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白蔷也忙拉住她,轻声说:「我大哥虽然平时很温和,但是他生气的时候,说一句话,顶我们一百句,为了二哥好,你就别求情了。」 苏容迎只好噤声,真没想到,在苏家被她们所有人忽视的大表哥,其实在江阴白家,竟是很受长辈看重的。 她又有些看不明白了,大表哥文武都不行,长得也无甚出色之处,和身边的白晟相比可说是黯然失色,难道仅仅是因为长子的身份? 「现在可如何是好?」白旭蹙眉看着苏容意的脚踝,「还能走吗?」 「怕是不成了。」鉴秋看过苏容意的脚伤,「起码这会儿肿的厉害。」 白旭看了一圈四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哪位妈妈力气大些的,背表小姐下山,回府自然有重赏。」 他后悔把没有预先准备一顶小轿防范这种情况。 两三个婆子四下望了望,她们都是比较得力的妈妈,不是那等做粗活的,可没那么大脚力手劲。 一个出来回话,「大少爷,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山路陡峭,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背着表小姐,极容易摔的,老奴们倒是无所谓,表小姐身娇肉贵,可怎么是好?」 确实如此,白旭看看天色,若是此时遣人下山寻轿夫上来,一来一回,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可是她们不敢背,难不成要他来? 他看了下面几个弟妹,这可不行。 「不用这么麻烦。」苏容意出声,她指指上面的道馆,「离道观不远,找两个丫头先扶我上去,表哥再派人下山通知,好在有个歇脚地。」 道观里一般都有些跌打药酒,也能让苏容意的伤早些止住。 白旭吩咐白晟,「我陪三表妹上去,你带着两个妹妹先行回府,把情况同母亲说明一下,山下的人分两队,一队跟你们回去,一队上来寻我们,你们别再逗留,一会儿天就黑了,别再出事,两个妹妹的安全交给你,可以做到吗?」 白晟面对他这么严肃的时候说的话,不敢有任何异议。 道观不大,人也很少,几个小道童接待了他们,还很善心地拿出了跌打药酒和冰块,苏容意渐渐觉得伤处也不再疼痛了。 「这里确实如表哥说的一般,很漂亮。」 依山而建,清净秀雅的道观,更像是一处避暑山庄。 「这里本就是前朝一个贵人的私产改建而成,原先就想请你过来,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只是扭个脚,也无大碍。」苏容意宽解他,「况且以此骗来道长的一杯香茗,也算不赖。」 若是他们适才那乌泱泱一堆人涌上来,脾气古怪的老道长未必就肯接待他们。 这边正说着,老道长挥着拂尘过来了。 「二位,你们府中的人已经到了。」 白旭站起来感谢他,「多谢道长,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慢着,」道长说:「这位少爷,你瞧瞧外头的天色,这会儿摸黑下山,不仅小姐饿着肚子不说,也太不安全。」 「那么依道长看?」 「不如在老道这观里留宿一宿,观中清粥小菜,却也不至于叫二位饿着肚子,明日一早,再下山无妨。」 白旭知道以苏容意现在的情况来说,自然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 「可是……」 老道长见他突然不敢启齿,脸色尴尬,明白过来,「你们不是亲兄妹?」 白旭略有些脸红,「是表兄妹。」 孤男寡女,在外借宿一宿,他怕对苏容意名声有影响。 老道仰天笑起来,「看二位气度不凡,原来也是红尘中人,不可免俗,不可免俗,既然如此,老朽也不强留。」 白旭见苏容意神色平静,似乎又望着窗外出神了,心道,他心中磊落,又怕什么,表妹脚伤难行,在这里修养一晚才是最好,又不是住一间屋子,他理亏什么? 「如此就多谢道长美意了。」 道长走后,白旭就吩咐一个属下回府去报告消息,让白氏不要再等,明日清早派人到山下迎接就是。 用过晚饭,苏容意躺在小床上,听着外头竹叶沙沙的声音,似乎山里的风格外大些。 鉴秋拿着药膏一下一下给她按摩着伤处。 「好了,丫头,别揉了,我不疼,你过来,我们一起睡。」 「那怎么行!」 「观中房间就那么几间,你也不能睡地上,又不是家里,地上多脏,来吧,小姐几时嫌弃过你。」 鉴秋嘻嘻笑着挤到苏容意旁边,两人一起望着有些老旧的屋顶。 「小姐,这样也挺舒服的,感觉咱们在山里隐居了呢。」 第2章 苏容意微笑,「我以为你这般年纪的小丫头,都喜欢热闹。」 鉴秋不以为然,「要说热闹,问月阁够热闹了,可是我觉得好没趣,倒是不如在这种人少的地方好,养只小狗,就来往几个邻居,每天都无忧无虑的。」 这小丫头的梦想真朴实,也很可贵,苏容意说:「一定会实现的。」 白旭在苏容意门外,见到她屋中灯熄了,才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回到自己屋中。 山里的夜静谧地很,今夜连知了声都没有,白旭和衣躺下,想到这几个月在云州的日子。 没有哪一个夜晚像今晚这么让他心安的。 他朦朦胧胧地睡过去,还未深眠,却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倏然睁开眼,翻身坐起,看到本该是竹影斑驳的窗户上映出了橘红色的光。 他瞳孔微微放大。 大火! 他打开门,小院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下仆们今天都太累了,睡得很熟,他当机立断,一脚踹开旁边的卧房,床上的人立刻惊醒。 「快!叫醒所有人,赶快下山,别慌,山林大火,一时半刻烧不过来,不许自乱阵脚,一刻钟后,我要见到所有人在观门口!」 那护卫是他的亲信,二话不说,立刻就去找其他人。 白旭立刻冲到苏容意的院落,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大声拍打门窗。 苏容意立刻清醒,忙让鉴秋去开门。 今夜果然也不平静。 白旭匆匆进门,里面没有点灯,可是光却从外面照进来。 苏容意立刻意识到,这是山林大火。 她忍着脚疼,自己穿好鞋子,「鉴秋,快,扶我出去,我们立刻走。」 「小姐……」 白旭道:「东西别收拾了,你们身边有没有什么丝帕布帛,沾湿了水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鉴秋迅速拿起桌上的水壶按他说的做。 苏容意试着挪了一下步子,一个踉跄。 白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隔着薄薄的衣裳,少女的体温缓缓传到他的掌心来。 这个当口,白旭根本顾不得心荡神驰,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转过身去:「事不宜迟,得罪了。」 苏容意明白他的意思,性命攸关,哪里顾得了男女之防,将他的衣裳把自己罩住,尽量隔着衣服,爬到他背上。 「鉴秋,快走。」 白旭喊了一声,立刻带着二人快步走出去。 此时屋后已经冒起了浓烟,火势蔓延地竟然比他想象地还要快。 白旭的步子迈地又稳又快,手腕很有力,不像是一个一点武艺都没有的人。 白旭背着苏容意来到小院门口,却见到三五个仆人聚集在这里,两个婆子正在抱头痛哭,剩下的轿夫也呆愣愣地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出去?」 一个护卫正在努力扯门把,「少爷,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白旭冷笑,「徐广!」 适才他叫醒的那个护卫从高高的围墙上跃下。 苏容意确定白天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么个人,竟然是个高手。 白旭问:「隔壁院落道长等人呢?」 「少爷,没听到任何响动,怕是……溜了……」 白旭冷静地说:「不,应该是被杀了。」 他背上的苏容意明白过来,原来,是寻仇啊。 那边的护卫还在踹门,浓烟已经从后面滚滚而来。 白旭回头,思考从后面逃走的可能性。 苏容意在他耳边说话,他耳朵一红,差点手一个不稳将她摔下来。 那女孩子吐气如兰,可是话中没有半分绮念,「既是寻仇,又是这种火势这么大的烟,恐怕后头被人浇了火油,绝对不能往后退。」 白旭定了定神,对几人道:「清闲了几天,连功夫都忘了。徐广,带着他们把衣裳拧成结绳,你去外头,我记得外头正好有棵树,一个个让他们爬出去。」 为数不多的几个护卫立刻领命。 时间有限,几个男人差不多都脱了个精光,连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也豁出面子脱了两件外衫,鉴秋吓得忙捂着眼睛。 「少爷!」徐广想让他先走。 「我不急,让他们先爬。」 徐广虽然功夫好,却也带不动那些大男人和五大三粗的婆子,鉴秋和苏容意倒是可以。 第3章 「你先背鉴秋出去。」 「可是小姐……」 「鉴秋,你听话!」苏容意喝道。 鉴秋努努嘴,只能认命地捂着眼趴到徐广光裸的背上。 烟越来越浓,白旭只觉得眼睛疼,一块湿帕子却主动递到了他口鼻处,还带着微微的茶花香气。 他一双手背着苏容意,她帮他捂着口鼻,一直到徐广终于站定到他们面前。 「少爷,快!」 「嗯,苏小姐交给你。」 他一把把苏容意兜地严严实实的,对徐广冷道:「不许出一点差错。」 徐广若是能选择,他也不敢背苏小姐啊,可是人命关天,哪里能容他多想。 「少爷,你,可以吗?」 白旭在这个时候还能笑,「怎么不可以,我没有那么弱。」 转瞬间,苏容意就到了墙外,没过多久,白旭也出来了,可是他和众人一样,身上灰尘满布,还有在墙上和树上擦出的伤,十分狼狈。 白旭看着累瘫在地上的几个人,说道:「还不能歇,山林大火烧起来便是排山倒海,赶紧下山。」 苏容意又被徐广快速扔回白旭背上,好似她是个大麻烦,她在心中微微叹气,罢了,既然这是因白旭而起,用一下他的背也不是占便宜。 众人摸着黑下山,好在身后有火光照着,不算完全看不清,一个轿夫拿出火折子想说做个火把也好,却立刻被白旭喝断:「不能点!」 他很少这么高声说话,苏容意知道,这场大火是有人放的,目的就是烧死白旭,能逃出来已属庆幸,不能再暴露他们的行踪。 是谁呢? 苏容意猜到,一定和他在云州做的事有关。 山下有两个护卫接应,但是这两个,苏容意明显感觉到和苏府普通的下人不一样。 「少爷,属下在此观察多时,无人下山。」 这两个人显然训练有素,没有主人的命令,都不往山上挪半步。 就不怕白旭真烧死了么? 白旭点点头,「你们想办法去找顶轿子来。」 两人道:「方圆五里,只有几家农家,属下只借到一头驴。」 驴…… 也比没有好吧。 此时还没有天亮,一行人的样子十分狼狈,白旭道:「先去打点最近的一户农家,等我们稍做修整,再回家。」 苏容意坐在毛驴上,一颠一颠的,不舒服,却也没办法。 等到了最近的一户农家略做收拾后,她出来,看见白旭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正抬头望着天边隐隐露出的旭日。 他回过头来,眼中充满抱歉。 「这次,真的很对不起表妹你。」 苏容意由鉴秋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若不是我伤了脚,表哥也不会有此灾劫。」 白旭摇摇头,「不是这次,也是下一次。」 早晚而已。 他应该是早做好准备的,但是却没有人看出异样。她想不止是她,连白家,或许也没有几个人清楚白旭的事情。 「你不问我仇家为谁吗?」 苏容意摇摇头,「如果能说,表哥早就说了,有句话讲得好,知道的少的人才活得久,表哥不也一样吗,你也怀疑过我的秘密,却从来没有深究。」 她自己都是如此,对别人的事,就更不好奇了。 白旭笑道:「记不得记得当日,我替你保守了你夜探问月阁的秘密,那么今日,也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苏容意点头,「分属应当。」 可是她又想到,今天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仆妇下人,他们怎么可能谁都不说呢? 她看着白旭落寞而无奈的神情,又想起山下那两个人冷冰冰的样子。 立刻就明白,或许,那几个人,没有几天好活了。 果真后来的几天,她再也没在府中见到那两个妈妈,她没有问,这里是白家,她没有资格问。 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苏容意想: 白旭,其实比她,有更多的身不由己吧。 回到白家以后,苏氏对苏容意很歉疚,出门一趟,又是崴了脚又是遭遇山林大火,也有点太倒霉了。 她便商量着去寺庙里请两个和尚来念两天经,去去白旭和苏容意身上的晦气。 白蔷和苏容迎很不以为然。 「就数她事多,还连累二表哥这几天在屋里抄书,都不出来同我们玩了。」苏容迎扭着帕子抱怨。 第4章 白蔷翻着白眼道:「大哥处处替她出头,有什么办法。」 不仅仅是大哥,她觉得母亲都对这个苏容意另眼相看,真不知这丫头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 这话听在苏容迎耳朵里一刺,她压低声音,「莫非是大表哥他,有意于三姐……」 「不会吧。」白蔷立刻否认,她可不要苏容意做自己的嫂子,真是太恶心人了。 「大表哥的心思你又怎么知道。」 苏容迎倒是觉得很有可能。 白蔷蹙眉,「就是大哥喜欢,大伯父也肯定不会同意,三表姐那个性子脾气,还有在金陵的名声,这个年纪都没定亲,还想入我白家门?做梦。」 苏容迎奇怪,「怎么大表哥的婚事不是姑母和姑父做主吗?」 白蔷说:「大伯父无子,脾性又古怪,深居简出的,不过却唯独待大哥极亲厚,我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安排大哥跟着大伯父学习,想来本来是打着过继的主意,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成。」 苏容迎心里暗讽,没听说白旭文采非凡,看来白家的大老爷也不过尔尔。 「反正总归大哥是长子嫡孙,过继不过继以后白家也是他说了算。」 苏容迎心里一咯噔,「姑母和姑父也都是这个意思?」 白蔷反而很奇怪,「不然呢?」 「那、那二表哥他……」 「父亲是属意是二哥的,但是大伯父看重大哥,那自然以后就是大哥做主,这是毫无争议的。」 苏容迎暗自咋舌,原来这个只知蹲在家中的白家大老爷竟有这等份量,有官身的姑父在他面前也不敢违背一句。 她有些庆幸这次来白家小住这段日子,这白家的形势,看来与她所想大为不同啊。 ☆☆☆ 苏容意伤了脚,又在屋里歇了两天,鉴秋从念经的大师手里拿了据说「开光」的柳枝沾了水在屋里四周和她身上扫了又扫,说是能驱邪保佑。 「又是病又是灾,小姐最近可不大顺当。」 苏容意笑她,「你家小姐可不止最近不太顺当。」 「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鉴秋正色纠正她,「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好好好,是我口无遮拦,鉴秋姑娘别同我置气。」 鉴秋捂着嘴笑,小姐有时候也挺有趣的。 两人还没欢畅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叙夏竟然赶到了白家。 苏容意留着忍冬看顾府里,叙夏则帮她盯着手里的产业,她亲自来这趟,看来是像她吩咐过的,一定是京中有事。 「小姐。」叙夏脸上没有过分夸张的表情,但是看得出赶路仓促,「奴婢不敢耽搁,有件事一定要亲自告诉小姐。」 「你说。」 「宋娘子……怕是出事了。」 鉴秋在旁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尊卑忙问:「娘、娘子她怎么了?」 叙夏说:「问月阁被封,是……镇国公带的人,名义是,窝藏细作。」 苏容意立刻明白。 「这都怨我。」她闭了闭眼。 当时宋窈娘要安排眼线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她就不太赞成,毕竟谢邈那样的人,他未必不清楚自己府中四处都有别人安排的眼线,但是不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动这些人。 上次她们得到了谢微的药渣,镇国公府的那条线就该彻底断了,恐怕宋窈娘与那婆子还继续联系。 都怪她当时心中太急太气,顾虑地不周全,没有郑重地叮嘱她。 栽到谢邈的手里,扯出她来事小,她怕宋窈娘保不住命。 果真是个大麻烦。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鉴秋带着哭腔。 宋窈娘毕竟养了她这么些年。 鉴秋一下跪到在苏容意跟前,「小姐,您一定要救救娘子啊!」 「你起来,你就算不说我难道会放任宋姐姐去死吗?她到底是因为我才被谢邈发现,这件事当然由我解决。」 叙夏抬头瞧了主子一眼,这回是正面和镇国公杠上,谈何容易啊。 「小姐打算怎么安排?」 苏容意抚了抚额头,「安排?这个时候,什么阴谋阳谋都无用了,我只能赌一把。」 赌谢邈的脾性,也赌自己的运气。 她不能再像上回一样躲在背后,筹谋算计所有人,她这一次,要堂堂正正地站到谢邈面前去。 苏容意的吩咐回到了一贯的凌厉气势,「鉴秋,别哭了,立刻去通知大表哥和姑母,我要立刻回金陵去。叙夏,你帮我收拾行囊。」 第5章 两个人奉命出去。 苏容意独自坐在榻上,笑自己真是天真,在敌人没有斗倒之前,她竟然敢放松下来。 白旭听到鉴秋的回话,自己过来了一趟: 「你脚还没好透,急着回金陵做什么?」 苏容意指指旁边的叙夏,「有些事要回去办。」 对着他,她也没必要费尽心思扯谎。 白旭蹙眉,苏三太太走了,苏家暂时没有什么人会为难她,那么就是外面的事,又是因为她那个香料铺子吗? 不,他其实早就怀疑,那铺子不过是个障眼法,苏容意做的事,远远不止这些。 两人约定好互不相问,他也不会违誓。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苏容意也不客气,笑笑,「在姑母那里怎么说,恐怕要劳烦表哥。」 白旭叹气,「你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想。」 「姑母如此聪慧,我编的借口,怕是挡不住她三句问话。」 白旭无奈,「且不用赶在今晚,再急也等到明天一早,我自然会帮你安排妥当。」 白氏那里,确实由他来说更加好。 「那就多谢表哥了。」 白旭摇摇头,「我在家中暂且走不开,金陵那里,你可以应付吗?」 若不是他的事情还没有料理完,他很想去帮她,她自己一个女孩子,总是硬撑,有什么好处呢? 苏容意的微笑却总是带着淡淡的自信,「我什么时候不可以过。」 白旭哑然,「还真是个不知道客气的丫头。」 话虽这么说,他心中却淡淡地有些喜悦,苏容意待他,终于不似以往那般相隔千里了。 他也渐渐有些,被她归类到「朋友」或是「熟人」了吧? 他想起那夜漆黑的山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可是背上轻地似乎毫无重量的她,温柔的呼吸仿佛还浅浅得留在耳边,平静而绵长。 毕竟,也算是共过生死了啊。 苏容迎自然还要留在白家再待一阵子,苏容意便自己一架小马车,带了些白氏拖她带回去的东西一起。 白蔷倒是望着前往金陵的马车略略有些出神。 苏容迎神清气爽,她只觉得,苏容意这灾星在哪,她就不顺,这回她一走,是再好不过。 白旭亲自送她出城,到了城外,他低低扣了扣车窗,苏容意掀开一条缝隙,见到他如玉的手指扣在窗上。 「三表妹,金陵见。」 他温和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暖意。 苏容意点点头,「金陵见。」 车轮滚动,她轻便的小马车在官道上疾行,如它的主人一般归心似箭。 白旭笑着摇摇头,还真是像她,完全没有离情依依,走得真干脆。 他唤来身边亲信徐广,「让你去打听的清楚了吗?金陵城中这几日来有哪些大事?」 徐广也很无奈,要说是皇帝驾崩,王爷娶妻这样的大事还真没有,他只好挑一些相对比较「大」的事情来汇报,比如陈将军的小舅子得了一匹千里马,何太尉的岳母大人过世,谏议大夫的母亲痴痴呆呆地到处认儿子,镇国公带人封了一家青楼等等…… 白旭听了一遍,听到镇国公时终于有了反应,「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封青楼?再去查查。」 徐广只觉得大概是些风月之事,劝了几句,「少爷,再耗费人力在这等事上,大老爷恐怕又会……」 白旭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我知道了。」 少爷一向是这样,很听劝。 徐广想着。 白旭心中却是满满的无奈,他手下的人,又何曾是他的人呢?就连他自己,也不是他做主的啊。 苏容意回府,舟车劳顿,她的脚伤又有些复发,忍冬拿着冰块来给她冷敷。 「小姐何必这么赶,身体才是最要紧。」 苏容意扭了扭脚踝,「没事,你下去吧。」 「小姐……」 鉴秋脸上一直没有露出过悦色。 苏容意知道她放心不下宋窈娘。 「你别担心,宋姐姐还很平安。镇国公拿她,不过是想抓住背后的人,没抓住之前,要她性命能如何,待我明日去了镇国公府,他自然就用不着宋姐姐了。」 鉴秋一惊,「小姐,您要拿自己去换娘子?这可不行啊!」 苏容意失笑,「你真爱胡想,我说换,谢邈就换吗,我自然要用我的法子。」 第6章 「哦。」鉴秋定定心,她相信小姐的本事还是很大的,「那小姐,我能不能……」 「不能。」 鉴秋很委屈,「人家还没说完呢。」 「你不就是想去看看宋姐姐,送点吃食衣服。不行,这不像上回邱大哥那样,谢邈说她是细作,她现在就是细作,你,和我,就算是有了薛栖的令牌,我们都不能进刑部去看她。」 「娘子被关到刑部去了?」 「别担心,不至于开始就用刑。」 只要她明天去自投罗网,宋窈娘一定会没事的。 苏容意抬头对她笑笑,「去睡吧。」 鉴秋点点头,服侍苏容意躺下。 一夜无梦。 再醒来的时候脚上已经好了很多。 「还是不太行啊,这要是落下病根,是一辈子的事啊,小姐……」忍冬跟在苏容意后面劝。 苏容意充耳不闻,径自吩咐叙夏去备车。 她一定,要用双脚,堂堂正正地走进镇国公府,走到谢邈面前。 ☆☆☆ 谢邈听说苏容意要见自己的时候,也不算有太大的惊讶。 她走到他面前,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 谢邈注意到了,她走路的姿态有些不正常,是脚受伤了吗? 可是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挺得直。 她在自己面前,好像气势从来就没有弱过。 「苏三小姐,似乎离你上一次过府还不是太久,是家姐的病情有什么问题?」 苏容意平静地说:「谢大小姐的情况很稳定,这次我过来,是为了私事。」 谢邈嘲讽地勾勾嘴角,「私事?我与令姐即将完婚,我与你,不该有任何私事。」 「哦。」苏容意说了声,「就当是我恬不知耻吧,非要巴上镇国公您。」 谢邈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也是一愣。 这还是个女孩子吗?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她,才发现她今日收拾地格外娇艳,云鬓高耸,乌发如云,唇颊皆是一片艳色,比起自己草草见过两次的素雅来,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他下意识的撇开脸去。 苏容意笑起来,「怎么了?镇国公见惯了欲拒还迎和清高自持的女子,不适应我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 谢邈蹙眉,沉声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笑得更娇了,笑声清脆如银铃,谢邈门口的柳昶都有些不可思议。 「停!」 谢邈只觉得额边青筋乱跳,一张俊秀的脸神色古怪,「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苏容意的印象里,他这样的神情已经可以列为失态了。 她不由在心底冷笑,果然啊,是男人,就逃不过一副好皮囊。 「我把来意说明,您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办法?听说您手底下扣了一个青楼女子,她是我的人,不知镇国公能否放了她?」 谢邈的神色恢复如常,其实两天前他就调查过那女子近两个月的往来,发现她去过花月春风这个香料铺子几次,他已经有些怀疑苏容意了。 可是她这么做的理由呢? 安插一个眼线在自己的府里,盯着的却是谢微的药,而她先前也问过自己关于药的情况,难不成为了好奇心,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谢邈不傻,苏容意,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她真是你的人?为何找这么一个青楼女子,又为何要做这等事?」他冷冷地盯着她,目光中毫无温度。 「理由啊……」苏容意用右手的食指绕着自己一撮秀发玩,看起来俏皮得可爱,「因为我很想了解您和令姐的事啊。」 谢邈冷笑,「你以为这种,三岁小孩都骗不到的理由,能骗我?」 她脑子有问题,还是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谢邈看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又思虑起来,她是仗着什么,竟会如此大胆地上门认罪? 谢邈脑海中细细地把她每句话都分析了一遍,把每一个她做这件事的动机都琢磨了一回。 可是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子,他发现自己很难看穿她。 「您要我说,却又什么都不肯信,这是什么道理?」苏容意十分坦然,「莫非是寻常您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太多,便连我一个小女子的半句话都不肯信?」 「那女人真是你安排的?」 第7章 「不然您以为我要替谁顶罪呢?」 谢邈确实想到了苏家,和苏容锦,可是不会的,他们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苏容意推出来。 谢邈一对眼睛十分冷漠,他盯着她,「你为什么对那药这么好奇,竟然安排细作也非要知晓?」 「那么您为何非不让我知晓?」苏容意反问,「我为谢大小姐治病,你们却对她吃的药都三缄其口,防备也未免太深了吧。」 谢邈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利光,「那你现在都知道了。」 「是,」苏容意神色未改,「不过是人血而已,镇国公却处处遮掩又是何必。」 而已? 谢邈的眸光又冷了两分,苏容意自然看出他似乎动了杀意。 「我这里有个猜测,不知道镇国公想不想听听看?」 谢邈抬眼看她,若是她果真猜到与薛姣有关…… 这个人断断不能留下。 「你说。」 苏容意手心微微发汗,她表面再怎么波澜不惊,心中也是紧张的。 可是她没有办法,如果再放任谢邈继续调查宋窈娘,他必然会查到多年前宋窈娘与薛姣的关系,这样一来,她和宋窈娘两个人,就真的无所遁形了。 谢邈这种人,宁愿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与薛姣有密切关系的人,又凑巧牵扯进调查药渣的事情里面,这样的巧合,他不会相信的。 为今之计,她只有冒险,将他的注意引向另一个方向。 苏容意脸上还是笑得很自信,「其实我一点也不诧异,世上能治病救人的法子多的是我不知道的,您要隐瞒也无可厚非,可是您做的事,却远远超过了隐瞒,似乎这是一个极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您现在才会这么看着我,似乎只要我窥探到这个秘密的一星半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一般。」 她还是在笑,一点都不怕他。 「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苏容意说:「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镇国公您,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医者,我曾对家中长辈说过,我医治谢大小姐,并不是医她的病,而是医她的命,这是不假的。因为我确实不精通医术,我只是比别人更精通一些养气归元,养命修身之道罢了。」 谢邈蹙眉,「你学的是道术?」 「非也,我师从大巫。」 谢邈嗤笑,「荒谬。」 巫道本是一家,只是巫祝、巫婆由上古发源,直到前朝,几乎已经完全绝迹,大周境内更是早就从太祖起就严令杜绝巫术。 苏容意在还是薛姣的时候,在西域边境接触过几个巫者,可这些人大多已没有什么神秘感,只是在村落中跳巫舞,或者主持祭祀、祝祷赚些钱,与先代大巫们的辉煌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就是相当于当日三太太请来给她「驱邪」神婆一般,入了下九流。 大周境内早已无巫,谢邈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苏容意笑笑,「镇国公可以不相信,但是以我所知,只有解巫术之毒,才会用到死人血肉这样残忍的药引。」 谢邈觉得她简直在胡说八道,「你要说,家姐是中了巫术不成?」 「不是。」苏容意微笑,「所以在我替她看病之前,您给她怎么吃药都不管用,是不是?」 谢邈一愣。 「您当然可以觉得我胡言乱语,可是我相信,留下我,绝对比杀了我更有价值。因为……」 「真正需要解巫术的,恐怕不是谢大小姐,而是宫里的那位吧。」 谢邈倏然眯了眯眼睛。 「听闻四皇子体弱多病,历代皇上几乎都是独子传位,到豫宗皇帝时,只出静穆大长公主一人,从此绝嗣,如今的皇上是小宗入大宗,按理说可以避免这种宿命,而皇上也是大周两百多年来唯一一个生过四位皇子的帝王,可是三位皇子全部夭折,四皇子也被太医诊断为行将就木,天下百姓皆传,大周皇室不遭天佑,必以绝嗣而亡,您也应该听说过吧?」 「这种叛逆之言,你竟敢在这里说。」谢邈觉得她真是胆大包天。 苏容意笑笑,「若是您因为我窥破了那个死人血肉的秘密,要因此杀我,那这几句话,就要成真了。」 「你说你可以治好四皇子?」 谢邈此言一出,就相当于证实了她刚才的推断。 是啊,他敢把薛姣的尸体放在宫里,却无人多说一句,甄老太君不敢吭声,谢邈和薛栖反而加官进爵,尤其是谢邈,他指婚苏太师嫡长孙女,不同于先代镇国公,还渐渐握住了实际军权。 第8章 种种迹象,不难推断,是谁纵容他,杀了自己。 全天下最有地位的人,全天下最想让儿子摆脱宿命的人。 当今皇上。 「能不能治好,还要看过四皇子才能断言。」 谢邈觉得今天她和自己说的这番话,真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可是这个女孩子,在他眼里只是很普通,顶多算是相貌出色一些的女孩子,竟然说自己是大巫传人,他还是不敢相信。 「你如何知道四皇子是中的巫术。」 苏容意觉得他这话问得可笑,谢邈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当今世上本就没有宿命之说,因为谁坐了皇帝,就必须承接过这种死儿子绝嗣的宿命,更是无稽之谈,事出必有因,这道理,您会不懂吗?」 谢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所以……我姐姐也是……」 「不是,」苏容意说:「若是,我便能治好,可是早前我就说过,令姐的情况,或许能压制,却不能根治。镇国公府上的‘因’,您这般讳莫如深,我可真是难以推断。」 听着她略带嘲讽的言语,谢邈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 镇国公府的因吗? 他们谢家的宿命…… 逃得脱,挣得开吗? 他看着这个女孩子,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真的可以解决一切般从容自信。 他心中一动,可是瞬间,又立刻稳住了心神。 他怎么可能相信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就因为那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们府中没有什么因,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果。」 苏容意微笑。 他自然是不肯说的,但是她以后也一定会知道。 「所以,听完我的话,镇国公可以放过我的人了吗?」 谢邈心底的一角略略松了松,她以为自己窥破了这个秘密,以为他瞒着这件事是因为皇家隐私。 也好,她不曾往死人的身份上猜。 苏容意看见他眼底的杀意渐渐地收起,知道自己引导他将视线放在宫里,算是成功了。 故意表露出的自信,装出自己全部猜到的样子。 幸好,能够奏效。 其实她说的话,关于宫里的推断,也不全是假的。 用她肉身留下的血入药,药效能有几何,她也不能断言,可是四皇子有病难治这件事,肯定是真的。而且恐怕是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否则皇上怎么可能包庇谢邈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天家多秘密,就算她是胡说,说四皇子中的是巫术,谢邈也不能断言她的话不可信。 至于会不会真的让她去给四皇子看病,恐怕谢邈如今还不至于相信她到这个地步。 但是足够了,他不会再想杀她。 「可以,不过……」 「我明白,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宫里的事,不是小女子能过问的。」 谢邈睇着她,「你知道就好。」 谢邈拿起纸笔,边写边对她说:「往后,苏三小姐,还是少一点好奇心的好。」 他可以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放过她这回,而且,若是四皇子真的…… 或许这丫头真的可以救其性命? 他想着又否决了,她的话还有待考证,他肯信,皇帝也未必肯信。 况且巫术,在大周是禁忌。 「多谢镇国公提醒,」她说着,决定再试探他一次,「不过这以死人血肉入药,究竟是您听哪位说的?宫中也有巫者?」 谢邈脸色又变了变,「休得胡言。」 苏容意心中冷笑,薛姣果真是他不可触及之阴私。 杀了她,他就真的再无半点愧疚吧。 可是哪怕再恨,她也要沉住气,今天这么做低伏小,就是要救出宋窈娘,她不能功亏一篑。 「镇国公见谅,不过也请您转告这位‘高人’,只是死人的血肉,可治不好四皇子。」 谢邈听完她这句话,渐渐地又有些焦躁起来。 他没有忘记答应过皇上的承诺。 但是这个苏容意,处处透着奇怪,掌握不住的人,他不会送到皇上面前去。 苏容意见他垂头陷入沉思,嘴角微微扬起。 就让他纠结一阵子吧,就和谢微那时一样,走投无路之时,他就只能相信自己。 他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死去的薛姣能够救回四皇子的基础上的。 第9章 谢邈,你可知道,你是求不了那个「死人」的,最终,还是会来求我这个「活人」。 「还有一事,我同镇国公说的话,也希望您对苏家保守秘密。」 谢邈回过神,嗤笑道:「这种话,你亲自去说,又有几人肯信。」 她还是保持着从容自持的态度,「别人不信更好,我只知道,您相信就够了。」 谢邈沉了沉眉,在她看来是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狼狈,「苏三小姐,还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对我说话的。」 她不害怕,「那么您可以威胁我不放人啊,我自然就会低头。」 谢邈握笔的手紧了紧,这个女人,确实让人生气。 他迅速写好手里的信,叫来门外的柳昶。 「迅速送到刑部张大人手中。」 他吩咐。 柳昶领命,离开前却很奇怪地看了苏容意一眼。 都这么久了,竟然还没谈完? 姐夫和小姨子单独共处一室这么久,怎么看外人恐怕都得往那些事上去想。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两个人心中对对方皆是百般筹谋。 不动神色下面尽是互相算计。 「人可以给你,但是治病的事,也希望苏三小姐尽力,府中其他事,不牢费心。」 谢邈冷硬地说道。 「分内之事,莫不敢忘,今日镇国公手下留情,我也铭感五内。」 她的样子可不像是感谢。 苏容意向他伏了伏,就像来时一样,挺着背一瘸一拐出去了。 还是脊梁笔直,气势不敛。 谢邈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烦躁。 柳昶吩咐完手下送信,进来给谢邈复命,就看见主子皱眉盯着门外出神。 他自然是不知道二人谈话的,可是就看谢邈让他送信去刑部,就大约猜到是要放了那细作。 「爷,那厨房的于婆子,竟然是……苏三小姐安排的?」 谢邈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苏容意还有些什么目的,可是又说不上来。 「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柳昶低语,「不会是……」 「什么?」 柳昶「咳」了一声,「爷,您都已经定亲了,想来她也不会有太过出阁的举动。」 谢邈知道他想歪了,却也没做多大的解释。 「若不是皇上和太后伺候,苏家的小姐倒是爷想聘哪个,就能聘哪个。」 谢邈的眉头拧地更深了,「胡说什么。」 他从来就无所谓娶哪个妻子,他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停留在男女情事上面。 「苏家三小姐,」他还是吩咐了一句,「去打听一下……」 「打听什么?」 「打听一下,她这些年来,有没有什么大事,出过远门等等。」 「这些年?」 柳昶觉得有些为难,这该从何查起。 她的话真真假假,所谓师从大巫,究竟有没有根据,谢邈还是要确认一下。 柳昶瞧着他的神情,撇撇嘴,还说没什么,竟然要把人家从小到大的事情摸个清楚,这下可真是,姐夫与小姨子纠缠不清了。 荆钗布裙,难掩秀色。 宋窈娘踏出大牢的时候,还依旧引来路人微微的侧目。 不施脂粉的她看起来更加清丽动人,只是现在看起来有些憔悴。 苏容意亲自来接她,对宋窈娘,她是充满愧疚的。 如果当日,自己没有去找她,没有拜托她,那么她如今,也不会无端卷入这些麻烦中。 「宋姐姐!」 宋窈娘看见她青布车帘后的半张脸,「苏小姐怎么亲自来了?这种地方……」 「你同我客气什么。」苏容意伸手,亲自拉宋窈娘上车。 宋窈娘坐定,面对苏容意,她显得十分局促。 「宋姐姐,对不住,都是我……」 「不!」宋窈娘抬头打断她,「苏小姐,我今天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您、您一定花了很多人力物力对不对……」 她是觉得十分对不起苏容意。 苏容意摇了摇她的手,「没有,宋姐姐,你不怪我就好,我救你出来,是我分内之事。」 「不是的……」宋窈娘也清楚,「是我太急躁了,才叫镇国公府里顺藤摸瓜找到了我,您以前就让我不要安排眼线进去,是我没有听。」 第10章 「我与姐姐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姐姐是侠肝义胆的女子,我不及你,但是宋姐姐到底是因我才至此地步,我做什么都不为过,这样吧,我们不要再互相愧疚,朝前看好不好?」 宋窈娘对她笑笑,怎么是苏三小姐一直在安慰自己。 「娘子,小姐是把你当作知心朋友的,你再谢她,向她道歉,她才要不开心了呢。」 鉴秋在一旁道。 「是啊,鉴秋说得对,」苏容意说:「问月阁出事后,已经无法留你了,宋姐姐有何打算?」 宋窈娘又何尝不知,她叹口气,「我却是无处可去。」 苏容意示意鉴秋把她的身契拿出来。 宋窈娘有些讶异,「这……」 「可惜姐姐你放在问月阁的私房都被跑路的老鸨吞了,我拿不回来,如今帮你赎身,也算能名正言顺脱籍,我置办了一个小宅子,姐姐暂时就去那里住一阵吧。」 宋窈娘很感动,她没想到苏容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是她现在没有生计,怎么好一直仰赖苏容意呢? 苏容意看出她的发愁,握了握她的手,「日后的事日后再想,当日我没有和姐姐客气,今天你也不要和我客气。」 宋窈娘微微扬起嘴角,眼前的这个苏三小姐,真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难怪她是薛大小姐的故人啊。 ☆☆☆ 安顿好宋窈娘没两天,这天苏容意往琅玕斋来,却被曹掌柜一脸喜色地拦住了。 苏容意一头雾水的。 曹掌柜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后堂,张口就问了一句让苏容意瞠目结舌的话:「东家,那位宋娘子还未婚配吧?」 苏容意来回打量了曹掌柜几眼,「您这是……想要……」 续弦? 可曹掌柜都六十了啊…… 曹掌柜也一下瞠目结舌,他还以为东家多少能看出来点,没想到这女孩子真是懵懵懂懂的。 「东家,不是老朽,是邱老板!」 「邱大哥?」苏容意还是很惊讶,「他想要……聘宋姐姐为妻吗?可是……」 她也不知道可是什么,怎么这事来得这么突然? 曹掌柜在心中叹气,打从宋窈娘第一次来花月春风,邱爷的反应就不太对劲了,如今宋窈娘出事后,正是孤苦无依,邱爷便想着开口求娶,也好给她个终身依靠。 苏容意一个小姑娘,本来和她说这个是不妥的,可是宋窈娘无亲无故,曹掌柜也只能和她商量。 曹掌柜咳了一声,「宋娘子如今是自己做主的,因此邱爷托了老朽,想让东家先去问问意思,邱爷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苏容意笑笑,「是我太过吃惊,这自然是桩好事,因为花月春风能成就这桩姻缘的话,也是我的功德。」 这对宋窈娘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宋窈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一阵静默,而后只说:「感谢邱爷美意,但是妾身委实受不起。」 「宋姐姐若是受不起,恐怕没人受得起了。」苏容意见她表情带着轻愁,「莫非是姐姐嫌弃邱大哥他……」 「自然不是,」宋窈娘忙澄清,「我这等残花败柳之身,如何敢嫌弃旁人……」 她语中满是悲戚。 薛姣本来就是在西北长大的,个性也洒脱,她一直不像京中女子般,习惯将自己桎梏于各种繁文缛节。 可宋窈娘虽是风尘中人,气性高洁,心中到底也对自己存着这般鄙夷。 苏容意笑笑,「说来说去,宋姐姐还是瞧不上我邱大哥,觉得他也是如同世间庸俗男子一般,介意这些无谓小事。」 「这、这,不是的……」 这怎么能是无谓小事呢……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我们从未看轻你半点,你这么说,岂不是觉得我和邱大哥也是有眼无珠之人,这我不认,我觉得自己眼光十分之好。」 她说得俏皮,宋窈娘心里淡淡地有几分感动。 可是转眼,她看到屋中摆设,想到这都是苏容意的东西,自己在此白吃白喝,就觉得羞愧难当,嫁人确实能一劳永逸,可是这对邱晴空太不公平了。 「这样的事,我是不能多说的,若是姐姐不喜欢邱大哥,自然不能勉强,你再好好想想吧。」苏容意说着:「若你中意他,就也没什么顾虑的了。宋姐姐,我是知道邱大哥的,他定当是喜欢你,才要曹掌柜提亲的,绝不是为了同情你可怜你。」 第11章 宋窈娘脸上飞起两道淡淡的红晕。 出了门,鉴秋笑得贼兮兮的,「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做媒婆。」 苏容意叹气,「我也想不到啊。」 鉴秋一直就挺尊敬邱晴空,自然是十二万分地替宋窈娘感到开心,嘻嘻地笑:「邱爷都派小厮来盯着几回了呢,深怕您搞不定,肯定是在家中急得团团转。」 苏容意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鬼丫头,他听到了看不把你一顿收拾。」 鉴秋挺了挺胸膛,「娘子对我这么好,等娘子嫁给他,邱爷哪里会收拾我。」 还真是会狐假虎威啊。 镇国公府里。 谢邈叫住薛栖,薛栖脚步一顿,回头朝他问了声好。 谢邈当然能看出来这些日子薛栖的变化。 他已经知道了所谓薛姣的坟是座假坟。 谢邈一直在等着他来问自己,可是这么些天了,薛栖始终没有开口。 这孩子是个心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不问,才是不对劲。 「看你这些日子好像挺忙的。」谢邈说着。 薛栖嗯了一声,低了低头,「也不过是瞎玩。」 他顿了一顿:「表哥,我是不是该回西北去?」 他想起祖母的各种明示暗示。 谢邈倒是在这个问题上无所谓: 「怎么这么问,没有人催你,不是说要喝完我的喜酒才走吗?」 他觉得薛栖果真不对劲,薛姣和薛栖姐弟感情很好,薛栖怎么可能知道那是座假坟之后,只字不提,就要回西北去,这不合情理。 谢邈皱了皱眉头,难道是甄老太君和他说了些什么。 薛栖也在观察他的神情,他想问的话差点冲口而出,可是他看着谢邈的样子,他就知道,有些事,他不能问。 祖母和谢邈,分明全部都知道内情,却没有人肯告诉他。 薛栖握了握拳头,你们不说,他又查不出来,可是,不意味着他不能找帮手吧? 算算日子,也快要到了。 他转开话题:「说起来,表哥与苏二小姐的亲事,是不是拖得日子有些长了?」 苏容锦年纪也大了,是决计不能拖过今年的,眼看又到了秋天,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都在安排,如今你表姐病情稳定下来,也是时候可以娶她过门了。」 谢邈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喜悦。 薛栖经过这一阵子的事情,也比之前成熟了一些,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因为薛姣的关系对苏容锦心生不满,他转了转眼珠,表哥他应该也知道苏容意吧?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表哥,苏家三小姐也生得很好看,当初要聘二小姐为妻,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谢邈蹙了蹙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主的,况且苏二小姐品行端庄,秀外慧中,是很适合做国公夫人的。」 至于苏容意,他想到她那桀骜不驯的神情,嚣张讨厌的态度,这样的人,他当然看不上…… 她甚至不适合做一个妻子。 可是更奇怪的是,他此刻想到的却是她在自己面前从容镇静的自信,还有永远不肯弯曲的脊梁。 这样的女孩子,并不秀外慧中,也不知心达意,可是风度却不减于任何一个男子。 她不适合做一个妻子,也不应该只是做一个妻子,不应该做为男人的附属品。 薛栖见他有一刹那的愣神,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表哥好像不太喜欢苏家三小姐?」 谢邈回神,板着脸,「我是她的姐夫,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薛栖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头,他指的喜欢又不是那种,他也挺喜欢苏容意的,可仅仅是欣赏她的性格和为人,还有那几分和姐姐相似的气质,又不是男女之情。 他努努嘴,算了,还是别在表哥面前提起苏容意了。 他早就发现,苏容意对谢邈有很大的意见,谢邈好像也是一样。 这两人的纠纷和他无关,他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关于姐姐的死。 谢邈见薛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警铃大作,「你难道和苏家的三小姐……」 薛栖忙摆摆手,「不不,我只是认识她,表哥,我才多大年纪。」 谢邈也觉得他反应过度。 欲盖弥彰。 第12章 这两人应该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谢邈终于确定先前苏容意上门来找他时,他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猜疑从何而来了。 这个苏容意,好像处处和薛姣没有关系。 但是他、谢微、薛栖、薛家…… 这些与薛姣有关的人,好像又都和她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她就像时时渗透在他们旁边一样。 到底是他多想了,还是这个苏容意确实有问题?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薛栖,他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草叶子。 矮他大半个头的少年正在长身体,很单薄,微微有些驼背。 「腰杆挺起来。」谢邈不由地说:「你到了京中,练武是不是有所松弛,往后每天跟着护院师父练满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薛栖吓了一大跳。 「对,这时候懈怠,你日后回西北去,怎么领兵?怎么打仗?」 薛栖委屈地应道:「好吧。」 他知道谢邈是为他好,就和以前姐姐也常揪着他的耳朵要他念书习武一样。 他不像别家的少年郎,到了这个年岁就讨厌长辈束缚自己,他从小就没有父母亲,祖母待他也宽和,他并不排斥有人管着自己。 谢邈在心中叹气,拍拍他的肩膀,放柔声音:「实在辛苦就来和我说,但是基本功不能荒废。」 他还是个孩子啊。 谢邈从他身边走过去。 算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要让他参与进来了,既然他不问,就不问吧。 没有薛姣这个姐姐,他还有自己这个表哥。 见到谢邈走远,薛栖也若有所思的。 他虽然有时候不聪明,不像姐姐一样什么都能看透,可是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当日苏容意不解他为什么这么相信谢邈,他没有解释。 他知道,祖母待他是真心,谢邈待他也是真心。 两方都瞒他,可见这件事他知道了毫无益处。 可是他不能永远懵懵懂懂下去,什么都不管,捧着这么个爵位就心满意足地回西北去。 他对姐姐,也是有责任的。 所以,宋大哥…… 希望你快点赶来金陵。 在无论如何不能伤害到疼爱自己的亲人的情况下,薛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谢邈成亲后,他就要回西北了,在此之前,宋承韬一定要赶到金陵才是。 薛栖抬头望天,姐姐会不会怪自己呢?他把人家拉下水来了。 但是让他再任性一次吧,最后一次。 白旭又回到了金陵,这次同行的还有妹妹白蔷。 苏容迎这次回来,显然心绪开怀了很多,和白蔷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起进了苏家的门。 苏太夫人当然是很乐意见到外孙女,尤其是外孙女一张嘴还很甜:「听说二表姐的婚期定下来了,我估摸着祖母心里头正舍不得呢,虽然我这外孙女不比亲孙女,可是瞧着二表姐要嫁人,我得赶紧补上位子,叫您好好疼疼我。」 苏太夫人也笑,「你直说想喝你二表姐这杯喜酒就是,我才不信你是为了我这老太婆。」 「喜酒自然是要喝的,二表姐嫁得好,还不许我们做妹妹的沾沾光不成?」 旁人都笑起来。 苏容迎却知道,她这还真是来「沾光」的,不过啊,人言少爷未必看得见你就是了。 苏容锦面对这样的话却很坦然,一如以往地看不出情绪,仿佛全府的人都在高兴她出嫁,只有她置身事外。 苏容卉很替姐姐高兴,可是她觉得苏容锦的反应有点不太对劲。 「二姐,你不高兴?」 苏容锦最近绣着嫁妆总是会出神。 「不是,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婚事这样一波三折,难道是上天的意思? 先是谢微病重,镇国公府里推迟婚事,后来冒出来个言霄,言里言外对自己另眼相看,然后又出了三太太那桩事,苏家和谢家也略有罅隙。 这一次,难道就能顺顺利利吗? 苏容卉去拉姐姐的手,「听说准备出嫁的新娘子都会想太多,姐姐和姐夫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早该成亲的,听说这几天姐夫要去宫里把定的日子给太后过目,你瞧太后对你们多关心,或许还会再赏些东西给你添妆呢。」 第13章 苏容锦笑笑。 太后到底为什么一力促成苏谢两家的联姻呢? 她就算是个闺阁女儿也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祖父是在现在的皇上登基后才得势的,皇上是嗣子,与太后的关系尴尬谁都知道。 这样一看,仿佛是…… 太后在帮镇国公府拉拢苏家…… 这太奇怪了。 而且皇上竟然也接受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妥协? 她看不明白。 是啊,连祖父都未必看得清的事情,她再聪慧,也不可能看穿的。 「二姐?」 苏容卉见她又在发呆了。 「没事……」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她作为苏家这一辈最出众的女孩子,家里花了这么多心思栽培她,她更应该有所报答。 看着面前天真不知事的妹妹,苏容锦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宫里让她嫁,家族让她嫁,她就嫁吧,何况谢邈虽然冷漠了些,却人品出众,能力强悍,她还有什么好挑的? 苏容卉说起另一个「出众」的苏家小姐,「三姐也真是的,太不给表姐面子了,她那脚都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没好吗?知道表姐今天过来,她连接都不出来接一下,托词脚伤,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在白家弄伤的一样,表姐脸都黑了,祖母竟然也不说她……」 「她不是一向如此么。」苏容锦说。 苏容意和她就像两个极端。 苏容意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行为和看法改变自己,更不懂得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和家族,白蔷不喜欢她,她既不在乎,也没想过要给对方留面子。 在她看来,这真是任性,也很自私。 但是苏容锦是从来不会说别人一句不好的。 「她的事,你就别过问了,你三姐以后,自然有长辈安排,无须你操心。」 苏容卉嘀咕:「就是看不惯她那个嚣张样……」 此时被指责为嚣张、任性的苏容意正在屋里静静地看着丫头们剪喜字。 拿笔她在行,绣工也出色,甚至偶尔能挥挥刀枪,但是拿剪刀剪纸却实在是不行的。 这样的功夫,没有母亲教过她。 「你们的手真巧。」 忍冬和鉴秋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都是小把戏,小姐若是喜欢,我们以后常常剪了给您玩。」 苏容意笑着拿起一张红纸,「想必宋姐姐会喜欢的。」 经过这些日子,邱晴空也确实锲而不舍,无论宋窈娘怎么婉言谢绝,他也不急,也不生气,重整旗鼓以后接着来,每天还做了大补的肉菜让人送去槐树巷给宋窈娘,他尚且有偌大的如橼货行要整顿,却在这件事上半点不肯马虎,其毅力之坚,曹掌柜也连连竖起大拇指。槐树巷那里苏容意给宋窈娘安排了一个厨娘,两个丫头,厨娘都来向叙夏抱怨,整日根本也不用干什么活,闲得很。 宋窈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家足足喂地丰腴了一圈,知道后也无可奈何,想着报答他,便做了些衣裳鞋子送过去。 曹掌柜说,男女之间的事,送东西便是极妥当极好的开端。 一来二去的,自然关系便松缓了。宋窈娘对苏容意感慨:到底人心挡不住真情。这下里终于点头松口了。 苏容意也替她感到开心,热热闹闹地帮着筹备两人的喜事。 「大表少爷来了。」 守门的小丫头来通报。 平时这里门可罗雀,也只有白旭还会过来。 他进门就看到几个人一团喜气洋洋的样子。 「你却是个好妹妹,你二姐姐要出嫁了,你还帮着剪喜字。」他说着,而苏容意手里的绣品,也明显是给新婚夫妻用的。 苏容意却一顿,「二姐姐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 白旭感慨,他就说,她何时这么有心起来,她对旁人一向是漠不关心的。 「是啊,下个月十八。」 「哦。」 苏容意的眼光闪了闪,苏容锦终于要嫁给谢邈了。 她觉得有点惋惜,若她有朝一日能够扳倒谢邈,连坐起来苏容锦肯定逃不掉。 但是她也仅仅只是惋惜,她依旧不会手软,不会提醒,不会阻止,对于不关心的人,她从来就是心如磐石。 「三表妹,你好像不太开心。」 苏容意抬头,「怎么会呢,我替二姐姐高兴。」 第14章 她的神情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难道她感怀于自己无人提亲? 白旭想想,她似乎不是囿于小儿女感情的人。 他看着桌上的红纸,「莫非不是给二表妹的。」 苏容意「嗯」了一声。 是谁呢?她不愿意说。 白旭叹气,她就没有过老实交代的时候。 他吩咐后面的丫头把食盒端上来,「上次你走得匆忙,江阴好几样特产都没吃到,这次我特地带回来给你尝尝,也算是当日害表妹脚受伤的补偿了。」 苏容意眼睛瞥到鉴秋一脸馋样,忍俊不禁,「鉴秋,谢过表少爷,拿下去吧。」 白旭还很小心地叮嘱鉴秋,「能拿稳吗?当心手。」 鉴秋心里一阵感动,白少爷人可真是好啊。 「表哥要长留金陵吗?」 她无意问道。 白旭一愣,微笑,「是表妹觉得我烦人吗?」 苏容意摇头,「哪怕我这么觉得,我这屋里也有人巴望着天天见到你。」 鉴秋有些不好意思,她才不是想吃白少爷送来的东西呢。 「起码在二表妹成亲前,都会在苏家叨扰。」 苏容意打量他的眼神很奇怪。 他在金陵,读书?不是。习武?也不是。入仕?更不是。管理生意倒是有可能的,但是白家又不是商户,生意怎么可能要嫡长子亲自东奔西跑地张罗。 苏容意立刻明白,继云州之后,他肯定又有什么事要在金陵完成。 真是神秘。 白旭见她打量自己,还很配合地原地转了个圈,「是我这衣裳有问题?」 苏容意摇摇头,笑着说:「不是衣裳的问题。」 那就是人的问题。 白旭无奈,拐着弯儿调侃了他一句,忘了他才拿好东西过来吗? ☆☆☆ 谢邈要进宫去给太后回话,关于下月十八,定下这个吉日要迎娶苏容锦。 他不意外在琼华殿外碰到了言霄。 言霄有一半时间会住在宫里,一半时间住在渭王府,他当然不是没有地方住,只是谁都闹不清这位大少爷的想法,进京后竟然要闹着住到渭王府去。 反正他说住哪儿,就是哪儿。 谢邈向他点点头,问了声好。 他与言霄之间,其实就只有小王爷许清越来维系,虽然言霄也会去镇国公府做客,但是实际上他的足迹遍布金陵大多官员权爵的宅邸。 反正就是个闲不住的人。 言霄对自己什么态度,谢邈多少还是捉摸地清的。 言霄眯着眼对他笑笑,「镇国公别来无恙啊,不知来找太后有什么事?」 谢邈回他:「关于在下和苏家二小姐的亲事,需要向太后娘娘回禀一声。」 言霄「哦」了一声,「定下来了?」 谢邈点点头,「下月十八。」 他也在琢磨言霄的表情,外头的风言风语他是知道的,尤其是从苏家传出来的,都说言霄似乎对苏容锦有意。 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谢邈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个人的脑子里,都是些鬼主意,他说话必须格外小心。 言霄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不知道可否讨杯喜酒喝?」 「这是自然的,欢迎之至。」 两人别过后,言霄自然是进琼华殿去。 刘太后算好了时辰他会过来,早吩咐了吃食点心等他。 言霄伸伸懒腰,「老远就闻到您这里的香味了……」 刘太后已经不年轻了,满头银发,眼角的皱纹颇深,可是依然很有气势,威严十足,但是见到言霄后,这种架子完全就消失无踪了。 言霄的母亲静穆大长公主生得肖似刘太后,可是言霄却意外地很像自己的外祖父,先皇豫宗皇帝,刘太后瞧着他,好像还见到了亡夫年轻时的样子。 她笑着拍拍言霄的头,「年轻人这么惫懒,快些坐下吃点东西,又去跑马,该累了吧?」 言霄吃完点心,开心地喝着宫女送上来的茶。 「谢邈下个月十八要娶苏家二小姐,您同意了?」 刘太后有些惊讶,「这有什么不同意的?」 她看着言霄的样子,心里一跳,莫非…… 「霄儿,你同外祖母说,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 第15章 言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回答地很坦然,「是啊。」 刘太后没想到他回答地那么干脆,也是一愣,「不行!」 言霄撇撇嘴,「为什么不行?」 「什么为什么?」刘太后以为他又任性胡闹,「他们的亲事是哀家亲自下旨的,说什么都不能改,霄儿,你听我说,你喜欢谁都可以,但是夺人之妻,是万万不行的。」 言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旨意还不是说下就下了,您手里这么多道旨意……」 「霄儿!」刘太后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不许胡闹。」 「怎么是胡闹?您不是说过,喜欢谁都可以,行啊,现在我就要苏容锦。」 「你!」刘太后很头疼,早知道这宝贝外孙会看上苏容锦,她当日就给谢邈指一个旁的苏家小姐,也未必不行。 「不可以。」刘太后觉得不能再这么宠着他了,「乖,你换一个。」 言霄一副无理取闹到底的样子,「不换,要换怎么不是谢邈换?让他换一个。」 说着他竟然唤来了一个宫人,「你快去再把镇国公叫进来,说太后娘娘还有事没交代清楚。」 宫人不动,忐忑地忘了一眼言霄和太后,刘太后正沉着脸,她也不敢真的听言霄的吩咐出去叫谢邈。 言霄不由在心里笑起来,他这个外祖母啊,他捏她七寸还不是眨眨眼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拔了塞子底朝天倒了倒,很无所谓地说:「您看,没药了。」 刘太后果然露出着急的神色,「怎么没有了?没有多久了,你怎么也不说?」 说着就着急忙慌地让身边的心腹嬷嬷去拿药。 言霄抬抬手,「您别忙活啦,我现在不吃,见到谢邈我就吃。」 刘太后咬了咬后槽牙,他拿自己威胁她。 言霄耸耸肩,「是不是很后悔把我这个臭小子惯得这么无法无天?」 「你知道就好。」 刘太后恨恨地说,看了一眼宫人,她立刻明白,矮身退出去,吩咐人找镇国公去了。 琼华殿里见到祖孙斗法的人都很震惊,争妻的事情啊,太后竟然真的要纵容他吗?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言霄埋怨着咽下嘴里的药。 刘太后在旁边看着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着年纪越长,他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如今几乎每天都得吃药,一天也断不得。 刘太后想起了早亡的丈夫和女儿,不由又动手慈爱地摸了摸言霄的后脑勺。 她就剩这一个亲人在世上了。 这孩子就算再不懂事再不听话,她也不得不依着他,如果先帝的骨血就此断绝,那她就真的再也无颜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她一阵心酸,可是这孩子啊,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呢。 她可怜的外孙,最后也会像她的丈夫和女儿一样,在最好的年纪撒手人寰。 她真的很怕,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她又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 刘太后不由拿帕子揩了揩眼角,又迅速地调整好心情,生怕被言霄看出来。 言霄背对着刘太后,自然不知道此时老太太的心情。 他皱皱眉,「这药和以前的不一样,好难吃。」 他从七八岁开始就吃外祖母千里迢迢从金陵送到云州的药,他太清楚这药应该是什么味道了。 怎么突然就换配方了? 他做出欲呕的动作,刘太后忙亲自给他端水。 她说:「最近方子稍有改动,难免味道奇怪些。」 言霄立刻转过头,他看见刘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很奇怪的表情。 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一定有古怪。 「哦?配药的还是以前的师傅吗?」 「这是自然。」 言霄把新药收进怀里,「这瓶药还能撑段时间。」 「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你要怎么闹都可以,但是药一定要记得吃好不好?阿寿身边也要带一份,我和你父亲百般强调,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刘太后,哪怕是有能力和当今皇帝分庭抗礼的刘太后,此时也像个寻常的老妇人一样爱絮叨自己的孙子。 言霄苦笑,他有多厌恶自己这具身体呢? 从小到大,每次发病时的生不如死,都让他恨不能直接一刀抹了脖子去见娘亲。 第16章 可是想到这样的外祖母,还有父亲,他又不能够。 所以他还是会吃药,哪怕收效甚微,他也不得不吃。 唯一一次出意外,就是遇到苏容意的那次。 他突然想到,那次喝过她的血之后,他的症状真的减轻了很多,哪怕后来又发病,痛苦比之前却少了很多。 实在很奇怪。 他心念一动,看来有些事情,只有这位苏小姐才能解答。 刚离开宫门的谢邈,又匆匆被内宫出来的内侍喊住了,才得知太后竟然又要召他回琼华殿。 他抿抿薄唇。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不消说,一定和那个混世魔王有关。 他回到琼华殿,果然见到言霄不怀好意地等着他。 谢邈向刘太后行礼,「不知太后娘娘传召,所谓何事?」 刘太后有一刹那的尴尬,总不好说她的宝贝孙儿闹脾气,找你进来哄哄他圆个场。 毕竟真的让苏谢两家退亲是不可能的。 「哦,也没什么事,」言霄开口,「看行远你即将小登科,好像也不是太开心嘛。」 谢邈看见刘太后只顾低头喝茶。 「言少爷说笑了,自然是开心的。」 言霄更放肆了,「是吗?我还想说,你若是不开心,不如把苏家二小姐让给我,你再换一个嘛。」 谢邈不敢置信,「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商量着要夺人妻室的。 「你没听清?」言霄用食指扣了扣桌子,「我说苏家的小姐这么多,你去换一个行不行,苏二小姐我十分中意。」 其态度之嚣张,简直让人无言。 谢邈微微有些恼怒,转过身对刘太后道:「言少爷恐怕想拿臣寻开心,太后娘娘见谅,臣天生不太爱说笑。」 没想到刘太后竟然对他道:「镇国公似乎近来都很少往你岳家去走动了?」 谢邈想到了之前琅玕斋引起的事端,他没有忘记过自己对太后的承诺。 「近来事忙,况且婚期将至,多去走动也不妥当。」 「镇国公还真是守规矩啊。」言霄又在旁边笑道。 谢邈这会儿才真的有点相信,太后是真的纵容这小子拿他的婚事胡闹。 他觉得心中怒意上涌,却无可奈何。 果真刘太后对他道:「前阵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苏家未必就准备妥当了,你刚才定下的下月十八的日子,哀家看来有些仓促,不如再缓缓?」 谢邈冷笑,缓缓? 他顺顺气,「谨遵娘娘吩咐。」 谢邈退下后,刘太后也显得有些心事忡忡,她问言霄,「你是不是真的瞧中了苏家二小姐,想聘她为妻?」 言霄正捏着一串葡萄仰着头吃,闻言点点头,「是啊。」 「我和你父亲怎样说你你都不愿意成亲,真就看上了她?」 刘太后一再确认。 这个孩子她是知道的,他从来没有瞧上过哪个女子,只要是他肯松口成亲,她和抚南王一定会想尽办法满足他。 可是怎么就是苏家二小姐呢? 言霄摇摇手指,对刘太后说:「外祖母,我知道您和我爹不一样,不会想尽法子逼迫我,你们想叫我生孩子也容易,您瞧,把苏家二小姐给我不就成了?还有啊,您最好别学我爹那个老不羞的那一套,想着给我下点药……」 刘太后惊讶,「他还给你下药?」 这做爹的,也真是做到份上了。 言霄耸耸肩,「是啊,后来我把那杯加了药的茶给阿寿喝。」 「那他……」 刘太后觉得阿寿应该没办法在王府里找个女人吧。 「他后来在后院池塘里泡了半天,」言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那寒冬腊月的,想想就难熬……」 刘太后觉得头疼,这对父子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相处的。 「再有下次,你直接端给他吧。」 她对这个女婿多少是有点怨气的。 言霄笑笑,「行吧,总之这事儿您瞧着办吧,反正我就要苏家二小姐。」 出了琼华殿,言霄神清气爽。 阿寿也实在瞧不出他的主意,他是一直跟着言霄的,他若说是瞧中了苏家的三小姐他信,毕竟两人来回打了这么多次交道。 可是这苏二小姐是哪一位?他觉得不止是自己,言霄也压根没瞧清楚人家长得是圆是扁吧。 第17章 竟然就要一本正经和镇国公争妻了。 「你是不是在想,少爷一定有病,为了和谢邈赌气,就要夺他妻室?」 言霄看出阿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寿正色,「属下不敢。」 言霄吊儿郎当地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肩膀,「我才没那么无聊。」 他虽然不喜欢谢邈,却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地要找他晦气。 他的眸光沉了沉。 外祖母以为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可是怎么办呢,有的时候他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让苏谢两家的联姻这么顺利地进行。 言霄突然止住步子,转向阿寿,「刚才外祖母的宫人是不是也给了你一瓶新药?」 阿寿点点头,「少爷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言霄摸摸下巴,「说不准。」 他脚步一转,「咱们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玉姑姑,说不定能摸清这里头的玄机。」 说罢又掉头往琼华殿的方向去了,阿寿只能无奈地跟上他。 果真和言霄猜的一样,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从琼华殿小侧门出来,这就是刘太后身边的亲信玉姑姑。 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带。 言霄轻声道:「我们跟上她。」 阿寿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他家少爷一向是别人往东他非要往西的性格。 他又怎么劝得住。 玉姑姑一人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冷宫附近,这里一片很冷清,是犯了错的低等宫人安置的地方。 这间院子就更古怪了。 言霄四下看了看,这里种的花草十分茂密繁复。宫里的花草一向都由花匠精心伺弄,就算是冷宫附近,也都有制式,这里屋宇虽破旧,可是草木明显与宫廷结构不协调。 这里住的人一定不一般。 两人没有靠近,稍等了一会儿,玉姑姑就出来了,紧紧地搂着怀里。 阿寿很奇怪,「今天太后娘娘把药都给咱们了,玉姑姑取药不去御药房和太医院,为什么来这里?」 言霄努努嘴,「我们不是早就有数,外祖母给我吃的药来路不明,也不知是什么术士炼的,我们去瞧瞧……」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靠近往窗上一瞧,里面只有一个人影,是个伛偻的婆婆,屋里草药味浓郁,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那婆婆正背对着他们捣药。 「大概是个医婆,可是怎么会住在这里?」阿寿轻声问道。 宫里女眷多,偶尔宫嫔们会在自己宫里养一两个粗通医术的医婆照看生活。 言霄看见她手边有一只金镶玉的长口净瓶,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这屋里的东西。 他拉过阿寿,「想办法把那东西打翻,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 不就是药么,还能是什么? 阿寿看不出来,言霄却是知道的,能用这样器物的人,宫里也没几个,不是皇帝皇后,就是太后宫里出去的。 他不由想到今日换了配方的新药。 阿寿武艺高,随手捏了片叶子稍微揉了揉,就透过窗缝射了出去,打在净瓶上,那东西晃了晃,咕噜一声倒在桌上,那老婆婆吓了一跳,立刻回身来收拾。 窗外的两个人像七八岁的幼童一样,立刻蹲下身,生怕被发现了。 「你太笨了,这样怎么看得清里面的东西。」言霄咬牙切齿。 阿寿冷静:「少爷,你应该吩咐卑职直接把她打晕才是。」 言霄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说!」 阿寿无言抬头望望已经转黑的天色,如果再不出宫,他们今天就出不去了。 不过看这位大少爷玩得正起劲,好像也不用出去了。 言霄预备着让阿寿再上去把那婆婆打晕,他好仔细看看她躲在这屋里是怎么配药的。 谁知道却听到「咔哒」一声,那婆婆锁了门要出去。 他二人自然又跟上。 前面的老婆婆伛偻着身子,披着斗篷提着灯,偶尔路上遇到一两个小宫女,众人也权当没看见她。 她一路往北走,这里更是偏离皇宫中心。 「她到冰窖来干什么?」 阿寿当然答不上来,「许是太热,冰用完了……看她身边也没个丫头伺候着……」 言霄嘁一声,「大晚上用冰?这几日都入秋了。」 第18章 冰窖的守卫查过她的腰牌才放她进去。 「什么时候冰窖的守卫这么严了?几时宫里出过偷冰贼难道我不知道?」言霄摸摸下巴。 「少爷,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言霄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可以,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恕卑职直言,我们进不去。」 言霄笑起来,「好像这宫里还没有哪里是我进不去的。」 他刚走过去,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住了。 「我想进去玩玩,不可以吗?」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似乎不太认得他,一个十人小队长上前,「言少爷,对不住,这里不能进,请回吧。」 言霄笑着打量他一眼,羽林军啊,皇帝身边第一亲卫禁军。 竟然动用羽林军来守冰窖。 果然,不枉自己一个下午又是爬树又是蹲窗沿的,他想知道的秘密,一定在这冰窖之中。 「为什么不能进?」 小队长十分公事公办,「没有皇上和太后的手谕和令牌,一律人皆不许出入。」 言霄走上两阶台阶,和他面对面,「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啊?」 对方拱拱手,依旧不卑不亢:「言少爷见谅,就是四皇子来了,也是一样。」 也就是说,里面的事情,只有皇帝和太后知道咯? 他可更感兴趣了。 「行吧,那我走。」 他转身拍拍屁股,毫不留恋地就走,倒是害得那羽林军的小队长一愣。 这么好打发,还是他们知道的那个言霄吗? 阿寿松了口气,却被言霄一句话又把心给拉到嗓子眼: 「我们在这等那婆婆出来。」 他到底又要干什么啊? 阿寿觉得做言霄的护卫这些年,自己的寿命也是一减再减。 两个人就迎着凉风等到老婆婆出来。 「去吧。」言霄推推阿寿的肩膀。 阿寿不明就里。 「快呀,把她打昏,你刚才说的,下手轻点,看上去也挺大年纪了……」 阿寿只能真的出手把那婆婆打晕,轻轻放倒在一边松软的泥土地上。 这时候天几乎已经黑了,冰窖这里也鲜少有人过来,因此没有人看见他令人不齿的行径。 言霄见到她果真是拿着那个净瓶来这里,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抚了抚瓶口,并在上面敲了敲。 「这是……」阿寿问他。 这会儿言霄收起了一贯调皮的模样,十分认真,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事情一向不多,「这是南诏还没灭国前的国宝‘崎玉’所制,我爹也有一只崎玉做的盘口酒壶。」 阿寿惊讶,「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老妈妈的手里……」 言霄晃了晃瓶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头的东西,应该是……」 他打开净瓶,阿寿凑过去一闻,一股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 哪怕这时天黑,他看不清里头是什么,靠闻的也能闻出来了。 阿寿脱口而出:「血。」 言霄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是人血吧。」 崎玉有很大的一个妙处,就是用它所制的容器装盛东西,能够保证里头的东西不腐不烂,他父亲用崎玉壶装上冰镇的酒,第二天也依旧可以喝到冰凉的酒,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常服用的药也是装在崎玉瓶里的。 没错,能这么镇重地用崎玉净瓶来装的东西,就是他的新药。 原来这就是新药啊。 「人血……」阿寿不由想到苏容意,全天下难不成还有第二个人有她那样的本事? 言霄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站起来拍拍衣服,「能放在冰窖里的,肯定不会是活人,这个人和苏三小姐有没有什么联系,如今都不好说。」 所以他一定要进去看看。 这会儿阿寿太过震惊,也不想再阻拦他,「可是卑职该如何引开羽林军?」 言霄望着不远处廊下来回走动的侍卫,轻声说:「试试看吧。」 ☆☆☆ 那边羽林军的小队长还是不太相信言霄会这么轻易离开,因此十分警惕。 突然他听到后头有响动,立刻快步过去看,果然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白影闪过。 他咬咬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调皮? 他小跑着追上白影,「言少爷,请您别再难为卑职了,等您请到皇上和太后的旨意,自然可以进去,言少爷……」 第19章 没想到言霄越跑越快,绕着圈和他捉迷藏。 眼看人又消失,他又只能回头去守岗,谁知言霄又窜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火把,一只手扬着一个火折子:「冰窖怕什么,我今天要看看能不能烧起来。」 他站得远,羽林军小队长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真的执着火把就往旁边钻过去。 「言少爷,你别闹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他身后一间寻常休憩的值房还真的有火光冒出,他吓了一跳,忙开始喊人。这下里,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忙成一团。 看守冰窖门口的人立刻少了一大半,还剩两个小侍卫没有离开岗位,他们之见刚才那婆婆又伛偻着身子披着斗篷遮着脸折回来了。 「婆婆,你这是……」 那婆婆咳嗽了几声,指指手上的瓶子,「出了点意外……」 两个小侍卫心道她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宫里的主子们连丫头也不给她配一个,这么大年纪,又黑灯瞎火的,难怪在路上要洒了东西。 再次查过腰牌后,她就被两人放了进去。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一个忍不住说道。 「哎,这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她要进就进,咱们不能过问。」 「也不知是藏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别多问了,一会儿头儿回来,又该说咱们。」 于是两人便忽略了婆婆的奇怪之处,继续看守。 真正的言霄进了门,一下甩开身上的斗篷。 几层的冰窖建在地下,他要沿着阶梯一路往下走。 边走边打了个喷嚏,他咕哝着:「不应该把外衣给阿寿的……」 此时的阿寿为了躲避羽林军,已经爬到了最高的一棵树上下不来,心中再次埋怨言霄,这算是什么馊主意啊。 底下都是四处搜查的侍卫,他真心期盼,少爷赶紧满足了好奇心,然后快点被羽林军逮住,他才好下去。 一直走到了最底下,不知道过了几道门,言霄确信走到了冰窖的最深处,他看见原本只应该充满冰块的石室里放着一个冰台,上面有一具敞开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人。 他冷得抱着胳膊走近,搓着手呵着气往那人走过去。 这当然是个无气息的死人。 他意外地是,这是个妙龄少女。 顶多十八九岁年纪,模样清秀,他细细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定是不认识她的。 而看她的样子,死了应该也没有很久。 他皱皱眉,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因为女孩子的容颜很安详,很平静,眉毛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只有嘴唇淡地没有血色而已。 让他觉得有些脚底发寒的是,那女孩子的右手袖子被撩起一截,手腕上布满了大小交错的刀痕,狰狞可怖,起码有十几道。有些上面还有凝结的血迹。 他一想到刚才自己吃的药是用她的血调配而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苏容意当时割腕救他,那是她自愿的,而且她也是个活人。 可是这个…… 言霄觉得自己就是在食人血肉,这是该遭天谴的事啊。 况且谁知道这女孩子是怎么死的。 难怪外祖母怎么样都要瞒着自己了。 他双手合十,对着躺在冰棺中的薛姣念叨了一句:「这位姐姐,无意冒犯,在下只想知道一些真相。」 他伸手摸了摸冰台,发现冰棺的底部是崎玉,而冰台是由千年寒冰做成,两相辅佑,起码可保尸身几十年不腐。 他突然有点同情这个女孩子,死了不能入土为安,被人割肉放血,要到哪一年才算是尽头呢? 言霄突然想到去年的时候,他尚且在云州,他老爹怒气冲冲地回来埋怨朝廷刁难他。 起因就是皇帝要让他去找一块与人等身大小的崎玉。 南诏国后期崎玉就几乎已经绝迹,能被发现的几乎都送进了宫廷,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灭南诏,也进贡了一些崎玉给朝廷,要说是让他弄些小玩意还可以,一整块这么大的崎玉,翻遍云州也找不到了。 最后刘太后也亲自写信叮嘱,言奕才收了话头,好翻歹翻,差点把南诏旧宫翻个底朝天,才找到了两块最大的崎玉,拼一拼也算勉强完成皇帝和太后的任务,应该就是如今躺在她身下的这两块。 言霄叹口气,原来是由来已久。 他把视线又放在薛姣的右腕上,他一个人吃药,是不需要把人家割地这般血肉模糊的,肯定还有旁人在用她的血。 第20章 这是件很明白的事。 这么多年来,皇帝一直和刘太后分庭抗礼,两人关系不好,可是去年却联手问他父亲索要崎玉,如今又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他可以断定,就是外头的羽林军,也决计不知道冰窖里头有什么。 有谁能让皇帝陛下如此退步,如此费尽心机? 唯一的子嗣,四皇子。 言霄摸摸下巴,手肘撑在棺材边缘,像聊天似地对着薛姣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连四皇子的病都能治好?他都活不了两年了……不过说起来,我这个还能活七八年的,也没资格嘲笑他那个一两年寿命的……」 反正都是必死之人,谁在乎跟他争谁多活几年。 不过他们的长辈似乎不这么想。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你说老人家怎么都这样,不肯认命,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你都是一个死人了,他们就这么不信邪,还把你弄来这种地方。你要是还知道,一定很生气吧?」 他的问题很多: 「你认识苏家三小姐吗?难道说你也是苏家的血脉,不然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言霄伸伸懒腰,「算了,我还是去问苏容意吧,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冰棺里的女孩子。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 「不知道最近丹青技艺有没有退步,能画出来才能叫她认认看……」 说罢他又打了喷嚏,快步往外走。 「真是冷。」 差不多走回门口时,他不意外地见到羽林军小队长严阵以待地等着他,双目灼灼,长枪紧握。 言霄笑了,「怎么?你知道里头是我?」 「言少爷这么聪明,我等拍马难及,他们禀告邱婆婆又进冰窖时,属下就知道一定是您。」说着他还横了刚才守门的两个小侍卫一眼。 言霄也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事,本来也没打算再全身而退,「你也没胆子下去抓我是不是?」 对方拱拱手,「旨意不可抗,规矩不可废。」 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言霄掏掏耳朵,「所以呢?不该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皇上是怎么吩咐的?你现在想拿下我?」 羽林军小队长愣了一愣。 「我看你也是不机灵,难怪混到现在还是个十人小队长,既然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中秘密,你把我绑到琼华殿去就是。」 小队长磨磨牙,只能说:「遵命。」 说罢收拾好适才被言霄丢在一边的崎玉净瓶,带着束手就擒的言霄,送到琼华殿去了。 刘太后已经打算就寝,却知道言霄又闹出这么一场事情来。 说不气是假的,可是她更加担心的是,他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果真如她想的一样,言霄像年画上的送财童子抱着鱼一样抱着崎玉的净瓶,脸上却没有她熟悉的嬉笑神情。 「外祖母,您还不就寝?」 刘太后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个不省心的孽障,我如何睡得着。」 言霄把净瓶往桌上一放,「我这个孽障还是发现了您的秘密,您想不想说说看呢,这么千方百计地瞒着我,她是谁?」 「什么她……」 刘太后不太想承认。 言霄点点瓶子,「里头装了人血,您拿去让那个姓邱的医婆制药,我看见冰窖里躺着的那个人了,外祖母,您怎么会相信这种旁门左道,用死人血入药?」 刘太后脸上有些尴尬,「这不是什么旁门左道……」 言霄反问:「那又能是什么?那个女孩子是谁?」 刘太后叹口气,「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瞒你,哀家也不知道那是谁,等哀家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宫里了。」 言霄很狐疑,「不是您找来的?」 「你还不相信外祖母?」刘太后去拉他的手,脸上的神色十分难言,「霄儿,外祖母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为此做什么外祖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若有报应,就让老天都报应在我这个老太婆身上吧,只要你千万别有事……」 言霄垂下眼,默默叹气。 又来了,总是这样。他这条命,从来不由他自己。 外祖母和父亲百般为他,可是他却过得这么辛苦,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是太祖皇帝唯一的血脉,因为他有早殇的宿命。 第21章 他一直都没有选择。 如果他的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那他和强盗匪类有什么区别? 这样换来的苟且,不要也罢。 他回握了刘太后的手,「她不是您害的,就好……」 刘太后心里有一丝的慌乱。 可是她确实不知那女孩子是谁,也不知道她被送进宫前的情况。 「好孩子,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她忍不住想劝劝言霄。 这件事,不是刘太后做的,就是皇帝做的。 言霄笑着点点头,「好啊。」 他真不是个好孩子,为了让外祖母放心,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骗她。 他怎么能不管呢? 那个冰棺里的女孩子是谁,和苏容意是什么关系,皇上又是怎么找到她、将她放置在宫里的…… 这一切,他都会弄明白的。 外祖母对他隐瞒的事情,一件件,像今日一样,他也迟早都会知道的。 拜言霄所赐,刘太后亲自发话,镇国公和苏二小姐的亲事暂缓。 这事传到苏家,这下整个苏家都流言四起。 一延再延,谢家到底把苏家当成什么了? 第一次说因为谢微的病情顺延,这也就罢了,这下呢,又是因为什么? 谢邈也说不出来。 因为刘太后宠溺外孙,人家言霄说要娶苏容锦,为了安抚他,太后提出要延期。 他敢这么说,这就是不给刘太后和皇家面子。 他谢邈虽然如今势大,可是也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打皇家的脸。 这个黑锅,他是不得不背。 本来因为薛婉和苏三太太闹出的那事,苏家对谢邈就颇有微词,又是第二次婚事延期,还是把定好的日子改期,再怎么样苏家也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苏大老爷不止一次抱怨:「早知这样,不如不把锦姐儿定给他!」 苏大太太只能叹气,「老爷又说得没边儿了,锦姐儿过完年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嫁别人家吗?况且这是太后下旨赐婚的,哪里能说改就改。」 大老爷还是觉得不对劲,既然是太后赐婚的,谢邈怎么敢对他们这么轻慢? 越想越觉得有猫腻,他花了好大功夫买通了内宫一个内侍,打听到谢邈那天折返琼华殿,还在里头遇见了言少爷。 机敏如大老爷,一看就知道不是偶然。 他想起府里曾有传言,言霄似乎看中了苏容锦,几次求见,都被苏太夫人挡住了,他还贼心不死,多番上门。 他去找大太太求证,大太太反而吓了一跳,「老爷,可不敢有这样的事,传出去对锦姐儿声名有损。」 大老爷拍拍大腿,「还能怎么损,现在都这样了,你想想,若是太后疼溺外孙,又一时不好反悔懿旨……」 这么一来,好像也很有道理。 大太太反应过来,「莫非那言少爷是认真的?太后娘娘断不会如此糊涂吧,指给臣子的妻室,再行悔婚,这事说出去也太叫人诟病了。」 大老爷回:「言家那个小少爷是太后的亲外孙,打小他说一句要天上的明月,太后娘娘也会想尽法子去捉,何况是一个女子。」 况且若是嫁给言霄,除开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其余的一切比之谢邈,是有过而无不及的。 大老爷突然想到:「当日指婚时,你在宫里,太后娘娘有没有指明说是锦姐儿……」 「这倒是没有,」大太太想了想,「只说是苏家嫡女,可是锦姐儿年纪最大,又美名在外,自然就是……」 她停下话音,反应过来,「老爷你不会是想……」 大老爷摸摸胡子,「我又不只有这一个女儿。」 苏大太太惊得瞪大双眼,「您是说咱们卉姐儿。」 大老爷示意她小声一点,「这也就是我胡说几句,母亲那里断断是不会同意的,即便这是给了太后娘娘一个台阶下,到底还有镇国公府那关呢,况且咱们卉姐儿还这么小。罢罢,就当我胡说吧。」 他收住话头,「我看还是再等几日吧,我再差人去探探谢家的口风,锦姐儿的婚事总之是拖不得了。」 说罢他便往书房去忙正事了。 可这几句话一撂,大太太的心思彻底活泛了。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过,苏容锦嫁给言霄,苏容卉嫁给谢邈,两姐妹都嫁了一等一的人家和夫婿,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22章 苏容卉年纪小不打紧,可以等啊,苏容锦确实是比较着急。 正好言霄瞧中她,恐怕太后此时还拿不定主意,借着这次机会,改一改懿旨也不算悔婚。 反正苏容锦和苏容卉都是大房的女儿,嫁出门去,苏容锦也不会因为觉得妹妹嫁给自己的「夫婿」有所介怀,妹代姐嫁的事情自古有之,时间一长也再无人会记得。 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行,立刻细细地在脑中盘算琢磨起来。 ☆☆☆ 苏大太太葛氏到底是个聪明人,不像三太太那样头脑简单,也不像二太太般畏缩胆小。 她一贯是不喜欢冲在前头打仗的。 因此,打定主意,她便以未来岳母的身份邀请谢邈过府来喝茶。 谢邈对苏家确实有些歉意,见到大太太态度如此和善,也十分赏脸,话都比平时多了几句。 「镇国公难得休沐,却还要被我叫来,真是难为你了。」 谢邈应答:「岳母大人唤我行远即可。」 大太太点点头,「那我也不客气了,行远,这次,主要还是想找你说一下锦姐儿的亲事。」 谢邈心中一阵烦闷,可是再怎么不郁也只能憋着,「这都是我的问题,是在下对不起二小姐。」 没想到大太太和善地挥挥手,「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是我家锦姐儿姻缘不顺,怨不得旁人,前阵子言少爷还时常胡言乱语,我们做长辈的,说也说不得,实在无可奈何。」 这种下人之间传的小话,怎么说给他听?谢邈静待她的下文。 「我做母亲的,自然心疼她,可是有时候也知道,情势不由人,大家都有几分无可奈何,尤其若是上头的意思,便是怎样都不好拒绝了,行远你说是不是?」 谢邈挑眉,她竟然知道了。是猜出来的,还是听说的? 若是猜出来的,那这位岳母的心思还真是够活泛的。 他有点看出她的意思了。 「锦姐儿和你定亲这么久,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成婚,我实在担心你们两个命里是不是有什么冲撞?若是如此,便太不祥了。我昨日心绪翻涌,看着当日太后娘娘赐婚的旨意感怀,倒是发现娘娘也未明示指婚哪个苏家女儿,我们当日定下锦姐儿,也是觉得你们年纪合适,可是这也不应该作为唯一的考虑因素是不是?行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邈怎么能不明白呢,他冷笑,名门世家,小算盘打起来确实响亮。 言霄和自己,他们都不想放过啊。 大太太笑,「若是你愿意,无论如何,你都是能唤我一声岳母的。」 谢邈面沉如水。 他们,又把自己当作什么了。 谢邈回到镇国公府以后,心绪一直不好。 理智告诉他,退一步对大家都好,言霄喜欢苏容锦,那给他就是了,他自己对于这个未婚妻,有多少感情呢?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难免会因此感到憋屈的。 言霄这个人,仿佛对自己有些意见。 谢邈长舒一口气。 苏家的其他小姐。 突然一张漂亮秀美充满倔强的脸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他微微拧眉。 为什么会想起她呢?这个嚣张跋扈的苏三小姐。 谢邈例行公事一般去看谢微。 她依旧是刚被人服侍着吃完药。 她每天的生活中,好像就只围绕着吃药这一件事。 「你来了……」 她对他轻轻柔柔地笑。 谢邈「嗯」了一声说:「我和苏家二小姐的婚事,恐怕还要延后些日子。」 谢微一愣,低了低头,「哦。」 随即又安慰他,「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吗? 谢邈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谢微正在努力地猜。 「我在想,未必非是苏二小姐不可。」 他这么说。 谢微又愣了一下。 他不喜欢苏容锦吗? 那么漂亮,那么健康,那么聪明有才气的苏容锦,他也不那么喜欢吗…… 她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庆幸,像是高兴。 她微笑着点点头,「你喜欢的才好……」 谢邈觉得她误会了。 第23章 喜欢吗? 他谁也不喜欢。 他不想喜欢任何一个女孩子。 哪怕她再美,再聪明,再有名气。 谢邈淡淡地转过身,「娶过门,要和你,和祖母相处地好才是。」 谢微说:「猊哥儿,其实你不用……」 他好像做什么都是为了她们,为了这个家出发。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一直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就算是娶妻,他也会娶一个最有用的妻子。 有用的妻子……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看着谢微:「你的身体最近都不错?」 谢微点点头,「多亏了苏家的三小姐,这确实很神奇,说起来她又不像个医者,竟然能治这样的病……」 我师从大巫…… 或许可以治好四皇子…… 谢邈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亮。 既然要娶一个苏家的小姐。 最有用的似乎不是苏容锦。 他可以试一试,不是吗?若她是骗人的,那时候她身为镇国公府的女主人,她也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她一定会说实话。 或者治得好,或者治不好。 只要她的利益和镇国公府的利益绑在一条线上。 苏容意所有的行为就不得不优先以镇国公府做考量。 他没有什么损失,他总归是要娶妻的。 谢邈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在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情绪中,忽略了一点点别的因素: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来娶她。 谢微见他的神情,就觉得是他想到了什么大事。 「你……怎么想的?」 就这么办吧! 谢邈想到了苏家,想到了苏大太太的打算,他们想让他娶苏氏女,可以啊。 只是他不会这样如他们的愿而已。 苏家的女孩子又不只苏容锦一个。 是苏大太太说的。 更不止苏容卉一个。 他勾了勾唇角。 谢微很少看到他笑。 她不太知道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 她只觉得有些不安。 「猊哥儿……」 「你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出去。 仿佛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 苏容意近日来一直思索着怎么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没错。 僵局。 谢微的病她在慢慢治,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她不会彻底好,也不会死去。 只能这样无尽地在药和病之间煎熬。 她要进一步,她没有法子,除非宋叔和宋承韬父子在这里,才有可能根治谢微的病。 她想到远在西北的他们,又摇摇头。 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那么几个。 薛栖已经不可避免地卷了进来,其他的人,她只希望,他们在没有薛姣的生活中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要再被她这个死人拖累了。 她不希望邱晴空和宋窈娘的事,一再发生。 她叹口气。 可是没有办法根治谢微,谢邈就不会相信她有能力治好四皇子。 无法进宫,就无法接近这个皇朝权力的中心。 她就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永远不能完成她想要做的事。 可是让谢邈相信自己,太难了。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她静静地用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这是她想事情时一贯的动作。 她一向习惯靠自己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从小开始就是这样。 可是眼下,苏家的地位,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足以让她继续下去的。 她甚至连自己在宫里的尸体都没有见到。 皇帝和谢邈之间到底用她约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所以该怎么办呢?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刘太后的外孙,那位任性妄为的言少爷。 苏容意又叹口气,她觉得有点厌恶这样的自己。 她救过他,她曾经也救过别人,她救过很多人,可是她没有想过用这个来设计言霄。 第24章 再等等吧。 总会有机会的。 苏容意定定心神,她现在要做的,是不能急。 「小姐,小姐……」 鉴秋跑进来。 「镇国公来了……」 苏容意不太乐意听到他的名字,「来就来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鉴秋咽了口口水,喘了个大气,「不一样不一样!这次是大事?」 「那你说说看,能不能成功把我吓到。」 「哎呀,小姐,镇国公说……说和二小姐天生命冲,又说苏家的小姐不止一个……」 「所以……」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鉴秋涨得满脸通红,「他又说,按齿序排,二小姐的妹妹自然也是苏家小姐!」 这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按齿序! 不就是她这个苏三小姐吗…… 苏容意脸色大变。 是他在做梦,还是她在做梦? 他是不是疯了! 她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谢邈,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苏容意想,这世间对她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让她嫁给他了! 她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玩笑。 鉴秋看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的。 「怎么连你都能听说?」 那全府的下人岂不是都这么以为了? 鉴秋摸摸鼻子,「大太太那里的风声,许是刻意露出来的……」 苏容意苦笑,看来不是谢邈一个人的独角戏,苏家是早有属意的。 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下来,恐怕他们对苏容锦的婚事另有安排,而谢邈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由苏家说了算。 但是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最讨人厌,名声最差么? 苏容意自嘲地笑笑。 什么时候这也是个优点了? 「小、小姐……我不是在做梦吧,二、二小姐的夫婿就、就要变成你的了……」 天上的大饼怎么说砸就往头上砸呢? 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啊。 「冷静点。」苏容意对她道,她迅速整理好心情,尽量让自己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我们苏家,大太太说了不算,更不是谢邈说了算的,什么事情,都要老太爷和太夫人点头,你明白吗?」 鉴秋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还是以为自己听错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或许只是镇国公不满大太太的安排,甩脸子给我们苏家人看,至于为什么说要我?这不明白吗,苏家有谁比我名声更差,更惹人讨厌?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名声上有损也不痛不痒,他拿我说事,再合适不过了,能让苏家难堪,却又不至于让苏家愤怒。」 毕竟她没有父母来为自己出头。 哪怕苏太夫人对她还不错,可是在苏容锦、镇国公府和她之间二选一,这答案不用她说。 鉴秋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怒道:「拿人开涮也不是这样的!小姐又差着什么了,镇国公就算对大太太不满,也不用以这种方式吧?」 苏容意揣度谢邈一向是不遗余力往最讨厌的方向去猜,她没有想过任何他确实想娶她的可能性。 到底身在局中,她这次也是真的料错了。 她这么想着,惊讶的心情也宽慰了些。 「旁人斗法,拖我们下水而已。」 他不觉得谢邈和苏容锦的婚事会作罢。 这样大的消息在苏府传开,苏容意这里却平平静静的。 同样平静的,还有苏容锦那里。 只是细心的丫头们可以发现,二小姐的脸色,比往日白些,手上的功夫,比往日差些。 苏容卉气得咬牙,在姐姐房里差点摔了茶杯碗盏。 「二姐!她好本事啊!说是去给谢家大小姐治病,一来二去,原来是勾搭姐夫!她要不要脸,姐夫竟然也昏了头,竟然要娶这个不要脸的妖精,他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他把我们苏家大房当成什么了!」 「卉姐儿!」苏容锦喝止妹妹,「你是姑娘家,说话注意一些。」 这样难听的话,不应该从一个苏家小姐的嘴里说出来。 苏容卉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二姐姐!这是你的婚事啊,是姐夫被抢了啊!你怎么还能这么镇静!」 第25章 「是我的,就没人能抢走。」 能被抢走的,都不属于她。 苏容锦还是一贯的大家闺秀风范。 「二姐……」 「好了,女儿家本来就不能妄议婚事,母亲没说话之前,我什么都不该过问。」 苏容卉对姐姐这种态度无可奈何。 她只能暗自咬牙。 这时候,苏容迎和白蔷也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苏容卉对她们没有什么好脸色,谁知道她们是来安慰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白蔷倒是真的对苏容锦关心,「二表姐,你别急,待镇国公走后,想必大舅母会来和你说话的,说不定只是个玩笑……」 「什么玩笑,」苏容迎哼道,「就是苏容意那个不要脸面的……你们想想,她说要去谢家给谢大小姐治病之前,姐夫和二姐姐不是好好的,何曾有这些事,还不是她闹出来的……」 几个女孩子又吱吱喳喳地开始骂苏容意。 「够了!」苏容锦白着脸打断她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 「二姐姐,我们也是为了你……」 苏容锦顺了顺气,「我知道几位妹妹的好心,你们别再怪三妹妹了,无根无据的事情,我不想理会。」 三人心里摸摸嘀咕:无根无据,这可是谢邈自己说出来的。 屋里气氛有微微的尴尬。 这个时候,大太太终于过来了。 看到满满一屋子人,她本来不好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我有话对锦姐儿说。」 三人只好相携出去。 苏容卉满满一肚子的气,也不想理会她两个,径自走了。苏容迎也想走,却被白蔷拉了拉袖子,「我们听听看。」 苏容迎想了想,便同意,两个人扒着门缝偷眼往里头看。 大太太的脸色缓了缓,「锦姐儿,你怪我吗?」 「母亲这话从何说来,我怎么会怪您?」 大太太叹口气,「你的亲事,恐怕有变。」 苏容锦手里还没放下的针一颤,戳进了纤白的食指,沁出一滴血珠来,她却无暇顾及。 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太太,索性低下头不说话。 大太太过去拉她的手,柔声安慰她:「你不要怕,同谢家退亲,未必就没有好亲事。」 苏容锦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此中意味。 一定是有更好的人选,大太太才会说这番话。 「那位言少爷,你远远地可能也曾见过……」 门外的白蔷差点撑不住,被苏容迎扶了一把。 「母亲!」苏容锦吓了一跳,「我既是定过亲的人,就不该起别的心思,你们也更不应该……」 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不是我们,是他们。言少爷亲自求了太后,你们这次婚期的顺延,是宫里的意思,镇国公他……也难两全啊,因此我就想给他个台阶下,毕竟你还有卉姐儿这个妹妹……」 苏容锦又惊又急,「怎、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 将她指给言霄,再把妹妹抵给谢邈。 这太荒唐了。 苏容锦咬咬嘴唇,她觉得这事,言霄和苏家,都不厚道。 难怪啊,难怪谢邈宁愿选苏容意…… 他一定是极委屈的吧。 大太太也很忿忿不平,仿佛娶苏容意果真是天下第一不可思议之事。 「镇国公气性大,恐怕这次对我们生了气,他与意姐儿……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的。」 门外的苏容迎努努嘴,你们又知道她的手段了? 她还是坚信,一定是苏容意从中作梗,勾引了谢邈。 他旁边的白蔷脸色很不好看啊。 原来啊…… 她就说,苏家怎么可能这么优秀的二表姐?怎么可能将苏容意嫁到镇国公府? 原来,大太太想让言霄做乘龙快婿…… 她捏了捏拳头,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排着队放到苏容锦面前。 自己呢?她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吗? 苏容锦却没有什么开心的,她叹口气:「母亲,祖母怎么说,她同意这件事吗?」 大太太脸色一滞,「你祖母好面子,恐怕会对我生气,但是意姐儿,这件事本身就很做,如果一直拖下去,言少爷不能得偿所愿,一再从中作梗,你也无法顺利嫁入谢家,我们两家,迟早要有人做个让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第26章 她看出苏容锦的表情似乎不太赞同,心里一跳,「莫非你同镇国公……」 「自然没有,我们清清白白。」 她甚至在定亲后对谢邈都避而不见。 苏容锦一向知道怎么合格地做一个大家闺秀。 她看出大太太烦恼,可是也知道,她的烦恼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自己,而是谢邈,没有同意她的安排娶苏容卉。 他提出要去苏容意。 大太太觉得自己吃亏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谢邈已经退步很多了,他只要开口向宫里提,太后出于补偿他,他想要哪个岂不就是哪个,哪怕是尚且一派天真的苏容筠,也不是问题。 大太太愁的,是她这样的心思不能明摆着说出来。 所以她此刻出现在这里,不是到上房里去见太夫人。 「母亲,这件事上,我也没有主意。」 苏容锦一向很懂得维护好和继母微妙的关系。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锦姐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但是这下里,你妹妹……」 「妹妹还小,母亲不必要太急功近利为她挑夫婿,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其实从以前就是了。 她们这些女孩子的命运,都是掌握在宫里的贵人手上的。 她们想起你了,为你指婚,你只能开开心心地接受。 大太太这下才知道了什么是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邈怎么是这个脾气! 苏家是大房做主,最有能力的也是大房,他难道不知道吗? 娶了她的女儿,今后苏大老爷会给他添多少助力,他不清楚吗? 只是对他们家的所作所为不满,为了这一口闲气,他竟然要娶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苏容意。 这种个性,真是冲动! 这时候上房那里也有人来传话了。 大太太理理心情,应对太夫人她一向是有法子的。 门外两个早在下人要传话的时候就开溜了。 「蔷姐儿……」苏容迎拉拉她的手,知道她这回恐怕心里不好受,「你别难过,这事儿也不怪我二姐姐,先前两个月你不在京中不知道,每回言少爷来献殷勤,二姐姐都是不见的,谁知道他却越来越……」 白蔷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是啊,苏容锦和她们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她永远是无可挑剔! 可是她不知道,正是这种避而不见的态度,才更让男人欲罢不能吗? 她此时心中怨气丛生,早已经听不进去人言了。 苏容迎心里有微微的窃喜。 也叫她尝尝,永远被人盖过风头的感觉。 苏容迎因为白家兄弟的缘故,近来对白蔷做低伏小地已经够了,她知道白蔷心中对自己并不倾心相待。 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回到屋中。 这个时候,最平静的却是谢邈。 他站在苏家的院落里,没有哪一次觉得苏家的庭院景致如此得他心的。 赌气吗? 他笑笑。 苏大太太还真会自以为是。 他谢邈,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赌气。 他想做的事情,都是出于自身的原因。 但是苏家误会这是他在甩脸子,那就这么以为吧。 苏老太爷不是深宅妇人,他是分得清黑白,看得出是非的。 他从来不需要介意一个自以为是的蠢妇的看法。 他勾起唇角笑笑。 这感觉真不错。 他心中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看到苏容意那永远不肯弯下的脊梁骨在自己面前伏下。 真不错。 她不喜欢自己,好像也不喜欢镇国公府,无论她有些什么目的,他都不需要追究了。 她的今后,会和自己,和谢家,永远捆绑在一起。 这是让一个桀骜的人完全屈服的第一步。 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 所以,这真是个很好的主意。 他看看天色,进宫一趟吧。 只要太后点头,苏家是绝对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言霄又闲着没事地晃进宫里去了。 他进来有些烦恼。 就是把苏家和谢家的婚事搅得一塌糊涂。 第27章 当然他肯定不会觉得愧疚。 只是这个当口,他没有办法登苏家的门,不能去见苏容意把疑惑问问清楚。 关于冰棺里的那个女孩子。 他发现琼华殿里的刘太后今天格外开心些。 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自己的事,他还没见过外祖母会因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的? 「霄儿,」刘太后笑着冲他挥挥手,「你就要心想事成了。」 言霄眨眨眼,心想事成? 他赌一两银子,外祖母绝对猜不到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刘太后让身边的女官收起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女子,云鬓高耸,峨眉轻描,十分柔顺貌美。 谁啊这是? 刘太后笑着拉他的手,「你眼光果真很不错,苏家二小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气质如幽兰,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这画儿我倒是第一次命人给我送进来……」 以前给谢邈指婚的时候,她也没在乎过苏容锦长得是圆是扁。 言霄暗叫一声不好,感觉事情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言霄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僵硬的表情: 「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笑得很安慰,「你不是非苏家二小姐不娶吗?这下你能得偿所愿了。」 言霄不可置信。 他是低估了谢邈,还是高估了苏家。 他竟然愿意就这样把妻子拱手相让? 哪个男人受的了这样的屈辱? 他觉得有点头疼,「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自动理解他这样的表现为太过惊喜,「倒是苏家和谢家都肯松口,为了你这个小冤家,外祖母也只能把脸皮厚一厚了……你看你想什么时候娶亲?你父亲那里还要写封信过去……」 言霄嘴角抽了抽,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好像玩得太过火了…… 但是很奇怪,谢邈和苏家抽什么风,竟然同意把苏容锦给他? 「镇国公愿意就这样把脸面踩在地上,为了成全我?」 刘太后说:「先前我竟是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大概与苏家二小姐郎情妾意,如今他亲自来回话,说是苏氏女不止一个,他想求娶三小姐,这个三小姐,我倒是不太清楚……」 刘太后笑说:「我当日也是糊涂,旨意上确实也没写明白到底是哪一位苏小姐。」 言霄的脸色越来越黑。 苏三小姐? 苏容意? 他真的没有听错吗? 刘太后见他脸色不善,又继续:「这样一来苏家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哀家最宝贝的外孙给他们做女婿了,谢邈又没跑,自然是他们赚了。」 要不是言霄非要苏容锦,刘太后也不会让他和苏家结亲。 毕竟苏家老太爷是皇帝的心腹。 「真的是苏三小姐?」 言霄问了一遍。 「是啊。」刘太后点点头,「想来品貌也是很出众的。」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成这样? 要是苏容意知道他是始作俑者,会不会杀了他。 言霄苦笑,他是能够看出一些的,苏容意和谢家的心结很深。 她去给谢微治病,也抱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难道说谢邈看出来了? 所以想娶她,然后……慢慢折磨她? 他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谢邈,你是不是变态啊? 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行,他得去一趟苏家。 这么想着,他立刻连礼仪都忘了,转身就往宫外跑,任凭刘太后怎么叫他他都不应。 刘太后叹着气摇头,「媳妇还没娶进门,就这般得意忘形了。憋了这么些日子没往苏家跑,这下里是拦不住了。」 旁边的宫人也跟着凑趣,「少爷这是太高兴了,娘娘,这事儿还得赶紧办下去呢。您也可以快些喝上外孙媳妇的茶。」 刘太后抿嘴笑笑,「怕是还要让这小冤家等些日子,毕竟苏家二小姐和谢家的婚事人尽皆知,这时候要改弦更张,得想法子花点心思。」 顾不得身后被外祖母误会地一塌糊涂的言霄,急着驱马出宫,扬起的灰尘呛了苏家守门的小厮一头一脸。 他们抹抹脸,才看清了来人。 第28章 「言、言少爷?」 哎哟,怎么又上门来了。 言霄瞪了他们一眼,「再不去通传,我硬闯了啊。」 小厮陪着笑脸,「您等等,小的这就去。」 说罢火急火燎地去通报给苏绍云了。 苏绍云正在自己屋里,由美婢伺候着摇扇子吃水果,听到下人通传言霄又来了,还是气势汹汹的,吓得一颗葡萄都从嘴里滚了出去。 亲自去迎,果然发现言霄今日同往常不太一样。 看来对他二姐姐确实上心。 这消息才传出去多久。 苏绍云笑着迎上去,「言少爷,这会儿您过来,有些难办,你想要见我二姐姐?」 「谁要见二……」 我是要见苏容意。 话到一半,看着苏绍云的眼睛,言霄就住嘴了。 是啊,让众人以为他喜欢苏容锦的是自己。他现在该拿什么名目去见苏容意呢? 言霄咳嗽了一声,「好像有点于礼不合。」 苏绍云看他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什么时候讲过礼?讲礼就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冲进苏家了。 「请言少爷先去花厅小坐,喝杯茶吧。」 苏绍云打算先这么办,今天母亲和祖母都不在府里,为了二姐的事,婆媳两个去庙里祈愿进香了。 他觉得可以先问一问二姐的意思。 或许也能适当地见上一面? 反正言霄或许会代替谢邈成为自己的姐夫。 苏绍云在盘算着这些事,言霄却想着另一个念头。 得用个法子,留在苏家过夜,才能想办法在晚上去见见她。 他不守规矩惯了,这时候脑子也没有半点绮念,只觉得这段时间的事情,自己要给她个交代。 而且,有些事,也只有她能解答疑惑。 可是一整个苏家挡在这,真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他烦躁地喝完了一盏茶,提出要去后院池子边走走。 一般他说什么,旁人就应什么。 言霄在池子边兜圈子,摸了摸下巴,盯着旁边的苏绍云,看得人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这么不怀好意? 「我说,你知道一般女孩子要耍诈,叫中意的男子负责,都会用什么法子啊?」 苏绍云呆呆的,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言霄往池子边挪了两步,轻声对他道:「我示范给你看看?」 苏绍云忙道:「言少爷小心!」 伸手要去拉他,却被言霄顺势一带,两个人噗通噗通地就落进了池子里。 苏绍云完全没有功夫思考为什么言霄要拉他这个大男人一起落水,他又不是什么妙龄少女。 他只知道,千万不能让这位大少爷出事,不然他得被长辈们扒层皮。 两人被落汤鸡似地捞起来,言霄还有心情对他笑: 「是不是挺有趣的?」 有趣…… 有趣个鬼啊…… 苏绍云自己拧着湿哒哒的袖子里的水,简直无话可说。 言霄很郑重地教他:「所以以后你看见有女孩子家落水,千万别去拉啊,一定要站在旁边看,你瞧,幸好我是男人,不然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了?」 苏绍云胆大地白了他一眼,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他开始觉得,二姐还是嫁给冷冰冰的谢邈更妥当一点。 言大少爷落水了,这还没完,苏绍云拿出自己还没穿过的新衣,人家竟然百般嫌弃,非要让人去通知自己的贴身护卫取他的衣服来。 言霄穿着湿衣服不肯脱,苏绍云撩了衣袖亲自上阵,才把他扒了个差不多。 闹得人以为他都有些不正常的兴趣了。 这样一顿闹腾,到了傍晚,言少爷就宣布,他略感不适,不能走动。 苏家自然要留他住下来。 就算苏绍云觉得他就是有企图的,那也没有办法。 言霄穿着中衣躺在榻上,这里是苏家最好的一间客房。 旁边的阿寿在心里直叹气。 为什么总是要做这些不光彩的事呢? 言霄此刻表情很凝重,盯着手上的画,画上的女孩子是他按照冰棺里的人画出来的。 如果苏容意并不认识她呢? 以苏容意的聪明,她会不会无端被自己卷入这桩事来? 第29章 虽然她并不是很好奇的个性,可是这牵涉到皇宫隐私。 自己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将画卷起来,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天色渐渐黑了,这个时候,才适合他出门。 阿寿愣了一下,看他提步要往外走,忙喊住他:「少爷!」 可是前面的人根本没有回头地意思。 这……好歹再披件外袍吧? 这样去见人,会被打出去吧? 有阿寿在侧,言霄能摸黑找到苏容意的院落,也没有那么难。 难的是进去。 他有点后悔,当时提醒她把窗户盯死。 逆着月光,他盯着二楼的小窗,还要爬吗? 阿寿躲在不远处的树杈上,自然地转个身,背对着苏容意的绣楼和底下发呆的少爷。 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言霄绕着小楼走了一圈,想瞧瞧还有没有没关的窗户。 绕回原地,行吧,只能爬上去敲敲了。 他撩了撩袍子,松松肩膀,准备大显身手。 「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他回头,看见苏容意披着斗篷,身后的鉴秋正提着羊角灯,一双大眼睛正瞪着自己。 苏容意今日睡不着,便出去走走,想要想通一些事情,没想到遇到在自己门口鬼鬼祟祟的他。 言霄拢拳轻咳一声,「迷路。」 鉴秋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苏容意不想拆穿他,她知道言霄今天会留宿苏家,就猜到他大概不会很乖地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扬言要娶苏容锦吗?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她发现他眼中带着一丝略微焦虑的神情。 这真是不太像他。 看来是有事。 「里面请吧。」她轻声说。 鉴秋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句。 苏容意好笑地拍拍她的头,「记住,今夜谁也没来过。」 言霄也朝这小丫头咧咧嘴。 他第一次走正门进了她的闺房。 他不再像上次一样东张西望,他想要说的话太多了。 「对不起。」 正在帮他倒茶的苏容意愣了一下。 她偏着头,没有梳髻,没有戴首饰的青丝垂下一半,有一种难得的温和感觉。 她一向是很凌厉的。 「为什么要道歉?」 言霄叹口气,「其实苏谢两家的婚事,会成今天这样,是因为我……」 「你不是真心想娶苏容锦?」 言霄摸摸下巴,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要说完全不是真心嘛,也未必,毕竟似乎她还长得挺漂亮的……」 苏容意蹙眉:「你和谢邈之间有什么过结?」 言霄用手指点点梨花木的茶桌,「我和他能有什么过结?」 苏容意抬眼看他,不是过结,那他为什么要屡次作梗。 「这是你与他的事情,豆.豆.网。自然与我们无关。」 言霄笑道:「确实,但是他要和苏家结亲,就和我有关了。」 所以他不是针对谢邈和苏容锦,而是苏谢两家的婚事。 苏容意突然明白过来了。 「所以你搅浑水,想让苏家和谢家大起罅隙,最好能搅黄这桩婚事。」 言霄叹气,「很天真是不是?」 哪有那么容易呢。 苏容意摇摇头,「你的目的达到了,比起从前,谢家和苏家确实不比以往。」 「只是我没想到谢邈会想要……」 会想要娶你。 不止是他,苏容意也想不到。 真难想象,在她得知自己的死亡真相好,还有能让自己这么吃惊的事。 「你们斗法,牺牲的是女子的名声。」 言霄蹙眉,「你觉得只是名声?」 她是心到底有多大? 她不相信谢邈是真的想娶她吗? 她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苏容意手上的茶杯紧了紧,「只会是名声。」 嫁给谢邈,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第30章 报仇,搞垮镇国公府。 但是重活一次,她不会用自己做这样的代价。 她要笑,她要谢家倒台,可是她,依旧会站着。 言霄一哂。 「何况,」她对他说:「言少爷今天过来对我说这些话,不就是想弥补这样的错误吗?」 言霄笑道:「你依旧很聪明,苏三小姐。」 他做什么事都可以任性,但是他不想让别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他的自负,也是他的自信。 他会挽回这样的局面,但是方法,她不清楚。 言霄顿了顿,抽出那副画,「还有一件事,这画上的女子,你认识不认识?」 他展开画的一瞬间,就发现苏容意的脸色陡变。 他从来没有见到她的情绪有这么大的变化。 苏容意的手指轻抚过画中女子的脸。 有点轻微的颤抖。 「你见到她了?」 她竟然问这句话。 言霄惊觉,她或许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见到了这个女孩子。 「她是谁?」 苏容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陌生,「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应该清楚吗?」 苏容意笑了一声,「是啊,我怎么忘记了,你也是皇家人。」 他是太后的亲外孙。 太后也知道是不是。她想到了言霄的病。 「你吃的药是什么药?」 她突然觉得很有必要看一下。 言霄是不是也有在用薛姣的血配药? 不止是四皇子啊…… 言霄原本也打算把新药给她看看的。 「新药?」 苏容意蹙眉: 「你是说,你之前不是吃的这种药?」 「你之前吃的不是这种药?」 她问的很正经。 言霄挑挑眉:「我说,你真把自己当大夫了啊……」 苏容意瞪他:「我没有救你的命?」 「行行行。」他作怪地举起双手投降,「您说得都对。」 他摸摸下巴,「从前的药,说起来,外祖母也弄得很神秘,每回都是专人送到云州的,我以前叫大夫看过,可是没人能说出个名堂来,我一直怀疑是那些个江湖术士配的丹药,极为难吃,你现在要我说,我怎么知道?」 「对你的病效果大吗?」 言霄苦笑,「要是效果大,上次你还会见到我那个样子吗?」 他不能说这种药没用,因为除了这种药,世上别的药,更加没用。 苏容意也知道,他这种情况,不是能吃药治好的。 苏容意想了想,「你还有没有剩下的?」 言霄说:「当然没有了。」 苏容意有点失望。 她总觉得心底有一丝疑惑。 全天下除了她,还有谁能给他制药? 言霄伸手在发呆的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她回过神。 他笑,「你问我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你却连一句半句都不肯告诉我?」 苏容意顿了顿,「你想知道什么?」 言霄手指点了点画上的人,「这是谁?」 苏容意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这是……薛姣。」 薛姣? 言霄很努力地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印象了。 「镇国公谢行远曾经的未婚妻子?」 苏容意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 传说中已经死在江中的前镇国公夫人。 一个没有缘分享福的女孩子。 竟然躺在宫里冷冰冰的冰窖里。 作为他们的药。 言霄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但是他不认为谢邈对这完全不知情。 那么苏容意呢? 「你认识她?」 苏容意点点头。 难怪啊…… 她对镇国公府和谢邈抱有这么大的怨气。 「我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了?」他挑挑唇角,「你一直在找她吧?」 否则以她怎么会去给谢微治病。 苏容意没有否认。 「你见到她了吧……有没有……很难看?」 第31章 很难看?女孩子都会关注这一点吗? 言霄摇摇头,「不会,她很好看。」 他甚至还对着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苏容意觉得心里莫名多了一丝暖意,她不想曾经的自己这么狼狈地被人目睹。 哪怕他是骗自己的。 「她时常被人割腕放血,我看也有人会打理照料,不至于让她被无限地……取血。」 苏容意的脸色更白了。 她掐着手心,逼自己别再问了,她不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死状。 这真残忍啊。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他又这般聪明… 「这件事……你应该不会……」 「不会怎么样?去和镇国公讲吗?」 言霄笑起来,「如果我想和他交好的话,还想千方百计搅黄他的婚事吗?」 他笑眯眯地拈起桌上的果子吃。 这样看来他和自己暂时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可是苏容意没有很高兴,她想到他特殊的身份。 他是和太祖、和先帝、和整个大周皇室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 可是他姓言,他不姓许,他只是个外人。 四皇子一旦过世,皇帝绝后,哪怕言霄比许清越更适合做皇帝,在宗法上,他也始终避不开日后史官笔下「谋反」二字。 以外姓入继大宗,这种情况,是很难被承认的。 而谢邈毫无疑问是渭王府和许清越的人,她想,言霄必定不会和他们关系很好。 只是他为什么格外不喜欢谢邈,她就不清楚了。 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她不想打听这些事情。 涉及到皇家和储位,这样的事,真是个大麻烦。 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没有这样的本事和自信,再搅和到这样的事里面去。 所以,她只喝茶,不问。 但是言霄还不打算放过她。 他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和这个薛姣,应该不只是相识的关系吧?为什么你们的血都能……」 苏容意把手里的杯子一放,微笑道:「故事时间该结束了,时间不早了。」 「唉,这不客气地逐客令……」言霄摇头:「苏小姐,有人说过你习惯对人防备很深吗?」 他们已经是共同拥有秘密的关系了。 她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好像也是有人这么说过她…… 白旭…… 她是不是确实太不近人情了? 没想到言霄接着又说:「防备很深这是一件好事。」 他摇摇手指,「除了我,你身边都是虎狼窥伺啊。」 鉴秋正满肚子怨气地准备了宵夜过来,听见这话,不由自主地把瓷盅往桌上重重一摆,吓了言霄一跳。 「你这小姑娘,每次都爱和我抬杠,我又没说错。」 鉴秋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看最虎狼的人就是他,一会儿要娶二小姐,一会儿又来招惹她家小姐。 不仅坏,还花。 鉴秋又上下瞄了言霄一眼。 也不知道有没有花心的资本。 言霄觉得她这一眼仿佛在质疑些什么,正要反驳一两句。 苏容意说:「好了,鉴秋,送言少爷出去吧,记住不要点灯。」 他每次出入都是这么偷偷摸摸的。 言霄指指桌上的宵夜,「可是这个……」 他正说得有点饿了呢。 鉴秋气呼呼地说:「不然给您打包?」 比脸皮厚言霄一向是没有输过的,「行啊,别洒了。」 鉴秋瞪着大眼睛。 两个人终于打打闹闹地出去了,苏容意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宵夜发呆。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扳倒谢邈,除了和言霄合作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但是现在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清楚,皇室在这件事里到底参与了多少? 再有就是,言霄,谢微,四皇子,这几个人,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病,她总觉得有一些不寻常的联系。 她一直觉得重生在苏容意身上后,一切就会简单点,她能够在暗处做很多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她依然在迷雾之中,很难走出去。 第32章 但是她相信自己,正一步步地,离真相越来越近。 鉴秋送言霄出了院子,自然不肯再多送一步。 苏家后院草木葱郁,又是摸黑行走,言霄走得磕磕碰碰的,心里又开始嘀咕起阿寿来,就知道躲懒,不叫他就不出来,连盏灯笼都不知道找来…… 不知道是不是摸到了自己住的客房附近,他只知道一个丫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他立刻叫住她:「哎,你,提着灯过来,我迷路了。」 那丫头看见他,愣了一愣,却也没被吓到,立刻乖顺地替他领路。 「不对吧?你这是往哪里走?」 言霄觉得这是越来越远了。 「沿着池塘边走到东南角上,就是您住的院子了。」丫头指给他看。 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看见。 但是言霄不太喜欢这个池塘,这让他想到了今天拉苏绍云落水时的情形。 没走几步,他突然听到一声幽怨轻柔的女子叹息。 害得他脚下一个踉跄。 以为碰到了女鬼。 原来倚着太湖石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子。 正在吟诗。 他听见关于「明月」什么的。 他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对诗词不甚了解,是这个女子声音太低了。 穿着白衣的女孩子转过身来,是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漂亮小姐。 眼波流转,朱唇轻启,临水而坐,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若在白天,依言霄的个性,或许还会感慨欣赏一下,可是此时,他只想皱眉。 因为带路的那个丫头,好像凭空消失了。 他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言少爷。」少女向着他盈盈一福,话还没说出口,脸上就飞上了两片红云。 言霄叹着气,抬头,也想问问天上的明月,将他生得这般俊秀无双是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呢? 他今天厚着脸皮强留在苏家,竟然也能遇上这样的事。 美丽的少女,白蔷,心下难耐悸动,自己终于又见到他了。 自从上次在金陵,自己上街时,拉车的马突然受惊,言霄出手相帮后,她就一直等着这一天。 她很后悔当时道谢时出于礼节,自己只露出了半张脸,或许言霄都还没看清楚自己,可是他像太阳般灿烂的微笑早就在自己磨灭不去了。 言霄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太阳。 他那阵子闲着没事做,出手帮助过的大姐小姐,甚至婆婆奶奶,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他好像根本照耀不过来。 因此对于眼前这个话没说几句就脸红的女孩子,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言少爷!」白蔷连忙喊住他,他已经在后退了。 「或许您不记得我了,可是我一定要向您说一声谢的,当日在街上,是您帮忙拉住了惊马……」 言霄听完以后,依旧没有印象。 他挥挥手,「举手之劳,小姐不要再放心上了,施恩不忘报,我不求你的回报。」 白蔷咬咬唇,「您不望报是一回事,可是于我来说,欠的人情一定要还的。」 言霄很无奈,想到了不知哪位有识之士曾说过,这非要大张旗鼓强行报恩的人,不知是成全了对方,还是成全了自己。 「真的没关系,」他见她怕了,「我没放在心上,真的。」 看他连连后退,对自己表现出十分的陌生,白蔷心里又气又急。 他喜欢二表姐那种调调,自己就学着来。 难道看起来还不够温婉,说话的语调还不够婉转呢? 为什么他看着一点都不喜欢呢? 是哪来出错了? 「言少爷……」 她的语调又柔婉了两分。 「我决计不是那等受人恩惠不知回报之人……」 真的是够了。 言霄咬咬牙,她要把他逼到假山里去了! 白蔷也很急,来回说了这些话,他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句自己的名字,还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 见她终于停下脚步,言霄稍微松了口气。 「言少爷,您别往后退了,小心脚下。」 白蔷提醒他。 到底能用什么办法能让他记得自己?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展示她的优点。 第33章 她回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下有了一点主意。 「言少爷,您过来些吧,我后退就是了,」说罢她慢慢地向后退,一步一步地,往池塘边上退去。 言霄真是怕这样的事传出去。 自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弄得这么狼狈。 只消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必然是惯常花心思研究后宅争斗之术,而且对于男子,应该也是怀有一些企图心的。 真是孩子,她还小呢。 他言霄作为抚南王的独子,当今太后的外孙,他怎么会不懂呢? 女人的阴谋阳谋,他懂,可是不会参与,也不会说破。 「我说,你别再退了。」 白蔷闻言心中一喜。 言霄掏掏耳朵,「你如果掉下去,我是不会救你的,你要知道,你们家这池塘一点都不干净,今天我掉下去,喝了几口水,真是恶心啊,那味道,你一定会吐的。」 白蔷的脸色白了白,他就是说这个? 「所以,你千万别‘不小心’或者‘失足’啊。」 白蔷停下脚步,微微笑起来。 她不在乎自己的意图被她看穿,毕竟装成苏容锦那样不是她所擅长的。 「言少爷,您是个好人。」 言霄挑挑眉。 站在池边的白蔷依旧往后退了一步,哗啦—— 这池子迎来了今天第三个人。 「该死。」言霄快步走到池子边。 女人啊,对自己狠起来真是不要命。 她说他是个好人,是知道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言霄搓搓手,白蔷的丫头拼命拉着他的袖子,「请您救救小姐,她真的不会游泳啊!」 当然是真的不会游泳。 这是将他的军啊。 他转过头,对小丫头说:「但是本少爷说这池子脏,绝对不下去的。」 他也是说一不二的。 小丫头急得快飙泪了,「可、可是小姐她……」 言霄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阿寿!」 没有人回应。 「别装死了,你都看了这么久的戏,快来帮你家少爷解决解决麻烦。」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阿寿就闪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池里还在扑腾的女人,说:「老爷吩咐,什么麻烦都能替您解决,就是女祸,要您自己上。」 那不正经的老头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言霄推推他,「别怕坏她名节,救命重要。」 救命重要你怎么不下去? 阿寿很想问。 分明就是把锅甩给自己。 旁边小丫头听到言霄要让阿寿下去,急得惊叫一声,「怎、怎么可以!他是下人!」 「行了你再嚷嚷,把全部人都嚷嚷过来,大家都知道你家小姐被个下人救了。」言霄警告她。 虽然他们估计自己也安排了人在暗处。 阿寿瞟了一眼水里,「请少爷保护属下清白。」 言霄忍俊不禁,旁边的小丫头脸都绿了。 一个护卫,竟然嫌弃自家小姐,真是胆大包天。 「行了行了,护你清白,快去吧。」 得到了保证,阿寿才敢跳下水,去救已经呛得差不多要昏过去的白蔷。 等到捞上来,两个人都湿透了。 尤其是白蔷,穿的白衣服,在这样的夜晚都春光乍泄地很明显。 言霄一定是在看风景的,连搭手一把都不愿意。 阿寿此刻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小丫头一个人吃力地扶着白蔷,也不敢喊人。 「别憋着了,」言霄看不过眼,「叫你们躲在暗处的人出来吧,不然你家小姐病倒了怎么办。」 小丫头咬咬唇,看见言霄身上的外袍,只能求道:「言少爷,不知道能不能借您的衣裳……」 言霄紧张地拉紧领口,「不要,我不冷吗?」 小丫头更加觉得害臊了,恨不得和自家主子一样昏过去。 什么怜香惜玉,英雄救美,小姐根本什么都料错了! 看着她们的情况稳定了,言霄也提步要走。 「行了,我走了,把你们那些准备好看热闹的人都叫出来吧。」 说罢笑眯眯地回屋去了。 跟着后头阿寿拖着一串水渍。 第34章 ☆☆☆ 白蔷安排的这一出,旁人或许不知道,苏容迎却是了解的。白蔷这么急功近利,她也觉得不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言霄这个人的脾气性格,不能以常人推断,她觉得白蔷喜欢的,只是当日的留在她心中的少年影子,而不是真正的言霄。 她后来就回江阴去了,她根本就不知道…… 不知道言霄是…… 这么奇怪和难以捉摸的人。 她想了想,叫来丫头。 「表小姐的事情,长辈们还是不清楚的好,二小姐那里倒是可以透露一下……」 苏容锦知道,小姑娘们长大了,早晚会遇到这样的事的,但是白蔷是她的表妹,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对女孩子的声名太有损了。 言霄第二天就离开了苏府,白蔷自然从醒来就开始哭,苏氏是从来不让她摔东西打下人的,多少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可是她更怕的是被兄长看出端倪。 白旭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经常很晚才回到苏府,对于言霄的作为,他自然不好发表意见,可是对于这件事牵扯到苏容意,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只是他做的,她都不知道。 从苏太夫人的上房里出来,苏容锦就通知他,让他去看看白蔷。 他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仔细去打听一下,自然可以摸到些脉络。 对于妹妹的不懂事,他是惋惜痛心大过愤怒生气的。 白蔷知道他一向是疼爱自己的,拉着他的袖子无声地流泪。 白旭没有呵斥她,也没有责骂,他很冷静地说:「我这就给母亲修书一封,半年间就让你出嫁吧。」 女孩子们的心事,刚开始,就要立刻做个了结。 对于婚姻,她们从来就没有自由。 别人的话,或许他会帮着自己的妹妹,但是言霄,一定是不行的。 白蔷没有想到哥哥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毫不客气地掐断自己的一段绮思。 她说不出任何话。 白旭摸摸她的头,叹口气。 「为什么?」妹妹噙着眼泪问他,「二表姐不喜欢他,苏家也不会答应这样的事的……我们白家……难道就……」 白旭蹙眉:「闭嘴。」 他对着不懂事的妹妹说:「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胡说……我们家和言霄,永远不可能!」 永远。 白蔷睁大着眼睛。 哥哥说永远都不可能。 「为……」 为什么? 白蔷知道,苏家如今骑虎难下,只是因为这桩婚事,没有谢邈,没有镇国公府,外祖母一定乐见这亲事,更甚于大太太。 但是哥哥却说他们白家,永远不可以…… 「好了。」 白旭放软声音:「到今天为止了,好吗?你最后一次不懂事,哥哥不会怪你。」 他还是一样温厚。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默默站在她和白晟的身后,帮他们解决一切问题,他们的错误永远都是他隐瞒,他承担。 可是他说她不懂事。 他不会纵容这种不懂事,他也说到做到。 「我们家……到底……「 白蔷忍不住想问问。 「你太任性了。」 这是白旭的回答。 这也是白蔷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冷冰冰的他。 她闭嘴,泪痕还留在脸上。 是啊,他没有骂自己一句,没有说她不知廉耻。 他只是平静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她和言霄,不可能。她要嫁给别人,更快地。 是啊,大哥一直就是权威,她曾经和苏容迎这么说过。 她默默垂下头,大哥的决定,就是所有人的决定。 她不能反抗,甚至也没有资格问原因。 白旭拍拍她的肩膀:「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回家。」 说完他就离开了妹妹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大哥,但是他依然要说一句所有长辈都会说的话,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他又想到苏容意,那个倔强有主见的女孩子,她也很任性,却能够永远恰如其分地做自己的事,不让自己成为麻烦,不让自己做累赘,习惯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如果妹妹也像她一样的话,或许能够理解自己吧。 第35章 不,他笑笑,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 如果她有中意的男子,一定也是她能掌握的人吧。 他又笑起来,也或许是愿意被她掌握的人。 苏氏的信来得很快,派来的下人来得也很快。白蔷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妈妈架着收拾行装回去了。 苏太夫人惊讶于苏氏的来信。 苏容意被请到上房来的时候一样摸不清头脑。 苏太夫人叹气,「坐吧。」 苏容意听命坐下。 苏容意觉得今天苏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 「这是你姑母的来信,你可知道来意?」 来意? 怎么会让她猜这个? 苏容意说:「孙女并不知道。」 苏太夫人顿了顿:「是谈你的亲事。」 苏容意确实有些惊讶。 苏太夫人继续:「是你和白旭的亲事。」 苏容意蹙眉。 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情,还因为苏太夫人的态度。 没有什么高兴喜悦的样子。 就算是从前,苏太夫人属意结表亲,似乎也是在白晟和她们这些姐妹之间。 苏太夫人一直不喜欢白旭,她应该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让白旭娶苏家女儿的。 这会儿苏氏提出自己和白旭的亲事,苏容意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是白旭想用这种方法解决她的困境? 真不是个好主意。 苏太夫人观察着她的脸色,「你怎么看?」 苏容意笑道:「祖母,女儿家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我能有什么想法?」 她就像是谈论着天气一样说着这样的话。 苏太夫人看了她一眼。 「你如今长大了,也沉稳多了。」 苏容意笑笑,「孙女有些自知之明,况且是这个时候,姑母所做,恐怕只是想为我解围,可真的让大表哥娶我,是不行的。」 苏太夫人反而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行?」 苏容意说:「要是行的话,祖母不会等到今日。」 她已经过了说亲的年纪,而白旭,作为嫡长子,却迟迟没有成婚,苏太夫人和苏氏母女感情又很和睦,可从来没有想过让白旭娶她。 所以,苏太夫人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她大概知道一些白旭的事情,不愿意自家的孙女嫁过去。 苏容意扪心自问,苏太夫人对她虽然不如苏容锦,其实相当不错了。 苏太夫人很欣慰,「若放在从前,你若这般懂事,也不会到今日都……」 都许不了人家。 苏容意笑起来,难得有些调皮,「祖母,苏家的女儿还愁嫁吗?」 苏太夫人一时也有些惊讶,她竟然看得这么开。 苏容意只觉得,这些小事,比起自己身上那些血腥暴力,让人胆寒的事情,苏太夫人和她讨论的所谓「终身大事」,实在是口味轻地如同清粥小菜。 苏太夫人想了想,竟然说:「既然你如此懂事,那么这桩亲事也不是不能答应下来。」 苏容意一愣,「这……」 她随即又明白过来。 谢家的糊涂账不能拖着。 谢邈的事情要解决,苏太夫人想的,自然是迂回地解决。 苏容意不能嫁给谢邈,苏家不能丢这个人,苏太夫人和苏容锦更不能丢这个人。 这是苏太夫人一直坚持的事情。 哪怕大老爷和大太太再想改弦更张,也不能够。 她到底还是更疼爱苏容锦的。 言霄恐怕也多少清楚这一点,才用这么直接的法子搅得这事如今这么不三不四。 牵扯到自己算是意外。 苏容意在心里叹气。 言霄确实欠考虑,可是如同苏太夫人这样束手束脚,弯弯道道地行事,很多时候更只能事半功倍。 苏容意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好。」 她答应下来。 她和白家有亲,就是拒绝谢邈最好的借口。 至于这亲最后能不能成,谁知道呢。 「只是……恐怕是有些委屈你了。」 苏太夫人对她道。 毕竟她年纪摆在那里,她不出嫁,后头的苏容迎和苏容卉也很难出门子。 第36章 「这不委屈,祖母,到时候借口我患恶疾,送去庄里庵里静养,自然也不影响几个妹妹的亲事。」 她依旧云淡风轻。 「你这孩子,你为什么……」 苏太夫人简直不能理解她了。 她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婚事,不在乎自己的将来? 「祖母,」苏容意道:「像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在偌大的苏府里,我还能指望的是什么?当然只有您的疼爱,我若是不知分寸,厚颜无耻,攀二姐姐的高枝,能有什么好?不如以退为进,博些您的怜爱,至于亲事,年纪大些也无妨,日后寻个低些的门庭,摄于我娘家威势,也不用我多烦心,岂不是最好?」 她朝苏太夫人眨眨眼。 把自己的未来都规划好了。 苏太夫人目光柔和了两分。 待她死后,苏家一定是大房当家的,苏容意确实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是没有倚靠的,低嫁才是她最好的出路。 难为她如此坦荡。 「行了,也不害臊,快回去吧。」 苏容意福了福,才退下了。 苏家院落里的天空不很大,苏容意想,可是这里的事情却不少。 她看见树荫浓郁处有一人站着,看不清面貌,她也知道是谁。 他的风姿,没有惊艳,却不容忽视。 她走过去,向白旭点点头,「是你要求的?」 白旭摇摇头,「母亲本来就很喜欢你。」 喜欢到要讨她去做儿媳吗? 苏容意说:「这不是个好主意。」 白旭回她:「对你来说,这自然不是个好主意。」 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好主意。 现在她还不明白,可是不用太久的。 白旭想。 他想做的事,都不会需要太久。 苏容意看着他,「表哥,你的心事很重。」 他没有对她坦诚相待过。 「你没有问过。」 他说。 「我问了你会说吗?」她笑。 不会。 白旭哽了哽。 其他事可以,但是眼下,不行。 「看吧,我知道的。」 哪怕他们算是同生共死过,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千万重的沟壑。 他和她背后的秘密,都太多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白旭苦笑。 但凡关于她自身的事,她总是很能感觉到。 「我只是不想做个傻子。」 「那言霄做的呢?」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言霄这等简单直白的作为,也一样影响到她了啊,她怎么不这样去问言霄呢? 白旭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中有一丝奇怪的别扭。 「他做的事,用眼睛就能看到吧。」她说。 那么蠢的方法。 「你喜欢蠢办法?」白旭问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仿佛一颗心被稍稍提了些起来。 苏容意笑,「我怎么会喜欢蠢办法。」 她侧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白旭的一颗心落到了地上。 「不喜欢就好。」 哪怕她什么都不喜欢,也好。 白旭微微提了提唇角。 接下来的事情,让时间来安排吧。 ☆☆☆ 「你又不要娶苏家二小姐了?」 刘太后瞪眼看着这个一天一个主意的宝贝外孙。 「是啊。」言霄翘着二郎腿吃葡萄。 「你这又是为什么……」刘太后脑袋疼。 「我觉得这样夺人妻子有点良心不安。」 言霄一本正经地回答。 良心不安…… 他还会良心不安? 听见这句话的宫人都默默转身开始装忙。 言霄摸摸自己的心口,「谁敢说我没有良心?」 没想到刘太后只是扶着额头,让身边嬷嬷去端安神汤,她感叹着:「真是一笔糊涂账,哀家不想管了,都不省心……」 言霄吐出葡萄皮,「还有什么事让您烦心的?」 「上午苏家那里刚过来递消息,说苏家的三小姐早就和她的表兄有亲,不能嫁给谢邈,早前哀家觉得亏待谢邈,他想挑哪个都随他,偏他只要苏三小姐,这下里又弄僵了,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冤家!」 第37章 言霄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苏三小姐?表兄?」 刘太后叹口气,「是啊,也不知苏家怎么回事,从前也不说,八成是刚定下的,哪个女儿嫁去谢家不是嫁!偏生他们事情多,这个不行,那个不要的……」 言霄知道老人家的唠叨病又来了。 再问刘太后也问不出来什么。 苏容意和谁有亲,她的表兄…… 就是那个江阴白家的嫡长子白旭吧…… 他的目光沉了沉。 果然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刘太后停下了,看着言霄的表情变化,突然有点恍然大悟,「你怎么关心起苏家的三小姐来了,你不是说心悦二小姐吗?」 言霄耸耸肩,「我心悦全京城的漂亮小姐。」 「你这!」刘太后很想去拧一把他细白的耳朵。 「好了,外祖母。」言霄说:「既然这样,就让谢邈仍然娶苏家二小姐不就好了?就当我成人之美吧,他这样还算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刘太后无奈,「我真想看看,你的脸皮是随了谁。」 「随了我爹啊,您知道的。」他回答。 刘太后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这段时间来,事情闹来闹去就这样闹到原点?言霄是又不想成亲了吗,那她心心念念的血脉延续怎么办? 「我看你的话我是一句都不能听,你要娶谁还是要我们拿主意。」 言霄似乎根本没在听,轻易地「嗯」了一声。 「行了行了,」刘太后看出他心都飞远了,嫌弃地挥挥手:「你要玩就出去玩吧,别在哀家面前添堵了。」 言霄一走,刘太后就扶着身边嬷嬷的手抱怨:「苏家的那些小姐们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妖精变的,一个个的,闹得这些少年郎心不在焉……」 嬷嬷知道她这是迁怒,苏二小姐的好名声是有口皆碑的,怎么会是妖精。 「少爷一会儿一个准,您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 言霄出了宫门才想到自己好像没借口去苏家见苏容意了。 都怪这个白旭。 他踢踢地上的石子。 苏容意是一定会同意的啊,她家让她嫁谁她估计都会同意,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会嫁给谁。 一天到晚,她脑子里的事什么都有,恐怕就是没有男女之事。 很意外地,他遇到了黑着脸的镇国公谢邈。 谢邈坐在马上朝他点点头,「言少爷。」 言霄眯眯眼,「行远啊,你太见外了,说过唤我的字即可。」 经过这件事后,谢邈觉得再叫他的字很膈应。 言霄却像没事人一样,「你又进宫?」 谢邈下马,「有些事回禀皇上。」 言霄点点头,「我年纪不大,却很少见到像行远你这么左右逢源的人,宫里和渭王府,都由你来去自如啊。」 谢邈知道他说这话就是不怀好意,自然答得保守,「为人臣子,忠君自然是第一要务,至于渭王府,恐怕您误会了,我只是与小王爷有些私交。」 言霄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皇家倚重你是好事嘛,想想看,你祖父和父亲都未曾有过这等待遇,镇国公府颓势明显,何况代代短命,你一个人在祖辈也没留下什么势力人脉的情况下,能有今天的成就,怎么能不让我这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世祖佩服?」 他笑得很坏,「我看皇上一定是极信任你的吧,甚至让你办过些什么不方便见人的事?」 谢邈闻言脸色一变,「言少爷,您真会想象。」 言霄大笑起来,「我不止会想象,还很会开玩笑啊,你别紧张。」 谢邈握了握拳,这个人果然是个麻烦。 「快请吧,皇上恐怕等急了。」 言霄退开半步。 谢邈抱了抱拳,身后披风微扬,和始终带笑的言霄擦身而过。 他过去后,言霄才收起笑容。 做人鹰犬,可没有什么好结果。 苏容意很久没到花月春风来了,一过来就见到曹掌柜笑得满面红光,几个小伙计也挤在一起嘻嘻哈哈的。 这是怎么了? 她用眼神去问鉴秋,鉴秋竟然瞥开眼装作没看见。 曹掌柜摸着胡子,「当日白家少爷第一次来铺子里来的时候,老朽就知道,东家与他,定然能成好事的。」 苏容意哑然失笑,这是在说她和白旭定亲的事吗? 第38章 她再去看鉴秋,这丫头快把脑袋整个别过去了。 真是大嘴巴。 「你们也……」 曹掌柜都不让她把话说完,训斥还在笑的伙计们,「你们快站好,东家定亲后,往后更不能常来了,你们拿出点该有的样子来,别让东家以为这些日子你们都这副模样。」 几个小伙计立刻立正站好。 苏容意失笑,转头却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步子快过脑子,立刻想回身看个仔细。 那是个个头很高,肩膀很宽的男人,戴着极大的斗笠,一身麻利的灰布衣裳。 「小姐?」鉴秋看苏容意扒着门框,神情严肃地往门外看,但是又不像要追出去的样子。 她探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不知小姐在看哪一个。 苏容意扒着门框的手又紧了紧。 是她看错了吧? 他怎么会来京城呢? 宋承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是她想多了。 「小姐,你在找谁?」 苏容意收回手,「没有谁,看错了。」 她对着鉴秋笑笑,「你啊,以后别再乱说了。」 鉴秋扬扬鼻子,「这怎么是乱说?小姐要嫁给表少爷,是件大喜事啊!」 她到底还年轻呢,要是她真会嫁给白旭,苏家会是如今这样的情况吗? 苏容意拍拍她的头,「真是件喜事。」 鉴秋还是笑得甜甜的,「这真好,娘子出嫁后,小姐也要出嫁。」 「说起来,宋姐姐过两日就要成亲,你去陪她备嫁吧。」 「可是……」 「放心,我身边不是还有忍冬和叙夏么,离了你就不成么?」苏容意取笑她。 鉴秋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了。 苏容锦和谢邈的亲事应该也快了吧。 言霄踏进花月春风的时候,鉴秋正好撩着帘子出来给小伙计们送茶点,看见他不由吓得惊叫一声,手里托盘要不是小林相扶也差点要翻了。 言霄反而「哟」了一声。 「看见我这么大反应?」 鉴秋涨得脸通红。 小伙计们皆以为是因为言霄生得俊,鉴秋见了脸红,谁知道她其实是气的。 小姐都定亲了,他也知道不能找到府里去,这就找到铺子里来啦? 白少爷,白少爷你快来管管,把这个厚脸皮的臭小子赶走啊! 言霄当然听不见鉴秋心中的呐喊,自顾自打量了一番店里的摆设,还和小伙计们搭搭话,还问他们自己买点香有便宜没有。 曹掌柜也正好出来松松筋骨,见到鉴秋瞪着言霄就知道这个必然是与苏容意相熟的。 等他完全转过身来,曹掌柜也不由在心里叫声好。 风采照人,贵气十足,必然是个身份不凡的富家少爷。 只是他想到了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少爷,温润亲和。 两种风采,不相伯仲。 他摸摸胡子,看来东家还是选了前者。 这位少爷,年少华美,到底有些锋芒过盛了。 言霄倒是笑得很开心,「没想到你们这小铺子里人还挺多,她呢?躲在后头?」 「什么她她她……」鉴秋嚷道。 真不懂礼貌。 「我说你个小结巴,你又来了是吧。」 言霄取笑她,一句话就没说明白过的时候。 「我们小姐定亲了!」 鉴秋叉腰强调。 人白少爷比你好一万倍呢。 言霄挑挑眉,「所以呢?我问她在不在后面,你说她定亲了,你这个小丫头,你每天都在想点什么啊?」 苏容意听见外头的声音也出来了,不意外看见言霄出现在这里和鉴秋斗嘴。 「言少爷来买香?」 苏容意问。 言霄知道她故意的。 「对啊,你看看什么香好,我都买。」 又是熟悉的土财老爷挥金如土的豪迈气概。 苏容意轻叹,「你进来吧。」 言霄抖抖肩膀,一副斗胜公鸡的模样,还对鉴秋做了个鬼脸。 「这回又有什么事?」 苏容意觉得他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 「你觉得没什么大事?」 第39章 言霄反问。 苏容意想了想,「没有。」 言霄无奈。 「你怎么找过来的?」 言霄摇头叹气,「也多亏本少爷的脸皮,镇国公谢邈如今看见我只差关门放狗了,我还是不知死活去找了那个薛家小弟,他倒有意思,最近脱不开身还让我给你带带话儿……」 「他怎么了?」苏容意忙问。 言霄看了她一眼,她甚少这么关心旁人。 「也没什么,好像是家里要把他送回西北去……」 苏容意沉默。 一定是祖母的意思。 她要把薛栖送回西北,她是知道薛栖已经在查自己死亡的真相了。 苏容意捏紧了帕子。 「你怎么了?」言霄的手在眼前晃了晃。 苏容意抬头,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清她的眸子。 黑得深沉。 「言少爷,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言霄挑眉,走到窗边探头望了望,「我要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西边出来的?」 「你要是觉得为难……」 「不不。」他赶紧走回来,生怕她反悔,「佳人所托,我一定肝脑涂地……」 「你还是留着你的脑子吧。」苏容意忍不住说:「是薛栖他……」 「你要我帮他解困?」 言霄打断她。 「不。」苏容意否认,「我希望您能向太后请一道懿旨,尽早让他回西北去!」 言霄眨眨眼,「为什么?」 她不是薛栖姐姐的故交吗,所以格外怜惜那小鬼,现在那死小子被困,她不是要救他出来? 苏容意苦笑,「总之,他还是早点回去地好。」 关着薛栖是甄老太君的意思,她待自己和薛栖是不一样的,她不想让薛栖牵涉到这些事情中来,是必然为了他好的。 她以前没有想到自己的死因会那么复杂,有所失算,才将薛栖意外拖下水。 她是薛栖的姐姐,她自然希望他一切都好好的。 现在,是该让他脱身了。 京城里的事,早就该由她一人独自面对的。 言霄叹气,「薛家的老太君先前进过宫,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现在看来,就是要让外祖母下旨早日遣薛家小子回去,你若让我去唱反调,我倒还有点兴趣,你这个忙,本来就不用我帮。」 他有点不满意。 苏容意皱眉,「不是,我觉得,越快越好……」 「这么急?」言霄问道。 京城是有虎还是有狼啊,这么赶。 苏容意总有一种感觉,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是她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想到了今天早上一晃而过的人影…… 「行吧。」言霄说:「薛家小子想像牛皮糖似的黏在京城本少爷也要把他给扒下来。」 然后甩出去。 苏容意笑笑,「多谢,是我欠你的人情。」 言霄摆摆手,「就当是我的道歉吧。」 如果不是他,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定亲。 苏家近来的流言很多。 廊下掸灰尘的丫头们也喜欢嚼舌根: 「镇国公一会儿要娶咱们二小姐,一会儿又要娶三小姐,这下里又说是二小姐,可真是太不把咱们苏家放在眼里了吧……」 「你知道什么。」一个丫头凑过去,「听说是咱们三小姐凑上去,想攀高枝儿呢,镇国公年少,三小姐又生得好,自然有动摇的,可惜咱们府里还有太夫人镇着,只有咱们二小姐配得上镇国公夫人的名头。」 那一个咋舌,「不会吧,三小姐不是和大表少爷定亲了吗?她看起来也不像……」 另一个撇嘴:「你刚来不久,不知道内情,三小姐从前可不这样,那脾气,你是没见过……而且啊,最喜欢和二小姐、四小姐抢东西,什么好的都哭着闹着要,只可惜大表少爷了。」 那一个点点头,「说不定就是太夫人安排的呢,想让三小姐快些定亲,别胡闹了。」 「是啊,二小姐一出嫁,就是三小姐,不过四小姐那就……」 「和四小姐有什么关系?」小丫头十分奇怪。 年长些的丫头叹气,「咱们和白家结表亲是说定的,可是听说原先属意的是二表少爷和四小姐这对,谁知道现在却是大表少爷和三小姐,这成了一对,另一对自然有些麻烦了,苏家小姐又不愁嫁,怎么能两个都嫁去姑母家,让外头人怎么说?」 第40章 小丫头懵懂地点点头,「哦,这么看来,最可怜的是四小姐啊!」 什么都没落着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两个人惊慌地转过身,看见脸色铁青的苏容迎站在身后。 两个丫头立刻跪下去。 苏容迎冷笑,「我可怜?」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两个贱蹄子,我今天让你们看看,是谁比较可怜!」 她身边的婆子立刻过去一人甩了一个巴掌。 两个丫头被蒙头打得差点倒下去,只能强忍着嘤嘤地求饶。 苏容迎自从得知苏容意要和白旭定亲,就满肚子邪火没处发,今天竟然还被两个丫头嘲讽,自然不肯罢休。 「一个耳光怎么够,狠狠地打,敢嚼主子的舌根,打光嘴里的牙了事!」 婆子领了命,噼里啪啦地就扇起两个丫头的耳光来。 苏容意很不凑巧地路过,依照她的性子是不喜欢管的。 谁知道苏容迎骂地太大声。 「苏容意能嫁去白家,怎么,你们现在就要开始巴结白家少奶奶了?没脸皮的死丫头们,打完了拉出去卖掉,让你们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骂地也太难听了。」忍冬在后头小声说。 「幸好鉴秋不在。」苏容意开玩笑,「不然肯定冲过去了。」 她不想管闲事,有些人却不肯放过。 苏容迎瞥到苏容意,竟然叫婆子拖着两个半死的丫头到苏容意面前打。 真是小孩子。 苏容意看着两个脸已经肿的分不出原貌的丫头。 挑挑眉,「四妹妹,这是谁的丫头,你就打成这样人头猪脑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 苏容迎冷哼,「我是府里的四小姐,打两个丫头还要束手束脚?」 「行啊,你打好了,打死了又不算我的,我拦你干嘛。反正我也没惹太夫人生气,我娘也没被关进庵堂等着我嫁个好人家好去把她接出来,我弟弟也没有被逼着天天抹眼泪读书,你说是不是?」 「你!」苏容迎气得满脸通红。 苏容意笑笑,这孩子真是没记性,一阵子不来讨点不痛快,就浑身不舒坦。 「你对我有气,也可以朝我来,把我打到半身不遂你好嫁进白家?这个主意可真好啊。」 她嘲讽起苏容迎来一向是不遗余力。 「你个贱……」 苏容迎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怔住了。 忍冬在心里鼓掌。 苏容意甩甩手腕。 打女人的情况还真是不多。 她敢甩她巴掌! 苏容迎瞪大眼睛。 「你胡言乱语,我做姐姐的帮帮你,一巴掌,教你个乖。」 苏容迎到底是个小姑娘,眼泪立刻就涌了上来,捂着脸楞在原地。 苏容意放缓声音,「如果你还有点脑子,就该知道,事情到此为止了,你现在的地位,还要去太夫人面前闹,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加上这两个丫头的惨状,你敢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所以,你现在回去敷药吧。」 所以,你现在回去敷药吧。 怎么这么霸气? 忍冬终于明白为什么鉴秋越跟在苏容意身边,越对她崇拜愈深。 苏容迎浑身颤抖,「苏容意,你欺人太甚!我迟早、迟早会让你……让你后悔的!」 她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我期待你下一次说这句话时的场景。」苏容意笑笑。 眼睛一扫,苏容迎旁边的婆子立刻一惊,下意识地去扶苏容迎,要搀着她走。 苏容迎一把甩开她们,哭着跑走了。 苏容意撇撇嘴,看了眼地下的两个丫头,「你们回去吧,女孩子家家的,当心别破相了。」 说罢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不同情不怜悯,可她确实帮了她们。 两个丫头跪在地上,年纪小的说不出话来,拉拉旁边人的袖子,往苏容意走的方向看过去。 年纪大些的了然。 三小姐根本就不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年纪大的点点头。 三小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好有魄力。 谢邈再次来苏家商定婚期的时候,心情大不相同。 而苏家,也是一样。 第41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言霄也算成功了。 苏家和谢邈,都对对方十分膈应。 但是大太太还是只能厚着脸皮,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热情地叫着行远。 心里暗暗地把言霄骂了几百遍。 谢邈也恭敬敛衽地叫「岳母」。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也同样骂了言霄几百遍的。 苏容意,他想到了这个苏三小姐。 看来是没有什么缘分。 不过,往后或许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他的念头一旦萌生,就不会打消。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如果苏容意真的能治好四皇子的话…… 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为自己所用。 苏大太太看着谢邈阴沉的表情,有些不安。 苏容锦嫁给他,不知道是福是祸。 薛栖奋力扒着门框,努力抵抗着拉扯着自己的人。 「你们……放开我……干什么……」 旁边坐着一人,「你们卖力点啊,没吃饭啊?」 薛栖看见自己的包裹又被扔出去一个,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吼道:「言霄,你想干什么啊你!」 「什么干什么,还看不明白,送你回西北去。」言霄站起身拍拍袍子,很理所当然。 薛栖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去哪里关他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站在镇国公府里,还堂而皇之地把他的东西扔出去? 他凭什么啊? 薛栖简直无话可说。 「做人没有你这样的!」他很不服气。 「那该是怎么样的?」言霄理直气壮,「好了,别废话,趁谢邈不在,麻利把你打包甩出去了事。」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薛栖殊死抵抗,「宫里都没旨意,你凭什么要赶我走。」 「我就知道你这死小子皮厚,太后娘娘碍着谢邈,不太好这时候赶你走,你看你个小混蛋,还是这种法子管用。」他用扇柄敲了敲薛栖,「你走不走?」 「不走!」薛栖别过头。 言霄转个方向,「真不走?」 「绝对不走!」 「行吧。」言霄一甩袍子,「来人,绑起来。」 薛栖大喊:「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早知道当日就不跟着言霄斗蛐蛐遛鸟,简直引狼入室,自己和他不熟,看他也不至于这么放肆。 这里好不容易把薛栖绑好了,正要抬出去,谢邈终于回来了。 薛栖像看到救星一样急得大喊:「表哥,表哥!」 谢邈看着被绑得像烤全羊似的薛栖,沉眉对言霄道:「这是什么意思?」 言霄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帮镇国公个忙,送这小子回家。」 谢邈冷笑,「言少爷真知道怎么给在下帮忙。」 「好说好说。」言霄笑眯眯地说。 谢邈气势凛然,却主动退开半步,「但是这是在下的家事,似乎没有阁下插手的余地,请吧。」 言霄却素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踏上前半步,「薛栖姓薛不姓谢,镇国公贵人事忙,可能忘了,送这小子回西北是她祖母的意思,真巧了,我言霄就是爱助人为乐,平生最爱,除了扶老婆婆过马路,就是帮老婆婆管忤逆的孙儿,如何?」 谢邈皱眉,难道真是甄老太君的意思? 他侧头去看薛栖。 薛栖被绑着手脚撂在地上,动弹不得,可是一对眼睛却楚楚可怜,水汪汪地盯着谢邈。 言霄看得一阵鸡皮疙瘩。这贼小子,为了留下来,还使这么肉麻的招。 他移步挡住谢邈的视线。 谢邈启唇,那边薛栖又叫开来,「表哥,不能喝完喜酒我再走吗?」 谢邈皱皱眉,「那就再缓几日。」 言霄心道,这冷冰冰的谢行远对薛栖倒确实宠溺。 有点意思。 他自然要唱反调,「不行,现在就得走。」 谢邈已经很不悦了,言霄这个人,自己不敢得罪他,可是也不能放任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自己的底线。 「言少爷,这里是镇国公府,不是宫里,也不是云州。」 「这一点我知道,你不用强调。」 「那么今天,恐怕你不能从我这里把人带走。」 第42章 他的眼神陡然凛冽。 躺在地上的薛栖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睃了一圈。 真要命,这两个人竟然在这里争抢起自己来了。 薛栖在地上扭了扭。 心里也是一样别扭。 言霄终于退步了,「行行,镇国公是行伍之人,杀伐果断,我再怎么样,也是个无用病夫,怎么也不敢在这里为这个臭小子和你拼命,我走我走。」 「那就请吧。」 谢邈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霄努努嘴,「也不请人吃个午饭?」 「粗茶淡饭,招待不起言少爷金尊玉贵之体。」 「想不到镇国公也会说这么小气的话。」 好像每一个认识他的人,到最后都会变得这么小气。 他轻扬扇子,毫不在意地踏出门去了,还是去前街吃碗馄饨吧。 ☆☆☆ 苏容意出府参加了宋窈娘和邱晴空的喜宴。 她陪着宋窈娘梳好妆。 「宋姐姐今天真是漂亮。」 宋窈娘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 她今天的妆很淡。从前做花娘的时候,习惯了浓妆艳抹,要成亲了,她希望自己能以素净的面庞开始新的生活。 鉴秋张罗着端了一碗溏心蛋出来给宋窈娘吃。 宋窈娘笑道:「怎么有这么多规矩?」 请来的全福人挥了挥帕子,「这都是必要的,每个姑娘都有这么一遭。」 宋窈娘的眼神突然暗了暗,却感觉到一只手握了过来。 苏容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姐姐的头发有点乱,我帮你篦一篦吧,只是手艺不太好。」 「苏小姐,这是使不得的……」 「当然是使得的。」苏容意笑着梳起她的秀发,「这是我欠宋姐姐的诚意,宋姐姐的生活,因为我而改变,我还能站在你身后替你梳这次头,这真是上天让我补过了。」 「苏小姐……」宋窈娘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酸。 「往后,宋姐姐就是邱家嫂子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苏容意继续说:「那些不开心的事,还有……我曾交托给你的事……」 宋窈娘握住苏容意替她梳头的手,「苏小姐,我不是……」 苏容意笑笑,「是没有可做的事了。」 往后的事情,只能靠她自己了。 宋窈娘垂下手来,叹道:「我才是命好的人,第一次被薛大小姐救了,第二次又是您,等下辈子,我一个人,怕是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不够给你们二位报恩的……」 邱晴空来接亲的时候,一样对苏容意行了大礼。苏容意对鉴秋玩笑道:「我看往后我不能太与邱大哥夫妻来往,他们两人谢来谢去的,我怎么受的了?」 苏容意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留到太晚。 吹吹打打的,听个热闹也就够了。 世事真是奇妙,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自己,还能意外成全这一对有情人。 重生一世,都是悲苦的事情围绕。 竟然还有这一点温馨。 苏家的下人们很少有这么早就起的时候。 灶上的几位掌厨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三更就起身等候主家吩咐。 灶台上摆着前夜里做好的各式冷盘,新鲜的鸡鸭鱼肉正由家丁们流水一样抬进来。 「快点,快点。」婆子们招呼着小丫头们来回烧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急色,却又有几分兴奋难掩。 整个金陵城,今天恐怕都没有苏家的大厨房里热闹。 因为今天,是苏家最璀璨的一颗明珠,苏容锦苏二小姐,出嫁的日子。 苏容意还是依旧好眠到天亮。 但是今天,比往常醒得早些。 这桩婚事,拖到如今,已经是秋天了。 就算她离苏容锦的院子远,也能感受到不同以往的热闹。 「小姐,您也要去二小姐那里看梳妆吗?」 苏容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往过去的十年,她都是知道,自己会有嫁给谢邈的那一天,谁能想到,她最后会看着自己的「姐姐」嫁过去。 苏容意笑笑,「算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喜事,又不是她的喜事。 这喜事,也不是桩喜事。 「言少爷没有什么消息?」她问。 鉴秋努努嘴,「能有什么消息。」 第43章 她觉得自家小姐怎么可以去关心那个泼皮呢。 苏容意皱眉,看来,薛栖还没有动身。 「小姐,您应该问问白少爷的情况啊……」 苏容意失笑,「我为什么要问问他的情况?」 「因为您很快就会嫁给他呀。」 「很快嫁给他……」 苏容意摸摸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 没有这么容易吧。 「小姐,今天前院和后院很多人走动呢,您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可以多和白少爷说说话,说起来,近来你们好像比以往生分些了,难道真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定过亲的未婚夫妻就要保持距离?」 苏容意说:「是啊。」 镇国公娶亲,是难得一见的京城热闹大事。 更别说苏家嫁女,十里红妆,席开百宴。苏家门口看热闹的行人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 谢邈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扎着红绢,他第一次穿红衣,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了,更加衬地面如冠玉,十分俊秀。 只是…… 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路上的行人都有这么一个疑问。 怎么看,这镇国公都不像去迎亲,反而像是寻仇的啊。 瞧这张脸臭的。 于是乎,关于镇国公其实属意妻妹苏三小姐的流言又传了起来。 这回他们倒确实是误会谢邈了,有心人只要留意下这位年轻国公爷的身后,就能猜出他在新婚之日黑着脸的原因了。 「你过去点啊!」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的少年朝旁边扬了扬鞭子。 旁边骑着白马的美貌少年又挨过来,「你皮痒是不是?」 「你老挨着我,你是不是断袖啊你!」 薛栖忍无可忍。 「我呸!」言霄坐在白马上,「就你这猴样,除非是个瞎了眼的断袖才看得上你。」 替薛栖牵着马的小厮在热闹的吹吹打打中努力提高嗓音,「小少爷,请您注意些言行啊!」 全京城,敢这么对言霄说话的,估计也只有薛栖这个初生牛犊了。 薛栖恼火地轻轻用脚尖踢踢他,「快给小爷闭嘴。」 言霄又挨过来了,「薛家弟弟,你怎么还不回西北?」 这已经是第几百遍了? 薛栖简直对这牛皮糖无语了,「你一天到晚地,连今天都要缠着我,就是要我回西北?我回去你能有啥好处,能多快肉还是长点膘啊,瞎卖什么劲!」 自从言霄上次把他五花大绑差点抬出镇国公府后,他对言霄就再也没有半点尊敬了。 破罐子破摔,反正言霄现在已经快把他烦死了。 言霄点点头,「是啊,好处大着呢,这是比长膘还让本少爷快乐的一件事。」 「行了,过了今天,我回去就是,你别骚扰我了。」薛栖瞪着言霄。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个男人缠得这么狼狈。 言霄撇撇嘴,过了今天才走。 他不是第一次表露出这个意思。 言霄笑笑,自己果然没有浪费今天的一张懿旨。 薛栖这小滑头。 今天,一定有事会发生。 前面的谢邈哪怕隔得这么远,都能听见这两个人在身后咋咋呼呼的声音。 他的太阳穴再次抽了抽,脸又黑了几分。 薛栖少年心性,要来迎亲,他自然不会拒绝,可是言霄算是怎么回事? 今天一大早,大门一开,这人就捏着太后的懿旨,来个「奉旨迎亲」。 奉旨迎亲? 谢邈觉得这是今年他听见过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刘太后为了这个外孙,是一点都不在乎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谢邈的脸面往地上踩。 他紧了紧手里的疆绳。 终于到了苏家门口,言霄黑着一张脸,连拦门的人都有些心有戚戚。 尤其是苏绍云,他向来对谢邈有些敬畏,一时也拿不好主意,要不要难为一下这未来姐夫。 谁知道谢邈身后突然探出一个头来。 「原来都在啊。」 苏绍云吓得一个踉跄:「言、言少爷……您、您怎么在这?」 他是不是眼花了? 言霄理理衣襟,「帮行远迎亲啊,我们关系还不错的。」 还不错…… 第44章 全天下大概就他一个人这么以为吧。 苏绍云觉得头有点疼。 苏家其他的男宾低头的低头,咳嗽的咳嗽,觉得这场面实在是天下无双之尴尬。 昔日情敌,今朝一道迎亲。 也算是…… 奇闻一件了。 言霄却完全不在意周遭眼光,一把推开众人,当先走了进去,「不是要接新娘子?怎么都不快些?薛栖,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薛栖? 不就是那个没命成为镇国公夫人的那个薛大小姐的弟弟? 他也来了? 薛栖翻翻白眼,「言少爷,你好像不该走在第一个。」 「行吧。」言霄很好说话地走回来,「行远,快走啊。」 谢邈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他轻哼一声,一甩袍子,快步往前走去。 苏绍云留在原地最为尴尬。 说好的拦门呢? 他大概也是全天下最憋屈的小舅子了吧。 「三小姐,怎么脚步这么慢?」有个婆子笑问苏容意,「动作再慢些,二小姐就该上轿了,这是大喜事,您瞧着沾个光也是好的。」 苏容意点头笑笑。 鉴秋嘀咕:「谁要沾他们的光,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 还真是嫁不出去啊。 苏容意想。 「三表妹。」 有人叫住她。 白旭今天穿地也鲜亮了些,不似以往一般泯然众人,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鉴秋蹦蹦跳跳地问:「表少爷,你怎么没去拦门?」 白旭笑说:「这都是年轻人喜欢做的事,我和你家大少爷,都已经闹不动了。」 鉴秋嘻嘻笑,「您不老呀,等以后您要娶我家小姐的时候,大少爷一定会来拦门的。」 白旭和苏家的少爷们关系都很好。 白旭听到她说到「您要娶我家小姐」时,不由笑意更深,眼眉处有两道浅浅的细纹,十分耐看。 苏容意却侧着耳朵听,说:「似乎是进来了。」 白旭道:「那么不妨也过去看看,不知镇国公带了些什么人来迎亲。」 苏容意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呀,或许薛栖也会来呢。 「表妹介意与我同行吗?」 苏容意摇摇头,「怎么会呢。」 两人并肩往前院走,想看看还能不能瞧见迎亲的队伍。 这会儿苏容锦已经被迎出了自己的院落,要到正堂拜别长辈了,堂里乌压压挤了一片人。 谢邈拉着红绸的一端,面上平静无波。 另一端的新娘子步履翩跹,身段婀娜,看得出平日教养极好,一举一动,尽是大家风姿,哪怕红盖头遮着脸,也能想象这等佳人必然有与之气质相匹配的好相貌。 苏容锦端了茶,颤颤巍巍地要敬给上座的苏家老太爷和太夫人。 「好好好。」苏太夫人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自然感慨万千,眼眶盈泪。 大老爷和大太太站在一边,见状少不得要劝几句,也跟着拉住苏容锦细声叮嘱几句。 一时间气氛很是温馨,苏容卉也跟着垂泪喊姐姐。 苏容意和白旭站在人群外,这里挤着不少大大小小的仆妇丫头,看见白旭都捂嘴偷笑。 白旭也对她们笑,依旧伸手替苏容意隔开寸许空间,深怕有粗鲁的仆妇磕碰了她。 苏容意仰头,看见一个洁净的下巴。 他作为男宾,是不应该挤在这女眷所在之处吧? 突然喜堂上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放眼过去,原来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厮冲撞了,很快被两个家丁拿住。 苏家竟然也会出这样的事,苏容意想。 没想到那人却不肯就范,扭着身子大喊:「你们不能成亲!」 声音尖利,分明就是女子。 大家都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 隔得远些,苏容意看不清她的面貌,但是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闹出来,背后一定有人安排。 谢邈蹙眉转身,那女子正被人拉扯着,一个不慎,头上的帽子滚落,流下一头长发。 果真是个女子啊。 堂上目光齐刷刷地往谢邈看过去。 没想到镇国公看着洁身自好,竟然也惹过这样的桃花债。 喜帕下的苏容锦也咬了咬唇。 第45章 谢邈冷声呵斥:「休得胡闹,这里不是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姑娘转过头来。 不止是谢邈,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言霄也怔住了。 这个是…… 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女孩子? 薛家大小姐薛姣? 不会吧,那已经是个死人没错吧,这一个算怎么回事? 他侧眼去看薛栖。 薛栖脸上的表情自然是震惊万分。 浮夸。 言霄努努嘴,行了,难怪这死小子不肯回西北,这一出八成是他安排的。 「姐……姐……」 薛栖张口喊道。 众人都惊住了。 薛栖的姐姐,不就是已经过世的那位薛家大小姐吗? 这是诈尸了啊? 那位「薛小姐」竟然噙着泪一步一步走向谢邈,轻声道:「表哥,你……说过要娶我的……」 此时脸色最黑的不是谢邈。 而是苏容意。 这些人在搞什么鬼? 她现在可以断定,自己当日没有看错,宋承韬一定来京城了。 除了他,谁能搞出这样的鬼把戏。 竟然用她的脸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情。 白旭看了她一眼,「表妹,你认识她?」 苏容意垂眸,「不认识。」 谢邈额边的青筋暴起,他自然知道这个薛姣不是真的,真的薛姣躺在冷冰冰的皇宫里。 「胡说八道,拉下去,我表妹早已死了,江湖骗子,也敢混入喜堂捣乱!」 「慢着!」 言霄突然出声。 他笑嘻嘻地走前一步,「镇国公,你别急着这么赶人啊,这位薛家小弟都说这是他姐姐了,怎么你就一口咬定人家是江湖骗子?」 谢邈皱眉,「言少爷,若是寻常,随您怎么说都可以,但今天是在下大喜之日,请恕在下没这闲工夫陪您玩笑。」 言霄摇头笑叹:「火气真大啊,来来,让薛家小弟来认认看……」 他一把揪出薛栖。 薛栖忐忑地忘了谢邈一样,又朝那女子迈了两步,「你……你真是我姐姐?你、你没有死……」 那女子噙着泪点头,「栖哥儿,是我。」 满堂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死而复生? 死人闹喜堂? 还真是活久了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奇事啊。 「薛栖!」谢邈咬牙,「你好好张开眼睛看清楚说话!」 「表哥,这是我姐姐啊,她没有死!表哥……」 薛栖失态地喊道。 这下子堂中的喧闹声更大了。 「够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响起。 原来是苏老太爷手拍案几,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来。 刚才八成也是被惊住了。 「老爷,您小心身体……」苏太夫人在旁劝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敢来我苏家喜堂闹?简直不将我这老头子放在眼里,来人!拖下去,谁放她进来的,查!查出来以后……」 「即刻杖毙!」 语中杀气毕现。 他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堂内,苏家众人立刻都被其威势所慑,不敢言语。 一时间堂上落针可闻。 几十年没有发火的苏老太爷,一旦怒起,果真雷霆万钧啊。 堂上众人噤若寒蝉,连那位「薛小姐」也一时愣住了顾不得认亲。 「敢到我苏家来放肆,就该有这个心里准备!」 苏家老太爷目光射到她身上。 她瞬间犹如置身冰窖。 苏老太爷却暂时放过了她,「来人,把这位小姐请下去,上门都是客,我们苏家也不缺这一杯喜酒。」 字字珠玑,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苏容意的手心不自觉地冒出细汗。 栖哥儿……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到底准备怎么收场? 苏家,没有你想象的没用啊。 突然有一人抚掌而笑,众人目光都闻声而转。 竟然敢在如此气氛中言语嬉笑。 「苏家老太爷果真不愧太师之衔,如此气势,怕是朝廷百官也找不出一个敢和您叫板的。」 第46章 苏老太爷眉宇微沉,「原来是言家的小公子。」 他是长辈,就是日后的新皇,对他执师礼也是使得的,自然对言霄也不会像旁人一样诸多顾忌。 「难为老人家记得我,我今日不过是个观礼嘉宾,自然没资格在此置喙,只是我这个人呢,向来爱听闲话,早闻这位薛大小姐的声名已久,与我们镇国公也是多年婚约,真是巧了,竟是今天见到了活人。」 「我表妹已经去世,言少爷,请你慎言。」谢邈在旁出声。 「死了?那薛家怎么没立坟冢没戴孝?你可不要欺我从小在云州长大,是个化外之民,不懂金陵的规矩啊。」 言霄笑应。 薛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堂上谢邈、苏老太爷、言霄三人,再无其他人插嘴的可能。 苏老太爷冷笑:「外头的人和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来人,吉时快过了,扶二小姐上轿,送嫁!」 那边管事立刻张罗着,鼓乐又要响起来。 还真是野蛮啊。言霄咬咬牙。这么不管不顾的。 他侧身一步拦住要扶苏二小姐的喜娘。 「你这后生,太也无礼!还不快快退下!」苏老太爷见他如此放肆,立刻沉声道。 言霄正色,「老太爷错了,我这是在帮您,帮你们苏家。那女子若确实是薛家小姐,那苏二小姐又算什么,薛小姐与镇国公有亲在前,自然是名正言顺,苏二小姐再嫁,又算什么身份?平妻?贵妾?那岂不是在内受尽委屈,在外受人诟病,这样糊里糊涂不清不楚的,不如此刻在出嫁前弄弄明白。」 他侧头望向身后的新娘子,「我言某自知配不上二小姐,但是我曾求娶于她也是人尽皆知的,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掉入火坑不管,因此多管闲事,请诸位见谅。」 他背后的苏容锦只能在盖头下见到眼前一片月白的衣摆。 她的心中有些微的酸楚。 今日的事来的突然,可是她现在注意的,却是为什么,站在她身前的,是另一个男子,而不是她的丈夫呢? 谢邈站在几步外,听见言霄此番话更加对他厌恶,他本就多疑,结合此番情状,认定今日之事必然是言霄的安排。 「言少爷倒笃定,这人就是薛家小姐,你的根据为何?还是你本就心知肚明。」 言霄迎向他,「笃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倒要问一句,你口口声声说她不是薛小姐,为什么?薛小姐连坟都没有,是死是活如何查实?」 她转头向「薛姣」看去,「说起来,人家怎么死的,为何而死,好像也很蹊跷,我听说,这薛小姐的死讯一到金陵,镇国公你就,另聘新妇啊?」 这一下,堂上的风向又变了。 众人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莫非又是个陈世美的故事? 言少爷是在怀疑镇国公对昔日未婚妻暗下毒手,所以才如此肯定眼前这人不是她吧?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一想,却又好像苏家和谢邈的态度都解释地通了。 「简直、简直……一派胡言!」 苏老太爷气得手都发颤了。 可是话中底气明显不足。 显然他也不敢断定言霄说错了,而谢邈根本没做这些事。 「言霄,你实在欺人太甚。」谢邈忍无可忍,整个人杀气骤起。 薛栖和苏容意的心同时一揪。 言霄羽睫轻扬,墨黑的睫毛下面是一对悠悠如千年碧潭的眼睛,他看着谢邈,一字一顿地说:「欺人太甚的,究竟是谁,镇国公心里没有数吗?」 谢邈心里咯噔一下。 一瞬间感到了不同以往的压迫感。 难道这个言霄,真的知道一些事情? 难道是从刘太后那里,发现了什么? 片刻前还热热闹闹的喜堂,一时间陷入冷凝。 那边薛栖和「薛小姐」却已经开始相认了。 「姐姐,你、你究竟去哪里了?你没死,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那位「薛小姐」也已经泣不成声,抹着泪道:「当日我在平江中落水,飘出了几十里,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浑身是伤,得一个瞎眼老婆婆救助,一直到最近,才养好了身体,有命进京来,栖哥儿,姐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姐姐,你受苦了……」 「好弟弟,是你受苦……」 第47章 两人抱头痛哭。 苏容意一直在角落看戏,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微微偏过头。 幸好这里都没有熟识他们姐弟的人。 否则看到这场面,必然觉得尴尬。 她和薛栖,这辈子还真是没有过这样的场面。 哪怕心中再多情绪,她也是个不惯于在众人面前表演的人。 这小鬼头哪里找来这么不敬业的薛姣。 苏容意默默叹气。 好像现在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堂中谢邈和言霄剑拔弩张,薛家姐弟努力博同情。 她却在角落里,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在明,她在暗,她什么都做不了啊。 她旁边的白旭看看她,再看看堂中几人,若有所思地蹙眉。 言霄这里听到薛栖的哀嚎声越来越大,忍不住一把揪起他的领子,低声呵斥他:「差不多就够了啊你!」 还没完没了了。 吵得他头都快炸开了。简直影响他一个人单挑谢邈和苏老太爷的气势。 言霄在心里啐了一口。 薛栖愣愣地抬起头,眼泪止也止不住,却还是甩开言霄的手装听不懂他的话,「你说什么啊你。」 「够了够了。」苏家大老爷也忍不住发话,「今天是我苏家和谢家的大喜日子,不是旁人的认亲日子,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人,快快上轿吧!」 苏大老爷算是没耐心了,这笑话也看得够久了,赶紧打发走这些人了事吧。 言霄看向他,「大老爷,您可瞧好吧,这会儿事情闹开来,难道日后人家提起苏谢结亲的事来,还会提起贵府如何风光吗?脸都已经丢光了,还不如给贵府二小姐挣个清白名声。」 清白名声,那还有什么用处? 现在谁都知道谢家是搅不清的一潭浑水了,苏容锦嫁进去,她要再好的名声还有什么用? 谢邈盯着那位「薛小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孔,他一时间怒不可遏,众人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谢邈就一个闪身到了那姐弟二人跟前。 他一把抓住了「薛小姐」的手腕,力道之大,连薛栖都震住了。 「说,谁派你来的!」 谢邈冷声。 「表哥!」薛栖惊叫。 谢邈却不管他,沉眉,指上力道又大了两分:「快说!」 苏容意喉头一热。 真是够了! 他已经杀过她一次,难道还要来第二次吗! 他把她,当作什么了……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向前轻轻一挪。 左腕上却突然多了一道暖意。 苏容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谢邈地举动,一时间竟以为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当下心中大惊,忙要甩开。 「冷静些。」耳边传来白旭平稳的声音。 「你……」 「无论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记住你的身份,这不是能出头的场合。」 他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她和薛家姐弟,必然关系匪浅。 这不是能出头的场合。 可是这是她的事啊! 白旭不明白,没有人明白。 苏容意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静观其变。 那边堂上的薛小姐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怯懦,只见她挺了挺胸膛,竟也有几分气势:「国公爷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觉得我尸骨已寒便放心迎娶佳人,如今见我安然无恙地回来,竟还要问我受谁指使?!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冷笑,扫视堂上的宾客一圈。 「谁指使我?好啊,我来说,上问天,下问地,国公爷,谢表哥,我今日站在这里,是天理指使我而来!是老天见不得我薛姣枉死,是老天不叫奸人好过,是老天让我来问问,世上众人,还没有没有良心?!」 鸦雀无声。 这位薛家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 气贯长虹啊! 白旭微微皱眉,这样的女子,他唯一见过的一个…… 他侧头看看身侧。 苏容意也沉着脸。 这个薛姣,气性确实模仿地很像自己。 这番话,绝对不是她自己能说出来的。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乎这位薛小姐话中所指「奸人」之时,望向了苏家人…… 第48章 她捏了捏拳头。 有一个人鼓起掌来。 不意外地,是那位言少爷。 「说得好,好一个老天让你来问问,世人有没有良心。」言霄走过去,对谢邈道:「镇国公,问你呢,有没有良心?」 他原是随口一说,谢邈却脸色大变。 「你再胡言乱语!」 「怎么?」言霄不悦挑眉,「威胁我?可以啊,这辈子还没人有胆子来威胁过本少爷,行啊,镇国公仗着皇上盛宠,给我点颜色瞧瞧如何?」 这可恶的二世祖! 谢邈咬牙。 薛栖在一旁被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吓得吞了口口水。 本来言霄还是能到镇国公府走动的关系,这下子,就是结成死仇了啊! 他可没想到事态会有这样的发展。 「言少爷……」 言霄却却根本没理会他。 他看向「薛姣」,笑道:「薛小姐,久闻大名,你有什么冤屈,就在这里说罢,我,还有镇国公,还有苏家老太爷,都会给你做主的,是不是?」 那边苏老太爷已经被人服侍着吃下了几颗保心丸,竟然这会儿又被点名了。 冤屈,她能有什么冤屈? 仿佛是他们苏家多对不起人家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 苏老太爷摆摆手,吩咐大老爷去处理。 一边也凑着看热闹的女眷都不由捶了捶腿,怎么有完没完,究竟要闹到几时? 吉时早已经过去,可是因为这个薛姣,和言霄的相护,苏容锦根本没办法上轿。 人家美其名曰,还是为了苏二小姐好。 大老爷吹胡子瞪眼,对谢邈也没有好声气,却还是耐着性子说:「贤婿,别管旁的事了,快些迎着锦姐儿回去吧。」说罢朝外头喊道:「鼓乐班子呢?都是死的不成!」 都快低头打瞌睡的鼓乐班立刻来了劲儿,吹吹打打热闹起来了。 观礼的宾客也都是苏家相好的人家,本来看个热闹也就算了,谁敢像言霄这样不知好歹,立刻也都恭喜道贺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薛姣完完全全被忽视了。 还真是欺负他双拳难敌四手啊! 言霄撸了撸袖子,朝那位慷慨陈词完就有些泄气的薛小姐使了使眼色。 这一鼓作气,就是要乘胜追击啊,她怎么放个哑炮就完事了。 薛小姐有一瞬间的茫然。 薛栖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谁知道这会儿,苏家大太太竟然和颜悦色地走过来了,笑着推搡了一把谢邈:「快些去领你媳妇,在这歪缠什么。」 又转头看着薛小姐,竟亲热地来拉她的手,「真是个标致的姑娘,不管怎么样,先领去后堂和婶娘喝杯茶怎么样?」 婶娘? 还真够自来熟的。 言霄忍不住想翻翻白眼,要不是他来出头,这姑娘就被苏家人打出去了,还喝茶! 「我说……」 大太太打断他,「言少爷,迎亲的人可没有说法要强留下来的,您瞧,镇国公都领着新娘子要出门了。」 「这事你们就这样囫囵过去?」 言霄挑挑眉。 「再大的事,也要明天再议!」苏大老爷一瞪眼。 言霄侧头去看那姐弟两个。 薛栖也有些晃神。 这没用的臭小子。 「行吧。」言霄只好说:「别趁机把人家打个遍体鳞伤给你们那个好女婿遮丑啊。」 苏大太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薛栖皱皱眉,往薛姣脸上看过去。 只见她咬咬唇,对自己微微地点点头。 他却还是不放心,那边言霄却自顾自都决定好了。 「你……这又不是你的……」 「行了!」言霄一把扯过他,「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可是,这关你什么事啊!」薛栖挣扎着要摆脱他。 关他什么事? 言霄想到了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女孩子,还有苏容意的嘱托。 他叹口气,「你哥哥我良心发现。」 说罢敲了敲他的头,「就你这蠢样子,还敢出这种馊主意!」 要不是他站出来,薛栖这小子今晚还得被谢邈扒层皮。 第49章 言霄想到了谢邈今日的神情。 莫非真的被自己胡说八道说中了,这谢行远对薛姣确实心有愧疚? 否则为何反应会如此过激? 甚至他当日一再出手阻挠他婚事,谢邈碍于他的身份全都忍下来了。 可是今天,仅仅因为一句话,他就忍不了。 这太奇怪了。 那边薛栖却被他的话震惊了,张大了嘴,「你胡说什么啊,什么我安排!」 「得了吧你!」言霄一把扯过薛栖腰间的荷包,往他怀里一丢,「这种玩意儿都用上了,嗅几下眼泪半刻都流不停,还在那演什么姐弟情深!」 他很嫌弃薛栖这种小把戏。 演戏能不能走走心啊? 真的是惨不忍睹。 薛栖目瞪口呆,他他他,他全看出来了? 「难道你觉得你演的很完美?要不是你表哥关心则乱,加上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你想没想过怎么和他解释这桩事,你让他谢邈成了全京城的谈资啊。」 少年做事就是不计后果。 他得罪谢邈也只敢委婉着来,人家这位亲表弟倒好,直接在喜堂上闹这出,真是简单直白地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我、我不是为了让表哥他……难做的……」薛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还不算难做? 言霄叹气,「我知道,你是为了让苏家难堪,你觉得你姐姐的事和苏家脱不开关系,所以是想让他们丢人是不是?」 「这、这也能猜出来?」 薛栖突然对这个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的言少爷刮目相看起来。 「不然呢?戏文话本野史里都有过抢亲的桥段,人家都是在拜堂的时候去,谁会在送嫁的时候来,显然是冲着苏家来的,作准要让姓苏的丢脸。」 言霄斜眼看他,比了比小指头,「就你那指甲盖大的脑子,还用我猜?你以为本少爷嘴这么欠,活到今天还没被人打死靠得是什么?」 薛栖嘀咕,原来有点自知之明啊。 言霄指指自己的头,「是脑子啊。」 真没见过这么蠢的。 「喂,你安排的那个人,能挡几时?」言霄又问他。 「谁?」 「你那个假姐姐啊。」 薛栖觉得很不对劲,「你就这么断定她是假的?」 言霄一哽,是啊,因为他知道真的在哪里。 他看了一眼薛栖,算了,还是不要告诉这个傻小子了。 这件事,还牵扯到皇家秘事,凭这小子的城府,知道了恐怕也是惹祸上身。 他轻咳一声,「废话,有什么事能瞒过本少爷的双眼。」 薛栖点点头,他现在是真觉得言霄厉害,自己的计划,他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 「能挡多久是多久吧,我姐姐她……有冤情,苏家这里,一定有猫腻!」 薛栖握着缰绳,一脸坚毅。 言霄叹气,所以这么笨,是像谁呢? 难怪薛家的老太君,还有苏容意,一定要把他送回西北。 他明白苏容意当时的凝重神情从何而来了。 看来,他是没有完成她的托付,还是让这小子闹了这场大戏。 「你姐姐若真是不在了,你再纠结于此怕也不是她所乐见,为何不放弃呢?」言霄劝他。 「放弃?」薛栖神情激动,「我姐姐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能放弃?言少……言大哥!我一定要帮姐姐报仇!」 这会儿就成言大哥了?言霄挑眉,来的路上还骂自己是断袖呢,这浑小子,有奶就是娘啊。 「报仇?什么仇?你知道她是被害的?被谁害的?无头苍蝇。」 逮着苏家就觉得苏家是罪魁祸首了。 真是天真。 薛栖低了低头,是啊,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 谢邈和甄老太君,一样的讳莫如深,一样的嘴如蚌壳,他只能自己去猜。 所以他才一封信发到了西北,求宋承韬进京帮他,一定要查到姐姐的死因。 而最好的机会,就是今天谢邈的婚宴,既能出了他对苏家和苏容锦的一口恶气,也能观察观察苏家人的反应,如今假薛家留在苏家更好,说不定能探出什么事情来。 言霄突然觉得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言大哥,现在有你在,我就不会是无头苍蝇了。」 第50章 言霄抬眼,看见少年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吓得差点摔下马来。 「我我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已经帮了。」 那是为了苏三小姐! 他发现这句话不能说出口。 言霄抚了抚额头,「你这样不怕你表哥生气?我现在大概是他第一厌恶之人了。」 薛栖的神情有些别扭。 「我觉得表哥他,在这件事上,也有点奇怪……还有我祖母……」 「停。」言霄抬手制止他,「我们现在还在迎亲队伍中骑马,这些事,你日后再同我说。」 其实他也有私心。 冰棺里的薛姣,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血竟然能用来制药。 还有苏容意,他总觉得她与薛姣的联系,没有这么简单。 这件事,还关系到自己和皇家秘辛,他本来就是要查的。 如今借着薛栖的嘴巴,或许还能发现一些线索。 「你同意了?太好了!」薛栖笑起来。 要是早知道言霄这么乐于助人,他当时也不会这么束手无策。 「说起来……」言霄摸摸下巴,「你安排的这个假姐姐,或许还真的能派上点用处……」 「当真?」 言霄肃容,「但是你要把她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还有,你自己是完不成这件事的,你背后的人,是哪个?」 那边厢送走大队迎亲人马后,苏家喜堂上依旧气氛沉重,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位闹出这么多事端的薛小姐身上。 她却挺了挺肩膀,脸上的神色也稍微松了松,对苏大太太行礼道:「今日多谢大太太,不知我可以在何处歇息?」 苏大太太讶然,转回头去看苏老太爷,苏老太爷活了一辈子,也很少看到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没错,在他眼里,就是不知廉耻。 既然没死,无声无息地回京认亲也就罢了。 何故大闹喜堂,让他们苏家丢脸! 「看我干什么,谁说的话,谁去安排!」 「是……」苏大太太忙低头,亲自安排了人把薛小姐领下去。 「老爷……」苏太夫人揪着心唤了一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脸都丢了还能怎么样!锦姐儿日后的事,靠她自己了!」 说罢甩袖而去,留下一帮后辈面面相觑。 苏太夫人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三个媳妇却一个都不在身边,还是一个亲戚中的婶娘去劝的。 小姐们也被安排着回去,老太爷都发这么大的火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看笑话?还是挨骂? 苏容意望着那位薛小姐离去的方向,咬了咬牙,要提步追过去,左腕上的力却还是没收。 「三表妹。」 她回头,白旭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神情。 惊慌的,焦急的,无助的…… 她从来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啊! 这个薛小姐的出现,竟然能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改变。 他确实是吃惊的。 她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三表妹,你冷静些,现在这个时候,你过去,谁都能看见,你怎么给长辈交代?你要去……也晚一点……」 苏容意定定神。 她慌的不是这个假薛姣。 她是怕,怕谢邈,难为薛栖…… 他连自己都敢杀,他对薛栖固然比自己亲厚,可是万一他丧心病狂呢? 关心则乱。 言霄没有说错。 不止是谢邈,就是现在的苏容意,也没有一个清醒的判断认识。 突然间,一阵微风拂过耳边,苏容意鼻端出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十分清雅,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白旭拉到了跟前。 他虚虚拢住她,却没有真的抱住她。 他一直恪守着君子的礼节。 「平心静气。」 他轻声说。 苏容意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才觉得自己找回了理智。 是啊,她有什么好慌的? 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安排进行,就手足无措吗?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薛栖已经大了,他不再是那个被自己牵着手走来走去只知道讨糖吃的弟弟了。 第51章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做着他认为对的事情。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以为这是一场麻烦呢? 她退离白旭半步,「谢谢,我已经好多了。」 好好想想,她应该做什么。 这个假薛姣,不会百无一用的,起码今天,她就让谢邈如此失态。 她不该永远想着孤军奋战。 一切能够利用的,都是她的武器。 「那就好。」白旭笑笑。 苏容意点头,「我去屋里坐坐,有些累了。」 「也好。」 白旭目送她渐渐远去,眼中的神色黯了黯。 ☆☆☆ 今日大婚的苏容锦,晚间坐在喜床上,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笑话。 「小姐,不能哭啊!」贴身丫头惊叫一声,忙来替她擦眼泪。 苏容锦抬起涂着蔻丹的手,摸摸脸上。 「我哭了?不会的,萍儿,你又胡说。」 丫头不忍地望着她,「小姐,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的。」 「这又没有什么好哭的。」 她说给自己听。 她想到自己走出苏家大门的时候,周围人的眼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前面的丈夫走起路来毫不含糊,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遇到门槛也是喜娘提醒她。 遇到这样的事,他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好。 她的膝盖依旧没有弯一下。 她是苏容锦啊。 全金陵谁人不知的苏家明珠,闺秀典范,所有母亲教育女儿都拿她做范本。 她是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仪的。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委屈?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容锦听见丫头喜娘们在道万福。 是言霄进来了。 随即便有人收拾了碗盏鱼贯出去。 贴身丫头在她耳边叮嘱:「小姐,奴婢就在外头。」 苏容锦点点头,她不害怕。 抬头,谢邈却沉着一张脸。 应该说,今天一天,他都没有第二种表情。 苏容锦站起来,要去替他更衣。 言霄伸手隔开她,「你先收拾吧。」 可她已经都收拾好了。 言霄坐在椅子上,喜烛照耀下,他的侧颜明暗相接,不能很清楚地分辨,只能看到直挺的鼻梁线和紧抿的唇线。 他有很重的心事。 苏容锦柔声道:「若是国公爷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妾身听听。」 谢邈转头,仔细打量着佳人。 确实是很美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却有另一张脸和这张脸重叠。 她们姐妹,长得一点都不像。 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姿。 「你能猜出来我在烦恼什么?」 苏容锦顿了顿,说:「薛家小姐的事,一直摆在国公爷心上,这是绕不开的,国公爷想做什么,请尽管去做吧,不用顾及妾身和苏家……这也不是,您能控制的。」 谢邈扯扯嘴角,「确实秀外慧中,很懂大体。」 这句话褒贬不明。 谢邈站起身来,窗外天色已暗,苏容锦以为他终于要歇息了,没想到谢邈却说:「我还有些事,你先睡吧。」 有些事,他不亲眼确认一下,始终无法安心。 苏容锦愕然,她从没想过,新婚之夜会碰到这样的事,丈夫撇下她不管。 终究是女人,容易想太多。 谢邈解释了一句:「我还回来,很快。」 说罢消失在门口。 晚间的街道上还有答答的马蹄过去,值夜的戍卫眯了眯眼。 「原来是镇国公啊。」 「又是去宫里的吧,不是头一次了。」 「是啊是啊,咱们管不着。」 宫门落锁后还能进出皇宫的人,全天下也只有这一个了。 守冰窖的羽林军自从经过言霄那一闹之后,更加提高了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刀枪剑戟。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来。 他们又很快防备起来。 「原来是镇国公啊。」羽林军小队长向谢邈拱拱手:「国公爷有一阵子没来了。」 第52章 谢邈的脸色沉了沉。 他自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 但是他不喜欢这种调笑。 很不喜欢。 「最近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小队长张口就想说言霄。 可是想到皇帝和太后的嘱咐,便摇摇头,「就是那几个人,您知道的。」 「制药的邱医婆,还有常老先生,再有就是您了。」 常老先生的来历谢邈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养护尸体的能人,能护薛姣形容状态宛若活人,甚至血液不凝结,常能取用。当日说要寻千年崎玉的人也是他。 反正这和他没有关系。 谢邈点点头,由他们开门放进去。 守门的小侍卫忍不住又嘀咕了几句:「不知道是怎样的千年灵芝万年雪莲,这么宝贝的神药,连看都不让看。」 「反正就是大秘密,怎么会让我们知道。」另一边的小哥回答他。 「又没长记性!」小队长突然骂道:「上回那两个就是一时疏忽放了言少爷进去被罚去守陵了,你们还敢瞎说,是不是也不想干了?」 两人低头。 怎么他绕来绕去的也不出声,真是吓死个人。 小队长盯着合上的门看了一刻。 好奇心谁没有,可是当他们这个差的,哪里能随便好奇。 这宫里处处都是秘密,就是遇到了,你也要装看不见。 大半夜的,冰窖深处空无一人,长明灯不灭,却阵阵晃动。 这里有风。 不免让人有些瘆得慌。 可是谢邈却一点都不怕。 他打量着棺中的薛姣,冷笑:「你活着都不可怕,死了又有什么。」 真的薛姣也没奈他何,更别说假的了。 「表妹……」 他的手轻轻抚过棺中人安详的睡颜。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手就和她的脸一个温度。 很凉。 「你大概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了。」他又笑道:「世上竟然还有和你长得这么像的人。」 他顿了一顿: 「看来,也是老天爷的意思。」 没有人回答他,可是他仿佛听到了回应。 「你想借她之手报复报复我?真是天真。」 他双眼一眯: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杀气凛冽。 棺中人依然如安睡一般。 谢邈叹气,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的是,自己这些恨意,她却永远感觉不到了。 他厌恶地看了薛姣一眼:「本来你死后,这些事也都该结束了,但是你怎么还能有影子留在世间呢?所以,她必须死。」 不为别的,谁让她长了一张你的脸。 「不过你放心,我谢邈不爱迁怒旁人,薛栖,薛家,都会安然无恙,所以,如果你真没死透,真有三魂七魄,就懂事点,别再作怪了。」 他信鬼神吗? 不,不信的。他谢邈,是一点都不信的。 神明如果有眼睛,早就看到了。 神明,全都是瞎的啊! 「表哥,你这个东西,没有我在西北的好。」 「表哥,你的功夫谁教的,怎么好像还不如我?」 「表哥……」 七岁的小薛姣,和他不打不相识。 她天真活泼的小脸还在他眼前,可是渐渐扭曲起来,如今只让他觉得恶心。 在宫中初见的时候,她还扯去了自己的玉佩。 当时他的反应依旧历历在目。 好家伙,竟然有女孩子身手比他略胜一筹的。 真有意思啊。 「是啊,有意思……」 谢邈仰头。 「哈哈……有意思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不大的冰窖里回荡起来,更显得可怖。 棺中人依然神色安详。 什么都听不到。 谢邈出来,小队长又向他拱手:「国公爷每次过来,心神都会大定。」 可见果真是内有千年灵药。 啰嗦的家伙。 谢邈抽出他腰间佩刀,电光火石间,小队长还来不及惊讶,谢邈就反手把刀抵上了他的脖子。 第53章 周围众人大惊。 惊的是谢邈身手竟然可以快过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羽林军,更惊讶于他竟然如此不客气。 小队长脖子上立刻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咽了口口水,稳住心神:「言语不当之处,请您见谅。」 谢邈手里的刀又抬了抬,「谁和你说这个,再问你一遍,这里再没有旁人来过吗?」 他怎么看出来的? 小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可是皇帝旨意大过天,他咬紧牙关。 好啊。 谢邈微微一笑,「是言霄对不对?」 对方没有否认。 果真是他。 谢邈左手握拳。 他对言霄处处忍让,他为何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 薛姣的事情,他到底查到了多少? 那小子,是不是觉得他好欺负,行啊,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吧。 管他是什么太后外孙,太祖唯一血脉,抚南王独子。 他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点代价了! 谢邈收手,一口三尺大刀划了个半圆,刀柄朝对羽林军小队长。 「得罪了。」 谢邈毕竟是谢邈,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小队长松了口气。 见他远去,小队长才敢偷偷抹了抹汗: 「不是新婚之夜么,戾气怎么这么重,莫非这样温柔貌美的佳人还暖不了镇国公这颗冷心……」 背后传来两声轻咳。 他回头。 两个小侍卫对他道:「头儿,您说的,闲事少管。」 小队长噎了噎。 好奇心啊好奇心,真是一点都不该有。 苏府这里,这位薛小姐对苏家的招待安然受之,要走的话连一句都没说。 苏大太太也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了,干嘛说出那样的话。 人家还真赖着不走了。 她又不是没有家,薛家是本家,谢家是外家,亲戚一大堆,住在这里算个什么事? 她恨不得打烂自己这张嘴。 念头一转,又明白了。谢邈可是抵死不认,说她是假的啊! 莫非真是个江湖骗子…… 她想了想,找来丫头:「去薛家请薛二小姐来认认。」 丫头轻声提醒她:「太太,薛二小姐可是与三太太,还有三小姐都闹得不可开交的……」 苏大太太笑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薛二小姐自那件事后,哪家还肯抬举她,我抛个橄榄枝,她还有不接着的道理?」 丫头赞道:「还是太太明智。」 掌灯的时候,用过的晚膳都撤下去了。 疲累了大半天的薛小姐松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这里就是苏家啊。 自己今天应该表现地还算不错吧? 以前的自己,是想也不敢想的,坐在这样华美的房间里,对着恭敬胆怯的奴仆摆起架子。 她笑笑,还真的没有想到。 外间有丫鬟的请安声: 「三小姐……」 是这家的三小姐?薛小姐想了想,今天出嫁的是苏二小姐,这位苏三小姐在外头也是有些名气的。 她蹙蹙眉,他好像没有向自己交代过这个三小姐的事情。 门开了。 是一个极精致秀美的女孩子。 一身素服,长袖舒展,有着比金陵女子更加白皙如玉的肌肤,黑发如云,眉目娇艳,看起来温和无害。 只是这神情…… 冷冰冰。 薛小姐起身去迎,她心里忐忑,面上却依旧要端住。 「原来是三小姐,久闻大名。」 苏容意坐下,看见桌上摆的茶。 她撇撇嘴。 毛尖。 确实很仔细,像宋承韬一贯的作风。 连她爱喝的茶都交代了。 她回身打量这个薛小姐。 十七八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尽管模仿地再像,那眸底一点点慌乱还是不难发现。 她叹气,有什么意思呢? 假的终归是假的。 「三小姐?」 薛小姐很奇怪,「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坐吧。」苏容意指指身侧。 第54章 她不想多说废话,沉眸。 她不太想直视这样一张脸,一张自己的脸。 「你不要留在苏家了,回去告诉安排你过来的人,苏家,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对面的薛小姐很惊愕。 「你、你怎么……」 「我怎么?」苏容意挑挑唇角。 「我对薛姣,比你了解地多。」 听在这位薛小姐耳朵里,这无疑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她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怎么会这样…… 宋少爷和薛小少爷向她交代的时候,明明说这是个大秘密。 怎么眼前这苏家的三小姐,也会知道? 「你放心,我没有打算戳穿你们的意思,不然今天白天你就没有机会做那些事了,我只是,不想你们多走弯路……」 薛小姐定了定心神。 「苏小姐是她……他们的故人?」 她语焉不详,因为不能分辨这是敌是友。 苏容意笑笑,「是,你不用担心,我和薛栖小少爷,是早有交情的,你若不放心,可以传信出去确认一下。」 看来是真的。 她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随即就想到了苏容意刚才的话,「弯路?这是什么意思?」 苏容意纤白的食指磨了磨装着已经凉掉的茶水的杯盏,「这件事,就不是能向你说明的了。」 她顿了顿,「他在哪?城中吗?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薛小姐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张了张嘴,她不能应承。 苏容意知道对方的防备,不由道:「我什么都猜出来了,要么你们动手杀了我,要么就是相信我,两者选一有这么难吗?你让他来做这个选择就好,你不过是受命于人,何必要想这么多。」 说得真洒脱。 薛小姐叹口气,是呀,轮不到她做主。 「我明白了,我带您……」 「不行!」苏容意打断她。 薛小姐惊愕:「为何……」 「你现在不能离开苏家。」 薛小姐反而觉得她话中有矛盾,疑窦又起,「您说了苏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那么我留在此处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苏容意抬眼,在烛火照耀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张,十几年来天天能够在铜镜中见到的脸。 不很美丽,清清秀秀,中人之姿罢了,可她一直都很满意。 她坦然,她知足,她也有自信。 这张脸现在正在用一种怀疑的神情审视自己。 想想真是奇妙。 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面对面和「自己」说话的? 苏容意说:「离开这里,你会有危险。」 她回去仔细想了想,大太太这么横插一脚,既是意外,也是一桩好事。 随着她渐渐长大,谢邈幼时的影像渐渐不再强烈之后,她是能够逐渐意识到的,这个人,不是小时候那样温和可亲了,她只是从来没有去深究过。 直到如今,她死过一次,再和谢邈数次交锋,才渐渐地了解这个男人。 他实际上,是极为冷情冷心的一个人。 除了对他的祖母姜氏,还有他的同胞姐姐谢微,所有人在他眼里,大概都是蝼蚁,都是能一脚踩死的。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 虽然她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原因,但是她肯定,谢邈对自己的执着和恨意,是很深很深的。 她不敢冒险,她下意识地觉得,他那样的人,宁愿会选择将假薛姣也一并杀了,也不会让自己有半点不顺心。 薛栖和宋承韬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她也没有办法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但是,就当冲着这张脸吧,她也要想办法保全这个女孩子。 这位薛小姐也是个聪明人,她细细想了想,就想到今日面对的镇国公那种吃人的神情,心下大惊,不确定地说:「难不成,您,是指镇……」 「打住。」苏容意喝断她,「他们没有教你,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有的明白人尚且喜欢装糊涂,更别说如今我们谁也不是明白人。」 谁也不是明白人。 是啊。 薛小姐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一些事情么。 第55章 「只要你不离开苏家,就不会有危险,进一步的事,我要先去见过他。」 薛小姐点点头。 这位苏三小姐竟然如此心思深沉,面面俱到。 苏家,果真藏龙卧虎。 她说的话,看来也不能尽信。 「不过,」她说:「这毕竟是大太太一时意气,长居的话……」 就有些难了。 「那就装不懂啊,赖下来。」苏容意轻飘飘地说,望了她一眼,指指自己的脸,「难道你不知道么,薛姣大小姐的脸皮,是常人所难以匹敌的。」 这样的一句话。 薛小姐有点想笑,立刻又收住了。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两人,不太适合笑吧。 薛栖长长地「吁」了一声,勒住马,停在苏家大宅的门口。 小少年本来还是俊秀潇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看样子是哭多了。 这么大的少年还哭鼻子呀? 路人们好奇地看过来几眼。 薛栖甩了甩鞭子,想到了这两天的事情。 谢邈那里,他当然是一再苦求,要去见「姐姐」。 谢邈自然是冷着脸不同意。 自己逼问原因,他也不肯说。 薛栖自然开始发少爷脾气,又哭又闹的,闹到今天偷跑出来,非要来苏府见姐姐。 当然,这些都是言霄的主意。 到现在,他既要完全把假薛姣这件事从自己身上完全摘清楚,还要坚定不移地相信苏家那个,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低啐了一口,都多少年没这样,像个七八岁个孩子,哭啊闹啊的。 可真是够了。 他眼尖地看到一辆马车上竟然标着薛家的标记。 不会是祖母,冒出一个薛姣这件事,祖母知道了,可是她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薛栖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这辆车,应该就是那家可恶的人的! 谁可恶,不消说,谁都知道薛栖最讨厌薛四老爷一家。 他也不是真的像言霄说得这么笨,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如今这个薛小姐疑点太多,让人来谈谈虚实的。 他得进去看看。 可是瞧着守门的虎视眈眈的家丁,他这堂而皇之地进门,也到不了这些女眷所在之处啊。 他牵着马绕着苏家大宅转了转。 看来,还是要拿出七八岁时候调皮的本事来了。 他拍拍马头。 「好兄弟,一路进京,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你可是我姐姐亲自挑的,肯定懂我的,你家少爷这回可不是做坏事,这是大事,你懂不懂?」 枣红色的大马打了个响鼻,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薛栖摸摸它,「就知道你懂事。」 说罢拍拍手,「来吧。」 他的武艺是不错的,应该说他们姐弟身手都很好,他借力一跃跳上马背,那马仿佛通人性一般,立时就站起半个身子,薛栖再一借力,就跃上了苏家高不可攀的墙头。 「哎哟。」只是险险扒住了。 他费了姥姥劲,才整个人攀了上去,过了墙头往下一跃,疼得他差点骂娘。 苏家后院里看着这么多树木,竟然这么不吃重,一踩竟然踩断了一根树枝,摔得腰都要断了。 谁知道旁边有人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就着草叶树叶就从天上掉下个人来了? 正帮着小姐端茶的丫头吓了一大跳。 张嘴就要叫。 薛栖立刻意识到有人了,一个翻身,鲤鱼打挺,就跳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闭嘴闭嘴!」 一抬眼,一个小女孩正眼巴巴地睁着眼看着自己。 遭了! 遭的是,他只有一双手,怎么捂两张嘴?! 苏容筠眨眨眼睛,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好奇。 薛栖只好先对付丫头,「让你别叫,懂了吗?」 小丫头泪光闪闪,可怜地点点头。 他松开手。 「救——」 「喂!」薛栖又一把捂住她,很不耐烦,「你们金陵的人,是不是都说话不算话。」 苏容筠叫了一声,「这位少爷,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呢?」 第56章 少爷?小姐竟然叫他少爷,摆明是个小贼啊! 「你是谁?也是这家的丫头?」 薛栖问道。 苏容筠摇摇头,「我是苏家的九小姐。」 「小姐?」薛栖笑起来,「小姐出门不都是呼呼喝喝一大堆丫头仆妇,你就带这么一个丫头,还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苏容筠低下了头。 她在苏家不受宠,自然不能比别人的排场,而她住的又偏,离这里很近,也很喜欢这里安静没有人,所以她常常到这里来坐坐,和贴身丫头小梅喝喝茶。 其实她的境况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苏容意掌管着二房,对她们母女十分宽待,可是她知道姐姐很忙,尤其是最近,难免会疏忽她们,母亲便总不许她去打扰姐姐,生怕姐姐生气…… 母亲对于姐姐,好像总是特别害怕。 苏容筠不明白。 手里的小丫头都快窒息了,薛栖只好放开她,她也总算没再叫。 「你知道昨天住你们家的薛小姐在哪儿吗?」 苏容筠摇摇头。她不知道什么薛小姐。 是个蠢丫头吧。 薛栖不由想。 虽然长得挺可爱,仔细一看,这张脸,和苏容意倒确实还有几分像。 「那你去问问,你不是这家小姐吗?」 他很好意思地吩咐。 苏容筠一直低着头,「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豆.豆.网。你怎么当主子的啊……」 「喂你!」丫头小梅忍不住跳出来。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坏人,我是昨天观礼的宾客,我姐姐昨天来贵府做客,今天还没回去,我来看看。」 小梅明显不信,「那你怎么要翻墙?」 薛栖很正经地说:「因为今天有一个坏女人被你们大太太迎进来对付我姐姐,我走正门,能好好教训这个坏女人吗?」 小梅还是不信,苏容筠倒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所以现在,我要摸到我姐姐的院子里去。」薛栖郑重地告诉她们,「你们不知道她没关系,一般来客,都招待在哪里?」 苏容筠很直率,「在湖东边的蠡芳园。」 小梅惊叫:「九小姐!」 「谢谢了。」 看着他远去,小梅咬牙,「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啊!小姐,咱们,咱们这样……」 「他不像是说谎的。」苏容筠说。 要是他是坏人,早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小梅,还和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 「可这样贸然告诉他……」 苏容筠想了想,「我们去告诉三姐姐吧,她一定有办法。」 小梅也点点头,「没错,三小姐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办。」 她帮苏容筠拍拍身上的草叶子,不由感叹,这个九小姐呀,平时见谁胆子都这么小,怎么这回就这么胆大,相信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呢? 虽说她年纪还小,可是也太单纯了。 要是学学三小姐这么厉害就好了。 「什么?一个小少爷?说和昨天进府的薛小姐是姐弟?」 苏容意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苏容筠。 苏容筠害羞地点点头。 苏容意长舒一口气。 薛栖,好啊,现在连翻墙头都学会了。 她摸摸眼前小姑娘低垂的脑袋,笑道:「谢谢你了,筠姐儿。」 苏容筠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她真的也有让姐姐说谢谢的时候吗? 「这、这没什么的……」 她轻轻用脚尖撵着地上的地毯。 她其实是很高兴的。 苏容意扶住她的肩膀,「筠姐儿,你和姐姐说,还有告诉别人吗?」 苏容筠摇摇头。 二太太如今一有空就念经修佛,苏容筠也不会和她说,其他的长辈和得力管事,苏容筠见到他们都很怕,自然也不会说。 「好,真乖。」苏容意笑着夸奖她。 薛栖东躲西藏的,又是爬假山又是爬树,竟然还真的摸到了薛小姐的住所。 这会儿薛婉已经被大太太迎了进来。 早在两日前,关于薛家大小姐死而复生的消息就传遍了金陵城内外。 薛婉当然是震惊的,可是震惊过后,她又有点信了。毕竟她也没有亲眼看到过薛姣下葬。 她只知道薛姣与镇国公府有些解不开的事端。 到底是不是真的薛姣,她也一直想看看。 大太太竟然主动把这个机会送到了她跟前。 第57章 「听说……薛二小姐和大小姐并不是特别亲密,这见一面就要隔几年,这瞧瞧,能不能……」 大太太狐疑地看着薛婉。 薛婉心里一咯噔,想到了自己出门前李氏热火朝天忙前忙后要给她梳妆的样子,立刻笑道:「大太太说笑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我和大姐就算几年、十几年不见,也不会认不出对方,您说是不是?」 大太太笑笑,「那就好好瞧瞧吧。」 进了门,里屋的女子看见薛婉,当先打了个招呼: 「二妹妹,许久不见了,这段时间,过得很舒心吧?」 薛婉一噎,这种讨人厌的样子,还真像薛姣啊。 苏大太太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心里更难以断定。 「坐吧。」薛小姐很大方,好像这里就是自己家一样,越住越习惯了。 果真是西北蛮荒地方长大的野孩子! 苏大太太暗忖。 「二妹妹是来干什么的?有心来看我的?来,仔细看看吧。」 丫头斟了茶,薛小姐很直白地切入主题,甚至把脸微微地向薛婉凑过去一些。 薛婉蹙眉,薛姣的模样隐约是这样的,真要从外表上观察,难道薛栖会不如她清楚? 她要从别的地方入手。 薛婉想了想,「十一岁的时候,不知道姐姐还记得不记得,我们一道在老太君房里玩耍,你失手打碎了什么?」 薛小姐喝了口茶,「哦,似乎不太记得了。」 果然! 薛婉递了个眼神给苏大太太。 没想到那边却又继续:「难道妹妹说的是那个被你打碎后硬要栽赃给我的青玉芭蕉叶?」 栽赃?! 「你!」薛婉恼羞成怒,随即又想到大太太正在看,又压低声音,「那明明是姐姐你打碎的,老太君还罚过你,你可别在这时候记岔了,来冤枉妹妹。」 苏大太太在旁边冷笑。 什么玩意儿。 薛小姐点点头,「我自掉进水里,大概是脑子不太好了,总是记不得东西,这件事我倒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另一件事,我是一直不会忘的。」 她看了一眼薛婉,薛婉不由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感: 「就是青玉芭蕉叶碎了的第二天,我在老太君佛堂里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遇到恶犬伤人,差点咬断了老管家的一条腿,不知道妹妹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天绣床上那一只断腿的恶犬哦?」 薛婉脸色立刻大变。 想到那血淋淋的可怕场景,半死不活的狗就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看着她,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也是那一吓之后,她再也不敢留宿薛家,对薛姣,也彻底讨厌到骨子里。 这女子! 苏大太太看她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十一岁的时候就敢打断恶狗的腿丢上妹妹的床?怎么会有这种小姐! 难怪她能做出闹喜堂这样的事来。 没想到薛小姐这里还没完,「那时候妹妹真可爱啊,惨白着一张小脸,吐地不省人事地还要回家,怎么现在,一住在我家就不想走了?越住越舒坦啊,年岁渐长,某些东西是越来越厚实了。」 脸皮。 这种不客气的嘲讽! 要是苏容迎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很熟悉。 「你!薛姣!你简直……」薛婉闺秀面具碎裂,拍案而起。 薛小姐挑挑嘴角。 承认她是薛姣了。 苏大太太打圆场,「好了好了,坐下说罢。」 薛婉站着,觉得气势终于稍微涨了些。 谁知道,她这念头刚起,突然一团泥砸到了脸上! 快狠准! 所有人都惊住了。 薛婉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 好臭的烂泥。 不对,不是烂泥…… 她爆发出差点冲破屋顶的尖叫。 继当年见到那只狗以后的,第二次。 苏大太太回过神,忙喊身边呆住的丫头们:「快去找!哪个贼人!」 薛小姐也愣住了,回头看,窗边哪里还有人。 她去看薛婉,忍不住捂了鼻子,后退了两步。 哪里有这么臭的泥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薛婉彻底呆住了,脸上糊了一脸,手上也全是。 第58章 苏大太太退开的时候又骂丫头:「都瞎了不成!快带薛二小姐下去梳洗!」 上来两个丫头要去扶她,一闻那味道,竟然立刻又扭过头捂嘴。 这不让人家吐还真是有些为难。 「没用的东西。」苏大太太咬牙,转头看向一个服侍的妈妈,「你去。」 到底见多识广,大太太身边的婆子还是能忍住的。 「二小姐,这里请吧。」 可怜这妈妈,脸都白了。 薛婉已经彻底失神了,她恨不得立刻死在这里。 竟然、竟然有人敢…… 敢、敢用狗屎…… 她一想到立刻脸色发青,朝着那妈妈怀里吐起来。 哎哟天啊。 那妈妈用尽了一辈子的忍耐力才没一把推开她,也努力忽视薛婉右手上黑褐色的物什正被抹到了自己一两银子一匹苏缎做的衣裳上。 别说一两银子一匹,十两银子一匹她也不会再穿了。 薛栖一旦得手,哪里还会久留,那些人又怎么追得上他。 躲在树杈上,他不由捧着肚子哈哈地笑起来。 苏家真妙,养了一条胖狗,吃得多,拉得嘛,自然也…… 活该那薛婉! 早就知道她对姐姐不规矩,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心,总算逮到个机会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还是美丽的黑褐色。 他又摇着头觉得有点可惜,拍拍自己的右手。 「让你好好练射箭,也不听,没投准,扔嘴里才好!」 说罢又哈哈地笑起来。 刚才那女人滑稽的样子,真是能让他笑一年。 就凭她,还想欺负薛姣,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德行! 正得意呢,突然身体一颤,旁边的树叶簌簌地响。 他一把抱住树干。 怎么回事? 他低头去看,只见底下一个人正一脚踹在树干上。 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那人抬头,神色很不友好,「下来!」 说罢提起裙摆又是一脚。 怎、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啊? 提裙的动作要不要那么随意。 他刺溜一下像猴子似地滑下来,看着眼前的苏容意: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怎么知道? 他的那点招数还想瞒过她? 要是自己还是薛姣,就不止这样了。 「那边闹得这么大,到处抓小贼,说,你做了什么?」 薛栖努努嘴,「能做什么,赏些好东西给薛婉。」 这小混蛋。 苏容意深吸一口气,至于是什么东西让那边这么来劲非要逮住他,她已经不想问了。 「你也太胡闹了。」 「这算什么。」薛栖一副你女人家胆子就是小的口气。 「不止这个。」苏容意抬眼,「这个假薛姣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是我谁啊我凭什么要和你……」薛栖回嘴。「等等,你说、说什么,假、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苏容意白了他一眼,「别结巴。」 薛栖有点紧张。 一个两个,全都能看出这是个假薛姣也就算了,怎么都知道是他安排的? 有这么明显吗?这主意难道真的像言霄说的一样,很蠢? 他真的开始质疑自己了。 苏容意怕他留久了不好,直接挑明,「宋承韬在哪里,我要见他。」 薛栖又一次睁大了眼。 她怎么会知道宋承韬? 苏容意叹口气,「我和你姐姐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深。」 是你想不到的那种联系啊。 「好到……连宋大哥,你都知道?」 苏容意笑道:「若不是他,你们哪里能打造出一模一样的薛姣来?」 宋承韬是宋叔的养子。 宋叔名唤宋扬,二十年前,江南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大概遍寻天下,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全才了。 当年风度翩翩,貌比潘安的俊秀郎君,全金陵女孩子心系的公子,不知为何却突然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可他却孤身出现在了西北。苏容意记事开始,他就在自己身边了。 第59章 像父亲像老师,悉心地教导她,除了医术,传授给她一身技艺,带她走遍山川大河,教授她管家理事,治业敛财,拳脚武艺,骑术射箭,诗词歌赋。 当然除了刺绣。 这是宋叔唯一不会的。 相比于养子宋叔的宋承韬和她弟弟薛栖,她更像是集宋叔半生心血于一身。 可惜她多没用啊,竟然随随便便就这样叫人害死了。 宋承韬只学了医术,按照年纪,苏容意该叫他一声师兄,可她从小顽劣,只喜欢捉弄他欺负他,他又从来没有反抗过的时候。这一点甚至还影响了薛栖,现在想来,她真是后悔。 她真不是好姐姐好榜样。 这件事上,她不觉得薛栖有胆子和能耐能请得宋叔出山,一定是宋承韬在帮他。 他呀,真是对他们姐弟千依百顺。 苏容意心头一恼,看着薛栖倔头倔脑的样子,恨不得又和以前一样敲敲他的脑瓜。 她这么不想让他们两父子牵扯进来,这小子倒知道唱反调。 薛栖努努嘴,「知道就知道,你说想见就能见啊?」 宋承韬是瞒着宋叔出来的,薛栖自然不想他太多露面,要是被金陵人知道他是当年那个绝世无双的宋扬公子的养子,估计皮都能被人扒掉一层。 「这事既然开了头就得走下去,假薛姣也很有用,但是需要好好筹谋,难道她只是你用来欺负薛婉的工具?」苏容意对他道:「我们是一条阵线的,我不会害你。」 薛栖低头嘀咕:「怎么说的话都一样……」 「什么?」苏容意不解。 「没什么。」薛栖立刻说。 怎么她和言霄说的都差不多,连提出要见宋承韬的要求都一样。 真见鬼了。 苏容意想了想,「还有,她到底是无辜的,一定要想法设法保她的安危,现在留她在苏家也很好,起码这里有我。这一点你一定要与宋……宋少爷说明。」 真别扭呀。 「她会有什么危险?」薛栖惊讶。 苏容意看着他,说:「以防万一。」 薛栖狐疑地看她,这个苏容意,瞒着他的事也不少啊。 「行了行了,」薛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回去问问宋大哥,看看怎么排个日程见见你们。」 他很得瑟。 你们? 苏容意觉得有点奇怪。 薛栖突然话锋一转,「诶,听说你定亲了?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双眼亮晶晶,很好奇的样子。 苏容意失笑,「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干嘛。」 薛栖摸摸鼻子,「你女孩子家家,才要为自己多操心,别总是想着别人的事,我姐姐她在天上,或许也不会乐见你这样的。」 这傻小子。 苏容意心里暖暖的。 「行了,你快走吧,再不走,薛婉来抓你了。」 薛婉那头吐完了昏过去,醒来又吐再昏过去,其实一时半会儿也没功夫来抓他,只苦了那几个伺候她的仆妇。 薛栖又想到什么事,「指我方向的那个小丫头给你报信的?你别难为人家。」 苏容意摇摇头,「知道了。」 薛栖咧嘴一笑。 「等等。」苏容意又唤。 「怎么?」 「别这么大摇大摆的,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 薛栖张了张嘴,还要爬墙,还要摔一跤啊? 廊下丫头们在打瞌睡,一个婆子咳嗽了一声。 「王妈妈,您过来了。」 「怎么还没服侍夫人起身?」 丫头指指里面:「半晌没响动,许是还没起。」 王妈妈亲自去推门,丫头们见状也忙端着热水帕子鱼贯而入。 苏容锦却早已起来了,穿着单衣坐在桌边不知想些什么。 王妈妈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夫、夫人,是奴婢们失职……」 苏容锦抬头笑笑,「没事。」 王妈妈笑道:「夫人如今没有高堂需要伺候,老夫人又喜静不爱见人,如今府里就数您顶大,往后您可以稍微晚些时辰起,免得这帮蠢东西准备得不妥。」 丫头们噤声,经过这次,谁还敢再让主子等。 王妈妈笑得开心。 她是大太太的陪房,这是多大的体面陪着苏容锦嫁来镇国公府啊,瞧瞧,这么年级轻轻的,就是镇国公夫人,一家的主母了,就是大太太,熬了这么多年,上头还有个太夫人压着呢,苏容锦可是一下子就接过了阖府的大权。 第60章 镇国公老夫人对着孙媳妇,竟是一点半点都没刁难的。 还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婆家啊! 王妈妈暗自窃喜了好几天,她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苏容锦却还是不太开心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这府里有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 她在苏家的时候,几个弟弟妹妹都不乖巧,吵得吵,闹得闹,隔三差五就闹出点事来,她这个做长姐的管完了这个管那个,耳提面命,悉心管教,他们一出事就往自己跟前跑。 可是在这里,没有人吵,没有人闹,没有人需要她管教,没有人在意她苏容锦有多么能干懂事,秀外慧中…… 这一家人,根本没有半个人关心她啊! 多么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一个家。 「夫人,您怎么了?!」王妈妈叫了一声,「是不是国公爷他,给您气受了?」 苏容锦抬手摸摸脸,「没有,他很好。」 都很好。 只是她觉得委屈罢了。 可是她不能觉得委屈,她是苏二小姐啊。 「没事,王妈妈,帮我梳妆,我们去见姐姐。」 这里的姐姐,自然是指谢微。 王妈妈叹口气,喜堂上的事,她到底是介意的吧。 这样的事情,以后日子过得好了,外头的人闲话说累了,自然就淡了。 没错,她们二小姐,日子一定会过好的。 谢微依旧倚在塌上,看着一个小丫头踮着脚给自己房里换上天青色的厚缎帘子,小丫头额头上渗出了薄薄一层汗。 这个时节,许多人家甚至连竹篾子都还没换下来。 大小姐院子里,冬天总是来得早一些的。 「第几天了?」 她缓声问她。 这丫头刚巧被提上来能进屋服侍,还不太明白主子的心意,停了手里的活计想了想,什么第几天? 她仔细琢磨一圈,大小姐一天天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吃药治病,大约问的也是这个。 她自作聪明地回答:「大小姐,苏家三小姐好一阵没来了,苏家递过消息来,再过些日子,三小姐就来瞧瞧您的病情。」 谢微笑笑,「我不是问这个,是国公爷,几天没有过来了?」 小丫头「啊」了一声。 谢微的贴身丫头袖心端着药进来,忙打发小丫头:「去去,别杵在这里。」 小丫头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袖心帮谢微掖掖被角,「国公爷成亲这几日,自然是忙的,您别多想,您只要顾着身子。」 「成亲……」谢微喃喃道:「还是成亲了……」 袖心的手一顿,却像没听到的样子: 「小姐,喝药吧,快凉了。」 刚放下药碗,外头就来报夫人来了。 镇国公夫人啊。 谢微扯扯嘴角。 袖心见了,扯开刚换好的帘子呵斥通传的小丫头:「夫人夫人,叫的这么起劲,国公爷是我们小姐的弟弟,怎么刚娶来的媳妇还要来小姐面前摆夫人架子不成?」 穿着花衣服的小丫头被骂的一愣一愣的,「那、那是太太……」 太太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 袖心啐了她一口,都是些笨蛋! 苏容锦拿了些东西过来,「这都是我娘家带过来的东西,姐姐看一下,有没有能用的……」 谢微笑笑,「我身子虚,是补不得的,你拿回去吧。」 苏容锦也没什么反应,坦然地让丫头收回去。 谢微静静地打量她的一举一动。 确实是教养典范极好的。 人生的也很美,虽然与苏三小姐长得不像,却也绝对配得上京城明珠的美名。 不像她,连头发都是稀疏枯黄的。 「我有你妹妹的看护,已经比先前大好了。」她说道。 苏容锦说:「是吗?她性子倔,还要姐姐你多担待了。」 听起来是姐姐爱护妹妹的一句话。 谢微接道:「她很少提起你,你们关系不好吗?」 这样的话,苏容锦怎么答都是错。 她转开话题,「听说姐姐喜欢菊花,过两天我派人送两盆过来吧,放在屋里也有些意趣。」 「那就多谢了。」谢微对她点点头。 第61章 苏容锦稍微松了口气。 却听那边又补了一句,「谢家虽然有的东西不多,却也不用弟妹你样样都从苏家搬过来。」 王妈妈怒起,苏容锦的丫头们瞪大了眼。 谁说谢家大小姐人最好最和气的?怎么能这样说话? 谢微话说出口,自己也有点愣住了。 苏容锦却还是像没事人一样,「姐姐说得是,我现在是谢家的人,自然不能时时说娘家。」 这会儿,却有人来报镇国公过来了。 苏容锦忙要起身,可是袖心却又端了药过来。 屋里人多拥挤,苏容锦又要亲自去迎,不巧正好撞上了,这下里袖心竟然把一碗药都泼到了苏容锦身上。 这下屋里更忙乱了。 谢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种手忙脚乱的场景。 「怎么回事?」他觉得很烦。 袖心颤声:「是、是奴婢……」 「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她,打翻了姐姐的药。」苏容锦出声,一边丫头们正在帮她整理衣服。 王妈妈在心里松了口气,二小姐这么说,镇国公定然相护,二小姐这么体贴善良,他一定更喜欢啊。 谢邈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还有背对着自己发抖的袖心,目光瞬间又冷了两分。 王妈妈却很不屑袖心的胆小。 一碗药而已,装得那么像,岂不是在国公爷面前博怜爱。 谢微在后面出声,带着几分求情的意味:「猊哥儿,没事的,你别……」 王妈妈转头,这个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夫妻,还要你这个外人来劝不成。 没嫁过人的大小姐就是没眼力见。 谢邈脸色沉沉,抬眸对着苏容锦:「真的是你打碎的?」 苏容锦一愣,「是……我不小心,听见您过来了,我一心想着要去迎一迎您,起身仓促了些……」 谢邈笑起来,这笑却没有温度,「堂堂苏家的小姐,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还是身边人都是死的?」 旁边呼啦啦跪下去一片。 他竟然在斥责她! 当着这么多仆妇的面,为了一碗药而斥责她。 苏容锦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谢邈越来越觉得心烦,他以前面对苏容锦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心情。 如今透过她,他似乎总是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找不到,烦。找到了,更烦。 他微微偏过头去。 谢微踉跄着下榻,白着一张脸,「你别怪她,这没什么的……」 「你下来干什么!」谢邈说着,脚步朝她迈过去,亲自去扶她,「身子才有点起色……」 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迈过去了。 迈过了苏容锦的身边。 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苏容锦握了握拳头。 不知道以前是谁说过一句话,成亲了才知道成亲的感觉。 「我知道,我没事的,猊哥儿,动气对身体不好。」 「我没有动气,你快躺好。」 两姐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苏容锦笑了。 镇国公夫人,无上的荣耀啊。 还不是,冷暖自知。 出了门,苏容锦还是愣愣的。 房里留着谢家姐弟,那里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夫人……」 王妈妈在身后轻唤。 「对啊,我是这里的夫人。」苏容锦轻声对自己说。 王妈妈拉起她的袖子,看着上面的红印,「二小姐,这怎么,你为什么不说啊!」 二小姐…… 这称呼。 「已经没有苏二小姐了啊。」 苏容锦苦笑。哪怕她再怎么想回去,回去做姑娘的时候,也不能回头了。 她望进王妈妈担忧的眸子里,「我很好,这些事,不要告诉母亲。」 王妈妈点点头,她的二小姐啊,永远是这般好。 永远想的是不让别人担心。 「跪下。」 丫头袖心红着眼圈跪下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微的嘴唇微微泛白,「给她这种难堪?」 白天的事情,当然不是偶然。 在苏容锦来之前,她才刚刚喝过一次药,没有这么快要喝第二次的。 第62章 这药有多珍贵,多受谢邈重视,袖心不是不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姐。」袖心说道:「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那位没安好心,这、这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你如何污蔑别人没安好心?她好心好意来看我,我们就这么对人家,让猊哥儿怎么看我们?」 袖心立刻道:「小姐,在国公爷眼里,您才是顶顶亲的一个人,谁都越不过去,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外人来揣度您呢?」 谢微抿抿唇。 她终于叹口气:「下去吧。」 袖心出去后背心都湿了。 小姐已经消气了,都是因为最后一句话吧。 袖心抹了抹额头。 小姐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或许她自己都看不到,但是她这个贴身丫头,却可以。所以小姐不敢做的事情,她来! 看吧,这次的事情,就像船过水无痕。 曾经名扬金陵的苏二小姐又怎么样? 如今诰命尊贵的一品国公夫人又怎么样? 袖心挑挑唇角,如果她真的像传说中这么聪明厉害,那就该看清楚了,看清楚她自己在谢家姐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 薛栖刚刚溜出镇国公府的侧门,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他呜呜地挣扎了两下。 「薛小少爷,勿妄动,在下不想闷死你。」 薛栖对天翻了个白眼。 阿寿很快把他拖进了临近一座茶楼。 言霄等得不耐烦,又一扇子敲在这小鬼头上。 「学人做甩手掌柜啊?知道把我卷进来,你就跑得没边了,让你去做的事情也不做。」 薛栖摸摸脑袋,又龇牙咧嘴的。 「不行,那个、她,她……离开苏家会有危险。」 「谁和你说的?」 薛栖忙道:「你管这个是谁说的。」 「行啊你,小鬼头。」他又要去敲薛栖的脑袋,薛栖忙捂住头。 「还知道做两手准备,是苏三小姐说的吧?别这么看我,你有什么事瞒得住我?」 他屈尊来帮这小鬼,还是因为她呢。 薛栖也没否认。言霄和苏容意两个人,一个说薛小姐应该待在苏家,一个说薛小姐要大张旗鼓地出来。 他到底该听谁的啊。 言霄用扇柄敲敲肩膀,「这么说来,她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薛栖凑过来问。 「看出你这个笨蛋靠不住啊!」 言霄没好气地说。 「喂,你不能好好说清楚吗?」薛栖叉腰。 一副全天下就他懂的样子。 言霄无奈地摇摇头,「呐,你想想看,三小姐为什么说这个假薛小姐出来就会有危险?你知道这个危险是什么吗?」 薛栖茫然地摇摇头。 「对啊,所以不让她出来,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个危险是什么东西?」 薛栖瞪大眼,是啊。 说不定,就和他姐姐的死有关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真是蠢死了。 言霄很自信地摇摇扇子,「三小姐是个女儿家,势力有限,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冒险。可是你瞧瞧坐在你面前的本少爷我,就是薛小姐现在去砸皇宫门,我都能保她全身而退。」 「真砸了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薛栖默默嘀咕。 他明白言霄这是要拿薛小姐做饵。 言霄的嘴角微扬。 引蛇出洞。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言霄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蛇能咬到他的。 苏容意想到了上一次自己有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是在薛栖进京的时候。 看着眼前酒楼的牌匾,她想,还要有多少次呢?她面对自己的亲人朋友,还要装作另一个人。 难道她这辈子就只能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吗? 鉴秋帮她打开门。 包厢里站着一个身量很高,肩膀很宽的男人,穿着褐色的短衣,腰间缠着几圈黑布。 这是最底层苦力劳工们的装束。 他转过头来,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皮肤几乎和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一看就是常年被阳光晒着的,他的眉眼也都和寻常男子不太一样,有点胡人的轮廓,高鼻深目,脸颊瘦削,却又比大多胡人长得精致秀气。 第63章 总之比起金陵遍地的美少年,这人有一种特殊的俊朗。 苏容意也想过,大概他也是胡汉混血吧,但是这不重要,没有人在乎过他的身世。 宋承韬,好久不见。 苏容意对他笑笑,「宋大夫,坐吧。」 鉴秋也愣了一下,这人看起来就是个穷劳力,竟然是大夫? 对面的人也有点吃惊,「你知道我是个大夫?」 「是啊,」苏容意说:「薛栖应该同你说过,我和薛姣是故友,你们的事,我都知道,还是你喜欢听人称呼你为宋少爷?」 宋承韬抿抿唇,自己坐下了。 苏容意其实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很防备的样子。 以前他虽然也不爱多说话,但是对自己和薛栖,是绝对的信任和宠溺,他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们骗他。 她心里有点暖,从小到大,一直习惯那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摆出此番神情。 「宋大夫,我没有恶意,我找你来,是谈谈‘薛小姐’的事。」 谁找他不是谈薛小姐的事呢? 没想到苏容意问的却是:「薛栖是什么时候给你写信,跟你怎么说的?」 宋承韬抿着嘴,还是不说话。 这锯嘴葫芦!鉴秋在后头替自家小姐不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给他两分面子,还不知分寸了。 苏容意却不在乎他说不说,只是把桌上的杯子反扣,说:「宋大夫,薛栖尚且年幼,为什么你也要跟着他胡闹?薛家老太君的态度你应该比我清楚,摆明了不想让你们插手再管,显然这件事对薛栖不利,很可能有危险,为了一个死人,值得吗?」 她对宋承韬不是没有怨气,薛栖早就该回西北的,如果没有他出手相助的话。 「值得不值得,只有我知道。」他轻声说。 面对陌生人初次见面就不客气地质问,他没有生气,没有动怒,平和地好像还和以前一样,被她欺负还淡淡地笑。 苏容意愣了愣,这家伙。 她叹口气,他们为了自己,到底要犯多少次傻啊…… 「那么,宋大夫,到现在为止,有什么发现吗?」 宋承韬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苏小姐好像有发现。」 苏容意蹙眉,「我的发现,大概很快你也会看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 薛小姐小心地溜出侧门。 「阿旭,帮我看看门。」她和家丁打了个招呼。 家丁接过她抛来的银子,一看人已经跑得没边了。 这薛小姐,还真是山天入地难得一见啊。 他的姐姐是在内院当差的,和他说过,大太太这几天明示暗示想叫薛小姐走,人家就和彻底聋了一样,最近已经发展到午饭摆上桌半刻薛小姐没过来吃,就全部收走的地步,没想到她还是不为所动,饿一顿,下一顿饭点没到就开始等在桌前了。 这脸皮,也亏得镇国公府没讨她过去做媳妇。 薛小姐出了门,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往外跳,真的会像他们说的一样吗? 「姑娘,小心咯!」一架马车呼啸而过。 薛小姐一个闪身。她竟然站在路中间出神了。 她走到路边,问一个摆摊的老人家,「婆婆,去府衙是不是这里走?」 那婆婆老眼昏花:「姑娘,你要去府衙?」 「是啊,」薛小姐笑得很开心,「去告状。」 婆婆吃惊,去告状还这么开心? 「是,是,这条路往南过去……」 薛小姐站在府衙门口,吸了口气。 击鼓鸣冤,只在戏文里听过。 她拿起鼓架旁边的鼓锤,什么准备都没有,试一试吧。 最近金陵城里很太平,陈大人十分欣慰,就算有案子,也都是些小案子。 见到堂下的女孩子,陈大人眯了眯眼,「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薛小姐挺起胸膛,朗声说:「大人,民女想状告镇国公谢邈。」 陈大人以为她疯癫了,好笑地说:「你再说一遍?」 民不可告官,这是几百年的律例。 庶民与贵族之间有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今天她只是来告一个县里的秀才,也必须由亭长、里长等陪同坐镇,写了状纸,递到衙门,官府再要去和县学、府学核实,才能继续办案,她倒好,一上来就说要告一品国公,岂不是疯了? 第64章 也是衙门里近日懈怠,什么人都往他跟前送。 「镇国公谢邈,大人,我要告他六亲不认,停妻再娶!」薛小姐重复。 陈大人笑看了旁边的师爷一眼,打算一会儿把这事当笑话一样回去说给夫人听。 他问道:「难道这个妻,是你?」 「不错,」薛小姐点点头,很正经,「我便是镇国公谢邈的表妹,薛家的大小姐薛姣。」 陈大人有一瞬间的愣神,镇国公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听说死过一个未婚妻,就是姑母家里的表妹。 他叫来师爷,赶紧去找找相关资料。 这些权贵的家里事,怎么还闹上衙门了? 师爷往他耳边说了一句:「早就有听闻薛家的小姐死而复生,还大闹喜堂,难不成就是……」 「快去找人通知谢家和薛家,我这里可由不得这女子胡闹。」陈大人忙道。 这些女人啊! 陈大人不由感慨。 前几个月他还办过一个极为复杂的案子,当时就是那位苏三小姐站在这里,慷慨陈词,弄得他这公堂上简直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他算是彻底怕了这些女人了。 薛小姐被好茶好水好糕点招待着。 她笑着对给自己倒茶的丫头说:「可见戏文都是骗人的,什么一进衙门就磕头大呼青天大老爷之类的,动不动拖下去杖刑的,一言不合就铡了的,显然都是杜撰,竟是告状还能受如此礼遇。」 丫头笑不出来。 站在门口的师爷听见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以为她是在讽刺陈大人势利。 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觉得这衣着气度倒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可是怎么丫头小厮一个都没有? 好似真的很落魄。 「大人似乎很忙?」薛小姐问道。「既如此,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提步要走。 「慢慢!」师爷追过去,「小姐再等等,等人来……」 「等什么人?」薛小姐笑起来,「你忘了我刚才告什么?他们六亲不认,怎么还会有人来衙门里接我?你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如今是住在苏太师府里的。」 不用她说,衙门里怎么会连这个都打听不到。 竟然真的是住在苏家,这么说来,苏家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师爷不由为陈大人忧虑了几分。 薛小姐还是要走,也不能硬拦吧。 到了府衙门口,倒是有一队人马到了。 为首的青衣侍卫气势十足,「在下是国公爷手下魏涛,听闻陈大人这里有麻烦,我等过来听候吩咐。」 哎哟说的竟然是陈大人有麻烦,要你们来帮忙? 师爷心里想,果然有鬼,果然有鬼啊。 怎么就不能好好说是来带这个薛小姐回去的? 真是苦了他们这些吃公家饭,还要受你们勋贵闲气的小喽啰啊。 薛小姐看着师爷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个麻烦,该不会是指我吧?」 师爷呵呵干笑,「不是,应该不是……吧……」 薛小姐抿抿嘴,朝一队青衣护卫看了看,「倒是挺神气的。」 说着转了个方向走。 魏涛忙向师爷打眼色。 师爷开始望天,太阳还没下山,这样照着,他眼睛酸的都要流眼泪了,也绝对不看这些人一眼! 魏涛只好一咬牙,伸臂拦住薛小姐,「留步,请小姐跟我们回去。」 「哦?」薛小姐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跟你们回镇国公府呢?有没有什么说法?」 魏涛心想,主子果然没料错,这女子闹这事,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要他们承认她就是薛姣。 他冷冷一笑,「什么身份?小姐比我们清楚。」 他猛然间大喊一声师爷,吓得师爷一个激灵。 「国公府昨夜失窃,据守夜人说,是一个女贼,我们现在是奉命来抓贼的,陈大人难道不是捕获了嫌疑人,却苦于没证据证人,才传唤我等来帮忙的吗?张师爷,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阴恻恻的话尾,扫得张师爷一阵胆寒。 果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是、是……是不是呢…哈哈…」 张师爷「是」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所以,陈大人还不能开堂吗?还是……」他又转向薛小姐,「还是说,现在你改变主意,想跟着我们回镇国公府了?」 第65章 真无耻啊。 薛小姐咬咬牙。 这里僵持不下,那里却又过来一队人马,不同于镇国公府的井然有序,热热闹闹的。 「你们是什么人?」魏涛见他们硬挤过来,这下府衙门口更加水泄不通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为首一人笑嘻嘻地说:「我们?我们是薛家的,听说大小姐来府衙里有些事情,特地来瞧瞧。」 魏涛冷笑,「胡说八道。」 薛家以镇国公府马首是瞻,哪里来这么大胆子敢和他们作对,还名目张胆来府衙门口唱反调。 为首那人不依了,「这位大哥怎么说话?是看不起我们薛家呢,还是看不起我们啊?怎么就说我们是胡说八道,讲话要有根据的,你们势大归势大,也不能随便就管教别人的下人吧。」 魏涛道:「你们根本就不是薛家的,竟然敢冒充薛家家丁。」 「哎哟您怎么知道我们不是薛家的,您是镇国公府的人还是薛家的人啊?」那人笑着把一块令牌丢到张师爷怀里。 「张师爷,小的还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在府衙里证明自己的身份,真真是活得够本了。」 后面一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这帮人看来确实是薛家的。 张师爷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薛小姐只有一个,该让谁领回去呢? 魏涛哼了一声,「管你们是什么人,国公爷要的人,哪个敢拦。」 说罢他身后的青衣护卫皆提步,刀柄微微出鞘。 一时间气氛紧张。 被两队人相争的薛小姐笑起来,「我是个人,又不是东西,怎么没人听听我的主意?」 魏涛看了张师爷一眼,「贼人和同伙妄图混淆视听,请陈大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薛家的人不肯了,「你说谁是贼人?说我们呢还是说我们小姐,哎你们国公府的怎么回事啊?」 说罢竟然推推搡搡动起手来。 张师爷也为他捏了把汗,人家可是镇国公手下的护卫啊,就是抽刀砍你也是能的,竟然就这么大胆上去动手? 莫非外头的传闻都是真的,镇国公果真有负于薛小姐,不仅捏造她的死讯,如今还要赶尽杀绝,这才热闹了薛家人要翻脸? 哎哟哟,真是了不得啊! 魏涛咬牙,要抽刀,后头一只手拦住了他,「头儿,不行,这么多双眼睛,不能给爷惹事。」 魏涛转眼看见越围越多的民众已经在指指点点,知道这么下去他就彻底了办砸了这差事,眉眼一沉,施力推开身前不断晃动的人影,要伸手去抓薛小姐。 没想到这下是捅了马蜂窝,那薛家的领头家丁是个无赖,顺势就往地上一躺,嘴里连声唉叫:「打人了,仗势欺人啊,哎哟喂,打死我了……」 这下薛家的人更是一拥而上,拼命往青衣护卫们身上挤。 还有人在煽动群众,「镇国公府害了我们大小姐还不够,在府衙门口就打人了,各位可瞧见了啊!」 「还真是啊……」 「瞧那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 「那人都被打到地上了啊……」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议论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魏涛现在就是真想拔刀也不行了。 还有一些闲汉,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指使,在人群之中说些有的没的。 偏偏老百姓们是最爱听这些的。 什么负心汉的故事,停妻再娶,抛弃糟糠,千百年来戏台上唱的还少吗? 本来豪门权爵家里,多的是这样的故事。 可是没有一个像这位薛小姐,敢闹得人尽皆知。 「真的是这样?镇国公抛弃未婚妻啊……」 「可不是,不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进京来成亲就死了,一死人家就上苏家提亲了,这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如今人家非说这姑娘是个假冒的……」 「假的?这不可能吧,世上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不是双生姐妹。」 「可不是嘛,你瞧人家薛家不都认了吗?有镇国公府什么事,这样明目张胆来拿人,岂不是正好说明心中有鬼?」 「哎你别说,这镇国公年纪轻轻的有这地位,还真不是等闲人呢。」 「可不是等闲人嘛,这么没心肝的人……」 一时间,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对于谢邈的舆论越来越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第66章 魏涛大喝一声,「尔等休得胡言,国公爷岂容你们妄言,玷污名声,你们都不要命了吗!」 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呛声,「你们是贵人,平日里见了你们这些高门大户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可这里是府衙门口,是公堂!天理昭昭,这天下还是有公理的,我们天下人管天下事,有什么不可以?若你们清清白白,又岂会怕我们说!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 「对,没错!」 群情突然激愤起来。 「公道在人心,我们是为薛小姐不平,你管得着?」 「你也不过是属下,在府衙门口竟然这么嚣张!」 魏涛额上冒出一层薄汗,耳边全是轰鸣声,四周却还是有人不断推来挤去,让人一阵心烦。 「头儿,这样不行啊,国公爷定然要治我们的罪了。」 魏涛「呸」了一声,「我难道不知道,要你来说?能怎么样,现在硬来才是下策,只能先平复这些人的情绪。」 这些愚昧百姓,平时见了他们就是抬个头都不敢,如今竟然敢公然呛声。 一个人确实不敢,但是十个百个,就让这些庶民也生出野胆来了,偏又不能当着江宁府府尹的面给他们点教训。 民意为上,他们要真敢动武,明日一早御史台参奏谢邈的折子必然像雪花一样。 薛小姐看着这里一团糟,笑了笑。 看来目的达到了。 衙门里冲出了许多衙役,想要把这些闹事的人都分开。 可是这一看,左边是薛家的人,右边是镇国公府的人,还掺杂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打来闹去的,这些人打底干嘛不能换个地方? 张师爷也朝为首的差役摇摇头,拉架拉架,也不是这么好拉的啊。 街上吵吵嚷嚷的。 鉴秋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了看,转头对苏容意说: 「小姐,前面不知道什么事,看来闹得厉害。」 苏容意觉得不太对劲,「去找个小二上来问问。」 她看了一眼宋承韬,对方却在发呆。 小二笑嘻嘻地接过鉴秋手里的银子,「小姐少爷容禀,前头就是府衙,这会儿正闹着呢。」 鉴秋奇道:「府衙门口也敢闹,哪家这么大胆子?」 「听说适才有个小姐去衙门里告状,要告镇国公,牵扯出一两件大户人家的私事,府尹大人那一贯的作风,全金陵的百姓都知道,肯定是通知了人家想私下解决的,这不国公府来领人了,那小姐好像也有点背景,自家也来了人,竟二话不说就和国公府的动起手来了,附近几条街的人全赶去看热闹了,听说还有说书人在讲,可比小的讲的好多了,若是小姐想知道详细些,不如让这位姐姐上前头去听听,离这儿也不是太远……」 苏容意转头望向宋承韬。 可以啊,这两个家伙。 薛小姐去衙门告状,还有薛家人会替她出去打架? 她这个正牌薛姣都没这个能耐。 他们倒真有本事谴动了薛家的家仆,去和镇国公府的护卫动手。 到了如今,她是早不相信什么血浓于水,骨肉亲情的了。 只觉得匪夷所思。 没想到,宋承韬也用一样惊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还说了一句:「苏小姐,这……就是你想让在下看的?」 苏容意苦笑,这还真不是。 她问宋承韬:「薛栖在哪?」 宋承韬摇摇头。 薛栖一天都没有出现过。 她是薛栖的姐姐,太了解他了,以他的性格,就算安排了府衙门口那件事,也不是会躲在背后偷笑的人。 所以,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大夫,你最好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他。」 宋承韬愣了愣,「我一个人住在城东的草庐,没有下人。」 苏容意静静看着他。 宋承韬一双眼睛很像大漠里的孤狼,看上去沉静而冷漠,可是眼底却分明让她捕捉到了一抹慌乱。 她想到了小时候爱钻在祖母床底下的小奶狗。 就是那样的神情啊。 她突然好心情地笑起来,「那别管他了。」 宋承韬觉得她的神情很眼熟。 苏容意立刻吩咐鉴秋,「立刻让叙夏回府,叫上秦护卫等人,越多越好,都去府衙门口,就说是苏家接薛小姐回去。」 第67章 鉴秋牙关打颤,「小、小、小姐……我们也要去凑热闹?」 「是啊。」苏容意说。 薛小姐回到金陵,并且要伸冤一事,传得越广越好,闹得越大越好,牵扯到的人,也是越多越好。 苏家要感谢大太太当日的一时援手,那如今也不能这么轻易让他们摆脱薛小姐这个麻烦。 「可是小姐,」鉴秋不由道:「秦护卫只叫得动这么两三个人,要凑够一队能去和人家打架,是不是也太……」 苏容意只是个内院小姐,她的手始终没有那么长,长到能够在前院培植自己的势力。 苏容意叹气,「尽力而为吧,不行的话,等会儿我上。」 还是要把薛小姐接回苏家啊,谢邈太危险了。 府衙门口,加入了官兵衙役,场面很快就稳住了。 薛家的人明显落了下风。 「原来是魏统领,许久不见,如今可好?」李捕头是金陵名声响当当的好捕头,他亲自向魏涛拱手行礼。 魏涛捋捋身上的褶皱,「李捕头,我已经不是统领了。」 他可是从前谢邈手下神羽营的副右都统,如今竟然掺和到和庶民打架的事情里来了。 李捕头一张老实的黑脸呵呵地直笑。 本来起哄看热闹,伸张正义的百姓,一看李捕头对魏涛等人这样毕恭毕敬的态度,立刻也怂了,没了适才豪气干云的气魄。 薛家的人都急得直擦汗。 「赵头儿,人家这官老爷架子一摆,咱们可都是下人啊,怎么办?」 被唤作赵头儿的领头家丁赵六一身灰布衣服满是灰尘,褶皱不堪,他也想知道怎么办,面皮抽了抽,他忙吩咐:「再、再去看看,小少爷怎、怎么还不来……」 说好来压阵的,可不能这样置他们于不顾啊。 魏涛的冷眼刷刷刷扫过来,赵六一哆嗦,还是挺了挺胸膛,「我们占着理儿,今儿谁也不能随便处置了我们大小姐……」 「闭嘴。」李捕头站出来呵道。 「这是什么地方?由你说话?」 没了群众的声援,赵六一下子就没了气势,他只好去看薛小姐。 薛小姐开口,「这位捕……」 「这位小姐,」李捕头打断他,「你尚未出嫁,在家从父,听说你父母离世,但有长辈在,一介女流,恕我们江宁府衙不能接您的状告,你的家人都派人来此,请速速归家吧。」 这李捕头果然在金陵有些威名,竟比陈大人还厉害。 薛小姐咬了咬唇,「我是薛家人,端端没有道理去镇国公府。」 「小姐去哪里不是我们管的,出了衙门,两家谁带小姐走是各凭本事,衙门插不上手,也不该插手。」 李捕头看着老实,却油滑地很,意思是他们不管,镇国公府和薛家自己看着办。 魏涛挑了挑唇角,这还差不多。 官府摆明不敢得罪镇国公府,这是站队了。 薛家一众人都噤声了。 要不是仗着官府,他们怎么敢和镇国公府的人闹啊。谢邈的护卫,不是城外大营里抽调的,就是诸如魏涛这样因伤病等原因退下一线的营卫官兵,哪个不是武艺高强,甚至有些人是军功在身的,他们怎么弄得过这帮人啊。 小、小少爷啊……赵六在内心呼喊,您可真有胆,这个时候还不现身,这下可让他怎么办啊。 眼看薛小姐就要被人带走了,那边吹吹打打竟然又来了一队人。 什么情况? 怎么还吹吹打打的,又不是办红白喜事。 为首一个管家模样的白胖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挤开人群,对薛小姐行礼,「小姐,大太太听说您出来有一阵了,让我们瞧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天不早了,还等您回去用晚膳呢。」 苏家的! 魏涛盯着这一干人,还真是苏家家仆的服饰。 什么玩意儿? 这苏家是不是他们主子的岳家啊,上赶着来帮倒忙啊! 薛小姐也是一愣,今天出府的时候,她其实就做好了一会儿包裹被扔出门的打算,怎么,苏家又要来接她回去了? 大太太这几天费尽心思要赶她走,难道都是她的错觉? 赵六也跟着眨眨眼,这三足鼎立,来抢薛小姐啊? 都赶上历史上的大小乔了。 众人也与他有同样的疑惑,顿时,已经打算四散开的百姓又聚拢起来,几十上百双眼睛盯过去。 第68章 模样也没啥特殊的啊。 魏涛已经受够了这样接二连三的状况,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被扯得衣襟散乱,腰间绑佩刀的绳也都被扯断了,他不怀疑有两个长得俊秀的小子是被人群里几个大妈趁机多掐了几把,个个一副狼狈潦倒的样子。 可恶。 「今天不管谁来,都没有用,来人。」 立刻身后两个护卫就上前拦住薛小姐去路。 还是简单粗暴最有用。 苏家的管事笑眯眯地说:「这位爷看来是不想好好说了。」 「说?」魏涛冷笑,「都说够了,带着人走。」 「行啊,」管事拍拍手,「我们也不是关说不练的假把式,都抄家伙吧。」 关说不练的假把式…… 赵六带着一干薛家的人摸摸鼻子。 魏涛也没想到,苏家的人是个个都疯了,竟然真的上来动手。 一时间府衙门口乱成一锅粥。 声音最响的竟然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李捕头早就躲到一边和张师爷一起望天了,陈大人躲着当缩头乌龟真是明智的选择,这薛小姐啊,真是个大麻烦。 这薛小姐啊。 魏涛听着耳边的叫好声,手边不停,眼前和自己过招的是个穿着普通家丁衣服的男子。 为什么围观群众会叫好? 他躲开来人凌厉的攻势,冷笑;「你不是家丁。」 那人很沉着地应对,「您说小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罢掌风不停,又朝魏涛面门攻去。 不止是这里,其余护卫的情况也是一样,哪家的家丁会是这般样子! 两拨人竟是不分伯仲。 旁边有人摇头感叹,如今勋贵家里的护卫水平,竟然这么高了,要说皇宫里的皇帝亲军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薛家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往后退退退,差点都要缩到衙门里去了。 李捕头气得一推赵六:「别挤了。」 赵六一直在呐呐自语,「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没动手。 要不是苏家的人过来,他们岂不是要被镇国公府的人打成死狗了? 有机灵的群众竟在附近的楼上备好了瓜子茶水,边看边喝彩。 苏容意也转移了地方。 不错啊,街头卖艺的都没有这么精彩。 她从鉴秋的荷包里掏出两枚铜钱,就往下面撒,正好砸在魏涛头上,她吩咐鉴秋双手放在嘴边往下喊道:「赏国公府各位爷们!」 现场安静了一下,魏涛气得青筋暴起,随即四面八分就有铜钱砸过来,伴随着阵阵笑声。 刚才受了他憋屈气的老百姓们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是啊,你们是权贵,我们是贱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受受贱民的气! 薛家后院深处的佛堂里青烟袅袅,跪在蒲团上的老妇人神态安详,不紧不慢地拨着手里的佛珠,可是她身后一个少年却急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抓耳挠腮,显然有急事在身。 他看了一眼老妇人的背心,咬咬牙,抬腿就往门外跨。 「出了这个门,你就再也别认我这个祖母。」 苍老浑厚的声音传来。 薛栖收回脚,懊恼道:「祖母,你究竟要怎么样?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 「陪我念经礼佛这么难熬吗?」甄老太君不紧不慢地说:「你太心浮气躁,更加需要佛祖点化。」 心浮气躁,他能不心浮气躁吗? 他答应过言霄,今天一定会到府衙门口的,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不能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吧?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他可真没用,一件事都不能办好。 甄老太君慢慢起身,薛栖忙去扶她。 她的脸上全是沧桑的刻痕,一对眼睛却还很清明,她盯着薛栖道:「今天,你不能出去。」 薛栖急得背上出汗,祖母怎么会知道他有所动作? 「祖母!」他拿出小时候撒娇的功夫,「又不危险,又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和人家说好的,我要……」 早知道祖母是蓄谋已久,他怎么也不会轻易地过来。 「既然不是大事,你留在这里也无碍。」甄老太君堵回来。 王妈妈端着甜汤进来,笑着招呼薛栖:「少爷,瞧你嘴唇干的,快来喝碗甜汤润润嗓子,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的。」 第69章 薛栖这时候哪有心情喝甜汤,他满心都是外面的状况。 这个赵六不知道能不能搞定。 这时候却急匆匆冲进来矮矮胖胖的一个人,满头大汗的,原来是如今薛家的当家人薛四老爷。 薛栖看见他就没好眼色,哼了一声站到窗边去了。 薛四老爷却没功夫理会他的情绪,他急急忙忙向甄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外面有消息说是,咱、咱们家的人和镇国公府的人在衙门口闹起来了……这、这是……」 他想问,这是不是您老的意思…… 甄老太君看了一眼薛栖,「为了什么事?」 看来不是她授意。 薛四老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稍微松了口气,「说来也是无稽,是说要、要请薛家大小姐回来,镇国公府也要人,这就杠上了,不知道是哪里的江湖骗子,姣姐儿早就不再人世了,您说是吧?」 甄老太君好似一切都知道了,她没有理会薛四老爷忐忑的神情,反而很平静,「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把人叫回来就是。」 「是、是,侄儿这就去……」 薛四老爷得了她的首肯,立刻急匆匆跑出去了。 要命啊,去和镇国公府硬碰硬,他们姓薛的又不是嫌脖子太硬要送去给人磨磨。 他的脚步稍微一顿。 不对啊,不是他的命令,也不是甄老太君的命令,薛栖这小子能叫动全府的护卫?他要有这么大能耐也不会宁愿赌气住到镇国公府都不肯回薛家了。 这些混账东西! 他非要扒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的皮。 「祖母待外人,倒是比对我这个孙儿和善。」薛栖嘲讽地说。 「你行啊。」甄老太君悠悠地说。 薛栖冷道:「不知道祖母何意。」 「栖哥儿,你是我从小带大的,你有多少能耐祖母还不知道吗?你说罢,背后是谁在帮忙?」 薛栖一愣,祖母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一样敏锐。 他还是像蚌壳似地闭着嘴。 甄老太君好耐心地和他磨。 王妈妈叹气,见状一人端了一碗甜汤过去,劝老人家,「老太君,少爷如今大了,不是事事都愿意和长辈说的,您再逼他,瞧瞧这性子,和您真是一样固执。」 薛栖端起甜汤一饮而尽,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甜。 甄老太君仿佛听进去了,对薛栖道:「我留不住你,你要去就去吧。」 薛栖知道,依祖母的固执脾气,她不会这么容易松口的。 「今天过后,你就收拾行礼,回西北去。」 不容商量的口吻。 薛栖咬牙,他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碗。 还是选择大步离开佛堂。 王妈妈看着他的背景,心疼地望着甄老太君,「何必闹得这么僵,老太君,您就剩下这一个血脉了啊……」 要是和这一个亲人都生了嫌隙,她该多寂寞啊。 甄老太君笑笑,「我早就选择一个人在金陵等死,起码他还能自由,阿苗,你知道的,金陵这样的泥潭,他多待一天,就陷进去一天,他要恨我也没关系,到西北去,尽管恨我吧。」 「两个孩子,难不成就没有一个能……」 能体谅体谅她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吗? 王妈妈很想问问老天爷。 「外面的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 甄老太君突然问了一句。 王妈妈跟了她几十年,自然体会到话中意思,不由有些惊愕,「您想见见?」 「还是算了,」甄老太君感叹:「大概也是个可怜孩子。」 王妈妈替久跪的老太君按摩膝盖,「镇国公那里不用说,刚刚看四老爷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也知道,说什么他都是绝对以镇国公马首是瞻的,那孩子若真是与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确实是可怜了。」 谢家,薛家,这么大的金陵城,不会有她分毫立锥之地的。 「罢了,我什么都管不了,从前,现在,我都只是一个没用的老太婆。」甄老太君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是深深地刻在脸上。 她再没有年轻时候驰骋沙场时候的巾帼英雄气概。 「阿苗,再去端碗甜汤过来,你的甜汤还是做的几十年一日这么好。」 王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去倒,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甜汤没有变吗?不是的,她放进去的白糖越来越多。 第70章 是因为心里苦,才要喝得这么甜啊。 薛四老爷赶到衙门门口的时候,苏家和镇国公府的人已经打过好一阵了。 不是说是薛家的人在闹事吗? 人呢? 还害他亲自赶来这一趟。 问了一个路人,他才在角落里看见正拍手嗑瓜子看热闹看得起劲的薛家众家丁,他气得一脚踢在赵六臀上,「就你会看热闹!没用的东西。」 赵六回头想骂人,一看是老爷,吓得双脚一软,「老老老爷,你怎么来了?哎哟不是属下没用,实在是您瞧瞧,人家这身手,不是灭自己威风,咱们府里可没人干得过他们。」 「我呸!」薛四老爷啐了他一口,「谁和你说这个?啊?我问你,你哪来的狗胆,就敢带着人到这里来闹事,敢和国公爷做对,不要命了是吧。」 说罢又踹了他两脚。 赵六躲开他的脚,好声劝住:「老爷老爷,这个等会儿再说。」 「谁他娘给你等会儿,给我滚滚滚,全滚回府里去,不对不对,先去和镇国公府的人道歉,快点!」 道歉? 赵六现在可不敢去拉魏涛说这个。 「好了好了!都住手,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陈大人终于当够了缩头乌龟,肯出来主持大局了。 派出了师爷不够,最有能耐的捕头也不够,这么多衙役还不够,陈大人很憋屈,把他的府衙门口当做菜市口吗! 两方人马终于收了手。 苏家胖胖的管事上来道歉,「大人见谅,稍有口角,不是什么大事。」 魏涛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大人挥挥手,「既然只是口角,快些散去吧。」 他转头看向薛小姐,只觉得这女子简直如洪水猛兽。 「薛小姐,你要去哪家就去哪家吧,本官自然会派衙差护送。」 只求你别在这闹了! 明天早上的奏本他是少不了了! 魏涛等人也不敢再硬来,府尹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给。 薛小姐朝他笑笑,「多谢陈大人。」 她扫视过人群,还是没有熟悉的人影,想了想,缓步到苏家管事面前,「有劳您了。」 围观百姓也都能理解,瞧瞧,镇国公府真是龙潭虎穴啊,人家姑娘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 有人提出质疑:「哎,不对啊,镇国公自己就是苏家的乘龙快婿,苏家怎么还和他对着干?」 「你懂什么,苏家老太爷是最公正的一个人,帮理不帮亲,可见镇国公在薛家小姐一事上确实理亏了,连岳丈家都要跳出来打他的脸啊!」 众人立刻接受了这一说法,魏涛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这样下去,明天还不知要有什么流言飞遍京城。 苏家的管事听见众人反而交口称赞起苏家,也笑得眼睛眯眯,「薛小姐,请吧。」 「那、那我们……」赵六好像不太满足就此退场。 怎么说这开锣大戏是他们唱的,怎么最后被苏家后来居上了。 「我们,我们个头啊!」薛四老爷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他远远看着薛小姐的背影,真是个妖孽,可要离她越远越好。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薛四老爷信奉,谢邈不喜欢的,他就躲的远远的。 人群渐渐退去,薛四老爷笑着去给魏涛等人赔不是。 魏涛看都不看他一眼,「我们走。」 今天这差事,算是糟透了,谁还有心情理会这人。 薛四老爷落了个没脸,只好又转回头对下仆发脾气,「都滚,回去领板子罚钱,一个都别想跑!」 说罢又一脚要踹在一个家丁身上,没想到这人不止躲开了,还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推,薛四老爷被推了个不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惊得瞪大了眼,「你、你、你……你不是我们家的……」 那家丁却很嫌恶地甩甩袖子。 「老爷老爷。」赵六忙来扶他,他真是没眼看啊,早让老爷冷静冷静,一会儿他就交代,谁知老爷偏要当街抽风,看吧,弄得这么不好看。 薛四老爷一把揪住了赵六的衣襟,气得面目扭曲,咆哮道:「快说,他究竟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言霄一直晃着手里的酒杯,晃来晃去,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里很安静,东大街衙门口的事情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第71章 里间有人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言霄不耐烦地蹙眉,「阿寿,警告警告他们,再这么没礼貌,就扔到街上去。」 阿寿领命,里间顿时没声了。 薛四老爷带着一班人怒气冲冲地赶来,他狐疑地问:「你确定是这?」 赵六摸摸鼻子,低头不语,老爷啊老爷,非要自己找不痛快干什么呢。 薛四老爷没了适才的怂样,撸了撸袖子,「行啊,敢拿住我儿子,拿我薛家做枪,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赵六本来带着一帮人要帮少爷打架的,谁知道中了别人的圈套,最后被人逼得不得不去衙门口和镇国公府的人对峙。 薛四老爷和李氏夫妻就一个儿子,薛婉也就这么一个嫡亲弟弟,其他都是庶妹,薛林从小就被宠坏了,偶尔带人上街打架也是有的,薛四老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敢拿他儿子做人质,真是不能忍。 「老爷,冷静啊!老爷……」 赵六在后面追,可是薛四老爷步步生风,一下就冲进了这所民居。 里面的布置十分精美,不像普通人家的布置,薛四老爷很奇怪:「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赵六摸摸鼻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条路都没有人拦着,仿佛早就有人等着他。 薛四老爷亲自找个一根门栓,气势汹汹地冲上了言霄所在二层小楼。 门栓往地上一竖,「哪个敢和我们薛家过不去!」 珠帘晃动,一个少年透出半张脸来,白皙俊秀的脸庞如玉如珠,衬着旁边大红色的绫罗,带了几分妖气。 薛四老爷呸了一声。 还珠帘?还红绸? 这娘里娘气的小子太不正经了。 少年抬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摸上了自己发髻,举手投足,竟比女子还美三分。 难道是做皮肉生意的小倌儿…… 这么一想,薛四老爷的心跳竟然停了一下。 没想到下一刻那少年就蹙眉扯着珠帘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什么破玩意儿,那姓薛的小子什么毛病在这鬼混,阿寿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你少爷的发冠被这狗屁倒灶的玩意勾住了,疼死你爷爷了……」 好吧,一个满嘴污言秽语的美少年。 言霄终于在阿寿的帮助下整个儿钻出了珠帘,看见呆呆的薛四老爷,忍不住就要把气撒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这么大动静?赶着投胎啊?」 还拄着根门栓,一把年纪吓唬谁啊! 薛四老爷终于回过神了,怒目而视:「是你抓了我儿子,还威胁我的下人让他们去衙门口和镇国公府的人打架?」 「你们薛家的人这么孬,和人家打起来了没啊!」 言霄反呛回去。 这人…… 薛四老爷咬牙,「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啊?」言霄一拍脑门:「你那个儿子啊!你进屋看啊,他就在里面,我可没绑架他,他自己不肯走的。」 里面又适时传来了一声喷嚏声。 薛四老爷急步往里钻,嘴里叫着:「林儿……」 十五岁的薛林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出乎意外地没有奔出来,反而慌乱地叫道:「爹,你别进来!」 薛四老爷止步,怎么回事? 赵六也一把挤了进来,拉着薛四老爷的衣袖,「老爷、老爷,您、您先等会儿……」 鬼鬼祟祟的。 薛四老爷看言霄抱臂站在一边正在掏耳朵,更加狐疑,一把推开赵六,抬手就打开通往里间的槅扇。 顿时房里响起两声尖叫。 两声。 还有薛四老爷的粗喘声。 「看吧。」言霄对阿寿耸耸肩,「我原是好心,他非要儿子儿子的,弄得我像绑架犯似的,这下脑子都要气坏了吧。」 阿寿叹气,这家人是祖宗不佑,才碰上他们少爷啊。 薛四老爷看见塌上两个赤条条的身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好,重点不是赤条条的两个人,也不是他儿子躺在那,而是另一个。 竟然是个男人! 从他踏进这宅子就觉得不对劲,普通人家哪里会有这种布置,还用大红的绫罗糊帐子。 原来是个暗娼门子!还是养小倌儿的! 「衣服呢!快穿上!混账!」 薛四老爷想拿起手里的门栓朝不肖子身上招呼过去,匆忙之下却发现门栓被他丢在了门口。 第72章 赵六忐忑地望了一下门口的那位少爷,「老、老爷,您先去和言少爷谈谈……」 「谈什么谈!」薛四老爷望着塌上那个敷着粉,光着身子,十三四岁的小倌儿,正畏畏缩缩地发抖,和薛林两个挤成一堆。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弄脏了。 屋里没有衣服,更连遮羞的单子薄被都没一块儿。 难怪门外那小子说,他没绑架薛林,是啊,这样子,谁敢从屋里走出去! 「言少爷说,我们不听话,就把少爷就这么扔出去……」 赵六哆哆嗦嗦地说。 大白天在暗娼园子里和小倌儿厮混,还被人赤条条扔到街上?那薛家从此以后还怎么在金陵见人。 薛四老爷现在已经没空追究儿子好男风这回事了,他此刻恨不得将言霄千刀万剐:「哪里来的小畜生,竟然这么恶毒!」他口不择言地骂道。 说着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又去扯赵六的,要给薛林丢过去。 赵六顾不得自己此刻正被主子非礼,他急得要去捂薛四老爷的嘴。 「呸,你干嘛!」 「老爷,骂不得,骂不得啊!」 言霄靠在槅扇边,「仿佛听见有人骂我小畜生啊。」 赵六赶在薛四老爷前说道:「误会,误会,言少爷,您别见怪。」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回事?薛四老爷一把打在他头上:「你他娘认谁是主子?言少爷言少爷,我还糖老爷呢!」 要命了,老爷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赵六膝盖一软。 「我姓盐姓糖,是甜是咸,碍着你了哦?」言霄也不生气,缓声问道。 「你这个小畜生,我管你姓什么……」 「老爷!」跪在地上的赵六突然爆发了。 其他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赵六想到了历史上那些死谏的名臣,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老爷您清醒些吧,姓言的少爷,您忘了静穆大长公主的夫家姓什么?您忘了抚南王姓什么?您忘了太后娘娘和先帝唯一的外孙姓什么吗?」 还在那里嘲笑人家姓言,他才是出门盐吃多了。 虽然言少爷没有明说,但是他赵六也是个精明人,老爷也不想想,别人哪个敢去和镇国公府唱反调?说来说去他们薛家是被人利用,日后也怪不着他们,可老爷倒好,本来就是少爷吃点亏,就当哄人家高兴了,他一上来给儿子出头,还骂人家是小畜生。 那长公主、抚南王,太后、豫宗皇帝,这些言少爷的长辈,岂不都是畜生? 胆子真是大过天了!就凭他刚刚那几句话,灭九族都够了! 薛四老爷愣住了,他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顿时脚一软,也跪在了赵六的旁边,头上的汗如瀑布一样往下淌。 是那个煞星啊! 那边榻上的两个人也愣住了,尤其是薛林,也要爬下来跪下,谁知道还被绊了一下,一下子刚遮上的地方又露出来了。 言霄连忙转头,真怕自己高贵的双眼被污染。 等动静方歇,言霄才摇头感叹,赞许地看了赵六一眼:「这一家人,竟然没个奴仆有脑子。」 也不知道怎么过上今天的日子的。 薛四老爷更是胆战心惊,恶狠狠地掐了一把赵六,「你怎么不早说?」 赵六满心委屈,他在衙门口没说吗,差点跪下来求老爷容他稍后细说,老爷听了吗?后来一路冲来这里,他被家丁拖行在后面,一路苦求,老爷听了吗?现在却怪他不早说,真是天大的委屈啊! 跟着薛家家仆出去的两三个护卫已经把情况都向言霄说明了。 「行了行了。」 言霄挥挥手,「快回去吧,看得本少爷烦死了,把衣服还给他们。」 薛四老爷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谢谢言少爷,谢谢言少爷。」 完蛋了完蛋了,这次不仅得罪了镇国公,还得罪了言少爷!就是两方靠一方也是好的啊,他在做什么啊! 薛四老爷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薛栖赶到衙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薛小姐被苏家人风风光光地迎回去,薛四老爷也在对着薛家众仆又踢又打的,镇国公府的人也已经没有踪影了。 旁边的行人还在讨论刚才的事情。 「镇国公看来是摘不清了,薛家的人都站出来认了,他还不肯认,可不就是陈世美吗……」 第73章 「是啊,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薛小姐被他们带回去恐怕也没好果子吃。」 「苏家竟然也插手,真是太诡异了,这件事可真是近来金陵城最有意思的一件事了哈哈。」 「对啊,扑朔迷离……」 薛栖的拳头紧了紧。 不会的,表哥不会那样的…… 「薛少爷,我们小姐有请。」 突然有个护卫在他耳边道。 薛栖认了他一下,点点头。 进门的时候,苏容意正在悠然品茶,她对面坐着宋承韬,正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 苏容意见到薛栖,说:「你还是出现了。」 薛栖垂了垂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她,「我什么都没做。」 「没做才是好的。」苏容意道。 薛栖看了一眼宋承韬,「宋大哥,苏三小姐真的是我姐姐的故友,值得相信的。」 宋承韬「哦」了一声,没有回音了。 这性格。 薛栖尴尬地朝苏容意笑笑,「宋大哥就是这样的。」 苏容意当然知道,她看出薛栖有点颓丧。 「你怎么了?」 薛栖摇摇头,「没事。」 他想到祖母的话,他也许真的很快会被送回西北去了吧。 在什么都还没查清楚的情况下。 「三小姐,我想……」 他突然说。 苏容意望着他笑。 薛栖咬咬牙,「多谢你让苏家出手相助,但是能不能让她……出来……」 苏容意沉眉。 他还是不相信吧。 不相信谢邈会想对薛小姐不利,他想要再次确认。 「好。」 她答得很果断。 今天的事情过后,谢邈不会再平静下去,全城的舆论都往薛姣身上倒去。 而宫里,也会听说吧。 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其实她也无法预料。 「苏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承韬突然出声。 薛栖接话,「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三小姐帮……」 宋承韬看着苏容意,「如果谢邈真的要动手,或许想借岳家的地方……」 他不相信苏家情有可原,他其实也是在怀疑苏容意。 「宋大哥。」薛栖站起来,「不会的。」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想让别人怀疑谢邈,也不太想让人,这么怀疑苏容意。 苏容意笑笑,「苏家和谢家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亲密。」 她在苏家这么久,没人会比她更能感受到,谢邈和苏家微妙的联系。 宋承韬沉默。 他想到了刚才苏容意在楼上向镇国公府的人抛钱的样子。 那种……爽快地,发泄恨意的,表情。 他当然没有薛栖这么相信苏容意。 她或许真的是薛姣的故友,毕竟她知道那么多薛姣的事情。可是那又怎么样,知道再多,她也不是她。 他知道薛栖年纪小,看着苏容意,难免有些移情的情结,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姐姐还留在世上的影子。 可是宋承韬不会在乎这些。 薛姣是独一无二的。 也正是他心念如此坚定,才更谨慎那些通过薛姣接近他们的人。 宋承韬察觉到苏容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比如她针对谢邈的态度。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她知道一些薛姣死因的真相,确实与谢邈有关,所以才对他有不同常人的恨意。 要么就是,她根本就是借着薛栖,报自己的私仇。 如果是第二种,他绝对不能容许。 薛栖是薛姣唯一的弟弟,她费心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她不在了,他有责任保护好他不受一点伤害。 发现宋承韬正盯着自己出神,苏容意反而转头朝他笑了一下。 薛栖想到了一个问题,「凭你在苏家的地位,真能叫来这么多人?听说苏家的护卫功夫很好啊,竟然和镇国公府的人能打成平手。」 文臣家里竟然敢豢养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这恐怕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太好吧。 苏容意顿了一下。 「是有人在帮我的忙。」 ☆☆☆ 上房里掌起灯来,可是很奇怪地,今天伺候的下人却很少。 第74章 淡淡的灯影下只照出两条影子来。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被打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他淡淡地笑着转回头。 「外祖母尽兴了吗?还需要再来一下吗?」 他面前站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苏太夫人喘着气。 「你到底、你到底还要害得我们家怎么样?我尽兴了没,我想问问你,白少爷,你尽兴了吗?」 里间传出了阵阵咳嗽声。 是苏老太爷,当日在喜堂上老人家气得不轻,这些日子汤药没有断过。 「你要害死我和你外祖父才甘心吗?!」 苏太夫人指着通向里间的槅扇。 白旭苦笑。 他很少能被外祖父和外祖母看在眼里,难得传他一个人来说话,就是这样的场景。 「我真后悔,我真后悔……」苏太夫人垂下泪来,「都是我的错……」 白旭道:「都是我的过错,和您,和母亲,都没有关系。」 苏太夫人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点奇怪。 她对后辈一向是很慈爱的,哪怕从前的苏容意这样顽劣难驯,她都没有责罚过她,可是对白旭,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态度。 「你若还知道,就不该有今天的事!」苏太夫人呵道。 他们苏家和谢邈,关系已经很微妙,他却还要放这把火。 白旭笑笑,不应该吗? 他觉得很值得,让她高兴的事,他都会去做。能帮上她的事,他从来不会犹豫。 苏太夫人深吸一口气,「你自己想好怎么和王爷交代吧。」 白旭躬了躬身,白皙的脸上清楚地印出一个巴掌印,「劳外祖母费心,我自然会去给个交代。」 苏太夫人又咬了咬牙,「你连在自己外祖家都安排了人,你说,到底有多少个?」 今天去衙门口的人,有一些确实是苏家的家丁。 「您知道的,我不会回答的。」白旭还是笑得很淡然。 苏太夫人冷道:「好,白少爷,你走吧,这里留不住您大驾。」 白旭还是做全了礼数,静静地退下了。 苏太夫人进了里间,伺候苏老太爷喝茶。 苏老太爷咳嗽咳过了一阵,看着面前的老妻,哑声说:「你到底放不开,我不是说过,就当他……」 「就当做普通的晚辈?老爷,如果不是因为您这句话,这些年来您以为我还会见他吗?」 苏太夫人突然就有些湿了眼眶。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老太爷叹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苏太夫人嘲道:「多少人身不由己,他就是个冷血的怪物!他做事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亲人的想法,他六岁的时候我就和蕙儿说过……」 蕙儿是白旭母亲苏氏的乳名。 「当初做主把蕙儿嫁去白家的人是我,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苏老太爷长叹。 苏太夫人摇头,「蕙儿这些年来到底还算如意的,只除了这个……」 「罢了。」苏老太爷握住她的手,两只枯瘦的手叠在一起,「她平安终老就好,白旭那孩子,终究不是我们能管的。」 苏太夫人也不是蠢人,「老爷,他这回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苏老太爷说:「渭王府已经拿不住他了,他想和镇国公府作对,就让他去试试吧,总之你别管他。但是家里孩子们,得约束下了,尤其是四小子,让他离白旭远一点。」 苏太夫人点点头,「有空我敲打一下老大媳妇,她是个聪明的,想必能领会。」 「还有那桩亲事……」 「亲事自然是假的。」苏太夫人立刻道。 苏家的女孩子,嫁到白家可以,嫁给白旭,是绝对不行的。 「糊涂!」苏老太爷拍了一下躺椅上的乌木把手,「他是什么人,你不是说六岁的时候就看清楚了吗?当时他会同意这个馊主意,难道就是因为你和蕙儿的意见左右?」 「难道老爷是说,他真瞧上了三丫头?」苏太夫人说:「老爷,老二身后就只剩下两个女儿,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你以为你能决定吗?」苏老太爷横了她一眼。 苏老太爷知道老妻对白旭隔阂太深,她兄长一家的命,她一直都背在身上。 「再怎么样白家还有蕙儿,不会有大问题的。」 第75章 苏老太爷安慰她。 这意思,他已经同意苏容意嫁给白旭。 苏太夫人这人,平时好脾气,可是一旦认定的事,是十分执拗的。 她咬牙:「老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 白旭一个人坐在窗口,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洒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他的脸上还是留着一个掌印。 屋里静悄悄的,桌上放着伤药,却没有动过。 丫头轻轻禀告:「三小姐来了。」 苏容意用过的伞还靠在门边,静静地滴着水。 这样的天,她还是出门了。 苏容意看见白旭出来,脸上留着一个巴掌印,却微微笑了笑:「很少看到表哥这模样。」 白旭笑笑:「不听话的孩子,总是会被长辈教训的。」 「可是表哥你,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白旭沉默。 是啊。 他从六岁开始,就不是个孩子了。 从青城白家的嫡子来金陵,与他一同接受考核,确定下一任掌事者,而对方被他扼死开始。 他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表哥,谢谢。」 苏容意说。 她已经很多次地对白旭说谢谢了。 白旭摇摇头,「你忘了你我的关系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直都不期待从你嘴里听到谢谢,你知道的。」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啊。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苏容意垂眸。 她的事,怎么会是他的事呢?他的事,从来就不是她的事。 他们,一直都是,单独的,陌生的,隔着天涯的…… 两个人。 她抬眼,看进他的一对眼眸里。 终于看清他一对幽暗的眼睛深处闪动的光芒。 热切深沉,情真意切。 她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的。 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他也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吧。 「因为我的事,今天只是一巴掌,往后呢?表哥,你也知道我的,我从来不想连累任何一个人。」 白旭说:「而我从来不觉得这是连累。」 苏容意摇摇头,她不是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了,她甚至还死过一次。 这样动听的话,她不喜欢听,也不习惯。 「白旭,」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唤他的名字,「我早说过,你身不由己的,今天这一巴掌,甩在你脸上,也甩在你心里吧。」 他如果不在意,如果真的这么冷血,他此时就不会是这么落魄的神情。 白旭知道她一向能洞察人心。 是啊,火辣辣的一巴掌甩在脸上,可他脑海里却出现了儿时的场景,苏太夫人远远的背影,左手牵着白晟,右手牵着白蔷…… 画面里没有他。 可这样的场景却挥之不去。 「经过这次的事,你也能肯定了吧,我确实是针对谢邈,我告诉你,我与他之间,至死方休。你帮不了我的,你也别帮我。」 白旭身后到底是谁,她不能确定。 但是她知道,无论是谁,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白旭去和谢邈为敌的。 谢邈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和皇家微妙的关系,外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吗? 白旭很惊讶,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目的脱口而出。 和谢邈,不死不休啊。 竟是这样的深仇大恨。 他笑起来,「你是第一次和我说这样的话。表妹,你究竟是谁呢?」 苏家三小姐,他的三表妹,和谢邈,从来就没有这么多交集。 苏容意也笑,「是我的坦诚让你害怕吗?」 白旭摇摇头,「无论什么事,都不会让我害怕的。」 白旭看着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温柔。 他又继续:「无论你是谁,也都不会让我害怕的。」 苏容意讶然。 「你还确实是异于常人。」 异于常人地内心强大。 「表妹,等我们成亲以后,你会看到的,有些话,说再多都是虚妄,我比较喜欢做。」 什么拖累不拖累,她都会看到的。 第76章 苏容意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好像又白说了一番话。 一封折子甩在面前。 宽阔的御书房里没有一个内侍伺候,谢邈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人跪在地上一动都不动。 高座上传来一声冷笑:「家事不修,私行不检。行啊,你看看这两天参你的折子,御史台都是专为你镇国公办的了!还有什么?妨碍公务,有辱天朝法纪威严,好啊,好好地闹得江宁府府衙像菜市场一样!陈征未是死人吗!把朝廷有司衙门当成什么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骂陈大人玩忽职守,其实还是在骂谢邈恃宠成骄。 谁给他这么大的体面?还不是皇上自己。 可是皇帝是没有错的,他此时发这么大的火,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些折子损了他的面子,只能全部发泄在谢邈身上。 「微臣知罪,请皇上降旨责罚!」 「你好好交代,那个什么薛家小姐是怎么回事?」皇帝不耐烦地问道。 谢邈跪着回答:「微臣无用,明明知其假冒,却还是无法处理掉。」 「谁弄出来的事?」 皇帝狐疑。 谢邈心下一惊:「还未查到。」 皇帝冷笑,「行远,你如今做事越来越不行了。」 谢邈咬牙,他绝对不能说是言霄的安排。 这不仅仅是薛姣死活这样的小事,而是这件事牵扯到皇帝的个人德行作风问题,这是一件皇家阴私。 言霄这么无法无天的人,也不敢戳穿了往外说,说皇帝为了救儿子性命,偏信邪术,诱杀功臣遗女做药人,深藏宫中,时时放血入药。 他敢吗? 这件事是皇帝陛下足够被人诟病百年的大把柄,也会立刻破坏皇帝和太后这对嗣子和养母之间的微妙关系,。 两虎相争,遭殃的是别人。 谢邈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他今天说一句是言霄安排的,他敢断言,皇帝立刻会选择把他当枪使,去对付言霄。 就算有一天皇帝和太后必然反目,言霄或者谋反,可这都是以后的事。 眼下他谢邈,绝对不能做这个诱因。 他从懂事起就接触权谋,十几年浸润,深知帝王家玩弄臣子之道,一念之间,就是万劫不复。 「行远啊……」高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声音放缓,谢邈却感到一阵寒意。 龙椅上的皇帝气势慑人。可是他带给谢邈的感觉更多的是阴寒森冷。 「你比你的祖辈父辈都出色地多了,但是有时候做人,不可能尽善尽美的,苏家,渭王府,宫里,你都游刃有余,但是你别忘了朕器重你的初衷。」 「微臣绝不敢忘陛下对臣的栽培和教诲,微臣对陛下和四皇子诚心可表日月。」 谢邈说这话的时候毫不犹豫,没有半点慌乱和畏惧,仿佛真是发自内心。 皇帝扯扯嘴角,「好,那个女子,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你知道怎么做。」 一个贱民而已,尽快处理掉就是。 能劳动皇帝金口亲自发布指令,她也算值了。 「微臣明白。」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谢邈的束手束脚已经让他很不耐烦。 谢邈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是他手里锋利的刀。 他开始考虑太多自己的利益,和退路。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有功于国家社稷的国公爷吗? 是皇家都动不得的,跺跺脚就能动摇国之根本的开国元勋家族吗? 皇帝冷笑,天真的小儿。 他可以回去问问谢家祠堂里的老祖宗们,他们谢家,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他们出手。」 皇帝冷冷的声音传来。 谢邈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可是暗地里却连里衣都湿了。 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微臣……定不辱命。」 内侍笑着领谢邈踏出宫殿,「还是国公爷面子大,就是大学士,中书、三司的大人们,都很少有幸能得到陛下的单独传召,只有您,还是圣眷不衰啊。」 谢邈扯扯嘴角,「圣眷不衰?」 「可不是嘛。」内侍笑得谄媚,「连陛下身边最亲近的李公公都不让进屋,只召您一个单独说话呢,多大的荣耀啊!」 「公公过奖了。」谢邈对他道。 「国公爷才是谦虚呢,难怪陛下器重。」内侍送了他一段,「国公爷保重。」 第77章 保重。 每一次送他出门的内侍都会说这句,可是这一次听在耳朵里,谢邈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谢邈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镇国公府,就有下人急匆匆来报:大小姐又不好了。 谢邈蹙眉,快步踏进了谢微的院子里。 苏容锦也在这。 谢邈冷着脸:「你在这干什么?」 苏容锦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是主母,谢微出事,她过来看看,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 「我是听说姐姐出事,才过来的。」 她回答,谢邈却早就转过头了。 他问伺候的婆子丫头:「怎么回事?」 谢微已经悠悠转醒。 「老天保佑。」袖心双手合十,「幸好小姐没事。」 「怎么突然又昏厥了?不是两三个月都没这种情况了吗?啊?快让人去请苏家三小姐……」 「国公爷,」袖心委屈道:「是厨房里端来的点心,里头有花生。」 「你们怎么做事的?」谢邈骂道:「这么多年了,大小姐不能碰花生都没记住吗!」 一边的苏容锦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袖心还要说什么,一把被谢微身边的詹婆婆推开了。 她在谢邈面前可以不用行礼。 「下午我和袖心都走开了,新来的丫头不懂事,本来咱们厨房里都知道的,不会用花生做料,近来想来疏怠了。」 她一对眼睛不友善地往苏容锦看过去。 她年纪虽大,一双眼却还是清明,平时又厉害,没人敢得罪她,暂时除了上次被苏容意气到差点吐血,还没有过败绩。 其实这一眼,更大程度上,是她见了苏容锦,又想到那个可恶的苏容意。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谢邈很相信詹婆婆,他知道她绝对是除自己外对谢微最用心的一个人了。 他倏然转头,狐疑地对着苏容锦:「你接手大厨房后,整顿过了?」 苏容锦苦笑,她就知道,这样的事,不会只有一次的。 苏容锦没有什么解释,谢邈也不喜欢听她的解释。 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 「你最近有回娘家吗?」 苏容意揣摩他这句话的用意,「国公爷是因为薛小姐的事情?」 谢邈扯扯嘴角:「自作聪明。」 苏容锦这辈子听过无数人夸她敏慧聪颖,却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被自己的丈夫。 「是,妾身愚钝。」 她伏了伏身子。 谢邈吩咐属下:「这几天不要让夫人出门。」 苏容锦身边的人都惊住了,软禁?惩罚? 苏容锦安之若素:「妾身明白,祝国公爷要做的事,一切如愿。」 谢邈却笑起来,「还真是自作聪明。」 怎么还笑起来了? 众仆不解,不是对夫人生气的意思? 他们走后,詹婆婆查了今天谢微的吃食,发现了一碟子花生糖。 袖心大惊,「谁把这东西端进来的?」 詹婆婆侧眼看她,「真不是你?」 袖心道:「婆婆,我瞒您干什么,真不是我。」 上回的事情,一次也就够了,她又不是没分寸,次次去和苏容锦过不去。 詹婆婆看了一眼里间躺着的谢微,神色复杂。 「拿去倒了。」 端进来的是花生糖,当然是厨房里的过失。 她原先以为是花生磨碎了添在糕点里,丫头们一时没察觉才给谢微用了。 这么明显的花生糖啊。 若不是谢微自己首肯,自己愿意食用,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大小姐…… 詹婆婆心道,但愿你能清醒一点。 谢邈回到前院,点齐了人手,吩咐柳昶:「带上这些人,还有魏涛,叫他将功折罪,去苏家。」 柳昶拱手领命,看主子这气势。 终于要硬来了! 苏家的家丁一看他这阵势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又是刀枪又是卫队的,来拜访老丈人竟然是这个阵仗! 大老爷夫妇自从薛小姐又回到苏家开始就心烦地很。 可是老太爷都发话了,不许他们难为薛小姐,也不许他们问责当日出去的家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78章 大太太越来越想不通了,急得几天来嘴上都起了泡。 等下人来报,镇国公来势汹汹的时候,大太太并不惊讶,在衙门口,他们就已经把他得罪狠了。 「快去通知太夫人和老太爷,我先去应付。」 大太太到底还是见过些世面的,见了谢邈也是先礼后兵:「行远,你过来这里,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真是好生吓人,我还以为是底下这群东西胡说呢。」 谢邈冷冷地看着她。 今天肯定是不会善了的,现在客气也是无用。 「岳母大人,我也不想给您多绕弯子了,有人在苏家叨扰已久,您不好意思赶,我帮您赶。」 大太太变了脸色,「行远,这里说到底是你的岳家,是皇上钦赐的太师府邸,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客气了。」 谢邈勾勾唇角,「我是武将,岳母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文人那套以礼相待,我也学够了。」 到今天,他是一定会带薛小姐走的。 「你!」大太太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得不轻,从前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今天就和炮仗一样,这还是谢邈吗? 「说到底,你要拿人也要个说法,这样无缘无故来抓人,是什么道理?」 大太太倒也不是想帮着薛小姐,而是为了苏家脸面。 谢邈拿出一块令牌,「京师禁军巡防营搜捕女贼,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谢邈协助办案,岳母,您还有什么话说吗?」 大太太无话可说,脸色十分难看。 他、他竟然,还用官阶权力,来对付自己的岳家。 真是不在乎要撕破脸。 「谢邈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了?」 鉴秋点头,「现在大太太挡着,不过也撑不住多久了,镇国公态度强硬,听他们说,大太太气得不轻。」 苏容意看着眼前绣了一半的荷花。 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她想到了唯一的原因。 皇帝。 谢邈的权力,地位,尊荣,都是皇帝给他的。 他当初不敢得罪苏家,是因为皇帝,如今他敢当众不给苏家面子,也一定是因为皇帝。 「小姐……」 鉴秋看着她紧紧捏着绣绷,细细的竹骨彻底变形了。 这个皇帝…… 好啊,好啊,看看她要和什么人斗! 皇帝要让「薛姣」死,今天不是谢邈来,也还会有别人。 「让叙夏立刻出去通知言少爷和薛少爷。」苏容意对鉴秋吩咐,「我们立刻去薛小姐那里。」 「小、小姐,你不会是要……」 要趁机放走薛小姐吧? 人家镇国公现在可是师出有名,这会儿放走薛小姐,那才是不明智的举动啊。 「小姐,您再想想,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薛小姐没有犯罪,镇国公摆明了是寻私仇的,您可以找到证据对不对,让薛小姐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对不对?就像那时候邱爷一样……」 这个天真的孩子。 这个世上的确有公理,的确有青天,可是在压倒性的权力面前,这些全是废话。 薛小姐一旦落到谢邈的手上,就是死。 再没有别的转机。 「鉴秋。」苏容意拉住她的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你为我担心,我要是放走薛小姐,我就是拖整个苏家下水,我就是正面和谢邈为敌。」 那么这么长时间以来躲在暗处筹谋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谢邈也肯定会意识到她知道很多事。 这就是杀身之祸。 「我知道这些,可是我不能让她,不能再让别人……」 再让别人,为了我,为了我薛姣这个身份而死。 她一个人,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死去的红豆和满船的船夫,离去的莲心和桂圆一家人,差点被她害死的宋窈娘和邱晴空,现在是这个无辜被薛栖和宋承韬推到台前的假薛姣。 她报仇的路上,不应该踏着无辜之人的尸骨。 「小姐……」鉴秋很少看到苏容意这样。 很伤心,很懊丧,很……无助。 她的小姐,永远是这么有办法,这么有魄力。站在公堂上自信沉着,对着别人的挑衅辛辣回击,从来不会慌,不会乱,面对再多的事情,也总是镇定自若,运筹帷幄啊…… 原来,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第79章 「薛小姐,这里……小心……」 鉴秋悄悄地拉着小厮打扮的薛小姐。 「我真的会有危险?现在?三小姐真这么说……」 薛小姐很狐疑。 鉴秋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是,小姐说的,一定没有错。」 小姐说的,从来就没有错过。 苏大太太明显已经招架不住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耐也有限,她现在只盼望苏太夫人快点出现。 门口却没有苏太夫人的影子,而是一个挺拔的身影背着光站立着。 谢邈一开始以为是苏绍云,这影子却又比他高一些。 白旭走近,向谢邈行了个礼。 他来做什么?大太太心里很疑惑。 谢邈对他有些浅浅的印象,总是站在苏绍云的身边,不突出,毫无特点的一个人。 他笑笑,「苏家的待客之道,是习惯让表亲来接待?」 白旭笑得温润:「都是亲戚,是镇国公见外了。」 谢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从来没有兴趣理会一些闲杂人等。 他转向苏大太太:「岳母,拖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大太太咬了咬牙,「好,我带你过去。」 谢邈没有留意,白旭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少爷。」白旭的护卫徐广凑近了两步,说了几句。 「好。」 白旭只回应了这么一声。 谢邈身后的柳昶却往他们多看了一眼。 世家公子身边带护卫是很寻常的事。 但是,这一个,武功似乎还要胜过他。 一个转眼,那护卫却又消失了,只剩下白旭对他悠然一笑:「当心些脚下。」 他轻声嘱咐。 柳昶立刻转回头。 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谢邈跟着大太太到了薛小姐一直住着的蠡芳园。 谢邈冷笑,抬脚一脚踹开了门。 苏大太太吓了一大跳,她看着谢邈脸上的神情不由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退了两步。 好可怕。 身边婆子一把扶住她,听见她喃喃说着:「当时就不该管……」 屋里的人没有吓一跳,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这是一个女子侧坐着的影子。 倒是好胆识。 谢邈踏近一步:「你……」 他住嘴了。 女子转过头来,是苏容意。 「你在这干什么?」谢邈眼中杀气迸现。 每当他最烦最痛苦的时候,这个女人好像就像得了信儿一样,来给自己添堵。 大太太远远地望了一眼。 「意姐儿!」她叫了一声,「薛小姐呢?」 屋里再没有其他人,连一个丫头都没有。 苏容意起身,淡淡地抚平裙子。 「薛小姐临时想去大报恩寺上香。」 谢邈冷冷的声音传来:「这个时辰,去上香?这样的谎言就是你费心坐在这里编出来的借口?」 苏容意抬头直视他,「镇国公认为这是借口,那么我说得再详细再合理您就会信吗?不会,所以,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白旭不由微微笑。 谢邈只觉得心里邪火直窜,「苏容意,你究竟为什么要帮她,日后再查,现在,说,她在哪里!」 苏容意看他这样,只觉得怎么也值了。 她也冷笑道:「不用日后再查,镇国公怎么没想过是因为您自己?您就这么没自信?」 什么意思? 「帮她,还要什么理由?让您不痛快的事,我想做,就做了。」 苏容意笑着望进谢邈的眼睛里,「这样的理由,像不像借口?」 「你!」 谢邈这辈子,只遇到这么一个放肆的女人。 她以为他不敢弄死她吗? 「还有,您口口声声说她啊她的,她到底是谁?是您的未婚妻,还是您的表妹?还是您都这模样了,还说她只是一个女贼,当真是笑话,谢邈,你敢做不敢认,还拿禁军巡防营说事,简直丢尽天下负心人的脸。」 负心人还不算……还丢尽天下负心人的脸…… 大太太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她掐了一把身边的仆妇:「我有没有听错?」 第80章 仆妇悲壮地摇摇头,示意她自己看看谢邈铁青的脸。 好好好,刚才还能说谢家和苏家的关系能挽救一下。 那么现在,全完了! 「她是不是疯了!」 大太太咬牙,可是怎么也不敢迎着谢邈杀人的脸色挤进去替苏容意说话。 她自己要作死,随便吧。 仆妇倒是比她冷静些,「大太太,只能说,从前的三小姐回来了。」 是啊,这副时时像吃错药,恨不得全天下都错只有她最对的样子,可不就像是以前的苏容意吗? 她以为她是玉皇大帝还是皇母娘娘,手里握着道德和真理,还替别人指责谢邈? 她是不是觉得这样就与众不同? 简直有病! 「去通知太夫人,三小姐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再不能姑息!」 仆妇虽然领命,可是心里却嘀咕,这时候,好像不是应该把告状这事放在第一位吧。 那边苏容意却还在继续: 「镇国公,这个理由,够不够我站在这里?」 苏容意还带着笑: 「还是您觉得,这依然是个借口?」 她的手里却微微地发汗。 她没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还有这种时候,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 看起来真的很像犯蠢啊。 谢邈眯了眯眼,「狂妄……」 他刚抬起手,身后就闪过一个影子,挡在了苏容意的面前。 「镇国公。」 清清润润的嗓音似乎瞬间给炮火味十足的战场降了几分温度。 白旭依然冷静,「在下的未婚妻年轻识浅,言语中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谢邈盯着他。 这个素衣薄衫的男人,干干净净,面容并无特色,却气质沉稳,眸中蕴乾坤。 他竟是看走了眼。 「原来是你。」 和苏容意定亲的人,是他。 她那样的女子,定然不会只是与一个普普通通的表哥定亲。 他冷笑一声,「你走开。」 白旭悠然行礼,「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苏容意拉拉白旭的袖口,「你不用这样……」 「听话些。」白旭把袖子又凑过去一些,笑得十分柔和。 真把她当做那不懂事的任性小姑娘了。 「任性也要有分寸的,你已经够了。」白旭眉眼处都是笑意。 他还有空调侃自己。 自己欣赏了这么一会儿,也该付出点观赏费不是。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吧。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江阴白家?」谢邈挑唇笑笑。 话里意味不言而喻。 他们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谢邈却步。 「是。」白旭回答地很有礼貌。 「你要拦住我拿人?」 白旭眉眼不动,「镇国公要的人,我拦地住吗?」 「有点意思。」谢邈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是赞赏。 知道就好。 外头突然有喧闹的声音传来,仔细听,似乎还有人的吆喝。 大太太脸色大变,「怎么回事?什么人?」 有婆子匆匆跑来,「太太,太太,快避避,像是有贼人偷盗,都蒙着面的!」 大太太又不蠢,她立刻侧眼去看谢邈,「贼人偷盗?大白天的?蒙面?」 谢邈轻轻「啧」了一声,对大太太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我来得真是不巧,岳母,我手底下还有些人,可以任由你差遣。」 苏大太太脸色铁青。 苏容意站在白旭身后,垂眸看着自己脚尖。 谢邈有此动作,她不意外。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派杀手公然入府杀人,他是不是太大胆了! 看准了苏家会由他为所欲为不成。 谢邈侧头看了依旧淡然的白旭一眼,「你说得对,拦不住。」 「国公爷真是自信。」 白旭说。 大太太走到谢邈面前。 「镇国公。」 称呼已经由亲昵的行远变成了疏离的镇国公。 「你要拿谁,我已经同意了,何必还生出这种事端,难道到了皇上面前,你也有理由解释,这些杀手的来历吗?」 第81章 谢邈哼了一声,「岳母最好不要什么都往我头上扣,你也说了,我一定能带她回去,为什么还要派人杀她?况且下人们都说了是闹贼,岳母好没道理,却说是我的授意,此刻您最好还是立刻去通知衙门,别让贼人得逞才是。」 大太太咬牙。 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白旭感觉到苏容意的脚步轻轻向前挪了一挪,微微侧过头,低声说:「别慌,她没事。」 「你……」 他连这个都猜到了? 那么不用说,他也一定都安排好了。 鉴秋拉着薛小姐,正要摸索到侧门,突然见墙上却跃下几个人来,都是蒙着头脸。 这么高的墙啊! 鉴秋想立刻扯开嗓子大叫。 却有人比她还快一步。 是个路过的小丫头。 「有贼啊……」 她转身扔了手里的东西就要跑,哪里快得过轻功了得的刺客。 那几人皆是行动迅速,小丫头立时就被当胸一剑,断了声音。 那人立刻拔出沾满血的剑,朝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点点头。 小丫头瞪着眼睛一个栽倒,血流满地。 两个女孩子都惊叫起来。 真的杀人啊! 一眨眼之间,就是一条人命! 薛小姐一把揪住了鉴秋的衣服,鉴秋也哆哆嗦嗦地忙往后退。 再退,那几人的眼睛也像狼一样锁着她们。 领头人从腰间抽出软剑,二话不说就直朝鉴秋和薛小姐两人刺去。 身手敏捷,出手狠辣。 死了死了死了…… 鉴秋听见耳边乱哄哄的声音,她听见有家丁护院在赶过来。 可是距离太远了啊! 今天镇国公带着这么多人来搜人,本来就很多人调去前院了,这里本就偏僻,今天人就更少了! 早知道就不找这么偏的路了! 薛小姐在后咬牙喊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杀我?」 可这些杀手却素养极好,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出手速度毫不减慢。 要命,连做个明白鬼都不行。 显然别人家的故事都是假的。薛小姐想。 谁说杀手杀人前都会自报家门的?还有谁说杀手都是晚上杀人的? 他们是没被砍过。 鉴秋微微挡在薛小姐面前,两人叠在一起。 倒也不是多视死如归,她只觉得,这样子,杀手一剑就能杀她们两个。 像串糖葫芦似的。 她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两人正闭着眼睛放弃挣扎时,突然听见「当」地一声,有人挡在了她们前面。 用一把…… 铁锹…… 花匠小孟? 鉴秋认得他。 杀手显然也没想到,微微蹙眉,花匠小孟见后头两个女孩子还呆立着,忙说:「快走啊。」 「小孟你……」 鉴秋眼睁睁看着他拿着一把铁锹就和杀手打得风生水起。 真是可以啊,深藏不露。 还有啊,他什么时候赶过来的? 这会儿苏家的护卫家丁也都赶到了,和几个杀手缠斗在一起,鉴秋也立刻眼疾手快地拉着薛小姐往人多的地方钻。 小姐说过,做人最要随机应变,几个杀手眼睛虽然紧紧盯着她们,但是一旦场面混乱起来,他们要拨开众人逮住她们,也没有这么容易。 薛小姐眼看着苏家的花匠都有能耐和杀手头子大战,悄悄松了口气,没想到又是个眨眨眼的功夫,除了和杀手头子缠斗的小孟,其他护卫竟然立刻倒下去一大片。 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又岂是寻常人家的家丁能比的。 几个杀手长剑染血,又朝鉴秋和薛小姐走过来。 两个女孩子又抱在一起惊叫了一声。 「小孟!」 鉴秋大喊一声。 小孟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往东!」 平时这里就他一个人侍弄花圃,谁知道这鉴秋小姑娘会钻到这里来,而且这些杀手的功夫,绝绝对对是能与少爷手下最精锐的队伍媲美。 杀个小姑娘哎,竟然用这等阵势! 小孟叫苦不迭,一把用铁锹往对手脚下铲去。 第82章 可恶,早知道用花锄还顺手点。 杀手头子被他阻住去路,冷声说:「功夫不错。」 「彼此彼此。」小孟回道。 鉴秋和薛小姐两个早就慌不择路,哪里管得上往东往西,看见远处有丫头走过来,鉴秋忙急得扯开嗓子大喊:「快逃,快逃啊!」 再不逃就死定了! 没想到前边的人却脚步不停。 鉴秋认得这是上房里伺候苏太夫人的三等丫头嵋双姐,年约二十,相貌普通,身材高挑,平时沉默寡言的。 嵋双站在游廊边,抬起的右手上竟然是一条软鞭。 她踏着旁边的栏杆就飞身而出, 「爬到假山上去。」 嵋双低低吩咐。 说罢就甩起鞭子,寸步不让地和紧追着鉴秋和薛小姐的杀手打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鉴秋简直觉得自己今天像在做梦一样。转头一看,薛小姐也瞪着眼睛看她。 仿佛在说,你们苏家的奴仆里,都是些什么人啊! 「别管了,我们听她的。」薛小姐做下决定。 鉴秋点点头,两个女孩子顾不得狼狈,就爬到旁边假山上去。 假山上视线确实好,又有拿着武器的家丁在跑过来,两个人也稍微定了定心。 「那个……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打架?」 薛小姐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鉴秋看了她一眼,生死关头,她都在关注什么? 府里人还说这个薛小姐多么多么厉害,几句话就能把薛二小姐气到再不敢上门,她根本看不出来。 她不以为然地看过去,还真是看见一个老爷爷。 「那是管柴火的孙爷爷,他怎么也过来了?」 老头几十岁年纪了,平日就钻在煤堆柴火里,可这会儿站在人群后面负手而立,笑意淡然,竟然还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惊叫了一声,「不会吧!」 果不其然,家丁们很快就乱成一团,老爷子才一步步踏到了杀手面前。 嵋双停下脚步,「爷爷,这里不用您。」 老爷子咳了一声,「少爷的吩咐有你多嘴的份?我老头子还行。」 嵋双让开一步,「行吧。」 两个杀手和稍后赶到的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女人和老头,岂不是折辱他们? 孙爷爷笑笑,「年轻确实很好,试试看吧,别输给我这个老人家。」 杀手们从来也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 不过人家也不需要他们让。 假山上的两个女孩子愕然,苏家身手最好的竟然是这几个泯然众人的仆役? 「这都是哪里的高手?」哪怕她们不懂武功,也知道这几个人绝对不会是苏家下人这么简单。 「镇国公仿佛有点急……」 白旭陪着谢邈,朝最吵闹的院落走过去。 谢邈看着他,「看来你的本事很大。」 白旭笑笑,「我能有什么本事。」 苏大太太和苏容意并肩走在后面,苏大太太急得满头大汗,根本没空理会旁边的苏容意。 「大伯母,我看您不用再请人去上房了,祖母和祖父一定都知道的。」 苏大太太转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容意笑笑,指指前面挺拔的两个背影,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苏大太太今天也是慌乱了,她静下心来想想,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苏老太爷和太夫人都不出来,而是白旭! 连一向听到谢邈的名字,就会出现热情招待的苏绍云也不见了。 看来他们必然知道什么,由着这两人去了。 苏大太太心里很乱,没有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这么大的事,难道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她转向苏容意,为什么她这么笃定,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伯母,我和您一样,内宅女子,见识有限,您若再想我说出什么话来,我也不知道了。」 大太太哼了一声。 可这一会儿,又有仆妇匆匆来报:「太太,太太,不好了……」 难不成又有贼人不成。 「到底怎么了!」 「言、言少爷带着人,带着人过来了……说是、说是,我们府里包庇罪犯!」 「什么!」 第83章 大太太恨不得立刻昏倒,怎么还有人要来插一脚,还嫌她的麻烦不够多吗! 「胡说八道!」 苏大太太已经很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过了。 好啊,两个老的不管,丈夫和小叔都不在家,竟然什么事都要他这个妇道人家出面,这像话吗! 就像苏容意猜的一样,此时苏家太夫人陪着苏老太爷正在上房里说话。 旁边房里四少爷苏绍云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外面都出了那么大的事了,他竟然就这样被关在房里! 可恶。白旭不知道和祖父祖母说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他关在这里,白旭反而出去了? 大表哥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太夫人还是觉得很不安,「老爷,我们这样是不是……」 苏老太爷推开帮自己垂膝盖的丫头,冷笑道:「他们几个小的要闹,就闹个够吧,就是掀翻了我们家的屋顶,也由得他们。」 别人不知道,他这油光水滑的老狐狸还能不清楚吗? 他说:「从前皇上让谢邈娶我们家的女儿,难道就真是对我们体贴?互相制约,互相钳制,谢邈做什么,他的背后都有皇上,我们能怎么样!」 苏太夫人更担心了,「这么说来,确实是皇上对我们有嫌隙了。」 「不。」苏老太爷否认,「相反,谢邈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突然这么嚣张地到我们家里来大肆搜人,正是他向皇上表忠心的表现。」 苏太夫人恍然大悟,「是皇上猜疑他,用我们来试探的!」 「不错。我让你托病不见人,也不许四小子出去胡闹,就是因为这个,皇上这人,不像先帝,他是嗣子出身,承受的非议本就比历代先祖都多,何况还有太后这座大山压着,皇上能信任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他不仅是用我们试探谢邈,也是用他试探我们,在皇上有明确示下前,我们如果贸然表态,那就什么都是错,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去闹。」 苏太夫人想到了白旭,又是一阵不快,「那您还让白旭……」 苏老太爷勾勾唇角,显得狡猾而世故,「你也说过,他做什么,都和我们苏家没关系,他上面,有别人顶着。」 苏太夫人点点头,心里叹了一口气,皇帝多疑,就是他们家这几位受他提拔仰仗的臣子,也逃不过处处谋划的命运。 这时候,下人又把外头的情况禀告进来。 言霄竟然带着人马过来了。 「这个薛小姐,倒是个人物。」苏太夫人惊讶。 连言霄都要这样过来救她。 那个女孩子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苏老太爷坐起身,说道:「怕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言霄喜欢针对谢邈的事,也不用旁人来告诉他。 从前琅玕斋走私的事情,苏老太爷就看出来,言谢两人,倒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苏太夫人问了一句:「他是谁领着?」 下仆回:「大少爷正好回府,遇上了,领了进来。」 苏家的嫡长孙苏绍华,如今在六部历事,很少回府,却在这个时候。 「老爷……」 苏太夫人生怕长孙卷进这几人的纷争。 苏老太爷抬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泛着一层幽光。 「他是我苏家日后的顶梁柱,仔细看看吧。」 看看如今代表着这个王朝最权威势力的两个年轻人,是怎样的水火交锋。 言霄这人,有没有人领,有没有人请,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下仆才通告过一声,后面就有脚步声跟着来了。 苏家的大少爷苏绍华根本拉不住他,这下里游廊上满满当当站满了人。 大太太抚了抚额头,朝苏绍华看过去,对方朝她摇摇头。 看来是谁也搞不定言霄了。 谢邈抿着唇,朝言霄望过去,「言少爷所为何事?」 言霄不客气地说:「镇国公有事来,我就不能来?镇国公有贼抓,我就不能有贼抓?也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 苏大太太才想说一声,你们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对他们苏家就公平吗! 谢邈冷冷地挑挑嘴角:「那不知言少爷来找什么贼?」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谢邈退开半步,「那就各自找各自的吧。」 第84章 言霄当仁不让地走上去,嘴里吩咐着:「仔细点找啊,这个贼子胆大包天,敢到本少爷头上动土,还敢逃进苏家藏匿,简直无法无天,抓出来也好叫镇国公做个见证,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走过去时,白旭自然让到一边。 言霄看了他一眼,白旭很和善地对他笑笑。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笑起来像朵花似的。 难道一直对着女孩子笑,人家就觉得欢喜吗? 哪有这么肤浅的女孩子!哼! 苏大太太刚提步,就被苏绍华叫住了,「母亲。」 大太太是他的继母,两人本就关系不亲密,平日里她见到这个稳重的长子甚至还有点拘束。 「我想……」 苏绍华又摇摇头,「这里一切有我,母亲回屋吧。」 回屋? 然后放纵谢邈和言霄两个人满府里抓贼? 「可是……」 苏绍华嘴角向下拉了拉,大太太立刻明白了。 这是他很严肃认真时才会有的表情。 「当心些。」 她回头松了口气,一看身边,想到什么似的立刻拉住仆妇:「三小姐呢?」 刚才一堆人都盯着言霄,谁有空留意苏容意。 「许是回屋了吧。」 看她今天的样子,哪里像个省油的灯。 「派个人去找找,我很不放心。」 大太太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她会闹出点什么事来。 ☆☆☆ 几个杀手眼看主子交代的事完成不了,更是拼尽全力,没想到这几个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下人个个都是高手,寸步也不肯让,愣是没让几个杀手靠近鉴秋和薛小姐一点。 不好!几个杀手互相换了个眼色。 大队人马已经过来了。 这么下去,他们就反而拖了主子的后腿。 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是杀手头子放的消息。 几个人立刻收手,再不看鉴秋和薛小姐一眼,快速地用轻功跳上屋顶。 「头儿……」 杀手头子抬手示意他住嘴,看着屋檐下几个下仆,小孟依旧甩了甩手里的铁锹,却丝毫不再让人觉得好笑,因为他的一对眼睛紧紧盯着屋顶上几个黑影,充满杀意。 只防不追。 「今天有高人在此,回去向主子请罪吧。」说罢一提气,飞身离去,眨眼就消失了。 鉴秋和薛小姐又刚刚松了口气,底下嵋双立刻催促道:「两位姑娘,还不能歇,快随小孟离开。」 「啊……」 鉴秋张大了嘴,这些人什么来路她都不知道,小姐没有交代,她怎么能放心把薛小姐交给他们。 小孟侧耳听了听声音,立刻肃容对两人行了个礼,「鉴秋姑娘,我们是白少爷的人,三小姐知道的。」 白少爷…… 鉴秋的嘴张得更大了…… 为什么未来姑爷白少爷手下有这么多高手啊? 「事不宜迟,快。」嵋双一改鉴秋心中老实本分的印象,竟然伸手把她们两个往小孟身边一推。 「得罪了。」小孟拉起她们两个就往花木丛中钻去。 「爷爷,您也快点……」几个帮忙的下属都退下了,可是孙爷爷还摸着胡子看热闹。 「催什么催。」老头儿脾气可真不好,「我年纪大了,走不快。」 嵋双很无言,「那您慢慢走吧。」 言霄抢在谢邈前头到了这里,一看四下,全是打得乱七八糟的盆景和花木,还有躺在地上哀嚎的护卫,缩在角落的小丫头。 言霄「啧」了一声,「还以为镇国公胆子这么大,怎么就收手了?何不把人处理干净了再走。」 「不明白言少爷说什么。」谢邈看了他一眼,「看来贼人确实胆大包天,不知道大舅兄需要不需要我们的帮忙?」 苏绍华拱了拱手:「贼人我们会自己找,两位还请花厅去歇息吧。」 没有人动。 言霄道:「你们苏家闹贼是你们的事,我和镇国公要抓的贼还没找到,怎么能去歇息,行远,你说是不是?」 苏绍华道:「贼人要抓,眼下这里一片狼藉,两位能不能给在下点时间稍作处理,再让你们……」 谢邈已经踏到了院子里,观察这里打斗的痕迹。 他突然回头看往廊下的三个人。 第85章 苏绍华,不可能,苏家绝对没有这般武艺的下人。言霄,不可能,他如果早做好了安排不可能还这样大肆带着人冲过来。 在那两人身后,隐去光芒的白旭。 江阴白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势力? 谢邈的瞳孔缩了缩,难道说是…… 如果的确是他想的那样,还真是有点意思。 谢邈猜到的东西,言霄也在考虑。 自从上次在衙门口苏家的人和镇国公府的人大打出手开始,他就没有理由地相信是白旭搞的鬼。 连薛四老爷这种德行他都没空修理,不是因为他大度,而是他又去查了白家。 没错,又。 他以前就去查过白家,可是毫无疑问,什么都查不到。 其实一开始,他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只是他言霄的某种感觉。 但是越查越干净,那就更可疑了,豪门权爵,还能拥有太过清白的家底,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确实几代以来一点荤腥都没沾上,然而人的贪念是这个世界最无力抵抗的东西,所以,以白家这样的人口,绝对不可能。 第二,他们本来就是擅长于藏起一切把柄和证据。 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起码言霄可以说一句,他做不到。 白旭当然感觉到两道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他依然毫不在意地抖抖袍子,适才随他们走得太快,似乎都有些褶皱了。 他一直都不喜欢带着褶子的衣服。 还真是想不到,有一天谢邈和言霄会同时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白旭笑笑。 其实做下今天这个决定,他就能料到,以这些人的本事,要猜出他的底细,一点都不难。 看吧,所谓底牌,只能让人惊讶一次。 不过也够了,能帮上她的话,很值得。 谢邈抬抬手,吩咐手下几个护卫:「去搜。」 言霄立刻也跟着,「你们也去搜,知道本少爷要抓的贼是什么样子的吧?」 「你们……」 苏绍华说的话,原来这两人根本没听进去啊。 「你挤着我干嘛?」 一个镇国公府的护卫瞪眼看着旁边穿褐色衣服的人。 「我找我的,有你什么事?」 言霄手下的人,也学得他一样无法无天。 「这里这么大,你非要和我挤?」镇国公府的护卫憋着气。 指指旁边。 「这里这么大,谁知道贼子不会躲在这棵树后面?」 翻了个白眼,根本不听。 镇国公府的护卫咬咬牙,往四周一看,他的弟兄们几乎都和他一样,全都不耐烦地赶着像苍蝇一样围在他们四周的穿褐衣的人。 找人就找人,抓贼就抓贼,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大家都是男人,像什么样子! 分明就是故意的!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谢邈额边青筋直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言霄笑眯眯地说:「互相合作,事半功倍啊。」 谁跟他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谢邈的脚控制不住地离开言霄几步远。 「当真?」苏绍华听见一个下人哆哆嗦嗦地向他禀告。 反正院子里那两位也根本没听他说话,他还不如关心些别的事情。 他侧头看着白旭,眼中闪了闪。 他回头对下仆吩咐,「去把嵋双找来,还有花匠小孟。」 苏绍华对白旭说:「有人说看见了花匠小孟和祖母房里的三等丫头嵋双和贼人缠斗在一起,表弟,你觉得奇怪不奇怪,我们府里,到处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啊。」 也包括他身边这一位。 白旭对他温和地点点头,「确实。」 「你不觉得惊讶?」 「没有什么惊讶的,奇怪的事情有很多,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弄清楚的。」 苏绍华笑笑,这算是对他的忠告吗。 这个总是给人感觉如沐春风的表兄弟,苏绍华从前就觉得他是同辈人中少有的,聪明知进退之人,因此他也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 原来,那些都是他的表象啊。 现在不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的人,是白旭。 白旭没有忘记过对苏太夫人的承诺,苏家的人,他一个都不碰,也一个都不会拖下水。 第86章 但这又不是他全能做到的,有一个人,她也姓苏啊,他活了十八年,最想要争取得到的那个人。 他不是一个违誓的人,只求这一次,她不算在他的誓言内。 白旭最后对苏绍华笑了笑,淡淡地转身走开,今天以后,苏家的少爷们,和自己,也都到此为止了。 苏绍华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开口。 他也不是一个笨蛋,他是苏容锦的同胞兄长,他们兄妹,以前就是整个苏家最知事的人,话从来不用说穿,聪明人都懂得意会。 人生哪里有不散场的,就算是亲兄弟,眨眼间也都能形同陌路,何况只是表兄弟。 哪怕他们对彼此的交情,还胜过自己的手足几分。 白旭的背影挺拔苍劲,脚步有一种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拥有的沉稳。 是他肩膀上的重量不轻啊,苏绍华想,可他又必然是习惯如此的。 往后,他的背后,还会有更多人吧,这样望着他,送他走。 没有回头。 苏绍华长叹一口气,那两位大少爷还在吵吵闹闹地搜人,他们这里,却已经无声地演过了分别。 ☆☆☆ 苏容意知道一定是白旭的人把鉴秋和薛小姐带开了。 「三小姐。」 嵋双突然出现在苏容意的眼前。 苏容意没有什么惊讶,只问她道:「她们人在哪?千万不能带出府去。」 她现在知道是谁要杀薛姣,那么全天下,除了那一个地方,在哪都是危险的。 在苏家,好歹还有他们几个。 嵋双有一瞬间的愕然,瞬间对苏容意又多了几分赞赏。 处变不惊的女孩子,不怀疑她,不问些废话,说话只说重点。 难怪少爷为了她,不惜让他们几个王牌暴露身份。 看来,也是值得的。 「三小姐放心,在安全的地方,小孟守着。」 苏容意蹙眉,她不知道小孟是谁,但是知道一定也是白旭的人。 「一个人?」 嵋双觉得苏容意没有见过小孟的身手才会这么问。 「您放心,他的功夫绝对足够护得住两位姑娘。」 「不,我不是质疑你们的本事。」 苏容意说道。 他们必然是身手极好的,能够抗下谢邈手下的杀手,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不是质疑他们的本事,而是,他们不清楚谢邈的为人。 亲自带着人来搜人,暗中再派杀手杀人。 不,不是暗中,是名目张胆。 所以,谢邈暗中一定还有人。 在苏家,白旭都可以安插这么多人,谢邈同样可以做到。 谢邈他敢做那么嚣张的事,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再让自己无功而返。 衙门口的事,就足以让他做好防范,准备着对付苏家暗中的势力,当然今天算是他和白旭面对面的较量。 然而他一定还会有一手准备的。 「快,带我过去!」 嵋双蹙眉,刚还想说三小姐见识不凡,怎么一会儿工夫,也和那些没头脑的女子一样了。 她们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的高声呼喝:「抓住了!抓住了!」 可恶。一定是他们找到了薛小姐。 苏容意立刻提步往人声处去。 「小孟……」 嵋双低喃。 薛小姐被带到了谢邈等人的面前,她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一个聋哑老婆婆,怎么就这么摆平了小孟,这苏家到底还有些什么高手啊。 她们两个人,还是没有逃过。 眼前织金的云履踏到自己面前,薛小姐抬头看进了一对冷酷的眼睛。 她心下一悚。 这位镇国公看着自己的眼神,午夜梦回,都能让她吓出一身冷汗来。 「带走。」谢邈只冷冷地吩咐了这么一句。 鉴秋在旁边被人捂着嘴呜呜呜地直叫,一对大眼睛溢出泪来。 「等一下。」 言霄的声音响起。 谢邈对他道:「难道言少爷要说,这么巧,这么个女子,也是你要抓的贼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讥诮。 言霄摇摇手指,「镇国公说带人走就带人走,不需要凭证据吗?」 第87章 证据。 谢邈想到了皇帝,皇帝就是证据。 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言霄解释什么。 朝苏绍华点点头,他继续带着人走。 不行…… 这一走一定就没命了! 苏容意在假山后面,刚踏出一步,就被一个人拉住了。 她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白旭。 「今天多谢了。但是……」她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右臂,「请放开我。」 「你别这么冲动。」白旭蹙眉。 就算现在人被谢邈带走了,他也有信心,还能再救出来。 苏容意摇摇头。 他和他的手下一样,他不明白的。 白旭看她的神情,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能确定了,「她是皇上要的人对不对。」 「你既然猜到了,就不该拦我。」 看在白旭眼里,她此时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你给我一点时间……」 「白旭。」苏容意一对眼睛闪了闪,「你不欠我什么,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白旭笑笑,「上辈子一定是欠的,因为这辈子要娶你做妻子啊。」 他也会说这样的话。 苏容意苦笑,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感动又感激的。 女孩子这一辈子,碰到一个这样的男子,就是很好的福气了。 她再次挣开他的手,「我……」 这里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却又有动静。 「谢邈,你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带她走!」 言霄举起的手上有明晃晃的一道光。 谢邈沉眉。 又是。 言霄随手抛了抛,「好招数不怕用第二遍,太后娘娘的懿旨。」 说着就往旁边苏绍华手里一丢。 苏绍华目瞪口呆,心里庆幸的是幸好自己接住了没掉到地上。 「太后娘娘想请薛小姐入宫坐坐,喝喝茶,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经过镇国公的同意哦?」 谢邈盯着他,「言少爷,希望你可以搞清楚,这个女贼涉嫌偷盗,要缉拿回衙门立案待审。」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和我何必还要讲这些废话。」言霄不以为意,他转向众人。 「镇国公也是知道我的,我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啊,太后娘娘说要请薛小姐进宫喝杯茶,那我就一定会把她带进宫。至于什么立案、调查的,你让府尹大人进宫去回话就是,这和你镇国公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觉得太后娘娘一定会包庇她?」 他指指薛小姐。 「什么时候镇国公这么有胆子了?不仅手伸得长,要替衙门办案,还觉得太后娘娘影响你办案了?」 他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 谢邈握了握拳头。 他知道自己和言霄的差别,虽然他们代表着皇帝和太后,可是他谢邈,只是皇帝手上的工具,而言霄,却是太后最重视的家人。 所以,言霄可以轻而易举地搬出太后说话,太后也会毫不犹疑地处处纵容他,可是皇上,哪怕这确实是皇上的吩咐让他杀了假薛姣,可在人前,皇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会留下一点让人诟病的把柄。 有时候权力倾轧很复杂,可有时候却又是这么简单。 镇国公,听起来无上尊贵的称谓,可是他依然抵不上一个仍旧是白身的言霄。 谢邈看着苏绍华手里的旨意,「好啊,既然言少爷要进宫,在下理当护送一二。」 他勾勾嘴角,进了宫,就一定能出来吗。 他的眼神扫过一边的薛小姐,「相信太后娘娘也一定会秉公办事。」 「到底是面见太后,镇国公,她还尚且不是罪犯,这副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妥。」言霄指指薛小姐。 「放开她。」谢邈吩咐,「自然是等她梳洗完毕。」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她是薛姣。 言霄了一眼苏绍华,苏绍华立刻点头吩咐底下的丫头去搀薛小姐。 四下一看,附近哪里还有丫头,刚才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已经跑光了。 眼下都是一群杀气满满的护卫。 言霄指指还被捂着嘴的鉴秋,「她不就是?镇国公这是迁怒啊,这样对一个小丫头。」 第88章 谢邈哼了一声,鉴秋立刻就被放开了。 苏绍华见两人已经势成水火,难以转圜,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招呼两个人去花厅喝茶。 言霄和谢邈各自派了两个护卫跟着薛小姐更衣梳妆,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一步,两个女孩子握着对方的手,心里满是惊惧。 「鉴秋,怎么办,进、进宫啊……」 薛小姐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宋承韬和薛栖教过她如何应对薛家、苏家和谢邈。 可是进宫啊。 她根本没有想过! 她也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面见太后的礼仪她一样都没有学过。 会穿帮的! 鉴秋咬了咬牙,「您别担心,小姐一定都知道了,她一定会有法子的,我们要耐心等。」 薛小姐看了一眼四周铜墙铁壁般的四个人,「恐怕有些难。」 鉴秋转了转眼珠,突然唉叫一声,「哎哟。」 「你怎么了?」穿玄衣的护卫是谢邈的人。 「肚、肚子疼,想要去茅厕……」 那人冷道,「少出鬼主意,走。」 穿褐衣的是言霄的人,立刻回道:「人有三急,连人家小姑娘解手都不许,你们镇国公府的人管得还真宽啊。」 对方立刻又要拔刀,被另一个同伴按下,「让她去。」 鉴秋点头哈腰,「谢谢大哥们。」 说罢一溜烟跑了,小姐,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进宫…… 站在假山后面的苏容意松了口气。 幸好言霄他能想到。 这个世上,恐怕唯一能躲过皇帝的地方,就是太后娘娘的琼华殿了。 可是她很担心薛小姐,她能够应付吗? 白旭侧身挡住她。 「不可以。」 太危险了。 苏容意盯着他,「为什么?」 她问他为什么。 白旭突然说不出话来。 苏容意叹口气,「你很确定这是个假的薛姣,为什么呢?你的根据是什么?」 「这时候不该讨论这件事……」 「你是不是……」苏容意开口有些艰涩,「知道真的薛姣在哪里……」 白旭微微张了张唇。 这些年来,他早就练成了无论怎么样,都保持面不改色的本事。 她一直都很聪明。 他早就知道的。 「你手下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下属,他们却都用各种各样的身份藏匿在人群中,我相信不止是苏家,金陵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你操纵着这么大一个组织,白旭,这就是你的秘密是不是?」 「你能查到很多你想要的事情,可是这些势力却又不完全能被你所用,你们白家,应该从事这样的事好几代了吧?」 简而言之,白家,是一个做秘密情报的家族。 而他,是这个家族新一代的掌事者。 所以他经常会消失一段时间,她相信不止是在金陵,很多地方,都需要他亲自去布置。 「是,我知道。」白旭淡淡地说:「就在宫里。」 而且,不仅仅是知道。 苏容意笑道:「你也查过我吧,我和薛姣的关系。」 她可以用同一套说辞对付所有人,可是面对白旭,他自然可以轻易地查出过去的苏容意和薛姣,这两个人,是没有一点交集的。 她这连谎言都算不上的借口,在他面前,太没有说服力了。 所以他会说,你到底是谁。 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她不是苏容意。 可她究竟是谁,他甚至不敢去猜。 面对他的沉默,苏容意笑道:「白旭,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白旭摇摇头,「我不是害怕,我真正认识你,你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所以以前的苏容意怎么样,他可以不关心。 别人,他也不关心。 他只是关心她。 可这样的她,也不是真正的她啊。 苏容意抬手,扯了扯旁边的树叶。 「我该去找她们了。」 苏容意放下手。 她真是固执啊。 白旭想。 他太知道一个人孤独的、不被理解的活下去的痛苦了。 第89章 因此,才不想她也这样。但是显然,她不领情。 ☆☆☆ 「吓!」 言霄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在这?」 这茅厕旁边,竟然冒出来一个鉴秋。 言霄忙摸摸腰间,裤腰带应该系好了吧? 「言、言少爷……你也借着解手来逃……」 言霄挥挥手,「行了,跟着你家小姐这么久,还算你机灵,你是要去找你家小姐吧?」 鉴秋点点头,「可是我害怕,那、那些人……」 「跟着本少爷,看谁能把你怎么样。」 言霄差点拍胸脯保证了。 鉴秋今天没心情和他斗嘴,让言霄受宠若惊,「进宫啊,言少爷,感觉好可怕……」 「有什么怕的?你们小姐八成要感谢我呢。」 「您又知道我们小姐的想法了……」 「那当然,她想什么我都知道啊。」 鉴秋气得跺跺脚,「言少爷!我们小姐定亲了,您别说这种话来破坏她的闺誉了!」 「别破坏她的闺誉了。」言霄学着她怪声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努努嘴。 白家那小子,在他看来,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苏容意跟着他,才有得苦吃呢。 两人一句一句说着话,在回廊上迎面就遇上了白旭和苏容意。 鉴秋眼睛一亮,「小姐!」 说着噔噔噔就跑到苏容意一边了。 好啊!臭丫头,真没良心。 言霄气死了,一下就是三个对一个,他言少爷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他却没急着和苏容意讨论进宫的事情,转而对着白旭,面色有点正经。 「今天多亏你啊。」 白旭回:「我没有帮您什么。」 言下之意,他帮的是苏容意,轮不到言霄这个外人来说这句话。 言霄耸耸肩,「多亏你今天的表现,才让我这么长时间的疑惑有了答案。」 鉴秋看看言霄,又看看白旭,他俩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原来言少爷一直在查在下,荣幸之至。」 白旭淡淡地回道。 「好说好说。」言霄眯眯眼,「只是好奇罢了。」 他突然转头对着苏容意说:「你看,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该相信了吧。」 他指的是提醒过苏容意白旭有问题那件事。 白旭微微蹙眉,他们私下经常见面吗? 苏容意没有理会言霄的挑衅,「言少爷,我要进宫。」 言霄笑着露出白牙,「早已备妥。」 看吧,他都能猜到她的想法。 白旭没看他,侧头温柔地看了一眼苏容意,「你跟着言少爷,也要一切当心。」 这种交代妻子的口吻算怎么回事! 言霄又怒了。 苏容意点点头,眉间带着愁色,无视两人你来我往的言语争斗:「言少爷,走吧。」 「哼。」言霄转身,快走了两步。 终究却又还是又慢了下来,等着苏容意跟上自己。 白旭看着苏容意和言霄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舍得。 言霄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苏容意略有无奈的声音响起: 「这种时候,你还喜欢胡说八道。」 言霄仰头笑起来,充满活力的声音。 白衣的少年,身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阳光。 白旭很少羡慕什么人,因为没有什么人值得他羡慕的,可这一刻,却真的有这种感觉。 他不能像言霄一样,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下啊。 他能为她做的,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永远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阳光下,他永远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在人群中都夺不去人半分关注的普通男子。 他笑着摇摇头。 这真不像他啊。 这种少年似的,不成熟的想法。 「少爷。」 身后有声音响起,是嵋双。 「小孟已经醒了,是属下失误,没有完成少爷的任务。」 她脸上带着愧色。 白旭嗯了一声,「无妨,今天,你们都撤退吧。」 「那以后苏家……」 「不用了,我会给你们再安排新的身份。」 「是。」 第90章 嵋双拱了拱手。 她看着白旭挺拔的身影,咬咬唇,又不禁多问了一句,「少爷,可是老爷那边……」 老爷一定会生气的啊! 白旭叹息般说了一句,「你逾矩了。」 「属下知罪。」嵋双脸上一红,立刻退了下去。 谢邈突然止步,像鹰一样的眼睛往后睃视了一圈,却被言霄立刻挡住了视线。 「怎么?镇国公还不放心,想留在苏家?」 言霄指指一架小马车,「你要的人就在里面了,插翅也难飞,镇国公难不成要和人家同车而坐,才肯甘心?」 谢邈转回头,不理他,兀自翻身上马。 奇怪地很,他总觉得言霄的卫队里面有一道目光很熟悉。 刚刚一扫而过,好像觉得有个小护卫的脸…… 他定定神,必然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于是这位还没弄清楚身份的薛小姐,就这样被迎进宫里了。 去见太后啊。 明明都心知肚明这是个假的,言霄你却还要用她来跟我玩心眼。 好啊。 谢邈握着缰绳,那就看看你预备怎么下台。 谢邈没有进琼华殿,直接去了崇安殿见皇帝,薛小姐由言霄领着进入后宫。 守门的内侍笑着招呼言霄,盯了他身后的苏容意一眼。 「怎么今儿个不见阿寿护卫,倒是这个面生的跟在少爷身边。」 言霄道:「倒不知公公这么记着我的随属,看来你也想跟着我做事啊。」 「奴才可不敢。」内侍忙躬身请他们进去。 言霄这人,虽然很任性,但那是对长辈们,对待他们这些低贱的奴仆却是很友善的,他以这种口气说话,琼华殿的宫人还是第一次见。 刘太后闲来无事,最喜欢的就是帮言霄挑媳妇,看看那些金陵城中有名的小姐们的画像。 「这个不好,生得太艳了。」 「这个也不好,模样太严肃,和张老大学士一个模样。」 「这个倒是还成,就是身量太纤细,同霄儿站在一块儿难免不匹配。」 言霄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孩子。 刘太后蹙眉,打量了一眼,放下手里的画像,说道: 「这就是你费尽心机要去弄过来的女子?」 言霄笑起来,「外祖母您也别尽往那些没用的事上靠,您知道的她是谁。」 刘太后还是保持不动,「哀家年纪大了,眼睛花,见过的女孩子这么多,也记不得她是谁了。」 这倒是实话。 刘太后是从来没有见过长大后的薛姣的。 言霄指指她,「是啊,冰窖里那个女孩子长得也一定不是这个模样。」 刘太后脸色陡变,他怎么又要提这茬了。 她立刻吩咐四周的人都下去,言霄身后一个影子却没动。 「今天跟着你的人是谁?怎么没见阿寿?」 言霄侧身挡了挡苏容意,「不忙,外祖母,咱们先说完这件事。」 「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太后觉得一阵头疼,「霄儿,你能不能别闹了?」 他不能乖乖地做一个真正的纨绔吗?什么事都有她和他父亲兜着不好吗? 他为什么非要去调查冰窖里的人,为什么从来就没听话过一次。 言霄面色沉静,缓缓地说,「外祖母,您以前是这样的吗?」 刘太后怔然,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见过外祖父,我只听别人说,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体恤民情,慈爱宽厚的好皇帝,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我小时候听她说过很多外祖父的事情,她说外祖父教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四个字,就是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这太难做到了啊。 苏容意也愣了愣,他从来没见过言霄这么正经的样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刘太后,太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了。 她的丈夫,就是因为这四个字,才去得那么早啊! 「外祖母,您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下人称颂的一代贤后,很多事,您怎么会看不懂呢?您只是不想懂,所以,您看,您假装不知道冰窖里的是人薛姣薛大小姐,您假装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长得像谁,假装不知道皇上和谢邈诱杀那个无辜的女孩子将死人入药,甚至假装不知道皇上这么做,还存了五分讨好您的意味,因为……」 第91章 「啪——」 一记耳光,打得言霄偏过头去。 很安静。 这是他这个天之骄子这辈子,第一次吃耳光。 从小就被人捧在掌心里的言霄,第一次被人打。 跪在地上的薛小姐却双腿打颤,她听到了什么? 死人入药?真正的薛姣在冰窖里?这一切,都、都是皇上和镇国公的意思? 还有,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假的了? 一瞬间,这些话让她消化不了,她拼命掐着自己的腿才能想办法让自己撑住不休克过去。 她低垂的脸上毫无人色,额头上细汗点点。 她,是不是会死? 知道了这些,她一定会死的! 苏容意的反应倒平静了很多,她没有想到,言霄会毫不犹豫地拆穿太后。 太后到底对这件事情知情多少,她也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她甚至不知道太后的态度。 但是显然,太后哪怕没参与,也绝对知情。 「胡说八道。」刘太后气得整个人倒退了两步,她身后唯一的心腹玉姑姑扶住了她。 刘太后冷冽的眸子扫过了地上的薛小姐和一直站在远处的苏容意。 玉姑姑了解这种神情代表着什么。 她忙去劝言霄,「少爷,话不能乱说,您可不要再因此害了旁人啊!」 言霄偏着头,也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笑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外祖母就动手了,何不听我讲完再打个痛快?」 「你这个混账!」 刘太后气得又要抬手去打他,被玉姑姑拉住了。 言霄也不躲,外祖母要打就让她打好了,可是他要说的话,他也一定会说完。 「外祖母对皇上和谢邈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部是因为我吧,因为我这具破身子,太需要那位薛小姐的血了是不是?祖母,很多事情,您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转回头看着刘太后,刘太后突然有一阵心慌。 「让我来猜猜看。我这个毛病,是祖传的没错吧?外祖父,母亲,都是早亡,甚至先代皇帝,都不长命,都是因为这个病对不对?还有现在的四皇子许清昀,他也是这个毛病,这是不是老天给我们家族的诅咒呢?先祖血脉,注定绝嗣。」 他说到注定绝嗣的时候,刘太后再也忍不住了。 「不、不是的……」 不是的? 怎么会不是呢? 言霄笑笑,他不是不信命,或者小时候,他是不信命的,觉得必死之谈很是无稽。 可是到了现在,他也信得很。 他面前的外祖母就像天下所有的老太太一样,憔悴沧桑,又孤独落寞。看着她谁都无法想象三十年前,她是怎么一位能言善辩,连丈夫都夸奖她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皇后啊。 他说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慢慢拨开了刘太后的心,把她最不愿意承认,最不想要记起的事情重新摆在眼前,也毫不犹豫地斩断着她的希望。 「外祖母,本来外祖父和母亲都不用那么早死的对不对?宫里一直都有邪方流传吧,比如死人血入药之类的,但是外祖父他无法接受,无法把自己的命建立在别人的死亡身上,所以,他比先代祖先都死得早是不是?」 而他的母亲,静穆大长公主也是一样,他才五岁的时候,二十多岁的母亲就溘然长逝。 「母亲和外祖父一样对不对,她也接受不了这种邪门歪道,所以,她宁愿选择死。」 所以外祖父交代母亲的四个字,才会是:问心无愧。 谁都会怕死,他们还是皇族,更想长久地享受富贵,但不是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法子。 就像他如今这样,知道了自己的药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吃下去? 「不,不是的……霄儿,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样。」刘太后垂下泪,想要说服外孙。 「好,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谈,就说现在。」 他退了一步,依旧很平静地望着刘太后: 「噩运轮到了许清昀身上,所以皇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邪术,您为了我,就坐视他们如此可怕的行径,那我们成了什么?杀人吃人的妖怪吗?外祖母,对不起,我做不到啊。」 他指着地上跪着的薛小姐,「现在,有人想要找出真相,他们就要把这个长得和薛小姐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杀了,为了隐藏皇室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以后呢,等这个薛姣的血用完了呢?再杀下一个?再杀一堆和他相关的人?」 第92章 跪在地上的薛小姐和苏容意都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丧心病狂了! 薛小姐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要用多大的控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干呕的欲望。 天下人的命都是皇帝的,可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言霄苦笑,「外祖母,您曾经是一个多么正直可亲的人,如今呢,您殿里每天佛香不断,您天天在求佛祖宽宥您吧?如今我做的事,不是为了这个女子,不是为了躺在冰窖里的薛姣,而是为了我的良心,是为了外祖父的交代,也是为了您……百年之后见到阎罗王能挺起脊梁啊!」 刘太后眼泪落得更凶了,她由玉姑姑扶着颓然靠在了罗汉床上。 这个孩子啊…… 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容意心底突然一抽。 她和所有人一样,一直以为言霄只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大少爷,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内心竟然也是个情义大过天的热血少年。 苏容意突然有些羡慕他。 他的外祖母为了他,瞒着他甘受良心谴责,也要保他半生平安,所以他站出来,不顾一切为素不相识的薛姣讨回公道,旨在为外祖母赎罪,死后能享极乐。 她笑笑,适才对刘太后的那些怨恨也淡了不少。 「霄儿……你……」刘太后没了刚才的滔天怒火,看着言霄的眼睛中含着泪水,更多的却是欣慰,「你越来越像你的外祖父了。」 她死去的丈夫,也是这样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好男人啊。 「你终于长大了。」 她低头抹泪,可是这一次,却很高兴。 言霄叹了口气,去扶她。 「您别哭了,我还没有死呢……」 他提到这个死字,刘太后又忍不住了,哭着拉他的手,「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没有娶妻生子,你不可以,不可以死的……」 老人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玉姑姑用袖子去揩她的泪,看着言霄的神情也万分难受。 就是太怕他死,他的外祖母,才会纵容皇帝和谢邈这样啊。 言霄无奈地叹气,「我这样子,娶了妻子也是害她,生了孩子更是害他,又何必呢?」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瞟向后方一个呆立的人影。 他笑起来,是啊,做他的妻子,是要多倒霉啊。 暂且他可还没有恨哪个女孩子到这地步的。 苏容意恢复了些意识,她的脚步往前挪了挪。 「太后娘娘。」 温软的女子声音响起。 刘太后顿了一顿。 苏容意跪在薛小姐旁边,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帽子,黑缎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只是眼下没有人注意她的美貌。 苏容意冷静清晰地道:「太后娘娘恕罪,言少爷的病,民女可以治。民女在苏太师府中行三,一直为镇国公府大小姐治病,太后娘娘可以派人查问。」 刘太后目瞪口呆,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她看着言霄,「你带进来的?」 言霄的本意是想让苏容意说说薛姣的事情,现在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看他们祖孙情太感人,也被感动了,所以站出来说要给他治病,安慰安慰老人家? 她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他觉得有点头疼。 「她确实是苏家三小姐……」 刘太后见他的神情,立刻眼泪也止住了,脑中飞快地想起了关于这位苏三小姐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言霄说要娶苏二小姐…… 后来谢邈同意,但是要改聘苏三小姐…… 言霄又不乐意了,还亲自到琼华殿质问过自己…… 毕竟年轻的时候还曾帮着丈夫处理军国大事,刘太后的脑子一向很灵光。 她看了旁边的玉姑姑一眼。 玉姑姑蹙眉,似乎也在仔细想,在哪里听说过这个苏三小姐呢。 刘太后满腹狐疑,「站起来说话吧。」 苏容意起身,姿态优雅,哪怕穿着不合身的护卫衣服,也安然自若,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言霄一个箭步走到苏容意身边,「这不是你该说话的时候。」 苏容意朝他粲然一笑,笑得他差点跌倒:「我不需要言少爷教我什么时候该说话。」 瞧瞧,瞧瞧,多般配啊。 第93章 刘太后朝玉姑姑使了个眼色。 似乎立刻忘了刚才满心的委屈愁苦,一下子又投入到对外孙和眼前这个苏三小姐一对璧人的美好幻想中了。 「何况我确实救过您一次,您忘了?」 苏容意很正经地说。 刘太后听到这一句,立刻坐不住了。 由玉姑姑搀着走到苏容意面前,「当真?」 「不是……」 言霄想多说几句,被他的亲外祖母一把拨开了。 「真的。」 苏容意也同样没有理会言霄,回答刘太后的问题。 刘太后看着她的神色多了几分怪异,「你一个小姑娘……」 「太后娘娘,人不可貌相,您的亲外孙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今天吃了这小子大亏的刘太后从心底里认同。 旁边的言霄简直对苏容意无言以对,她能不能好好看清楚自己该站在谁那边。 苏容意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要报仇,唯一能够帮她的人,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刘太后。 刘太后在先帝豫宗死后扶持如今的皇帝登基,掌握实权多达十年,哪怕如今皇上一步步将权力收归,但是东北、西北的兵力依旧不是他所能完全掌控,更别说还有西南的云州,言霄的父亲言奕几乎就是个土皇帝,握着手下无数的精兵强将。 所以如今朝局越来越向对峙的局面发展,只是这对早已离心的嗣子养母仍旧没有撕破脸皮罢了。 刘太后在乎的唯一一样东西,她到现在也能看明白了,不是江山,不是朝堂,而是唯一的血脉,言霄的性命。 她苏容意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恰好就是能救他命的能力。 这当然是合作。 言霄的心里却往她不知道的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难道说,她这么不想自己死吗? 突然之间,他心里暖暖的,一时怔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太后没有理会一旁突然陷入发呆的言霄,她看着苏容意一对眸子。 神采奕奕。 这是一对有所图谋的眼睛。 但是刘太后并不讨厌这样的女孩子,不动声色的算计远比毫无掩饰的图谋更让人不喜,刘太后在朝堂上杀伐征战了一辈子,看惯了太多无欲无求光风霁月的人,心中却藏着更多的阴私筹谋。 所以当时刘太后知道言霄看中苏容锦的时候,她并不是特别满意,也许她真是和圣人一样的闺秀典范,但是刘太后并没有这个兴趣去了解她的内秀,她更喜欢简单直接的。 显然苏容意也是同道中人。 刘太后面对言霄以外的人,总是能很快拾起做太后高高在上的架子来。 「看来你有很多事情想要与哀家说。」 刘太后看着苏容意道。 苏容意笑笑,「什么都瞒不过您,不瞒您说,民女是薛姣的故友。」 刘太后明白了,言霄带她进来的目的。 「所以说,」她示意地上依旧跪着发抖的薛小姐,「这也是你的安排?」 苏容意摇摇头,「是谁的安排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的价值。」 「如今的价值?」 刘太后挑眉。 言霄还一直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温暖的幻想中,直到玉姑姑点点他,他才回过神来。 「人呢?」 他望了望四周。 玉姑姑已经轻声叫薛小姐起了。 「里头,您啊,怎么就发起呆来了?」 玉姑姑帮薛小姐拍了拍衣裳,薛小姐忙后退着说不敢。 怎么还聊到里头去了?连玉姑姑也不叫伺候。 言霄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错过太多啊。 刘太后在会客的小厅后面有个小隔断,这里安置着一张小几,窗口对着外头的花木,午间的时候刘太后喜欢坐在这里喝杯茶。 「你继续。」 苏容意口齿清晰地说:「真的薛小姐在冰窖里,这事您知道,皇上知道,镇国公和言少爷都知道,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承认,因为皇上威势所在,可是真的有时未必是真的。」 苏容意顿了一顿,「您说外头的才是真的薛姣,外人同样也不敢说她说假的。」 刘太后似笑非笑,「皇上能这么容易糊弄?冰窖里……」 「这很简单。」言霄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让真的消失,假的自然就是真的了。」 第94章 刘太后叹气,「这是救命的稻草,皇上可如何会放过你?」 「外祖母,这不是为了皇上。」言霄道:「这是为了你。」 刘太后蹙了蹙眉。 「这事是件大把柄,但是如今,皇上看准了您和他坐一条船,所以……」 苏容意接口:「这也会是您日后的大把柄。」 言霄笑看她一眼,「所以,您要克敌制胜,就要把这个把柄扭过来,皇上是皇上,可他也不能指鹿为马,谢邈把这事做得很细致,可也是因为太细致,没有外人可以证明这位薛小姐是假的,一旦您握住了这一点,皇上只能吃这个暗亏,而外头那位替身,也能好好让谢邈不痛快一阵了。」 刘太后叹气,「可是一旦如此,许清昀的病……你知道的,皇上他必然对你我……」 「外祖母。」言霄挑眉,「有这位苏三小姐在,您完全不用担心许清昀会这么快死。」 这样他们就握住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倒是信誓旦旦的。 「况且难道没有这件事,您和皇上就打算母慈子孝地去见先帝?」 早晚要翻脸的,还不如在手里握点筹码。 「臭小子。」刘太后忍不住骂道,「哀家这么束手束脚,还不都是为了……」 「为了我。」言霄举手投降,「我知道我知道。」 刘太后转向苏容意,「苏三小姐,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苏容意突然跪下,「民女只求谢邈此人,身败名裂。」 「你竟与他有这么大的仇?」 刘太后蹙眉,这女孩子身上戾气太重。 「他为名利权位,杀害青梅竹马的表妹薛姣,实是畜生所为,天地有情义,我与薛姣之间有难以言喻的交情,哪怕拼上民女这条性命,也定要慰她九泉之下亡魂!」 刘太后哂然。 言霄摸摸下巴,觉得以她的个性,恐怕不止是要谢邈身败名裂这么简单。 刘太后抬抬手,「起来吧,也不知怎么想的,也不怕哀家治你个妄言之罪……」 言霄立刻道:「这不是还有孙儿在这嘛……」 说罢又立刻咳了一声。 刘太后笑看他一眼。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伪妆记》卷一 作者:小沙包 02、《伪妆记》卷二 作者:小沙包 03、《伪妆记》卷三 作者:小沙包 04、《伪妆记》卷四 作者:小沙包 05、《伪妆记》卷五 作者:小沙包 06、《伪妆记》卷六 作者:小沙包 07、《伪妆记》卷七 作者:小沙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