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苏容意走到保宁堂门口,看见何晏闻正在哄一个被抱在妇人怀里的小儿,妇人满脸郁色:「何大夫,您给我们家狗娃开这么贵的药,咱家吃不起啊……」 何晏闻说:「药可不能将就,需得吃满十剂方可见效。」 那妇人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何大夫,您行行好,十剂药的药钱是我当家的半个月工钱,这可怎么成啊……」 何晏闻于心不忍,「要不您先在账上赊一赊……」 说罢回头对柜台内的小伙计喊了声:「四喜,能不能给这位大嫂赊半个月的药钱?」 小伙计头也不抬地回:「第四个了,何小大夫,您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工钱都给这些病患赊没了,我管不了,您自己和掌柜的说。」 何晏闻有些尴尬,「大嫂,真是对不住了,要不您回去问左邻右舍借借,孩子的药不可以不吃啊……」 那大嫂又苦求了一顿,何晏闻急得满头大汗的,实在是没有主意了,那大嫂才抱着孩子边哭边走了,还越哭越响,走到苏容意跟前时,已经哭喊着:「这些没良心的药铺医馆啊,真是阎王爷的索命殿,我可怜的孩儿啊,可别这么去了啊……你做了鬼可别怨娘啊,去找那些黑心肝只知道挣钱的庸医讨债吧……」 边哭边走远了。路边有行人指指点点的: 「真是可怜啊……」 「是啊,大夫们哪管救命,可只知道收钱的。」 「保宁堂的何大夫医术是好,人家可只给贵人治病她难道不知道么?这娃子找个游方郎中治治也就是了……」 苏容意踏进保宁堂,小伙计扫了她一眼,看到她头上的草帽也愣了愣,随即冷淡道:「是抓药还是问诊啊?」 苏容意说:「问诊。」 小伙计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咱们这里的何大夫您是见不着了,最有资历的张大夫出门看诊了,您若想请他瞧病,先付些银子,这里给您留个条儿。若是寻常小病,咱们还有一位坐馆的何小大夫。」 「就这位何小大夫吧。」 苏容意掀开竹篾,见到里头的何晏闻正在案前埋头苦写,依旧是一脑门子的汗。 「这位……小公子,请坐吧。」 何晏闻抬起头来,温煦地一笑。 苏容意摘下草帽放在一边,问他:「你这是在写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马上就要进入夏季了,金陵素来酷热,这是一些煮草药汤的方子,我想发给那些有孩子的大娘大嫂,孩子们夏天多喝这汤,或者是用来泡澡,能够更好地避免中暑长痱子……」 他双目神采奕奕的,等抬眼见到苏容意的脸时,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这位……小姐……您、您有什么不适之处?」 他低下头,脖颈处渐渐有红色浮上来。 他确实是不擅长和女子说话的。 「替我把把脉吧。」苏容意递上一截皓腕。 何晏闻轻咳一声,回过神来,眼睛却依旧不敢直视她,搭了一块帕子在她手上,才开始诊脉。 「小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体虚亏损,想必是近来辛苦,在下开几个调养的方子给您就是了。」 他要提笔写字,却突然看到旁边那顶破草帽,想到她这么一个貌美的姑娘却孤身一人来找他看病,想必家境不好,用不起太好的药材,便又揉了那张纸,重新铺了一张。 苏容意看到他这举动,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说: 「有劳您了。」 何晏闻还是没敢看她,「小姐言重,这是我作为医者的本分罢了。」 外间突然又吵闹起来,何晏闻立刻放下笔起身出去,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一个伛偻的老头半爬在柜台上哀嚎:「说好二十文一包药,怎么就要二十五文了,你们店大就可以欺负我老头子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伙计鼻子都气歪了,「谁说二十文的,从来就是二十五文,你再去东街的李家医馆问问,按这方子抓的药少说也得三十文一剂!」 老头子不管这么多,只管嚎:「二十文!何小大夫说好的二十文啊……」 何晏闻说:「四喜,你看……」 「我说何小大夫,何大少爷!」小伙计叉腰横眉,转移怒火:「您下回能不能不要再信口雌黄了,这都是第几回了,他们这些人,你说一句‘药材近来会涨价’他们是听不懂的,您说一句‘也许药材会降价’他们就当圣旨一样,求求您了,别再给我添堵了!」 何晏闻很尴尬,那老头却指着他,一再指认是他亲口允诺的二十文,最后闹得旁边一位大娘实在受不了了,掏了五文钱出来,那老头才心满意足地拿着药走了。 小伙计还是黑着脸,有一就有二,这麻烦是不会断的。 苏容意问:「何大夫,这间医馆,是您伯父的?」 何晏闻说:「是啊,是我祖父传给我伯父的。」 第2章 「既然是你祖父的,岂不是你和你父亲也应当有一份。」 何晏闻细心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递给苏容意,「我这样子是管不了这么大个医馆的,伯父很厉害,这产业交到他手里才不至于落没。」 苏容意点点头,突兀地结束了话题:「那就告辞了。」 何晏闻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他呆坐了一会儿,这才见到她留下的草帽没有带走,立刻拿上它追了出去。 可是走了几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盯着手里的草帽,心想或许她会回来取吧…… 突然之间,手上的草帽却被人夺了去,何晏闻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坐在马上的少年,明眸皓齿,生得十分体面。 那少年潇洒地将那草帽往空中抛了两下又接住。 「这位少爷,请把草帽还给在下吧,这不是在下的东西,也不值什么钱,您要了也没什么用处……」 来人把草帽举起来翻来覆去地查看。 「这位少爷,您这样不是君子行径啊……」 那少年突然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强盗吗?」 何晏闻很想说,难道不是吗? 当街抢钱和当街抢一顶破草帽,在他看来,性质是一样的。 言霄摸了摸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何晏闻,左看看右看看,苏容意找这呆子到底干什么? 「这草帽的主人你认识啊?」言霄笑嘻嘻地问他。 何晏闻愣了愣,「不认识,那是在下的病患……这和您无关,请您把草帽还我吧。」 「就不还。」言霄说着,把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扣,指指脑袋:「有本事你跳起来拿啊。」 他又不会武功怎么跳那么高。何晏闻很无奈,「若是您喜欢,不如在下送您一顶崭新的草帽,这一顶如此破旧,您戴着不合适的。」 「你什么意思?我看起来难道像是连顶草帽都买不起的人吗?」言霄掂了掂腰间沉甸甸的钱袋,里头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就差再说一句「老子有的是钱」了。 「这位少爷……」 这呆子真是太啰嗦了啊,言霄一挥马鞭,二话不说就走了。 「你、你……」 何晏闻指着他离去的方向,无可奈何。 这年头抢东西的强盗还真是让人摸不清路数。 「随随便便出门就又碰到了这个苏家三小姐,还真是挺有缘的。」 言霄跳下马,阿寿也跟着下马: 「并不是有缘,而是因为您一天十二时辰有六个时辰都在街上闲逛,不止是苏家小姐,什么王家李家张家的小姐,您也见过很多次,之前还对陌生小姐们英雄救美过三次……」 阿寿拆起他的台来不遗余力,如数家珍。 「有这么多?」言霄考虑了一下,「日行一善嘛。」 阿寿受不了地说:「还有五次英雄救美是卑职去的,因为您说那五位小姐长得不好看……」 言霄立刻加快了脚步。 苏府。 「小姐,您去看那个呆子,有什么发现没有?」鉴秋双眼亮晶晶地,十分好奇。 苏容意叹一声:「什么都没发现。」 何晏闻的医术,也就平平,看人的本事,不行,治事理业,好像就更没那条筋了。 「不过保宁堂倒是不错。」 鉴秋有些不确定,难道说……她家小姐还想把眼光放到开医馆上去?她想抬举这位何小大夫还有别的用意? 天刚刚放亮,苏家的门就被人急急忙忙地敲开了。 「我们是镇国公府的家仆,请苏三小姐前去救命!」 苏家的下人被他们的阵势下了一跳,这是情况有多不好?立刻火急火燎地去通知主子。 苏容意晨起锻炼完毕,不紧不慢地吃过早饭,吩咐了鉴秋出门,才准备前往镇国公府。 谢邈黑着脸亲自在等她。 他穿着深色的衣裳,显得清癯孑然。苏容意看看天色,他受皇上器重,如今国事倥偬,他必然是很忙的,为了谢微倒是连差事也不顾了。 苏容意行礼道:「镇国公别来无恙。」 谢邈抬了抬眼皮,「有劳了,请吧。」 苏容意笑笑,他对自己有怨气,这感觉真是不错。 苏容意跟着他进了谢微的房里,谢微又已经昏迷不醒了。 苏容意看着满满一屋子人,说:「请这些人都先出去吧。」 谢邈道:「既然是治病,有什么不能看的?」 「镇国公确定这些人只是在这看看,不是您不放心我因此才守在这的?」 第3章 谢邈也不反驳,只说:「请苏三小姐快点看诊吧。」 「等一下,」苏容意说:「我的帮手还没有来。」 她还要什么帮手? 「你……」 「镇国公,」苏容意看他眼中阴霾渐重,正色道:「谢大小姐性命攸关,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为这个难为你,你多虑了。」 言下之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邈眼睛微眯,却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还是玉雪粉白的一段颈子,他在袖管中的手不由轻轻拢了拢,不由想起上回自己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那如凝脂般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指尖。 可是这个女子的性子,却这般可恶。 他一甩袖子,踏出门去了。 鉴秋带着何晏闻急匆匆地赶到镇国公府。 「何小大夫,你也真是的,非要拖到这时辰……」 何晏闻有点不好意思:「临时来了个小儿看诊,一大早就等着,我也不能不管……」 两人没料到谢邈亲自坐镇在这里,局促地行礼。 谢邈打量了一眼何晏闻,没有什么反应。 「快些。」鉴秋悄悄地揪了揪他的袖子。 谢微寝房里只有一个伺候多年的老妈妈虎视眈眈的,这个人是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离开谢微半步的。 何晏闻莽莽撞撞地冲进来,知道这是苏三小姐,立刻又要行礼。 「何大夫,不用了,你先过来看看谢大小姐吧。」 何晏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立刻壮起胆子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这不是两天前那个小姐么…… 苏容意也含笑看着他,坦然地点点头:「是我。」 站在床边的老妈妈咳嗽一声。 苏容意蹙眉看着垂下的厚厚床帐,只有一截玉腕露在外面,不由说:「这样怎么看病。」 老妈妈回:「这位小大夫是个青年男子,不妥。」 何晏闻也很局促,苏容意却对他道:「何大夫,请吧。」 何晏闻本来是想着来学习的,没想到一过来人家就让自己上阵。 「这……我……」 苏容意坦白:「我不会看脉。」 何晏闻只好上前去搭了搭谢微的脉搏。 苏容意见他一头冷汗,问道:「怎么样?」 「小人……没见过这种脉象,这……几乎探不到谢大小姐的脉息啊。」 比活死人更像死人,可是却又没死。 他越说声音越低,换句话说,谢微就快死了。 苏容意点点头,一把拉开床帐。 「你!」 苏容意看了一眼那老妈妈,「你也听到了,这位大夫是保宁堂的,他说你家小姐就要死了,救命的时候,还这么多破规矩。」 那老妈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又迁怒地瞪了何晏闻好几眼。 苏容意看着谢微的脸,那张脸仿佛白到透明一般,确实是毫无生气。 她转头对何晏闻说:「何大夫,烦请转过身去,我要给谢大小姐脱衣服。」 何晏闻差点被口水呛到,其实不用特地告诉他也行的。 苏容意差点整个人趴在谢微身上,将她身上厚厚的衣裳层层解开,难怪她要让人都出去了,这样子…… 真是不雅。 她伸手在谢微胸口摸了摸。手底下的皮肤有些寒意。 真是太奇怪了…… 眼看她就要解开谢微的肚兜,那老妈妈终于忍不住了。 「你住手!哪里来的野丫头,对我们小姐这般放肆!」 「鉴秋!」苏容意沉着脸道。 鉴秋立刻领命,把那老妈妈拖开。 她现在每天都跟着小姐一起强身健体,就是因为她很自觉地发现,跟着自家小姐,动手的时候真是非常多。 虽然她不能练成叙夏姐姐那样吧,好歹也不能拖小姐后腿啊。 谢邈坐在屋外,听见里面茶盏跌碎在地上的声音。 是在打架还是在看病?他强忍住要起身看看的想法。 而那老妈妈眼看管不动苏容意,又扭不过鉴秋,只能转移了目标,一把把无辜的何晏闻推出寝房,害得他一个踉跄,她自己死死抵着槅扇,瞪着铜铃大眼,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槅扇边上还站着两个丫头和护卫柳昶,皆是一脸莫名其妙。 何晏闻想到里头的那两位小姐正在…… 不由也烧红了脸。 谢邈更烦了,这蠢蛋好好地脸红什么?莫非他轻薄了谢微,否则老妈妈何必如此大动作? 他「啪」地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就要进去。 第4章 老妈妈却死活抵着槅扇,「爷,不成!不能进去!」 谢邈皱眉,「你怎么了?」 他更担心里面的谢微了。 老妈妈有苦说不出,这里还有男人呢!怎么能说那苏三小姐把自家小姐扒光了正在上下其手? 她这几十年的老脸皮都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啊。老妈妈突然有点想老泪纵横了。 谢邈无奈,也不能真的硬闯,只好又回去坐好,越看越觉得傻站着的何晏闻烦心,只好说:「这位小大夫,坐下喝杯茶吧。」 何晏闻受宠若惊,他就过来给谢大小姐搭了个脉,竟然就能受镇国公如此礼遇,真是受之有愧。 于是他便提议道:「国公爷,不如让在下也给您搭搭脉吧……」 谢邈朝他瞥过去一眼,有如腊月寒冬。 他是在诅咒自己生病吗? 苏容意沉眸看着床上的谢微。 怎么会这样? 她初时以为谢微就像上次自己救过的那个少年一样,那个少年的经脉不顺,浑身游走的是似毒似蛊的黑气,仿佛被人种了什么邪术一样,可是谢微…… 她在她这具身体里仿佛看不到什么活人的迹象,她的问题不在于经脉,而是…… 这整具身体就不像个正常人该有的。 看在苏容意眼里,谢微苍白的皮肤下面仿佛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而且透过皮肤显露出的颜色极其诡异。她的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容意把衣服给谢微穿好,喊了一声:「鉴秋!去找把刀子来。」 鉴秋以为苏容意又要用自己的血救命了,忙看了一眼抵门的老妈妈:「小姐,不好吧……」 苏容意道:「不是我。」 那就是……谢家大小姐? 鉴秋吃惊地张大了嘴,却还是吩咐那老妈妈去准备。 鉴秋知道自家小姐露出这种神色,必然是很严重的事。 干净的布帛,热水,匕首,还有一壶烧酒拿了进来,那老妈妈终于放弃抵门,虎视眈眈地盯着苏容意。 「我说妈妈,您就不累啊。」鉴秋挡着她,生怕她又撞过去,「我家小姐是来治病的,又不是谋财害命,你这是干什么。」 「又是脱衣服,又是拔刀子……哪有这种治病的!」那老妈妈不听她狡辩,看这阵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来接生的,国公爷到底是去哪儿找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丫头。 苏容意丝毫不理会那两人的打闹,将谢微的左腕执在手中,锋利的匕首一闪,就割破了她的食指。 那老妈妈尖叫一声,终于爆发出今天一直憋着的怒气,一把把鉴秋甩开,就要扑过来抓苏容意,苏容意一个闪身,匕首就抵到了那老妈妈的眼前。 「安静点!不然我下手割你的喉咙!」 那老妈妈立刻被唬住了。 谢微的血一点点滴在一个白瓷碗里,苏容意见好就收,甩了旁边一块布帛给她,老妈妈立刻哀嚎着扑过去替谢微包扎好。 果然,谢微的血颜色极淡,苏容意鼻尖凑上去闻了闻,腥味甚浅。 门外的谢邈终于坐不住了,箭步就跨进来,看到苏容意正沉眉盯着手中的一碗水,仿佛正用食指蘸了蘸看得很仔细的。 那老妈妈立刻不含糊地告状:「爷,她、她竟敢伤小姐玉体……」 谢邈脸色立刻大变,自己也不自觉地立刻一把揪起苏容意的手腕:「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二次了!苏容意忍着疼,却倔强地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谢邈看见碗里的东西,更是怒火中烧:「你……混账!」 他甩下她的手腕,快步走到床边察看谢微的伤处。 苏容意觉得他的反应不对劲,以谢邈的性格,不应该是这个反应,他表现出的「急」是大过于「怒」的…… 她回想了一下,谢微的左手被她所伤,可是她的右腕上好像却也扎着布帛。 她顺手将手里的碗递给了跟在谢邈后头进来的何晏闻手里。 何晏闻一愣,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这不会是人血吧? 他不是外伤大夫,也很少见到血,这、这是……谁的血啊…… 他又不敢放下,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鉴秋,希望鉴秋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是鉴秋哪里肯管他。 苏容意走到谢微床边,也不理会谢邈等人,一把掀开谢微身上的薄被,迅速去解她右手腕上缠着的布条。 可怜谢微才刚穿妥衣服,又是一阵狼狈。 老妈妈没反应过来,就看她气势汹汹地扑上去了。谢邈倒是反应过来了,可是她这个样子,自己该怎么把她拖下来?她这会儿弓着身子背对着他,背影看起来格外纤细窈窕,怎么动手都不应该,他只能瞥过眼,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 第5章 这女人……她毕竟还是个大小姐啊。 苏容意解开布帛,竟看见谢微右腕上触目惊心地有好多道伤痕,新伤旧伤交错纵横。 「你够了没!」谢邈扯过她还拿在手里的布帛,「苏三小姐,若你不能救她的性命,请你即刻回府。」 旁边的老妈妈被吓了一跳,谢邈很少这样发脾气,他总是很阴沉,一句话雷霆万钧,给人难以转圜的压迫感,何曾需要这样动怒与人争执? 苏容意站在床前的脚踏上,终于能够直视谢邈的双目。 屋里的气氛剑拔弩张,这女孩子脸上却丝毫没有退缩。 谢微是谢家的大小姐,谁敢如此伤她?必然是她自己下手的,看谢邈的样子,这家人是早都知道的,还很刻意隐瞒。 欲盖弥彰。 她又侧眼看了一下谢微手上的伤口,说到这样的伤痕,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是薛姣的时候,手上就有两道。 她是为了放自己的血救人。 可谢微又是为了什么? 「镇国公,」苏容意冷道:「谢大小姐身上的秘密,如果您不愿意坦诚相告,如何指望我救她性命。」 谢邈盯着她:「救命管救命,我们府里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问的好,谢大小姐时时放血,我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她这身体,一而再再而三,难怪她虚弱至今日这般地步。」 她顿了一顿,「我给她吃的药不至于撑不到现在,你们最近又放她的血了是不是?」 谢邈一怔,嘴唇动了动,只说:「不干你的事。」 苏容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之间觉得谢微很可怜,「再好的医者,也架不住这般糟蹋身体的病人,请恕我无能为力。」 谢邈却威胁道:「你可以治,那就一定要治,必须治。」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屈服。 苏容意「哈」了一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的自以为是简直让人觉得可笑,她给谢微服的药,是用她的血做引,配着血竭等珍稀药材制出来的,难道他想要多少她就该给多少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容意摊摊手:「那你杀了我吧,我可以说一句,我给谢大小姐吃的药,没有配方留下,也没有原料留下,镇国公,你要不要和我打赌,看看是你的权势硬,还是我的命硬?」 「反正大不了我和谢大小姐一起死,请您自己考虑考虑,还要不要继续对我说这样的话?」 谢邈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心头一震。 她是哪里来的底气,在自己面前竟半点都不肯屈服,整个苏家,都没有人敢像她这样的! 苏容意走下脚踏,接过充当人肉架子的何晏闻手里的瓷碗,对着谢邈道:「这是谢大小姐的血,为什么所有大夫都不敢治她的病相信镇国公心里也有数,谢大小姐本就不同于常人,她是不是生来就是这般?」 谢邈不答话,那老妈妈道:「不错,我家小姐天生如此,并不是外界所传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苏容意奇怪道:「那么府上还有旁人是这样的吗?」 她眼睛却是盯着谢邈的。 孪生姐弟,为什么谢邈就无病无灾地长到这么大?不是说每一代镇国公都很体弱早逝么?难道说镇国公家有这祖传的毛病,这一代却遗传到了谢微身上? 那老妈妈却答地不确定:「没有。」 没有吗?苏容意想问几句历代镇国公的病因,可是看这家人一副防备很深的样子,她就知道他们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镇国公府的秘密远不止谢微身上这一个。 她觉得自己有些束手无策,看了旁边更加束手无策的何晏闻一眼,她在心中叹气,金陵的大夫都治不好这种毛病,难怪这些年谢家走访的都是道馆术士。 要是宋承韬或者宋叔在这里就好了,他们或许有法子。 苏容意掏出一个药丸,递给那老妈妈,「和水给她服下吧。」 老妈妈看了一眼,「是与上次的药一般?」 苏容意点点头。 那老婆子却得寸进尺:「何不多给几丸?」 苏容意冷笑,她以为是糖丸么,要多少有多少。 「贵府如此作风,我真怕药都给你您老后,狡兔死走狗烹,我这小女子真是再无机会进贵府的大门了。」 谢邈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你若不出这些幺蛾子,我又岂会如此。」 「幺蛾子?」苏容意好笑地说:「是国公爷您求我来救命的,却说我到此出幺蛾子。治病讲究寻根问因,我不过多问上谢大小姐的私人情况一句,您就恨不得将我赶出去,这还是我的错了?」 谢邈知道论说的自己说不过她,却更不想道歉,沉着脸道:「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第6章 那老妈妈将药给谢微服下,问道:「不知多久会醒?」 「上回是多久醒的,这次就也是一样,两个月内大概谢大小姐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只一样,不能再放她的血了。否则……」她对谢邈笑了笑:「我的宝药是一颗也没有了。两个月后,我又要上门叨扰了。」 谢邈说:「若是依照你说的,却撑不到两个月呢?」 「国公爷何必为了与我赌气说这样的话,您是在咒自己的亲生姐姐么?」 谢邈噎了噎,哼了一声,甩袖不再理她。 苏容意沉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的血能够驱毒避邪,却从来没遇上过谢微这种情况。 那为什么也会奏效? 床边的谢微大概是有了什么反应,那老妈妈双手合十地念着:「谢天谢地……」 鉴秋在旁边嘀咕:「该谢我们小姐才是。」 老妈妈抹了抹眼角,转而问谢邈:「爷,那个……药,还要给小姐喝吗?」 谢邈极为冷冽地睃了她一眼。 她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 药?什么药?苏容意抓住了重点。 她想到当日寿宴上,谢邈方寸大乱地让人进宫去取药,仿佛是能够救谢微性命的东西。可是想来那东西不奏效,否则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宫里太医特质的御药吗? 会不会是这东西和自己的血起了反应,谢微的情况才得以减缓?这倒是神奇。 「不知我能否看看国公爷给谢大小姐用的药?」 谢邈很明显不愿意:「就是寻常的补药,何大夫也能开,没什么好看的。」 何晏闻被莫名其妙地点名了,苏容意回头问他:「那就请何小大夫来说说,若是谢大小姐这种情况您会开什么药?」 她明显只是想要戳穿谢邈的推脱之词。 何晏闻却是个没眼色的实在人,挠头想了半天,还真报出了几味药名,其实他也知道,谢微这种情况,开什么药都是枉然,却不想被别人看轻了去,只好就着别人失血过多的情况,说了几味补血补气的药。 谢邈顺杆子爬地很快,「不错,就是这般方子,何大夫果真医术了得。」 何晏闻又一次受宠若惊,原来这镇国公这么好打发啊。 苏容意冷笑,又不愿意说是吧,你们不说难道我就永远不知道么。 镇国公府的秘密越多越好,越不能说越好,她日后能找到的把柄才越有用。 谢微真的醒过来了,谢邈的脸色也回暖了几分。 临出门前,苏容意问谢邈:「几次三番,我救下了谢大小姐的性命,我也不说什么知恩不忘报的废话,不知国公爷打算如何谢我。」 谢邈说:「你要什么?」 他早就觉得这丫头心思诡谲,果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求。 苏容意想了想:「也没什么,我这人记仇,薛家的那个薛婉得罪了我,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可听说她有您做靠山,风光地很啊。」 什么人?谢邈想了一会儿,大概模糊有个印象。 他对姓薛的没有任何好感。 「我知道了,随你处置吧,我不会为他们出什么头的。」 他本来也就不会管这些人的事,什么薛婉,就是被苏容意扒了皮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苏容意对着他一笑,极为灿烂的一笑,犹如明珠放彩,谢邈也不由一愣。 「那就多谢了。」 笑的时候她的内心却极为寒冷。 谢邈果真冷血,她不过试探几句,他真的,从来就没有把薛家放在眼里过,可怜薛四老爷一家还当自家是多么受人青眼,处处想着巴结他。 她真该笑的,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拿着她的命以为换来了镇国公府的庇护,可是你们看看,这个男人,他会来庇护你们吗? 谢邈,她真是要谢谢他的,这样的道理,不是死了以后,她又怎么会懂。 几人由镇国公府的家仆送出门,苏容意却闭着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好像很不开心啊。 何晏闻清了清嗓子,壮壮胆子,「苏小姐,在下得罪了,不知您还记得不记得两日前您遗留在保宁堂的一顶草帽……」 苏容意愣了愣。 「……不幸被在下遗失了,当真对不住。」说着他便向她行了个礼。 苏容意想起那是曹掌柜借给她的草帽,「请何小大夫不要在意,只是一顶草帽罢了。」 「不不,」何晏闻忙摆手:「既然是在下弄丢的,在下就要赔给小姐。」 鉴秋捂嘴笑了,「何大夫,我家小姐难道缺一顶草帽钱么。」 第7章 何晏闻脸红了红。 苏容意瞪了鉴秋一眼,让她不要欺负老实人。 「今日多谢你过来帮忙镇镇场子。」 何晏闻很不好意思,他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倒还换来镇国公府一笔诊金和苏容意的一声谢。 苏容意踏上马车,对他点点头,「告辞了。」 何晏闻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马车走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 四月二十,金陵的许多百姓都起得比往常早些,收拾收拾就往城外去参加五年一度的大宝济寺佛法大会。 是个好天气,阳光普照,许多往常不太出来见人的小姐们都赶在这天出门了。 苏家的马车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半晌也没往前移动几寸。 「我们下来走吧。」苏容意说道。 前方人流如潮,苏容意却若有所思地遥遥向高台望去。 苏容迎放下车帘,低声骂了一句:「真不害臊!」 苏容锦听到她这一声,知道大概是苏容意下车去了。 苏容迎转而向她寻求认可:「二姐,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和庶民一样,跟着这么多人走来走去的,何况今日这么乱,还有这么多男子,她可真不把我们苏家的脸面放在眼里……」 苏容锦笑笑,苏容卉这些日子受她母亲和姐姐的影响,对三房的人越来越没好感,只说:「四姐姐要是想下去,你也下去好了。」 「你!」苏容迎横眉竖目。 「不想下去为什么总撩车帘子?」苏容卉继续呛声。 「好了,卉姐儿,别与你四姐姐抬杠。」苏容锦出声制止。 苏容卉撇撇嘴,向姐姐凑过去,「不知道姐夫今天会不会来?」 苏容锦脸上一抹红霞隐现,「这我怎么知道。」 苏容卉觉得大概姐姐也是想见见姐夫的,自从说定了婚期延后,她总觉得姐姐似乎有些不开怀。但是镇国公府总不可能是因为她们的关系才延后婚期的,毕竟苏容锦这样好,哪个男人不想早些娶回家呢? 苏家在法会上是预定了席位的,因此犯不着和众人一起去挤。 前头的白旭见苏容意的车架停了,也跟着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想要与她一起步行,可是还没来得及到她身边,就有人先他一步了。 「苏小姐!」 苏容意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执鞭而笑,英姿勃勃,四周路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地朝他望过去。 这样的盛会上,如此夺目的美少年自然更受关注。 言霄轻轻驱着马过来,笑着和苏容意打招呼。 她没有露脸吧,他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真是巧啊,似乎总是能碰到你。」他一副两人很熟的样子。 「因为阁下总是在某些场合出现。」 着重「某些」两个字。 言霄摸摸下巴,想想两人几次见面,风月场所,茶馆戏楼,还有这里,都是些热闹地方…… 他假装没听懂她的话,根本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今天可真热闹,我还不知金陵有这样好玩的地方,苏小姐,要不要同行?」 说罢还很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 苏容意觉得一阵迷茫。耳边已经听到鉴秋在磨牙的声音了,这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过分? 苏容意隔着眼前的帷帽望向他的眼睛。 言霄俊秀的脸上如同寻常纨绔子弟见到美人一般略有轻浮之色,可是一对眼睛,却还是幽深黢黑,根本没有什么酒色迷离。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心中一凛。知恩不忘报,她的态度十分明显,与他保持距离就好,可是他却还是屡次撩拨,看来…… 果真不是正人君子啊,她救了他,他却想要的更多。 「对不住,这位公子,」一道温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白旭向前一步,将苏容意挡在身后,「我家表妹尚未许人,与阁下同行,确实是不妥当的。」 十分温文尔雅,礼数周全。 言霄却不吃这套,他矮身趴在马背上问他:「男女有别,那么你就可以和她同行么?」 白旭说:「我们是表兄妹。」 言霄不以为意地说,「表兄妹才最不安全,你没见戏文里写的都是表哥把表妹拐跑了的,我说这表哥呀,才是天下第一该防范的人哪……」 他吊儿郎当地甩甩手里的马鞭,「仁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白旭略略蹙眉,这人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说话这般没有分寸。 第8章 他却是教养极好的,「在下并非是指阁下不安全,只是出于对三表妹的一番关切,若是相邀同行,阁下何以连马都不愿意下?又对在下如此出言咄咄?若是阁下礼数周全,与我们一起走也是可以的……」 言霄却是一个从来不按教条做事的人:「你觉得我下马就是礼数,那是你觉得,又不是我和苏小姐这么觉得,况且你又如何能替她做决定?」 说了几句,白旭发现这人说起话来简直无理取闹,却又反驳不得,他侧头去看苏容意,却发现她早就在发呆了。 他哭笑不得地咳嗽了一声。 苏容意回过神来,觉得这两人似乎聊得还挺开心,你来我往地不想停,便提议:「你们若是相谈甚欢,可以换个地方,已经挡路很久了。」 白旭微微有笑意,她这样不把眼前这人看在眼里,不知为何他心中觉得十分畅快。 言霄却出人意料地翻身下马,根本没有被嫌弃的不悦,真的一副要和白旭把手言欢的样子,「苏小姐说我们相谈甚欢啊,不知仁兄如何称呼,我们找个地方相谈甚欢一下?」 白旭:「……」 言霄终究还是被阿寿拉走了。苏容意望着他过去的方向,想到他和渭王府关系匪浅,他必然是要去见一些人的。 「这是什么人,表妹怎么会认识他?」 白旭问道。 他在问月楼帮自己解围这不方便说,自己曾用血救他性命,这就更不好说了,苏容意只能道:「几面之缘罢了,并不相熟。」 白旭也不是穷追不舍的人,只道:「恐怕此人有些来历。」 苏容意点点头。 「你也这么认为?」白旭突然笑得很开怀。 苏容意不明白他笑从何来。 白旭却比她自己更知道她,她连查都懒得去查一下这个人的来历,必定就是不上心。 看来果真只是萍水相逢。 他突然掏出一件东西来递给苏容意。 「这是……」 苏容意将一掌大小的木梳接过来,嘴角露出笑意,终于做好了啊…… 白旭看她的表情觉得她应该很喜欢,说:「这是适才相熟的小师父给我的,我想着表妹或许会喜欢。」 这是一把十分精致的木梳,用上好的檀木制成,上头阴刻着笔力遒劲的两个字「香积」,背面还有几行佛偈。 「梳子瞧着倒也平常,说是寺内大师开过光的,只是这香味闻起来格外不同,似檀香,却更胜檀香。」 白旭见她目不转睛的。 苏容意把梳子递回给他,「表哥可以送给你母亲和妹妹。」 她不需要,她铺子里还有很多…… 白旭也不勉强她,又把梳子收回怀中了。 两人终于走到了苏家预定的客席,这里离讲经的经台不远。 等陆陆续续的人都坐定了,便有人端上来一盏佛香。 苏太夫人寻常不爱出门,却也不肯错过这次的法会,因此难得一见地出府来了,此刻她奇怪道:「这次点的香却是与往常不同,虽淡却又很醒神,不知是不是新配的?」 旁边的一个妈妈道:「小师父说,这是此次特地为此次盛会调制的香,外头是买不到的,太夫人若喜欢,老奴去讨些来,也好供咱们府里小佛堂里点。」 苏太夫人觉得为一盏香还特地去问有些不妥,正要回绝,鼻尖却又有那股子淡香绕上来,当下也就点了点头。 「祖母,」苏容卉调皮地跃过来,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给苏太夫人看。 「你这丫头,这是在外面,规矩不能忘,还不多学学你两个姐姐。」 苏容卉斜眼去看后方端坐着的苏容锦和苏容意,两个姐姐?苏容意她也配! 她笑着举起手里的梳子,「祖母,你闻,这梳子真香,像又不像是檀木的味儿……」 苏太夫人凑上去闻了闻,心想倒是和桌上点的香味道有些相像,「你这是何处得来的?」 苏容卉指指外头,「今儿大宝济寺似乎朝女眷们派发了一些这样的梳子,听说是慧伦大师开过光的,倒也新奇,又漂亮又吉利的。不过祖母,这位慧伦大师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苏太夫人看了看梳子上的刻字,「大宝济寺的高僧,自然都是得道的,这很好,你几位姐姐可都有?」 苏容卉努努嘴:「祖母,这原是知客师父赠与母亲的,母亲将它给了我,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这个「人人」,自然指的就是苏容意了。 苏太夫人瞧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摇摇头,「天佛济世,佛法昌起,难为大宝济寺的高僧们了,竟在你这等小女儿身上下了功夫。」 苏容卉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对这梳子不肯放下,想着如果用它篦头发,不知是否也能染上这香味。 第9章 苏太夫人唤来一个仆妇近身,吩咐再往大宝济寺添两百两的香油钱,末了又叮嘱:「六小姐手里的梳子,能不能再去求几把来,给府里诸位小姐都求个吉利才是。」 仆妇应声忙又下去了。 苏容锦和苏容意坐在一处,两人却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苏容锦主动开口,「三妹妹去镇国公府替谢大小姐治病,真是辛苦了。」 她提这茬又想如何?苏容意见她笑意浅浅,仿佛只是闲聊,「我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谢大小姐命大罢了。」 「遇到三妹妹,才是她命大。」苏容锦端起茶碗喝茶,语音依旧轻柔,「过犹不及,三妹妹此际锋芒之盛,心中可曾觉得不安?」 苏容意笑了,看看不远处的苏容卉和苏容迎,她锋芒盛不盛,也早就被她们所厌,她便是受到什么算计也不是因为她出了风头。 苏容锦这种永远以圣人标准要求自己的名门闺秀是不会懂的。 「多谢二姐姐提醒。」 连敷衍都敷衍地那么明显。 苏容锦微微蹙眉。 ☆☆☆ 此刻在法会上却有一人比任何人都充满怨气。 「你到底有没有说镇国公府的名头?!为什么……今日用的不是我们的香?」 薛婉咬牙切齿地盯着高台上讲经的几个老和尚,恨不得将怨气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琅玕斋的二掌柜也很委屈,「这慧伦大师一直拖拖拉拉的不给个爽快答复,到了前几日才在咱们铺子里订了一批檀香,小的还想着法会用的佛香怎么数量如此少,却没想……」 「好个奸猾的和尚,」薛婉冷笑,「镇国公府的面子就值这个?他们将琅玕斋当作什么了,要他来可怜我们,既然要用别人家的香,直与我们说就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二掌柜劝她道:「小姐息怒,大宝济寺未必就与咱们不是长久生意。」 薛婉觉得一阵烦躁,「我自降身份,新进的这批檀香,难道是为了转一道手赚和尚的银钱?不就是冲着今日这盛会的!若非如此,我又何必!」 二掌柜知道小姑娘心性高,这会儿憋屈极了,也只好闭嘴等她发过这阵邪火。 薛婉问:「这香是谁家的,你打听出来没有?」 二掌柜回:「是一家叫做‘花月春风’的新铺子,东家似乎是如橼货行那个五大三粗的胡汉邱晴空。」 薛婉当然不知道邱晴空是什么人,她只是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去仔细查查。」 薛婉的母亲李氏原本坐在一边磕着瓜子,见薛婉吩咐完二掌柜就埋怨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抬出镇国公府的名头,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我们争。」 薛婉有些头疼,「镇国公府何曾管过这些事,我们拿他们做幌子,只能唬唬外人,难道真的能让国公爷给我们撑腰么?」 李氏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琅玕斋若不是镇国公出面,哪里有这么顺利拿到我们名下,那些眼皮子浅的竟敢小瞧我们!」 薛婉觉得和自己母亲说话太累了,转眼不再看她。 眯了眯眼,仿佛见到了苏家的众位女眷。 李氏又凑过来道:「你该过去苏家打声招呼才是,我看你与她们几个倒是关系不错。」 也不知她怎么看出来的。 薛婉说:「也就苏二小姐值得一交,其余的……」 李氏却又对他挤眉弄眼起来了,「今天苏家几位少爷也在,要不要母亲陪你过去。」 薛婉跺了跺脚,「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生的闺女这般模样,岂能白白浪费在这里,自当是多见见人才是。」 薛婉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得意,只说:「我只管去见见那几个小姐好了……」 薛家母女依旧不受人欢迎,苏太夫人眼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吩咐下头去抬素斋来,顺嘴道:「薛家太太若是有意,请一道坐下来享用吧。」 没想到李氏却连推辞都不推辞,拉着薛婉就坐下来。薛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李氏却很开心,这素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苏家吃的,绝对是他们吃不到的好东西。 大宝济寺的素斋虽不如栖霞寺的有名,却胜在精致玲珑,形色更美,什么「红梅虾仁」、「银菜鳝丝」、「翡翠蟹粉」,光听名字就让人食指大动,加上苏家这样的门庭,更是又多了几样特供的珍品。 李氏丝毫不顾及苏家众人的脸色,笑得十分开怀。 几位小姐更是厌烦薛婉,薛婉脑筋一转,想引开话题。 「妹妹,上回我送你的香用着可好?若是喜欢,我再送你些可好?琅玕斋的珍品虽是不容易得,我手头却是有些的……」 第10章 她说这话时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却没料想到坐在她身边的苏容卉完全不敢兴趣。 「还是薛家姐姐自己留着用吧。」 薛婉愕然,只觉得尴尬难言。 苏容锦蹙蹙眉,「容卉。」 苏容卉只好把脸转过来,对薛婉说:「姐姐勿怪,不是我看不上你的东西,只是啊……」 她从怀里掏出那把梳子来。 「你闻,我觉得这香味却是十分喜欢,姐姐能给我弄来?」 薛婉也凑上去闻了闻,确实与众不同,不知用什么香料配调而成,她却还是说:「我知道,这是今日法会上广发的平安梳,妹妹真是说笑,这香是佛寺里的香,怎么能和你平日用的相提并论,要我说啊,这香料,全金陵还是只有琅玕斋一家做得最妙……」 苏容意差点笑出声来。 「谁说佛香就不能平日用了?」苏容迎呛她,「我们祖母日日礼佛,从不用什么香粉香料,浑身皆是古朴的檀香味,我就觉得好闻地很!」 这话一说,众人皆不敢反驳,薛婉更是惊觉自己失言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容迎冷笑,「我们姐妹用什么香料还用你薛二小姐指点?什么琅玕斋不琅玕斋的,你看得上,我可看不上!」 她讲话素来就是如此,薛婉又不是苏容意那等油盐不进的人,当下更是气得红了眼,若是她气性高些,受此等侮辱必然要愤然离席了,可苏容迎就是拿准了他们姓薛的没骨头,心里更加看不起她。 苏容锦叹气,只能替妹妹们收拾烂摊子。 她亲自给薛婉夹菜,「薛家妹妹别和她们歪缠了,尝尝这个吧,这豆腐十分新鲜……」 薛婉心中有气,也只能僵硬地说:「谢谢苏二小姐了。」 那里苏容迎又冷嗤一声,「亏得我二姐在这里,某些人真该心中庆幸,否则真是不知如何下台。」 「这个素烧鸡很好,四妹妹快吃吧,豆腐太软嫩,恐怕塞不住你的嘴。」苏容意半路杀出,往苏容迎盘子里夹了好多块素烧鸡。 「你!」苏容迎横眉。 「我如何?做姐姐的怕妹妹说得累,好好给你补补。」 薛婉讶异地投去一眼,苏容意怎么会出面帮自己? 「是不是嫌咱们这里的不好吃,妹妹想去尝尝祖母那里的?」苏容意边说边又往苏容迎盘子里夹了一堆东西,都冒尖了。 「你、你够了!」苏容迎吓得忙端起盘子躲避她。 她们这样的教养,盘子里是不能剩东西的,否则便是不雅。 「那你就快吃,你一停我就给你夹。」苏容意很认真地说。 苏容迎气得直咬牙。 苏容锦觉得有点好笑,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大家都用完素斋,上了茶。那厢苏绍云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对白旭道:「一会儿小王爷带个人过来见祖母,正好叫妹妹们也见见。」 白旭觉得不妥,「男女有别……」 苏绍云摆摆手,「唉,他若能瞧得上咱们家的姑娘,还是咱们赚了。」 什么人这么大来头? 苏绍云却故意卖关子地挤挤眼,「你等下看就是了。」 等见到来人,白旭第一次很想把苏绍云的耳朵拉过来,问问他到底想搞什么鬼。 言霄正笑得很阳光灿烂地给苏太夫人请安。 苏绍云介绍道:「这位就是云州节度使兼封抚南王言大人的独子,太后娘娘的外孙,言霄言少爷。」 白旭自然知道这个人。 全金陵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多到他不想知道都不行。 他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这样一个人,身份和他们隔着千里万里,他今日见到苏容意时竟然有两分死缠烂打的意味,这真是难以置信…… 但是言霄接下来的举动却立刻推翻了白旭的担心。 那个漂亮淘气的少年一对灵活的眼睛睃过苏太夫人身后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影,笑着说:「听说贵府二小姐天人之姿,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荣幸可以一睹?」 众人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 苏绍云结巴道:「我、我二妹妹已经定亲了。」 言霄一本正经地说:「定亲就不给看看了?」 白旭有些诧异,这人竟如此轻浮? 后面隔着薄薄一层绢纱的众小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饶是苏容锦再处变不惊也被姐妹们看得些尴尬。 苏太夫人脸上僵了僵,「言少爷真是爱说笑。」 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结识苏容锦,把谢邈又放在何地? 幸好谢邈今日不在。 第11章 言霄笑着点点头,「我确实爱听笑话。」 那边苏容卉却凑过来道:「二姐姐,连这个人都知道你呢……」 苏容锦低斥了一声,「别胡说。」 苏容卉缩回头去,心想,二姐姐肯定是对姐夫从一而终的,不过这个姓言的,也不差姐夫什么啊。她不由又踮起脚尖张头看了看。 苏绍云咳了一声,「言少爷,改日请你去家里做客,不知你有空没有?除了我二姐姐,我家里还有几个妹妹,都很活泼天真……」 「哦?都和苏二小姐长得很像吗?」 苏绍云无语,他这莫名其妙一副看上苏容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还是请言少爷去那边坐吧。」白旭突然打岔。 言霄见到他自然也不意外。 「这位是我的表哥,江阴世家白家的嫡长子。」苏绍云介绍道。 言霄笑眯眯地和他问好。 白旭觉得这人实在是摸不透。 言霄也没有坐多久,很快又像蝴蝶似的飘然飞去另一户人家见另外的姑娘去了。 经过他这一打岔,小姐们的眼神倒是都聚集在苏容锦身上了。 薛婉也心里觉得一阵烦闷,起身便告辞,却不料苏容意竟然提出要送送她。 「你到底想怎样?」薛婉沉着脸。 「我想是有人记性不好,救命之恩连句谢都没有就算了,还这样质问救命恩人?」苏容意似笑非笑地说。 「你什么时候……」 薛婉立刻想到当日在镇国公府,若不是她蛇口相救,自己恐怕已经没命了。 她气焰立时矮了三分,却还是说:「你休想用这个要挟我,你、你故意让我欠你这般人情,便想时时拿捏我,苏小姐,我薛婉可不会任你欺凌!」 苏容意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起来非常可怕,为什么薛婉是这个表情? 还要挟…… 「你还真是容易想太多,我救你的时候哪里有空想这些,我要是想清楚了就让你被蛇咬死了。」 「你……」 薛婉终于知道苏容迎为什么总被她气个半死了。 苏容意一笑,「我是知道你会调查花月春风这个铺子,想来告诉你一句,你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不需要在暗地里捣鼓。」 薛婉咬了咬牙,「果真是你。」 「是啊,做生意嘛。」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知道你恐怕有些难熬了,我可以帮你一把。」 帮她?当初是谁说要毁了琅玕斋的! 薛婉在苏容迎等人面前虽然委屈求全,在苏容意面前却突然很有骨气。 「苏容意!不用你假惺惺,不就是大宝济寺的一点点佛香,琅玕斋还不看在眼里,用不着你来施舍我!」 苏容意也能猜到她这个反应。 「那算了。」 机会留给别人好了。 薛婉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邪火更是蹭蹭直往上窜,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容意想了想,看来宋叔果真没有说错,奚落对手最好的方式不是让她难堪,而是同情她…… ☆☆☆ 大宝济寺法会后,花月春风的香果真四处被人寻购,而慧伦和尚也对「平安梳」十分满意,一再派人来询问苏容意后续事宜。 曹掌柜都有些急了,「东家,还不放消息出去?这都上门来好几波人了,还有大宝济寺那里,慧伦大师一直等着您的回复呢,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等这一日么?您还在思虑什么啊?」 苏容意看了他一眼,「曹老,我问你,咱们这个铺子,可是个香料铺?」 曹掌柜一愣,「自然。」 「可是专卖女子香粉香油,而非卖佛香的?」 「这是自然。」 曹掌柜一头雾水。 「那好,我们可是那等制梳工艺一流的老店?」 她到底要说什么啊? 「自、自然不是。」 苏容意点点头,「那不就好了,我们店是做什么生意的,曹老可是忘了?」 曹掌柜终于有点明白了。 「眼前利益不过是昙花一现,专一求精方是长久之计。」 曹掌柜一拍脑门,「是老头子糊涂了,叫这些东西迷了眼睛,还是东家眼界高,看得清,眼下虽然是好,但是对于制梳、佛香我们可说是一窍不通的,长此以往必定会出麻烦。」 倒是还不如将这份利让给别人,还能换个感恩戴德。曹掌柜摸着胡子想到,这时候花月春风正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若还能放下身段与旁人合作,对自家声誉却是更好的。 第12章 「那东家预备如何?」 苏容意道:「我曾说过要将我们的苏合香打出名头,便一定会做到。」 她要叫这全金陵的人都只认一种苏合香,就是她铺子里出去的。 曹掌柜知道这个女孩子年纪虽小,气度却不凡,她自己说的话,她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苏容意轻抚着茶杯边缘,「麻烦您去告诉众人,大宝济寺法会上的香,本店是概不出售的,我们只卖苏合香,去告诉他们,用檀香自己去调。」 曹掌柜一惊,这也要告诉外人?这可是他们的制胜法宝啊。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金陵城中卧虎藏龙,早晚有人能调出一模一样的来,在这之前,倒是不如借着这股东风将我们苏合香的名头打响。」 「木梳也是一样的道理,直言我们不过是加了苏合香而已,他们若是喜欢的,自行买了回家去试便可。」 「因此,那些制梳行家和做佛香出名的铺子遣人过来,您倒是可以和他们谈谈。」 曹掌柜恍然大悟,原来什么平安梳,什么法会佛香,她的目的只有这一个啊。 大量地出售苏合香给别的商铺,而不是再只靠那少数的几个富贵人家。 这才是他们苏合香的新销路。 对苏容意的决定最不满的人是孙彪。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哎呀,」曹掌柜一大早快被他烦死了,「你能不能换一句?」 「不能!」孙彪很委屈,「我日日夜夜躲在小黑屋子里配香,熬得眼睛都红了,才配出这么完美的香,老子本来都准备着名扬天下了,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她嘴皮子一碰,就要把配方摊在阳光底下任人看!我不服!我就是不干!」 曹掌柜年纪大了,掏了掏耳朵,「你小点声。知道你辛苦了,你是怕自己调的苏合香品质不好?」 孙彪扬了扬下巴,「不敢说是最好的,却也独一无二,别无分号。」 「那你还怕什么,就算他们知道了檀香和苏合香如何配比,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来我们这里买你亲手调制的苏合香?」 孙彪觉得有道理,可是就是觉得不甘心。 「她傻您老也傻啊,送上门的银子不赚,白白去便宜旁人,可全金陵又不止一家卖苏合香的,我这……我这……就叫做那啥,买了件喜服给别人当新郎官去了!」 曹掌柜被他逗笑了。 「那叫‘为他人做嫁衣’。」苏容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孙彪很不满,「老子又不会做衣服。」 曹掌柜替他给苏容意道歉,「东家,这蛮子你也是知道的,嘴上不把门。」 苏容意倒是不介意,「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不懂就算了。」 于是鉴秋又像赶苍蝇似地把孙彪赶到后头继续去干活了。 曹掌柜把事情一一都给苏容意交代清楚。 「慧伦大师那里倒是不在意,他亲自荐了一个卖佛香的铺子过来,那家掌柜昨儿个已经来过了。」 苏容意点点头,「慧伦大师荐来的,必定是他们从前有过交情的,这样也好,不然叫他突然改弦更张,倒是对老伙计不好交代了。」 曹掌柜压低声音,「原先听说今年大宝济寺要用琅玕斋的檀香,真是奇怪,琅玕斋也想来分这杯羹,他们怎么在乎起佛寺里的生意来了。」 琅玕斋营业状况愈加不好,薛婉自然想另寻出路。不过,她送上前的机会人家都很清高地拒绝了,这就不能怪她了。 苏容意「嗯」了一声,「这点生意,恐怕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别管他们了。」 曹掌柜继续:「至于平安梳,慧伦大师却执意不肯再接手,他说只认您的眼光,觉得上回的就很妥当。」 「那就还是跟陈老板合作吧,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制梳手艺,我觉得很不错。」 「可是陈家只能算个小作坊,东家,您不考虑那些大商铺?」 「越大的商铺越麻烦,陈老板就很好,本分老实,也不怀疑我占他的好处,这样的人,多花些时间提拔一下也不妨事。」 曹掌柜点头,「是邱爷荐来的,人品想必靠得住。」 提到邱晴空,苏容意有些奇怪,「邱大哥最近在做什么,他来铺子里也少了。」 曹掌柜想了想,「听说从北边来了个弟兄,邱爷最近正走不开。」 「好吧,」苏容意说:「近日铺子里的事就多麻烦您了。」 「哪里话,老头子为东家尽这点心力还不敢多说什么,倒是您……到底不该再在这些事情上操太多的心了。」 曹掌柜的话说得不明白,苏容意听不太懂,不为这些事情操心,她还该为什么事操心呢。 第13章 曹掌柜咳嗽一声,觉得他自己一把年纪还要来指点少年男女的情感之事也太不像话了。不过他看着东家的样子,罢了,恐怕离情窦初开好像还有段日子。 ☆☆☆ 「小姐,小姐……」 鉴秋跌跌撞撞地跑进店门。 「你这是怎么了?」苏容意近日来很忙碌,猛地抬头,只觉得门外的阳光刺得人晕眩。 天渐渐热起来,鉴秋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小姐……薛家的小少爷,今日进城了……」 「啪嗒」一声,苏容意手里的笔落在桌上,旁边的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在旁边对账的曹掌柜吓了一跳,东家这是怎么了? 薛家的小少爷又是什么人? 「快、快,快带我去……」 她急匆匆地便要冲出去,鉴秋拉都拉不住她。 「小姐,你、你带上帽子啊……」 在哪里呢?她为什么看不到? 苏容意拼命想踮起脚尖,可是路两边挤满了路人,在初夏时分把路上挤得密不透风。 苏容意又一次埋怨这具身体的娇小,她甚至有些无礼地去拨两边挡路人的胳膊。 她有多久没见到薛栖了,半年?还是更久? 他这些日子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长个子,有没有生病?他自己一个人进京的吗,宋叔父子也一起来了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来了,来了……」突然两边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 「好威风啊……」 「是啊,还是个少年呢,能看清吗?长得真俊……」 「听说是武将世家,难怪这么威武啊,过几年真了不得……」 队伍终于在她面前过去,她看见一个鹤立鸡群,挺拔俊秀的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穿银甲,相貌尚且稚嫩,眉宇却已经稳重自若。 她的弟弟啊…… 他还没有满十四足岁,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派天真,会拉着她的手撒娇地喊姐姐,短短半年多功夫,她的栖哥儿却突然长大了。 苏容意的眼睛有些酸。 队伍从她面前过去,苏容意的脚步却不听自己使唤,她想跟上车队的步伐,她想再看看薛栖。 「小姐,小姐……」 鉴秋拉也拉不住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姐这么失态。 苏容意挤过人潮,车队在前方停下,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 谢邈。 谢邈竟然亲自来接薛栖。 紧接着她看见薛栖翻身下马,便朝谢邈要跪下去,谢邈忙扶起他,像兄长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笑意。薛栖则是对他极为恭敬,满眼皆是儒慕。 跟着两人便前呼后拥地比肩走远了。 她也再没有勇气跟着过去。 「哈。」 后头终于追上她脚步的鉴秋就听到这样苦涩的一声笑。 「小姐!」 有人拖住自己的臂膀,苏容意从突如其来的晕眩里回过神。 「鉴秋,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小姐,你怎么了?」鉴秋有点担心。 「没事。」 苏容意提步往回走,却觉得脚步有千斤重。 突然头上被扣上了一顶帷帽。 苏容意一愣。 「呀,这是我刚才掉的……」鉴秋说着,对上眼前一张含笑的脸。 「表少爷!」她惊叫道。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乱跑?」 白旭有些奇怪。 鉴秋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发现苏容意的神情不太对了。 像是沮丧,又像是悲伤。 白旭眯了眯眼睛,「今天新进封的修武郎兼绥远兵马都监进京来了,你们也来看热闹?」 「呃……」鉴秋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白旭一向很体贴,只说:「走吧,去你们的铺子里看看。」 一进到花月春风的门,白旭就立刻感受到从四面八方突如其来的炽热视线。 大小伙计和曹掌柜已经自动将苏容意适才失态冲出门去的原因归结到他身上去了。 曹掌柜摸着胡子笑眯眯的,不错不错。 白旭强作镇定,对着笑得很诡异的曹掌柜拱了拱手。 曹掌柜打量着他,「公子是……」 「我是苏三小姐的表哥。」 这本该是苏容意来介绍的。 可是她此时的神态,看在曹掌柜眼里,只觉得是因与这位白少爷起了不愉快,这才这么低落。 第14章 他继续摸着胡子,不错不错,知道同男人闹闹别扭撒撒娇,这女孩子还有救。 苏三小姐杀伐决断的样子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旭咳了一声。 苏容意出口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表哥里面坐吧。」 白旭低头对鉴秋吩咐了一句什么,才跟着她进了寻常她常用的客室。 「哪儿呢,哪儿呢……」 一听到消息就从后院急匆匆冲出来的孙彪张头四处望着。 伙计们都笑起来。 「哪个说的东家带男人过来了?骗你爹爹我啊!」孙彪很不满。 「看你平日喜欢和东家针尖对麦芒的,倒是挺关心她。」曹掌柜说道。 孙彪呸了一声,「咱们东家那脾性,我倒要看看哪个男人胆儿这么肥,还不被她气死。」 「少胡说八道。」曹掌柜喝止他,「东家清誉,你不许乱说话。」 孙彪搔搔头,只好又回去了。 苏容意喝到嘴里才发现这是清心去火的凉茶。 白旭道:「我让鉴秋拿了一壶凉茶来,虽然还未到盛夏,可是我瞧你恐有些中暑之兆。」 苏容意脸色还是有些白,「多谢你了。」 白旭岔开话题,「你这里却是极妙的一个地方,难怪都不愿意在府里待着。」 「你怎么发现的?」 她指的是他发现这个铺子。苏二老爷生前喜爱风月,名下有一间书铺,苏容意每回出门便借口去书铺里看书,她没有父母,除了苏太夫人,旁人也管不上她。 白旭说:「这有什么难的,早就发现了,府里……大概也知道了。」 苏容意点点头,知道就知道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旭觉得她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道:「你不怕三舅母来找你麻烦?」 「她有什么好找麻烦的,我又没花她的钱。」 白旭的神情却很严肃,苏容意反应过来,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苏三太太,一定有什么事情。 白旭突然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交给她,「我有些事要办,会离开金陵一段日子,若是三舅母难为你……你就把这封信打开。」 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最好的状况,我希望你用不上它,待我回京之日,再将它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他不希望他的担心会成真。 这就是他今天找过来的目的。 苏容意眼皮一跳,从他话中也能猜中七八分,信中的内容一定是和苏三太太有关。 「好。」她接过信封,「我就替表哥保管一段日子。」 白旭看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知道些什么吗? 「无非是三太太想挑我的刺,」苏容意明白他想说什么:「表哥,其实你身上也有一些秘密吧。」 白旭一愣。 「为什么你没有随家人回江阴呢,为什么你不习武也不出仕?虽然你时常掩饰自己装出一副泯然众人的样子,可是有的时候,比如现在,你却还是不甘心吧?想要人看看,你也是很有本事的。」 白旭一笑,「你真这么认为?」 苏容意道:「或许你是为一个什么人做事,也或许你是听命家族做一件什么事,所以留在京中,而这些,都让你不能光明正大地同白晟一样走在人前。」 她举起手里的信封,「所以我不意外你立刻就知道了我是这个铺子的主人,甚至这里面的东西,大概也是三太太的把柄,你想让我知道,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查清一切你想知道的事。」 「可是,」她双目一沉,「你不应该帮我的对不对,这对你有害无利。但是你还是出手了。」 就知道瞒不过她,这丫头绝顶聪明。 自己纠结了这些日子,被她一瞬间就看穿了。 他说:「所以呢,你会接受我的好意吗?」 苏容意将纤细的手指在信封上点了点,「我不喜欢欠人情,何况这事还给表哥你造成了一些不方便。但是我还是很谢谢你,东西我收下,尽量,我也希望我不会用到它。」 白旭沉吟,「你说得大多都对,我确实没有对你坦诚相待,可是我要帮你,不是因为我想展示自己的本事。」 他的眼睛里有波光闪过,「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苏容意忽然觉得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有些慌,她撇开视线,「我知道的,谢谢你。」 她的表情柔和了三分。 她没有拒绝。白旭笑起来,她一直是这样的,睚眦必报,却也善于将别人的好意成倍回报。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刚刚说的那么好听,他难道不是摸清了她这点脾性,才想着来骗她对自己的好感吗? 第15章 他确实不是个好人,也不是君子。 他该告辞了,「你自己万事当心些。」 苏容意笑笑,扬了扬手上的信封,「有表哥的宝贝加持,大概三太太想难为我也不容易吧。」 苏容意送他出门,白旭又再一次迎着众人炽热的目光从容离开。 天刚刚放亮没多久,冒着热气的早餐铺就陆陆续续迎来了几个熟客。 「张大爷,今儿又起得早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呵呵地笑,「年纪大了,也没事情做,想着你家那口子的蒸饼,怎么也得来吃一份。」 三十多岁的妇女笑着给它端了一份蒸饼和豆浆,「您老从城东赶过来,送您一碗豆浆,一大早新磨的。」 「大嫂,给我来一份蒸饼。」 一个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妇人愣了一下,「哎,马上就来。」 真是奇怪,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清早地会来他们这个小铺子吃早饭,真是稀奇,她不由多往她那里看了几眼。 「来了来了,热乎的呢。」 大嫂也给她端了一碗热豆浆过去。 苏容意对她微微一笑。 「大嫂子,请来一碟蒸饼吧……不,两碟,咸的甜的各拿一份尝尝。」一个适逢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又在那妇人背后响起。 这还真是奇怪。 「好好。」她应和着。 铺子不大,少年少女和一老大爷,还真是说不出的奇怪组合。 苏容意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身影一震。 他果真来了…… 「栖哥儿,金陵有一家蒸饼铺子可好吃了,但是挤在弄堂里不好发现,又开门得早,你喜欢吃蒸饼,下回我带你去……」 「好啊,你又一个人溜出去吃好吃的……」 「你敢拆我台,看我还带不带你去……」 「我有手有脚又不是找不到。」 两人从前的笑语还萦绕在耳边。 苏容意觉得眼睛有点酸。 他真的没有忘记,他来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家她提过的蒸饼铺子。 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桌上,背对着自己。 苏容意有些发愣地盯着薛栖的背影。 他好像长高了,肩却还是不宽,只有骨头没有肉,看起来单薄的很。但是父亲是个结实的体魄,她相信再过两年,他必然也能和父亲、伯父一样长得高大威武。 大嫂把两碟蒸饼端到他眼前,有些疑惑:「小哥,就你一个人吃,吃得完吗?」 她家的饼子分量还是很足的。 苏容意听见薛栖说:「我姐姐从前很爱您家的饼,只是我却不知道她爱吃这甜的还是咸的,我想都点了尝尝。」 大嫂笑开来,「我家的饼都是我当家的三更天就起来做的,令姐真是有眼光,小哥你这是等着姐姐一起来吃?」 「不……她……再也不能来了。」 苏容意看着自己眼前一碟蒸饼,这傻小子啊。 薛栖又问大嫂:「不知道您还记得不记得我姐姐?」 大嫂想了想,「我这里倒是不大见到年轻的女孩子过来吃,你姐姐是个什么模样?」 「她……」薛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个摆摊的大嫂又怎么会记得薛姣呢,「算了,她是个很好的人。」 大嫂看出来他大概很敬重他的姐姐,又以为他说姐姐不能来了是因为嫁人不便再出门,便笑着说:「小哥要是喜欢,可以带走一份,带回去给你姐姐吃,她定然是很开心的。」 薛栖侧头对她一笑,「是啊,大嫂说得很对。」 带回去吗?他不知道薛姣会不会嫌弃他笨手笨脚,反而怨他弄脏了她的坟头。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 果然回头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 他觉得莫名其妙,又转头吃起眼前的蒸饼来。 谁知道这道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过。 薛栖吃完一碟,准备吃另一碟,觉得实在是如芒在背,便换了个方向,侧对着苏容意。 「这位小姐,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他到底少年心性,这女孩子又长得这般漂亮,虽然比他年长好几岁,但是被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了半天,他也得问一问缘由吧? 难道说金陵风气如此,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我……」 苏容意觉得开口艰涩,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经过甄老太君那件事后,她连对自己的亲生弟弟都不敢轻易相认了,昨天见到薛栖亲密地走在谢邈旁边的一幕始终像一根针一样扎在自己的心口。 第16章 她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那些可能性,她不想连对薛栖也只感到失望,她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薛栖见她不说话,又很奇怪地继续低头吃饼。 旁边桌的老大爷笑得眯着眼,对薛栖轻声道:「小哥艳福不浅。」 薛栖不觉得这是艳福,「大爷说笑了。」 「听你口音不是金陵人啊,小哥是来探亲的?」 成天没什么事做的老大爷总是对瞎打听很感兴趣。 薛栖点点头,「我是来接我姐姐回去的。」 「小哥的姐姐,怎么了?」 老大爷也听到了适才他和大嫂的谈话,听他口气感觉他姐姐应该是嫁来金陵了才是。 薛栖又咬了一口饼,「她不喜欢这里,我要带她回家去,她一定开心。」 苏容意有些红了眼眶,他口口声声地把姐姐挂在嘴边,可是他如果知道她现在还坐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呢?还会这么不顾一切说要带她回家吗? 不行。他的仕途,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是薛家唯一的希望了。 苏容意攥了攥拳头,在她查清楚一切之前,就这样吧。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薛栖吃完饼,起身付了钱就要走。 大嫂唤住他,「小哥,不带一份给你姐姐了?」 薛栖露齿一笑,「不了,她不喜欢吃凉的。」 他们姐弟从小便跟着宋叔长大,都是极洒脱的个性,薛栖所言所行,就如同薛姣还活着一般,在他心里,她从来没有死去过。 这傻小子啊。 苏容意忍不住跟上了他的脚步,她也知道不该这么做,可是脚步却比头脑先一步行动了。 薛栖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 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位小姐,你到底跟着我干什么?」 薛栖的公鸭嗓出现在自己的耳边,苏容意有些错愕地转过头。 可以啊,这小子,现在真是变精明了。 薛栖已经比她高一些了,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幽深难测,竟然有几分像谢邈。 苏容意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薛栖在她眼中就该是一个阳光活泼,洒脱恣意的调皮少年。 苏容意面对他始终是多年长姐架子放不下来,也板了板脸,「你又躲在这里干什么?」 薛栖一愣,乐了,「你跟着我,你还反倒问我在这里干什么。」 苏容意说:「我不过就是顺路。」 薛栖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人家的后巷,你顺路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说罢又低头嘀咕了几句,「金陵的女子真是奇怪……」 「你又走到人家后巷来干什么,」苏容意觉得他才怪怪的,连护卫也不带一个。 这位小姐说话还真是自来熟啊。 薛栖觉得她的口气让人觉得很熟悉。 甩甩头,他板起脸,「你快些回家去,莫再尾行俊俏的少年男子了。」 这回轮到苏容意笑了,这不正经的小鬼头,哪个说过他俊俏了? 把她当花痴呢。 「哪个俊俏的男子有你这般的脸皮。」 她还敢挤兑自己?薛栖小麦色的脸皱了皱,摇摇手指,「我说这位大姐,我今年尚且未满十四足岁,您看,是不是换个目标?」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肯定是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薛栖跟着宋承韬学坏的! 苏容意不由瞪了他一眼,「以后别这样和女孩子说话。」 薛栖刚想一句「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啊」挤兑回去,出口的却是:「……你再说一遍。」 真的好像姐姐啊。薛姣对自己永远就是这副口气。 「我忘了。」 「就是那句‘以后别这样和女孩子说话’,你再说一遍?」 薛栖自己都不知道语气中多了两分对薛姣说话时才有的撒娇。 苏容意却装傻:「什么?你再说一遍。」 「就是那句‘以后别这样和女孩子说话’嘛,哎呀,你听不懂吗……」 苏容意好笑地看着这傻小子自己连说了两遍。 薛栖:「……」 他好像反应过来了。她竟然反过来逗自己。 可是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更像了。 姐姐就是这么个脾性。 薛栖盯着她的脸,突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觉得连她尾行自己这样唐突冒失的行为自己也可以原谅了。 苏容意唇角弯弯,她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刻了。 第17章 自从她死在冰冷的江水里以后。 「你要不要去我家里玩?」 薛栖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很开心的样子。 阳光斜着照过来,他尚且年轻的脸庞这么可爱,就如同无数个日子的早晨,她揪着他的耳朵,无奈地应允他可以不用再背书时,他那时候的神情。 他果然还是他,苏容意很欣慰,对她来说,这个世界还好不算是天翻地覆。 「我就住在前面……」 他指了指前头。「拐过一条巷子就是了。」 苏容意回过神,不对啊,薛家不是在这个方向,差着半个金陵城呢。 难道说薛栖没有住在薛家的老宅? 苏容意心头起疑,便说:「你带带路吧。」 薛栖从小在西北长大,那里民风开化,男女交往也随意些,况且他对女子一向没有什么神女之思,只觉得邀请一个陌生的女子回家喝杯茶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就是这里了。」 镇国公府!苏容意愣住了! 他说这里是他的家!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点点快乐,一点点暖意就像泡沫一样,毫不留情地又被人戳破了。 薛栖浑然未觉她的变化,「这是我外祖母家,我第一次来,哎,反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这是第一次来金陵,但是外祖母一家人都很好,我听说过很多表哥的事情,他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还有表姐,虽然身体弱,却很和善……」 「外祖家……」苏容意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呢?」 薛栖握了握拳头,露出一些愤恨的神色,「我没有家!我……我家……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霸占了,我不喜欢他们。」 他指的应该是薛四老爷一家人。 薛栖不喜欢他们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祖母呢?他怎么还是这么毛躁,他有没有想过祖母的处境? 可是她现在却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劝他。 「那些人凭什么住在你家呢?不能将他们赶出去?」苏容意尽量装作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和他谈话。 薛栖的性子天生对谁都不设防,「我祖母听他们的话,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唉,我想把祖母接走,可是她却铁了心要留在金陵,你说她会有什么理由呢?跟我一起回西北多好啊……」 祖母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苏容意想。 「金陵有什么好的,人那么多,空气都不好了,」他说着转眼又看向苏容意,「你也是金陵人吧?」 他笑了一下,「金陵的女孩子皮肤都很白很细腻,可是看起来好脆弱,我姐姐就没有你白,我们那里就没有人那么白的。」 他觉得黑黑的挺健康。 苏容意道:「真是羡慕你姐姐,你时时想着她。」 「这是自然的。」薛栖说:「虽然以前她会欺负我,可是我们俩也会一起联手去欺负别人,嗯,那种感觉太棒了。」 又胡说,她哪有那么野蛮。苏容意无语。 「站了那么久,你进来坐坐呀?」 「不了,」苏容意拒绝,「我还有事情,这就走了。」 薛栖点点头,「哎,那在哪里可以找到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陌生人很亲近,和她说话很愉快。 大概怕她误会,他又多加了一句,「虽然你没我姐姐难看,没有她壮实,也没她黑,但是和你说话的感觉真像是她还在一样……」 他觉得这女孩子好像有点心情低落,就顺嘴夸了她几句。 用这种一般人听了都不太会开心,但是他觉得很妙的方式。 若不是他的神情确实有几分落寞,苏容意要怀疑这小子是在刻意损她了。 她薛姣很难看?很壮实?很黑吗?这小子是又皮痒了。 「花月春风,一个香料铺子,我一直在那里。」她笑着和他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薛栖转过身,嘟囔了一句,「骗人的,我姐姐是最完美的女人了。」 「哎,早知道以前就多夸夸你了……」 他低声感叹着踏进了镇国公府的侧门。 一回到铺子,众人就迎上来。 「小姐,不好了,邱爷出事了!」鉴秋焦急地道。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苏容意望向曹掌柜,对他点点头,两人立刻移步说话。 「……原是前些日子邱爷说来了一个当年的兄弟,便好吃好喝招待着,这事您也是知道的,谁知道,这位说是过命的兄弟真不是东西,竟然将邱爷反咬了一口,去府尹那里告发邱爷,说是当日邱爷在西北道上犯下了命案潜逃至今……」 第18章 苏容意蹙眉,邱晴空这些事她也是知道的,他年轻的时候做马贼,杀了不少胡奴匪类,至于良民,她相信他是不会动手的。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况且西北地界本就不太平,各府各路都未必留有案底,为什么金陵的府衙里会答应将这件事翻出来?」 曹掌柜叹道:「西北道上的命案倒是无从查起了,可是那人告发之后却牵连出了另一件命案,却是当年邱爷兄弟一行人进京之时,因碍于身份,不得入金陵,便在六合县待过一段日子……」 苏容意眼皮一跳,「他在六合县也犯下了命案?」 六合县隶属金陵,天子脚下岂能容忍杀人凶手潜逃,还大摇大摆在城中做起了掌柜。 曹掌柜点头,「当日他们一行人寄宿在一户农家,那农家一对夫妻,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孩,都死于非命,而上报官府的案情却是这一家死于匪盗之手,后来邱爷一行人便离开六合县,才到金陵立足的。」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苏容意问道:「这是谁告诉您的?」 曹掌柜说:「天刚放亮,如橼货行的伙计就来找老朽说了这些事,恐怕他们是想央求小姐走走苏家的路子。」 「那是邱大哥身边的人?」 曹掌柜否认,「是大掌柜展爷的手下。」 如橼货行的大掌柜,人都称呼一声展老大,是邱晴空的结义大哥,也是带着他们在金陵立足的领头羊,是个十分有魄力的人。 苏容意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她问:「既然展爷也参与了当年的事,他为何不去官府说明真相?」 曹掌柜看着她的眼神十分难言。 苏容意说:「所以,根本就是所有人默认是当年邱大哥杀了那一家三口对吧?」 曹掌柜心道东家真是糊涂了,这事还要大家默认吗,就是明摆着的事啊,不然人家何必求到花月春风来,还不就是想通过苏家的关系斡旋一二,让邱晴空判地轻点。 他们如橼货行虽然有钱,但是这样的命案,明晃晃是在打府尹大人的脸面,肯定是不会轻饶的,恐怕邱爷这回是不好过了。 曹掌柜怕苏容意一时意气上头,想劝她两句。 「不会的,他不会杀人。」 苏容意斩钉截铁,「事情没有弄清楚前,谁都不能妄下结论,曹老,那个告发邱大哥的人叫什么?此刻在何处?」 曹掌柜想了想,「叫做蒯文浩,此时若不是在府衙里问话,就是在展爷那里吧,想来他做出了这等事,展爷几个也不会轻饶他……」 苏容意想了想,「我们先去府衙里……」 还没有交代完,鉴秋就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小姐,府里派人来叫您回去。」 苏家派人来这里叫她回去,这是第一次,看来也不用互相打哑谜了,这不是什么好事的预兆。 「知道了,我们马上回去。」 曹掌柜道:「东家放心吧,府衙和如橼货行那里,老朽都会派人盯好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您递消息。」 苏容意点点头,「狱卒那里也要打点些才是,免得邱大哥受苦。」 「这是自然的。」曹掌柜亲自送她出去。 苏容意和鉴秋马不停蹄地赶回苏家。 这回直接去了上房,苏太夫人、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全都在,像是三堂会审等着她一般。 「好一个苏三小姐,你可还知道回来。」三太太率先朝她开火。 苏容意处变不惊,「我姓苏,这是我家,有什么不能回来的。」 三太太冷笑,「知道自己姓苏,是苏家的小姐,还成天在外和别人鬼混,真是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知三婶娘说的‘成天和别人鬼混’是指谁?恕我愚钝,听不明白您的话。」 「好了,」大太太发话,「你也不用瞒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和那个如橼货行的胡汉合伙开了花月春风那个铺子。」 苏容意道:「原来是这件事,苏家有家规言明我不能私自开铺子吗?」 大太太道:「你要如何花自己的钱我们管不着,可是你看看,邱晴空是个什么人,如今竟和命案扯上关系了,你和他合作的事情若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三太太也立刻接口,「是啊,咱们府里没那等可用的管事不成?意姐儿,你大伯母从前替你管产业不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么,你看你要接手,却要去外头找人合伙,莫不是信不过你大伯母?」 这个节骨眼,三太太还是不甘寂寞地要挑拨一下二房和大房的关系。 苏容意笑笑,「那么依您的意思,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三太太看了一眼苏太夫人,「自然是尽快脱手,让府里来处理这铺子,免得你被姓邱的拖累。」 第19章 苏容意笑了,是让府里来处理,还是让你来处理呢? 苏太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感叹:「你何必瞒这么久……」 苏容意知道苏太夫人对自己感情复杂,一方面她既想如了两个儿媳的意好好收了苏容意的权将她关在府里,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儿子,想多给她一些补偿。 苏容意道:「我并没有瞒过祖母。敢问祖母,祖母佛堂里的香用得可好?」 苏太夫人在大宝济寺法会上闻到了当日用的佛香,便心心念念向大宝济寺去求,谁知人家竟真的送来了许多,并分文不取,只说:「这本就是您的。」 苏太夫人当时不明白,还听信了三太太的话,觉得是自家地位高,她自己心诚,才让大宝济寺的师父们另眼相看,旁的人家怎么求也都是没有的。 现在想来,原来是这丫头啊…… 然而这一点却是不足以感动苏太夫人的,她心一横,「意姐儿,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花月春风的事,都交给你三婶娘打理吧。」 她的心太野了,苏太夫人想到她今年的年纪,再不说亲,她要拖到哪一年去? 三太太极好地掩饰住上扬的嘴角。 「媳妇愿意替母亲分忧。」 苏容意没有什么惊讶,也没有不甘心,「为什么不是交给大伯母呢?」 「我平日事忙,你三婶娘会好好帮你打理的,你放心。」大太太对她极温柔地笑。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看来早就商量好了。大太太的确是个聪明人,自己和三太太的斗法,她绝不偏颇任何人,总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态度。 苏容意笑道:「那好吧,多谢三婶娘了。」 苏容意一回自己的院子,后脚就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妈妈,都是大太太和苏太夫人选出来「伺候」她的。 几个丫头也都明白,这回的禁足可不像从前,是动真格的了。 「这事儿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啊……」望春边倒茶边嘀咕,那个邱晴空犯了事,和她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分明就是三太太借题发挥,想把花月春风抢过去。 可真过分啊!也不知她给苏太夫人灌了什么迷汤,竟然没人帮小姐说半句话。 丫头们都心疼苏容意,苏容意倒是很平静。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总是很喜欢她的东西。 「小姐,这回我们可怎么办啊……」 鉴秋还担心另一件事,就是如今尚且在狱中的邱晴空。 「别慌,」苏容意道:「收集证据,开堂受理还要一段时间,如橼货行那里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话虽这么说,其实苏容意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她信不过那些所谓和邱晴空过命的兄弟。 所有的。 她应该早些花点时间去了解一下如橼货行的大掌柜、二掌柜等人的,如今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能做了。 白旭曾说,她对不关心的人不会放半分注意。 这真是个不好的习惯。 「小姐,」鉴秋眨眨眼,大眼睛雾气腾腾的,「您过得可真辛苦。」 「真傻,谁活着不辛苦的?」苏容意笑说:「你去吩咐铺子里的人,无论三太太派什么人来,或者是要出什么幺蛾子,让他们都不要顶撞,一切听吩咐就是。」 「尤其是孙彪。」苏容意加重语气,「我和邱大哥都不能去铺子,曹老年纪又大了,叫他不许胡闹。」 鉴秋领命下去了。 ☆☆☆ 第二天,苏容意刚用完早饭没多久,正在看昨天鉴秋递进来的信,是曹掌柜亲自执笔写的,关于邱晴空这件案子的最新情况。 看来如橼货行那里真把她当救世主了。 苏容意放下信纸,可是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 望春来通报,是薛婉过来了。 薛婉?她来做什么? 薛婉今日打扮地格外明艳,和苏容意清淡寡素的装扮对比鲜明。 苏容意看出来她心情很好,从前见到自己总是有些苦着的脸今日神采飞扬,红光满面的。 「听说苏三小姐被禁足了?」薛婉打量着苏容意的打扮,「看来果真不假。」 苏容意看看窗外的天色,「倒是薛家妹妹你,从薛家赶过来,又花了这么多心思打扮,四更天就起来了吧?还是根本兴奋地一夜没睡?」 「你!」薛婉不料被她戳中心思,一时语塞。 「你对来见我如此镇重,我真是受宠若惊。」苏容意继续笑着道:「不过啊,你这一身穿得这么漂亮,都不去前院晃晃就直接来找我了,是不是有点浪费?」 她笑得很可爱,看在薛婉眼里只觉得讨厌万分。 她准备了一肚子奚落的话竟一开场就被她几句话压下去了。 第20章 「妹妹里面坐吧,难为你打扮得如此漂亮来和我说话,我自然是要慢慢听的。」 两人坐定,薛婉便迫不及待地嘲笑她:「你没想到吧,你有现在的境况是拜谁所赐?」 「确实没想到,不过听你这么说,你大概是知道的。」 薛婉很得意,「当日谁说要让琅玕斋开不下去,要毁了琅玕斋的?真是可笑,如今叫硬生生打了脸!」 自己一句话她能记这么久啊?苏容意觉得这薛婉还真是…… 不可说。 「那么请薛家妹妹多指教了……」 「我哪里敢指教你?你不是很嚣张吗?哈哈,苏三小姐,可真是个笑话啊……」薛婉大笑起来。 旁边随时准备着上茶的鉴秋对她的后脑勺翻了几个白眼,不知道小姐的药治不治她这种疯病。 苏容意却没有她意料中惶恐、愤怒、生气的表情……她很冷静地吃着桌上的白果。 薛婉却自己忍不住了,「那个邱晴空,我早就叫人盯着他了,花月春风能有今日,你也靠着这个靠山吧?哈,我还以为他能有多本事。」 苏容意眼神骤冷。 「那个蒯文浩,在赌坊里赌输了钱,嚷嚷着自己和如橼货行的三掌柜是拜把子的交情,还是我替他还清了赌债。这个人啊,真是个小人,银子使下去,什么拜把子的兄弟都给把底抖搂出来了,原来那姓邱的粗汉从前是马贼啊,啧啧,我说你啊,是不是押错宝了,这种前科累累的人你也敢相信?」 「苏容意啊,你真是太天真了。」 薛婉终于逮到机会可以狠狠地居高临下地嘲笑她一把了。 「是你指使蒯文浩去府尹那里告发邱晴空的?」苏容意已经完全没有适才那种随意的态度。 薛婉看她仿佛有些动气,就更得意了。 「不错,但是你要怪,就怪邱晴空命不好,蒯文浩在兰州就和那伙人分道扬镳了,所以六合县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谁知道邱晴空自己是个衰命,被官府顺藤摸瓜扯出了六合县的命案来,这段日子因为太后华诞,皇上眼里最见不得这些乌糟事,原先我不过想小惩大诫给你们点教训,这下啊,恐怕不判个流放也难了!」 薛婉得意地说完。 苏容意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白果。 她骤然抬头,「你这样随随便便害人,就为了和我赌气?你为什么不冲我来,为什么做事永远喜欢牵连无辜的人?」 薛婉冷笑,「无辜?若是邱晴空清清白白,他会怕被人捏住把柄吗?苏容意,他倒霉就倒霉在碰上了你,谁让他是花月春风的东家!」 苏容意真不知道薛婉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薛婉见她不语,继续乘胜追击,「你可有半点后悔?当日对我这般说话!」 苏容意笑起来,「你还真会挑软柿子捏,看我苏容意无父无母便难以招架?苏容迎的晦气你却不敢去找。」 薛婉仰了仰头,「你少说这种话来挑拨我与旁人,我与你两个人,我不对付你你就会对付我,我薛婉并非傻子,你本就从无与我交好之意。」 看来她还挺聪明的。 「这么说来,我救你性命也是有所图谋的。」 薛婉最狼狈的就是她苏容意提起这件事,她咬牙道:「当日我若被咬也未必会死,我告诉你,我薛婉是个心硬之人,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放过你。」 苏容意冷笑,「果真是家学渊源啊。」 尤其是在忘恩负义这一点上,和她父母真是如出一辙。 「我也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来放过。」苏容意正视薛婉,「我说过的话,也一定会做到。」 薛婉只觉得她不过是空口叫嚣,「劝苏三小姐你别总是说大话,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苏容意看她这么得意的样子,联系她适才说的话,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和三太太达成了什么协议?」 薛婉微微有些惊讶,「你倒有几分脑子。」 「你用我的铺子去讨好三太太和苏容迎?」苏容意已经完全想通了。 否则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接到邱晴空入狱的消息,苏家也立刻知道了,并且都准备好了等她回来。 都是早有预谋的。 「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容易说服三太太。」薛婉嘴角含笑,「还是要多谢你自己啊,大宝济寺法会上一夜扬名,现在全金陵都知道花月春风是个聚宝盆了。」 苏容意看她说得起劲,心想:也不容易啊,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在自己面前嚣张一回,让她说个够吧。 「我知道你们苏家的小姐们都看不起我,可是我总会有一天,会站在你们不得不看得起我的高度上。」 薛婉这突如其来的踌躇满志大概是从三房那里得来的自信,苏容迎看来是没有给她以往的脸色。 第21章 苏容意好笑地摇摇头,她可从来没想过这些有的没的。 薛婉说过了一阵,耀武扬威也够了,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来气气苏容意。对方早已如老僧入定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一般。 「苏容意!」 薛婉有些忍不住。 苏容意一抬眼,「怎么?还没尽兴?」 「你要说的话我都听完了,不知薛二小姐还有何指教?」 薛婉一笑,「若是苏小姐态度好些的话,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了。」 苏容意知道她的意思,「你觉得我向你低头,你就能让蒯文浩翻供吗?」 薛婉默然。 「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这件事的问题不在于事情本身,也不是邱晴空这个人,是府尹大人需要这样的事拿来杀鸡儆猴,所以……薛婉,是因为你无聊的斗气,才造成了如今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苏容意抬手抚了抚额,「请回吧,对你继续说下去你也不会懂的。」 又是这副样子!薛婉咬牙,凭什么就她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薛婉在她面前就像个白痴一样! 「苏小姐,日子还长得很,这不会是个结束!」 薛婉走后,鉴秋不免又抱怨了好几句。 「莫名其妙的家伙,小姐又没得罪她……」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薛婉。 苏容意说:「她的反击没有错,只是不该拖邱大哥下水……」 她闭了闭眼,「去把白少爷的信封拿过来吧。」 ☆☆☆ 三太太屋里,她正逼着苏容迎看眼前摊开的账本。 苏容迎扭着身子不肯就范,「我不想看,弄得满身铜臭!」 三太太骂道:「胡说什么!这些都是大笔的银子!」 苏容迎回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娘你糊涂了吗,我们没有田庄铺子吗,为什么要去拿苏容意的东西,你看得上我可看不上!」 「混账!」三太太拧了她的胳膊一把,「你好好看看,有哪个田庄铺子能有这样的收益?苏容意才比你大多少,她自己就能挣下这样的产业,你呢?成天不知道干点正事!」 苏容迎反驳,「您不是说了么,是那个什么邱晴空赚的……」 「什么邱晴空,那种鬼话是为了逼苏容意把铺子交出来!那个邱晴空自己都是个给人办事的,哪里有钱有能耐撑起这么大的产业,还不多亏了你那个好三姐,怕府里动心思,借了那姓邱的名头,这才能让我有借口接管。」 苏容迎看着自己母亲盯着账本双眼放光的样子,努努嘴,「我们家难道缺钱吗,什么劳什子东西……」 苏三太太又快没耐心了,「你真是愚蠢,你是个女孩子,有这个铺子给你做压箱底的嫁妆,不仅是大笔的银子往兜里赚,你成亲后和各家夫人小姐们来往,多有面子,现在金陵谁还不知道花月春风的名头。」 苏容迎一想到这是苏容意的东西,就觉得心里膈应。 「那些清高的夫人小姐们嫌弃开商铺铜臭,可是你那个三姐有办法,搭上了大宝济寺那条路子,你可知道你六妹爱不释手的平安梳也有花月春风的份?」 能和大宝济寺搭上关系,自然就不算庸俗了。甚至不知会有多少人来上赶着讨好的。 苏容迎不以为然,她想到了薛婉,不由说:「是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薛二小姐在您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然三太太为什么突然要兴起让自己开始管这些事。 「那个丫头啊……倒是不显山露水的,不像她那个亲娘,还算有几分脑子。」 苏容迎说:「有脑子又怎么样,她那种家世,这么出挑去给谁看。」 苏容迎一向看不起薛婉,即便如今,母亲明显是想让她和薛婉缓和下关系,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苏三太太这下倒没反驳,「你自然是和她不一样的。」 「那我才不想像她似的整日缠在庶务里……」 三太太脸一板,点了点桌上的账本,「不行,给我好好看!」 「小姐,信里写了什么?」鉴秋看着苏容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苏容意道:「一些能让三太太收手的东西。」 她接着又轻轻在鉴秋耳边嘱咐了几句。 苏三太太还没得意两日,看着今日施施然到自己跟前来的苏容意,心里奇怪,不知道她又想闹什么花样来。 「我说意姐儿,你这铺子是太夫人发话让我接手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苏容意微笑,「三婶娘多虑了,我不是为了花月春风的事情来找您。那铺子在您手里,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第22章 「那你是……」 「我啊,」苏容意顿了一顿,「想来问三婶娘借笔钱。」 苏三太太脸上一沉,「你胡闹什么?你若是银子不够使,去问你大伯母支,咱们家还不至于供不起你一个小姐。」 苏容意摇摇头,「我要借许多钱,怕是大伯母可不敢答应借我。」 三太太冷笑,「那你又凭什么以为我能拿得出来?」 苏容意装作愕然道:「三婶娘,难道您不是放高利贷的?」 三太太失手摔了手边的茶杯,脚下立刻溅开了一滩滚滚的热茶,可是她却无暇顾及。 「你说什么?」 三太太的嗓音明显沉了几分。 苏容意说:「也没什么,听说三婶娘在外头放贷,最近我缺钱,您放给别人不如放给我,特地来跟您商量商量需得几分利钱?」 三太太一拍案几,「你听谁说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们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说,谁敢泼我的脏水!」 「原来是假的吗?」苏容意掩嘴,「三婶娘可莫要唬我!」 「谁唬你!」三太太额上青筋直跳。 她瞪着眼前这丫头,再也没有好脸了,「你跑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胡说八道?讲话是要有凭据的,别以为我做长辈的就不会和你个小辈一般计较!」 苏容意心道,别人或许会不和自己计较,她苏三太太可是头一个爱跟她计较的。 苏容意点点头,「我也觉得,三婶娘怎么会做这种事?所以那溧水县所谓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被打死的农户田老七肯定是与三婶娘无关的了?」 苏三太太愣住了。 「什么农户……田老七……」 她不由问出口来,完全忘记了适才口口声声自己不会放贷的话。 「田老七呀,去年三月说是问城中姓苏的太太借过一笔银子,因为还不上,六月间的时候叫追债的上门打断了腿,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命呜呼了……」 「什么姓苏的太太!苏容意,你说清楚!」 苏容意微微一笑,果真沉不住气。 「三婶娘这么惊讶做什么,城里姓苏的人家又不只我们一家,苏太太也不知有多少位,我就是听到此桩见闻,说给您听听呢!」 「你少和我打哑谜,」苏三太太勃然大怒,「我从来不曾逼死过什么人命,也没有放过高利贷!」 苏容意冷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婶娘在我面上如此,也要能和祖父祖母、诸位伯父叔父这么说才是!」 「你!」三太太站起身来,指着苏容意怒道:「你别欺人太甚!」 苏容意放缓口气,「三婶娘,你我毕竟是亲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的?我想做什么,您不是很清楚么?您要接手花月春风,恐怕也不容易,林林总总的账务人手您想捏在自己手里,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况且如今正是花月春风声名鹊起的时候,正是不能出乱子才是,否则您要个不能赚钱的铺子有什么用?我不知道薛家二小姐和您说过什么,让您觉得用这种方法抢我手里的东西这么容易,反正您最后能不能受惠我不知道,她反正是能受惠的。」 「什么意思?」 「花月春风最大的竞争对头,琅玕斋,就是在这位薛小姐的名下。」 苏三太太确实有些惊讶。 「您自己可以去查查,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苏容意神情自若,一副商量的口吻:「邱老板入狱,我也不能不管,我说我缺钱也不是假的,您让我取走铺子流水里的五百两银子,您可以安排一个心腹进去做大掌柜,无论是账目还是人脉,我通通可以让他接手。」 苏三太太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亏了,「你这要求提地无理,就凭你三两句胡说八道污蔑我,我就许你这个好处,你岂不是当我吃素的。」 苏容意早先就知道这妇人挺无耻的,却没想到她做人的底线能低到如此地步,仿佛花月春风早就是她的东西。 她冷道:「我难道只有轻飘飘几句话就敢来谈条件?三太太,我的证据您想看,我们就撂到太夫人面前去,再不济惹急了我,去府尹那里又有什么!这时节死个人是件大事,赔上您的声誉到底是谁不值当!」 她耸耸肩,「我苏容意的名声早就臭了,太夫人怕我嫁不出去,我自己却不怕,可是您不一样,想想您那个好女儿吧!」 三太太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嘴。 「所以还是劝您见好就收吧,闹到两败俱伤做什么呢?您说是不是?」 三太太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终于肯松口了,「好,就按你说的办,但是你所谓的证据,先拿来我看看。」 第23章 「这可不行,」苏容意当然不上当,「等您去祖母那里把话兜圆了,我能踏出苏家的宅门,自然一切好说。救人如救火,邱晴空还在牢里等着银子周转,我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三太太冷笑,「为了这么个低三下四的粗人,你倒是肯出银子。」 苏容意轻笑,「在您眼里,情义二字,自然还值不上白银一两。」 苏三太太也不甘示弱地嘲讽她:「那就来看看你肯为你的情义如何买账吧!」 回到屋中,鉴秋便立刻凑上来问:「小姐,您手里真的有三太太的把柄?」 这才两天时间,怎么搜罗到的? 苏容意看了她一眼,「我的事都交给你们几个去办的,我有没有你会不知道?」 鉴秋一愣,自然是没有啊…… 「这……感情您是在诈三太太啊?」 鉴秋不由惊叫了一声。 「不完全是诈。」苏容意说:「白旭的信中只提到三太太的兄弟在江宁县、溧水县一带放高利贷,但是这件事是不足以作为把柄去要挟她的。」 「那那个被打死的田农户是……」 「那个人不是被打死的。」 众丫头不由都惊呼了一声,只有叙夏远远站着没有表情。 还真是污蔑啊?她们小姐可真够有胆子的。 苏容意对她们一副听说书的表情也很无奈,「我前日就让叙夏和秦护卫快马加鞭出城,就是为了找这么一户人家。他们那些放高利贷的,手底下不可能干净,小打小闹都免不了,要说人命,到底天子脚下,未必有胆子名目张胆地犯法,那个姓田的农户是在被他们追赶的途中摔断了腿,后来在家中养伤时没钱治病,拖得腿上长了痈疽,这才一命呜呼的。」 「要说是他们放贷的害死的,自然不是,但是要说和他们完全没关系也不是,但是这件事,却足够诈一诈三太太了,我让秦护卫出了一笔银子给这家人,就算这两天三太太的人要去查,那家人虚虚实实地周旋一番,也能磨几天功夫。」 鉴秋咂嘴道:「可是这太冒险了,若是三太太一口咬定没这桩事,小姐您今天也不能和她谈条件了啊。」 苏容意一笑,「我料定三太太没这个底气。她一向只图小利,做事又粗心不周密,只知道坐着数银子。她那个兄弟阳奉阴违地瞒了她许多事情,反正也没出过大纰漏,三老爷夫妻就由着他去了,一旦我气势够足,她就势必心虚,三太太不是大太太,从来就不是个果断能干的人,自然就被我几句话唬住了。」 鉴秋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小姐逼着三太太退步,这样您就能出府了,虽然还不能完全拿回花月春风,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了。」 苏容意点点头,「这也是自损八百的下策,可是如今,救下邱大哥的性命要紧,三太太那里要折腾,就先由着她吧。」 「看来还是要多谢白少爷的那封信呢……」望春在一边小小声地说。 「是啊是啊,」鉴秋接话,「小姐,这回要谢谢表少爷呢,不然您也找不到头绪来逼三太太松口。」 苏容意点头,「终究还是把这份人情欠下了。」 鉴秋又忿忿道:「可惜花月春风明明是您的铺子,如今却还要被三太太横插一脚。」 一直默默听故事的忍冬拉了拉鉴秋的袖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姐忍得一时意气,是有大智慧的,必定日后不会吃亏。」 苏容意对她微笑,还算这丫头通透,「我恐怕之后的日子会被外头的事缠得脱不开身,祖母派过来的两个妈妈还需要你打点,辛苦你了。」 忍冬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叙夏和鉴秋我要带在身边做事,三太太那里虽然答应出面替我解了这禁足令,但是难免会上蹿下跳地来我屋里打听消息,你和望春两个务必把里外都给把严实了!」 两个丫头也都肃容,站起身恭敬地领命。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比起自己刚刚成为苏容意的时候,这两个丫头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很好,鉴秋,明天一早,就随我走一趟府衙。」 ☆☆☆ 去府衙之前,苏容意还是到花月春风拐了一拐。 谁知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东家,我们都说了,您不方便见他,这位小少爷却还是不肯走。」小伙计一看见她就过来告状。 「少爷便少爷,为什么加个小字?」 薛栖正怒目瞪着那小伙计。 苏容意见到他脸上立刻柔了三分,「你为何会在此处?」 薛栖说:「与你说好的,我为何不能来?」 她和他说好了吗,怎么她不记得了? 第24章 「只是我如今确实还有事情要做,不如下回……」 「反正我也无事可做,我看你这铺子里老老小小的都是愁眉苦脸,看来你遇上了麻烦,不如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还是不用了。」苏容意婉拒他。 薛栖撅了撅嘴。 曹掌柜这几日来也操劳了不少,苏容意去内堂见他,老人家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听见有声音,曹掌柜一下便醒了,他对苏容意交代道:「听您的吩咐往府衙那里使了些银子,却也只能答应再饶些时日判案子,东家,这些当官的如今分明把我们当金母鸡了,这样填下去是个无底洞啊,他们也知道邱爷是做生意的必然有家底,不榨干恐怕不会轻易罢休的。」 「榨干了也未必肯罢手。」 曹掌柜道:「那……怎么办?」 「您就不要管了,只要顾好我们的铺子就是。」 曹掌柜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有些口气太大了,若是塞银子都解决不了,恐怕就只能是苏家出面求人情了,可是看着苏容意被家里关了这么几天才放出来,他就知道苏家根本不会同意的。 「那就先这样吧……」 苏容意走出来,发现薛栖还在。 「你要出去啊?」他看着她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满脸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他来金陵恐怕是憋坏了。 苏容意道:「那好吧,可是你答应我不要同别人说起了。」 「原来是来大牢啊……」薛栖悄悄嘀咕。 鉴秋上去给守门的衙差使了些银子,对方却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道:「案犯邱晴空,大人亲自批示不许探视!」 鉴秋怒急,对苏容意说:「分明是嫌银子不够!」 没想到薛栖却把腰上的牌子一扯,丢到了鉴秋手里,说:「认不得银子,还能认不得这?」 果然那衙差立刻亲自把腰牌捧着送回来,赔笑道:「原来是新进的修武郎大人,恕小人愚钝。」 薛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嚣张。 「你在外头等我们吧。」 「为什么啊?」薛栖很不平,「这便是所谓的卸磨杀驴吗?」 苏容意好笑道:「我是进去问人家一些私事,你要听了做什么?麻烦这位薛少爷替我们主仆镇着这几个小喽啰可好?」 薛栖看了一眼那个笑得猥琐的衙差,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任重道远:「那好吧。」 苏容意见到邱晴空的时候,他人精神还不错,就是身上衣服脏些。 苏容意把热好的饭菜端上,「邱大哥,先吃吧。」 邱晴空一时无言,闷头扒完了一碗饭,吃完才擦擦嘴说:「好妹子,你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苏容意说:「既然你认我做好妹子,我又岂能不管?」她席地而坐,也不管牢房污秽。 「时间紧迫,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邱晴空一愣,「你……觉得我是无辜的?」 苏容意道:「若是完全无辜的,恐怕邱大哥你也不会任由他们这样关着你,肯定这事与你有关系,但是我相信你不会蓄意杀人,所以究竟当年是怎么回事,我要听你亲口说。」 邱晴空长叹一声,「你这小丫头知我甚深。」 邱晴空便开始说起当年的旧事。 他们一行兄弟渐渐做镖队有了样子,便打算进金陵站稳脚跟,彼时官府的批示还有一段时间才下来,便在一户姓于的庄户家里赁了一处小院子歇脚。 于家的一家三口和他们分住东西,往来也算和气,于家当家的唤作于老三,是个矮墩墩的寻常乡汉,那于家娘子,倒是温柔和顺,时常会收拾几个小菜给他们下酒。 可是谁知道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某日这于老三却突然发起狂来,提着厨房里的菜刀就要和他们拼命,邱晴空一向是有事喜欢冲在兄弟前头,当下便去挡。 人在危急时分思虑自然欠佳,邱晴空又是容易冲动的人,立时就抽出他那口三尺的大钢刀想逼于老三退步,谁知对方也是红了眼,不管不顾就往上冲。 这下里一凑,于老三便撞上了刀口,死在了邱晴空刀下。 彼时他们的头子展爷展老大才回来,见到此时状况,立刻就当机立断收拾包袱走人。 苏容意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太对劲。 「为什么于老三会莫名其妙地发疯?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于家娘子呢?」 邱晴空歉疚道:「我们当日进了他们日常住的院子里,才发现原来于老三的孩儿已窒息而死,而于娘子,竟然一头碰死在了墙角……」 苏容意惊道:「怎么会这样?!」 「那孩子死了,于娘子又自尽,于老三便怀疑到我们头上,因此才想提刀来拼命,被我错手杀害了。」 第25章 「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邱晴空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苏容意蹙眉,「事情都未搞清楚,你们就离开,岂不是坐实罪名?」 邱晴空愧疚道:「当日我也懵了,老大他们怕我因此下了大狱,便将现场布置成贼匪入室杀人。正好当日六合县一带闹匪患,便也无人起疑,后来不过月余,那窝贼匪也在山里被官府收拾干净了。」 所以这桩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 「原来邱大哥多年茹素,是因为这家人啊。」 邱晴空点点头「我确实杀人了,罪孽深重,早就料到应有此报的,如今这样也好,再不用觉得对不起于老三了,官府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我绝无怨言。」 苏容意知道邱晴空虽然为人冲动暴躁些,却端不是怕担责任之人,当日他下决心潜逃,肯定是他那帮子好兄弟起了不小的作用。 苏容意仔细回想了邱晴空叙述里的每一个细节,终于发现一个疑点。 「你说当日那婴孩是窒息而死的,是你看出来的?」 「老大懂点医术,是他说的。」 展老大? 懂点医术,知道这孩子是窒息而死,那么为什么要这么马虎带过,那孩子很有可能是被人捂死的,而当日院子里没有进过其他人。 难道……确实是邱晴空那班兄弟中的某人做的? 「那位于家娘子,死状如何?展老大有验查吗?」 邱晴空努力地想了想,「不曾吧,展老大没让我们细看,说是不尊重死者……」 不错,这就想得通了,展老大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可是不肯再让弟兄们在这件事里深陷,便就此打住,把一切都推到了贼匪头上。 她脑中窜过一个可能性…… 「邱大哥,那于家娘子是不是生得十分标致?」 邱晴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忍不住哈哈一笑,「乡间妇人,就是生得周正些的也不至于嫁给于老三这样只有两间屋两亩薄田的汉子,于家娘子手大脚大,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吧。」 他又觉得妄议死者不太好,便又添了一句:「但是她为人却是没话说的,待我们十分周到客气。」 那就是排除了见色起意这个可能,那么凶手只是冲孩子去的吗? 如果说那孩子是被人所杀,于家娘子奋力反抗无果后自尽,才导致了于老三的提刀寻衅,邱晴空失误杀人,那这件事的罪名就能小得多了。 可是谁会去特地杀一个无冤无仇的孩子呢? 她又陷入了不确定的疑云中。 「邱大哥,当日在你身边的弟兄,姓甚名谁,你一个个细细地说说。」 邱晴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都是跟着他一路从西北到江南的兄弟。 「当日还有没有旁人?」 「旁人……哎,崔老弟也在嘛。」邱晴空说:「崔老弟是老大的小舅子,也是如橼货行的二掌柜,大嫂是个好女人,肯下嫁给老大,当日崔老弟是来给我们送些东西的,没多久就走了。」 「是在于老三那件事之前?」 「是啊,」邱晴空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老大就是去送他才错过了那一茬,不然我知道的,老大一定会挡在我前头!」 看来邱晴空对展老大十分推崇。 「妹子,官府的衙差都没你问得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容意站起身来,「一点点吧。官府自然是希望快些结案的,何况是这么一个陈年旧案,他们不过是要你的命来杀鸡儆猴罢了,邱大哥,就再委屈你在牢里待些日子吧,我尽量快点帮你洗刷罪名。」 「哎,」邱晴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又不是被冤枉的,你还是……」 「不,」苏容意肃容,「这件事另有隐情,你就给我来办吧,但是大哥,只一桩,你千万不能认罪。」 邱晴空见她为自己如此奔走,心里也很感动,「好!我邱晴空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妹子你为我这条贱命都如此费心了,我做大哥的岂敢说死就死!」 苏容意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牢房外的天空碧蓝如洗。 薛栖正蹲在地上和几个守牢门的衙差不知道比划着什么。 苏容意见他姿势如此不雅,不由用食篮点了点他的后背,「这位优雅的大少爷……」 薛栖跳起来,额头上汗晶点点,一副很开怀的样子。 从小在西北长大的薛栖很容易和各个阶层的人打成一片,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也不设防,就和那几个衙差蹲在地上聊起来了。 「你出来了啊……」他拍拍自己身后的灰尘。 苏容意见他身上有一处没拍干净,刚想伸手,却又立刻醒神,忙缩回手来。 第26章 鉴秋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替你问过了,这个邱什么的……原来是犯了命案啊。」薛栖挠了挠头,「奇怪,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苏容意知道,邱晴空是西北出来的,又得过宋叔和她的恩惠,薛栖或许有些印象,但是当年他还太小了。 薛栖继续道:「这姓邱的无父无母,也无妻儿,光棍一条,连个来看他的人都没有,衙差们还唠叨,说是以为能宰条肥鱼,谁知道半点银子也没收到过,看来是在金陵混得也不好。」 苏容意脚步一顿,「没人来看他……半点银子也没收到……鉴秋,曹老先前打点好的衣物和吃食是直接拿过来的吗?」 鉴秋想了想,「这是叙夏姐姐安排的,但是似乎我听说,如橼货行那里也准备了东西和银两,许是凑在一处送来的……叙夏姐姐在马车边,您再问问?」 「不用了,我大概都明白了。」 鉴秋不明所以:「那小姐,我们现在是……」 「去如橼货行见见那位展老大和他的小舅子吧。」 「又去哪里?」薛栖却很兴奋,「是不是这姓邱的犯的命案有古怪,我看你一直在调查。」 这种解谜般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你要跟就跟着,只是不许胡闹。」 她那投过来的一眼让薛栖有一瞬间的愣神。 真的很像啊。 他低头嘟囔着:「我如今可是有武爵的……」 苏容意自然知道旁人对他如今的尊崇多半是冲着谢邈和镇国公府的地位,否则他离开西北那些老部下,就算只是金陵的九品小官,又有哪个会把一个区区的修武郎放在眼里。 几人到了如橼货行,还未进门,便先见到了一出好戏。 「你个杀千刀的,你有种、你有种就别躲在里头装孬种,好好给老娘滚出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如橼货行也算是金陵为数不多的通货行了,里外进深,三层小楼,连着好几家铺面,不远处的运河边还有一个码头,平日来来往往的很热闹,伙计客人也数不胜数,可是竟然全都对这个掐着腰拦门叫骂的泼妇视而不见,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啊?」薛栖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闲汉,他是在对门酒楼帮厨的,这会儿正轮上值休。 「三天两头闹这出,我看你们就是第一回和如橼货行打交道。这个是崔二掌柜的婆娘,凶恶地狠,瞧这阵势,肯定是那崔老油昨儿个晚上又去喝花酒没回家了……」 旁边也有人跟着笑起来。 「崔老油?」 薛栖很奇怪,还有人会叫这个名儿啊? 那人道:「小哥连这都不知道?这崔老油狡猾地很,四邻八里哪个不晓得,他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走街串巷的爱靠一张嘴皮四处骗闲钱花,不时还干点小摸小偷的勾当,得了个外号叫崔老油,实际上他的年纪比这婆娘还小上两岁呢!」 「那他怎么还能做上二掌柜啊?」薛栖打听出兴趣来了,苏容意也没阻止他,在一边静静地听。 「唉,还不是摊上了个好姐姐、好姐夫。」那人也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撸了撸袖子,一副打算好好讲故事的样子。 「原先他们老爹在世的时候也算薄有积蓄,开了个不小的裁缝铺,谁知道老头死后,留下一对儿女就被邻里恶霸强占了铺子,他姐姐是个好的,守着老房子,也不嫁人,走街串巷地给人补衣服、做衣服,养活不成器的弟弟,到后来,不知怎么就遇上了他姐夫,就是如橼货行如今的大掌柜展爷。」 看来展爷确实威名赫赫,连外人都对他相当佩服。 「展爷虽然不知来路,却也是一条好汉,路见不平帮崔家姐弟抢回了裁缝铺,这不就,英雄救美,一来二去的,成其好事了嘛……」 薛栖对男欢女爱这挂的事情不感兴趣,催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小夫妻两个索性关了裁缝铺,折腾出了这个如橼货行,展爷恐怕是在西北道上很有些路子的人物,后来他提拔的那一票兄弟,虽然看着凶恶,却个个能干厉害。」 薛栖看了一眼苏容意,「这票兄弟中,是不是有个姓邱的?」 「那是自然,三掌柜邱爷嘛,他时常带着兄弟们去我们酒楼吃饭,人虽看着不好亲近,却着实大方,每回酒楼去找他们结账,那些赊的酒啊菜啊,都是邱爷给他的弟兄们付了。」 看来这姓邱的还不错,薛栖继续问:「那为什么他就是个三掌柜,这崔老油却是二掌柜?」 「这还不容易想明白吗?」那人白了他一眼,「展爷对展夫人极其爱惜,对这个小舅子自然也爱屋及乌,况且如橼货行的本钱里本就是变卖崔家裁缝铺的银子占大头,我说小哥,若是你有姐姐,姐姐又极疼爱你,是不是也会想着法儿叫你过好日子的?」 第27章 「我有姐姐!」薛栖握紧了拳喊道。 那人不明所以,挠挠头道:「是,是……」 苏容意闻言而笑,却又一阵心酸。 「看你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知道。」薛栖不满地对那人嘀咕了一句。 「嘿,小哥,这开酒楼饭馆的,还就是消息灵通,况且展爷家的事又不是秘密,堪堪十年,能把产业做的这么大的人物,全金陵也没多少个,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一副「明明你不知道才是你蠢」的表情。 「多谢您了。」苏容意打断他们俩,「鉴秋。」 鉴秋立刻递上了一个三分的银锞子。 「真是听了一出好故事。」 苏容意微笑道。 那人忙笑眯眯地拜谢,心道真是赚了,说些街头巷尾的传闻还能赚钱,看来得回去多听些才是。 几人刚踏进了如橼货行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精瘦矮小的男子跛着一足被人撵地四处逃窜,伙计和客人既没有挡路的,也没有敢拉的,任由那虎背熊腰的妇人在后头追打。 原来是适才抵着门叫骂的妇人终于逮到了这崔老油。 「你这臭婆娘,你竟敢这么放肆,老子、老子休了你!」崔老油边抱头鼠窜,边不怕死地叫嚷着。 围观群众只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 「休了我?好啊,你敢休老娘试试看,你个死没良心的,当初你们姐弟俩差点就要流落街头了,是不是我和我老娘一文钱一碗汤地接济你们,你还敢说休我?就是大姑子她也记着我们的情,你个没用的东西忘本倒是忘得比谁都快。我呸,别让人笑话了,你就是个窝囊废,要不是你姐姐姐夫心地好,你还有底气在这人模狗样的当掌柜?敢去玩女人,还要娶回家?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个没脸皮的!」 「你放屁!」崔老油恼羞成怒地吼回去,「你害臊不害臊,说这些话!」 那妇人越骂声音越大,最后索性直接抄起了墙角的扫帚就继续去打他。 大概是她骂地实在太难听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终于费力地去拉架,可那妇人万夫莫敌,又是一阵混乱。 苏容意收回对他们的关注,报上姓名后由人领着去客室喝茶。 「小姐少爷,请你们等等。」 薛栖还在探头探脑地听外头的动静。 苏容意笑道:「你不如出去看热闹。」 他便立刻兴致勃勃地去看崔家两夫妻的后续去了。 谁让这崔老油的妇人骂人能骂出一段故事来。真是有意思。 没多久,便进来一个男子。 瘦削挺拔,脸色很黄,年纪四十左右,嘴边的纹路很深。 苏容意有些意外,这人看起来和邱晴空那票人不太一样,看起来更像是金陵许多权爵豪门家中的幕僚。 「展老爷,有礼了。」苏容意站起来向他示意。 展权抬手制止她,「苏小姐过来,是敝店的荣幸。」 他也不再寒暄客气,开门见山,「是不是我兄弟那桩事有什么进展?」 苏容意便也直说:「」不错,我今天确实是为了邱大哥的事情来的。」 展权道:「难为苏小姐为他费了这么多心,以您的身份确实不容易,事在人为,若实在是……也请不用太介怀。」 苏容意笑道:「我确实为邱大哥多番奔走,可是您呢,是不是也一样?」 展权立刻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这人果真不好对付,他对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一丁点的顾及。苏容意想。 「展爷是个直接的人,那我也就直接点吧,我刚才大牢过来,听邱大哥讲了你们当年的旧事,很有意思。」 对面的人波澜不惊,「所以呢?」 「所以……」苏容意说:「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只好亲自再来问问您了。」 「请说。」 「好。」苏容意开口: 「第一,当日确实是于老三撞在了邱大哥的刀口上才枉死的,按理说过失杀人却不至于要如此惊慌而逃,我相信展爷一干弟兄们都是见惯生死的人,更是磊落坦荡,可为什么当日会做一个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展权盯着她,「我不需要对你解释或者是辩解,你到底怀疑什么,一气说明白吧。」 苏容意微笑,和这样的人说话确实省事,「不错,这就是第二个疑点,于家娘子和她孩子的死因,一开始我觉得因为孩子死了,于娘子就立刻自杀,这是很奇怪的,您说过,那孩子是窒息而死,当然不排除有意外,襁褓太厚之类的,但是我相信,每个爱孩子的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突然死了,第一反应一定会是不肯相信,继而疯狂地去找大夫,而非自杀。」 第28章 她说出结论: 「所以,要么这孩子是在于家娘子之后死的。要么是别的原因,使于娘子死去。」 「这就很明显了,不论哪种,都是因为外人导致,而当时在院子里的,只有邱大哥和一班弟兄。」 展权道:「所以你是觉得这班人中有人谋财害命,害了于娘子母子?」 苏容意道:「不错,所以把这个罪魁祸首找出来,邱大哥自然可以免罪。」 展权不置可否地说:「苏小姐确实心细。」 「多谢您的夸赞了,可是这个罪魁祸首我想是找不出来了。」她说:「能让展爷藏得这么严实的人,我怎么能找得出来呢,您说是不是?」 展权捏在手里的茶杯骤然一紧。 苏容意的眼神望向外面,「邱大哥说过,当时有一个人出城来给他们送东西,然后您在开饭前就送这个人出门了,也因此于老三提刀发狂要砍人的时候您并不在场,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巧地不吃饭就要走呢?我真想问问您的小舅子,外头的崔二掌柜,当年的事,真是凑巧吗?」 展权撇嘴一笑,「苏小姐,你还年轻,世间的很多事,难道就是非黑即白吗?有很多时候,证据是为了证明谎言,而真相,却是永远没有证据来证明的。」 苏容意点头,「确实啊,当年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人清楚了,所有人只知道,就是邱大哥杀了于老三。」她突然笑起来,「我只是想感慨一句,人心确实是大不相同,今日在狱中,邱大哥还说,若当日您在,面对提刀拼命的于老三,必然就是您挡在他的前头。」 展权冷哼了一声,「你是在指责我无情无义。」 还真是小孩子意气。 苏容意却否认,「不,我也相信您会这么做的,光看您对待崔二掌柜和尊夫人的态度,我就知道在您心中,同样也是情义最重,性命可以摆两边。可是相同的情况,只有您一个人,您只是会选择站在崔二掌柜面前罢了。」 展权的眼神放柔了两分。 「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我自然不了解,也无法了解,而我也没有立场来指责您的对错,我若是真的凑巧猜到了这件事的几分脉络,也不是想威胁展爷牺牲崔二掌柜来救邱大哥。」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苏容意笑道: 「我才多大年纪,多少阅历,能做什么,能救邱大哥的,只有您罢了。」 「哦?」展权说:「苏小姐大概忘了,我多番奔走,同你联络,也不过是想借苏家之力,我一介商人,若有这个本事,如何会拖到今日还救不出来我的结义兄弟?」 「办法当然会有,只是这段时间,展爷未必就尽心吧?」 「你倒是知道怎么得罪人。」展权回她。 有些话苏容意不好明说,她与展权却是心知肚明的,当年的事情如果真和崔老油有关,那么显然邱晴空完全脱罪便要把他折进去,展权想救邱晴空,却更不愿意崔老油出事,所以他一直陷在矛盾之中,因此没有出十分心力营救邱晴空。 否则的话,苏容意相信展权一定还是能想到法子救出邱晴空的。 「今日我来说的这番话,实在是胡说八道,展爷莫往心里去。」 展权一挑眉,她又要干嘛? 苏容意将怀中一个信封掏出来,说:「我在得知当日的事情与一批贼匪有关时,就派人去六合县打听,果真有幸找到了一个当日匪窝里的漏网之鱼,虽然他当年只是个小喽啰,却也未必没有用吧。」 苏容意把信封往展权推了推,「我到底是个女儿家,道上的规矩和做法自然没有您清楚,我是晚辈,自然也不敢不自量力,相信展爷定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展权听着对面的小姑娘说着:「就像您适才说的,证据往往不是用来证明真相的,很多时候,真相也并不重要,您说是不是?」 展权笑起来,「苏小姐倒是精明,坏人让我去做了。即便是匪窝里的小喽啰,只要他肯出堂作证,当日于娘子母子是死在匪徒手里的,才导致了于老三发狂杀人,遭到邱老弟误杀,这样一来,罪名自然可以减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为何肯出堂作证?」 「锦帛动人心,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苏容意说:「银钱上,我可以……」 展权抬手制止他,「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为邱老弟费尽心力,出谋划策,我这个做他兄长的却瞻前顾后左摇右摆,真是羞愧,你说的不错,我展权人脉、银钱自然都远盛于你一个女儿家,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也无颜面对我自己了!」 苏容意终于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劝动他了。 她知道展权起先是想将这个锅丢给她,若是她能救出邱晴空,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展权也不必受良心谴责。做人皆有私心,这是无可厚非的。 第29章 反而把前因后果捉摸透了,同展权摊开来说,他倒是终于做下了决定。他们这样的人,惯耍心机的,苏容意不觉得自己可以用小聪明把他绕进来。 而展权也确实拥有相当的胸襟,不愧是能撑起这么大个通货行的当家。 「展爷义气,确实难得一见,」苏容意站起身来向他道:「我们只看果,不问因,若是邱大哥能平安出狱,当年之事自然化作风中烟尘,了无踪影,活着的人,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您说对不对?」 她的意思,邱晴空永远不会知道今日两人的谈话,与展权的兄弟情谊也不会生出任何罅隙。 展权哈哈一笑,「苏小姐,你确实是个极聪慧之人,金陵城中只听闻苏家二小姐是位百年难得秀外慧中的佳人,依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沧海遗珠啊。」 苏容意也不矫情,只说:「多谢您的夸奖了。」 终于说完了话,出去见到薛栖和鉴秋两个人交头接耳的。 「怎么?好戏看完了?」 薛栖回过头来说:「是啊,崔老油已经被他媳妇提溜回去了,实在没意思,都挡不住那妇人几个回合。」 他似乎觉得崔老油颇丢男人的脸面。 「小姐,怎么样?累吗?」鉴秋忙凑过去问她。 「不累,我们回家吧。」 回家去,恐怕还有一场风雨。 和薛栖在如橼货行门口告别,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的苏容意靠在鉴秋肩上,坐上了马车。 回到自己屋里才刚用了两块点心,三太太就杀过来了。 「苏容意!好啊,你敢诈我!」 「三婶娘,何故这么大声来我这里嚷嚷?」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三太太怒火中烧,「我兄弟根本没有逼死过人!那人是自己跌坏了腿才一命呜呼的!」 「原来是这样啊……」苏容意面露抱歉,「看来是我没弄清楚事情就胡说了,真是该打。不如三婶娘,我们去祖母那里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一遍,让她老人家评个理,把我刚撤了的禁足令重新给补上?」 三太太噎住了。她和苏容意私自达成的交易怎么和苏太夫人明说,高利贷的事,更是半个字也不能提的,否则在整个苏家和金陵贵妇圈,她都要颜面扫地了。 苏容意作势站起来,「鉴秋,替我更衣吧,我和三婶娘还要去太夫人那里走一趟。」 她继续说:「都是我的错,我真该罚,三婶娘请不用怜惜我,我们这就去祖母那里。」 「苏容意!你闭嘴!」三太太怒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苏容意笑说:「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事是故意的,故意让您生气吗?我可不敢,惹了您不开心,我就真是太罪过了。」 三太太一甩手里的帕子,「好,你嚣张,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别忘了条件是你自己答应的,花月春风那里,我不会放松半点,你有能耐和我对着干,行啊,那你就好好抗到底吧!」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容意只觉得头一阵发昏。 「小姐!」摇摇晃晃间,仿佛是鉴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鉴秋啊,扶我过去躺躺,我真是有些累了。」 鉴秋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您似乎有点发烫,咱们明天留在家吧,请大夫给您看看。」 「不行,鉴秋。」苏容意闭上眼,靠在她身上,「你也看到了,我不能放松下来,一时一刻也不行,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事情……」 苏容意第二天去花月春风的时候,铺子里正热热闹闹的,还不是和乐融融的那种热闹。 「这是怎么了?」 曹掌柜擦擦汗,来和她说明情况,「那位王管事来了,一来就说小林疏忽值守,要解雇他。」 苏容意果然见到堂中站着一个趾高气扬的胖子,这就是苏三太太指派过来的心腹。 「东家,你脸色很不好啊。」曹掌柜有些担心。 「没事。」苏容意走到王管事跟前,「不知道小林做了什么错事,王管事要这么罚他。」 王管事睥睨着说:「这小幺儿竟在柜台上打瞌睡,实在是没规矩,不小惩大诫,往后岂不是人人要学他。」 小林眼巴巴地看着苏容意。 苏容意心里也清楚,花月春风的伙计们与她和曹掌柜都很亲近,却绝对不会玩忽职守,这王管事既然是找茬来的,那么肯定是一大早店铺还没开门就来了,小林一向是早起收拾柜台的那个。 苏容意点点头,「这样说来,确实是留不得了。」 王管事一喜,却听苏容意继续说:「既然前头不能留,就去后面帮孙彪调香吧,前几天他还总念叨,忙不过来,要收个徒弟打打下手呢。」 第30章 孙彪一直站在很外头看热闹,曹掌柜咳嗽了一声,他立刻领悟:「是啊是啊,我老孙正想找个机灵点的跟班儿呢,小林就不错。」 王管事咬牙切齿。 「怎么样,这处置方式王管事还满意吧?」 王管事哼了一声,「小姐真是心地好,我可是帮三太太打理着两个大铺面的人,这些没眼力见的小幺儿,小姐是不知道,一旦有个毛病,还是早点打发干净,免得日后出大麻烦。」 众人皆怒,这姓王的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苏容意面前这么放肆。 苏容意却微笑,「受教了。」 王管事的小眼珠子一转,立刻说:「这样一来柜台上就少了一个人,怕是不好……」 「那你的意思是……」 「不如再添一个吧。」王管事说:「我倒是手底下有一两个得用的……」 众人现在才是完全了解到这人的无耻了。鉴秋最为愤怒,这个王管事,真不愧是三太太的人!主仆如出一辙。 苏容意也不动气,只说:「可以啊。」 王管事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继续:「只是花月春风已经满员,我曾约法三章,工钱只多不少,若是你想另聘新人,就请你回了三太太,自己出这份工钱吧,毕竟……如今我这小铺子,是三太太做主不是吗?」 王管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小姐哪里话,这还是您的铺子,三太太不过是帮您……」 「是吗?你一过来就要解雇我的伙计,这还是我的铺子吗?」 一句反问,王管事当即哑口无言。 众人都在心里开心了一把,狗仗人势的东西,活该被他们东家给排头吃。 不过王管事的脸皮也是相当厚,咳嗽一阵掩饰自己的尴尬后,立刻又笑着去和曹掌柜攀关系,「曹老先生,久闻大名啊……」 几句话一说,又把重点绕到账本上去了。 曹掌柜一甩袖,不想搭理他,一上来就想摸摸这间铺子的老底,他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什么苏三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穷得米缸见底的村妇! 苏容意知道早晚是绕不开这关的,「曹老,带王管事去看看账目吧,和他细细讲讲。」 王管事喜滋滋地先钻进后堂了。 「东家,你这……」曹掌柜很无奈。 苏容意道:「要治他,得用别的法子,现在就这么着吧。」 只好委屈大家受一阵子闲气了。 ☆☆☆ 「来了,来了,邱爷来了!」 一个小伙计活蹦乱跳地进来报信。 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张头去看。 邱晴空豪迈地踏进来,笑着和众人打招呼。 「邱爷,我们都听说了,您终于脱罪了!真是老天开眼!」 「邱爷,我们都知道您是无辜的。」 「邱爷,官府的人有没有难为你?」 「邱爷,牢饭难吃不难吃?」 众人静默。 问这句话的是小林。 他被众人瞪地很茫然。 邱晴空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当然难吃,好吃的牢饭吃了可就要上断头台了!」 众人都朗声笑起来。 王管事听见动静,挺着个肚子剔着牙就出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都吵什么?」 邱晴空自昨天夜里回自己家就听说了近日来的事,知道苏容意家里为难她,千方百计在花月春风塞了个管事过来,应该就是这个胖子了。 两人隔着几丈远大眼瞪小眼,邱晴空扬扬钵大的拳头,「什么狗在乱吠,不知道老子杀过人吗?」 王管事吓破了胆,立刻又钻回后堂去了。 苏容意和他错身而过,看见堂内众人笑成一团,也大概能猜到始末。 「邱大哥回来了,一切可好?」 邱晴空再见她时,只觉得她看起来更加纤弱,当下心绪翻滚,就要拜下,「好妹子,请受我邱晴空一拜!」 「不可,」苏容意去扶他,「大哥太见外了。」 邱晴空原来也是很容易感情用事的,苏容意看出他确实很感动,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这些日子你为我奔走费心,我邱晴空这辈子无以为报,就剩这条命了,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放过他!」 说罢眸光一转,恶狠狠地往苏容意身后剜了一眼。 众人望过去,原来是王管事不死心,正扒着帘子偷看呢,这下被凶狠地一瞪,又飞快缩回了脑袋。 苏容意也笑起来,「今天邱爷平安归来,正该好好庆祝一下才是,鉴秋,去合盛斋订一桌酒席,我们好好去吃一顿。」 第31章 众人都欢呼起来,邱晴空却说:「合盛斋是素斋,你这不是难为孙彪小林几个嘛,咱们去金满楼,鸡鸭鱼肉,都来上一份!」 这回是孙彪的欢呼声最大。 苏容意讶异:「你不是吃素……」 「放下了。」邱晴空说:「多年来的心头大石放下了,就觉得肚子空空,还是喝酒吃肉的日子爽快啊!」他拍了拍胸脯,「不然以后没力气教训那些兔崽子,还不是让妹子你吃亏!」 孙彪叫道:「邱爷您这身板,就是吃素也能打死两头老虎!」 曹掌柜摸着胡子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未必就是坏事。」 王管事自然是被留下「看铺子」,不过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迎着邱晴空的目光去金满楼蹭吃蹭喝。 席上邱晴空果然百无禁忌,吃起肉来比谁都猛。 也难为他一个离开肉就活不了的西北汉子,因为于老三一家愧疚了这么多年,硬生生吃了十年的素赎罪。 众人追问着他案情的进展。 邱晴空咬着鸡腿说:「原来当年我是替人背了黑锅,那一家三口,母子俩被贼人侮辱杀害,那当家的发狂,以为是我们做的要来拼命,才撞上了我的刀口……」 众人听他细细说着,曹掌柜道:「那贼人如今可已经找到?」 「当年那匪窝已经被剿地七七八八了,本来我也是必死无疑,谁知道还是展老大本事大,找到了当年那个罪魁祸首之一。」邱晴空又解气地咬了一口鸡腿。 苏容意手一偏,觉得好像他说的不太对。 「那贼厮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他伙同另一个弟兄摸进了于家谋财害命,竟然在剿灭匪窟时也逃过一劫,杀人偿命,这贼子活该五马分尸!」 曹掌柜道:「这真是巧了,贼人未死,时隔多年,竟然还能被找到,才能洗刷了您的冤屈。」 「是啊,」邱晴空说:「多亏了展老大多方寻找……」 他的眼神却是投向苏容意的,满满的感激。 他不想对众人言明其实人是她找到的,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为他尽心至此,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苏容意却慌了,莫非是…… 「邱大哥,这贼子姓甚名谁住哪里啊?」 邱晴空不明白,明明人是她找到的,怎么还要来问自己。 「这我不知道,展老大只说好像是瞎了一只眼。」 苏容意立刻面色变了变,果然是她找到的那个人。 可是她找到那人只是为了让他做伪证,证明邱晴空无罪啊,为什么他会变成罪魁祸首呢…… 展权的脸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她闭了闭眼,他果真好狠。 邱晴空却依旧很畅快地和曹掌柜在谈论,「……听说三天后就要处斩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东家,你怎么了?」 曹掌柜注意到苏容意满头虚汗,仿佛受了惊吓。 「没什么。」苏容意掏出帕子擦汗,却连手都有些抖。 她就这样害了一条人命,为了救邱晴空的性命,她就亲手搭上了别人的性命啊! 邱晴空说:「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休息?花月春风那里你放心,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让那姓王的折腾你的心血。」 「好,邱大哥慢用。」苏容意由鉴秋扶着有些脚步不稳地踏出门。 身后曹掌柜和邱晴空还在说起另一人: 「那个蒯文浩,便是他当日出卖了您,捅出这么大一件事,您打算怎么做?」 「这龟儿子,我定然不会放过他!」邱晴空怒意满满。 苏容意想到了真正的幕后之人,薛婉。 可是眼下,她没有空管邱晴空会如何报复了: 「去如橼货行,我……我要见见展爷。」 到的时候,苏容意恰好遇到展权准备外出。 「苏小姐,你还有什么事情?」展权正在亲自套马鞍,看样子是要出城。 他就在这里见苏容意,显然是知道她的来意,没有长谈的准备。 「展爷,你……豆.豆.网。」她口中泛苦,「三天后要处斩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当日我让您去寻的那人?」 展权神色平静,「你自己把他的姓名住址递到了我手上,难道你不知道么?」 「他分明就与当年的事没有关系,他也是被匪头掳到匪窝里去后才做了一阵子的盗匪,你为何要拿他顶罪?」 展权回过头来,脸色晦暗难言,「你年纪还轻,有些事你再等几年恐怕才会明白。世上的事,但凡有所求,就必须有所失,人命也是一样,府尹难道会在乎斩的是邱晴空还是一个无辜的盗匪吗?他只是要做给皇上看,给百姓看,这个太后华诞的当口,他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绝不徇私枉法的好官,他必须要一条人命来交差,这个人不是邱晴空,就必须是其他人。」 第32章 「选择他的人是你,苏小姐。」展权勾起的笑容很刻意,「你把他的名字送到了我跟前不是么?早前我就想到过这个法子,却终究也下不定决心,确实是你添了一把柴。」 苏容意脸色一白,她想的确实太简单,以为展权会有能力,推出一个做伪证的盗匪就能使邱晴空无罪释放。 当然不行的,这个代价还不够。 人命换人命,这才是合理的买卖。 「你何必自责呢?那人确实做过盗匪,不管是什么原因,是否处于自愿,他确实做过,那么这点就注定是一个隐患,他一辈子都脱不开这顶帽子,他不算死得冤枉。况且他自愿认罪。」 自愿?苏容意眨眨眼。 她曾说过锦帛动人心,为了妻儿家人,用自己一条命换他们的福禄双全,这比买卖未必对方不肯。 展权已经整理好马鞍,正抚着那匹神骏的长鬃。 「见多了自然就好,」他觉得苏容意这个女孩子是块璞玉,便想多提醒她几句:「苏小姐,一个人是不可能兼济天下的,展某做不到,你也一样。」 她的心还不够狠绝。 展权翻身上马,「邱晴空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内情,旁人也不会,就像你说的,三日后,一切烟消云散。」 于家三口的人命,和那个枉死的盗匪,都不会再在旁人的话语中出现。 看着展权远去的背影,苏容意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在认同他。 她自己何尝不是呢,她活下来了,她重生了,可是真正的苏容意呢,已经不存在了,她没有愧疚地享受着「她」的身份、相貌、仆人…… 人命换人命啊,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苏容意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到鉴秋远远地在喊着「小姐」。 可是她真的很累。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头还是昏沉着,嘴里干得难受。 守着的忍冬立刻过来喂她喝水。 「小姐,您发了高热,迷迷糊糊已经睡了四天了……」 「是吗,难怪我觉得有点饿。」苏容意对她道。 忍冬的神色却有些不忍,苏容意知道她有话瞒着自己。 「你说吧,又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 忍冬还没开口,外间望春就先端来了一碗粥。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都是早备着的。」 两个丫头的神色都不对。 「鉴秋呢?」 看来她昏迷的四天里,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连鉴秋都不在身边。 忍冬和望春面面相觑,大有一副她不吃她们就不说的架势。 苏容意穿上鞋,觉得腿上乏力,由忍冬扶着坐到桌前,无声用完了一碗青菜香菇粥。 「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忍冬和望春立刻跪到地上: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实在是怕您的身体受不住啊……因为、因为邱晴空邱爷他……他杀了人!六日后问斩!我们不敢说,就是怕您连这一碗粥也喝不下去啊!」 杀了人…… 杀了人…… 六日后问斩…… 苏容意耳边只有这几个字不断回响。 「怎么可能!」 苏容意不敢置信,手一下带倒了旁边的空碗,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小姐!」忍冬忙要去看她的手。 苏容意甩开她,神色平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细细地给我说。」 两个丫头也很心疼,更是默默地恨上了邱晴空,小姐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他救出来,几天功夫,他竟然又下了死牢!这姓邱的难道是专门来带衰她们小姐的! 望春一向胆子大,她跪到苏容意面前,「小姐,我们不要管了好不好?求您别管了,他又杀人,又杀人了,小姐,不值得的啊,您别管了,太夫人一定会生气的!小姐!」 苏容意没有生气,她知道一般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鉴秋呢?让她来回话。」 「她去花月春风了……」 她知道鉴秋这丫头有主见,她一病这几天,恐怕王管事和三太太又要不消停了。 「她一回来就让她来见我。」 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天上开始下雨,苏容意寝房里的轩窗就对着一丛芭蕉叶,她静静听雨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 马上就是黄梅天了,她很不喜欢。 鉴秋终于回来了,衣服都没有换,湿着半边身子就来见她。 「小心着凉,去擦干吧,我近日来身体不适,你再倒下,我该靠谁去。」 第33章 鉴秋这才飞快下去打理了一番。 「小姐,死的人就是蒯文浩。」 苏容意听鉴秋来向自己细细地禀告。 这丫头的神色很低落,「发现的时候,是死在邱爷家里的。」 苏容意眉眼不动,「官府的人怎么说?尸体验过了吗?」 「一刀封喉。那把刀……就是邱爷的刀,还是当年误杀于老三的那把。」 邱晴空在当年那件事后,就再也不用自己的那把刀了,一直放在家中,那刀是伴着他多年的伙伴。 「所以呢?官府是怎么判定的?认为是邱大哥蓄意杀人?」 鉴秋停顿了一下,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当日邱爷约见蒯文浩回家饮酒,这事是真的,当日您病倒后,我便往铺子里和曹老通消息,邱爷和曹老正好在谈论要找这蒯文浩一事。蒯文浩曾是邱爷的兄弟,他这样不顾兄弟道义陷害邱爷,自然是不能放过他的,可是、可是谁都没想到邱爷他会……」 「他只是约了蒯文浩去他家里,到底两人之间怎么样,有没有别人知道?」 鉴秋摇摇头,「邱爷那日曾说,要在两人之间做个了断,并无邀请别人。」 「蒯文浩死的时候,邱大哥在哪?」 鉴秋欲言又止。 苏容意大概猜到了。 「发现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一个帮邱爷打杂的妈妈开了门才发现,邱爷已经醉倒在一边,手里、手里就握着那把刀……」 果然。 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小、小姐,是不是真的是邱爷他……」 鉴秋毕竟还是个孩子,说起这事来也发怵。 苏容意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那您……还相信邱爷吗?」 外头如今都要把邱爷传成杀人魔头了。 鉴秋又说:「那蒯文浩确实对不起邱爷,他是个小人,真是死不足惜。会不会是邱爷喝了酒后,一怒之下就……」 「你别瞎猜。」苏容意道:「邱大哥难道是很冲动的人吗?」 十年前或许是,可是十年后自己遇到的他,绝对不是。 邱晴空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感情用事。 否则他也不会还要将蒯文浩约去家中,他虽嘴上咒骂,恐怕心中还是对当年的兄弟情有所保留的。 哪怕蒯文浩是个再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不可能一怒之下就抽刀杀人的。 「不过一切都是你转述,我需要亲自去看看现场。」 鉴秋吓了一跳,「您说邱爷家里吗?那里如今已被官府封起来了。」 「明天吧,我必须去看看。」 「可是您的身体……」 「铺子里怎么样了?」苏容意打断她。 其实鉴秋不说他也知道,邱晴空这回在众人眼里是必死无疑了,王管事肯定又尾巴翘上了天。 鉴秋叹气,「奴婢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才没有候在您身边,王管事趁您不在,竟然私下就决定要加大铺子里的出货量,要将特苏合香高价出售给各大寺庙,想打着当日大宝济寺佛法大会上佛香的名号,曹掌柜据理力争,好不容易顶着不让他折腾,他又嫌弃我们合作的商行的檀香太贵,要去用另一家的。那一家便宜却风评不好,曹掌柜说,早几天就看见他们去走王管事的路子,不知他收了多少好处呢!」 这姓王的简直就是在败坏花月春风的名声。 「他们这么折腾也不过是要钱,先把上一季的盈余分五成给三太太送去,两成邱大哥的红利留着,其余还是照发工钱,剩下的做流水。」 「小姐……」 鉴秋想想都心痛。 「这是一时的。」苏容意安慰她,「总会有法子的。」 她揉揉太阳穴,「待我好好想想……」 鉴秋不再劝她了,她知道苏容意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所有的事情,如今连邱晴空的责任,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姐为什么愿意为邱爷这么尽心呢?无亲无故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初她开铺子的时候,邱爷大力的支持和信任么? 人心真是奇怪。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时分,天才放晴,苏容意又睡了长长的一觉。 她不喜欢睡很久,因为她总是会梦到一些人,一些事,总是愉快少,悲伤多。 叙夏和鉴秋陪着她,轻便的小马车刚驶离府门,就有些颠簸。 「这些日子雨下得多,许是车轱辘被虫蠹咬得厉害,小姐别担心。」叙夏跟着车夫去查看车轮。 苏容意便和鉴秋下车来等。 这里是苏府临街的大路,因为雨停了,行人也三三两两地都出来活动,手里却都拿着伞。 第34章 突然两匹快马驰过,溅起路边水塘里的一大滩污水。 鉴秋惊叫一声,忙挡在苏容意面前,苏容意裤脚上却还是沾了几点污渍。 马上的人立刻勒了缰绳下来道歉。 竟然是薛栖。 薛栖也很吃惊,「咦」了一声,看看她的马车,又看看不远处的苏府。 「你是苏家的小姐啊?」 鉴秋心道这小少爷也真是心大,她家小姐好歹在金陵有点名气,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虽然是恶名。她吐吐舌头。 苏容意打量着薛栖的衣裳,有点皱,早上一直是微雨,这衣服大概是湿了又干才会这样。 他又骑着马,应该是出城了。 「你去城外了?」 薛栖没仔细想她是怎么猜出来的,「我去拜祭我姐姐。」 他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容锦是你什么人?」 他仿佛有点生气的样子。 「是我二堂姐。」 薛栖「哼」了一声,轻声嘀咕:「也不知有什么好的……」 他的想法简单,谢邈要娶苏容锦了,本来他应该是要娶自己的姐姐,自然这么一来薛栖对苏容锦不会有什么好感,可是他倒不会迁怒苏容意。 「你这是又要往哪里去?」 「我们去邱爷府上调查。」鉴秋嘴快回答道。 薛栖一听便来了兴致,「这件事还没完啊?快和我说说吧,又发生什么了?」 他很喜欢这种查案般的感觉,他平日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 苏容意看他一脸兴奋,心中却很苦。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没有一件是好事。 薛栖执意要跟,苏容意也没有办法,毕竟从以前,她就不太会拒绝他的请求,薛栖策马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往邱晴空的宅子去了。 「不行!」衙差很尽责,「这里已经封了,你们不能进去。」 「大哥,通融通融吧,我家小姐和邱爷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合伙人,我们想进去看看……」 「里头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能进去!」衙差鼻孔朝天,「要看,等姓邱的判了刑,这里解了封,你们再进去吧!」 鉴秋急得跺了跺脚。 薛栖张着头,很卖力地咳嗽了一声。 鉴秋反应过来,是呀,这是多熟悉的场景啊。 上回在大牢前不也是一样嘛。 「哼,我们自有办法!」 她对着衙差翻了个白眼。 薛栖很得意,「有我在这里,哪个衙差那么大胆,敢不放我们进去?」 「是啊是啊,」鉴秋拍着马屁,「薛少爷快把你那块好用的腰牌亮出来吧……」 薛栖不由咕哝了一声,什么好用的腰牌,说得这么廉价。这可是身份的象征好不好。 不懂事的臭丫头。 他们几个顺利进了当日蒯文浩死的房间。 旁边还有一个值班的衙差帮薛栖描述情况。 自然是帮薛栖描述情况,谁敢不给他背后的镇国公几分薄面。 薛栖仰着头,「嗯嗯啊啊」地听着。 「当日蒯文浩和邱晴空就是在次间里吃饭饮酒,酒菜是由厨房里一个大娘预备下的,据她说,她当日准备好饭菜之后就下工回家了,邱晴空宅子里就几个下人,寻常晚间会留一个小厮热热菜,没有丫头仆妇……」 这衙差还算尽责,把每个细节都讲得很清楚。 「两人闭门谈话,没有叫一个下人伺候,站在院外的小厮也说,看见屋里烛火昼夜不灭,他熬到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就回屋睡了,前半夜时偶尔听到屋里有争执声,小厮在门外问询时还被喝令走远一点,我们怀疑,邱晴空确实对蒯文浩十分怀恨,而他差不多也是在下半夜无人时下的手……」 「早有预谋的蓄意杀人?」薛栖问道。 毕竟蒯文浩去衙门告发邱晴空的事很多人也都听说了。 「那倒不是,」衙差否认:「前半夜两人酒酣耳热之际,有小厮进去送过一回酒,说看见两人皆已喝多,神智有些不清楚,我们推断,很可能先是蒯文浩醉地不清,两人一言不合,邱晴空心中有怨,借着酒劲,便随手提刀杀人,等杀完了自己也神智不清,支撑不住倒下了。而我们审讯他时,他也确实交代自己后来是没有意识的。」 这便是要断定他是在冲动无意识下杀人的。 「现场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几人细细看了一遍,桌椅餐具,没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只是有一些凌乱,很符合衙差说的情况。 第35章 几乎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官府的判断既合情又合理。 「蒯文浩死的时候是在哪个位置?」苏容意问道。 那衙差看了她一眼,心里想,一个女儿家,竟然好打听这些事。 「那里,」他指指朝北的一张圈椅,「发现的时候仰面坐在椅子上,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那张椅子附近的地上的还有零零落落、斑斑驳驳红色的血迹「那邱晴空呢?他坐在哪里?」 「有人发现的时候,他就坐在蒯文浩对面朝南的主座上,手中提着刀。」 「好,多谢了。」 苏容意说着,就细细地蹲下身子,一寸寸地观察着地面。 幸好这几日金陵潮湿,若是以往,邱晴空家里这样的地面,早就什么痕迹都被灰尘掩埋了。 「你在找什么?」 薛栖蹲在她旁边问。 苏容意眼睛不眨,「找破绽。」 薛栖不解。 她相信一定会有破绽的。 「找到了。」 她说道:「你们看这里。」 几人都随着她莹白的指尖望过去,果然见到几滴成串整齐的小血珠。 衙差和薛栖面面相觑。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衙差觉得她少见多怪,「毕竟是杀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屋里肯定还是会沾上血迹的。」 「对,但是这不一样。」苏容意说:「你们看蒯文浩坐过的椅子周边,是不是有许多血迹,大大小小,不规整。」 众人点点头。 「因为那是他死后伤口不可避免流出来的。可是这一串,距离他太远了。」 「所以……」 薛栖似乎有点明白了。 苏容意点点头,「没有错,这是一刀封喉时刀上洒下来的。」 「这位小姐,」衙差觉得她简直是在捣乱,「您在家里有没有见过杀鸡啊?这用的力气大了,抹鸡脖子当然也会甩几滴血出来,别说杀个人了。」 「衙差大哥,我要说的,是这串血迹的方位。」苏容意继续说:「你看,血迹是在椅子的右侧,而蒯文浩是朝北,背对着大门而坐,那么血迹怎么会在右侧呢,除非是这样……」 苏容意走到椅子背后演示了一遍,「他是被人从背后提住头一刀抹了脖子。」 所以刀甩下的血迹才会在右侧。 而根据官府的说法,是邱晴空面对着蒯文浩一刀杀了他的,那这样的话,这串血迹就应该在椅子的左边。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那、那……」衙差吓白了脸,「就是这邱晴空绕到他背后……」 「胡说。」薛栖喝止他,「你刚才都说了,他们是已经喝迷糊了,两人争吵之下,邱晴空错手杀了蒯文浩的,你说谁还会特地绕到背后杀人?再说你以为蒯文浩和你这么傻啊,人家提着刀从对面走到自己背后还不还手?」 「好,再退一步,就算蒯文浩喝多了没意识,邱晴空也是正好有毛病,特地绕到背后杀了他,那他干嘛还要再提着刀走回原位,再昏倒在椅子上,这怎么可能!」 薛栖自己说完都觉得可笑,除非这个邱晴空是疯地可以,自己想进大牢。 所以这就不能说这是在两个人都喝多了的情况下发生的命案,肯定有人是清醒的。 「这、这……」衙差一听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的眼神在面对面的两张椅子中来回睃着。 这可不得了,看来得把这事告诉捕头…… 那边的苏容意却早已又趴在地上查看了。 「你好厉害。」薛栖赞叹道:「你还想找什么?」 苏容意鼻尖冒汗,眼神却极为专注。 「找第三个人来过这里的证据。」 薛栖明白过来,刚才的血迹基本上可以证明,极有可能是邱晴空和蒯文浩同时醉倒后,有第三个人进来杀了蒯文浩。那么就根本不是像小厮们说的那样,这屋里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 「那个守门的小厮在说谎!」 他立刻断定。 苏容意在心里叹气,这孩子还真是…… 「不对,你想想,能有那等功夫杀了蒯文浩,连挥刀都只洒下几滴血的人,他要是想进来,能蠢到让一个小厮发现吗?」 薛栖搔搔头,「是啊……那么这人难道是进来特地杀蒯文浩的,这家伙得罪的人可真多啊!」 有这个可能性吗?可是苏容意仔细想了想,杀蒯文浩的动机,确实只有邱晴空有。 坑了邱晴空这一把,蒯文浩应该从薛婉那里得到了一些钱,没有这么快会去出卖下一个兄弟吧? 「你看,会不会只是飞贼!」薛栖喊道,「他只是正巧进来偷盗,然后蒯文浩恰好酒醒,他就立刻把他杀了。」 第36章 苏容意望过去,看见多宝阁的抽屉确实有些翻动的痕迹,但是这里不是邱晴空的寝房,财物应该不多才是。 「也有可能。」 她对薛栖说道。 她现在只觉得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 薛栖受到了肯定,便又兴奋起来,也跟着努力地想找点证据来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是……」 苏容意注意到了靠近的门口的地方,有一个很小很淡的印迹,微微有些青色。 「这是什么啊?」薛栖又凑过来,仔细看了半天说:「是下人没打扫干净吧……」 他失望地说:「要是能找到个脚印什么的就好了……」 苏容意不回答他,只仔细地盯着那个青色的印子出神。 一直站在旁边的鉴秋踩了踩脚下,「薛少爷,这种砖地一般是不会留下脚印的,而且那几日没下雨,若是下雨,脚上带着泥水进来,水干了,或许还能从泥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说的是啊,再说了,这么些天,他们这些当差的都进出数回了,就是有脚印也都踩得乱七八糟的了,」薛栖感慨道:「所以为什么人人都是两只脚,长得还都一样呀……」 他本是想说笑一句,没想到苏容意却突然站起来,十分严肃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他被她盯地很不安。 苏容意却出乎意外地对他展颜一笑,「你说的对,太对了……或许,我有点眉目了……」 「啊?哪一句说得对啊?」 薛栖不明所以。 「鉴秋,我们走吧。」 苏容意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发现的东西了。 出了邱晴空的宅邸,薛栖便要求苏容意说:「这件事真有趣,你一旦查到什么,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啊。」 他确实兴致勃勃,「到镇国公府来找我……」 苏容意听他提到镇国公府,不由眉眼沉了沉,状似无意地聊起:「你还不回家吗?你姐姐若是知道了,或许会伤心的。」 「别提我姐姐!」薛栖有些愤怒,「薛家的人连坟冢都不肯给我姐姐好好打理,算什么我的家人!」 她的坟冢啊…… 苏容意想到今天早上薛栖说自己是去城外上坟的。 「你姐姐是什么时候下葬的?」苏容意觉得奇怪,她刚重生成苏容意的时候,花了两个月都没打听到自己的下葬之地,她一直以为薛家和谢家或许会把自己的尸首运回西北。 「几个月前吧。」他回答地模糊:「可惜我不能接她走,她一定不喜欢这里……」 看他这样子,苏容意却笑了,「有机会带我也去见见你姐姐的坟冢好不好?」 薛栖有点震惊,却又仿佛很郑重地想了想这件事,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好吧,我带你去,她也许会喜欢你的。」 薛栖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姐姐,这个女孩子很像你啊,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薛栖策马回府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雨了,因此到了镇国公府,他又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身子,整个人一天之内泡了几遭,显得狼狈不堪。 「小少爷,快点去把衣服换下来吧,小心着凉了……」 他身后追着两个丫头小厮,一直从马房到了后院。 「没事的。」他全不在意,只是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甩给他们,自己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珠。 薛栖坐在廊下,看着雨珠成串从青瓦间落下,一看就看得出神了。 「你在胡闹什么?」 谢邈穿着家常便服走出来,看见薛栖就穿着白色的中衣大刺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靴子扔在一边。 「表哥,」薛栖仰头看着他说:「好大的雨。」 「是啊,金陵的这个季节,总是这么多雨。」 「我姐姐说她不喜欢金陵,因为她不喜欢下雨。」薛栖又转头去看雨。 谢邈听他提到薛姣,不由脸色一沉。 「表哥,你说我姐姐的死会不会有什么蹊跷?」薛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听说了什么?」 谢邈的声音没有急怒,却有一分常人难以察觉的阴寒。 薛栖没有注意,还在把手伸出去接水玩。 「我只是突然想到的……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很多细节是可以被发现的,仔细联系好每一处细节,一个人的死因或许就截然不同了。」 他今天到底看到了什么? 谢邈还是波澜不惊,「可是你姐姐是船沉了才掉进江中的,况且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是有什么疑点,也不能让人轻易发现了。」 第37章 薛栖想了想,「我今早去姐姐坟上,只觉得气怒,薛家怎么会亏待她至此,连一个正式的碑都不肯给,可是我现在想想,会不会这里头也有什么隐情?」 谢邈细长的俊目眯了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他怎么突然就会想这么多? 「表哥,虽然你还没有娶我姐姐,可是你对她也一定是有感情的吧?毕竟你们小时候就见过,她不像我,不能离开绥远,那么当初他们不肯为姐姐立碑的时候,你有没有站出来?表哥,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吗……」 谢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笑了一声,「小栖,你年纪还小,薛家自然有他们的考量,老太君并不是不疼爱表妹,如果这真的是亏待她,难道老太君会同意吗?好了,你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这么说,他们不是亏待我姐姐,那为什么……」薛栖的眼睛一亮。 谢邈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你姐姐的事,我怎么会清楚,总之你放心,薛家是你们的祖家,这里是你们的外家,我们怎么会待你和你姐姐不好呢?难道我和你表姐现在对你不好吗?」 薛栖点点头,「我知道的,表哥,你和表姐对我是真心的。」 谢邈微微笑:「你知道就好。」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谢邈叹了一口气打断他:「你若真是疑神疑鬼,真该怀疑我才是,我还另聘了苏家二小姐为妻,小栖,你是在怪我吗?」 「当然不会,」薛栖否认:「你都将婚事一拖再拖了,表哥,我知道你不想娶那个什么苏家的二小姐,但是我也知道,舅舅和外祖父去世得早,谢家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你不得不……」 谢邈很欣慰地说:「小栖,你长大了,谢家怎么会只有我一个男人呢?你也是个男人了。」 薛栖开心地笑了,却猛然又打了个喷嚏。 「快去洗个热水澡,这样像什么样子。」谢邈蹙眉说。 薛栖觉得同他说了这番话后,心思也开解了些,便笑着回自己房间了。 谢邈却站在廊下没有走。 「柳昶!」他面色很不好看,带着点怒气。 柳昶战战兢兢地出来。 「他今天到底去了哪里?看了些什么东西?」 柳昶摸摸鼻子,把跟着薛栖的人知道的情况都转述了一遍。 「苏三小姐?」 谢邈有点不可置信。为什么这女人这么阴魂不散,竟然不知何时又和薛栖有了交情。 「爷,您看,要不要限制一下薛小少爷的行动……」 谢邈挥挥手:「不用,看她还想翻什么浪出来。」 柳昶很认真地盯着主子的神情。 「怎么?」谢邈觉得他神色怪怪的,仿佛有话要说。 「那个……爷,您想过没有……一个女子,对咱们府里这么关心,这么穷追不舍,又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那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了啊……」 那还不就是怪他们爷,肯定是什么时候或者是无意间撩拨过人家了吧? 他一抬头,谢邈的脸色已经比地上的青石板还要青了。 柳昶立刻闭嘴。 「你再说这种话,就去马房里挑马粪。」 谢邈转身进屋,留下柳昶被这句话惊讶地不行,主子竟然如此生气,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谢邈自己胡乱生了一通闷气,就去看看谢微,她这些日子来情况好转,已经能用粥饭了。 谢微见他脸色不好,「是不是栖哥儿调皮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姓薛的那家人,可是对薛栖,他的态度却让她也捉摸不透。 既是关心,又好像很矛盾,薛栖进府后,倒是常常见他一言不发地发呆。 「没有。」 那就是有。 谢微是了解他的,「栖哥儿还小呢,肯定不懂事,我们多教教他,一定会好的,他从小在西北长大,又被薛姣这个长姐极宠爱地保护着长大……」 「好了!」谢邈不耐烦地打断她。 一个两个,他们为什么都要在今天提起薛姣这个死人!为什么要让他一遍遍地记起这个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 薛姣、薛姣…… 她才是真正地阴魂不散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微扭着身上的薄被,眼睛盈如秋水。 她真的很怕谢邈生气。 谢邈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 谢微点点头,「猊哥儿,你别这样,你同我生气吧,你不要自己闷着……」 谢邈是永远不会同她生气的。 第38章 「你休息吧,我去书房了。」他扭头离开,那边谢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又心酸地想落泪。 「东家、东家……邱爷还有几天就要问斩了……」 花月春风的小伙计个个沮丧地很。 「一个杀人犯,你们再敢念叨,全都给我滚回去吃自己!」 苏容意好不容易来一趟铺子里,却看见王管事这么嚣张地当着自己的面喝骂小伙计们。 「王管事!我倒是不知道,这里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王管事却早没了那天见到邱晴空时的怂样,笑着抖了抖胡子,「三小姐啊,您这话说的,您姓苏,您这铺子啊也姓了苏,他们这些小杂毛,却都惦记着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杀人犯,您说该教训不该教训?」 苏容意冷笑,「我姓苏,这铺子也姓苏,恐怕不久之后就不是了吧。」 王管事用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翻了翻眼皮。 苏容意咳嗽了几声。 王管事又凉凉地说:「三小姐,您身体不好就别出来了,总之这铺子里有我和三太太帮您管着,您放心吧……瞧瞧您这脸色,怕是再这般拖下去,太夫人都要心疼您了啊……」 拉苏太夫人出来说话,这是威胁她又要把她禁足在府中的意思。 真是小人! 鉴秋忍不住就要冲上去,被苏容意一把拉住。 她定了定神,「那么也好,相信王管事也不会胡来,我就偷个清闲吧。」 说罢竟真的提步走了。 「东家……」 几个小伙计满脸不忍,觉得她是被王管事气走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小心全扣光你们的工钱!」 王管事更加地趾高气扬了,挺着肚子就到后堂喝茶摇扇子去了。 曹掌柜拍了拍几个小子的肩膀,脸上很平静,「咱们东家虽是个女儿身,却胸中有丘壑,不会和这种小人计较的,眼下她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放心,这姓王的作威作福不了几天。」 小伙计们满脸愤慨地点点头。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怎么不进去?」鉴秋觉得很奇怪。 她们出了花月春风后,没有直接回苏府,而是来到了如橼货行对面的酒楼。 「两位小姐,要吃点什么?」 小二殷勤地招呼着。 鉴秋看了一眼苏容意,她们这样的人家,寻常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她是不太放心让苏容意吃的。 苏容意也没有胃口,只盯着对面的如橼货行,对鉴秋说:「你爱吃就点吧。」 鉴秋说:「就来一碗冰凉解暑的莲子羹吧。」 「就……一碗?」小二的脸僵了僵。 「怎么?你们没有?」 「有有有,请您稍等。」 小二咕哝了一句,看起来体面,两个人竟然吃一碗,真穷啊。 「这里不错啊……嗯,阿寿,快坐。」 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吃得开心的鉴秋一抬头,果然就见到了一位白衣风流,笑得很灿烂的少年。 为什么又遇到他了? 「苏小姐,好巧啊。」 苏容意转过头,「巧什么,请坐吧。」 言霄果真爽快地坐下来,「难道不巧吗?」 自从上回在大宝济寺言霄像只花孔雀似的到苏府众人面前来开了一番屏,就是不知道他也难了,甚至在苏府的丫头帮里流传了好一阵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自然是被他收走芳心无数。 这家酒楼开在如橼货行的对面,多是一些贩夫走卒过来吃饭,鱼龙混杂,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位大少爷会这么巧逛来这里。 言霄自己坦白道:「昨天去镇国公府里,听到住在他们家的那薛家小子在说书,什么酒醉杀人的命案,一打听,原来就是那位邱爷啊,此际你必然为他多番奔走,好歹我与他也算认识了,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苏容意只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言霄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家里能有什么法子,除了打发人去送钱还能怎样,若是想堂堂正正洗刷罪名,还是要一点点查清楚。邱爷的交际很简单,花月春风那里没有问题,那么如橼货行这边,恐怕有些线索,我便想来这对面的酒楼打听打听风声。」 他耸耸肩,「反正最近无聊嘛。」 他们这些大少爷,薛栖也是一样,都把查案当消遣。 不过苏容意觉得他这人虽然说话经常颠三倒四,但是说这几句却都还算正经。 「苏小姐都查到什么了?不妨告诉在下。」 「多谢你了。」 苏容意低头喝茶。 第39章 然后,安静。 某人等不到下文。 旁边阿寿摸摸鼻子,替他觉得尴尬。 言霄失笑,她不想说啊。 也是,无缘无故的帮助,他想她应该不喜欢接受。 「哎,最近那崔老油的婆娘都不上门来叫骂了啊?好没意思!」 旁边桌有人在闲话。 「你这厮,今天挑了这地吃饭是特地想看人家夫妻笑话的么?」 「我就顺嘴一说,你也知道的,大家乡里乡邻的,能有什么。不过你还真别说,这婆娘真是厉害,每回骂起来花样都翻新,真是有趣,这条街上的妇人骂街哪个不朝她学。」 这两人显然和崔家夫妇是熟识的。 「我媳妇昨天去他们家帮忙裁衣裳,说大概那婆娘近日身体不适,一睡就是一下午,都好几天了!」 「这可奇了,以往五更天就能听见他们家亮灯,生火做饭骂人的,一年到头也没见她晚起过,原是近来身体有恙。可是不对啊,崔老油近几天乖得很,昨天叫他一起去画舫乐呵乐呵他都不去,我还以为是又被婆娘逼的……」 「唉,指不定人家夫妻感情好,他回去照顾妻子呢,咱们还是别瞎猜了,吃饭吃饭……」 他两人热热闹闹,旁边桌的四人却安安静静,全都盯着一碗莲子羹,各怀心思。 旁边的小二简直瞪他们瞪地都快瞎了。 这看着金童玉女的一对,怎么等了半天还等不到那位少爷一句「把你们的招牌菜都端上来!」这样的话? 原来很穷啊。 也是,不穷怎么会来他们酒楼吃饭。 「出来了。」苏容意说着,立刻起身,就要下楼去。 言霄眯着眼看见对面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苏容意要找的就是他? 他立刻把阿寿拉过来吩咐了几句。 阿寿点点头,「卑职知道了。」 鉴秋连忙甩下几文钱,就急着跟上苏容意的脚步。 言霄自然也当仁不让,一个赶一个地跟着她们快步下楼。 小二收拾了桌上的半碗莲子羹,掂掂那几文钱,感叹一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崔爷,又要去赌坊里试试手气?」路边一个闲汉对跛着脚走出了如橼货行的崔老油喊道。 崔老油应了一声,「去什么赌坊,回家回家!」 「哟,转性了?家里又有人大发雌威啦?」 崔老油呸了他一声,立刻就低头匆匆走了。 苏容意让鉴秋守在如橼货行门口,自己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跟着他干什么?」言霄不请自来地跟上她。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嘘,别说话。」他一把把她拉到转角处站好。 崔老油谨慎地回头望了望。 「鬼鬼祟祟的,没好事。」 言霄咕哝了一句。 苏容意迎面对上他的眼睛,看见他朝自己俏皮地眨眨眼,她微一蹙眉,就朝他的脚尖踩了一下。 「你……」 他还没喊出声,立刻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 崔老油又回头往前走了。 她轻轻挪开脚,言霄立刻蹲下身,有些委屈地抱怨了一句:「这很贵的……」 两人又很快跟上了他的脚步。 七转八转的,终于在一条阴窄的小巷子里崔老油停下了脚步。 苏容意和言霄两人又只能躲在拐角处。 有两个人在说话: 「你又要干什么?这都第三次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这是崔老油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声音回答他:「我说崔爷,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想要什么,您还不知道啊?」 「我没钱了!我前两天给你的银子呢?你都花完了?不是说是回乡的旅费吗!」 「嘿嘿,那点钱,哪够在赌坊里玩一天的啊……崔爷,您有钱不是吗,如橼货行的二掌柜,这点小钱哪能放在眼里啊?」 「我呸!二掌柜,谁不知道我这个二掌柜是个吃闲饭的,那姓邱的都比老子有钱!」 崔老油听起来有些憋闷。 「姓邱的都进大牢了,您看,展爷是您亲姐夫,那这以后,如橼货行还不得有一半是您的啊?」 那人谄媚地笑起来。 「别胡说八道,我几斤几两我姐夫不知道吗,要钱没有了!被我婆娘知道了,我还有命吗!」 那人忽而冷笑: 「你怕你老婆,那你就不怕我捅到衙门里去,哎哟,当日杀人的未必就是那邱晴空吧……」 第40章 「你闭嘴!」崔老油压低声音。 言霄挑挑眉,低头看了一眼苏容意乌黑的发顶。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边的人又继续: 「闭嘴?你让我闭嘴总得拿出点代价吧?要是我去衙门里说啊……当日你……」 「好好好,你别这样!」崔老油很快就认怂了。 那人笑道:「崔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拿了这笔银子我肯定不赌了,这就回乡去。」 听见这话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三个字:鬼才信。 可是崔老油却没别的法子。 两人又低声叙语了几句,随即便安静下来了。 那个人显然是西北口音,那么他难道是…… 苏容意蹙眉想着,言霄拉她袖子也没注意。 「他过来了。」 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耳边。 苏容意愣了一下。 「得罪了。」言霄突然之间执起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在苏容意迷惑的眼光中自己贴上了背后的墙。 崔老油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的旁边。 「哎呀,在这里不太好吧……」言霄突然说道,样子十分忸怩,「今晚你再来找我好了……」 「……」 苏容意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样子。 崔老油瞥了他们一眼,也愣了一下。 一个女孩子竟然背对着自己正轻佻地把一个少年压到了墙上,那少年一副很害羞,却又欲拒还迎的样子。 看见他那少年显然也吓了一跳,俊秀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赧色。 不过那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要住手的意思。 崔老油抬头看看天色,摇摇头。 「真是世风日下啊……」 说着便继续一瘸一拐走了。 苏容意退开两步远。 言霄咳嗽了一声,「这个……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请你见谅啊。」 苏容意挥挥袖子,「走吧。」 「那个人,是不是要找到他?」 苏容意点点头,那个拿了崔老油银子的人,是帮邱晴空洗脱罪名的关键人物,一定要找到他。 「看来你心里已经弄清楚这件事了。」言霄垂眸道。 「不错。」苏容意攥了攥拳,「找到他以后,自然就……」 「就可以去衙门击鼓鸣冤吗?」言霄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再等等。」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苏容意说:「没有时间了……」 离邱晴空问斩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言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愿阿寿可以查到些什么。 两人立定,抬头看着眼前的匾额:赌坊。 言霄对她笑说:「想要他无法离开京城,那还不容易?」 说罢就提步走进去。 苏容意怕他打草惊蛇,「等一下,适才我们都未见到他的容貌,这里这么多人,如何分辨?」 言霄摇摇手指:「输的最多,吆喝的声音最响的那个,肯定就是。」 听那人的口气,也知道他逢赌必输,敢进这种场子的外乡人,要不是巨贾,要不就放聪明点,方才那个人,也就只敢吃定崔老油这种人了。 果然看了一圈,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很符合言霄的形容。 「真晦气。」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是三两银子下去了。」 旁边有熟人和他打招呼,「哟,今儿又有财主给你送钱啦?」 「我这财主啊,你们可羡慕不来哦。」他显然很得意,「是财主扒着我呢!」 言霄摇着扇子走到他面前,「哎呀」叫了一声。 「这位兄台,你看上去就是赌场高手啊,我初来乍到,不知你可否带带小弟?」 苏容意在他身后忍不住腹诽:这也太简单直白了吧。 那人睃了他一圈,看上去还真像人傻钱多的那挂公子哥。 「好说,你有钱没有?」 「钱?」言霄拿出自己的钱袋,「不太多吧。」 那人眼睛放亮,「够了够了,我们去那里。」 言霄打开扇子,侧头对苏容意轻声说: 「等下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这就是他所谓的本事吗? 苏容意看着言霄大把地往外掏银子。 「哎哟,好不凑巧啊,又输了。」 他笑得很开心。 旁边的那人反而懊恼地跺了跺脚。 言霄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又递上一锭闪光的银子。 第41章 「有赌就有输赢嘛,来,这里还有,我们继续,定然翻盘。」 那人听到「翻盘」二字,就杀红了眼,「不错,翻盘!」 随即又投入战局中去了。 苏容意远远地看着,由着言霄自己去折腾。 等到终于输得没了底,言霄只好摊摊手:「没钱了。」 「这可不行,李扬,还欠着五两银子呢!」 赌桌上的庄家喊道。 这把玩得大,加上赔进去的,还倒欠了赌坊五两。 原来那人叫做李扬,他搓搓手,眼巴巴地望着言霄。 言霄很淡定地说:「问赌坊借点不就行了。」 「可是……」 李扬这点脑子还是有的,这可是高利贷啊。 「我还呀,」言霄承诺:「反正是我借的。」 果然赌坊的下人就把借据、毛笔,很快地端了上来,李扬也看着言霄签下了名字,按了手印。 他在心中乐坏了,这还真是碰到个傻小子了。 「好了。」言霄掂了掂问赌坊借的一袋银子,「兄台,我们继续吧。」 「好好好……」 苏容意站到外头去透透气,天空万里无云,她想,应该快了吧,她已经找到了人证和物证…… 李扬又在言霄的怂恿下玩了几场,直到输得连旁边的人都侧目了,两人才罢手。 「哎呀呀,可惜哦,他们怎么都不和我们赌了?」言霄非常惋惜。 李扬算是完全过了过赌瘾,虽然输了很多,可那又不是自己的钱。 他悄悄地就摸回门口,想要溜出去,却一把被人提了领子。 「钱没还清,还想溜?过去!」一个大汉一把揪住他。 李扬指着言霄嚷嚷:「钱是他借的,又不是我,干嘛问我要!」 言霄点点头,「对啊,钱是我借的,干嘛为难他?」 那大汉在赌坊里做打手这么些年,还真是很少见到这种冤大头,上赶着替人背债的。李扬这小子运气还真不赖,不知道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捞了好几笔银子,今天又碰上了这么个傻子。 「那你快点还钱。」大汉冲言霄说道。 「好啊,我见见你们老板,我告诉他我家在哪,你们派人去取。」 大汉打量这小子的模样,或许不是说假的,便叫人去通知老板了。 李扬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睃了一圈,问言霄:「刚才跟着你的那位小娘子呢?」 言霄说:「可能自己出去玩了。」 李扬压低声音:「其实啊,我刚看见,那小娘子的模样,长得是真真好……是你的丫头还是?说不定你把她抵给老板,就半分钱都不用还了啊!」 言霄收起笑容,一向弯弯的很和气的眼睛瞬间消失了,很有几分冷冽:「是吗?」 两人见到了赌坊的老板,胖胖的老板边剔着牙边睥睨着他们:「又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这的规矩,天亮之前拿钱来。」 「好。」言霄很爽快。 老板愣了一愣。 言霄掏出怀里的一块绢帕,对老板说:「你剔牙剔地好生粗鲁,快些用帕子挡挡。」 众人都无言。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 言霄把帕子甩过去,老板捏着帕子就要发飙,一摸却又觉得这东西不同寻常,他低下头仔细一打量,立刻吓得把帕子掉在了地上。 屋里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有点看不起他,不至于吧,老板在两个小子面前连块帕子都拿不稳。 「你、你……」老板从椅子上下来,站在言霄面前,颤着手打量他,「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言霄耸耸肩,「也许是在家里随便捡的吧。」 老板瞠目结舌。 其余众人莫名其妙。 「你、你到底是……是谁啊……」 适才还很嚣张的老板越来越没底气了。 「我是谁,你不是应该知道吗,我刚才签了借据的。」 「还不快把这位少爷的借据拿过来!」老板回头怒吼。 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就从臭小子变成少爷了?李扬眨眨眼,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么? 言。他姓言。 老板彻底慌了,难道是那个言? 他吓得双手就把借据递回给言霄:「言、言少爷,您收好……要是喜欢在小店玩,小人再给您取上些银子?」 「我很穷吗?」 言霄不满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的财富。 老板立刻就吓得跪下了,「当然不是,小人不敢……」 「你起来,真难看。」言霄用脚尖踢踢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你跪什么跪。」 第42章 老板反而赖在地上不肯起来,「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啊,不知道您和李公子是朋友,小人可万万不敢收您的钱啊,言少爷,求求您了啊……」 其余众人都被这场景镇住了。这年头讨债的都要跪着求欠债的一笔勾销?而这个欠债的还死活不肯? 「既然你不肯收我的钱,那么……别人的钱……」言霄笑眯眯地说。 别人的钱? 老板抬头望了望他。 「是啊,谁输的问谁讨嘛!」 老板明白过来,原来是想让他帮忙收拾李扬啊,他立刻跳起来,命令左右大汉,「把他给我绑起来。」 言霄还是保持着笑容。 老板心头松了一口气。 堂堂的言家少爷干嘛要拐着弯来捉弄这个李扬他管不着,反正贵人最大,要他干嘛他就干嘛。 「诶?干嘛啊你们?」李扬还没从刚才种种奇怪的场景中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架住了。 「好你个小子,敢赌就要敢认,还钱来。」 「又不是我签的条,我不呜呜呜……」他的嘴已经被人塞住了。 老板对一边看得兴致勃勃的言霄谄媚地笑道:「言少爷,咱们外头请吧,这里不干净……」 言霄点点头,「你们一般追赌债都是怎么追的啊?不是这么绑着的吧?」 老板立刻了然,「自然,一会儿就会放他回去,现在不过是叫他吃点苦头罢了。」 言霄笑着点点头,还不错,这人还算聪明,不用再浪费他口舌了。 言霄开心地甩着自己完璧归赵的钱袋迈出赌坊,不意外地在附近喝酸梅汤的铺子里找到了正在发呆的苏容意。 「没想到你倒是没甩甩衣袖回去。」他坐在她身边,咧了咧白牙笑道。 「多谢言少爷出手相助。」苏容意说道。 但是她的神情显然不是很感激,言霄知道,拿下一个小小的李扬,对苏容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不是一个高明的圈套。」苏容意看了他一眼。 言霄笑道:「这本来就不是圈套。」 为这样一个小人,还不值得大费周章设什么圈套,他只是顺便。 看见李扬进了赌坊,顺便就让他吃点苦头。让一个人山穷水尽还不简单,到时候就是他身上什么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他也会老老实实吐出来,也算帮苏容意省几分力气。 他才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来刑讯逼供这种小人。 苏容意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对着言霄的神情却有些戒备。 「你放心,我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才这么做的。」 他插手她的事,确实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 但是苏容意是怎么想的,言霄大概也知道,或许是觉得他想以此为交换,让她救自己的性命。 她把自己看做什么人了呢?初时他确实想过很多种法子,想把这个身具异能的女孩子收为己用,但是不多的接触后,他有些明白苏容意的为人了。 这样的女孩子,不该这样被自己亵渎。 言霄说:「当日你救我,其实只是因为情急之下吧?你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才救我,而且苏小姐,你的血有这样奇异的能力,应该是一个你珍之又珍,慎之又慎的秘密,但是你却轻易让一个还是陌生人的我知道了。」 苏容意没有说话。 「我猜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苏小姐,你有一颗很好的心,但是怎么办呢,我却不是个很好的人。」 言霄有些像叹气般说道。 当时她只想到救人,而他却生出千百种阴暗的想法。如今想帮她,不如说言霄觉得这是自己心有愧疚的一种表现。 她曾将一个很大的秘密交付给陌生的自己,不图利,不为名,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自惭形秽的。 「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感激,如果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想我不会救你的。」 苏容意顺着他的话说。 宋叔不愿意教她医术,就是知道她的性子,太随着脾气了,常常不顾自己的处境就想救人。她现在不是薛姣了,她做什么都必须比以往更小心谨慎百倍。 若早知道言霄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和渭王府、镇国公府都大有牵连的人,她当时必然会转身就走。 言霄笑笑,「是,我知道。」 言霄近来打听了一下她在镇国公府替谢微治病的情况,就猜到这位苏小姐一定有什么筹谋。 她和镇国公府的关系十分微妙。 「苏小姐,我不敢说让你对我放心,但是我没有恶意。」言霄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真诚。 苏容意不想猜他的用意,和他话中的真假,因为无论怎么样,这个人都已经被她打上了「危险」的标签。 第43章 敬而远之就好。 她身边的人和事已经太复杂了。 ☆☆☆ 而言霄走后,还被他留在赌坊的李扬就欲哭无泪了,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那小子坑了一道。 他一个外乡人,本来就是跟着蒯文浩来金陵开开眼界的,谁知道后来蒯文浩死了,自己倒是真的无亲无故了,哪里有能力还这么一大笔银子。 「没钱还?那估计老板就会把这臭小子给卖了。」 「呸,他那种样貌,谁肯收啊。」 那种烟花之地的小倌,要是长刚才那个小子的模样倒是还能卖几个钱。 「那还有别的法子?卖去做奴仆又没什么好价钱。」 自然不如卖去做小倌。 两个看管着李扬的大汉自顾自地讨论着他的去留问题。 还被绑着的李扬急得满头大汗。 「两位大哥,你们先放我走,我能去弄银子,真的,别把我卖了……」 两个大汉瞪了他一眼。 「这我们做不了主,只能看老板发落。」 不过老板这回还真是奇怪。 「哎呀,出大事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赌坊老板在屋里头急得团团转。 他身边尖嘴猴腮的狗腿子一向机灵,他搔搔头问:「东家,您这是慌什么?小的看不明白啊。」 捏着块白帕子走来走去好几遭了。 「糊涂东西,糊涂东西啊!你看看,你看看!」他举着那绢帕。 怎么看都是快手帕啊? 「东家,莫非是您瞧上这帕子的主人……」 他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呸!」老板一巴掌打在他头上,「叫你胡说,你仔细看看这东西,这纹路料子,那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狗腿子心道,他每天就负责溜须拍马,看东家眼色,怎么有本事认得出这? 老板叹了口气,「他分明就是知道我的底细啊……」 原来这赌坊老板的舅舅认了宫里管织造的太监做干爹,勾结着暗地里做绸缎生意,这宫里的料子他是见得多了,而他开这个赌坊也没少仗着这位干爷爷的名头。 言少爷,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啊,他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岂不是也知道了干爷爷的事? 赌坊老板只觉得吓得三魂掉了七魄,仿佛看到了自己明天就关门的场景,弄不好在金陵都混不下去了。 狗腿子倒是这回脑子比他清楚,「东家,恕小的直言,言少爷未必就是想揭您的底,一来您想,他姓言不姓许,又管不着宫里的事,人家在云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想不开在金陵结怨做什么?二来嘛,您想,言少爷要您干什么,就是对付对付外头那个臭小子嘛,多简单的事儿啊,您就照他的办,帮他省些力气,自然人家记着您的好。」 「当真?」 「自然。」狗腿子拍着胸脯保证。 赌坊老板点点头,「不错。」 一想到言霄的吩咐,他想了想,立刻便悄声吩咐了几句。 「小姐,今天那李扬去衙门里了。」 叙夏严肃地向苏容意禀告。 李扬也确实没让苏容意费心,甚至言霄自己都没出手,屁颠屁颠就自个儿跑衙门招供去了。 鉴秋正在帮苏容意梳头。 「嗯。你和秦护卫辛苦了。」 叙夏说:「现在秦护卫正守着如橼货行,不怕那崔二掌柜听到风声跑了。」 「好,我们等消息,去衙门吧。」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鉴秋终于问出了这几天来的疑惑:「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怀疑到崔二掌柜身上去的?难道……是他杀了蒯文浩……」 苏容意早就判断杀人的凶手另有其人,可是怎么确定崔老油就是这个其人,她一直不敢十二万分的笃定。 直到那天听到了李扬的一番话。 她几乎就可以推断出整件事情的脉络了。 李扬本身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遇着蒯文浩两人臭味相投,便同路往金陵来,蒯文浩利用昔年旧情坑了邱晴空一把,从薛婉那里得来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可是他和李扬两人皆是赌徒,恐怕这点钱早就败光了。 于是他们就又把念头动到了刚出狱的邱晴空的身上。 邱晴空的酒量不差,不可能喝了一点酒就没了当夜的许多记忆,她猜测,是蒯文浩这个小人在酒菜里动了手脚,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日邱晴空家中多宝阁有被翻过的痕迹。 而当他还没有翻够的时候,第三个人就悄悄地到了邱晴空家。 这个人,自然就是通过李扬报信和带路的崔老油。 第44章 至于证据,就是门口那个浅浅的青色印子。 当日薛栖曾笑言:就算屋里有脚印,每个人都有两只脚,也未必分得清是谁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 崔老油是个跛子。 他是个常年都拄着拐的跛子。 他没有留下脚印,可是那个青色的印子,就是他的拐杖留在地上的。 邱晴空家中并没有种植太多的植物花草,相反她观察过崔老油的拐杖,末端确实常年染着青色,大概是他夫人爱在园子里种花、种菜的缘故。 所以当天崔老油是到过邱晴空家中的。这一点,除了死掉的蒯文浩,就只有李扬知道了。 因此李扬屡次威胁崔老油要钱,崔老油却不得不给。 这些事,她不需要李扬说给她听,她要他去说给府尹听。 人证物证,皆已齐备,凶手就只能是崔老油了。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蒯文浩和崔老油两人之间又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不重要,只要这些足够洗刷邱晴空的冤情就够了。 她简单地像两个丫头说明了情况。 鉴秋恍然大悟,不由佩服道:「小姐你真厉害,丝丝缕缕的都能串到一起,换了我,再多的疑点,也不能像您这样全疏通了。」 叙夏却提出了疑问:「小姐,奴婢听您的命令,暗中观察过这崔老油两天,他……不像是能够提刀杀人的人……」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点武艺也没有的人。 苏容意蹙眉,她也确实觉得这一点说不通,但是或许崔老油有别的办法可以杀了五大三粗的蒯文浩,具体怎样,她要再听听李扬的供词。 可她没有时间了。 因此她先选择了让李扬去衙门里,让官府先把崔老油捉拿归案慢慢审这件案子就是。 「走吧。」 苏容意说,「我们是时候去公堂上为邱大哥讨回公道了。」 「小、小姐……」鉴秋听到衙门,顿时有些发怵,「以您的身份,去那里,似乎不太妥当吧。」 苏容意也知道,毕竟她代表的是整个苏家。 「可是还有谁能替我去办好这件事呢……」 她喃喃道。 鉴秋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大表少爷还在府里就好了……」 白旭么? 「从来就不应该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 苏容意说道。 哪怕再难,她的选择,她的事,也不该让别人来完成。 可是她却低估了苏家。 一帮仆人抵着门,坚决不放她出去。 三太太掐着腰说道:「我们家的三小姐,这是又要出门啊?可惜了,今天你出不了这苏家大门半步!」 苏容意冷眼看她:「不知这是为什么?」 三太太哼了一声,「带上来。」 苏容意就看见望春被五花大绑地拖过来,头发散乱,哭个不止。 「嘴巴硬,能硬过我的板子?这小蹄子全都招了,你还想去衙门里救那姓邱的?苏容意,你要点脸不要?一个大小姐,天天抛头露面还嫌不够,你还要闹到衙门去,就为了救那么一个下等人,你忘了你的亲人?你这是要把苏家的脸面踩到泥里去!我告诉你,就是今天的事,也是老太爷,太夫人默许的,总之你别想踏出去一步!」 苏容意紧紧地攥了攥拳头。 「小姐……」鉴秋轻轻叫唤了一声。 「无论如何,我不去救邱大哥,他明日恐怕就……」 「小姐,不如我们退一步吧,李扬已经到衙门去了,或许府尹大人就下了判断……」鉴秋不得不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苏容意摇摇头,「不会的。」 不会的。她没有忘记一个人。 展权。 他有多爱护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鉴秋不知道,她却很清楚。邱晴空和崔老油的命二选一,展权一定会拼命保下崔老油无罪,邱晴空明天还是会问斩的。 苏容意把叙夏拉过来:「你硬闯出去,去镇国公府,找薛小少爷报信,把我刚才和你们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他,拜托他一定要救下邱晴空。」 只有薛栖了,她信的过的人,只有这一个了。 叙夏看看对面一溜儿严阵以待的家丁仆妇,沉了沉眉:「奴婢一定会不辱小姐所托。」 三太太嗤笑道:「别再商量了,再商量也没有用!你们主仆,今天一个都别想从我眼皮底下溜出去!」 气氛剑拔弩张。 「三太太,三太太……」突然有人喊道: 「三小姐,三小姐……」 「你到底喊谁!」三太太怒道。 第45章 那丫头跪在地上,「三太太,太夫人请三小姐立刻过去,现在四小姐,六小姐,九小姐都到了,只差三小姐了……」 三太太很疑惑,这当口,突然叫她们干嘛? 「你确定是请三小姐?」 「是!」丫头很笃定,「太夫人说,贵客驾临,请三小姐立刻移步,决不能怠慢!」 三太太满身气没地方撒,只好跺跺脚,对下人吩咐,「把这死丫头拖下去饿两天。」 望春是苏容意的人,她折磨她几下也能解解气。 她对着苏容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请吧,三小姐。」 苏容意咬了咬牙,跟着人去往上房见所谓的贵客去了。 大太太看见苏容意的样子,不免有些不满: 「这也打扮地太马虎了。」又道:「罢了罢了,快去见见贵客吧。」 苏容意走到旁边的花厅一看,几个妹妹都红着脸,跟平日泼辣的样子一比,文静地就像换了个人。 她转眼一看,一个素衣少年正在悠然品茗,眉眼带笑,十分的俊俏可人。 苏容意只觉得太阳穴一阵跳。 言霄放下茶盏,就要站起来: 「原来这就是苏三小姐啊,果然生得很美啊……」 旁边的苏绍云一把拉住他,「言少爷等等。」 这小子来干嘛的?苏容意打量了一下几个姐妹,她们竟然都顾着脸红,没有对自己投来愤恨的目光。 她不知道的是,言霄见到每一位苏家小姐时,都说了一遍「原来这就是苏四(六)小姐啊,果然生得很美。」 言霄伸长脖子笑嘻嘻地说:「怎么你二姐不出来呢?我可慕名已久呢。」 苏绍云咳嗽了一声,「我二姐身体不适,不能来见客了。」 言霄很失望,「这真是太可惜了,会不会是苏二小姐不想来见我?」 「怎么会呢?」苏绍云笑得尴尬,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位言大少爷竟然对二姐这么念念不忘,这还真是…… 他是又自豪又揪心的。 言霄摸了摸下巴,很向往地道:「我去旁人家,哪个不卖我三分薄面,着实无趣。苏二小姐果真是奇女子,我真是越来越想见见她了。」 一副已经被苏容锦这般不畏权贵的风骨所折服的模样。 苏容意忍住想翻个白眼的冲动,别人不知道他,她还能猜出几分,也不知道苏容锦是怎么得罪这个混世魔王了,被他这么戏弄。 果然苏容卉、苏容迎等人立刻对苏容锦生出了极大的不满,再好的姐妹关系,也禁不住一个男人的挑拨,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属于身份相貌冠绝京城的那一类。 苏容卉不由在心里嘀咕:姐姐也真是的,她虽和镇国公定了亲要避嫌,可是也不用这样吧,弄得言少爷反而对她念念不忘,她怎么就没考虑到她这个还没婚配的妹妹呢! 「好了好了,今日造访贵府,主要是想请诸位小姐去南湖一游,渭王府的小王爷和小郡主也正想结识诸位呢,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苏容卉满脸兴奋,苏容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投给言霄,苏容迎转了转眼珠子,却低头害羞道:「言少爷想请,我等固然不敢辞,只是我今日本已有约,若是为了您的相邀推脱朋友之约,岂不被人说一声罔顾朋友之义,却喜爱攀附权贵了?我却不是那等人,言少爷您应该是懂的……」 一番话腻味地连苏绍云差点都受不了了。她能有什么朋友什么约?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出门,哪里是像有约的样子? 言霄托茶杯的手一抖。 玩大了啊…… 他朝苏容意望过去,果然见她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在讥笑他作茧自缚。 这下好了,以后全金陵的姑娘都会以为他言霄喜欢那等清高有气节的女子,全都学着苏容迎来个欲拒还迎,他岂不是要恶心死? 他咳嗽一声,「既然这样,四小姐就别去了。」 语气中带着三分嫌弃藏都藏不住。 啊?就这样? 苏容迎眨眨眼睛,后悔地差点把舌头都咬下来。 他难道不该赞叹自己一番,然后全力相邀吗? 苏容卉暗自嗤笑了一声,这苏容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啊。 她立马接嘴:「我要去,多谢言少爷,我要和四哥哥一起去,我早想去南湖游玩了。」 一派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娇态。 苏容迎气得直咬牙:装腔作势! 言霄点点头:「那三小姐呢?」 苏容意首肯,「那就多谢了。」 她算是终于确定了他的意图,他是来救自己出苏家这个大牢笼的。 第46章 折腾到最后,只有苏容意和苏容卉有幸和言霄一起出游。言霄在马房那里就殷勤地为她们鞍前马后。 「这马可喂足了饲料?车可会颠簸?别颠坏了两位小姐……」 他献殷勤到苏容意马车前的时候,轻声说:「如何谢我?」 苏容意却回他:「尊驾在我们姐妹间好好使了一趟美人离间计,闹得我家里姐妹心里都不愉快,不知我要谢你什么?」 言霄却突然严肃起来:「带你出府不是主要目的,我等会有话和你说。」 说罢就又端起笑脸去应付旁人了。 车架没驶出多远,苏容意就听到言霄在外喊道:「苏世兄,我还要去王家接王家小姐,你们先走。」 苏绍云就在呆滞中眼看着言霄改了道。 他旁边车中的苏容卉钻出脑袋来,「哥!这算什么,什么王家小姐啊!」 苏绍云也以为言霄对苏家这般态度,是对苏家小姐有心,没想到他却是这种人,竟然广撒网! 「哥!」苏容卉很委屈,「我要回家,我不去什么南湖了!」 「别胡闹!小王爷和小群主的约,岂能说不去就不去。」 苏容卉撇撇嘴,「哎不对啊,哥哥你快看,苏容意的车架怎么也跟着改了道?」 苏绍云一看,还真是,「这帮蠢材,算了算了,我们先去吧,就让三妹妹也跟着去王家绕一趟就是。」 于是两队人马便分开而走。 苏容意不意外地见到言霄突然钻进自己的车中。 她没有心情再和他打嘴仗了,「先去衙门吧。」 「不急。」言霄也没了适才的浮浪神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苏容意见他如此郑重,知道此际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能出此下策,肯定是和邱晴空的命案有关。 言霄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弄错了,崔老油不是杀蒯文浩的凶手。」 苏容意说不吃惊是假的,不是崔老油,又能是谁呢? 言霄见她脸色瞬间转白,只说:「你不要急,还有时间,邱晴空明天才问斩。」 苏容意定了定心神: 「你知道些什么?」 「不太多。」 言霄叹道。 苏容意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一对小小白白的拳头,言霄看着它们心想,她毕竟还是个不大的女孩子,她虽然有家族、有亲人、有朋友,可是却没有人能帮得上她,她凭着自己一个人,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却实在是很倔强啊。 他飞快收回视线:「你当日带着薛栖去调查过邱家的宅子,那小子藏不住事,几句话一套,什么都说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调查,但是基本的情况还是能了解一些。」 从她当日亲自去如橼货行蹲着守人就能知道她早就怀疑崔老油了。 苏容意却眉头一动,薛栖这浑小子,什么时候混到了这位言少爷的跟前? 言霄却没有功夫和她讨论薛栖、谢邈等人,直切入主题:「你的证据不够充分,就算你能证明崔老油到过邱晴空家,你能证明是他杀了蒯文浩么?」 苏容意脸色恢复如常,有一种言霄很少在女孩子身上见到的狠绝:「我不能证明,可是府尹大人也不会在乎这点。」 她盯着言霄的眼睛,「有一个人比邱晴空更像杀人凶手,那么这个人就是杀人凶手了。」 她着重这个「像」字。 官府难道需要真相吗?官府要的只是一个交代,对上头,对百姓的交代。 言霄懂她的意思,「真相怎么样,不重要么?」 苏容意笑笑,是啊,自从上回她无意间害得那位土匪窝里的小喽啰给崔老油抵命之后,她就不会再想这些了,真相又怎样?无辜又怎样? 崔老油他本来就该死的,上回别人替他抵了命,这回他就替别人抵命,老天爷真是公平地很啊。 言霄下意识觉得苏容意还知道一些事,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罔顾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却还这么无动于衷的。 他不想批判她什么,因为自己不是她,他并没有资格。 「好吧,无论你现在怎么想,我查到的一些事,我也应该告诉你,能否改变你的想法,全在于你自己。」言霄沉稳地说着:「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在酒楼偶遇,听到有两个人谈论崔老油夫妻之事吗?你忽略了一个地方,就是没有派人调查过崔老油家里。」 「我派阿寿去看过,崔老油的夫人常年身体康健,很爱早起,近日来却惫懒疏忽,耽于睡眠,这是因为,崔老油在她身上用了一种药。」 苏容意想到当日见到的泼辣妇人追打丈夫的场面,心想崔老油时时憋屈,有此行为也不意外,但是从这件事上,能看出什么? 第47章 「后来我顺藤摸瓜,找到了为崔老油配这个药的一个道士,住在城外五里的道观。可是有一件事很奇怪,崔夫人近日来才开始生病怠懒,可是道士却说,他半个多月前就给了崔老油一瓶药,五日前给了他第二瓶,那么你说,他这第一瓶用在了谁身上?」 苏容意做事已经十分细心了,但是她却擅长顺着一条线深挖,但是言霄调查一件事,却喜欢从很多不起眼的地方入手,哪怕最后是做了白工,也绝不能放过一丁点的可疑。 苏容意瞳孔放大,「是……邱晴空……」 「没错,」言霄道:「这瓶药,大概就是当日邱晴空和蒯文浩喝酒时下在酒菜里的药,那老道说了,这药一旦服用过量,会使人致幻,让人以为是酒醉,昏迷大半夜不是问题。」 「这么说来,崔老油和蒯文浩他们……」 狼狈为奸。 言霄点点头,「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崔老油能由李扬带着进邱晴空家了。」 他又补充道:「还有一点,那个老道说,崔老油还让他做过一瓶毒药,但是因为半个多月前还没有完成,就先给了他那瓶迷药,五日前崔老油再去时,却又突然说不要了,只问老道又要了一瓶迷药。你说,他连毒药都准备好,只是没有来得及用,他怎么又会再动手杀蒯文浩呢?」 或许崔老油确实动过念头要杀他,但是最后却作罢了,因为已经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所以为什么最后蒯文浩还是死了呢?」 苏容意觉得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的一切推断都成了无稽之谈。 言霄说:「我没有时间了,我只能查到这些,但是苏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比我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苏容意蹙眉。 「我阻止你,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找到真相。最重要的是,崔老油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要为他翻案的证据太容易找到了。」 他看了她一眼,一旦翻案,邱晴空不但很可能再次入狱,苏三小姐的名声可能也会因此搭进去。 「因为,崔老油,是个左撇子。」 苏容意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绣帕。 喃喃重复着:「左撇子,左撇子啊……」 凶案现场椅子右边的血迹作为重要的证据,前提是杀人凶手右手执刀,从背后抹了蒯文浩的脖子,才能将血迹洒在右侧,如果崔老油是左撇子的话…… 苏容意紧紧地咬着嘴唇,不会的,这里应该没有错,凶手确实应该是那样杀了蒯文浩的。 那么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呢…… 「你还好吧?」言霄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苏容意却没有空回答她。 她仔仔细细地思索着每一个人的关系。 蒯文浩,邱晴空,崔老油…… 突然之间,一个人的名字窜过她的脑海。 她一直以为永远置身事外站在这件凶案外围的人,仿佛正盯着他们这些人泥足深陷,冷冷地嘲笑着她…… 展权。 同样是和他们三个有着错综复杂关系的人,他看起来半点嫌疑都没有。 不,不会的,自从出过上回那件事后,苏容意就知道,他绝对是个狠绝的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言霄突然见到自己袖子上攥上了一只白生生的手。 「言少爷,我有一事相求,请你一定要帮我!」 眼前的女孩子一对眼睛乌溜溜的,沉如深海,他见到了她心底的决然。 「如果……你猜错了……」 言霄不由地问她。 「背水一战,若是猜错了,邱大哥明日凌晨问斩,我的花月春风,就给他陪葬吧。」 她不是说笑的。 言霄突然有些羡慕邱晴空,她竟然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合作伙伴都能这么情深意重,义薄云天。 「好,我一定尽快赶回来。」他允诺。 「那就,多谢了。」 苏容意白着脸向他微笑。 马车停下,江宁府府衙就在眼前,苏容意整整衣服,脸上的表情凝重决绝。 言霄对她点点头,就迅速上了一匹白马。 秦护卫已经在府衙门口翘首盼着了,苏容意对他说:「辛苦了。」 秦护卫忙摆手:「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小姐现在要进去了吗?」 「不,」苏容意说:「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 府尹陈大人对堂下这位苏家三小姐有点头痛,谁不知道苏太师的名头,两朝元老,名门世家,怎么他家的闺女竟非要搅和到一桩人命案里来? 第48章 轰也轰不得,只能陪着她胡闹,吃力不讨好。 陈大人简直想仰天长啸了。 要说这邱晴空,也是个灾星,把他的大牢当什么了,进进出出的,真是麻烦! 陈大人咳嗽了一声,「堂下苏氏女,到底有何冤情?」 苏容意微笑,「陈大人知道我的来意,关于邱晴空的命案,小女子是来翻案的。」 陈大人顿了顿,想到了早些时候来报到的那个李扬,还有凶案现场的差役来回的话,知道这件事确实有蹊跷。 「你想要指控什么人?」 「就是如橼货行的二掌柜。」 苏容意把自己早前就预备说的供词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言霄查到的线索却只字不提。 合情合理,陈大人只能派人去传崔老油。 「等一下,陈大人,我希望您能顺便传如橼货行的大掌柜展爷也来此一叙。」 「展权?」陈大人是知道他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包庇凶手这条罪够吗?」 这理由很牵强,陈大人懒得和她废话,甩甩袖子,「去吧,都传来,既然这姓崔的有嫌疑,找一两个他身边相熟的人证也是应当的。」 毕竟她是苏家人,这点面子还是要卖给苏家的。 等了片刻,崔老油就到了。 「大人,小的冤枉啊……」 「闭嘴!」陈大人一天听这吆喝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遍,实在是懒得回答。 「堂下可是崔思源?」陈大人问道。 原来崔老油的名字叫做崔思源,众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正是小的。」 「好,既然如此,本官就来问问你,当日蒯文浩死的时候,你是否去过邱晴空家中?」 崔老油顿了一顿,竟然一口坦然承认,「我去过。」 不仅是堂上众人,连陈大人也一愣,顿时黑了脸,气道:「好啊,果然如此,你为何先前不说!」 「大人,小的没胆子,先前不说,就是怕沾上官司啊,可是小的,和蒯文浩的死确实没有关系,大人,请您为小的做主啊……」 陈大人也开始相信苏容意了,「看来苏家小姐所言不虚,你这厮确实大有问题。」 崔老油见陈大人点出堂中少女正是苏家小姐,竟然也没有半点吃惊。 苏容意就知道,他心中恐怕早已有数了。 因此她对于崔老油一口承认去过邱晴空家并没有旁人那样的意外。 他有展权这个姐夫,恐怕来之前,没有少受叮嘱。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杀蒯文浩,那你当日为何去邱家?崔思源,你还不仔细道来,你与这两人有何长短,若有半句假话,公堂里的板子可不好打发!」 陈大人疾言厉色。 崔老油长长吸了口气,渐渐镇定下来: 「大人,小的虽然和蒯文浩、邱晴空都有交情,可确实是与他二人的恩怨是没有瓜葛的。大人也清楚,日前因为蒯文浩告发邱晴空牵涉六合县命案一事,他二人昔年交情早已无存,后来邱晴空洗刷罪名,自然是要与蒯文浩寻仇的,那蒯文浩便找到了小的,想让我居中调停一下。」 「这蒯文浩人品低劣,连兄弟都肯出卖,我本不愿意接这差事,谁知道……这个……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大人你也是知道的。」 陈大人蹙眉,「你是说,蒯文浩为了和邱晴空重修旧好,竟不惜出银子让你斡旋?」 「是啊!」崔老油道:「若是知道他另有目的,我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这话如何说起?他有什么目的?」 「大人且听我说。那日晚上,蒯文浩命李扬带我去邱家,我本身奇怪,既是三人之约,何以等到月上中天才叫我去?但是小的愚笨,还是赴约了,谁知过去一看,邱晴空已然醉倒在桌上,蒯文浩一人清醒着……」 「他醒着等你?」 「不错,」崔老油言辞咄咄,「原来是这卑劣小人贼心不死,不仅仅是想盗取邱晴空的钱财,更想敲诈小人一笔!邱晴空已然知道是我同意居中调停,蒯文浩是要把我也拖下水,到时候带着钱远走,让邱晴空找也只能找我麻烦。」 苏容意冷笑。 这番说辞,真一半假一半,崔老油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展权是,蒯文浩若想威胁崔老油,手里肯定有实打实的把柄,而非无缘无故就有这么大胆子。 「那你后来呢?」 「后来我便假意应承,说要回家取银子,只等天一亮就带上人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谁知道第二天却听到了蒯文浩已死的消息,小的真是吓了一大跳!大人,一定是邱晴空醒来后,怒起杀了蒯文浩这小人啊,不瞒大人说,也不怨他,蒯文浩实在是卑劣……」 第49章 「行了,」陈大人不想听他批判蒯文浩的人品,「照你这么说,你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大人,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杀了蒯文浩啊……」 「可是那现场的证据,你又怎么说?除了你以外,当日就没有旁人进去过了!」 陈大人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边上的苏容意,证据是她找的。 「什么证据?」 崔老油摸不着头脑。 「就是现场那串血迹!」 陈大人将血迹的事情一说,崔老油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他意料中的表情。 人证李扬只能证明崔老油当日确实去过邱家,可是物证是确凿的,蒯文浩是被当日屋中的第三个人所杀。 崔老油依旧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崔老油苦笑,「大人,您说的这个,小的可确实办不到。」 他举起右手,「因为小的,是个左撇子。」 知道内情的衙差和鉴秋等人也是一脸惊讶。 崔老油继续:「而且小人这左撇子,还不是天生的,街坊四邻都知道,小的年轻时候不务正业,不巧当年去邻村偷鸡的时候被人狠狠地踩断过手腕,平日里就是提个重物都会发抖,别说提刀杀人了,大人,小的可没说谎啊,不信您去问别人……」 陈大人沉默了。崔老油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把视线投向苏容意。 苏容意却安之若素。 「这么说来,蒯文浩不是你杀的?」陈大人觉得事情好像又兜回了原点,不是崔老油,那就是邱晴空了。 「自然不是。」 突然一道声音插入。 原来是展权终于到了。崔老油心中一定。 展权向陈大人拱了拱手。 苏容意微微侧过头,也朝他点点头,「展爷,别来无恙。」 展权冷笑,「还是苏小姐本事大,查案比官差们都尽心。」 听到这话的官差捕快们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本事再大也大不过你展爷。」苏容意微笑。 展权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对陈大人说:「既然证据不能证明崔思源杀了蒯文浩,就请陈大人还给他一个公道吧。」 「这……」 陈大人有些犹豫,崔老油嫌疑不小,可是血迹这一证据确实是不能扣在他头上了。 「是啊,大人,」崔老油急于洗脱罪名,「况且我与蒯文浩也没什么过结,相反还答应他给邱晴空说好话,根本没有动机要杀他的,邱晴空才有杀他的理由!」 这件事陈大人也看糊涂了,崔老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大人抚了抚太阳穴,「反正你二人都有嫌疑,还得细查!」 不是你就是他,反正要死一个,陈大人暗暗琢磨,就看你们俩后台谁硬了。 众人也自然明白他的态度,视线都集中在苏容意和展权两人身上。 闹到最后,还不是拼后台。 苏容意一个小姑娘,据理力争到这个田地,已经很不容易了,衙差们在心中默默感叹,若她是个聪明人,就别再闹下去了。 苏容意踏出一步,「大人,崔邱二人都有嫌疑,却又都与证据矛盾,这其实就很简单了,只有一种可能:蒯文浩是被第三个人所杀!」 陈大人一惊:「怎、怎么还有第三个人……」 真是牵涉地越来越广了。 「是啊,第三个人,不就站在这里吗?」她回过半个身子,对展权说道。 这回不止是陈大人,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是指展权? 展权很平静:「苏小姐,说话要有凭据,你有什么证据是我杀了蒯文浩?」 「证据?」她笑道:「展爷何许人也,金陵城中谁人不知,您下手杀人,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 展权不置可否,「多谢夸奖。」 完全不把她看在眼里。 苏容意却突然话锋一转,「陈大人,这崔二掌柜没讲实话,他口口声声说和蒯文浩没有过结,其实却不然,他要杀蒯文浩的动机,比邱晴空更大。」 展权微微皱眉。 「哦?你如何说明?」 「我来说明!」 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蓦然响起。 言霄,已经赶回来了。 苏容意见他身后跟着秦护卫,就知道言霄八成都猜到自己的想法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旁边的差役对言霄道。 他却挥挥手,「我不过是帮苏家小姐跑腿的,来送个人证,崔老油,你好好看看,这位是谁?」 崔老油一回头,腿就差点一软,「夫、夫人……」 崔夫人由一个丫头搀着,脚步虚浮,没往日半点杀气,正白着一张脸,一双铜铃大眼狠狠地盯着崔老油。 第50章 「你、你……你这个天杀的王八羔子,你敢给我喂毒药是不是?你想老娘死了讨小的是不是?我呸,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娘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这杀千刀的如愿,我恨不得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她张口就骂,哪怕没力气,也完全不妨碍。 「好了!」陈大人喝止她,毕竟是公堂,像什么样子,「要吵回家去吵!」 崔老油吓白了脸,「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初时只是觉得这婆娘烦,便每天兑一些药给她吃,她昏昏沉沉的没力气管他,他也乐得自在,后来手里的药没了,他甚至还问城外的傅老道再要了一瓶。 「大人啊,请您一定要为民妇做主,这姓崔的想杀妻啊……大人……」崔夫人说着就开始哭起来。 「我、我没有……」崔老油百口莫辩,他给她吃的可不是毒药。 「这里正在审命案呢,你别嚎了。」陈大人很无奈,这些妇道人家,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吗? 不过这夫妻俩的事,怎么又和蒯文浩的命案扯上关系了? 苏容意很快就站出来替陈大人解惑:「陈大人,崔二掌柜给崔夫人用的药,是城外一位姓傅的老道长配的,他精通药石,就是他为崔二掌柜配了这药,而且,这药,就是他原本打算对付蒯文浩和邱晴空的,人就在外面,大人可以亲自问话。」 展权一直沉默不语,他看了一眼那个白衣俊秀的少年,原来苏容意还有这等帮手,竟从城外还把傅老道请了来。 他漏算了这么个人。 傅老道长进门回话,便说起这崔老油请他配药一事,与言霄早前转述给苏容意的话一样。 「你、你胡说,你的毒药我都没到手,我怎么会是想杀蒯文浩呢?」崔老油急于辩驳,不打自招。 「是啊,因为蒯文浩在你动手前就死了,你自然就用不着毒药了。」苏容意微笑。 「胡说八道!」崔老油面红耳赤,「你栽赃我!」 苏容意不与他计较,只转眼去看陈大人,陈大人冷笑,找道士配毒药,不是为了杀人难道是为了杀老鼠吗?这个崔老油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人,」展权抱拳说道:「就算是崔思源让傅道长配制毒药,但是他没有用,这也算罪不成?」 「自然不算。」苏容意接话,「有人先一步知道了崔二掌柜的计划,先一步杀了蒯文浩,让这些毒药无处可用,有罪的,自然不是崔二掌柜!」 展权一向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你说什么?」 苏容意转头问傅老道:「道长,请您来说,在言少爷调查到你那里之前,还有谁知道崔二掌柜的计划?」 傅老道叹了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展权,「是展爷……替崔爷付了银子,还多给了五十两,嘱咐贫道不可对外人言及,贫道罪孽深重,当日被银钱所迷,答应配制毒药,事后追悔莫及,幸好后来崔爷收手,展爷也前来善后,贫道便觉得此事已经打住,没有人因此丧命,真是皆大欢喜。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有人死去了……」 「道长,这不是你的错。」苏容意说:「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蒯文浩的。」 「一派胡言。」展权终于有点动怒了,他终于不能再独善其身,也被拉入了这潭浑水。 「好好好,就算我舅弟曾经想杀蒯文浩,但是蒯文浩先一步死了,就一定是我杀的吗?邱晴空才是在案发现场手拿凶器之人,苏小姐,你未免也太牵强了!」 苏容意冷笑,「适才傅道长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除了毒药,当日傅道长是亲手交给崔二掌柜一瓶迷药的,受害人除了现在堂中的崔夫人,还有一个,就是邱晴空!相信没有人比衙差大哥们更清楚,邱晴空被发现时是昏迷不醒,形如醉酒的,但是没人猜到他或许酒菜中被下了药吗?当然事情到今天,酒菜肯定是不可能找到了,但是当日贿赂衙差们迅速处理掉酒菜的人,恐怕还能被认出来吧?」 展权一惊,没想到她细心到如此地步,一点一滴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崔老油手中那瓶迷药,确实给了一些给蒯文浩,用来迷倒当日的邱晴空,崔老油自然不会想到管这些烂摊子,后来派人去官府走后门迅速处理掉那些酒菜的人,正是展权。 苏容意这句话却是诈他的,看起来果然被她猜中了。 展权心理强大,可是崔老油却已经有些崩溃了,惶恐不定地盯着展权:「姐、姐夫……」 言霄站在一边,摸着下巴看苏容意咄咄逼人的样子,她胆子还真够大的,面对比自己多十几年江湖经验的展权,竟然没有一点生畏,反而越挫越勇,今早当自己把一些理不通的细节替她分析一遍后,她明显已经颓然不知所措了,可是这么快,她竟然脑子中就另有一套对付的方案。 第51章 这等迅速的反应能力,处变不惊的镇定,确实让人佩服。 展权定了定心神,「这我倒不清楚了,经苏小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可能,但是说到底现下也没有证据,没有当日的酒菜,你说什么,也只是空话。即便有了当日的酒菜,那么能说明什么,我舅弟和蒯文浩首鼠两端,合谋迷昏了邱晴空?那杀蒯文浩的证据呢,还是什么都没有?所以苏小姐,你再怎么辩驳,也是徒劳无功。」 这人可真难缠。 「那也未必吧,陈大人心中恐怕就有些变化了。」苏容意笑道。 确实,经过两人这一番较量,在陈大人心中,明显邱晴空的罪责越来越小,而展权和崔老油这对郎舅的嫌疑,却越来越大。 苏容意走到展权身边,压低声音: 「展爷,您做事周全,自然比我周全多了,可是有时候,太周全显然也不太好。您就料准我找不到你们的证据,不错,谁也找不到证据了,可是这么一来,这件事就陷入了一个死局,你们三个人,谁都无法证明对方有罪,也无法证明自己无罪,可这样拖下去,对你们有什么好呢?我是您的话,不如直接将崔二掌柜推出去了事。」 展权哼了一声:「不用你费心。」 苏容意心想,这人对崔老油,确实是比亲弟弟还要好。 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收拾烂摊子,在这种关头,还不肯放弃他。 她猜测,当日若是由着崔老油毒杀蒯文浩,没几天他恐怕就被下大牢了,因此展权才自己动手,将罪名都推给了邱晴空。 可是崔老油对他,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大人抚着头觉得一阵头痛,「如此难以决断,这么下去,我只能将案情上报,等上面派人调查了。」 众人惧是一惊,这样岂不是要闹成一桩难以决断的悬案了?没完没了地调查下去…… 展权眉头深锁,一时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 堂中苏容意和展权周旋,言霄却也没闲着,他转了转眼珠子,走到旁边还哭着的崔夫人旁边,说道:「崔夫人,眼下这事情没完没了,崔二掌柜如此待你,你还要替他隐瞒吗?」 「什么?」崔夫人不解。 他压低声音,「其实你也应该听出来了,杀人的肯定不是崔二展柜,那就是展权啊,而他又要替展权隐瞒,我觉得他下药害你,也是为了怕你说出一些实情吧……」 「不、不可能吧……」崔夫人头脑简单,她当然不相信自家那口子会杀人,可是也不相信展权会杀人,「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理由他们要害我……」 言霄耸耸肩,「来的路上我就让你好好想想了,你还没想明白啊?你想啊,肯定是蒯文浩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呗,用钱威胁他们,他们就……」 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双眼一弹,俏皮地一吐舌头。 崔夫人吓了一跳,「不、不会吧……」 她转念仔细想了一想,立刻脸色就变了。 果然有猫腻吧,言霄心道。 「崔夫人,你要知道,现在呢,这案子一直拖下去,你们几家都不能好过,一路报上去,你知道官府要打点多少钱,赔进多少人脉吗?展权这样的人物怕什么,邱晴空又有这个苏小姐罩着,可你们哟,恐怕你丈夫就要做替死鬼啦,你心里有什么,还不如现在说出来,破一破这个僵局才是。」 言霄说着随即又眨眨眼,眨地人家一阵头晕目眩。 「崔二掌柜如此待你,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可是做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就很难嫁出去啦,倒是拿着一半家产和离的妇人在我们大周还算普遍……」 崔夫人咬牙想了想,觉得言霄说得有道理。 她对崔老油也没多情深意重,加上这次他竟然给自己下药,她真是心灰意冷了,他们几个搅和在人命官司里出不来,就像言霄说的,赔进去全部家产还不一定洗刷地掉嫌疑,反正经过这遭,他们两口子以后的日子也没法好好过了,她还不如把展权推出去,到时候崔老油就算为了姐夫要和她撕破脸,她拿着一半家产和离就是。 「陈大人,民妇有话要禀!」 陈大人看了她一眼,「你要说什么?」 「你、你闭嘴啊,你添什么乱……」崔老油赶紧想拉住她,却反而被崔夫人凶恶地一瞪眼,下意识就往回缩了两步。 展权一看这对夫妻的神情,就猜到这妇人肯定知道什么。 「陈大人,人肯定就是展大爷杀的!」崔夫人挺起胸膛朗声道。 展权和崔老油神色各异。 「你这愚妇,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让她说。」陈大人瞪了崔老油一眼。 崔夫人打定主意,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对陈大人说: 第52章 「原先我家这杀……我家这口子对民妇下手,民妇也很痛心,心道我们夫妻一场,情分极深,如何他就这般不顾念往日旧情。」 陈大人咳嗽一声,衙差们也在心中默默咳嗽,这几句是可以不用讲的。 看你刚才恨不得提刀杀人的样子,也知道你们夫妻「情分」肯定很深。 「……民妇想到了几日前,那死者蒯文浩是到过我们家中的,我当家的,是为了替展爷遮掩一件事才撒了谎,惹出这许多事端的啊,大人,请您明鉴啊!」 陈大人立刻精神了,果然有内幕,这件事还真是一波三折啊,比说书还精彩。 展权立刻黑了半张脸,心中暗骂崔老油是个浑球,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从来没和自己提过,还有就是他好好地干嘛给自己老婆喂药!简直不可理喻,这妇人愚蠢,又没脑子,被人几句话一挑唆假话也当真相给说出来了! 崔老油满脸惊惶,两股战战,心中惊惶,更不止是展权所以为的,苏容意只觉得他连领子仿佛都已经汗湿了。 看来她没有猜错,展权待他确实一片赤心,可这小人对展权也不尽实禀告啊。 崔夫人继续:「民妇为他们备饭后,觉得不放心,便在门外听了几句他们二人闲话……」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陈大人有些着急。 「民妇并没有听清楚,隐约听见了什么六合县、替罪、杀人、盗匪什么的,哦,还有展爷!」 崔夫人信誓旦旦,虽然不知道根本这些是什么,但是她直觉肯定是展权的阴私,所以展权才杀了蒯文浩。 苏容意嘴角微扬。 这件事抖落出来,展权和崔老油就彻底无法翻身了。 「六合县,替罪,杀人……这是?」陈大人觉得这些词有些耳熟。 「大人,」苏容意插嘴,「他们指的莫非是日前邱晴空被误判在六合县犯下命案的那桩案子?」 陈大人眼睛一亮,「不错,难怪本官觉得耳熟。」他目光转到展权身上,「展权,这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展权咬了咬后槽牙。 真是低估这苏家小姐了,还有那个蠢女人! 展权闭了闭眼,定定神,「陈大人英明神武,那桩案子日前不是大人亲自判定的吗?和我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或许只是蒯文浩和我舅弟两人酒桌上说起罢了,是弟妹多心了。」 崔夫人上赶着替他们帮倒忙,怒道:「你胡说!蒯文浩分明就是用这事来威胁我当家的,隔天我就发现我们家里少了一百两银子,我不过是起疑问了几句,这杀千……我当家的就匆匆说要去见你商量,不许我管,接着我就中了毒昏昏沉沉不能理事,然后立刻发生了在邱晴空家的命案,你以为我蠢吗!分明就是蒯文浩通过我当家的来威胁你,你最后气不过就杀了他,还想让我当家的抵命,呸!原来还当你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原来如此猪狗不如!」 崔夫人眼看就要骂起来,陈大人立刻喝止她。 「展权,你若不从实以告,看来六合县那桩案子本官还得翻出来!你快说,你和蒯文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大人完全有七分信了崔夫人的话。 苏容意觉得有点好笑,这女人确实有趣,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蒯文浩知道了当日六合县命案其实是展权包庇崔老油,暗中找了人顶包,便以此为把柄威胁他们,最后惹来杀身之祸,到她嘴里却成了崔老油包庇姐夫,始终不肯说出真相。 乍一听却还真有几分在理。 知道事实的展权有苦难言,脸色气得发青,若他将六合县命案原原本本地抖出来,崔老油肯定难逃罪责,可是不抖出来,他就好像要背下这锅了,这回他才是进了真正的死局啊。 「姐、姐夫……」崔老油颤抖着声音,到了这地步,他知道这回他们二人是不可能都全身而退了,现在所有的矛头已经全部指向了展权,反而他刚才谎话连篇的供词,也可以说成是为了包庇姐夫,他完全可以脱身的啊! 他看了旁边的妻子一眼,竟然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甚至内心还有一点感激这妇人的搞不清楚状况,反而为了他辟了一条生路出来。 「姐夫,你在金陵这么多人脉,你、你……想必能够全身而退的吧?」崔老油试探性地问道。 展权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 他怎么会陷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朝苏容意看过去,对方却和善地微笑着。 少女漂亮的唇瓣微翕,不露声音地吐出几个字。 展权看出来,她说的是「人命换人命。」 这是当日他教她的。 他闭了闭眼,真是报应吗? 不可能每次都让他们逃过的,手上的人命债,总有要还的一天。 第53章 展权突然冷笑出声。 他身前跪倒在地的崔老油正揪着他长衫的下摆,一双眼睛充满惶恐地盯着自己。 展权知道,这对眼睛的眼神不是担忧他,而是害怕自己抖出真相。 多少年了,他习惯替这个小舅子料理祸端、收拾烂摊子,已经多少年了? 从当年于家的三条人命开始,到这一次,若不是他无意间发现崔老油打算毒杀蒯文浩,崔老油还是肆无忌惮地准备杀人。这里是金陵内城啊,随随便便杀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 崔老油哭着跪倒在他面前,告诉他,蒯文浩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蒯文浩不死,进大牢的就是他! 展权知道,这件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于家的三条人命就像一把大刀随时悬在二人头上,时刻威胁着他们的性命。 蒯文浩知道了,也许很快邱晴空就也能猜到,展权仔细想了一想,与其留着邱晴空日后互相猜疑,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一个法子将这两人都除掉。 崔老油向蒯文浩提议,让他临走前再顺走一些邱晴空的财产,蒯文浩卑劣,立刻就答应下来,于是便有了当日的那个局,邱晴空中了迷药倒下后,崔老油进来与蒯文浩虚与委蛇,假意给他送盘缠,两人饮酒,实际上也是为了黄雀在后。 官府判定邱晴空饮了很多酒,其实都是后半夜崔老油和蒯文浩两人喝的。 展权杀了蒯文浩后,将刀塞在邱晴空手中,嫁祸给他。 很老套的手法,但是展权毕竟是展权,他将一切证据几乎都毁灭了,所以哪怕有人猜到是嫁祸,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苏容意笑着想,这位展爷确实也像流传的那样,确实自负,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定要有真凭实据的。 现在,可是你拼命要保护的小舅子在逼你认罪。 展权张了张唇,只能说:「没有那样的事……」 陈大人冷笑:「看来这案子还轻易了结不了,六合县于家三口那桩命案也得翻出来细细再查查才是。」 崔老油一听见这句话,就像被人捏住了七寸,攥着展权衣服的手更紧了两分。 「老爷……」 突然堂中出现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众人都转头去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看着不年轻了,却有一种岁月洗礼后的淡然亲和。 这是展权的夫人,崔老油的姐姐崔氏。 她怎么突然出现? 「夫人,你怎么……」 展权眉宇间的担忧不假,确实如外头所说,他们夫妻感情应该是极好的。 崔氏笑意浅浅,极大方地行礼,苏容意觉得,她心里应该清楚这几人之间的纠葛。 崔氏转向自己的丈夫,轻声一叹,「老爷,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拖累你……」 「夫人,你何出此言?」 陈大人很想打断这对夫妻旁若无人的喁喁私语,审个案子,怎么一会儿工夫女眷全来了。 不过崔氏的下一句话立刻就引起了陈大人的注意。 「老爷,为了我们姐弟,您已经背负了太多,我在这里求您了,真相如何,向大人说明吧,不要、不要再……替他隐瞒了……」 「姐姐!」崔老油立刻哑声叫道。 原来半路杀出的陈咬金,竟是这等打算。 苏容意和言霄对视一眼,皆以为是对方安排的,谁知对方脸上却都一脸迷茫。 崔氏咬了咬牙,对展权说:「老爷,虽然当年我救过你的性命,但是这些年,您对我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年过三十却从未为您生下过一儿半女,您也不在意,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您顾了他多少年,够了,真的够了……」 崔氏说着便潸然泪下。 「姐姐,姐姐……」崔老油心中着急,生怕展权被她说动了,「这是杀人的大罪,你、你可要想清楚啊!」 他是崔家唯一的男丁,崔氏如何敢让他死! 崔氏却心意坚决,她看也不看弟弟,只对展权说:「老爷,您是我心中的英雄,您怎么可以为了我们姐弟二人就这样心怀有愧地过一辈子?我多希望您还是当年倒在雪地里的那个人,哪怕您什么都没有,您也是一条铁铮铮的热血汉子。」 展权动容,他做的这些事,哪怕是为了崔老油,可到底不光彩,妻子又岂会以这样的自己为荣呢? 「慧娘,是我对不住你。」展权眼神坚决,他可以认罪,可是却放不下她。 崔氏伸出手,握住展权的手,眼神温柔,「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您这边的,我永远会等您的。」 展权长叹一声,他今日才算想通,他们夫妻二人,都觉得亏欠对方良多,最后这种亏欠,就白白便宜在了崔老油身上,才纵得他生出这么多事来,妻子何曾要求自己做过这些?她一如当年,对自己的感情纯粹朴实。 第54章 可是他明白地却太晚了。 崔夫人在一旁仿佛个局外人似得,看得很迷糊,这情况,怎么好像是自家这口子比较着急? 苏容意仿佛看见展权整个人肩背一松,浑身凛然的气势瞬间便跨了,他低声说:「陈大人,烦请您拿纸笔上来,前因后果,展某自然会给个交代。」 他这是打算认罪了。 「姐、姐夫……」 崔老油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展权把自己的罪责都揽在身上,姐姐姐夫待他一向好,一定不会让他就这样去死的! 展权对他叹道:「我错了,从十年前就错了,你我罪责如何,等陈大人悉知真相后再听从官府发落吧,我不会推诿,你也一样。」 崔老油脸色煞白,双眼一番,竟立刻昏了过去。 崔夫人一声尖叫,堂中立刻一片混乱。 陈大人立刻叫人把他抬下去,这一审已经几个时辰了,索性便到此为止,展权夫妻被衙差带着到后堂写供词,崔老油等他醒来后也自然有一番调查。 其实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有个结果了。 苏容意却不知为何,心中没有赢了的兴奋。 展权路过苏容意面前时,却点点头对她道:「苏小姐,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待我伏法后,我的产业交到邱晴空手里,有你在旁,定然更能壮大。」 苏容意笑道:「多谢展爷了,可是我只喜欢自己的东西。」 哪怕她是个女儿身,她也能挣出自己的产业。 展权看了她一眼,「请代我向他道歉。」 这个他,自然是邱晴空。 「我想,您还是自己说比较好。」苏容意笑笑。 展权不再言语,被衙差带下去了。 他们走后,突然就只剩下她自己的人了。苏容意仿佛觉得腿都站麻了。 「恭喜啊,这一仗打得漂亮。」言霄笑嘻嘻地对她道。 苏容意叹气,「这不是一场仗。这一次,多亏你了。」 言霄大方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就是乐于助人。」 苏容意留意到他身边的阿寿神色很不好看,突然想到: 「南湖的小王爷等人怎么办?」 言霄:「……」 他好像忘记了。 鉴秋忍不住对苏容意道:「小姐,您和言少爷一起失踪,这、这回府该怎么说啊?」 好像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苏容意也觉得头痛,这人看好戏一时就看得忘了时辰,但是好歹这回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也不能说什么。 言霄却噗嗤一声笑了,「也未必就会怪到你头上,许是那‘王家小姐’太美,迷得我走不动道儿了。」 他眨眨眼,可没忘了适才和苏绍云说起去接‘王家小姐’的事。 两人在府衙门口分开,言霄索性也不去南湖赴约了,苏容意吩咐秦护卫和叙夏留下等消息,自己带着鉴秋回家。 她没有忘记,府里还有一个望春在三太太手下呢。 ☆☆☆ 「小姐……」望春跪在地上哭得期期艾艾的。 苏容意叹口气,「起来吧,我不怪你。」 望春继续哭着磕头,「奴婢罪该万死,小姐……」 「起来吧。」苏容意只能再一次提高嗓音,「你身上的伤,让忍冬好好为你上药,等好全了,你去九小姐那里伺候吧。」 望春本来一听她前半句,心头还一松,等苏容意说要让她去伺候苏容筠,顿时便慌了,又低声哀泣起来。 苏容意叹口气,「豆.豆.网。二太太是个糊涂人,筠姐儿渐渐大了,她房里我一直想用个得力的人,借着这回,府中人必定认为你我已然离心,你去她那里,再好不过了。」 望春一听,立刻抬起头,感激地望向她,「小姐!」 苏容意微笑,「你陪我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忘呢?」 是啊,她陪伴了从前的苏容意这么些年,她又怎么能连「她」的丫头都保全不住呢。 「忍冬,带望春下去吧,好好歇息。」 忍冬应声,搀着望春便走了。 鉴秋说:「小姐,您心地可真好,没有怪望春姐姐。」 苏容意扯扯嘴角,「她是府里长大的,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三太太一顿收拾,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自然受不住,什么都说了,这不怨她。但是她到底……哎,罢了,放在身边也是膈应,让她好好去伺候筠姐儿吧,离我远些,往后也平安些。」 她又想起了从前亲如姐妹的两个丫头,跟着她,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鉴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第55章 她跪在苏容意身前,「小姐,我虽然跟着您没多长时间,但是我和宋娘子的想法是一样的,您是个好人,您做的事,没有一桩是为了自己,小姐,您过得这么辛苦,就让奴婢、让奴婢帮帮您吧……」 「傻丫头,你别羡慕望春清闲,我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你的,你跟着我,咱们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怕吗?」 鉴秋摇摇头,「不怕。」随即想了想又说,「小姐您什么事都办得到,我一点都不怕。」 这回这么大的事,小姐还不是两次为邱爷翻案。 她什么事都办得到吗?也包括扳倒谢邈和镇国公府么…… 她摇摇头,这丫头不知道她的前路有多少荆棘啊。 「小姐,三太太那边,也太过分了,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苏容意轻声说:「邱大哥脱罪,一切尘埃落定,她们,也该是遇到点麻烦了,三太太,还有薛婉,一个都少不了。」 鉴秋看到她秀目中突然闪着沉沉的冷光,突然有种准备好要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些日子来受的憋屈气,一定可以全部出个够! 邱晴空再一次出狱,心情却没有上一回那么轻松。 他什么都知道了。 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亲如兄长的义兄会这样待他。 曹掌柜撑着竹伞在府衙门口等他。 这个时候,也只有曹掌柜会来接他了。 曹掌柜摸着胡子笑得十分和蔼,「邱爷,一切可好?」 邱晴空突然之间情绪翻涌而来,「苏小姐她……可好?」 曹掌柜点点头,「东家一切都好。」 邱晴空的步子沉重,他并没有转身跟着曹掌柜离去的意思,反而踌躇不前,曹掌柜也不催他,反而说:「邱爷,您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邱晴空有些诧异。 「展爷毕竟是您的义兄,他虽杀人,却是无奈在崔老油苦求撺掇之下,他本身又是金陵响当当的人物,若是能免于死刑,哪怕是让您倾尽家产,您也会觉得值当的。」 「您、您也这么认为?」邱晴空不料曹掌柜竟然知道自己的想法。 曹掌柜微笑,「是东家猜到的。东家还吩咐我准备好当日您给花月春风投下的股本,毕竟,买一条命的银子,不会少。」 尤其还是如橼货行的东家。 官府往往也是看人端菜碟,也不是非要头顶青天,硬要了展权的命。蒯文浩一无家人上诉纠缠,二本就是卑劣小人,和整个如橼货行一比,他的命在陈大人眼中,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曹掌柜,有劳您了。」邱晴空神色黯然,「或许今后我可真就孑然一身了。」 「邱爷可曾觉得不甘?」曹掌柜问道。 纵然当时他身陷囹圄时展权也曾出面搭救,但是现在众人也都清楚,不是当时搭救困难,而是展权根本没有出全力,人家根本就不曾想用银子打点过,若没有苏容意,顺手推舟,邱晴空在上一个案子里就已经判了斩刑了。 细雨落在邱晴空脸上,他抬手抹了抹,想到了当年西北路上无尽的风雪,想到了当年那个为他两肋插刀的大哥。 他摇摇头,「这是我欠他的,从此以后,也就还清了。」 就当是回到遇到展权之前,什么都没有的他吧。 「合作?」苏容意似笑非笑地听着叙夏来给自己报口信,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去了衙门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回到苏府,苏太夫人是真动了气,这两天都不肯见她。苏容锦和苏容卉也更加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怕言霄后来根本没有来打过半声招呼,仿佛他当日真的只是兴冲冲去见「王家小姐」而没管苏容意,不小心把她扔在了街头。 当然这是苏容意的说法,暂时并未得到证实。 她们两个也还是生怕她又用欲拒还迎那一招「勾引」言霄。 因此苏容意也自觉待在家里禁足,不再提出门的事。 邱晴空已经安全,他自己的事,也不需要她再多插手。 不过显然,有些人比她更急。 「王管事说,要和琅玕斋合作?是三太太的意思?」苏容意问道。 叙夏点点头,「听王管事的意思,是觉着琅玕斋名气大,贵人们光顾地多,咱们的苏合香品质好,琅玕斋愿意将我们的香一并介绍给几家贵人,他们只在其中抽成,如此合作定然两家都能名利双收。曹掌柜气得不轻,小姐,他想请您拿个主意。」 鉴秋在一边听得也很生气,他们铺子何时稀罕过什么贵人了,「什么名利双收!咱们的名头好不容易渐渐响亮起来,如今再去顶着琅玕斋的名字,他们倒是渔翁得利,谁往后还知道花月春风。」 第56章 连鉴秋这个小丫头都知道这个法子无异于杀鸡取卵,三太太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小姐,三太太她太过分了,这会儿邱爷既然已经平安出狱,那么前段日子她上蹿下跳给您安的罪名也没一样是成立的,她霸着铺子不想还,竟然还提出要和琅玕斋合作,琅玕斋那个薛家小姐……」 她咬了咬牙,「她对您这么大的意见,岂会诚心合作!」 苏容意自然知道这是三太太和薛婉又臭味相投,拿主意要对付她了,「抢到手的东西,她怎么肯还,自然是要想法子把牢的,损了花月春风的招牌又如何,她又不在乎,她可没想过要把铺子完完整整地还我。」 不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接了。 苏容意反而笑得唇角弯弯。 鉴秋不解,「小姐,您这是?咱们可有麻烦了啊……」 「薛婉讨厌我,我们就更要和琅玕斋合作了,叙夏,去回曹掌柜,一切由着王管事和三太太,这件事我不管。」 鉴秋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苏容意把要走的叙夏又叫回来,「再吩咐你一件事,话一定要帮我带到……」 主仆三个又说了几句,忍冬却来扣门了,「小姐,三太太过来了。」 鉴秋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上回两拨人在门口对峙的情形还在眼前,她直觉三太太是来寻仇的。 苏容意摇摇头,「不用担心,你忘了叙夏刚才说什么了?三太太现在要对我的铺子动脑筋,她是不会给我脸色看的。」 果然和苏容意说的一样,三太太笑语盈盈,仿佛那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自己也完全没把苏容意的贴身丫头打个半死。 「三婶娘怎么会有空过来?」苏容意笑得更温柔,亲切地迎了上去,甚至还要去扶着三太太的手臂,「婶娘这些日子为我打理铺子太辛苦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您还亲自来看我,我真是太不孝了。」 先下手为强,膈应膈应她也是好的。 三太太只觉得手臂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死丫头,又抽哪门子风,竟然比她还会演。 秉持着不能被苏容意恶心死,反过来要恶心死她的想法,三太太不服输地亲切地拍了拍苏容意的手,温言道:「你也是辛苦了,如今邱晴空脱罪,你也确实能歇一口气了。」 真该让苏太夫人过来看看,她们两个关系是多么和睦。 「是啊,他脱罪了,也能回花月春风继续管事了。」 三太太眼皮一跳,她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苏容意随即又叹了一声,「可惜不知道他能管多久,我听他的意思,恐怕是不想再入股了。」 三太太一喜,姓邱的不做二东家就更好了。但是转念一想,赎股本不是得付他钱吗?她隐隐又觉得心痛起来。 「他要搭救展爷,必然要许多银子,当务之急是筹银子,铺子不铺子的,他是无所谓了。」苏容意说,「可我如今也不便离府,因此还要继续拜托三婶娘几日了。」 三太太点头,「我是做婶婶的,这点忙不算什么。」她话头一转,「意姐儿,这阵子我发现,你铺子里的业绩略有下滑,我想着如今有笔生意,可以和琅玕斋合作,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知道你和薛二小姐不太对付,但是你比她稍大些,从前的那些不愉快,你也该坦荡点。」 苏容意想了想,叹了口气,「其实我与薛二小姐也是误会,也没有什么仇怨,生意归生意,若是不谈旁的,琅玕斋这样响亮的名头,我也觉得能与他们合作必然极好。」 「那就好,你同意自然最好。」 苏容意心中冷笑,不同意又能如何?和她泼妇吵架吗? 「三婶娘,我相信您的眼光,您必然是不会把花月春风往弯路上带的。」 「那是自然,这铺子里多赚银子,也是为你日后的嫁妆多做补贴不是……」 苏容意差点没绷住,不小心笑出来,估计三太太说的时候心里也腻味地够呛。 她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既然这样,我等等就派人把铺子里的公章给您送去,这样您与琅玕斋签什么契约也方便些。」 三太太倒不料她今天这么识时务,自己都还没开口她就这么知趣,也只能狐疑地应下来,「那好吧。」 苏容意却很坦荡,还要留她下来吃饭。三太太和她演对手戏演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对着她吃饭可没那胃口,她一看目的达到,就立刻偃旗息鼓,匆匆离开了。 「小姐,真要把公章送过去啊?」鉴秋很舍不得。 「送,当然要送。」苏容意微笑。 她都还没准备出手,那两个人就急着手拉手要往陷阱里跳,那么她自然会把陷阱布置地漂漂亮亮的,让你们真的开心几天。 第57章 最后展权和崔老油都没有判下死罪,本来按照情节轻重,两人都不止如此,但是六合县的案子已经死了一个无辜盗匪,陈大人也有责任,这件事他也只好囫囵过去,而诬陷邱晴空一案,邱晴空主动不追究,还使了很多银子下去,如橼货行的码头从此以后也收归官府,相当于买了展权一条命,两人被发配到边疆的采石场服役,但是好在,或许还有回来的一天。 他二人定下罪,但是如橼货行却不能没有人管,崔夫人包袱款款,早就不愿意管崔老油的死活了,而展夫人去意已决,要陪着丈夫和弟弟共去边疆,照料二人,陈大人感她贤良,官府的公文也都很快批示下来。 这样一来,如橼货行也只能交到邱晴空手里。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开心的。 一夕之间,人去楼空,他握着这东西却有什么用呢? 因为这桩案子,如橼货行歇业整顿,邱晴空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物是人非,他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外头天晴日好,可他眼里,江南的春水未必好过西北的狂风。 他这几天心绪翻涌,这会儿却有小厮来给他递信。 「邱爷,这是苏家三小姐的信。」 邱晴空展开信纸,看了一遍,有些吃惊,喃喃道:「这真是她的意思么……」 小厮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好挠挠头。 邱晴空慨然一叹,「我只管自己伤怀,却没有想过她啊,她为了我如此奔走,以致于如今陷入这种豺狼窥伺的境地,我却还只想着逃避,实在是孬种!罢了,这间货行本来也不是我的,若是此后我能用它为苏小姐尽几分薄力,也全值当了!」 小厮不解,「邱爷您这是……」 「吩咐下去,重整旗鼓,咱们三日内定然重新开张!」 ☆☆☆ 薛婉那里,自觉风光地赢了苏容意一回,正是连着开心了好一阵子。 可是这两天,却有叫薛婉更开心的事。 她母亲李氏一如往常般在边上嗑瓜子看着薛婉理账。 「哎哟,丫头啊,往日你看账都看得愁眉苦脸的,怎么今儿个这么开心?」 「娘你不知道,琅玕斋的业绩马上就能回升了。」薛婉眉飞色舞地回答。 往日她郁郁不乐,是实在没有办法解决苏合香的货源问题,而别的东西,又无法打开销路。 「哦?」李氏放下瓜子,来了兴致,「你找到法子解决了?」 薛婉点点头,「我这回这招棋还真是下对了,苏家三太太和我合作,我就更能开这个口了。」 李氏听不明白,「和苏家又有什么关系?」 薛婉说:「您还记得那个李扬吗,跟那个短命的蒯文浩有些交情。」 李氏想起来了,「就是你说的那个二流子嘛,但是他还有什么用?」 邱晴空马上都要从花月春风脱身了,薛婉也不用再针对他。 「他没有用,却从蒯文浩那里得来了有用的消息,苏容意的香为何比我们的更胜一筹,就是因为她在西北有一条极隐秘的路线,专人私下运送原料,都是大周商人不得涉足的胡人境地,她竟然有本事找到!西域那一带,胡汉混杂,乱得很,她竟然手伸地这么长。」 薛婉确实不得不佩服她这一点,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她都是从哪里来的情报? 李氏闻言大喜,「这太好了,你便可以将这条线路通过苏三太太骗过来。」 「骗?」薛婉说:「恐怕不好打发,苏三太太并不细心,只顾着握那些账本,我看苏容意也是因此有恃无恐的。她还确实有点脑子,留着这个底牌,她八成是通过如橼货行将这些原料入册造账的,看起来就是寻常采购来的一般,我若提起,引起苏三太太注意反而就不好了,按照她的脾性,岂不得意地上了天,不仅往后再没我什么事了,她肯定还会大肆加大货量,这对琅玕斋来说就更是一个危机。」 她说了一堆,李氏也没怎么听明白,只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薛婉想了想,「还是得从如橼货行那里入手。」 李氏努努嘴,「展权一走,如橼货行如今倒了一半,还能有什么能耐?再说,你上次行事,已经得罪了邱晴空,哪里还能指望上他。」 薛婉说:「娘您错了,我可不是要给姓邱的低头,他也配么?他和苏容意都是自顾不暇,我就不信,威逼利诱,他还能挺着不松口?」 她说这话时洋洋得意,心中自然是已有打算。 李氏只好继续拿起桌上的瓜子磕起来,反正女儿的事情,她是一直做不了主的。 苏容意自让李扬去透露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能料到薛婉的想法了。 李扬自从上回被言霄摆了一道,一直以为是苏容意的主意,因此见了秦护卫和叙夏都是哆哆嗦嗦的,让他往北不敢往南。 第58章 「小姐,他问什么时候能放了他呢……」 叙夏转达了李扬的话。 苏容意手上翻过一页书,「等做完了这件事吧。还有,曹掌柜那里,也可以开始了。」 薛婉那里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那么也必须让苏三太太的自己人「查」出一些了不得的事才行。 这样对她们才公平嘛。 苏容意弯弯嘴角,不知道王管事何时可以「无意间」注意到苏合香的原料来路,不过想想王管事那个样子,苏容意真怕白纸黑字写下来他才能反应过来。 「小姐,你好厉害啊。」鉴秋又颠颠地凑上来拍马屁,「这么大的饵放出来,三太太和薛小姐一定是互不相让,肯定都各自筹谋着避过对方的注意呢,到最后说不定还会互相攀咬。」 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 「互相攀咬……恐怕还不够。」 不把事情闹大,她是不会收手的。至于多大才算大,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小姐,」鉴秋又蹙眉,「您不心疼啊,这是您的底牌,事情完了以后,这条线路您还能用吗?」 那苏合香怎么办,花月春风该怎么办? 苏容意一笑,「有舍才有得,她们两个对付我,我损失地还少吗?鉴秋,你知道的,走到今天,我每一回侥幸能赢,都只是因为我比旁人更豁得出去罢了。」 鉴秋叹气,是啊,一个是长辈的身份压着,一个家族和靠山强大,她家小姐为了保全唯一的合作伙伴邱晴空还花了无数的力气钱财,怎么和她们比呢? 想要赢,只能是心比她们狠,胆子比她们大。 「小姐果然猜的不错,」鉴秋喜滋滋地来给苏容意报告,「薛二小姐果真动上了如橼货行的脑筋。」 薛婉一向是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苏容意很清楚。 「可惜邱爷的随从递话也没讲清楚。」鉴秋有些可惜,觉得有损她听故事的兴致,她真想知道薛婉是怎么一条玲珑舌头想说服邱晴空的。 「她肯定还是老样子,招数也是同一套,」苏容意一点都不意外,「与人好好说话这位小姐是学不会的,抬镇国公府出来倒是比谁都快。」 鉴秋不屑,「邱爷又不在镇国公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拿着鸡毛当令箭,没见她家小姐救回了谢大小姐的命都没拿这事做文章吗。 苏容意笑笑,「从她上回用蒯文浩设计邱晴空,以此来对付我这件事就能看出,薛婉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沉不住气,没有耐心,一旦手中握了人家的把柄,便想迫不及待地换取最大的利益。」 「所以说,小姐这回,是故意把咱们的把柄送到她手上了?」 苏容意点点头,「不错,她肯定能查出来我通过如橼货行用一条隐秘的路线运送苏合香的原料,而且刻意在如橼货行做账转手,这一点十分可疑,她对西北等地也不甚了解,那么恐怕她只会想到用一个名头对付我们。」 走私。 况且如今如橼货行百废待兴,若展权还在,人脉或许还多些,换了邱晴空,薛婉便笃定他不敢担这样的责。 「况且如今薛婉与三太太沆瀣一气,我又在府中禁足,受尽冷眼,她也必然觉得我不足为惧,更不可能妥善解决这件事,她正好趁着这空档把那条线路捏到自己手里,一举解决了琅玕斋的危机。」 鉴秋立刻夸奖她,「小姐真高明啊,足不出户,就运筹帷幄呢。」 「你如今夸起人来的功夫也是不遑多让。」苏容意看了她一眼。 鉴秋嘿嘿地笑起来。 「不过小姐啊,您这会儿趁着禁足可以让薛二小姐和三太太放松警惕,但是您总不能一直待在府里不出去吧。」 「不会待太久的,你忘了吗,已经快到给谢大小姐复诊的日子了。」 鉴秋「哦」了一声,「是啊小姐,时间过得可真快。」 苏容意想的却是,这次去镇国公府,一定要见到薛栖,也不知道他近来有没有去花月春风找她,他一直对这件案子兴趣很大。 这些日子,她心里有个疑问,从一开始萌生到如今不得不验证,一定要见到他才都能解开。 忍冬却笑盈盈地进来回话,鉴秋立刻又精神十足。 「忍冬姐姐,是府里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倒不是,就是很奇怪,」忍冬柔声道:「不知小姐可还记得那位言少爷,今儿他命人送来了好大一株红珊瑚盆景,有好几尺高呢,听说是宫里太后新赏的,转头他就送来了我们府里。」 鉴秋眼皮一跳,转头去看苏容意,苏容意很平静地看着自己适才绣好的花样,鉴秋却有些急,这言少爷和自家小姐交情匪浅,他难道是对小姐…… 第59章 这可是要把她家小姐置于火上烤啊! 她却疏忽了忍冬很平静、更像是隔岸观火的神情,「……指明送给了二小姐做礼物呢!」 忍冬终于说完整了,可她有些意外鉴秋的表情怎么这么扭曲。 「二小姐?」 鉴秋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对啊。」忍冬不明白她怎么会有此一问,「上回不是就听说,他非要见二小姐不肯走呢,二小姐怕是也知道这位言少爷的心思,避着一直不肯见他,没想到人家却不肯死心。」 忍冬一向比较稳重,可到底还是少女心性,又忍不住嘀咕起来,「不知镇国公是否知晓……」 苏容意弯弯嘴角,看来大家都很乐见两位出色的少年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苏容意不怀疑,若是有一天谢邈和言霄为了争苏容锦大打出手,就是从围观的人群手里都能收一大笔看戏钱。 「好了,这一回,或许我的禁足能提前解了。」她站起身说道。 如今是苏容锦被置于火上烤了。 她再得姐妹爱戴,也架不住谢邈和言霄两个人的殷勤,迟迟挑不中婆家的苏容迎,还有被姐姐抢去所有风头的苏容卉迟早会忍不住的。她现在倒是有些遗憾,白旭把白蔷先送回江阴去了,不然苏府还能更热闹些。 两个丫头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这珊瑚盆景一出,全府的视线都集中到二小姐身上去了,太夫人最疼爱二小姐,少不得要想法子解决一下此事,倒是小姐,能松一口气了。」 恐怕苏太夫人此时心里是又喜又悲,苏容锦被言霄看上了自然比跟着谢邈更强些,况且他也不似谢邈般冷冰冰的,可惜苏家却已经与国公府定亲,还是太后赐婚,可言霄要真去求太后娘娘的懿旨该怎么办呢?太后疼他入骨,他又如此任性。 不过这都是苏太夫人和大太太该烦恼的事。 鉴秋一直觉得言霄待苏容意与众不同,于是又悄悄地问:「言少爷真的看上二小姐了?」 苏容意不置可否,「或许就是电光火石间一眼万年了吧,我又如何知道。」 鉴秋感叹于她的形容。 这句话也还是从孙彪这个不正经的嘴里听来的,他当时是这么形容自己和燕春楼的粉头小红月的,被苏容意无意间听到了。 也可能是言霄又玩声东击西那一套,为了替自己解决困局,但是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自作多情,苏容意放下这念头,径自往内室去歇息了。 鉴秋本来就不太喜欢言霄,觉得白旭比他可强太多了,又低声咕哝道:「太后的外孙,公主的儿子又怎样,还不是像小姐说的,是、是个……短折的面相……」 「什么短折?」忍冬问她。 「没什么没什么。」鉴秋脚底抹油就溜了。 苏容意曾和她说,言霄是个短折之人,命有多长都是问老天借的。 瞧他文弱的样子,这样的人,嫁给他岂不是守活寡? 鉴秋小姑娘虽然是刚来葵水的年纪,可是从前听问月阁的娘子们闲话多了,一直坚定不移地记着她们说过的一句话:嫁汉要擦亮眼,若是不如意,轻则守寡,重则守活寡。 所以,守寡和守活寡都是万万不行的。 琅玕斋的李管事总是会到薛家去给薛婉回话。 「小姐,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李掌柜还是很不放心,他毕竟比薛婉多吃了几十年饭,总觉得从苏容意手里抢过来的这条线路有极大的问题。 薛婉看了他一眼,她对他一向不能说脸色太好,「李掌柜,到底是哪句话你听不懂?银票已经取出来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苏容意恐怕到现在还瞒在鼓里,她既然能做,我又怕什么,琅玕斋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原先我提出要和苏三太太合作,难道真是看上了花月春风吗,还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苏合香了。」 「可是转运司那边……」 薛婉摆摆手,「如今绥远边境的榷场已经关闭,可是西北之地的民间贸易能禁吗?官府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边境大量的兵士和官吏还要靠这个吃饭,转运司那里也根本不成问题。」 确实金陵城中,就拿谢家来说,从前薛姣在西北管理的产业,能有多少是说完全没牵扯到边境贸易的,就是她的马场,也经常从西胡人那里购马,严格查起来的话,这些豪门权贵都不算干净,因此薛婉更是有恃无恐。 她能用走私的由头去威胁邱晴空,可她自己却不怕。 李掌柜还是觉得很冒险,毕竟在西北有人脉的是薛栖和薛老太君,而非她薛婉一家人。 他不由提议,「不如去找薛少爷商量一下……」 薛婉皱了皱眉,「薛栖?他能懂什么。」 对于薛姣的弟弟,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何况薛栖至今不肯住在薛府,摆明了是看不上她一家人,她又何必再腆着脸求他。 第60章 「可是毕竟,镇国公待他不薄……」李掌柜就差明说了,要说人家谢邈看重薛家,处处提拔,那是对薛姣姐弟,可不是对你的父亲,更不是你薛婉。 薛婉懒得和他解释,人人都道镇国公待薛姣情深意重,对薛家万般体恤,她却是知道一些的,谢邈他,对薛家的感情很微妙,可不是外头说的那样。 她与薛家姐弟关系疏远些,反而更好。 「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只提防花月春风那里就是。」薛婉吩咐道,不再肯听李掌柜多劝。 而苏三太太也不负苏容意所望,通过王管事很快发现了苏容意和如橼货行的明细往来,知道她通过如橼货行转运苏合香的原料。 她正想派人去如橼货行问问底细,却得到邱晴空的回复,薛婉已经接手这条线路,反正如今两家合作,谁来和他谈都是一样的。 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苏三太太差点气得背过去,却对薛婉又骂不出口,毕竟人家是后辈,下手竟然这么果断决绝,不留余地,而她活了几十年,竟然还没防住一个小丫头,传出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她去找苏容意,人家却闭门不见,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苏三太太悻悻回去,才想到这事告诉苏容意又有什么用,薛婉背后是镇国公府,就是她也不能硬顶着谢邈的面子让薛婉滚开,何况是苏容意。 当初答应合作干什么!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真是引狼入室了。 眼看薛婉下一步就是下手夺花月春风的财路,苏三太太不能坐视不管,否则她花这么多力气抢来这铺子还有什么用。 苏容迎见母亲闷闷地生气,忍不住想劝几句,却被三太太几句话酸回来:「真要对我好,就懂事点,也去学学薛家丫头翻天覆地的那一套!」 苏容迎恨得咬牙,知道肯定是薛婉害母亲这么烦恼,可她除了身份比薛婉高贵些,其他什么都压不住她,她又能怎么样! 母女俩更是分别坐在房里生闷气,直到苏容意笑意盈盈地过来拜访她。 「最近清闲了,便在府里学着种茶花,几个姐妹都送了一些,这一盆是送给四妹妹的。」苏容意一副很温柔的样子。 苏容迎「嗯」了一声,很冷淡。 「四妹妹有烦心事?不如同我说说?」苏容意不走,反而坐下来要和她长谈。 苏容迎以往是最讨厌她的,可是如今,薛婉自然是第一位,而因为言霄的事,她和大房两个小姐近日也不亲近,反而对苏容意都没那么讨厌了。 「还不是那个破落户薛婉,真真是烦人,早晚有一天,我叫她好看。」 苏容意笑笑,「她和三婶娘一起合作香料生意,确实是个有手腕又聪明的人。」 她这一夸,更是戳中了苏容迎的点,薛婉是什么人,在母亲眼里,自己竟什么都不如她,如今竟然连苏容意都这么说,简直让人气到极点。 「我说三姐,你也是花月春风的东家,怎么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她斜眼看过去。 苏容意不在意,叹气说:「我也是一时兴趣,学人家开个铺子玩玩,哪里能当正经事?还是多亏三婶娘接手,我才能在府里多清静些日子,何况妹妹,我们这样的门庭,最重要的还是订一门好亲事,你说是不是?」 苏容迎顺了顺气,「那是自然,我们苏家的小姐,身份贵重,更应该自矜自持,不能学那些没规矩的女子,整日和黄白之物打交道。」 「是啊,」苏容意继续添油加醋,「何况她如今能红红火火地经营琅玕斋,也不过靠得是背后的镇国公,哎,自然比旁人厉害些。」 「国公爷?」苏容迎咬牙道:「脸皮真厚,处处抬镇国公府出来,她是国公爷的什么人,真好意思,我们都是国公爷的妻妹,又何曾像她这般!」 苏容意点点头,「大约镇国公是不太知道这位薛小姐的所作所为的。」 苏容迎转了转眼珠,是啊,她处处拿谢邈说事,不就因为沾着个转折亲吗,她这个正经的妻妹在姐夫面前难道说话还比不上她? 「可是我却无缘见到姐夫……」 谢邈近日都没来苏家,就算来了,出于避嫌,他们也很难单独说上话。 苏容意说:「这也好办,我后日去镇国公府给谢大小姐瞧病,妹妹和我一起去就是,就是和他说几句话也不妨,我们坦坦荡荡的,就是先知会二姐姐一声也好的。」 苏容迎一想到薛婉那嚣张的德性,和母亲坐在屋里生闷气的样子,母亲碍于长辈身份许多事只能拘着,她却不怕,话在嘴里盘旋一回,便说:「也好。」 苏容意想着,看来比她想象地顺利。 苏容迎有些狐疑,「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可不是帮你,」苏容意说:「薛二小姐近日来的所做所为我也是知道的,花月春风是我的铺子,交给三婶娘毕竟是自家人,可是她却处处谋算我的生意,还屡次对我不敬,我心中讨厌她很久了。」 第61章 苏容迎笑起来,「原来你也讨厌她,平日倒是看不出来。」 苏容意落落大方,「是人就有好恶,谁没个讨厌的人。」 除了苏容锦,她默默补充一句。 「就算我和妹妹你从前闹过不愉快,可我们到底是姐妹,怎么样也不能容一个外人轮番欺负我们,当我们姓苏的没骨头不成!」 她这话一说,苏容迎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微微的动容,「不错,三姐,我往日对你多有不满,可是这件事上,我们立场是一致的。」 苏容意想到不知谁曾说过,女人之间建立友谊最快的方法,就是拥有共同的敌人。 可是啊……她看着面前女孩子怒气腾腾的脸,对付完薛婉后,我们很快又是敌人了。 但是她没有什么愧疚的,就凭三太太对她做的事,利用一下她女儿又怎么样,都是她们应受的。 ☆☆☆ 「不许去。」 对人从来没有好恶的苏容锦坐在罗汉床上悠悠绣花,一口否定了妹妹要跟去谢家看热闹的想法。 「二姐……」苏容卉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苏容迎把话一五一十都给她们说明白了,苏容卉也不喜欢薛婉,正好还能去镇国公府里凑凑热闹,觉得十分开心。 苏容锦知道三太太占了苏容意的铺子,听说后来又莫名其妙和薛家那个二小姐合作,看现在苏容迎的样子,肯定是合作又闹掰了。 一来二去的,她根本不想管这些人的破事。 三太太早在那天强占苏容意铺子的时候,就已经甩开了长辈的脸面不顾,如今再和薛婉闹,她也不觉得稀奇。 可她不想妹妹也被苏容迎拖着。 「二姐,」苏容卉嘟着嘴,「镇国公是我的姐夫,这有什么,我好久没出门了,我知道你规矩大,反正你嫁过去以后我也是要去的,现在去有什么要紧?」 「那就我嫁过去以后再去。」 苏容卉嘴又嘟起了两分,「我想去看看谢大小姐呢,听说她近来身子好些了……」 这是个好理由,苏容锦手里的针一停。 「那就改个日子,我们登门去看看谢大小姐。」 苏容卉彻底无言了,「姐姐,有必要特地避开吗……」 苏容锦抬头看了她一眼,「要远离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连隔岸观火的想法都不要有。」 苏容卉真觉得她这个姐姐,太谨慎,以及想太多,苏容迎又不是和谢邈共商国是去的,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谢邈说不定都不会理她。 「还有三妹妹,我早就说过,离麻烦远一点,离她更要远一点。」 因为她比麻烦还要麻烦。 苏容卉忍不住说,「二姐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看三姐她也没你说的这么厉害,被三婶娘抢了铺子不也没说什么,现在还一副要和三房修好关系的样子。」 「不,有耐性的人,比聪明人更加不能小瞧。」苏容锦说道。 何况她觉得,苏容意两者皆备。 「总之,你别去。」 「哦。」苏容卉有点低落,更有些憋闷。 苏容锦自然是一心为她好的,可是小姑娘心中只记得人说过,言霄常去镇国公府,或许还能碰到他的…… 这下却不可能了,她对一向敬重的姐姐不免也生出点不满来。 苏容意第二次踏入镇国公府,谢微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 谢邈没有在这里,事实上苏容意也并不期待见到他。 「苏小姐,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谢微靠坐在床上问她。 「续命仙丹。」苏容意回答她。 谢微捧场地笑笑,「有劳了。」 「谢小姐,你的药还在继续喝吗?」 「什么药?」 苏容意看着她,「虽然镇国公瞒着人,可是上回你身边的老妈妈说漏嘴,说你经常喝一种药,是宫里出来的?」 「那个呀……」谢微想了想,「或许是吧,我只知道难喝地很,十分腥臭,但是猊哥儿……我是说国公爷,时常逼我喝呢。」 她笑得温柔,「他也不肯说,是哪个大夫开的药,从前喝着总不见好,可是近来配着苏小姐的药吃,竟是有神效,真是奇怪,莫非你们的药是出自同一个大夫之手?」 苏容意眼皮一跳。 「苏小姐,怎么了?」谢微见她突然发呆,不由奇怪。 「没什么,那药,我能看看吗?」 谢微抱歉地说:「大概这药珍惜,每回都是专人伺候,他们也都是守口如瓶,不如苏小姐去问问国公爷,让他带你看看?」 苏容意嘲讽地扯扯嘴角,「镇国公可真是忙,连姐姐身边的药都管得这么严实。」 第62章 谢微却完全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有些欣慰,「他从小就是个仔细的人。」 苏容意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谢微突然柳眉一蹙,「令姐还好吗?」 苏容锦? 「还不错,或许过些日子她们会来看看你。」 谢微轻轻叹一口气,有些感慨,「光看苏小姐的样子,就能想象到令姐是何等秀外慧中,美丽温柔之人。」 若不是她的表情诚恳,苏容意差点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从她身上,可看不出苏容锦半点影子来。 「日后二姐姐嫁到镇国公府来,定然也能与谢小姐和睦相处,姑嫂融洽的。」 她只好顺着谢微的话说下去。 「但愿如此吧……希望我有命能活到那一天……」谢微的样子有点怅然若失。 苏容意隐隐觉得,谢微好像不是太喜欢苏容锦。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她仿佛回到了十三岁见到她的时候。 谢微对着同龄的她,表情很温和,语气很轻柔,就像现在一样,可是看着自己的眼神,让那时候的薛姣觉得,她其实不喜欢自己。 谢邈知道苏容意今天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想去谢微那里。 他一再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她。 或许也是因为她,他就是看这个苏三小姐不顺眼。 可是他堂堂一品国公爷,竟然这么小肚鸡肠地对一个女孩子,他觉得自己有失身份。 想着想着,脚步却踏进了内院。 「姐夫!」 一道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 谢邈看见迎着阳光一个穿翠绿色衣裳的女孩子走过来,他眯眯眼睛,苏容意是绝对不会穿这种颜色的。 「姐夫。」少女走到他面前,又喊了他一声。 「有什么事吗?」 叫他姐夫的,一定是苏家人,大概也是苏容锦的妹妹,今天跟着苏容意过来的。 「姐夫,你应该见过我的,我在苏家行四。」 谢邈点点头,不太在乎她的排行。 「你跟着你姐姐过来玩的?」他问了一句,「府上老太爷、太夫人身体可好?」 苏容迎一一答了,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薛婉的事。 「你有什么就说吧。」 苏容迎咬咬唇,「姐夫,你知道薛婉吗?」 薛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姐夫,这个薛婉真的很过分,她仗着你的名头,作威作福的,还对我们家……」 苏容迎立刻倒豆子一样对着沉默的谢邈滔滔不绝起来。 薛婉…… 好像上一回苏容意来这里,也和他提过这个薛婉的事。 「薛家四老爷的女儿?」他喃喃道。 苏容迎很得意,看吧,果然谢邈连薛婉这号人都记不得。 谢邈蹙眉。 这是第二个人和他提薛婉了,本来就不想和薛家的女孩子扯上关系的他,此刻十分不悦。 看来这个女孩子确实很能干啊,做生意赚银子,利用着薛家的关系和他的名头。 他笑了一下,笑意却很冷。 他们薛家的女孩子为什么都这么能干? 这真让他讨厌。 「你要我帮你教训她?」谢邈问眼前的女孩子。 「这倒不是。」苏容迎想了想,「我只是想让姐夫知道她这行为,往后别再让她借势了。」 「这也好办。」谢邈把一直在身后跟着的柳昶叫过来,「你拿一块我的腰牌给这位小姐,再给薛四老爷写封信,盖我的私印。」 这也算是极给苏容迎面子了。 苏容迎喜不自胜,看来谢邈确实看重苏家和苏容锦,那薛婉还真是恬不知耻,而她那个死掉的堂姐看来在谢邈心中也没多大地位。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请这位护卫跟我去她铺子里走一趟就是了。」 柳昶很想说这位小姐你有点没分寸了啊,他很忙的好不好。 「柳昶,明天就去苏家。」谢邈淡淡地吩咐。 柳昶只好应是。 苏容迎开心地又说了几句关于苏容锦的话,她觉得谢邈一定爱听。 可是对方却冷着脸,「嗯」了一声,「没事的话,我走了。」 说罢再不看苏容迎一眼,提步就走。 他好像对于未婚妻子又不是那么关心了 …… 苏容迎有点摸不着他的脾气,但是管他呢,她的目的达到了,她明天就可以去琅玕斋,好好耍一耍威风了! ☆☆☆ 第63章 一颗小石子突然丢到苏容意脚边。 她回过头,果然见到薛栖笑嘻嘻地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石子。 「你还会治病?」他问道。 「不太会。」 薛栖笑了一下,「那你来干嘛?」 苏容意看看天,「谁知道呢,我不得不来……」 镇国公府的秘密,她绝对不能放过。 薛栖走到她身边,「邱晴空的事情解决了?」 说起这个,苏容意还要问他,「是你告诉了言霄?」 他搔搔头,「不可以说吗?我觉得你办的事很漂亮啊,这么多细枝末节的疑点,你都找出来了,最后为邱晴空翻案,这难道是不光彩的事吗?」 苏容意叹了口气,「不是,只是觉得奇怪,你和言霄竟然扯上了关系。」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时常来府里玩,一来二去便能说上几句话。」 苏容意对他笑一笑,「你还记得吗,你答应带我去你姐姐坟前的,我想为她上柱香……」 薛栖不语,低头用脚尖点了点地,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有人打扰薛姣。 「你认识她?」 苏容意顿了顿,「不认识。」 薛栖不太相信,「好吧,后日,我们一起出城。」 她心心念念的事,终于可以求证了。 苏容迎自从拿了谢邈的令箭回去,心情一直很好。 「你说真的?镇国公二话没说就把护卫派给你差遣?」三太太很诧异。 「是啊,」苏容迎很得意,「这薛婉就是虚张声势的,母亲,你看我明日怎么好好去整治整治她。」 苏三太太蹙眉,「你是苏家的小姐,怎么能做这种事?」 「那她让我们受的闲气就白受了?母亲,她可真有心眼,一开始不说自己是琅玕斋的东家,忽悠您去拿下了苏容意的铺子,接着又要和您合作,原来是瞧中了花月春风背后苏合香原料的路线,一步一步布置,她可真行,把我们当猴耍呢。」 苏容迎听三太太讲了这回事,更是气得要命。 三太太也觉得咽不下这口鸟气,「也好,叫她把那条线路吐出来,想独占,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 「我知道,您就放心吧,您是长辈,也不能随便和一个晚辈置气,免得失了身份,由我去最好,反正您也说了,这铺子以后是交到我手上的。」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去镇国公府的?若是镇国公偏帮薛家,岂不是你二姐和咱们反而落得没脸?」 苏容迎支吾了几句,不想让她知道是苏容意出的主意,「反正就是福灵心至。」 苏三太太便也没再多问。 旁人或许会以为苏容迎这样的举动冒失,可是苏容意却比谁都清楚,谢邈对薛家,不要说是没有半点旧情了,根本就是厌恶,薛婉如此冒进,他也无妨送个顺手推舟的人情给苏家。 而且接下来的事情,有这位镇国公亲自参与,才会更有意思。 苏容迎怎么去折腾薛婉的面子,苏容意管不着,在欺负人、落井下石这方面,苏容迎足够做她老师的,就算薛婉心智算坚,恐怕也少不得回去哭几场。 很好,能让三太太母女一起插手进来,才是更妙。 苏容意坐在马车上,在城门口与薛栖汇合。 「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薛栖微微有些不满。 「这是邱大哥,你还没见过吧。」苏容意指指身后的人。 「原来你就是邱晴空啊。」薛栖一直关注着他那桩曲折离奇的案子,「闻名不如见面,听说您做上如橼货行的大当家了,真是恭喜。」 邱晴空听见他的恭喜,脸色不能算太好看,他向薛栖抱了抱拳,「多谢薛少爷帮助。」 薛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容意说:「他与你姐姐是故交,一定要亲自去上一炷香。」 难怪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薛栖重新打量了一番邱晴空,「原来是我姐姐的老相识,可是……」 苏容意毕竟了解他,「你放心,他不会多嘴的。」 「好吧。」薛栖翻身上马,他也不知为什么,从苏容意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总是不用花什么力气就会选择相信。 一行人出了外城,走走停停,这坟冢建得确实不近。 「到了。」 薛栖用马鞭指了指远处的孤坟。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邱晴空都看不下去了,「薛少爷,为什么不能给薛大小姐找个好点的去处,这里也确实说不过去,而且连块碑都没有,让她在地下如何能安啊!」 薛栖苦笑:「这块地是我表哥……就是镇国公名下的,薛家不肯厚待我姐姐,连坟都不肯为她立,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64章 他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马鞭,他如今只有皇上封的一个虚衔,连立足的能力都没有,谈什么给姐姐迁坟呢? 「怎么会这样?」邱晴空哑然,「薛家到底是为什么……」 薛栖苦笑着摇摇头,「我初来京城时,还曾为这个向祖母哭求过,她却只是默然念经,只说姐姐去了更好的去处,让我放下……我、我真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前待我和姐姐这么好,这么好啊,可是她现在,就好像完全忘了一样,忘了姐姐,忘了绥远,忘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他们当时连姐姐的坟都不愿意告诉我,葬礼没有办,什么都没有,我以为她葬身江底了,这里,这里还是表哥带我过来的,只说姐姐因为死得不祥,薛家不会让她立碑立牌位,她还没有嫁人,牌位也进不去谢家!我姐姐,她、她就只能这样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平日这些话他没有一个人可以说,真当旁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薛栖恨恨地抽打着路边的野草,不知道是恨薛家人多一点,还是恨自己多一点,「别人都当我不知道,薛家人一个个都只盯着我这个没用的爵位,根本不在乎我们姐弟,我们还不如这路边的草……」 因为死得不祥就连坟都不肯立,邱晴空觉得这有些过了,又不是薛大小姐犯了什么不容于门庭的大罪。 他想劝薛栖几句,又知道他这年纪,正是心思极为敏感的时候,此时他与京城里的族亲隔阂太深,「人死为大,薛少爷,我想你姐姐也不想看到你与祖母生分,与亲人离心,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薛栖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我只是心里暂时还放不下罢了。」 也许等他像谢邈这样,面对着自己讨厌的族人,让自己失望的祖母,也可以谈笑不改颜色,他就会住回薛府去吧。 「薛少爷还会回西北吗?」 西北,可是那里已经没有祖母,没有姐姐了。薛栖有一阵的迷惘:「回?我在那里还有家吗?我不喜欢金陵,可是我姐姐埋在这里,祖母也不肯离开这里,我不能带她们回去,我只能在这里多陪她们几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才真正有一种茕茕独立的孤寂沧桑感。 他望着小小的坟冢,金陵对他来说,好歹还有这最后一点温情。 秦淮河边再美的万家灯火,人间春色,也及不上此刻孤坟前的一缕青烟。 邱晴空也不禁有些心疼他,他其实还是个孩子呢,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被逼着长大,还活得这么辛苦。 苏容意站在几步外,眺望着远处,风吹着她的裙摆,她抬手掠过飞过耳畔的发丝,静静地听着薛栖随着风传过来的话语。 生离死别,他们姐弟都在经历着。 栖哥儿,对不起,等姐姐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姐姐就带你一起回家…… 可是啊。 她看看自己细腻白皙的小手,这双手不再是她的手,这张脸也不再是她的脸了。祖母不认她,得知真相的薛栖该如何夹在她们中间呢?不管他认不认,他们祖孙三个,终究都不再能回到那些年亲密无间的时光了。 她长舒一口气,过去的不再追忆,她还能掌控未来。 苏容意走近「她」自己的坟冢。 邱晴空感慨于当年薛姣对自己的再造之恩,忙着点香祭拜,神情凝重严肃。 苏容意却蹲下身,轻轻观察坟土。 她死了到如今已经半年之久,可是这土,似乎不像是半年以上的土。 「薛少爷,」她拍拍手站起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你姐姐坟前祭拜的?」 薛栖想了想,「两个月前吧,我进金陵半个月后表哥才带我过来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她。 「问题……」苏容意笑一下,「恐怕你待会儿会恨我至极了。」 薛栖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就看她走过去对秦护卫和叙夏交代了什么,他们就领着几个人走开了。 「他们去哪里?」 「去附近的农家借点东西。」 薛栖以为是她饿了渴了。 「再和你姐姐说说话话吧。」苏容意抬头看看天色,「不急着回去。」 薛栖觉得她很奇怪,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爱来上坟,还不肯走的。 没一会儿秦护卫和鉴秋几人就带着铁锹锄头回来了,显然是去问附近的农家借的。 「你们这是要?」薛栖不解,他去看邱晴空,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苏容意镇定地对着面前一溜儿扛着家伙的护卫车夫说:「去把那坟茔给我挖开!」 众人都训练有素,立刻听命就要去刨土。 薛栖瞪大了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65章 「你、你们……」他急怒,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去拉。 直到一铲子下去,他亲眼看见姐姐的坟土被挖,才大喝道:「住手!你住手!」 苏容意早有准备,吩咐叙夏,「抓住他。」 薛栖胀红着脸,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苏容意,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让自己带她过来,还跟着这么些人,是早有准备要挖薛姣的坟! 叙夏纵然身手不错,可薛栖到底是个男孩子,这会儿又怒急气急,力气不是一般大,像发狂的小牛一般要挣脱她的钳制,旁边的邱晴空虽然也不清楚苏容意此意为何,但他相信她,她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于是愣了一下,便和叙夏配合着一把抓住薛栖,往后边退了几步。 「薛少爷,你别扭了。」 他力气大,粗手粗脚的,真怕弄伤了这小子。 薛栖还是拼命想甩开他们,「都住手,住手!你们凭什么对我姐姐不敬,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直娘的王八羔子……」 原先冷静地看着他们挖坟的苏容意一听他竟嘴里污言秽语骂起人来,立刻转头,两道冷光从眼睛里直射到薛栖身上。 她的脸色带着微微的怒意,「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再骂一句就一顿棍棒下去!谁教你这些话的,说!」 她才离开他多久,他就学了这么不三不四的下流话,幸好她还活着,不然她这个长姐拿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亲。 薛栖被她唬地一愣,竟真的安静下来不再骂下去了,心里却不肯承认自己是怕她,只能在嘴里嘀嘀咕咕的。 邱晴空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薛少爷,你是知道她的,她是个很仔细的人,况且又是薛大小姐的故人,自然是为你、为你姐姐好的,你想想当日她在我那案子上花的心力,定然是这桩事里有什么蹊跷她才会这般行事的,你且等等看,一定有什么说法。」 薛栖蹙眉,「她真认识我姐姐?」 「应当是真的,我的来历、过去,她都一清二楚,这原是你姐姐才会知道的事。」 「这就奇怪了。」薛栖咕哝着,薛姣从未提起过她在金陵有苏容意这么一个闺中好友,而且薛家和苏家,祖上也没有任何交情往来,怎么她就莫名和姐姐扯上关系了? 薛栖直骂自己笨,当日苏容意尾随自己,他便该想到的,她或许是认识自己,难道是姐姐曾对她有什么嘱托? 这么一想,他的气也渐渐平下来了。 那边也已经差不多了,地下露出一个小棺木来。 「小姐,要打开吗?」秦护卫抹抹头上的汗问道。 「开。」 几人又费力从棺材边缘的缝隙入手去撬开棺材板。 一声响动,棺材板翻开,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几个男人都尚且忍不住,青白着脸转回头去忍住喉咙口隐隐作呕的感觉。 鉴秋捏着鼻子递上一块香帕给苏容意,被她一掌挥开。 苏容意的脸色,有一种鉴秋从来没见过的,严肃和紧张。 苏容意又走近两步,俯下身去看棺中人。 面目已经腐烂地不成样子了,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相貌,头部只能看清乌黑的头发还黏腻地纠缠成好几团,触目惊心地。 鉴秋只偷偷瞄了一眼,就忍不住去旁边吐了。 苏容意蹙眉,将棺材中的死人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了一遍。 突然,她被那人右手上一只白玉镯吸引住了视线。 那边薛栖被松开桎梏,一下子扑了过来,看到棺中人的样子,当下竟赶不及对苏容意生气,立刻红着眼哭了出来。 「姐姐……」 他跪倒在苏容意身边。 谁能想到他这么爱干净的姐姐,如今竟然躺在这黑黢黢的地下,被虫子咬地这么面目全非。 苏容意看着他泪流不止,刚才对他那一点点生气也消失无踪了。 她轻声叹口气,「别哭了,这不是你姐姐。」 没错,这棺中人,不是「她」。 薛栖的哭音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苏容意重复了一遍,「这不是你姐姐薛姣。」 她其实也松了好大一口气,哪怕自己先前做过再大再好的心理准备,打算要面对自己烂的不成样子的尸首,可若真是自己的尸首,毕竟也是相当膈应的。 好在,这不是她。 「那她是谁?」 薛栖眨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她。 苏容意沉眸,将视线放回那个镯子上,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另一个丫头,陪她一起葬身江中的,红豆。 她二人从以前就身形相仿,红豆又极爱美,穿衣打扮比别的丫头都精细些,和她站在一起,往往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小姐。 第66章 红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右腕上的玉镯。 薛栖或许不曾留意过,但是苏容意是很清楚的,红豆从跟在她身边开始,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她手上就戴着这个镯子,这么多年了,她人在长,镯子却还是那么大,根本已经取不下来了。 她却不能把这原委全都告诉薛栖,只能说:「你看她右腕上的镯子,是不是堪堪只比骨头松一圈,若是身前的时候,定然是不可能从手上取下来的,那么一定是从小佩戴到大的,据我所知,你姐姐没有戴过这种镯子。」 薛栖恍然大悟,「不错!我姐姐没有这个镯子,没有的!」 「而且,你再看看,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两人就蹲在棺材旁边,旁若无人,护卫们白着脸面面相觑。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少爷小姐。 薛栖仿佛觉得回到了那天在邱晴空家里,她带着自己一点一点找凶手线索的时候。他定了定心,在有八分信这人不是薛姣后,他也敢放开胆子去打量了,看了一圈,他疑惑道:「我姐姐去世有半年了,这尸体怎么会只有这般程度的腐烂?」 苏容意点点头,「不错,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好在作为她的弟弟,还不算太笨。 薛栖十分心惊,「霍」地站起身,嘴里喃喃道: 「两个月,两个月……」 他回京才两个多月,这座坟也是两个多月前谢邈带他来的。 难道说,这是谢邈特地做的假坟来骗他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特地找个死人充作薛姣?那真正的薛姣又在哪里呢,薛栖不可抑制地觉得心中有一点希望在冉冉升起。 「我、我姐姐,她、她会不会还没有死……」 他出口的话音竟然在颤抖。 苏容意苦笑,可是看这孩子这么激动的神情,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或许吧。」 什么或许,她知道,她自己确实是「死」了的。 可是有太多话,不能和薛栖明说。 坟中人是红豆,她与自己同是半年前遇害的,那为何尸体腐烂程度看起来顶多死了三四个月? 而且棺木里侧的木板颜色比外边深些,说明棺中曾有比较多的积水。 比一般死去后埋下的尸体渗出的尸水多些。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曾经被人放在冰窖里冷冻过。 所以,苏容意大胆地推测,她薛姣的尸体,或许也依旧还在冰窖里。 所以薛家和谢家根本就不想提起薛姣的死,也绝不会为薛姣办丧事。 当时很可能是她们主仆二人如谢邈所愿死在江中后,被人将尸体捞起,或许因为二人衣着相貌难以分辨出谁是主谁是仆,两人便一起被送到金陵,谢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刻处理掉她们,反而冷冻在冰窖里,直到两个多月后才将红豆以薛姣的名义葬在此处,正好可以堵住薛栖的嘴。 她觉得浑身的汗毛仿佛都倒竖起来了。 这个猜测,这么匪夷所思,可是却又是唯一的可能性。 千千万万种可能,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哪怕最后一种再令人难以置信,这也是真相。 苏容意想到了谢邈那张也如寒冰般冷酷的脸,竟不由自主有些微微的发抖。 「你怎么了?」薛栖见她脸色骤然转白,立刻从「姐姐或许还活着」的兴奋中抽出一点关心来对她,对她适才执意挖坟的举动也已经完全谅解。 「没事。」苏容意白着脸对他笑一笑。 栖哥儿,你还是不要知道了,这些可怕又恶心的事,等我查清楚一切,我们姐弟一定会再相认的,谢邈,再也不会成为我们中间的阻碍。 苏容意又命人把坟重新填平,她在心中对红豆默默道歉,只能这样了,她如今的处境也是如走钢丝,只能先委屈红豆在这小小的坟茔中连墓碑都没有地躺着。 主仆一场,她累她一条性命,死后竟还累得她做个无名野鬼。苏容意心中万分酸涩。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突然就双眸熠熠的薛栖,他越想越觉得薛姣没死的可能性很大。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苏容意拉住他,「坟墓是镇国公下令修的,他既然刻意瞒你,必然知道其中内情,你若回去贸然问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理?」 薛栖眼中的火苗熄灭了,「表哥待我亲厚,他瞒着我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一定也是有苦衷的,或许我姐姐是得了什么不能治的毛病,为了不让我们伤心,由表哥帮着躲到穷乡僻壤去了而已……」 越说下去他自己越觉得胡扯,简直是个三流的故事。 苏容意说:「你这么相信镇国公?他对你有秘密,你却要对他什么都和盘托出?」 第67章 真是个蠢蛋,苏容意脾气上来,就想骂他,可是这不是从前了,她心中再苦也得认清现实,如今谢邈才是他薛栖最亲近之人,哪怕她顶着个「薛姣故友」的身份,也是个尴尬的存在。 薛栖想了一下,「你说的也有理。」 他不能问谢邈,总是可以去找祖母的,或许祖母能知道些什么呢。 苏容意叹口气,自己还是高估他了,以为让他亲眼目睹这件事后,他能与谢邈起些隔阂,别再与他那般亲近,可是这个傻小子,不挑明了话讲他是听不懂的。 两人趁着城门关闭前回城,苏容意一身乏累,鉴秋却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还要厨房去煮安神茶来给她喝。 薛栖回到镇国公府时,正好遇上从军营回家的谢邈。 像往常一样,谢邈想拍拍他的肩膀,薛栖却有一瞬间的僵硬。 谢邈收回手,「又出去玩?累了吧,回去歇息吧,等下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酱肘子。」 薛栖对他扯出一个笑容,「谢谢表哥。」 见谢邈转身离去,薛栖才微微松了口气。 谢邈回到书房立刻唤来柳昶,「他今天又干什么了?」 柳昶想了想,「似乎又出城了,小少爷三天两头就往城外跑,看来又是去……」 他停下不说了,他知道提薛姣谢邈会不高兴的。 谢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柳昶半晌听不到他的回话,以为就像寻常一样揭过去了,却听见主子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对,今天不一样,一定是在城外发生了什么事。」 谢邈睁开眼,眸光冷冰冰的,柳昶顿时觉得室内空气仿佛都有些凝结。 「我亲自去看看。」 柳昶一呆,「城外?」 谢邈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柳昶心想,对于这个薛家小少爷,主子还真是十分重视,若不是因为薛栖,他也是知道的,主子何曾会心甘情愿地去薛姣坟上祭拜呢。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谢邈话头一转,切开了话题。 柳昶想了一想,是哪桩事呢? 「主子是指日前苏家四小姐求您办的事?属下已经打点妥当了,原来事情起因是苏家三太太和薛家二小姐合作生意,手里都是香料铺子,两人难免谈不拢,因此闹得有些不愉快,如今两方人平分秋色,说定生意各自一半,不过能让这二位争起来的生意,想来也是有点门道……」 他顿一顿,想视谢邈的兴趣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谢邈「嗯」了一声,放过这个话题,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他也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抬手揉揉眉心,觉得自己连问柳昶也没必要,能出什么事呢?他最近是太草木皆兵了。 谢邈带着二三轻骑,快马出城,到了那座孤坟面前,他迅捷地下马。 柳昶看着他站在坟前,默然不语,以为他独自沉浸在与薛姣难言的回忆中,不敢上前打扰。 谢邈却压根没想那么多,他今日没有去军营,特此来走一遭,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明明是座假坟,他在骗薛栖的时候,是不是也把自己骗到了。 「过去看看那土。」 谢邈吩咐下来,柳昶立刻应声去查看。 他站起身拍拍手,神情肃穆,「爷,这是新土,坟被人刨开过。」 自然只可能是薛栖。 柳昶只是一个护卫,不能多问,他看着主子的脸色由阴沉,变得更阴沉。 「果然,他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呢? 是什么事能让一个做弟弟的亲自刨开自己亲姐姐的坟?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回答。 谢邈突然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知道又能怎么样?能怎么样呢……毫无意义。」 说罢他再不看那孤坟一眼,纵身上马,跃马扬鞭,绝尘而去。 柳昶等人立刻紧跟着催马追上,他不由在心中叹气,但凡涉及到薛小姐的事,他的主子,总是很反常。 谢邈回到家中,一甩马鞭,却径自去了府中祠堂。 这里有历代镇国公和其夫人的牌位,祠堂中长明灯不灭,可是哪怕是大白天,依旧还是幽幽暗暗的,与这里过分的安静相得益彰。 谢邈站在左侧最新的一块牌位前,这是他母亲沈氏的牌位。 他轻轻地扯扯嘴角: 「母亲,您还怪我吗?」 长明灯的烛芯摇曳了一下,寂静无声。 「自然是怪的。」他自问自答,语气充满沉重: 「可是我该怎么样呢?你们……你们何曾想过我啊,我为这个家,为镇国公府做的还不够多吗,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母亲,您多幸运,就这样撒手而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受尽折磨。」 第68章 谢邈俊秀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扭曲痛苦的表情,他「哈哈」一笑,「是我活该么,薛姣死后,难道不该让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么,这才是最好的结果,难道不是吗?」 他细长的眼中闪出一道冷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您活着,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极为残忍地对着牌位笑了一笑,「所以您多好,真幸运,先死了啊。不过您放心,我允诺过的事情我会做到,从此以后,谢家,不会再死人了……」 说罢他转身扬袖离开,一盏长明灯上的灯油却不知为何落了一串下来,无声无息。 ☆☆☆ 薛栖忍了两天才跑去找祖母甄老太君。 「祖母。」薛栖叫她的时候有些别扭。 甄老太君如今满眼只有佛祖,根本不理会外界之事,见他来了,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吩咐身边的王妈妈下去摆饭。 跟着她,薛栖也只能吃素斋,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二人寂静地吃完一顿饭。 薛栖偶尔也会来吃饭,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用饭。 自从薛姣死后,他觉得,他和祖母之间,仿佛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他懵然无知地,就被祖母推拒在外了。 可是今天,哪怕祖母再不愿意和他亲近,他也必须问问薛姣的事情。 「祖母,我也不想绕弯子了,您告诉我,姐姐到底在哪?她是不是没死?」 甄老太君手一抖。 「她……不是已经下葬了么……」 「那里面不是她!祖母你知道这事吗?坟中人不是姐姐啊!」薛栖有些发急。 甄老太君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那会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薛栖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却只字未提苏容意。 甄老太君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孩子全都知道了。 甄老太君不由想起数月前在静云寺扶着门框唤她「祖母」的女孩子,那孩子…… 幸好没有把薛栖牵扯进来。 甄老太君闭着眼,默默拈着手里的佛珠,「栖哥儿,你不要再想这些了,你姐姐已经往生,这不是你我自欺欺人,就能改变的事实。」 薛栖顿时泄了气,「难道说,姐姐死在江中,连尸首都找不到了么,不然为何谢家表哥要这样欺瞒我……」 「独善其身,莫问旁人,谢家如何,那是他们的事,他究竟是何目的,是关系到姣姐儿逝亡的主因吗?」 薛栖摇摇头。 「对你我来说,姣姐儿确实已然不在,她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已不用再受这现世业障,也是圆满了,旁人是旁人,与她也早无半点干系。」 意思即是,谢邈什么居心,你不用管,我们只要认清,薛姣死了是事实。她也再也不能复生,还去计较别的干什么呢? 甄老太君在劝薛栖放下。 薛栖虽觉得有理,可是一想到半年来竟然姐姐的尸首他都还没见到,就觉得自己简直没用地可以。 他还是咬了咬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也要为姐姐挣一副棺木,一块牌匾,我不能让她这么下落不明!哪怕姐姐沉在江底,再无全尸,我也不放弃能找到她一块遗骨的机会!」 甄老太君长长一叹,「你真是太执拗了。」 薛栖正色,「祖母,我只是长大了,我决定的事,我尽力去做,您年纪大了,府里府外的纷争,能避则避,我住在镇国公府……并不是要故意气您的,我已经没有姐姐了,我只有您了。」 可是他现在,更有必要继续住下去,如何找到薛姣的遗骨,从薛家问不出来,那只能从谢家入手了。 看着少年坚毅的背影渐渐远去,甄老太君仿佛看了年轻时的丈夫和儿子们,当年那种慨然无畏的气魄。 这孩子,到底是薛家人啊,骨子里流着一股子倔强的血性。 可是正是这种血性,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善终,如今只剩他和她这个老婆子了。 甄老太君眼睛有点酸,「阿苗,我是不是做错了?」 王妈妈扶着她坐下,老太君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甚至到了不能久站的地步。 「老太君,您没有错,什么都不告诉少爷才是最好的……对他们两个,都是最好的。」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甄老太君叹气,她是活不长了,她死之前,一定要让这孩子收了心,回到西北去,再不涉足金陵这个大泥潭才是。 「小姐,小姐,琅玕斋今天竟然被查封了!」 鉴秋终于给苏容意带来了她想要听到的消息。 终于要开场了。 「外面的流言怎么说?」 「外头人也都说不清,听说是涉及边境走私一事,好像是说延州转运使司直接函书一封发到了金陵,衙差封铺的动静很大,看来是不小的罪名,真是奇怪,怎么会好好地就卷进走私案中去了?」 第69章 「延州……」苏容意一笑,「是那位刚正不阿的何大人在坐镇啊。」 薛婉确实天真,她给出去的线路就不会好好调查调查。 「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鉴秋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苏容意早就有所准备。 「鉴秋,香料等物,从边境购入者不计其数,能开香料铺子会不把这个事情摘清楚么?既然做到了封铺子,明晃晃打了东家的脸,这件事就不止是走私案了。」 薛婉的罪,会比走私重的多。 鉴秋问:「难道说……薛家人会被提审?」 「等着看吧,」苏容意说,「恐怕不止薛家。」 这是什么意思? 鉴秋眼看着苏容意又去翻书了。 小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可是这样的事,她又觉得小姐一个闺阁女儿,怎么可能办得到,一定是她多想了。 第二天,大太太身边却有丫头急匆匆地来请苏容意。 大太太的丫头很少来,肯定有事。 来人一脸着急,还没等多久,太夫人也派人过来了。 苏容意赶到上房,全部女眷都在,后堂里隐隐约约听见有女孩子的哭声,似乎是苏容迎的声音。 「祖母,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她两人看着苏容意的神情有些奇怪,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指望着她一样。 「意姐儿,这事儿……你、你知道不知道?」 苏容意微讶:「大伯母问得奇怪,您匆匆换我过来,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我怎么知道?」 大太太叹了口气,「就是你三婶娘和薛家琅玕斋的合作一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苏容意「哦」了一声,「听说过几句,大伯母何处此言,难道您不知道吗?」 大太太被她问得有些狼狈,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一向是只听不说,从不愿意多管闲事,如今出事了,自然要装傻。她看了一眼太夫人:「是媳妇糊涂,若是知道了这事,定然会劝住三弟妹小心谨慎些,如今也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这会儿也没人有功夫拆穿大太太的假仁假义,苏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对苏容意说:「昨儿个琅玕斋被查封的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这次他们犯下的案子不得了……」 苏容意奇怪,「走私这样的事,许多豪门权爵之家都栽过跟头,许是薛家没打点干净,近来三婶娘和薛二小姐有生意往来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咱们在这当口撇清就是,祖母觉得呢?」 苏太夫人说:「你瞧瞧你三婶娘,若是撇的清她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三太太一直坐在边上默默垂泪,一句话都不说,呆呆地望着脚下出神,与她平日风风火火的样子判若两人。 显然受的打击不轻。 说到这个苏太夫人就来气,「若不是今早你大伯母来告诉我,我这老婆子就完完全全是被她蒙在鼓里了。」 大太太接话:「今早得到消息,这件案子府尹已经不受理,提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复审。意姐儿,你一向比你几个姐妹知事些,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交到大理寺去的案子,哪桩会是小事,这回,是兜不住了!」 苏容意也满脸惊恐,「怎么会这样?竟然这般严重,那、那……大伯父和三叔父怎么说?」 苏太夫人说:「他们一早就去同僚座师那里问询打点去了。」 具体情况,也只能等两位老爷回府再做定论。 苏容意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问:「这么大的事情,孙女也是六神无主了,可是祖母,大伯母,我又能做什么呢?」 「意姐儿,你现在是最知道内情的人,你三婶娘说了,先前运送的苏合香原料都是你从西北的渠道进来的,也都是你私人的路线和车队,为什么一到薛婉手上,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苏容意在心里冷笑,三太太还真敢说,名目张胆抢她的东西,现在出事了,知道先把她推出来。 她面上却是害怕的表情,「这、这个,一来孙女当时受了如橼货行的帮助,要说如何运送,如何通过各州府衙的税关,这都是邱掌柜料理的,我也不甚清楚,二来,孙女是个胆小之人,也从来不求牟取大利,这苏合香售量很少,从来没出过问题,不知怎么就到了别人手上就……」 苏太夫人立刻会意,问三太太,「老三家的,你老实说,你们这次走了多少量?」 三太太浑身一颤,紧紧握了握拳头。 大太太立刻帮腔,「三弟妹,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仔仔细细讲明白,我们才能判断这件事的情节轻重,难不成你真要被衙差押着去大理寺问话你才肯讲。」 三太太说了一个数,苏太夫人就算再不通庶务,也差点气得背过去。 第70章 「你、你真是利欲熏心,香料生意这么好做?你第一回下手,就敢这么大手笔,你是到底多缺银子?我们苏家亏待过你了还是怎么样!简直无耻,走私、走私……这么大的数量,难怪要被官府揪住把柄,好好好,你能耐,你怎么不直接去倒贩私盐去,金山银山都任由你往家里搬!」 苏太夫人觉得这事要传出去,他们苏家百年的名望也是毁了。 大太太忙急着端茶给她顺气,「母亲,您别气坏了身子。」 三太太心里委屈极了,她只是不甘心薛婉独自占着这个发财的好机会,她却只能从别人指甲缝里捡漏,她虽没车队没人手,却也不能比她少赚一分钱,这才一下子猪油蒙了心,想一次捞个够本。 苏容意扯扯嘴角,天上的馅饼,可不是人人都能接住的。 苏容意见苏太夫人稳住了情绪,继续添柴,「祖母,有一事我不太明白,这……三婶娘预备订下这么大笔的货,苏合香原料又极贵,我那小铺子的流水里根本拿不出这么多来,这钱是哪里来的?若是三婶娘与薛婉有什么银钱协议,可就更麻烦了啊……」 苏太夫人立刻问道:「不错,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三太太支吾了一声,「娘家……」 「娘家?」苏太夫人冷笑,「你娘家素来清贫,你哥哥做官两袖清风,哪里来这么多银子?当年聘你,老太爷就是瞧中你家虽贫,门风清正,谁知道,你就像是个没见过富贵的村妇,真是祖宗不佑,叫我们看走了眼。到底是哪来的,你说不说?」 三太太像个锯嘴葫芦般就是不开口,心中恨不能把苏容意千刀万剐。若是让苏太夫人这会儿知道了她放高利贷的事,岂不是火上浇油。 「你不说,行啊,老大家的,交给你,查。」 大太太领命,「来人,去把三太太身边的仆妇带下去,好好审审这帮不中用的奴才。」 三太太只觉得头重脚轻,冷汗直冒,这下真是什么老底都被人看清楚了。 苏容意倒是很满意,没想到苏太夫人极为配合,能让三太太放高利贷的事也一并爆出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三太太抬眼看见苏容意,更是恨极,指着她道:「母亲,主意是她的,铺子也是她的,这事儿该是她来担责啊,媳妇是帮她打理花月春风的,母亲,您给媳妇做主啊。」 连大太太都看不下去了,「三弟妹,照你这么说,和琅玕斋合作,定下苏合香的货量,以及出这么大笔的银子,都是意姐儿的主意咯?」 三太太哑口无言。 苏容意是早料到这无耻妇人会来这套的,她楚楚可怜地对三太太说:「三婶娘,这真是我的不是,一切都归咎于当日,您好心帮我管理铺子,我知道您这么忙,还要帮我,真是太勉强了……」 这话一出,不止三太太,连大太太和苏太夫人也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她们谁都没忘,当日几人也是在这里,她们逼着苏容意交出铺子的场面。 「我的责任我来担,但是在这之前,三婶娘请把花月春风的公章,还有这两个月的账本归还给我,近来我不管事已久,账面上的银子一分也未取,想来是三婶娘都留着,准备一次性交付给我的……」 三太太脸都白了,苏太夫人已经被她气到不气了,也难得刻薄地说:「不仅是个想赚金山银山的主,却连侄女的私产都不肯放过啊。」 她看向苏容意,「意姐儿,先前是祖母不好,等这件事了结,你就把铺子拿回去吧,祖母再也不拘着你了。」 苏容意盈盈向她一拜,「多谢祖母。」 「而且,不是你做的事,别人也不能诬到你头上去。」苏太夫人看着三太太,又补充了一句。 三太太死死咬着唇,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容意安慰苏太夫人道:「祖母,您也别太忧心了,也许是薛家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设圈套下绊子,才有了这件事,三太太虽然与她合作,但是到底就是银钱上的纠葛,许不会牵扯到苏家的。」 苏太夫人点点头,「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只看你三叔父怎么说了。」 后堂转出来三个少女,是苏容锦和苏容卉陪着刚哭完的苏容迎出来。 「行了,你们几个也帮不上忙,回屋吧。」大太太对几个女孩子说。 苏容锦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容意一眼,矮身伏了伏,便要告辞。 这时候,三老爷终于回来了。 他一路沉着脸,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衣服都没换,匆匆就回了后院。 看来事情有些眉目了。 三太太一见丈夫回来,立刻就有了主心骨,委屈地垂着泪要靠上去。 出人意外的是,三老爷看见她,竟然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三太太一下子被他呼地坐到了地上,微张着嘴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第71章 几个女孩子也被这脆生生的巴掌声给惊住了。 「老三!你干什么!」苏太夫人怒喝:「这里还有孩子们在!」 三老爷根本管不了几个侄女,整个人都怒气腾腾的。 三太太捂着脸,坐在地上批头散发地哭起来。 「你还有脸哭!你个无知的蠢妇!」三老爷指着她大骂。 苏容迎一看母亲挨打,立刻哭着扑跪到父亲脚边,「父亲,父亲,您不要打母亲,父亲……」 三老爷看了一眼自己脚边哭得期期艾艾的女儿,没有一点怜悯,竟是再次出乎众人意料地一脚把她踹开,「你要陪着你母亲作死,为父也不拦你,我看你趁早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地好,我权当没生你这个女儿,也免得留在府里,日后出嫁给我和你祖母脸上抹黑!」 苏容锦立刻去扶捂着胸口疼得在地上起不来的苏容迎。 两母女惨状如出一辙,苏容迎趴在地上紧紧攥着香几的一脚,再不敢出声顶撞父亲,只无声地流泪。 「老三!」一向温和的苏太夫人可能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发火怒吼,她重重地一拍茶几,「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对你媳妇闺女又是打又是骂,纵然她们犯了天大的错,也有我来替你处置,你当着你大嫂和几个侄女的面,就这样不给她们脸面,你读的什么圣贤书,这像什么话!」 三老爷稳了稳心神,弯腰恭敬地对太夫人道歉:「是儿子唐突了,请母亲责罚。」 这场面实在不能看,大太太看着乱成一团的一屋子人,忙向苏容锦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带着你几个妹妹回去。」 苏容卉睁大着眼一副准备听后续的样子,被苏容锦拧了一把。 她在苏容迎耳边温柔地问:「四妹妹,你还能走吗,咱们先回去。」 苏容迎只是流着泪默默摇头。 「大嫂也别打发人走了,」三老爷出声,「反正这事马上全金陵都要知道了。」 苏太夫人知道能让他动这么大肝火的事,一定不简单。 苏容锦和苏容卉扶着三太太和苏容迎坐好,苏容意倒是很闲,反正她去扶,恐怕得被她们咬一口。 「那你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老爷丧气地喝了一口茶,「母亲容禀,今早之前,我原以为也是一桩简单的女眷生意纠纷,处理得当就好,等到听说薛家的案子要提交到大理寺的时候儿子才意识到,恐怕不止是走私案这么简单。」 苏太夫人点头,「我也猜到了,这才叫你媳妇过来仔细问问,看看是不是薛家那里有意拖她下水,还是说,薛家得罪了人,被人算计。」 三老爷长叹一口气,「算计是算计,也许根本不是朝着薛家的。」 苏太夫人蹙眉,「提交给大理寺主审的原因是什么?」 「母亲明智,今天我追问了刑部右侍郎曹保一上午,他才略微向我透了些口风,琅玕斋的案子,往大了判,能和通敌叛国扯上关系。」 苏太夫人惊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一个小女娃,开了个香料铺子,怎么就通敌叛国了!」 「问题不在于香料,您也知道,几年前大周和西梁关系日渐紧张,便关闭了绥远边境的榷场,周人与胡人的贸易大受阻碍,但是小宗边境贸易屡禁不止,朝廷也懒得多管,就连马市贸易,也暗中活动频繁,到底战备要紧,而西胡和突厥的马素来优质,战争中不可或缺,朝廷如此动作,民间也该有数才是。」 一旦牵扯到战争,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这和那薛婉有什么关系?」苏太夫人不解,怎么一下子就谈论到国之根本的事情上去了。 三老爷看了她一眼,「母亲可知,有几样东西,是绝对不能私贩出境的。」 苏太夫人说:「青盐、铜铁等物,是决不可的,不过就是寻常大周境内,也不敢有人动这脑筋,难道说,薛家……」 她想到刚才骂三太太时让她怎么不直接去贩私盐,难道一语成谶? 三老爷说,「也差不多了,他们正是携带大量铜钱出境,律例中明文规定‘以铜、铁出外界一贯以上,为首者处死’,绥远,秦、阶二州,曾有许多胡商易换铜钱,就是便于出塞销铸为器,这怎么不算通敌叛国?薛家的小丫头不知派了何等人去,竟连这点都不知道!他们一路沿着秦州、阶州、延州,置换了大量铜钱,证据确凿。」 苏太夫人瞠目结舌,「怎、怎么会这样……」 她又立刻反应过来,「按理说她只是个孩子,怎么会事情闹得这般大,通敌叛国的罪名也太严重了!是不是还有隐情?」 「没错,把这件事闹大的人,是要针对镇国公府。」 苏太夫人眼皮一跳,「难怪你适才如此生气,扯到镇国公府,就扯到了我们家,毕竟锦姐儿她……」 第72章 「无论琅玕斋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您想,她一路上当地官员都没有一个提醒她的,她走的路,仿佛就是挑了这几个地方,这些地方的父母官,恐怕都是四皇子的人。」 苏太夫人明白了,有些话却不能说出来。 四皇子体弱,太医断言也就只有两三年寿命了,满朝文武恐他难登大宝,早有许多人转风向站在渭王身边的,毕竟小王爷许清越颇得人心,从小又养在宫里,就连太后娘娘都属意他。谢邈毫无疑问是站在许清越一边的,可四皇子虽然看起来势弱,却不代表人家已经认输,难保他不会暗地里下阴招。 牵扯到这些人,这件事就注定小不了。 权力倾轧,不外如是。 苏太夫人说:「或许镇国公府就把薛家甩了,这事儿谢邈未必肯认。」 三老爷苦笑:「恐怕没那么容易。西北距离金陵虽远,消息却灵通,等薛家那丫头手下的人把罪都犯下了,证据都一一落实,他们扣人扣货,才把消息传回金陵,而且啊……」 他冷冷地瞪了一眼还坐着发抖的苏容迎,「多谢这个四小姐,当日他带着谢邈身边的贴身护卫去琅玕斋耀武扬威,很多人都看见了,这里是金陵,多少双眼睛,多少聪明人。外头传,苏谢两家因生意起纠纷,最后握手言和,是谢邈从中牵线,这点被抓住,我们苏家,和谢家,还有那个什么琅玕斋,外人眼里,早就是一股绳了,这桩生意,谢邈和我们推说不知道,谁肯信?」 苏太夫人脸色一变,「怎么还有这种事?」 三老爷冷笑,「这对自作聪明的母女,瞒着您的事可多着呢。」 苏太夫人这回才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父亲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咱们与谢家的婚事是太后与皇上商定后妥协的结果,皇上信你父亲、大哥是纯臣,才放心将手握重兵的镇国公给我们当女婿,如今亲还没结下来,就让百姓们以为苏家已然鼎力维护支持镇国公,皇上该怎么想啊!这件事就算是有人设了圈套,可在皇上心中,恐怕也会对你父亲的形象大有影响!」 三老爷接口:「正是因为如此,儿子适才才大为失态,而且这事儿来得实在憋屈,设计谢邈的人原意根本就没想把矛头指向我们,偏这两个蠢货,硬生生把我们苏家搅和进去了,在皇上眼里,这就是咱们主动去贴上镇国公啊!」 苏容意在旁微笑,这您可猜错了,您这对妻女,是注定逃不开的。 苏太夫人站起身,「不行,这得与你父亲商量商量,我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 「母亲莫慌,」三老爷劝道:「如今事情都发生了,大理寺那边的调查情况肯定也会先回过皇上,这会儿咱们做什么怕是都会迎来猜忌。儿子猜测,谢邈如今正在想办法甩开薛家,而咱们……」 他冷冰冰地看了妻子一眼,「不管皇上信不信,只能据实以告,儿子定把这蠢妇休了以告慰祖宗。」 三太太这下真的腿软了,休了她? 她顾不得那母子二人还在谈话,一下就又跪倒在苏太夫人跟前,哀求道:「母亲,母亲,不能休了儿媳啊,母亲……」 「闭嘴!」三老爷看见她就火起,没有她一开始的贪念,苏家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事。 苏太夫人见她这样,也只好叹气说:「你媳妇的事先缓一缓,如今先等你父亲和大哥发话……」 听完这件事的几人神情都很沉重,大太太没有空下来,恐怕今晚老太爷房里的灯是不会熄灭了,她赶着去厨房里吩咐下人准备些宵夜点心。 三太太母女被命令带回房去,三老爷发话,谁都不许放她们出来,让她们先禁足着。 临走前,苏容迎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苏容意,「你、是你……」 苏容意有些愧疚地拉着苏容迎的手,「妹妹,我不知道当日的提议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苏容迎一把甩开她,「猫哭耗子,我和母亲有今日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苏容意冷笑,「我逼着你们强夺我的铺子?我逼着你们滥用运香线路?我逼着你母亲放高利贷大肆捞钱?还是我逼着你苏容迎去针对薛婉?做人凭良心,什么都是你们做了,结果不如你们意,就是我的错,有没有这种道理?」 苏容迎死死地咬着嘴唇,她也不相信苏容意能有能力操纵这么大一件事,她只是迁怒罢了,「等我自由了,我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她就被两个妈妈带走了。 苏容意笑笑,给她好看? 秋后的蚂蚱,这次不放过她的,会是她父亲,会是整个苏家。 她们从前不是处处喜欢抬出苏家,抬出门楣来压自己么,现在就让你们好好看看,让苏家门庭蒙羞,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笑着转过头,却看见苏容锦站在自己身后。 第73章 少女亭亭而立,不卑不亢,静静地与她对视。 「二姐也想像四妹妹一样,来怪我么?」 苏容锦的声音很冷静,「是你做的?」 苏容意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姐,你在屋里也应该听到祖母和三叔父的谈话了,你凭什么会以为我有这个能耐,操纵西北几个州府的官员去找薛婉和谢邈的麻烦?如果我有这个本事,先前还会被三婶娘母女压地喘不过气来吗?是她们多行不义,正好撞上了枪口。」 苏容锦依旧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我承认我讨厌三婶娘和四妹妹,所以我在笑,二姐难道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我就必须要像你一样,满脸担忧才行?对不起,对于处处害我骂我,利用我欺负我的人,我做不到。」 苏容锦动了动嘴唇,「你真是冷血。」 苏容意冷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如此而已。」 苏容锦说:「苏容意,你是不是和谢家,或者说是薛家……有解不开的仇怨?」 苏容意心道,这人确实观察入微。 月色映照下,苏容锦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是温柔中带点…… 怜悯的。 她不禁有些理解言霄每回都要故意说反话来逗苏容锦的恶趣味。 面对这样慈悲为怀的大小姐,她这样恩怨分明的人真的是觉得十分别扭。 不讨厌,却也喜欢不起来。 不自觉的,苏容意故意对她道:「是啊……我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讨厌薛家,也恨谢家,姐姐难道看不出来原因吗?」 她故意侧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来,话音转低,「我真是嫉妒,那位曾经过世的薛大小姐,她过世了,她的妹妹却这般受人庇护……不,姐姐你知道吗,我是更羡慕姐姐你的……真好,你不用感受到我这种痛苦了……」 她这作态,分明隐然表达出了对谢邈的爱意。 苏容锦蹙眉,她又不蠢,自然不相信她,「你不肯好好说话。」 「那么姐姐要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苏容锦知道她难缠,也不再多说,「你也是我的妹妹,也是苏家人,但愿这件事能够顺利解决。」 不然的话,她还会继续求证心中疑虑。 她断定苏容意不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 「放过我么……」看着苏容锦远走的背影,苏容意喃喃道:「还真是要谢谢你啊。」 语气十分轻快。 她可不在乎。 ☆☆☆ 镇国公府里,谢邈沉着脸在看信。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一把就把手里的信甩开: 「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拿来对付我。」 他屋里站着一个中年青衫男子,瘦骨嶙峋,其貌不扬,这是许清越的人,唤作刘文昌。 「国公爷何必气恼,此事不难解决。」 谢邈说:「不过是个薛家。」 刘文昌道:「也不是非要拿薛家开刀,这种低级的栽赃嫁祸手段,别说皇上不信,有些头脑的百姓都不信,这种手段,如今朝堂上早就没人用了。再说小王爷曾说起,国公爷待薛家小少爷亲厚,办了薛家,他未免脸上无光。」 「那先生以为如何?」 刘文昌一笑,「不若去求四皇子。」 谢邈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若这是四皇子安排下去的,刘文昌肯定不会这么说,那么就是…… 「你是说,四皇子不知情?」 刘文昌点点头,「所有人都能猜到是四皇子做的,那这件事肯定就不是他做的。」 谢邈想了想,可是谁和他有过节呢? 刘文昌继续,「这件事说好安排也好安排,说难也难,对于西北的官场商路了解甚深的人,恐怕就能在幕后操纵,那些地方官眼见闯来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人,把柄送上门,又和您大有关联,自然而然觉得是京里的意思,便顺手推舟,将事情闹起来了,您不应该将眼光只放在金陵,您是不是得罪过旁人,在西北一带有些路子的那种?」 谢邈瞳孔微缩,随即又否定了这种可能。 薛姣在世时,在西北之地经营他的产业,早已与当地官员豪商默契十足,甚至她死后,他自己也还没完全把这些人脉产业接手过来。 刘文昌见他脸色骤变,知道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别人的阴私,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 他话头一转,「因此直接与四皇子谈开才是上策,本来也就是底下人胡闹,这事儿明面看起来是您吃亏,可四皇子未必就能得什么好处,把和您和苏家的关系都弄僵了他图什么?倒是不如握手言和,上头有指令,下头的官员也不会咬着不放,揭过去就是,旁人要说嘴,就让他们说上几天吧。」 第74章 刘文昌见谢邈好像不是太同意的样子,便说:「若是国公爷重声誉,就当在下没有提此事吧。」 他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采纳不采纳是谢邈自己的事。 谢邈回过神,「不是,先生见识深远,难怪是小王爷座下第一谋士。」 刘文昌微笑,「国公爷过奖了,您才是少年英才,多少代镇国公都是徒有虚名,难以掌权,在您这里,却是前无古人。」 谢邈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夸奖,脸上没露出什么喜色来。 刘文昌咳嗽一声,到底他与镇国公交情尚浅,还摸不出他的脾性。 他转开话题,「不过那个铺子,怕是不好再开了。」 谢邈根本没在意,他对薛家拖他后腿这事很不满,一股无名邪火从心底深处烧起来,他冷冷一笑,就算官府不惩办琅玕斋,他也不会放纵不管的。 「这都是后话,不难处理。」 刘文昌见他这般,也不再多说,继续与他讨论去见四皇子时的说辞。 ☆☆☆ 苏府里,苏家的人都松了口气。 「好在镇国公和四皇子联手把这件事情在皇上面前给兜圆了,刑部和大理寺必然也不会故意把事情闹大。」三老爷是最松一口气的。 这几天他是吃不香睡不好,他本是庶子,本来就低人一等,这次还让长兄为他妻子的错误奔走斡旋,他想想便觉得无颜面对父亲,苏太夫人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他夫妻二人却十分亲和,这一回,怕是也要生出罅隙了。 苏老太爷坐在红木雕花的太师椅中,神情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 大老爷接过三老爷的话头,奇怪道:「为什么四皇子反而会帮镇国公?这也太奇怪了。」 「难道说不是四皇子做的?」 三老爷问。 他兄长回他:「若不是他做的,他这样急着跳出来帮镇国公澄清,皇上很容易想歪,这样的做法也不算妙。」 可是皇上就好像全然不在意似的。 真是让人捉不透,他二人搞的是哪出? 苏老太爷终于发话,「从这件事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许清越,四皇子,还有谢邈,他们三方势力,或者说是他们三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两个儿子俱是一愣,三老爷问:「父亲的意思,或许谢邈并不是与许清越站在同一阵线,反而是想助四皇子成就大事的……」 「糊涂!」苏老太爷瞪了他一眼,「你的见识也就是妇人长短了,什么事都要扯上大统,扯上皇位吗?他三人非得分两个阵营出来以命相博吗?」 三老爷被他骂得很汗颜,红着脸问:「那父亲的意思是?」 苏老太爷哼了一声,「看不穿的事情就不要妄加猜测,自作聪明!皇上的儿子或侄子怎么样,跟我们都没关系,我不让你们站队,除了是对皇上保持忠诚,也是因为就凭你们这点份量,根本什么都看不透。」 两个胡子都一把的儿子只能听凭老父亲像训斥孩童一样训斥他们。 他二人心里都犯嘀咕,好歹他们也都是朝廷大员,几十年官场混下来,见惯世面的,父亲却还当他们不知事的一般。 苏老太爷却是能料到他们在想什么,「别说你们,这回西北的那些地方官,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们,比你们有资历有心机的大人也有几个,还不是被绕进去了,那几个毛头小子,可不见得会输给你们这些前辈。」 两人连声应是。 苏老太爷叹了一口气,「你们啊,都以为天家至尊,便什么事都往政治权术上扯,可是到底他们是一家人,很多事,我们做外臣的如何知道。」 示训完毕,大老爷和三老爷垂手准备退下,却又被老太爷叫住了。 「你媳妇的事,打算如何处置?」 三老爷咬了咬牙,「这妇人今次犯了这大错,实在是糊涂,等到前去衙门录毕口供,儿子自会处理。」 老太爷点点头,「你有分寸,到底她也为你生儿育女,一封休书休回娘家未免不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 三老爷拱手,「儿子领命。」 不能休,却也不能留了,便送去家庙修行赎罪吧。 苏容意坐在桌前,离开自己手这么久的账本和公章终于回到了手中,忍冬在一边坐着陪着她,手里在纳鞋底,鉴秋一个人兴奋地说话:「小姐你没看见,真是笑死我了,那条大狼狗,整整追了王管事两条街!王管事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最后还爬上了树,怎么都不肯下来,真是难为他这么胖的身形,竟然一蹿那么高!哭爹喊娘的,小林在底下拍手拍得最欢……」 忍冬也抿着嘴笑了笑。 苏容意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让叙夏去惩治惩治他,你非要跟着去看热闹,不知道我开始忙起来了?身边就忍冬一个人应付。」 第75章 鉴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立刻机智地转开话题: 「小姐,花月春风回到手中了,您打算怎么办啊,被三太太这么一闹,苏合香咱们还能卖吗?」 苏容意把账本合上,「本来这玩意就稀缺,她和薛婉如此大胃口,如今边境许多散户手里的料恐怕也被她们收干净了,我就是再要买也得过一阵子,所以近来就减少出货量吧。」 鉴秋脸露担忧,「能行吗?我们的业绩岂不是要大受影响?」 「受影响就找别的出路,难不成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鉴秋点点头,又很跳脱地换了个话题,「小姐,白少爷该回来了呢。」 白旭一走也几个月了,苏容意奇怪道:「他姓白,又不姓苏,说到回,他也该是回江阴。」 鉴秋嘟哝了一句,「您不该有所表示?」 「表示什么?十里相迎?」苏容意笑道:「我知道你惦记什么,八成觉得他又会带好吃的过来。」 鉴秋说:「上回白少爷的信帮了您的大忙,您要不要感谢感谢他啊?」 苏容意说:「自然是要的,且看看吧。」 她还真的不知道白旭需要什么。 随着事情的平息,按理说三太太不至于要被送去家庙静思己过这么严重,按照苏太夫人的秉性,多少会宽恕些,可是三太太放高利贷的事情被问出来之后,连她都不愿意再为这个儿媳多说一句话了。 本来大户人家的女眷,急缺银钱周转的,许多都会做这样的事,大家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可是苏太夫人一向觉得自家人不会惹上这种事,她也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乍然听说,难免生气。 三太太原以为事情没有恶化,那自己也很快就能被放出去,谁知道三老爷根本不理会她,她在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日不是在房里哭闹自己命苦,就是把唯一过来看自己的苏容迎拧地浑身青紫来泄气。 两次过后,苏容迎再哭哭啼啼,也不过去看她了。 她这样发疯,亲女儿都觉得不可理喻,更别说旁人了,于是,某日清晨,一架轻便的二轮小马车,便将苏三太太送离了苏府。 她膝下两个儿女,苏容迎年纪大了,要备嫁,三老爷也不再为难她,七少爷苏绍惟哭了两日,被送到了大太太房里,由苏容锦亲自教养,大太太自然嫌这个烫手山芋麻烦,苏容锦倒是没有什么话就应承过来。 七少爷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从前被苏容意教训过后,二房的人他是不敢再惹,但是到了大房里却又无法无天地开始闹,苏容锦虽然好性儿,却也不是容易欺负,耐心地同他磨,温柔却也坚韧,小小年纪的少年,每天醒来面对的都是无比巨大的精神压力。 「换了小姐会怎么做啊?」鉴秋坐在马车里,有点好奇地问苏容意。 「我?」苏容意笑笑,她可没苏容锦的兴趣,把自己赔上来管束一个小鬼头,「可能就是打一顿、饿一顿,轮番交替着来吧。」 鉴秋呛了一下,「好粗暴。」 「到了。」 苏容意掀开车帘,看了车外的琅玕斋一眼。 封条贴满了这个曾经声名响彻金陵的香料铺子。 「小姐觉得可惜?」 可惜吗?自己的心血,也被自己毁于一旦。 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只是想再看一眼,这个金陵,最后属于薛姣的一样东西。 从此以后,它也消失了。 「走吧。」 这是苏容意重生后第一次回来薛家,可是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耀武扬威的。 薛栖不住在这里,祖母呢? 她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小姐?」 鉴秋在身后催她。 苏容意到了薛婉的院子。 这件事被谢邈压下来,苏容意不意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连薛婉和薛家也一起保了下来。 她当然明白,以谢邈的本事,这样的事根本是不可能撼动他分毫的,她从一开始,目标就只是薛婉。 她却很幸运。 「你来干什么?」 薛婉很苍白,也很消瘦,头发散乱靠坐在榻上。 「没人提前通知你我要过来吗,你不换上当日来苏家看我时的那身衣服?」 薛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苏容意,你本事大,你就这样羞辱我!」 「你和三太太合作时候的一些契书和明细还有点问题,我亲自过来问问薛家妹妹,顺便瞧瞧你的身体,这样也是羞辱?」 「你别说这样狗屁倒灶的废话了!想怎么嘲讽我,你尽管来吧!」 苏容意半天不见她请自己坐下,只好自己找了张椅子,「你薛二小姐,在这种事上,还真是会以己度人,你觉得我这么闲,特地上门寻衅?你也不想想,上一回,这一回,都是谁在气急败坏。」 第76章 薛婉一下哽住了,她恨恨地攥着身下的薄衾。 「薛二小姐这回运气可真好,这么大的事情,都有镇国公出面替你保下来。」 苏容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些酸意。 薛婉哼了一声,「你巴不得我无法翻身。」 「现在也差不多了,你薛家二小姐这么会闹腾,朝廷百官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你往后的亲事,恐怕就有些……」 薛婉当然知道这一点,她眼圈发红,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的父亲甚至连金銮殿的朝会都不够资格进门的,谁会在乎她薛婉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大家只会觉得她就是个麻烦,好好地牵连出这么一件事。 母亲想让她嫁个好门第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 「我替我二姐问一句,镇国公如此帮你护你,莫不是对你……」 薛婉脸上一红,可是这句话问得奇怪,苏容意这样小心翼翼,难不成是怕得罪镇国公? 不可能,她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嗤笑道:「苏容意,你装什么腔?你和苏二小姐关系如何我还不知道吗,你会替她问一句,你想什么我也清楚,你还真是不要脸啊!」 苏容意此刻的表情自然是秀眉蹙起,渐显愤怒,「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好好好,我胡说八道……」薛婉突然笑起来。 她果真惦记着谢邈,苏容意,你竟然对姐夫起歪心思,真是不要脸至极! 谢邈俊秀冷漠的脸孔突然在薛婉脑中闪过,她想到适才苏容意说的话,谢邈救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她这一次是彻底输给苏容意了,可是她或许能在别的地方扳回来。 自然要从她在意的地方入手。 薛婉微笑,「我与镇国公清清白白,我可不像某些人,敢肖想一些自己配不上的人。」 苏容意冷笑,「我真是听不懂薛二小姐在说什么。」 「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苏容意,你从我这里入手,可真是错了,你也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和你苏小姐争什么,你想要怎么对我,任凭处置吧。」 苏容意站起身,「薛家二小姐,话不投机,你还是好生休息吧。」 苏容意在门口遇到了李氏,她与薛婉对比明显,因着她苏家小姐的身份,李氏竟笑得无比灿烂,还招呼着让她日后常来。 在她看来,女儿与苏家的小姐们,除了上回刻意寻衅的苏容迎,关系应该都是相当「不错」的。 苏容意故意以言语让薛婉误会她自己有意于谢邈,仿若给了薛婉一点饵,可这也不过是一点小伎俩。 薛婉纵然是对自己恨得深,对谢邈也未必没有心思,可是她脑子还算清楚,断然不会做出自谋终身的丑事来的。 她细细地思索着,到底怎么才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两个讨厌的人送做一对呢? 谢邈讨厌她,也不喜欢薛家,这次过后,对薛婉恐怕更是膈应地厉害。 他讨厌的事,自然能让她开心。 「小姐,我们回府?」 「去花月春风看看吧。」 赶走了王管事,还把他好一顿收拾,铺子里的人如今个个喜笑颜开的,差点就在门口放几串爆竹庆贺一下了。 可是有一个人在其中的表情却十分忧愁。 「既然苏小姐不在,我改日再来吧……」 「宋娘子,我让小厮去苏家给您带话,明天东家应该就会给您答复的。」 「多谢曹掌柜了,一定要尽快……」 曹掌柜看她十分着急的模样,想必是大事,也很郑重,「老朽不敢耽搁。」 「娘子!你怎么会来?」 鉴秋蹦蹦跳跳地先一步进门。 曹掌柜微笑,「看来娘子不用等明日,东家过来了。」 宋窈娘回头,苏容意正好进来。 「宋姐姐,里面坐吧,这些日子我身边事太多,一直没有空和你好好说说话。」 宋窈娘点点头,拉开扯着自己胳膊很高兴的鉴秋。 苏容意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此来,一定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苏小姐,是妾身太唐突了,可是实在是我不敢耽搁……」 她掏出一块帕子,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这是……」 宋窈娘示意鉴秋关门,这才解释道: 「不知道苏小姐记得不记得妾身曾说,在镇国公府中安排了一位粗使婆子做眼线,这么长时间了,她才终于能够拿到这一点东西,这就是谢大小姐每日服药,煎药剩下的药渣。」 苏容意有点讶异,她一直想知道谢微吃的什么药,可是整个谢家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第77章 「妾身知道苏小姐一直在找这个东西……」 宋窈娘打开层层包裹的帕子、油纸,露出一块黑色的东西,带着略浓的腥臭味。 苏容意蹙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说苏小姐懂些医术,我便也没有交给旁的大夫去验,想着还是先交给您过目才是。」 苏容意拾起那黑色的药渣在鼻尖闻了闻,道:「宋姐姐,实不相瞒,我其实不懂得医术,顶多也就是粗通药理。」 宋窈娘微愕:「那你怎么……」 「不过就算我不懂医术,也知道这东西古怪,眼下只能找个信得过的人验一验才能知道了。」 这还是宫里出来的,难道是什么她没见过的珍惜药材? 她也不算是没有见识的深闺女子,血竭、番红花这样的药材她都识得,却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能让谢邈姐弟珍之又珍,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 「苏小姐觉得找哪位大夫看一看妥当?」宋窈娘问道。 苏容意想了想,「倒是有个人选。」 保宁堂门口,倒是很少一次出现两个这般貌美的姑娘。 宋窈娘看了鉴秋一眼,鉴秋也笑眯眯地点点头。 看来的确是苏小姐相熟的人。 何晏闻还是每天卖力地坐馆看诊,见到苏容意又一次过来,不由愣了一愣:「苏小姐,又来瞧病?」 鉴秋咳了一声,这呆子,会不会说话。 苏容意向他介绍宋窈娘,「这位是我宋姐姐,今日来问问诊。」 宋窈娘有点不安,「苏小姐……」 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寻常烟火场所有固定的郎中会上门看诊,毕竟寻常有名望的大夫大都嫌弃她们这等女子,不愿意被她们带累名声。 保宁堂她是知道的,京中很有名气。 何晏闻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根本不在意,十分尽责,「请姑娘坐。」 便伸手为她搭脉,全程眼神没有一点不规矩,尽心尽责。 宋窈娘见他真有指着自己的脉象侃侃而谈的倾向,连忙打断他:「何大夫,我一个同乡的姐妹上回给我煎了一剂药,说是我这般体质的人吃了就见好,可是那味道实在太过奇怪,我捡了块药渣过来,想让您帮着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能否见效,不知道麻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何晏闻很是热心。 鉴秋摊开帕子,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大惊失色。 「怎么了?」苏容意和宋窈娘一起问道。 何晏闻像是不可思议般,又检查了一遍,额头上微有冷汗,见着她两个的神情仿佛见到了怪物一般。 何晏闻第一反应是立刻站起身,忙去将门关上,四周看了看,确定窗外也无人,才拱手对她们作揖:「请二位见谅,何某虽然信奉君子不欺暗室,但是现在,这、这个……」 「何小大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直说吧。」苏容意很冷静。 何晏闻吸了一口气,「从药渣看出,这副药里面很重要的一样东西,是人血。」 人血? 宋窈娘瞬间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她只觉得一股恶心直从胃底泛上来,立刻用帕子捂住嘴。 「是,是人血加了许多种名贵的药材,煎出来的一剂药。」 鉴秋在一边拍着宋窈娘的背,她的反应还算平静,是因为跟了苏容意后,第一次知道人血也能治病,虽然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的,但是世界上或许真有那些奇怪的方子,需要有人血做药引呢? 苏容意的脸色很平静,「是活人的血吗?」 何晏闻的神色有一丝奇怪,仿佛也觉得十分恶心,「好像是……死人的血……」 死人的血? 宋窈娘彻底忍不住了,立刻跪倒在一盆常青树边就着花盆干呕起来。 那、那会不会就有死人的肉也一起煎了…… 难怪那药渣闻起来是这般味道。 她心惊胆战,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用、用死人做、做药啊……」 鉴秋在一旁哆哆嗦嗦小声地问。 何晏闻在自己桌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顺顺气,他打量着苏容意的脸色,说:「苏小姐,何某不是害怕,而是……这样虐待死者,这、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啊,大周律例明文规定过,这是违犯法律的,请您如实告诉在下吧,这一定不是你们喝的药……」 「这是治什么病的?」苏容意冷冷地问。 她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 「要说是治什么病,在下也说不准,剩余的药材都是补气养身的作用,许多病症都能使用。」 第78章 所以关键,就是那人血了。 她觉得自己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以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呢? 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不愿意相信。 是啊,全天下什么人的血能有此奇效,可以治谢微的必死之症,只有她,她薛姣! 当日她发现躺在孤坟中的人是红豆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的。 她的尸体能在哪里呢? 全天下拥有最大冰窖的地方,皇宫。 所以谢邈一旦听说谢微病重,就会迫不及待吩咐亲卫「去宫里拿药。」 她一直想不通这是什么药。 原来…… 这个药,就是她啊,是她薛姣,是死去的她的血肉啊! 苏容意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眼前颠倒模糊起来,她的死因,如今也就不难推断了。 因为谢微快没命了,所以知道自己秘密的谢邈才对自己起了杀机。她曾以为,谢邈只是不喜欢她,不想娶她,原来,她在他眼里的价值是这样的。 用她的命来换谢微的命吗? 她无父无母,所以就这般廉价? 苏容意紧紧攥着拳头,她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和镇国公府的地位这么悬殊过。 生杀予夺,皆由旁人。 她冷笑一声,可是谢邈,你却算错了。 因为她没有死透,薛婉的肉身显然也不像谢邈估计的那样有用,所以谢微的病情没有好转。 她的魂魄转生到苏容意身上,虽然能力大不如前,却到底还存有几分,因此配合着给谢微治病,才能效果显著。 「苏小姐……」 何晏闻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可怕。 「鉴秋,去把东西收好。」 苏容意冷冷地吩咐。 鉴秋收起帕子的手有微微的颤抖。 宋窈娘惨白着脸,终于有些回神了,「是妾身太失仪了。」 「寻常姑娘都听不得这事。」何晏闻安慰她。 显然这两个人一点都不想提及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何小大夫,我在这里求你一件事。」苏容意说。 「让在下不要说出去?苏小姐,在下虽然不是什么侠义之人,但是这点品德还是有的,您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由我检查,是信的过我,我自然会守口如瓶的。」 他还是呆呆地,对着苏容意笑了一下。 很温暖很阳光。 苏容意却觉得心头泛涩。 「多谢,鉴秋,我们走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来往行人匆匆,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她差一点,就永远也看不到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从出生就身具异能,以往的十几年,她只觉得这是天赐至宝,让她用自身之力多救几条无辜的性命,是大功德,可是现在想来,自己的这种想法真是天真。 在贵人眼里,她只是上天赐予的一味灵药而已,养到足够大,待人宰杀使用后,她也可以就此消失了。 「哈。」 她突然笑了一声。 可真是对不起啊,她这条贱命,没这么容易被你们捏来揉去。 「苏小姐,你……」 宋窈娘看得心慌,觉得她此时的表情略微有些…… 狰狞。 这个秀丽极美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怨气和杀意,让人无所适从。 宋窈娘知道,从刚才何晏闻道破那是死人血时,苏容意就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事。 「这件事到底内情为何,苏小姐,你愿意……和妾身说一说吗?」 宋窈娘从前并不知道薛姣有那样的本事,如今再和她说起来,未免太匪夷所思,况且她现在以苏容意的身份,知道的这么清楚,反而不太好解释。 「宋姐姐,我只是联想到了一位故人说过的一些话,联想到了一些巫蛮之地的邪术,心中恐惧罢了。」 宋窈娘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她见苏容意不肯说,也不好追问:「确实瘆人,妾身也没听说过正经的药材要用……要用死人血为引的,堂堂国公府,竟然也信这些旁门左道。」 「大约是病急乱投医吧,谢微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等知道谢微其实是在喝自己的血续命时,苏容意心中滋味真是难言,她千百次地想,不如就顺势不再为她治病,她自然就会死,谢邈花了这么大的劲,不过一场白工。 但是理智拉住她,从这件事也可以更加断定,谢邈心中第一位的,是他那个姐姐,不是苏容锦,更不是旁人,他为了救谢微的命,不惜弄死她,甚至放弃整个薛家,足见其份量。 第79章 只有谢微一天不死,谢邈才有软肋。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鉴秋有点担忧:「小姐,你的脸色很可怕,是不是不舒服?」 她刚才真是糊涂了,应该叫何小大夫看看小姐的脉象才是,自从上回捞邱晴空出狱,苏容意病倒后,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在和那些人斗智斗勇的,身体一直就没好透。现在这件事,看起来更是复杂,她又不是事事都爱讲出来的性格,长此以往,心思太重,身体怎么会吃得消呢? 「我没事。」 苏容意对她微微一笑。 宋窈娘拉拉鉴秋的袖子,「为苏小姐多做些好吃的东西,你别光顾着自己……」 鉴秋应是。 主仆两人才打道回府。 「三表妹……」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容意转回头,觉得视线有一阵模糊,逆着阳光,有一人对着她笑得如三月春光,暖意融融。 「呀,表少爷今日回来呢!」鉴秋一拍脑袋,她们竟都忘了。 白旭穿着雨过天青色的一件长衫,浑身风尘仆仆的,显然还没来得及去换过衣裳。 「表哥,别来无恙。」 一别多日,白旭只觉得她似乎看起来很不好,她在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 「我很好,但是你,好像不太好。」 苏容意摇摇头,「说起来,表哥,帮了我一个大忙,一直记着,等着你回来讨人情。」 白旭陪着她一起往回走,「我倒是忘了,你却只记着人情,常理来说,不是第一句该问路上平安否?」 「我知道表哥一定是平安的,」她顿了一顿,「表哥要办的事也一定办妥了。」 白旭笑起来,「我去了云州,山高水长,一走数月,差点就要不认得金陵了。也快要……不认得你了。」 他想叮嘱她,对自己好一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憔悴这么瘦呢? 以前的三表妹,很美很艳,肤白如玉,整个人饱满如桃李,眸间看不到半点忧愁。可是现在的她,没有半点少女活泼恣意的快乐,他一直知道她让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如今看来,是更多了。 他很想帮助她卸下一点肩上的重担。可是这样的话,说出口未免太显浮浪,他是不会说的。 「我又不会变,表哥真是说笑了。」苏容意接到。 「不会变吗?三表妹才是在说笑……」他轻声回道。 苏容意却没听仔细。 白旭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递给她。 「送给你。」 苏容意看了一眼,刚要说「太贵重,不能收」,立刻打住话头:「这是什么?」 「这是红玉的原石,我在云州的时候,问一个过路的商人买的,不贵,但是你看,很有趣。」 苏容意看着这块花纹斑驳的玉石,红色的地方看起来似乎很像…… 一只兔子。 「我记得你是属兔子的。」白旭道。 「我属兔啊……」 苏容意喃喃说。 其实她要比这位苏三小姐大几岁的。 「三表妹,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谢谢表哥了,」她收下来,「改日答谢你。」 「如何答谢?」 「不如就请吃一两银子一碗的馄饨吧。」 他笑起来,想到那日带着凉意的夜里,馄饨香气里她的浅浅笑意。 第二天起来,苏容意便觉得喉咙疼痛喑哑,难以开口,头重脚轻,「这是风寒又起来了。」忍冬摸着她的额头,吩咐鉴秋下去煎药。 鉴秋也很担心,「小姐,旁的事你就别多想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 她以为是因为苏容意昨天被吓着了。 忍冬又和她商量着去炖冰糖燕窝,苏容意被她们勒令只能躺在床上。 躺着也好,她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 这些日子,她一睁眼就要盘算,怎么防着别人的算计,又要怎么反过来算计别人,再加上谢邈的事,她现在毫无头绪,她有时真羡慕江湖人,过那种快意恩仇、一刀见血的生活。 只有躺着的时候,她才可以什么都不想。 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一道男声在外头。 「……去请过大夫了吗?几时发起的病来?有没有随时在炉子上热着药?」 「鉴秋……」 外头应了一声,隔着帐幔,她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是白旭。 他很守规矩,隔着帐幔和她说话,鉴秋进进出出地服侍她也不影响。 「三表妹,这些日子你身边的事我都听说了,想来你心思难解,忧虑太多。」他停了一下,「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第80章 「哪里?」 白旭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家。」 苏容意明白过来,「表哥从云州回来,先到金陵,还未回江阴去过?」 「是啊,借着这个机会,你不想去江阴看看吗,我母亲在来信中还提及你。」 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白旭似乎怕她多想,又补充说:「外祖母说,三舅母出事之后,四表妹终日以泪洗面,正好也想让她去散散心,算起来,你们两个,还是小时候去过我家里,可能你都忘了,那时候,你们还都是扎着两个小鬏的娃娃。」 他说的是别人,苏容意却有一种那也是自己的错觉。 她其实很想,像真正的苏容意一样长大。 「表妹,你觉得呢?」 「或许……也不错吧。」 她确实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昨天突如其来的情绪,对付谢邈,一定要心平气和,她现在胸口憋着一股怨气,是很容易被识破的,她如今这样,也不适合去镇国公府,正好避开一阵子。 见她答应,白旭心中也莫名有了些雀跃,他觉得自己怎么,仿佛在向不知事的弟弟靠拢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很有分寸地告辞,出门正好被小厮逮住,说是苏绍云满府找他。 「怎么了?」 「四少爷说,今儿言少爷造访,他实在应付不过来,请您去救救场。」 言霄。 白旭有点头疼,这人还真是个混世魔王,行事没规没矩,讲话颠三倒四,听说近来频频造访苏府,似乎是对苏容锦有意,苏太夫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白旭在花园碰到了正在陪白旭逛园子的苏绍云。 「哎呀,」言霄正在指点园艺,「你们家种的花花草草也太多了吧,你瞧瞧你瞧瞧,都缠着本少爷的脚了。」 苏绍云这时候对他已经完全没有起初的尊敬,只觉得他就是个大麻烦,「那言少爷觉得应该如何?」 「我觉得应该放几只田鼠进来,让它们好好咬咬这些不听话的树根花藤的,也给你们家园子添点生气,窜来窜去的多可爱,你觉得好不好?」 苏绍云嘴角抽了抽,好……好什么好啊…… 满府的丫头小姐不被吓疯才怪。 白旭过来朝他行礼。 言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记得你,就是那位‘监守自盗’的表哥。」 他曾在大宝济寺法会上就如此轻慢于他。哪怕白旭修养再好,也不由有点动怒。 苏绍云却听不明白,「什么监守自盗的表哥?」 白旭用左右两根手指缠在一起,「就是话本子里说,表哥都很爱拐表妹们私奔,这位白兄不知道是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哦?」 苏绍云真想抬手抽自己一巴掌,谁让他乱问话。 白旭定了定神,迅速岔开话题,「言少爷可用过午饭了,这个时辰,正好府里该传膳了。」 言霄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他笑嘻嘻地说:「可是我这么留下来蹭饭,会不会让人觉得脸皮很厚。」 他的脸皮厚,似乎无关于这么一顿饭。 白旭如是想。 「那就请吧。」 言霄打量着白旭,说:「似乎之前在这里没有见到白世兄。」 苏绍云接话:「表哥先前去云州办事了。」 「哦,云州啊……」白旭点头,「真是巧,是我的家乡呢。」 白旭只觉得这小子每一个表情都不怀好意。 「不知白世兄觉得云州如何?」 「自是十分漂亮。」 「漂亮?指姑娘们吗?」言霄努努嘴,「我觉得金陵的女孩子们更漂亮些。」 苏绍云咳了一声,「不如说说言少爷爱吃什么吧,也好让厨房去做。」 白旭摇开扇子,「那就太麻烦了,不用。」 「好,那就……」 他又迅速打断苏绍云,「松鼠鳜鱼,麻辣牛舌有没有?你们苏家的私房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来我听听,甜品也不能少吧?我还挺爱吃酒酿小圆子的……」 苏绍云无言地望了白旭一眼,心中叫苦。 言霄似乎浑然不觉,对这样蹭吃蹭喝还要点菜的行为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这位大少爷又是要消食,又要午憩,还钦点了两个温柔貌美的婢女给他摇扇子,苏绍云伺候完他还要回头向长辈去禀告这位大少爷的用饭心得,生怕他在苏家有一点不愉快不舒坦。 苏容意吃了一碗粥,又躺回床上歇息,还没睡着,就听见房里有响动。 鉴秋正在托着腮打瞌睡,听见声音立刻清醒过来,就看见窗外翻进来一个人,动作很利落,落地的声音也不大。 第81章 好像是个男人! 她立刻就要大叫,那人却爬起来立刻朝她「嘘」了一声。 「是我。」 鉴秋瞪着他,「言、言少爷?」 言霄拍拍衣服,笑得很灿烂,「是我。」 「你你你这是干、干什么?」 怎么还翻窗进来?! 言霄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小结巴,你家主子呢?」 鉴秋立刻护犊子般手叉腰,「你别乱来啊,小姐在休息。」 言霄嘁了她一声,「怎么大白天睡觉。」 说着就要去扯帐幔。 「你快住手!」鉴秋又不敢大声喊,生怕惊动了人。 小姐虽然是和衣而睡的,到底被他看见也不太妥当吧。 可是言霄已经拉开帐幔,见到苏容意坐起身,靠坐在床头,一双秀目盯着他。 言霄说:「生病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鉴秋拼命要去拉开言霄扯着帐幔的爪子,差点就要用牙咬,被言霄另一只手揪着后领转了个圈推开两步远,「自己去旁边玩,小丫头。」 苏容意咳嗽了一声,「言少爷有何贵干?大白天就翻窗入女子的香闺,恐怕不太妥当吧。」 言霄眨眨眼,「苏三小姐,过河拆桥也没有你这样的,咱们好歹也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吧,你就这么对待友军啊?」 苏容意说:「客气是对待走正门的人的,阁下看来是不太习惯。」 言霄知道她意有所指,自己却又很正经道:「别家小姐的闺房不知道,你这里也太好翻了,下次你让丫头们把窗都钉钉死。」 苏容意看见鉴秋还在死命瞪着他,对她道:「鉴秋,去给客人端杯茶。」 言霄点点头,「是啊,今儿这么热,我爬窗也挺累的,快去,嘿你又瞪什么……」 言霄抽出腰间的扇子,猛烈地给自己扇了两下,才觉得凉快了点,又对苏容意努努嘴,「要不要也给你扇扇?」 「请你就站在那。」苏容意也很硬气,「我不热。」 言霄就踱着步打量着她的闺房,「我说,你那个表哥,有点不对劲。」 白旭? 难道他是特地来提醒自己的? 「何以见得?」 言霄说:「直觉。」 苏容意无奈,「我的直觉告诉我,某人才是更不对劲。」 「苏小姐,我发现你啊,对外面的事操心,总是多过自家。」 苏容意不想听他教训自己,「这也与阁下无关。」 「无关吗?你可知道你们苏家的底细,知道你表哥白家的底细?你自扫门前雪,可是是否也该要睁开眼睛瞧瞧四周,我不过是多嘴一句,你自然可以不听。」 这个女孩子倔强地不知好歹,他简直就是瞎操闲心。 他自然也是有些委屈的,她对那个姓白的,好像防备就没有对自己那么深。 鉴秋倒完茶,就看见白旭被忍冬领着过来,她吓得手里的托盘差点都翻了。 白旭奇怪道:「鉴秋,你家小姐有客人?」 鉴秋立刻回答:「没有!当然没有,是奴婢预感到表少爷你会来,特地先备下的。」 说着把托盘往忍冬手里一塞,麻溜地往屋里钻,「我去帮小姐更衣。」 「其实不必……」 白旭话都没说出口,他真是一头雾水,对忍冬道:「我不过是怕表妹病中无聊,特地寻了两本书给她,你们代为转交就是,不必唤她起来。」 忍冬笑说:「表少爷,既然鉴秋出来,想必小姐是醒着的,您不用这么客气。」 那边厢鉴秋撒腿跑进来,一把就要拉着言霄的袖子往窗边拖。 言霄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鉴秋急道:「表少爷过来了,您就快走吧。」 言霄很愤怒:「我很见不得人吗?」 想他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让他,从没他让别人的时候! 「谁让您是不走正门进来的,能怎么和人家说?」 言霄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你这么用力干什么?喂,弄得我好像见不得的人奸……那啥啥一样,本少爷不干。」 苏容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批衣下床了,站在五步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鉴秋,再加把力。」 「喂你!」 这对主仆,到底是有没有良心啊。 「好了好了!」言霄一把推开鉴秋的额头,「别弄得像赶一样,是我主动走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鉴秋只希望快点赶走这尊瘟神,随便怎么样都好。 白旭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据说帮小姐更衣的鉴秋,满头大汗地差点坐在地上。 第82章 「这是……在干嘛?」 「打苍蝇。」苏容意很冷静地回答。 「对,打苍蝇,」鉴秋附和,「好大一只苍蝇,怎么都赶不走。」 白旭看了忍冬一眼,忍冬也很奇怪。 小姐房里从来没有苍蝇的啊。 言霄弄了一身的草叶子,烦心地边拍边走,正好遇见一个四处找他的小厮,他认出来这是苏绍云身边的人。 「言少爷,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小厮一双精明的眼睛直放光。 言霄没好气地说:「问问问,能去哪里?去爬你们府里小姐们的窗了!」 小厮当然不信,「言少爷,您别说笑啦,咱们四少爷备好了棋局,等着您呢,请吧。」 「不去,」言霄挥挥袖子,满脸不开心,「今日没心情,改天吧。」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往马房那里过去,准备牵马回家,完全没有要和主家告辞的意思。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感慨,真是个任性的少爷啊。 不过想想以人家的身份地位,有那个资本,镇国公也算有地位吧,都不敢活得这么恣意妄为的。 ☆☆☆ 三日过后,苏容意就跟着白旭准备去江阴姑母家小住几日。 临走前,苏太夫人还特地叮嘱她,让她好好看好苏容迎,别再让她犯浑。 以往这样的话是不会出现在她耳边的。 其实有了个犯大错被惩戒的母亲,苏容迎这些日子以来收敛了不少,不敢像以往似的耍性子了。 苏氏亲自到门口接她们,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也有人依旧摆着一张冷脸。 白蔷。 几个月不见,她倒是出落地更标致了。 白家是大族,人口众多,一一介绍起来也麻烦,苏容意只略微记了几个,反正她就是住几天,也不在乎认识不认识他们。她侧眼去看苏容迎,她可就不一样了。 苏太夫人的意思,大概是想让苏容迎嫁给白旭或者白晟中的一个,毕竟苏三太太送去家庙后,她的婚事还是受一定影响的,别的人家或许会在意,苏氏却不会嫌弃自己的亲嫂子,况且苏太夫人早有结表亲之意,这次恐怕也是先让苏氏和苏容迎相处看看。 苏容迎闷闷不乐的,白蔷便陪在她身边替她开解。 苏容迎找到机会便向倒豆子一样把这些时日来的事告诉给白蔷,白蔷暗自惊讶,苏容意竟然还有这等手段,三太太还真的拿她不住。 「蔷姐儿,我们是表姐妹中年龄最相近的,我有什么也都全告诉你了,我如今这样……你可不要嫌弃我啊。」 白蔷脑筋一转,她这哪是怕自己嫌弃她,分明是怕二哥嫌弃她。 「你放心,不会的,家里的事就不要多想了,三舅母一定不会有事的,等过些日子舅舅们和外祖母的气消了,说不定她就回来了,还能赶上你的喜酒呢。」 「你又取笑我。」苏容迎红着脸推推她的手。 「这哪是取笑,我看你不如嫁到我们家来,我母亲待你们几个一向都好,两位哥哥也都这般优秀,真是再好不过了。」 苏容迎的脸更红了,她哪里不明白长辈的意思,脑中浮现出白晟俊秀的脸,一时也有点心荡神驰,可是她一想,白旭作为长子,却迟迟还没定亲,难道她会配给白旭? 她立刻问白蔷,「我年龄还小,婚事不急什么,倒是你家里,大表哥怎么还未定亲?」 白蔷说:「我大哥……我也不知道,总之是父母亲的意思,似乎我们家族中的嫡长子成婚都晚,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是什么道理?」苏容迎倒是没听闻姑父家里还有这等事,苏氏嫁的是白家二老爷,并不是宗妇,但是却是当家主母,这也很奇怪。 白蔷耸耸肩,「我大伯就是如此,到了近三十岁才成亲,后来娶了大伯母,我都没怎么见着面,大伯母就过世了,膝下至今无出,所以现在府中是我母亲当家,想来我大哥也不会太早成亲吧。」 苏容迎心中定了定,白家怎么样她管不着,只要不是白旭,是白晟就好。 白蔷也是聪明人,知道她是瞧不上白旭,未免有些不开心,「我大哥脾气温和,人品稳重,就是你四哥也很倚赖他,以后谁做我大嫂都是极有福气的。」 「自然自然。」苏容迎立刻接话,可是少女谁不爱俏郎君,况且白晟书还念得好,日后一定可以科甲折桂,白旭和他比起来,简直太普通了。 苏容迎看白蔷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嫌弃她是个只看表相的庸俗之人,不由想起当日在镇国公府时她的失态,便故意道:「你心中有什么如意郎君的人选,不如同我说说?」 白蔷也脸红,「我哪有什么人选。」 第83章 「江阴这里虽不如金陵,但是名门望族也多,白家又是一等一的人家,想必你要挑花眼了。」 白蔷微微蹙眉,「倒是不如金陵好。」 果然啊,她的心上人就在金陵。 苏容迎心中警铃大作,莫非她真是看上了镇国公?白蔷竟是这等人! 苏容迎急于探听,便说起谢邈婚事延期一事,可白蔷似乎毫无反应。 「这些日子,姐夫他也不太往府里来了,倒是不该献殷勤的人又来,二姐姐也甚为烦恼……」 白蔷好奇:「什么不该献殷勤的人?」 「就是金陵城中有名的那位言少爷,静穆大长公主的独生子啊!」 白蔷脸色突变,「他对二表姐……」 苏容迎压低声音,「这话我不敢说,怕是影响二姐姐的清誉,不过你知道么,当日他送了一盆红珊瑚盆景……」 白蔷却迟迟没有回话,苏容迎抬头,见她秀眉微蹙,神情呆滞,面露凄惶之色。 不会吧? 她看中的是言少爷?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苏容迎拉了拉白蔷的手,「蔷姐儿,你还好吗?」 白蔷知道心事恐怕已被看穿,也不隐藏,「你适才说的,都是真的?」 苏容迎忙安慰她说:「不过三两句风言风语,如今言少爷与我四哥走得近,常来府中,或许并非就是对二姐姐有什么,况且二姐姐与镇国公的亲事板上钉钉,绝不能改。」 他竟时时去苏家? 白蔷心中立刻升起一团火焰,她咬了咬唇,心中已然有了谋算。 她要想办法,跟着苏容迎回金陵去! 用完早饭去见苏氏,苏氏又赏了一道酥饼给她们。 「这是我家里厨子的拿手戏,你们尝尝。」 苏容意和苏容迎不敢推拒,当面便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苏氏很有兴趣地询问她们。 苏容迎小心回答:「甚为可口,味道很美,在金陵也少有这么好吃的,今儿是侄女有口福,多谢姑母了。」 苏氏看向苏容意。 苏容意实话实话:「香酥而味淡,更适合长辈的口味,若是祖母吃到,一定很喜欢。」 苏氏点头笑笑,「算你有孝心,时时记着你祖母。」 苏容迎攥了攥手心,两块饼而已,难道还来试她们不成? 白旭三兄妹这时候也往母亲这里来请安了。 苏氏和他们叙说了几句,就考较了白晟的功课,他答得差强人意,苏氏便有些不悦。 白晟咕哝道:「为何母亲不考大哥,总是考我。」 苏氏冷道:「你不在功课上与别人争长短,却在意这个?」 白晟低头不语。 一时气氛有些不同,白旭便开口:「母亲,两位表妹多年没来过了,不如今天我带他们出去踏踏青,游玩一番可好?」 苏氏首肯,「这主意不错。」 「二弟想来近日读书累了,不如也一同出去走走,开阔下心情。」 「还有我还有我!」白蔷插嘴道。 苏氏知道他是给弟弟圆面子,叹道:「你带着他们,我也放心些。」 白晟心里酸酸的,为什么母亲待他和大哥,就如此不同呢? 一行人便去城外爬山。 「这里是雪女峰,往上有座道观,观中的道长烹茶极为擅长,若表妹们爬的上去,自可以讨一碗喝。」白旭走在前头,向她们介绍。 苏容迎已经彻底上气不接下气,忙道:「大表哥,我实在爬不动了,没有轿子可以抬上山吗?」 白旭微笑:「既是爬山,自然是要用自己的双足。」 苏容迎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看见走在自己身旁的白晟,喊了声:「二表哥。」 白晟心绪不佳,只随意「嗯」了一声。 苏容迎觉得面上无光,更是脚步放慢,慢慢地与前面的苏容意和白旭拉开距离来了。 「三表妹可觉得还好?」白旭看了一眼苏容意,她刚生完一场病,精神倒是还不错。 苏容意点点头,额头上有细碎的头发贴着,她却不在意,「还好。」 「山上风景极美,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苏容意对他笑笑,知道他是看出自己近来愁思难遣,特地让她来散散心。 两人边走边说,白旭谈的最多的还是佛经和玄道,苏容意并不太懂,只是觉得这幽幽深山中,他平和的嗓音缓缓道来,确实让人心安。 等了许久,剩余三人才爬上来,苏容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白蔷也有些疲惫。 第84章 苏容迎虽然近来收敛很多,这一下看着白旭,不免又大小姐脾气发作起来,「我要净面!」 道观还有一小段路,白旭道:「若是表妹急的话,那里有条山泉,很是干净。」 苏容迎冷着脸,扯扯白蔷的袖子,「蔷姐儿,陪我去。」 白蔷懒得理她,「累得很,你自己去吧。」 苏容迎的脸又黑了两分,苏容意开口:「我陪你过去吧。」 白晟也接道:「我也去。」 三人到小溪边洗手,白晟和苏容迎两人说话,并不想带苏容意。苏容迎眼见这是个好机会同白晟亲近,便与他开个玩笑:「二表哥,你肩上有只小蜘蛛呢,我帮你赶走它。」 说着就要伸手去帮他拍。 谁知白晟却是最怕蜘蛛的,立刻往后大跳三步,「哪呢?!哪呢?!」 他急步后退,一下撞到了身后的苏容意,旁边就是溪水,苏容意被他这么大的劲一撞,差点就要掉下去,在男子面前落水十分不雅,她硬生生扭了个方向,控制自己保住平衡。 溪边都是鹅卵石,她这一下,虽然没往小溪里栽倒,却把脚踝给扭伤了。 感到身后不对,白晟立刻回头,就见苏容意矮身蹲在地上,面色痛苦。 「三、三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容意冷道:「扭了脚。」 「应、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白晟往苏容迎的方向倒退了几步,苏容迎见他这样,忙说:「对啊,是她自己扭到的。」 苏容意抬头,懒得和他们计较,「还不快去叫人。」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大声唤下人过来。 「这是怎么了?」 看着苏容意一瘸一拐地被人扶过来,白旭沉声问白晟。 「就、就是三表姐她扭伤了脚啊……」 白晟回答。 他从前就讨厌苏容意,谁让她一直和他喜欢的二表姐作对,以前大哥似乎也和她没什么交集,不知为什么近来却对她很不一样。 白旭生气了。 白晟很明显能感觉到。做兄弟十几年,他几乎从未见过兄长生气,他对自己,总是处处相让,从来不争,甚至自己对他发脾气,他也总是包容,就连苏容迎常常对他言语不敬,也没见他放在心上过。 可这次,他是实实在在对他们两个生气了。 「去找父亲还是找老师,你自己选。」 白晟低下头,「找老师。」 这是给他的选择,找师父受罚,还是找父亲。 师父顶多罚抄书,找父亲,他就要脱层皮了。 苏容迎替白晟抱不平,「大表哥,这又不怪二表哥……」 她话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白旭的神色有点不对。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伪妆记》卷一 作者:小沙包 02、《伪妆记》卷二 作者:小沙包 03、《伪妆记》卷三 作者:小沙包 04、《伪妆记》卷四 作者:小沙包 05、《伪妆记》卷五 作者:小沙包 06、《伪妆记》卷六 作者:小沙包 07、《伪妆记》卷七 作者:小沙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