上来劝他,「邱爷,一道去吧,您不在,没人拉的住他,他一喝好几坛,我心疼小姐的钱。」 她紧紧攥了攥腰间的钱袋子。 邱晴空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等会儿咱们再去听戏啊,就是禾丰楼那个小白脸儿,唱得可好了,我和里头的龟儿子有点交情,咱弄上几个好位子,听听唱酥了半个金陵城的好嗓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分明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什么交情,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八成又是他在赌坊里认识的。 苏容意也由着他们,饭后去禾丰楼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孙彪嘴里指的就是当日在镇国公老夫人寿宴上唱戏的那个名旦初雪原。 禾丰楼出入的多是男子,邱晴空提醒她,「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太妥当。」 苏容意本身从前就是会自己一个人溜出来玩的人,笑说,「原来邱老板才是最守规矩的那个。」 第76章 邱晴空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台上的戏子妙目流转,台下的众人也都听得如痴如醉。 苏容意往左侧二楼的雅间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她似乎总觉得有目光在盯着自己。 或许是她想多了。 台上的初雪原正好唱完一折,鞠躬拜谢众人,虽然他扮相极为妩媚清艳,出口的声音却悠扬清朗,的确是男子的声音。 突然之间,邻桌的两个大汉猛然摔了手里的茶碗。 摔杯为号。 立刻四下站起来几个地痞流氓般的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台,直往初雪原而去,苏容意扭头一看,门口也喧闹起来。 看来今天是有人定好了来找禾丰楼的麻烦。 「小姐……」鉴秋有点害怕。 「不关我们的事。」苏容意道:「我们站到一边去。」 这些人是冲着初雪原来的,不会难为他们这些寻常看客。 他们坐得靠前,如今四下又乱起来,推推挤挤地,几人起身还没来得及避开,一个杯子就摔到了苏容意脚边,她鞋子和衣服下摆立刻就沾湿了。 「喂你走开。」鉴秋生气地把罪魁祸首往旁边推了几寸,生怕他撞到自家小姐。 背对着他们的那人转过头来,满脸横肉,瞪着鉴秋: 「是你他娘地敢叫大爷让开?」 说罢就要朝鉴秋动手,邱晴空哪里能忍,立刻从后面窜出来一把隔开此人来势,横腿一扫,那人哀嚎一声就倒下了,倒在了一片碎瓷中,半晌起不来。 「嘴里不干不净的,连个小姑娘都要欺负,真是败类。」 那人的同伙听见声音,又看见邱晴空身手不凡,立刻对了个眼神,又有三个人朝他扑来。 苏容意知道,这下没法收场了。 「他奶奶的,那小白脸竟然有这等帮手……」 那几人骂道。 邱晴空眼见躲不开这场祸端,只好奋力出招,苏容意看出来他功夫不凡,也不多劝,护着鉴秋就往后退到了一棵红漆梁柱后面。 「小姐……」鉴秋很懊恼,带着些许哭音,「邱爷他……」 「他功夫俊,我们别去做他的累赘。」 鉴秋看见跟着她们缩到后面来的孙彪,气得一推他,「你怎么不出去,快帮帮邱爷啊!」 「我的姑奶奶,」孙彪哭丧着脸,「我老孙可不打架好些年了,我又没邱爷的本事,出去当人肉靶子干什么。」 「你……」 「好了!」苏容意道:「你们都往后站,胡乱帮什么忙。」 两人都闭嘴了。 那边邱晴空打红了眼,那伙人却以多欺少,丝毫不减攻势。 不对劲。苏容意蹙眉。 她往戏台上看过去,初雪原还做女旦装扮被几个人拖拽着往门口拉。 他在京中已经声名鹊起,大白天有人来寻仇,怎么连几个功夫好些的护院都没有,满屋子都是一些抱头鼠窜的小厮。 邱晴空本来就是个野性子,这些年在江南做买卖已经收敛了不少,可眼见那些人不肯收手,他一时蛮劲上来,抄起手边的长条凳就要往一个人身上招呼。 不好!这一记砸下去不死也半条命,势必要进官府了! 「邱老板,住手!」苏容意急得跳出来大喊。 有人却比她快一步,左手举重若轻地架住邱晴空手里的长凳,右手成掌,往那打手腰间软肋处一击,那人便瞬时软下身子,挪不动步了。 苏容意松了口气,却看见那人又将长凳往初雪原的方向一甩,木质长凳甩在红漆大柱上,瞬间四分五裂,挡住了几人拖着初雪原前进的脚步。 「都住手!」 此人声音低沉,却中气十足。 眼看他出手凌厉,那破碎的长凳显然是注了几分内力的,那些打手也一时怵了怵。 苏容意认出他来,是那个被她救过的少年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乌烟瘴气的堂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吵死了!」一个少年从楼梯上缓步踱下来,「你们金陵的戏还真是有意思,台上台下一起演。」 果然他也在这里。苏容意看他下来的方向,莫非自己刚才感觉到的视线就是来自他? 言霄手里还悠悠地扬着把折扇,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众人皆有一个疑问,这才什么天,是有那么热吗? 他露面的一刻,堂里众人有一瞬间失神,心道这个少年倒是长得真是很俊,不过也就只是短短一瞬间,毕竟大家都是男人,看美貌的女子还比较有兴趣。 于是又开始吵闹起来,拖人的拖人,吵架的吵架,没人再去注意默默在角落光华无限的他了。 第77章 言霄轻哼一声,走到苏容意旁边,很有礼貌地行礼,「苏小姐也在啊。」 「你知道我?」苏容意微微有些不愉快。 他恐怕是调查过自己了。 「漂亮的姑娘,不需要多打听,自然而然就有传闻传到耳朵里了。」他悠悠看着阿寿在堂中飞窜着收拾那帮打手。 鉴秋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她也认出他来了,亏她一开始还觉得他很不错呢,怎么一次比一次轻浮啊? 苏容意抿抿唇,那么恐怕他也听说过自己别的传闻。这人是什么来路,自己帮他到底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言霄是什么身份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很快就有官兵进了禾丰楼,把那些闹事的人全部都拿住。 为首的兵头眼睛转了一圈,才在阿寿的示意下找到了缩在角落的言霄,立刻恭敬地上前禀告:「言少爷,这些人都拿下了,卑职会派人送去府衙,言少爷想一同去吗?」 苏容意看出他身上的衣服,不是寻常官府皂隶所穿,却是同制,更像是哪家的府兵…… 大白天能在京里有这样整齐能调动的府兵,恐怕只有渭王府了。 显然他是渭王府的自家人。 姓言…… 是渭王殿下的东床? 言霄「啊」了一声,「我就是在这坐坐,碰到这无妄之灾,我只是无辜的群众啊,为什么要去衙门?不去不去……」 那人也不能说什么,「小人领命。」 于是他回头吩咐手下押着大大小小的一干人要出去。 「哎,等一下,」言霄又说:「那位唱戏的初老板也无辜地很,你瞧他这形容,岂不是亵渎官衙,你把他放了,过个半日再让府尹传他问话吧。」 苏容意侧眼看见他笑眯了眼,很开怀的样子。 看来他也看出来了。 初雪原衣襟凌乱,头上的摆饰也掉的七零八落了,难得却是他保有着一份从容的气魄,亲自向言霄道谢。 邱晴空也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苏容意主仆:「没伤着哪儿吧?」 鉴秋突然很感动,「邱爷,我们都没事,您呢?」 邱晴空扭扭肩膀,「很久没动手了,手有些生,无碍。」 苏容意见到邱晴空的领口被扯破了,便说:「我有个丫头针线好,给邱老板再做件衣服吧。」 邱晴空一愣。 旁边的言霄撇撇嘴。 「孙彪这小子呢?」邱晴空没好气地问,要不是他非要来看戏,他们哪能无端惹上这麻烦。 鉴秋不满地说:「刚走,让他先回去通知您的小厮过来接您。」 让他走他立刻就走,真是没胆儿。鉴秋内心有点愤怒。 邱晴空仰头哈哈一笑,「又不是女儿家,要什么人接……」 「这位仁兄功夫不错啊,也很仁义,这种情况下还仗义出手。」言霄突然插嘴。 他怎么还在这儿啊?所以干嘛站她们旁边?鉴秋不满地侧过半边身子,拿自己的背对着他。 邱晴空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也抱拳说:「阁下的护卫功夫才高,若不是他及时出手,邱某恐怕少不得要去牢里蹲几天了。」 「好说好说。」言霄有点得意。 「诸位,」初雪原对着他们道:「今日在下多谢诸位出手相助了,无以为报,恳请诸位到我小院一聚,容在下好酒好菜招待以聊表感激之情。」 一番话音调柔婉,音色甚美,听着让人不忍拒绝。 「好啊。」言霄答应地很爽快。 邱晴空却不太想和一个戏子把臂同欢,他侧眼去看苏容意。 初雪原却对苏容意施了一个长揖,十分诚恳: 「请两位姑娘也赏个脸吧。」 那就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吧。 众人随着初雪原往后头走,没想到禾丰楼后面就是他独住的小院,收拾地清新雅致,竟比许多大户人家还讲究。 把他们引到临水所建的一处四面敞亮的水榭,初雪原落落大方地告辞:「容在下更衣洗漱再来见贵客,此时丑态,不忍污各位清视。」 「倒还是这些人讲究,看多了戏文,这唱戏的也算半个文人了。」邱晴空眺望着水面感慨。 若是盛夏,这处地方肯定更妙,放眼望去皆是荷叶,在这里焚香弹琴,肯定是很舒畅。 他想到自己那个四四方方,啥也没有的院子,和这里一比,简直不止是粗糙了。 「你也看出来了?」言霄低声在苏容意身旁问道。 「我没有。」她答得很干脆,很冷淡。 「……」 他举起三个手指,认真地数给她听: 第78章 「第一回,我在问月阁帮了你的忙,打退了那个想轻薄你的粗汉,第二回,你在秦园茶以血为药救了我的命,第三回,就是今天,我又帮你手下免除了牢狱之灾,算起来,还是我比你多一回。」 好像两次出手的都是他的护卫阿寿吧? 「他不是我手下。」苏容意只说。 言霄又撇撇嘴。 她对这个莽汉倒是很护短。 「所以,苏小姐,你不是不喜欢欠人恩情么,可是我今天又让你欠了一回,你是不是因此很不爽?」 他嘻嘻地笑了,样子有点嚣张。 幼稚。 他明明知道她这是要和他保持距离的意思。 苏容意轻叹一声,「这个初雪原恐怕是意图在你,你身上有什么是能被人算计的东西?渭王府的势力?我听说他是小王爷的人,莫非他在小王爷身上达不成目的,便将目标转向你了?」 言霄拿手里的扇柄敲了敲肩膀,她这就不清楚了,初雪原是许清越拿来讨好他的,他自己本人根本对初雪原没什么兴趣。 「所以,」他呵呵一笑,「你一起过来还是想跟着我了解了解初雪原的企图?怕他对我不利?想这样就还我的恩情了?」 他拿一根手指摇了摇,嗓音低醇:「那可不够。」 言霄觉得现在自己扶拦摇扇,侧头浅笑的样子一定很风流,很迷人,很潇洒。 但是这位苏三小姐好像完全没了解他的意图,她相当严肃地皱了皱眉:「你的病是无法根治的,这话我上回就说过,你杀了我我也是这句话。」 言霄扶拦的手差点一滑。 她倒是提醒他了,还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谁家姑娘面对这样的调笑会这个反应啊?言霄觉得好无趣,他有点沮丧。 阿寿因为练武的缘故,听力比常人好些,自家少爷的这些话,他简直没耳朵听了,于是又自觉后退了五步。 两人身后的邱晴空却看得直皱眉,他对鉴秋说:「你快跟在你家小姐旁边,岔开他们。」 鉴秋领命。 邱晴空自然不知道这两人渊源,以为言霄就是个自命风流的登徒子非缠着苏容意说话。 虽说这小丫头如今着男装,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看起来能让她黑一圈的东西,到底相貌放人堆里也是挺扎眼的。 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怎么就像她爹似地瞎操心? 初雪原更衣毕,出来见客。卸了妆的他也是个相貌清秀的公子,只一对上挑的丹凤眼生得媚态十足,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邪气。 苏容意不置可否地静心听他介绍桌上的佳肴美酒,他十分耐心,讲话也有趣,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耐,连一开始有点膈应的邱晴空也很快放开了。 而且他对他们几个的招待也并无厚此薄彼,哪怕苏容意在心中认定,今日的事是他为诱言霄入网所刻意安排,此时却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仿佛真的只是诚心感谢他们出手相帮而已。 「苏小姐,对在下准备的俗物不满意吗?」初雪原笑着问,一双眼睛会说话般盯着自己。 「不会,」苏容意停下思路,看见旁边言霄吃得狼吞虎咽的,「都是好东西,难为你费心了。」 初雪原却很怪异地脸上升起一抹红晕,「那就好。」 邱晴空问:「今日那些到底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初雪原叹气,「不瞒邱爷,是我原先待过的长生班……他们安排的人……」 这就难怪了。 初雪原为什么离开长生班自立门户,而长生班如今为什么还死咬着他不放,这里头的恩怨情仇,他们作为外人,还是不多问了。 「初老板现在经常唱堂会吗?」苏容意问道。 初雪原顿了一顿,「不太多。在下与金陵的豪门巨贾的来往不算多,会请在下唱堂会的人家就更少了。」 言霄却道:「不过你名声倒是挺大的。」 虽然他根本听不懂。 初雪原笑道:「言少爷谬赞了,若是您想听在下唱戏,请随时过来就是。」他转头对苏容意几人说:「自然诸位也是一样的。」 言霄摆摆手:「不了,我不爱听戏。」 眼看天色不早了,众人起身告辞,初雪原也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到门口。 言霄伸了伸懒腰,「苏小姐往哪里去?」 「自然是回家。」 邱晴空和鉴秋都觉得他是没话找话。 「那么……就此别过,再见了。」他挥挥手,很潇洒地上了小厮牵过来的马。 「少爷,就这么放过……」阿寿觉得好不容易遇上这个能治言霄病的女孩子,怎么能不抓紧抓紧机会。 第79章 「你不知道么?」言霄丢给他一个「你真孤陋寡闻」的眼神,「镇国公府请了她去给谢家大小姐治病,要逮她随时去镇国公府好了。」 况且他最近确实也没有犯病。 阿寿摸摸鼻子,心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路上邱晴空觉得这个初雪原对他们一行人太过殷勤了,还是多嘴说了一句:「那种场合还是不太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去,姓初的虽然这么说,我看你们还是少去为妙。」 苏容意竟然没有任何反驳,点点头说:「我听邱老板的。」 邱晴空有些惊讶。 苏容意却又让他更惊讶了一回:「恕我唐突,我能唤邱老板一声邱大哥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邱晴空觉得脸上有些烧,「这、这……」 她这样的身份,竟然如此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低贱的人。 苏容意看他一副见鬼的表情,笑眯了眼:「看来邱老板果然是很守规矩的一个人,当我没说吧。」 他守规矩?这丫头分明是激自己,邱晴空想起自己当年做马贼的时候何等不羁,如今到金陵这些年倒是活得真憋屈。 「好!你这小丫头也是我辈中人,我能叫你一声妹子,是我赚了!」 他为了鉴秋就愿意出头和那帮人打架,不计后果,他的本心从来没有变过。 他这样的人,值得她尊敬。 邱晴空很开心,「不错不错,好妹子,哈哈。」 他在金陵孑然一身,突然间像是有了个妹妹,他觉得这种感觉真是非常好。 「不过啊,你这丫头,花月春风到底怎么办,这么不死不活的经营下去怎么挣钱,我那边还有些原料,都是西域过来的,你要不要看看……」 他突然很有做大哥的自觉,立刻就操心起来了。 「这个嘛,我自有分寸……」苏容意想了想,「邱大哥,咱们用来运送苏合香原料的那条线路……」 她死活不肯用南海的原料做苏合香,天竺又太远,只好取中间,好在西北她知道有个地方的百姓会私下采摘野生的原料,只不过数量极少,运输又不方便。 邱晴空拍胸脯保证,「这个你大可放心,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保证没人敢泄密,不过你还真行,知道有胡民私采的苏合原料……」 「这也没什么。」她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觉得他太信那些兄弟。 邱晴空见劝不动她,便说:「你想精益求精,也是好的,况且我们的苏合确实很好,只是妹子,该如何打响名头才是当务之急啊。」 他真是替她干着急。 苏容意明媚地一笑,「机会很快就会来的。」 ☆☆☆ 「咦?最近好多和尚下山啊……」花月春风的小伙计因为没有生意,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晃来晃去的行人。 「这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三五个小沙弥了。」 内堂里传来一声轻柔的声音:「鉴秋,去请对门两个小师父过来。」 鉴秋「诶」了一声,飞快跑向对面绸缎铺正在化缘的两个小和尚。 两个小和尚跟着鉴秋进门,客气地鞠躬行了个佛礼,鉴秋笑眯眯地问:「小师父正化缘呢?可是最近有什么大事?」 小和尚们身上的僧袍崭新,形容也很体面,一看就不是乞食的那类游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说:「小僧与师弟在城外大宝济寺修行,此次下山化缘,是因为半月后本寺将举行五年一度的讲经大会。」 大宝济寺的法会,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会啊。 鉴秋也肃然起敬了些。 苏容意从后堂出来,吩咐鉴秋说:「取十两银子给两位小师父,聊表心意。」 小和尚们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向她行了个佛礼:「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小僧代表本寺僧众多谢施主善举,四月二十,恭请施主莅临,敝寺将不胜荣幸。」 苏容意道:「贵寺是百年宝刹,若是有幸能听到贵寺高僧说法,是我的荣幸,定当赴会。」 她又话锋一转,「两个小师父想必还未用饭吧,如若不弃,在这里用过午饭再继续为佛祖化缘吧。」 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多谢施主,但是……」 鉴秋道:「小师父们勿怪,我们二东家也是吃斋的,今日二东家过来,因此铺中准备的皆是素斋,不敢冒犯两位,还请赏光。」 两个小和尚一听,立马开心了,笑着谢过苏容意,由鉴秋带着领往后头了。 曹掌柜摸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目送两个小和尚的背影。 小伙计不解地凑上去问:「曹老,东家为什么要好吃好喝招待这两个小沙弥啊?」 第80章 曹掌柜看了这小伙计一眼:「你看好铺子,管这么多干什么。」 小伙计委屈地瘪瘪嘴,看铺子看铺子,也要有生意才行啊,开张那么长时间了,别说大宗的生意,连散客也没多少,不是嫌弃东西少,就是嫌弃价钱高,东家还下了铁令,不许降价出售,气走了好几个本来有可能做成买卖的客人。 曹掌柜却兀自微微颔首,从大宝济寺的佛法大会入手,确实是个好机会,只是啊,东家,没那么容易的。 两个小和尚心满意足地吃完饭,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苏容意还吩咐鉴秋上了茶。 年长些的小和尚稳重些,又一次规规矩矩地向她们道谢。 苏容意好笑地制止,「两位小师父是事佛之人,我们这点素斋,实在当不起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谢,若是你们真要谢我,应该让我更为佛祖尽点心力才是。」 小和尚说:「施主真是菩萨心肠,您已经为佛法大会捐了银子,佛祖已经感受到您的心意了。」 「那是我自己的银子,可还有我这个铺子能为佛祖效劳的地方?」她笑得有点狡黠。 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四周看了看。 「施主,您这可是个卖香料的铺子?」 苏容意微笑着点点头。 「那么或许您能提供些佛香……」 小和尚还没说完,就被他师兄拉了一把。 「休得妄言,施主这里又不是专卖香烛黄纸的铺子。」 他被训得很委屈:「可是、可是……咱们寺里也需要上等的檀香啊……」 佛香有许多种类,有塔香、丸香、散香、末香、练香、线香等等,但是供奉佛祖,还是以檀香为上,有些寺庙也会用沉香,常年烧这样的香,只有财力雄厚的大庙才行。 年长的小和尚想了想,对苏容意道:「施主勿怪,我师弟年幼懵懂,采买香料一事一向是我师叔慧伦大师做主,我们是管不得的……」 他顿了顿,「如果施主能够提供上好的檀香,或许您可以找慧伦师叔谈谈。」 「你师叔如今在山上?」 「师叔在金陵城中。」 佛寺里两个生财的重头,一个是素斋,另一个自然就是佛香了,而办法会自然这两项更加重要,对寺中和尚而言这两桩差事可是大肥缺,没些资历的哪里敢揽这样的事,想必这个慧伦已经是各大香料铺的座上宾了。 送两个小和尚出门,曹掌柜在身后对苏容意说:「东家真的要与众人虎口夺食?」 能在大宝济寺的法会上供应檀香,必定接下来全金陵的寺庙都会纷至沓来,而民间无数的信徒自然也会跟着对他们的香趋之若鹜,这绝对是扬名立万最好的机会。 五年一次,不知有多少实力雄厚的商人盯着这次的法会。 不容易啊。 苏容意笑说:「试试看吧。」 曹掌柜沉吟,「那么礼单,您看怎么拟?」 「礼单?」 曹掌柜被她问得一愣,「就是送给慧伦和尚的礼啊……」 「他一个出家人,恐怕近来收的礼他这辈子也用不完了。」 曹掌柜远比苏容意深谙讨好一个和尚的法门,他说:「沉香念珠,或者紫金钵这些物什,东家您看怎么样?咱们可以请邱爷帮忙一二,挑几件东西必然不会被那些奸商骗了去。」 苏容意却摇摇头,转头对曹掌柜说:「曹老,出家人也是人,这些东西虽贵重,我们又怎么知道慧伦是不是需要?」 或许送这样的东西不会错,可是慧伦收文玩,就如才子收书画,庸人收黄金,符合他的身份,可是却未必符合他的需求。 曹掌柜也糊涂了,「那他一个和尚,又有什么需求?」 苏容意道:「是人就总会有需求和念想的。」 曹掌柜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实在闹不清她的意图,却还是只好按照她的吩咐安排下去。 ☆☆☆ 慧伦五更天准时起身,哪怕在山下,也依旧虔诚地起来诵了一个时辰的经。 诵完经他又一个人坐在桌前写了两个时辰的字,恭恭敬敬地抄誊《楞严经》。 他的小徒弟在外扣门,「师父,今日琅玕斋的掌柜约了时辰请您在合盛斋用午饭……」 他「嗯」了一声,小和尚推门进来为他披上崭新的僧袍,戴好一串奇楠沉香的念珠。 慧伦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和尚不解,「师父,这身衣裳真是气派。」 慧伦说:「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红颜尚是枯骨,青竹乃为法身,况且一身衣服。」 况且一身衣服啊。 这些年来他在凡尘中悟得的心法,远甚在寺中清修多年。 第81章 苏容意带着鉴秋来等慧伦,得知他还未归来。 鉴秋努努嘴说:「住这么好的地方,莫非是个酒肉和尚?」 「休得妄言。」苏容意轻斥:「大宝济寺如此地位,负责寺中香火的差事虽是俗事,若慧伦大师是个俗人,你以为寺中高僧能由得他这般败坏名声?」 世人只看慧伦吃得好,穿得好,时时与豪商巨贾往来,收不尽的礼,见不完的客。 可是这样的修行,远比苦行更磨人心性啊。 鉴秋还是不大相信,她觉得这个慧伦肯定就像那些大户人家的采买一样,捞尽油水,眼睛长在头顶上。 慧伦回来便得知有人在等自己,他虽疲惫,却还是请苏容意主仆进门上了香茶。 他想到适才见过的琅玕斋掌柜,对方提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而且还有意无意抬出了镇国公府。 就是住持也不能不给镇国公谢邈几分薄面。 谁说和尚威武不能屈呢?他们终究是在俗世之中,无法超然物外,有许多不得已。 慧伦轻轻叹气。 苏容意没有喝茶:「大师每日劳碌,侍奉佛祖的时间恐怕有所减少,我不敢多叨扰您。」 慧伦觉得她倒是很有眼色,「施主有何来意,请说吧。」 「我名下有一间香料铺子。」 她说完这句话,慧伦就已经打算叫徒弟来请人出去了,这些日子来不知有多少人这么做过,他会请进来,却也会很快请出去。 「大师,请仔细听我一言,我不是来求大师办事,而是想为您说几句话。」 慧伦奇怪:「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您如今日日纠缠在这些银钱买卖中,想必心中十分不忿吧?」 「阿弥陀佛,」慧伦依旧平静,「施主,贫僧所做皆是为了弘扬佛法,并不敢在心中有何不满。」 苏容意说:「不错,既是为了弘扬佛法,也是为了贵寺。贵寺高僧众多,人人都想潜心修法,可是庶务却不得不有人受理,这副重担压在您身上,恐怕不轻吧?」 「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所言确实不假,贫僧主理庶务,却并不以为耻,心中有佛,则所见皆佛,贫僧与众师兄弟并无二致。」 「不错,」苏容意说:「可是世人却多以为大师是那等爱金银的庸俗之人。」 苏容意身后的鉴秋一惊,她就是那世人中的一个啊,小姐你好不给面子。 慧伦的脸色稍变,难道她就是特地来侮辱自己的? 苏容意却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木梳子。 「我知大师心中所想,愿尽一些绵薄之力。」 什么东西? 慧伦的两个徒儿都瞪大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 怎么看都是一把梳子啊。 她送和尚一把梳子?她这不是侮辱师父又是什么?! 真是无礼至极。 慧伦自认修养极好,深吸一口气道:「施主,贫僧并无还俗的想法,施主恐怕猜错了。」 苏容意哈哈一笑,「我不是拿大师打趣,也不是借此侮辱大师,而是为大师提供了一个想法。」 她继续:「大宝济寺百年名刹,每日慕名而来的香客不知凡几,固然寺中高僧们不需要,远道而来的香客们却需要吧?」 慧伦自觉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施主的想法固然是好,然而佛家寺庙,重在弘扬佛法,渡人向善,并非重于表相,想必佛祖看的也是信徒之虔诚,而并非其衣冠。施主这份礼,却是送的多余了,本寺并不需要。」 苏容意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檀木梳子,「大师口口声声不重表相,诚心向佛,可是却与外头诸人一般庸俗。」 堂中的小和尚们都听不下去了,「施主,你……」 慧伦扬手打断他们,「愿闻高见。」 「大师觉得这梳子就仅仅是梳子,对你们和尚百无一用,您瞧世人尚且不看表象,为何却对一把梳子如此刻薄?」 对一把梳子刻薄…… 一把梳子还能看出朵花来吗?堂中的小和尚揉揉眼睛,又仔细盯着看了一遍。 「天下间的男男女女,哪一个早晨起来离得开它?篦发正冠,自然是礼仪所在,可是对于女客来说,它亦是最不离身的一样物什,大师口口声声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却为何不能站在众生的角度出发?」 「贵寺再好的平安符,对女子来说,到底是佛家之物,未必显得亲密,倒不如这一把梳子贴心,时时会拿出来观赏使用。若是大师能为这一把普普通通的梳子开光加持,女子们日日见到此梳便仿佛受佛法洗礼,不仅安定人心,保佑她们,这佛法也岂不是更能弘扬进人心?」 她笑说:「难道只有贵宝刹的佛香佛器才是彰显佛家庄严之物,我瞧着未必就有如此铁令吧?佛祖之大慈大悲,想来应该并非高高在上,更应流于市井才是。」 第82章 慧伦哑口无言,一时竟想不到话来反驳她。 仔细一想,却为何要反驳呢?她说的不错。 若是做些诸如「平安梳」、「积善梳」送给香客,岂不更比平安符受世人喜欢?本身梳子就是长辈馈赠晚辈,男女之间互赠十分相宜的礼物。 是他们和尚做久了太过迂腐,从未曾想过凡尘世人的需求好恶。 慧伦想到师父让他下山的目的,并非是要他修己身,日后为自己求一个百年金身,他心中当存世间众生,他如今所忍受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大宝济寺香火不断,信众愈广。 苏容意又添了一把柴:「大师,我从进屋就发现,您很善书吧?若是能得大师墨宝刻于梳子上,岂不是既弘扬了佛法,又弘扬了书法?这难道不是大师您自己一件功德无量之事?」 慧伦讶然,她初时说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原以为是胡说的,没想到她却的确猜中了。 慧伦也是个人,他此生所求,不过是希望大宝济寺广纳信徒,世间佛法昌盛,众生能受佛祖感化脱于苦海。 而更想的是,能由自己来完成这件事。 并非像如今这般作为一个人人眼中的庸碌和尚,只知与银钱打交道。 这个梳子的妙想确实能助他提高在信众心中的地位。世间俗人求功名、求利禄,而他这个方外之人,求的是大道,却亦不能免俗。 这矛盾的心思,竟被这个小姑娘捉摸地如此清楚,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慧伦叹道:「是贫僧庸俗,不知施主心中亦有佛道。」 说罢就起身向她行礼。 苏容意忙站起来不受,「大师言重了,我一个俗人,怎么能当您这样的夸赞,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法子,想助大师达成心中所想罢了。」 慧伦说:「贫僧修行数年,眼界却着实不如施主,真是让您见笑。」 「哪里话,我只是个生意人罢了,为了心中所想,便以此来同大师交换。」 她直接道明来意。 慧伦也能猜到:「施主想让本寺在法会那日用您的香?」 苏容意笑道:「还不止如此。」 她又把手里的梳子举起来闻了闻,「我是做香料的,希望大师能让梳子再过一过我的手。」 慧伦虽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心里却早已被她说服了,可是嘴上要他答应与她像谈生意一般交换此事,总归觉得别扭。 苏容意知道这些和尚都清高。 「大师,您追求的是大道,又何必在乎这些小节?你我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佛祖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便您诸位师兄弟与您易地而处,他们又会做的比您更好吗?何况您也并非身处地狱之中,仅仅是怕被人指责沾染太多尘世烟火气,您就会以此自伤,罔顾大道么?」 「阿弥陀佛,」慧伦感慨,「小施主竟将世间事看得如此透彻,真是有难得的慧根啊。」 苏容意反而觉得他夸自己有点过了,也虔诚地向他行了个佛礼。 两人算是谈妥了。 鉴秋嘻嘻地笑:「小姐,这位慧伦大师看来也没有很得道嘛,几句话就被您说得心悦诚服。」 「又胡说了,」苏容意说:「善于激辩的和尚未必就是高僧,这位慧伦大师肯听我一个小儿言语,显见心胸宽广,虚怀若谷,这是我的幸运。」 换了别的和尚,她要如何搞得定这五年一度的佛法大会啊。 幸好这慧伦和尚是个心志坚定,诚实不欺的出家人,她投其所好的做法,他也欣赏接受,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这实在是不容易。 「还是不行。」苏容意闻了闻手里的香,对孙彪说:「檀香的味太淡,苏合香的味太浓,我说过,一定要配比到一个最合适的程度。」 孙彪满头大汗,嘴里嘀嘀咕咕的,她这要求也太难达到了,既不能掩盖了檀香的味道,又要让人闻出来添了苏合香,这不是难为他么。 「东家啊,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您这要求,反正我是弄不明白,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他觉得苏容意一个外行,轻飘飘几句话一说,自己捣鼓上半天,她还尽挑刺。 苏容意看着他冷笑:「我请你来是干什么的?是配香,我要是什么都自己做那你干什么?你替我想法子去卖吗?」 「我从来不养闲人,你若做不到我也不会勉强你,你另谋高就吧。」 孙彪看她的脸色,不敢再胡说了。 曹掌柜也看不下去了,拍了孙彪一记:「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在铺子里吃喝领工钱,东家说什么了,你白天溜出去赌钱,晚上去花街,东家可曾管过?如今就做这一件事,你嘀嘀咕咕个半天,是惯坏了你,你有本事今晚就出去,看哪个人家收留你!」 第83章 孙彪告饶:「掌柜的,你也知道我的,我就这张臭嘴,我自然是要为东家尽心的。」 曹掌柜正色:「这次做的事关系到日后咱们铺子和咱们这些人的命运,你万万不能马虎啊。」 孙彪那股浑劲也过去了,真的怕苏容意生气,忙道:「东家,你别和我这个没眼眼力见的计较,我就是今晚不睡也要把您交代的事给办好了!」 苏容意叹气,「三天。三天之内,一定要给我我满意的香。」 孙彪拍拍胸膛,钻回他的小作坊里继续捣鼓了。 外面传来邱晴空的朗笑声,苏容意看见他提着两只野鸡和野兔子进来,鉴秋兴奋地跟在他旁边直打转。 「邱大哥,你不是吃素么?」苏容意有点奇怪。 邱晴空笑道:「这东西好,补得很,你们两个小丫头,瘦的跟什么似的,这是我几个弟兄去城外打的,给你们尝尝鲜。」 鉴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跳着要去接他手里的鸡和兔子。 邱晴空把两只活蹦乱跳的野鸡野兔举高,「等会儿炖了有你吃的,别碰,当心野鸡琢你。」 「咦?」鉴秋奇怪:「邱爷要亲自做吗?」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等会瞧着吧。」说罢挽了袖子就大跨步往后厨去了。 曹掌柜也笑道:「鉴秋姑娘是等不及了,等会儿就由你帮着摆碗筷吧,这会儿你可别碰了。」 鉴秋有点不好意思地往苏容意那里看过去,苏容意笑着摇摇头。 鉴秋蹭到她身边说:「邱爷对咱们真是挺好的,不过小姐,我怎么替邱爷觉得那么不值呢?」 「怎么?」 鉴秋皱皱鼻子,「邱爷是如橼货行的三掌柜,可是您瞧,他成日忙的和个陀螺似的,曹掌柜管铺子里所有的事都没他忙,总觉得很不值得,又不是他的铺子……」 苏容意说:「如橼货行的大掌柜是他结义兄弟,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也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她听着厨房里邱晴空的朗笑声,却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厨房里很快就传出了阵阵香味。 前头的小伙计都很开心今天午间有加餐。 苏容意和曹掌柜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的,总算告一段落了,听见鉴秋又喊着:「小姐,小姐,快看是谁过来了!」 苏容意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轻衫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堂中,未施脂粉,巧笑倩兮。 「宋姐姐,」她有点惊讶,「你怎么会过来?」 宋窈娘笑说:「苏小姐的铺子,早该来看看的,一直不得闲,请您见谅了。」 「哪里话,我知道宋姐姐不爱出门,上回让鉴秋送去的香你用着觉得可好?」 宋窈娘很不好意思,「很好很好,这回我就是专程来买的,苏小姐,你可别再送我了,不然我往后再怎么上门。」 苏容意也不勉强她。 邱晴空探出头来:「鉴秋丫头,可以吃饭……」 他突然愣住了。 苏容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邱晴空脸上仿佛浮起一丝赧色。 宋窈娘也吓了一跳,问道:「这位是……」 她只知道苏容意的铺子里老的老,小的小,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一个汉子来了? 苏容意笑道:「这算是我的合伙人,邱大哥,这位是……」 她正要介绍,邱晴空却飞快缩回头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宋窈娘说:「您这香料铺子,怎么却满是饭菜香,倒是像酒楼了。」 苏容意道:「还是你来得巧,今天有些野味,宋姐姐坐下一道吃吧。」 宋窈娘忙摆手:「这可不行,不行的……」 苏容意示意旁边的鉴秋,鉴秋立刻明白过来,撒娇耍赖,连拖带拽地把宋窈娘拉去后面入席了。 「苏小姐,这还是不行的,我这身份……」宋窈娘直到坐下还在推拒。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你瞧我,不也不管不顾的。」 鉴秋殷勤地帮宋窈娘摆好碗筷,「是呀,娘子,别拂了小姐的好意呀,可香了,你快尝尝……」 「那你……」宋窈娘说:「也一起?」 鉴秋却笑嘻嘻地说:「主仆还是有别的,我和小林他们一起吃。」 曹掌柜笑着说:「这丫头精着呢,和小伙计们一起吃,哪个敢和她抢。」 宋窈娘也笑起来。 邱晴空提了一小壶素酒放在桌子上,坐下却一言不发的。 苏容意看着还没喝酒就胀成个大红脸的邱晴空,说:「邱大哥这会儿怎么这般安静?」 刚才提着野味进来明明还是风风火火的。 第84章 她本是随口一问,邱晴空却以为她在打趣自己,咳嗽一声忙往嘴里扒了半碗饭。 曹掌柜笑眯眯地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对宋窈娘说:「宋娘子,请尝尝这兔子肉,是邱爷亲自掌勺的。」 宋窈娘讶异地看了一眼邱晴空,「谢谢掌柜和邱爷的美意了。」 邱晴空正在瞪曹掌柜,闻言又不小心呛了一口饭,瞧他频频出错,曹掌柜笑得更开心了。 饭毕,宋窈娘没急着走。 「近日来镇国公都未曾来过问月阁,我倒是从您的一个堂兄那里仿佛听说……苏二小姐和镇国公的婚事要延期了?」 延期? 苏容意近来分神的事情太多,倒是没有太在意苏家的事。 她「嗯」了一声,「谢微半死不活地拖着,恐怕谢邈不等她状况稳定下来,是不会成亲的。」 宋窈娘奇道:「若是不好,岂不是应该加紧婚事的节奏,一来算是冲喜,二来也让谢大小姐吃上弟妹的茶,了无遗憾地去才是啊……」 哪里有因为姐姐生病自己就不娶妻的道理。 苏容意沉吟,「他们……与别人不同。」 她就算从前没看出来,那日去镇国公府赴寿宴时也看出来了。 谢邈,原来你最重视的人是你的姐姐啊。 谢家姐弟的关系不是她们应该关注的重点,宋窈娘镇重地说:「苏小姐,近来在镇国公府中,我觅到一个眼线,日后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便可以通知您了。」 苏容意蹙眉,「宋姐姐,我不希望你太冒险。」 宋窈娘摆摆手,「这哪里能算冒险呢?薛大小姐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我们查了这么久却还是毫无头绪,拿不住镇国公府的丁点证据,我夜来入梦,实在觉得对不起她。」 苏容意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劝慰她,宋窈娘这样重情义,其实就算自己没有重生,也不会责怪她的啊。 「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些好。」苏容意还是多劝了一句。 宋窈娘在风尘中打滚多年,自然也有分寸,柔声说:「苏小姐,您在明,我在暗,我宋窈娘当日立誓要为薛大小姐报仇雪恨,便绝对不会食言的,请您相信我!」 她不是不相信她,苏容意是想到了当日的那条金钱白花蛇…… 那背后主使之人该是多么阴损歹毒,竟可以罔顾人命至此。 显然镇国公府里面就像一潭浑水,想对付谢邈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她怕宋窈娘太冒进反而不妥。 劝不动宋窈娘,她便转开话题,「宋姐姐,你这些年,有没有想过要离开问月阁?」 「离开?」宋窈娘摇头,「没有过。」 她的表情很淡然,没有自伤自怜,「我如今过得很好,离开这种生活去过一种旁人觉得好的生活,是不值当的,何况我在风尘中,还能为您做些事。」 苏容意笑道:「是我俗了,宋姐姐这般人品,风尘亦不能拦你清身洁己。」 两人说完话,宋窈娘付钱买了一些苏合香,苏容意亲自送她出门。 回头发现邱晴空一直坐在堂中,像是帮着看铺子的样子。 「邱大哥,今日如橼货行里生意不忙吗?你在这里坐镇这么长时间。」 邱晴空「嗯」了一声,眼神清明地望向门口,很正经地回她:「怕你这个小丫头镇不住场子。」 苏容意很莫名其妙,这里一天能有几个人上门,还需要人镇场子? 她走进后间,鉴秋和曹掌柜一老一小倒是笑得很开心。 「怎么了你们?让邱大哥一个人在前头,不大妥当吧。」 两人明显就是有秘密讨论却不告诉她的样子。 鉴秋对着曹掌柜一副「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轻声道:「小姐的聪明才智可都全放在赚银子的念头上了。」 曹掌柜呵呵地笑,「你这丫头,轮不到你替东家瞎操心,你才多大年纪。」 该操心的也是那些少年儿郎们,曹掌柜继续摸着胡子呵呵笑。 真是春风送暖啊,他这老头子如今是越看越觉得有趣了。 苏容意没听到他们的嘀咕,她稍微整理了下仪容说:「鉴秋,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等我。」 曹掌柜唤住她:「东家,你虽着男装,形容却还是女儿姿态,正好今日外面日头大,你带上个草帽再出门吧。」 苏容意想想也好,便带着一顶不知哪个亲手编的草帽不伦不类地出门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伪妆记》卷一 作者:小沙包 02、《伪妆记》卷二 作者:小沙包 03、《伪妆记》卷三 作者:小沙包 04、《伪妆记》卷四 作者:小沙包 05、《伪妆记》卷五 作者:小沙包 06、《伪妆记》卷六 作者:小沙包 07、《伪妆记》卷七 作者:小沙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