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妆记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苏容意挑亮了油灯,更仔细地读这则故事。 故事中的主角言午夂是一个家贫却勇武过人的砍柴少年,机缘巧合在山中救了一位受伤的老妇人,老妇人答应他一定会给他最好的补偿。 看到这里,苏容意以为这老妇人多半是山精妖怪变的,可是后来的发展却出乎她意料。 言午夂没有把老妇人的承诺当作一回事,直到有一天他的家乡被洪水淹没,他便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他投靠京城的姑父姑母,可是却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 有一天,一个美貌少女找到他,自称是当日那位老妇人的孙女,前来报恩,要嫁他为妻,并为他完成梦想。 言午夂道:「我的梦想只有一个,敛尽天下财富。」 少女笑道:「这有何难。」 故事却不同于以往类似于少女会「点石成金」或者凭空变出法宝这般的路数,竟是成了一个惩恶扬善的故事。 可是明褒实贬,字里行间,笔者还是流露出对言午夂的不屑。 这少女确实不同凡人,只要言午夂带着她到哪户为富不仁的地主家做工,这地主就会变得疯疯癫癫,神智不清,言午夂作为惩治恶地主的英雄,每回都将地主的大部分家财散尽,自己只留很少一部分,包括对苛待自己的姑父姑母都是如此,可是因为他做的是好事,反而受了很多人爱戴,没人追究原因。 他自己渐渐地也成了一个饶有身家的小地主。 只是言午夂还是很困扰地问少女:「这离敛尽天下之财还有多远呢?」 少女道:「快了。」 可是言午夂却等不及十年二十年,他说:「京城的第一大富豪,拥有全天下一半的财产,哪怕得其十分之一,我也是无人可比了。」 于是二人又如法炮制,到大富豪家中做工,可是这一回事情却不一样了。 原来是富豪家中的千金相中了年少英俊的言午夂,而富豪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他娶了这位小姐,家产一样唾手可得。 而这时,少女也十分遗憾地告诉他,因为这富豪是个大善人,并不是奸恶之徒,她不能对他施法。 她告诉言午夂,自己其实是天上的九天玄女,感于他的善心下凡来同他做夫妻,只是仙人并不能为恶人间,因此不能满足他的愿望。 言午夂如此就更加坚定了心中迎娶富豪小姐的想法。 故事到这里,虽然有些奇怪,可好歹也算传统,只是苏容意再看下去,却发现这故事竟是与其他神怪故事有很大的出入。 言午夂对少女说:「既然你不能帮助我敛尽天下之财,那就助我得青春不老之术吧。」 少女便说:「听说喝仙人之血可得青春长生。」 言午夂果真动心,随即将少女软禁,喝了她的血。 谁知他没有如愿,少女笑道:「喝我的血后,你自能青春不老,且你的子孙皆是如此,因为你们断断活不过二十五岁。」 言午夂大骇。 原来少女早知他琵琶别抱,所说不过为诱他喝下自己的血而已。 少女说完那话立刻死去,而言午夂…… 更出乎人意料,他并没有死。 结尾时言午夂迎娶富豪小姐,成为天下首富,与人谈起少年时上山砍柴时的往事…… 竟是一场梦。 苏容意放下《建元野话》,深深地思索其中深意。 梦想是敛尽天下之财的言午夂,就指渴望得到江山的太祖许攸,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他的千金小姐妻子,就是太祖的结发妻子昭仁皇后。 昭仁皇后的父亲是前朝兵马大元帅,封疆大吏,在前朝末期拥兵自立,且爱广结善缘,引了许多年轻人去投军。而许攸虽然不是他帐下出身,可是后来他差点被朝廷围剿地险些功亏一篑时,搭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就是这位元帅。 苏容意沉吟,那么被抛弃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九天玄女未免太可笑,青春长生之术听来也很无稽。 但是喝了少女的血…… 这一点让她很在意。 她立刻动手又去翻旁的书,正史野史。 野史中会描述太祖年轻时风流,常有美女伴其侧,只是得遇昭仁皇后,便再无此流连花丛之举。 正史也提到过,太祖重情义,厚葬伴驾多年妾室,常哀恸,后即慰之,乃止。 哪怕在四处征战中,常常还会看到有这般描述: 太祖伤肩胛,药少,赐同袍,己不受。婢入帐,跪泣,众将同泣,太祖方受。 第2章 在军营里受了伤,正在上演同袍情深的时候,怎么会有婢女哭泣? 随军也带着的女子,必然不可能是一般的婢女啊。 如此种种,可以看出,虽然身份不尽相同,可确实说明太祖许攸在登基前,身边有过女人,而且应该是同一个,是一个感情甚笃的情人。 所以《建元野话》上的这个故事,苏容意断定或许有七八分真。 她揉了揉眼睛,心中有些起伏,找了那么久,终于能够看到一些线索了。 如果真的有那个女人,她一定也是为了报复太祖的薄情,用了什么方法,让太祖以及子子孙孙都身患绝症。 苏容意突然觉得脊背发麻,难怪写作九天玄女,除了仙人谁会有这样的本事,蛊毒都不能延续几百年啊。 还有,最后的时候,这个故事用一个梦做了交代。 戛然而止。 更像是没有交代清楚后来的事情。 或许是写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便用了最好的借口,一个梦,来结束看似荒唐的一则故事。 但他是几百年前最直观的见证人,那个女人…… 到底是什么人呢…… 门外突然有响动,有人扣了扣门,「苏小姐,您还没好?」 「好了好了。」 苏容意吹熄了油灯,利落地把《建元野话》上的这则故事撕下来藏在怀中,快步走去开门。 门口的小太监怯怯的,「您要找的书找到了吗?」 苏容意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不过很多古籍珍贵,我一时多看了两眼就入了迷,这才忘了时辰,让小公公难做了,抱歉。」 「没事没事。」小太监道:「只是天快暗了,这里要上锁,您还是快回去吧。」 「多谢了。」苏容意朝他笑笑。 「小姐去哪儿了呀?」 鉴秋见苏容意回来,问她道。 苏容意见她正在收拾东西,感慨于这丫头的急性子,便说:「家里还没向皇后娘娘请旨吧。」 说明她的归期还未定。 鉴秋想了想,「小姐明天不是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吗,说不定皇后娘娘自个儿就会提起了呢?」 苏容意笑道:「叫人赶出去这么让你开心?」 鉴秋忿忿地搁下手里的东西,满脸不甘: 「小姐在宫里担惊受怕的不算,还经历了逆王逼宫这么大的事情,连皇后娘娘都说小姐有勇有谋,当夜护得披霞殿上下周全!可是府里呢?却觉得小姐是累赘,是麻烦!他们安安全全享受着如今的平安,连四小姐和六小姐都说了好人家,回过头来却对您不管不顾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真是气死人了!」 她越说越气,恨不得苏容意立刻就回苏府,然后和苏容迎苏容卉大太太等人唇枪舌剑的大战三百回合,打得她们落花流水。 苏容意看着她快爆炸的样子,反而很从容,「他们觉得我是累赘,难道我就是累赘吗,鉴秋,你放心,他们不把我当作家人,我也没有把他们当作家人,但是苏家还有头脑清楚的人,我即便回府,也不会受到苛待的。」 鉴秋以为她说的是苏太夫人,蹙眉叹息道:「太夫人对小姐是不错,可是一旦遇到大事,太夫人想的永远是几位老爷,还有大少爷二小姐,小姐你就只能往后排了……」 「真是个傻丫头。」苏容意笑她。 苏容意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和怜惜,别人的喜欢对她来说既不是雪中送炭,也不是锦上添花,她更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只为了博得别人对她看法的改观,所以她才能如此平静。 她又不是活在别人的看法里。 和苏家,尽量做到,两不相欠吧。 夜里梦中的时候,《建元野话》上的那则故事却一遍遍的,以更清楚的形势在她脑中上演。 书中明明只有几笔带过的少女的脸庞好像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尤其是结尾时,她满脸是血的,狰狞地、凶狠地对着昔日情郎恶毒地诅咒着,她的眼睛,如狼一般凶狠嗜血,幽幽闪着冷光,鬼魅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你世世代代的子孙,永远都会像你一样,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死于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中……」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 接着便是狂烈而绝望的笑声,凄厉可怖。 苏容意从梦中惊醒,感觉自己一头的冷汗。 故事里的少女并没有她梦中那般可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相信,如果真有那个女人存在过,她应该是像梦中那样吧。 第3章 天快亮了。 苏容意索性起身,把藏起来的几页纸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这个故事是关于太祖的故事,并没有谢家什么事。 所以谢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呢,谢家嫡系的血能够延缓皇室子孙的死亡。 这是一种怎样奇怪的方式。 会不会谢家和这个女人有关呢? 她揉了揉眉心,还是想不明白。 距离太祖活着的时间,毕竟已经几百年了啊。 若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她有信心,即便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能推断出可能的结果。 但是这是几百年前的人的故事,只能碰运气了。 天亮之后,苏容意去见了许嬷嬷。 许嬷嬷已经向皇后请了旨,等到替杨妃守过七七后,她就要出宫还乡了,毕竟她也这么大年纪了,能回故乡去颐养天年,也算落叶归根。 「小姐想问常老先生?」 许嬷嬷很奇怪,仔细想了想,原本她就不太清楚那么个人。 「皇上相信丹药之术,这常老先生,听说是个还俗的道士,皇上为什么信重他,这我们也不知道了。寻常他也就帮皇上配些丹药,算半个太医院的人,但是你也知道,正经的马太医他们,可看不上这些旁门左道。」 苏容意当然清楚,这人也就是从前用谢微和薛姣的血帮四皇子制药的。 「那他现在呢?」 许嬷嬷压低了声音,「小姐,您也是知道的,从前皇上是很相信渭王的,而渭王比较精通长生问仙之道,这人多半是他找来的,现在他被砍了头,这人,当然皇上也不会留在宫里了。」 苏容意倒是不这么认为,皇帝和渭王的兄弟之情本就满是猜疑,皇帝用的人,还是给自己最重要的儿子配药,肯定是他自己信任的人。 不过如今许清昀身上的蛊已经解开了,想必这人留在宫里也只会留下把柄,因此被送出宫的可能性大些。 苏容意叹了口气,又断一条线索。 「嬷嬷,您知道不知道,有哪些老人是在宫里待了很久,比较了解宫里的?」 许嬷嬷想了想,「小姐,宫里的老人,那就只得是先帝时候留下来的人了……恐怕只有太后娘娘宫中的何老公公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尚衣局里的陈嬷嬷,叫得上名字的我也只知道这两个了。」 许嬷嬷毕竟是跟着杨妃才到了今日的地位,她和那两位比起来,也算年轻。 苏容意谢过许嬷嬷。 太后那里的何老公公,她总归能趁着去给刘太后请安的时候问几句,她听了许嬷嬷的话,便先去了尚衣局。 尚衣局里的女官对她也都还算客气,毕竟杨妃这一回故去,皇帝给了她很大的体面,用贵妃之礼下葬,而皇后也亲自嘉奖了苏容意。 知道这位小姐还算得主子们青眼,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苏容意也算是有准备,鉴秋手里提着食盒。 「披霞殿中的许嬷嬷,让我们送些糕点来给陈嬷嬷尝尝。」鉴秋嘴甜,又姐姐长姐姐短的把那些宫女哄得很开心。 本来这些老嬷嬷们的交情,年轻一辈的也不甚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官自然领了她们主仆二人去见陈嬷嬷。 陈嬷嬷在尚衣局里住着独门独户的一间小院子,苏容意很奇怪,这身份应该是相当高了,可是她为什么这把年纪都不回乡去? 年轻的女官向她们解释:「嬷嬷为三朝皇帝陛下都做过龙袍,她做的龙袍是顶顶好的,当今皇上也是最喜欢不过,从前的时候,从寝衣到朝服,都是嬷嬷做的,如今她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但是本事还在,那针头线脑的叫她一摸,就能说出哪里哪里不合皇上心意,就是如今的李尚宫也是嬷嬷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嬷嬷无儿无女,家乡如今在哪儿怕是都找不到了,因此她也不想着出宫,住在宫中教教咱们,平时也有我们这群小的给她热闹热闹,皇后娘娘仁善,曾经亲自发过话的,宫里自然会给嬷嬷养老送终,绝不会赶嬷嬷出去的。」 鉴秋赞叹:「好厉害啊。」 素来做奴才的,他们这些做内务的肯定不如贴身伺候的风光体面,地位也高,甚至如黄全贵这样的大太监在宫外都是有气派的府邸的,而像陈嬷嬷这样受皇帝皇后器重,却几十年如一日窝在尚衣局里做自己的事,确实让人敬佩。 苏容意两人见到了陈嬷嬷,不大的屋里整整齐齐的,陈嬷嬷正在桌前举着两块布料细看,几乎凑到了眼睛跟前。 第4章 「嬷嬷,是披霞殿的许嬷嬷请人来问候您。」 陈嬷嬷眯了眯不好的眼睛,大概有些记不得许嬷嬷是谁,只是「哦」了一声。 「坐吧。」她苍老的声音响起。 苏容意见她眼睛不方便,亲自帮她倒了一杯茶。 「嬷嬷辛劳,在自己屋里也惦记着替前头选料子。」 陈嬷嬷笑道:「宫里的小丫头片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旁边的女官捂嘴笑道:「嬷嬷,这是苏太师家的小姐,可不是小宫娥。苏小姐,您慢慢坐吧。」 说着就出去了。 陈嬷嬷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变化来,她确实对外界的事情不太关心,苏小姐不苏小姐的,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苏容意递上了糕点请陈嬷嬷享用。 陈嬷嬷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苏容意笑道:「嬷嬷想说,这糕点太好,您受不起吗?」 陈嬷嬷点点头,「毕竟也在宫里混了几十年了,宫里的人做事我还不清楚吗,这糕点是小姐精心准备过的,却拿来给我这个老婆子吃,一定是特意有话要同我说,你的主子是谁?」 苏容意笑道:「疑神疑鬼也是宫里人做事的特点?我没有主子,披霞殿杨妃娘娘已经过了头七,马上我就要出宫了,嬷嬷不用担心,今天来见您,只是因为您可以算作如今宫里最有资历的老人了,我只是喜欢听故事,这次来,只是想听您讲讲过去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 陈嬷嬷楞了一楞。 苏容意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是啊,听听宫里的传说……」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陈嬷嬷想,「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太祖皇帝……」 陈嬷嬷道:「太祖皇帝时期的传说?这也太久远了……」 苏容意在心中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找不到别的线索了吗? 陈嬷嬷却没送客,她继续说,「倒是有一桩传闻。我小时候进宫的时候,倒是曾听姑姑们说过,宫里有怨灵,还是太祖时期的怨灵,我不明白,问她们为何说太祖时期的怨灵,她们说……」 说什么呢?苏容意的心顿了一下。 「因为太祖年轻时用巫术杀了这座宫殿里的前朝余孽……」 这座宫殿是在前朝旧址上翻盖的,许多屋宇还保留着前朝的设计。 「巫术,余孽……」 苏容意喃喃道。 陈嬷嬷不知她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又道:「近些年这种话也没有人再提了,太祖皇帝厌恶巫蛊之术是人尽皆知的,想来也不过是姑姑们空穴来风……」 「她们有没有说太祖皇帝为什么厌恶巫蛊?」 苏容意追问。 陈嬷嬷道:「这便不得而知了。」 苏容意沉吟,又问陈嬷嬷,「关于太祖皇帝的故事,您还知道多少?」 陈嬷嬷不由笑道:「我都是小时候听来的,自己又能知道什么呢?」 陈嬷嬷以为这小姑娘崇拜太祖,便千方百计地打听太祖的事来听。 「再有旁的事情……也是说些太祖与昭仁皇后的情深意重,或者对待初代镇国公的体恤了。」 「请您都说说吧。」 陈嬷嬷知道她想听一些书上看不到的,就说起另一桩传闻:「传说太祖和昭仁皇后夫妻情深,只有太宗皇帝一个儿子,而太祖皇帝的兄弟们却子嗣兴旺,我听姑姑们说,是因为得罪了上天,遭了嫉妒……」 这听起来也是没根据的。 陈嬷嬷感慨:「大概这深情也是有遗传的,太宗皇帝也是情种,只得了一个儿子,就算到了豫宗皇帝,与太后娘娘之间也是难容下半个人,只是这子嗣上确实也艰难,上天大概早有安排……」 苏容意打断她,「帝后情深遭天妒,嬷嬷信吗?」 陈嬷嬷的笑容中有几分欣赏,「我这年纪,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你这年纪,应该信。」 虽然她看不清眼前这小姑娘的相貌,却感觉到她整个人的气度十分不同,落落大方,自然随和。 苏容意笑笑,她也不信。 低下头的眼中闪过阴霾。 陈嬷嬷倒是提醒了她很重要的一个细节。 一直以来,她没有细想过一个问题。 当今的皇帝被接回宫前,出生在一个已经落魄地要去卖草帽的家庭了,堂堂皇室子弟,为何越来越不济?像他一样的人在这天下还有很多,只是混于市井,再也不是贵族。 第5章 这是因为,大周朝的祖制,王室难以授封,第一代的亲王们自然好些,可是他们的王位不能传给儿子,儿子们必须同样建功立业,入朝为仕,为将为帅各凭本事,他们比贫寒子弟多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所以大周的贵族外戚家族不多,而世家更多。 如此几代下来,皇帝嫡系几乎秉持着一脉单传,从前就疏远的亲戚越来越疏远,到最后,这些祖先都封王的宗室们,彻底沦为普通人。 太祖为什么要定这样的规矩?大周难道养不起宗室吗? 原因很简单。 苏容意冷笑。 看来他果真没有史书上写的这么光风霁月,磊落光华啊! 太祖避宗室如蛇蝎的原因是什么呢? 只有一个。 他很可能知道自己的后代在子嗣上非常艰难。 如果一代皇帝只有一个儿子,或者儿子们都身体羸弱甚至短命的话,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一旦宗室中有权者想谋夺帝位,他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断绝皇室嫡系血脉,必然继承人就只能从宗室过继。 从此江山易主,对百姓来说,一样都是许家天下。 这是再顺理成章的事,连谋逆都算不上。 最好的例子,如今就摆在眼前,渭王和皇帝就是如此。 所以,太祖很可能是因为预见到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便逐步压缩宗室的权力,最后让他们脱离皇室,再无可能和自己的子孙争位。 真是深谋远虑啊。 但是这也更说明了苏容意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太祖的病根本不是遗传而来,他的弟兄们也都是正常人,只有他一个人,会生出短命有疾的后代,而且他自己,更是非常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 「小姐?」 鉴秋在后头看不过眼,点点她的肩膀。 苏容意才回神过来。 「嬷嬷,对不住,我一时走神了。」 陈嬷嬷也不介意,喝了口茶。 「嬷嬷还提到太祖皇帝对先代镇国公的体恤,这里头又有什么故事吗?」 陈嬷嬷道:「这就不是什么鬼怪传说了,第一代镇国公原先是奴隶出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后来跟了太祖起事,就翻身做了一品国公……」 「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好几次遇到先代镇国公进宫,极瘦弱清俊的一个人,倒是不像能做大事的。」 陈嬷嬷叹了口气,「听说祖祖辈辈就是这样,也是根子上就不强健,初代镇国公奴隶出身,真能有大勇大谋恐怕也难,因此我小时候听姑姑们说,太祖皇帝是因为感念于镇国公府的恩情,才封了这么个爵位给他。」 镇国,镇国,这两个字何其重啊! 苏容意听说陈嬷嬷遇到过先代镇国公,心绪一时有些乱。 她曾经以为的,那个短命的舅舅吧…… 「嬷嬷,您见过先代镇国公,他是什么样子?」 陈嬷嬷说:「什么样子,病怏怏的,倒是经常能出入先帝寝宫,人也和气,见到那些小宫女也会笑,温声细语的,我听说他的遗腹子如今倒很出息,也算是给祖宗扬眉吐气了……」 陈嬷嬷感慨,大约这天下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命中带煞的,皇室这般,镇国公府也是这般,子嗣凋敝。 苏容意悄悄握紧了拳头。 「不过后来,」陈嬷嬷继续道:「先帝突然下旨不让先镇国公进宫了,没多久他就传出了病故的消息,随即先帝也就病倒了……」 前后脚,真是凑巧。 这很好理解,豫宗大概难过心中那一关,先镇国公身体不好之后,他便再也不让其进宫放血了,而先镇国公过世后,面对两个襁褓里的孩子,豫宗也不忍心,便自己拖着病着,没多久就驾崩了…… 苏容意只能干干地吐出一句,「大概先帝和先镇国公君臣之谊也很深厚。」 陈嬷嬷叹了一句:「毕竟是从太祖时期就有源头可循啊……」 苏容意心中隐痛。 她虽然一度不想承认,可是她嘴里口口声声那个先镇国公,很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会长什么样子,她还是忍不住会好奇,他做过什么事,她还是会想知道。 她整了整神色,停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忘记这是什么地方。 能够问的话基本也都问完了。 「嬷嬷,谢谢您,我听到了很多东西。」 「也没有说什么……」 第6章 陈嬷嬷想,自己也不过是个尚衣局的老宫女,能知道些什么深宫秘闻呢,看来这苏小姐真的只是来听自己说故事的。 奇怪的孩子。 与陈嬷嬷辞别后,苏容意回到披霞殿,整理了仪容,便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经历了大难,皇后整个人显得更为苍白病弱了,她看着苏容意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她指的是渭王大乱,她守住披霞殿一事。 「逆王胆大,想挟杨妃和四皇子母子要挟皇上,多亏你这孩子机灵,杨妃才能幸免于难。」 苏容意并不能把渭王和杨妃的事情照实说,否则她判断,皇帝觉得自己戴绿帽事小,杀光披霞殿所有人和自己才事大。 因此她和许嬷嬷统一了口径,另编了一套说辞,至于披霞殿其他人,本来也就不知其中内情。 好在皇后不似皇帝般多疑,也不至于在大乱之夜还猜到男女风月之事上,只是安抚了披霞殿众人,给了苏容意些赏赐。 「孩子,你和本宫说,你最想要什么赏赐?」 皇后微笑着看她。 苏容意道:「娘娘已经赏了东西给我。」 皇后眼中笑意深浓,「傻孩子,那是本宫给你的,不是你要的,你这般心性,那等金玉俗物岂不是玷辱了你?」 苏容意直觉皇后此话有试探之意,她道: 「娘娘如果真让我说的话……」 她顿了顿,「我只求自己、祖母,苏家的每一个家人都平平安安。」 皇后眼中略有动容,「好孩子。」 她又说了一遍。 「你家中早已递了牌子进来,如今杨妃走了,本宫也不能强留你下来,明日你出宫归家,自然有本宫给你做倚仗,你从宫里出去,定然风风光光的,谁都不会为难你。」 苏容意笑了,看来没有答错,便行了大礼叩谢。 「明早记得去琼华殿别过太后娘娘。」 皇后又添了一句,苏容意再次应道,便退下了。 她走后,皇后身边的人问道:「娘娘既然想给苏小姐恩典,何不指一门婚事给她?」 祈求家人平安这种,不过是句空话罢了,讨好讨好长辈而已。 世上哪里有不想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人呢? 而苏家那边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他们也是在等着皇后主动开口。 皇后叹口气,「我虽然是中宫皇后,可是能做的事又有多少呢?这是皇上吩咐过的,苏容意的事,本宫可管不了!」 左右皆惊。 皇上为什么要吩咐这样的事? 这样一个女孩子,日理万机的皇上竟然记在心里了? 果真不简单啊! 第二天,苏容意收拾齐整,就去琼华殿拜别太后。 先前她一直在杨妃身边,与琼华殿这里自然也得出于避嫌,不能交往过密。 不过刘太后对她,倒是一直是很和气的模样。 「要回家了,也不知道你家里会不会……」 刘太后还没和她说几句话,突然语气就陡然一转,朝她身后道:「你在后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还不出来!」 苏容意蹙眉没有回头,别的宫人却忍不住都掩嘴笑起来。 原来是言霄躲在帷帐后面,那帐幔正被他扭得一动一动的,立刻暴露了行踪。 刘太后就知道他不会消停,也不知怎么就吃错药了,突然还害羞起来了。 言霄咳嗽了一声,假装没这件事地走到刘太后面前,从侧面看,却能发现他耳朵红了。 「给外祖母请安了。」 刘太后没好气地道:「苏三小姐要回府了,你没什么要说的?」 言霄忍不住向刘太后投去莫名其妙的一眼。 他要找她,去苏家找好了,又不是宫里才能见到她。 虽然吧,苏家现在应该不太待见他,但是不待见他又不能奈他何的人他这世上可多了,苏家就是要排队还得排一阵子。 完全不放在心上。 所以…… 「一路顺风。」 他转转脖子,对苏容意道。 「……」 苏容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从宫里到苏家也就两盏茶的路程。 刘太后旁边的玉姑姑和何老公公也绷不住了,都揶揄地笑看着言霄。 言霄被他们看得心头发毛,反而气呼呼地一扭身: 第7章 「我走了!」 来得快去得更快。 堂中几人包括苏容意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走了也好,刘太后还能和苏容意正经说几句话。 刘太后叹了口气,「那孩子最近总这样,你别见怪……」 苏容意点点头。 他似乎不那样才是奇怪。 「鉴秋。」 她唤了一声,鉴秋便把东西递到了玉姑姑手里。 「言少爷的药大概已经吃完了,这是新的。」 鉴秋看着苏容意拢在袖子里的手腕,眼神又是一黯,看着手里的药瓶更是气得恨不得砸了它。 可是她知道自己要忍住冲动,砸了小姐一定也是不会怪她,然后重新做一份的。 因为小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刘太后还不太知道苏容意也是通过自己的血来救治言霄,以为她真有什么高超的医术,立刻兴高采烈地就让玉姑姑好好保存住了。 刘太后对苏容意道:「你放心,今次你出宫必然不会像上回进宫时一样,谢邈虽然如今得皇上器重,可他到底还没胆子来和哀家硬抗……」 太后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原本哀家想给你讨个封诰,做个从二品的县主也就是了……」 鉴秋在一边瞪大了眼睛。 也、也太大手笔了吧…… 不愧是皇家啊,就是财大气粗,二品县主说给就给! 苏容意倒是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只等着刘太后继续说下去。 刘太后带着几分歉疚,继续道:「不过哀家虽然是太后,但是我和皇后只能封个诸如后宫女史,未免没有意思,县主封诰还要皇上首肯,经过礼部核实,你家中还有长辈,你祖母是从一品的诰命夫人,你没有母亲,继母无封诰,你伯母也只是个三品诰命,礼部批复,你怕是不能越过她们。」 鉴秋又改为撇撇嘴,原来是没成。 这话说得漂亮,但是苏容意不傻,她倒不是在意诰命不诰命的,即便封了,她恐怕也无法享食邑,不过是个虚衔罢了,而她又从来不喜欢这些花腔,封了倒反而平白受姐妹忌讳。 但是太后传递给她的意思,礼部不同意?其实就是皇帝不同意。 这种封诰,你说真也是真,说假也是假,皇帝一句话,什么规矩都不用守,这说明,是挡在了皇帝那。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动,难道皇帝盯上了自己? 关于谢家那件事,他发现了什么吗? 想拿自己做谢家的把柄吗? 苏容意蹙眉,觉得身上寒意骤增。 刘太后见她沉思,以为她心中有些可惜,但是也没劝她,因为在她眼里,若苏容意能嫁给言霄,这诰命的事,以后那就都不是事。 「哀家在这方面不能补偿你,但是别的方面……起码拦住谢邈的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刘太后道:「我让姚之安选了四个金翎卫的人给你做侍卫,这几个人只有你能调动。」 苏容意诧异,金翎卫人数本就不多,四个也不少了。 「但是这是您的亲卫……」 她当不起。 刘太后笑道:「没什么当不起的,你救了霄儿,难道哀家连护你周全都做不到吗?你放心,这四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保你片刻安危还是可以的,若是再有大动静,自然,霄儿他父亲在金陵也不是没有人手,总之谢邈没这么容易伤到你了。」 苏容意笑笑,也不强行拒绝她的好意了。 经过这次之后,其实她觉得谢邈不会再做出派人掳自己这样的事了。 他也不急在一时了。 不过,有这几个人,总比秦护卫几个要好,狐假虎威的感觉大概不错,苏家也没人敢拿自己怎么样了。 「那就多谢娘娘了。」 苏容意看见了太后身边的何老公公,刚想开口请求借几步说话,却又止住了话头。 关于太祖的传言七七八八也就这些了,陈嬷嬷把能说的也都说了,他未必知道更多。 何况这是太后身边的亲信,若是让刘太后知道了,想到过世的丈夫和女儿,和外孙言霄…… 还是不太好,免得给老人家误导。 毕竟她头绪也不多,还是自己慢慢查吧。 苏容意的眼神回到刘太后身上。 是啊,为什么到了这一代,刘太后生了女儿,却不是儿子呢? 以至于太祖许攸最担心的事,皇位旁落,还是发生了。 第8章 这一代为什么会有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 她叹了口气。 何老公公看着苏容意退出去,轻声对玉姑姑道:「这小姑娘莫不是认识我,眼神竟在我身上打了好几个转。」 且还十分凌厉。 玉姑姑也不知其意,只能说:「大概是瞧您面善吧。」 苏容意回府的阵仗虽然算不上很张扬,可是毕竟皇后和太后都亲自叮咛过,会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府,因此到底一行人在路上也很引人注目,尤其是金翎卫的四个孔雀郎,个个都是高大威武,英姿飒爽,惹了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侧目。 苏容意倒是真的不喜欢这种太受瞩目的感觉。 人人都朝这位苏家的三小姐投来欣羡的目光。但是显然,苏家并不是很欢迎她。 二门处不知为何堵了一堆婆子丫头,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原来是苏容迎和苏容卉带了一堆人在门口堵苏容意。 「她又不是没有好去处,还回来干什么,我说错了吗?那个害人精!」 苏容迎的声音嚷嚷地老远就能听到。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太太带着太夫人一早就出门去上香了,因此也没人来管苏容迎的撒泼。 前一天大太太才和她说,可能和太常寺柳家的亲事得缓缓。 苏容迎对太太太还是相当感激的,她心中自然以为这都是被苏容意所害。 眼看着她自己也快十七了,年纪再大嫁过去,夫家岂不是会看低自己,夜里想想都辗转反侧,怎么不急。 苏容卉虽然在一旁拉着她,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哪里是拉着,分明是帮腔。 「四姐,有些人脸皮厚,就是知道不受家人欢迎,还是会回来的,咱们拦着门也没用!」 她俩身后还有两个苏家本家的堂小姐,也是跟着凑热闹。 见到苏容意的人过来,喧闹的声音就更响了。 苏容意蹙着眉。 这些孩子,一段时间不见,大概又忘了教训。 那边厢看着她不言语,苏容迎和苏容卉的气势又高涨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名声怎么样!还敢大摇大摆地回府来!当时被祖父祖母送到庄子上的时候就该明白了,从哪来回哪去!现在从宫里伺候贵人出来了,倒知道回苏家来!也不怕给旁人添堵,脸皮真厚啊!」 苏容迎侧眼看着十步开外的苏容意,仰着脖子大声道。 反正她现在已经是太常寺柳家的儿媳妇了,苏家也不会让自己太难堪。 苏容卉在旁边努努嘴。 苏容意进宫陪伴杨妃,说来之前还是让她们很眼红的一件事,毕竟宫里的贵人,得了她们青眼,身价就不同了,可是没想到宫里出了渭王逼宫这么大的乱子,混乱过后杨妃还一病死了,苏容意这灾星算是什么都没捞着。 两人想着这点忍不住更要用眼角去看人。 苏容卉嫌恶地道:「四姐,有些人进宫伺候贵人倒是好的,就是怕闲不住,跟着还有些什么旁的人胡闹……」 苏容意原本见她们两个素日不太对付,没想到自己离家这么久,她们两个倒是感情好起来了,知道一起迎战自己,正觉得看得有点意思。 可是苏容卉这句话一出口,显然对她就已经不是冷嘲热讽,而是中伤了。 苏容迎也马上明白苏容卉所指。 宫里可还有个言霄呢。 她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脱口道:「是啊,六妹妹说的有道理,难怪有些人会被大表哥退婚,谁知道在人后做过些什么……」 她越说越过分,旁边的鉴秋听得手抖。 「太、太过分了……」 苏容意自己走上前去,苏容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想到如今苏容意才是落魄的那个,立刻又扬起头:「你想怎么样?」 苏容意朝她一笑,转而对着苏容卉。 苏容卉心中一突,仿佛才刚看见她,道:「三姐别来无恙。」 比起来还是她有礼貌些。 苏容意点点头,可是下一瞬,竟然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抬手就朝苏容卉脸上甩了一巴掌。 又是一巴掌,鉴秋在心里叫好! 所有人都惊住了。 苏容迎尤其,她立刻就想到了从前苏容意甩自己的一巴掌。 苏容卉咬牙,捂住脸,「你……」 两个人都说了,凭什么只打自己! 第9章 苏容意朝着已经呆住的苏容迎道:「以前甩了你一巴掌,这次是她,一人一次,也算公平。」 这算什么公平!苏容卉因为太痛,一时也开不了口说话。 苏容意随即转头,冷冰冰地对苏容卉说:「我替你母亲教训你,小小年纪,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外说,这里还有外人在,就敢随意诋毁姐姐的名声,怎么,你的好亲事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我……」 苏容卉含着泪想辩解。 苏容意冷笑:「别说你是无心,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就活该挨这一巴掌,有本事等太夫人回府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进宫伺候贵人就罢了,还有旁的什么人……你说说看,什么旁的人?我还应该去伺候谁?」 她的眼睛陡然锐利,看得苏容卉心中一突。 苏容迎看着苏容卉的样子,暗自咽了口口水,可是想到自己从前也受过她这一巴掌,心里就窝火,她苏容意算什么?府里的小姐都该看她脸色不成? 她怒道:「你们都死了不成,看六小姐挨打也就站着!」 她身后的婆子立刻明白过来,马上就甩着蒲扇大的巴掌朝苏容意打过去。 苏容意立刻退开两步远,「来人。」 她只轻轻说了一声,身后立刻蹿出四个男人来,身手敏捷,两下就把几个出头的妈妈紧紧地制住了。 那几个婆子也不知被他们捏住了哪里的七寸,都痛的呜咽起来,恨不得跪在地上求饶。 苏容迎看到这几个人立刻尖叫起来。 「苏容意,你不要脸!这里是后院,随便什么东西都敢往家里领,你还懂不懂廉耻!」 苏容卉一直捂着脸恨恨地盯着苏容意,手紧紧攥着。 她竟敢打自己,自己长那么大,还没有人敢打过自己! 眼看婆子们不能帮自己报仇,她立刻喊道:「去把外院父亲的护卫都喊过来!」 苏容意看着她们闹成一团,只对其中一个金翎卫道:「大哥,不知你腰间的鞭子能甩多响?」 那护卫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抽出手就把手里的皮鞭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挥去。 「啪——」鞭子破空。 无比响亮,满场立刻都安静了。 苏容迎满脸愤慨,苏容卉含着泪,两人看着苏容意的眼神都恨不得把她吃了一般。 苏容意不急不缓地说:「叫护卫?把这几个人都拿下?我看你没这个胆子!」 她转向苏容迎,「我不要脸,带几个护卫进后院?你张开眼看看,这里是垂花门,还没到后院里,而这几个人是太后娘娘金翎卫中的大人,个个有品级官衔在身,你苏容迎什么身份,也配称呼他们为‘什么东西?’」 金翎卫?太后给她的人? 苏容迎的脸色立刻变成了铁青,苏容卉也一下停住了。 原来苏容意真的这么受太后喜欢吗?!连贴身亲卫都能赏了她。 「你如何指摘我都可以,骂几位金翎卫的大人,岂不是把太后娘娘也都骂进去了?不要脸?你说,谁不要脸?」 苏容迎咬着牙,刚才甩鞭子的那护卫,悠悠又把鞭子晃了晃。 苏容迎冷汗直冒,只得侧身朝几人福了福,僵硬道:「几位大人,多有得罪。」 苏容意冷笑道:「我问你的话没听见吗,你刚才说,谁不要脸?」 苏容迎咬着下唇,看金翎卫那几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连后背心都湿了。 这可是太后的人啊! 她……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她大骂这几个人不是东西,还说苏容意带他们进后院是不要脸! 他们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太后下过旨的,她岂不是在打太后的脸? 苏容意却仿佛很耐心,静静地等着苏容迎回答他。 她果然不会让她道个歉就完事。 金翎卫那几人也不由感慨,小小年纪却这般深谙心理战术。 苏容迎的汗越留越多,可四周没一个人敢说话。 金翎卫四人和苏容意不会肯罢休的,她一定是要逼自己低头的! 「我……是我……」 苏容迎终于颤着嗓音开口,「是我不要脸!是我说错话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说罢她整张脸通红,满脸的泪,可是苏容意却对她没有丝毫同情,依然是冷冰冰的神态。 「既然这样,想必这几位大人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第10章 苏容迎如蒙大赦,捂着脸回头就哭奔而去。 她身后的人群立刻散了一半。 苏容意转向还捂着脸的苏容卉,笑道: 「六妹妹听到了,四妹妹刚才说谁不要脸?」 苏容卉咬牙,心中暗骂苏容迎丢脸,她自己可不一样,她是长房嫡女,和苏容迎这种庶房的嫡女可不是同样的身价。 她扬起头,「苏容意,你有太后娘娘做靠山,可是我是不会受你威胁而屈服的!」 苏容意笑了,还真是个孩子。 「我要你屈服做什么?你这孩子,说惯不三不四的脏话,你这张嘴,就算想给太后娘娘道歉,也是脏了她老人家的耳朵。」 她身后的金翎卫几人和鉴秋都弯了弯嘴角。 苏容卉满脸通红。 「你连及笄的年纪都没到,脑子里却尽想些男女龌龊事,这一巴掌我是教教你何为闺训,你若不听,日后必然吃大苦头,还有,别挑拨你四姐来和我作对,她没脑子我还能放过她,但是你心术不正,断断不能轻饶。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滚吧,回屋好好等你母亲回来然后再去告状。」 她一番话说得难听,可是苏容卉竟然半点都反驳不出来,整张脸都张成了绛紫色。 她……她竟然说自己脑子里尽想些男女龌龊事…… 好!苏容意,她敢说自己和言霄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吗? 呸,明明自己才是最龌龊下贱的! 她扭头,心中立誓,今日之仇,一定要报! 拦门的人都走光了,两个本家的堂小姐也都灰溜溜地走了,只剩苏容意一行人。 苏容意笑着对金翎卫四人道:「多谢四位大哥了,今日让我借着狐假虎威一把,等下让我的人请您几个去喝点酒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们,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过一阵子,这些忘了教训的人重新记起了教训,她也就太平了。 金翎卫四个人对她拱了拱手,心里却是真的佩服。 这小姑娘确实厉害,三言两语,把两个姐妹打得落花流水,声音都不曾高过半分。 难怪太后娘娘和言少爷如此欣赏她。 鉴秋陪着苏容意回房,屋里已经收拾地齐齐整整。 忍冬,叙夏,还有白旭的人杨氏,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院子等她回来。 苏容意没有让她们出去接。她吩咐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就算外头闹翻了天,她们也不会去管。 苏容意很满意。 忍冬道:「小姐,九小姐知道您今天回来,特地吩咐了准备了很多热菜糕点送来,本来她想要亲自等您的,后来我说,您回来疲累要休息,她就很乖地回屋了。」 苏容意淡淡地笑了。 世上果真还是有投桃报李之说的,那孩子本性纯良,虽然有个胆小怕事墙头草的母亲,可是性子却一直很秉正。 鉴秋很兴奋,跟忍冬和叙夏重复着苏容意刚才在垂花门口怒斥两位小姐的事。 脸颊激动地红彤彤的。 「好了罢,说得我像鬼怪一样。」苏容意无奈。 鉴秋却眼睛水汪汪的,充满崇拜地盯着她:「小姐,您太厉害了!对,就是不能让她们欺负您,不过小姐,为什么您说六小姐比四小姐更可恶呢?」 苏容意叹了口气,「苏容迎的母亲犯了事送了家庙,她父亲不喜欢她,弟弟又养在大房,家族对她的支持有限,因此她虽然愚笨,却不至于做出很多出阁的事,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替她收拾烂摊子。」 「而苏容卉就不一样了,如今谢邈风头正好,她大哥四哥也正春风得意,苏容锦坐稳了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加之父母宠溺,许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一个人往往后盾越强,做事就越放肆,何况她本来就没有她兄姐的聪明和能力……」 这次拦门的事,多半也是她撺掇的苏容迎,但是结果呢?受罚的大头还是只会是苏容迎。 鉴秋担忧道:「恐怕大太太这次要记恨您了。」 苏容意却不在意,「如果大太太和三太太一样愚蠢,那也是苏容卉的悲哀。如果她清醒些,及时约束女儿的规矩,倘或苏容卉这亲事还不会吹。」 鉴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大太太和苏太夫人回府后,自然不会不知道今天的事。 傍晚苏容意向苏太夫人请安,并且伺候老人家用完晚饭后,苏太夫人就问起了这件事。 「听说你两个妹妹今天不懂事,在垂花门让你给教训了?」 第11章 苏容意神色淡淡:「不知哪个传的话,让祖母误会。妹妹们和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怎么能说是不懂事和教训呢,真是下人胡说了。」 一番话轻描淡写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苏太夫人点点头,对于她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很满意,她看了一眼苏容意,却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个好孩子不错,可是她为什么总是让自己为难呢? 从前是和三房作对,现在却是和大房甚至整个苏家,这孩子的个性难道就不能和软些吗,要知道如今她老了,苏家未来是大房的,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日后的处境吗? 「可是茶烫着祖母了?」 苏容意见苏太夫人端着茶杯不喝,问道。 苏太夫人摇摇头,「好在你大伯母没有放在心上,你六妹妹那里也稳住了,但是意姐儿,你现在虽然得太后娘娘亲眼,但是也不能因此就随手教训妹妹……」 苏太夫人一直也都不太喜欢苏容卉,因此打了就打了,她也没想责难苏容意。 苏容意眉尖一蹙,看来大太太还是不明白。 固然大太太比三太太聪明,但是这件事上,她就犯起糊涂了。 对于大房来说,是开恩才不同苏容意计较,而苏容卉呢?她自然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因为她们觉得苏容意这一巴掌已经是给她的惩罚了。 对于孩子来说,尤其是苏容卉这样的孩子,父母不教育她她就永远不会知道错,别人教训她,她只会想办法报复回来。 所以苏容意叹气。事情是不会完的。 如果他们自己教不好孩子,那就以后让老天来教吧。 总会有让你懂道理的一天,用你自己的身体去撞南墙看看吧。 这反正不关她的事。 苏太夫人又对她说道:「你和你表哥的亲事,如今也结束了,你年纪不小,我会为你再物色一门好亲事给你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苏容意点点头,「祖母自然会为我考虑的。」 只是考虑完大房之后,再来考虑她而已。 见她神色淡淡,苏太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以为她心中还是有结,只能等日后慢慢化解了。 苏容意回府后的第二天,就是找薛栖。 谢邈曾经在宫里想以薛栖威胁她,她没有就范,后来苏容锦也提到过薛栖,说到薛栖已经不在镇国公府了,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苏容意知道,首先谢邈是不会为难他的,既然他不会为难薛栖,那他也不会有危险。 这孩子啊…… 她还是不能一下放下自己为他操了二十年的心。 毕竟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苏容意先到了花月春风。 铺子里的曹掌柜小林孙彪等人看到她都是热热闹闹的,就连一向爱跟她抬杠的孙彪都一反常态地没和她顶嘴。 「东家,您好久没来,这铺子里啊,都没生气了。」曹大掌柜摸着胡子道。 苏容意笑:「忍冬一直替我看顾着,你们也都让我很放心。」 曹掌柜感慨,看着苏容意的眼神却还带了点同情。 他知道白家和苏家退婚的事,想到了那位白少爷,不由替东家觉得心酸。 以为终于有了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没曾想发生了那么多事,到她被送去田庄上,又进了宫,两人定亲也快半年了,却迟迟成不了好事,最终却还是有缘无分。 苏容意倒是不能理解曹掌柜眼中的遗憾,她说:「邱大哥近日如何?听说嫂子已经生产了?」 曹掌柜笑说:「一举得男,是个大胖小子啊!」 伙计小林听见了插嘴道:「东家,幸好您出现了,正巧能赶上满月宴呢!」 苏容意也道:「我可是有罪过了,我都来不及给孩子打上把金锁。」 众人忙道:「不忙不忙,邱老板说了,您能来就是最好,他还指望着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苏容意在内心叹气,邱晴空夫妇是真的一直把自己当作救命恩人了。 在花月春风处理完一些事情,和大家一起吃了午膳,曹掌柜就偷偷地把苏容意拉到一边说话。 苏容意见他满脸不忍的神色,问道:「曹老,出了什么事?有人不好吗?」 曹掌柜也是个心地仁善的人,让他这么欲言又止的,一般都是别人的事。 苏容意以为是孙彪又犯浑了,想支银子去花街赎哪个相好。 第12章 没想到曹掌柜说:「您进宫的日子不长,后来忍冬姑娘听您的吩咐安排了一对祖孙从江宁县进金陵,请何小大夫代为照管,您还记得不记得这事?」 苏容意点点头,神色也一黯。 她不需要问,就知道二牛恐怕已经…… 曹掌柜叹了口气,「那孩子在您进宫后没几日就去了,忍冬姑娘一个人操持了他的葬仪,还管着铺子里的事,她自己都累得病倒了。」 苏容意倒不知道这个,看昨日忍冬的脸色确实不好。 是她有些为难那丫头了,回去要让厨房给她补补身子才行。 曹掌柜却继续说:「大概四五日前,那孩子的祖母也……去了……」 苏容意一惊,「二牛的祖母也去了?」 那老太太身体一向很好,没想到也这么快…… 苏容意知道人死灯灭,徒自忧伤也没有什么用,但是她发觉曹掌柜的脸色不太对,仿佛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曹老,是二牛的祖母有什么问题吗?」 曹掌柜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东家,这事憋在老朽心中不说难受……」 原来,忍冬病倒后,曹掌柜便看不过眼,就道二牛祖母的事交给他来照管,他是男人,又是个老头子,总比忍冬一个大姑娘常常府里府外两边跑来得轻松些。 二牛祖母在二牛死后,便身体一直不好,吃药用药都有何晏闻照顾,只是不方便行走,在花月春风后巷里赁的一个小院子里独居着。 可是没几天,二牛祖母还没病愈,曹掌柜说就有一个年轻人找了过来。 苏容意听曹掌柜描述了那人的相貌,算算时间,便猜到正是那时候出宫的初雪原。 原来他还找过二牛祖孙。 后来,二牛祖母就过世了。 「说起来,这事儿老朽都不敢告官府……」 曹掌柜神色惶惶。 苏容意当然知道,因为这是二牛祖母自己的选择。 苏容意想起初雪原那时候和自己说起的,他小时候看见祖父帮人家下蛊,因为是病患自己要求的,是他们自己不想活…… 想要个快活的死法。 这当然是犯法的,可是某些方面来说,却又是一种仁慈。 对于自己是罪孽,对于对方确是仁慈。 所以蛊术才会被认为是邪术吧。 二牛的父母早逝,只有他和祖母相依为命,可想而知他去世后,老太太会有什么想法呢,恐怕已经生无可恋了吧,再加之病痛折磨,自觉拖累苏容意等人,恐怕再也没有比一死更好的解脱方式了。 这也是初雪原为自己赎罪的一种方式。 老人家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大概就是快快乐乐地走。 曹掌柜叹气,「不过二牛祖母也确实走得很轻松……」 苏容意说:「既然是人家的选择,我们也无法干预。」 她毕竟不是救世主,没有资格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她想救二牛,可是没有成功,虽然遗憾,却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罪孽,那孩子没有福气,但愿来生能过得平顺一些吧。 曹掌柜却继续说:「那年轻公子托我给您带句话。」 初雪原还有话要和自己说吗? 那为什么不写在信里? 曹掌柜说:「他说,在江宁县的时候,那牧童是先误食了毒果。」 曹掌柜蹙眉,「没头没脑的,就说了这一句。」 苏容意却明白过来。 他要说的,是二牛在被他下蛊前,已经误食了毒果,所以他选择了他作为下蛊的试验品。 他之前大概一直想解释的,却又说不出口,在临走前,却又还是让曹掌柜带给她这一句。 心里其实也觉得委屈的吧,想让她知道。 金陵还有那两个被下蛊的人或许也有些什么别的原因被他挑中。 苏容意笑笑,可那又怎么样呢? 结果都已经在了,也无所谓追究责任和过错,她并没有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初雪原。 如今他大概应该也已经回到他自己的家乡了吧,苏容意自己的看法就更不重要了。 「谢谢,曹掌柜,我明白了。」 曹掌柜也不追问她到底这是什么哑谜,东家的事吩咐他的去做,没有吩咐的,他不用去管就是了。 苏容意离开花月春风,去了城外,一早就让鉴秋准备了黄纸瓜果,去拜祭甄老太君。 第13章 她没有被迁回西北和自己的丈夫合葬,或许是因为葬得匆忙,没有人想到吧。 毕竟薛家,如今也没有什么人会在乎她了。 看着墓碑上的字,苏容意突然有些出神。 她叫了这么多年的祖母,可是她和自己,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难怪她当时不肯认自己,谁会知道呢,以为薛姣死了,所有的故事都结束了,却没有想到她成了苏容意,让这个故事不得不继续下去…… 想必甄老太君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才会想要自欺欺人地一口咬定薛姣死了。 也因为她不是自己的亲祖母,所以她那时候才会自戕吧,想以这样的方式保全谢邈,解决他当时的困境,只是后来局破了而已,她的死,也并没有帮上谢邈什么…… 苏容意的手握紧了。 她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谢邈! 因为他才是自己的骨肉,而可以这么冷酷地不认她…… 但是甄老太君又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如果对苏容意没有半点亲情的话,早在最开始,自己向她坦白,苏容意就是薛姣时,甄老太君就可以告诉谢邈了,那么谢邈后来的麻烦,如今的左手,都不会失去,甚至谢微,可能也还活着…… 而她,只是再死一次罢了。 苏容意叹了口气。 甄老太君也是想要两个都保住的吧。 自己和谢邈。 可是上天注定,她和谢邈,是不可能出现一个双赢的局面的。 她永远不会放弃报仇的想法。 所以,就这样了。 甄老太君的爱恨情仇,也都结束了。就像二牛祖母一样,老年人到了这个年纪,本来就很容易懦弱,年轻时那个斩杀胡奴的女将军,早就在多年风霜磨砺中不存在了。 「祖母……」 苏容意最后一次这么叫她。 她不会恨她,也不会再感激她。 这段祖孙缘分,今生也算两不相欠了吧。 苏容意伫立在碑前,长久没有动,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听到身后有声音接近: 「苏小姐,我们少爷有请。」 苏容意转过头,很坦然道:「走吧。」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姐不问我的主人是谁吗……」 「是白旭。」 苏容意很肯定地说。 「因为,他欠我一个交代。」 但是只是交代。 她不欠他情,也不欠恩,可是他为什么就这样放手了,以白旭的性格,主动做这样的让步,一定是因为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办成。 而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所以,就算他不来找自己,她也会去找他的,有些话,总是要说。 而她也相信,白旭甚至早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次相见不在金陵城中。 原来白旭住在金陵城外。 清雅的小院子,很有他的风格。 苏容意出现在他茶室的门口时,他正在烹茶。 苏容意脱下了披风,很自然地走近他身边。 「表哥,很久不见了。」 从那一次甄老太君出殡,她被杨氏半掳到他院子里,那天院子中那棵亭亭玉立的枇杷树被风吹动叶子的簌簌声响仿佛还在耳边。 他们后来就一直没有见了。 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她不知道的事。 白旭抬起头来,脸上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温煦。 「好久不见,表妹。」 苏容意知道他应该不好。 渭王倒台了,白家怎么办呢? 皇帝不可能会放过他们的。 「坐吧。」 白旭笑着指指身前。 「这是你爱喝的云雀翠羽,尝尝看。」 苏容意点点头,「很好喝。」 白旭笑得更为舒展了,「一会儿拿些走吧。」 苏容意道:「今后你打算如何?」 白旭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问之前的事。」 「你会说吗?」 白旭放下手中的茶杯,「和你有关的事,你都应该有权力知道。」 他仿佛轻轻叹了口气。 「我很对不起你,表妹。」 苏容意笑笑,「哪件?把宋承韬交给谢邈,还是把初雪原藏起来?」 第14章 白旭知道,她这么聪明,一定多少都会猜到的,哪怕言霄不和她说。 其实言霄会不会和她说,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她的看法。 「每一件都是,我做了与你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 苏容意叹了口气: 「白旭,你不信命。」 所以宁愿花费这样大的功夫,去筹谋一件本来就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事。 他看起来温和,可是骨子里,却不是这样啊。 他说道:「你也不信。」 「是,」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不信自己的命,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改变别人。」 白旭顿了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你。」 「是吗?」苏容意扯了扯嘴角:「你只是想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你安排的道路而已……」 白旭没有否认,他觉得那样是为她好,可是她却从来不需要这样的好。 白旭叹气,「是我太自信了。」 「而我太固执。」 苏容意说道。 她知道,其实他没有做错,白旭很早就知道渭王靠不住的,因此极力想要摆脱渭王对白家的控制,初雪原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他查出来的。 她想,如果他没有执着地想要完成和自己的婚约,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做到独善其身才是。 他把苏容意推到了一个与苏家对立的,一个苏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的位置。 她的身边因此多了更多的麻烦。 这不是他的初衷,却是已经存在的事实。 白旭叹息一声,「你是很固执,而我,也的确不是那么了解你。」 他或许,真的没有言霄了解她。 她是一个永远不会按照别人的路走的人。 她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一条路走到黑。 他微笑,最初她吸引自己的,不就是这点吗? 苏容意笑起来,「如果我更圆融一点,或许比较好吧。」 白旭知道这是她能说的,最接近于安慰自己的话了吧。 可她是不会改变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永无可能,所以她能一直是这么果断。 白旭闭上眼,终于想明白,他一直以来想要寻找,不肯放弃的机会,大概也只是自己的望梅止渴吧。 白旭笑道:「那样就不是苏容意了。」 苏容意没有说话,关于过去的事,她也不想再追问。 白旭或许做错了,或许没有,她不想指责他。 人人都有放不下的执念。 就像她不可能放下对谢邈的仇怨,她会因此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她觉得值得。 「是啊。」她说着:「那样就不是我了。」 所以,就这样了。 他以后不会再插手她的事,她也不想再去计较他曾经如何插手过自己的事。 他和她之间,也就这样了。 「渭王谋逆所引起的连坐,你应该有办法吧?」 白旭的脸色黯了。 他想到自己的伯父。 如果牺牲一个人能够维持整个家族,他想他也会去做的。 但是真正到了眼前,他也没有办法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冷酷无情。 他曾经受困于家族种种限制,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权力,甚至连他想保护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为了挣脱这种困境,他做了这么多的尝试。 可是真的当伯父对他说出,「白家以后就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一直是多么天真。 连苏容意都一直比自己清醒,却只有他还一遍遍地困在原地作茧自缚。 他叹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他还要继续下去,白家还没有倒。 当年渭王是如何得到他们家族的,皇帝也同样得到了他们家族的势力。 白家从几百年前就一直是做这样的营生。 从旧朝到新朝,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些需要他们,有些不喜欢他们。 而当今圣上,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这样一个组织呢。 所以他不会有事的,因为伯父已经为家族做出了让步。 是啊,与虎谋皮,他们跟着渭王的时候,未必得到过什么,但是他获罪,他们一样要受牵连。 第15章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苏容意看他的神情,就知道白家完全无恙是不可能的。 白旭今后一定会比如今过得更艰难。 「如果……表妹,我是说如果,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只要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只追求她想要的。 以后,他都会尊重她。 苏容意话到嘴边,却盘旋了一回,说: 「好。」 只当是安慰他这心意吧。 就算他们两人都知道,苏容意是不可能向他开口的。 白旭转头看着窗外道:「如今天气已经冷了,春日的时候,我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很漂亮,不知道表妹会不会喜欢……」 苏容意说:「会的。」 他的品味一向不俗,他说好看,那都是很好看的。 她说她会喜欢,但是她不能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看春花绽放了吧…… 白旭转回视线,盯着她秀美的脸。 心中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内心还在叫嚣着。 再挣扎一回吧…… 或许很快,他和她身边这些糟心事都能解决呢…… 她一样是能够看到自己的,只是她眼前的烦恼太多了而已啊…… 苏容意面对他的审视,坦然地笑笑,「四季鲜花,都是别有韵味的,我都很喜欢……」 白旭的心渐渐又有些冷了。 白旭在苏容意出门前,又说了一句: 「如果你得空,就去城西的静宁街六巷看看吧,那里应该会有你想见的人。」 苏容意整理衣服的手一顿,说了一句:「谢谢。」 静宁街六巷,里面会有谁,她其实也知道。 有白旭的人领路,到了门口,苏容意就更肯定了。 院子不大,隔着门板里面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声音,里头的人似乎在归置东西。 鉴秋帮苏容意推开院门。 「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 有个少年背对着他们,正叉腰看着下人收拾箱笼。 他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转头,愣住了。 苏容意看着薛栖,自己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似乎晒黑了些,还好,并没有瘦。 「你……」 薛栖看见她先是一喜,随即眼神又黯了黯,「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苏容意看着地上的箱笼,知道他不日就会出发。 再次。 她点点头,「你是该走了。」 他早就该走了。 薛栖突然有些生气似地转过身,走走走,每个人都叫他走,他就这么没用吗?当他是个累赘似的。 他狠狠地攥了攥拳头。 宋承韬从屋里走出来,见到苏容意,朝她点了点头。 苏容意不意外,他出宫后,自然是会来找薛栖的。 对他来说,薛栖就像是他的责任一样不可懈怠。 宋承韬走过去,拍了拍薛栖的肩膀,「你去看看房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 薛栖咕哝了一声,「明明都是你的东西。」 却还是把地方让给他们两个说话。 苏容意问宋承韬道:「何时启程?」 「明日或后日。」 这很好,苏容意叹了口气,宋承韬会安全送薛栖回到西北的。 「小栖他……」宋承韬说:「这段日子过得不好。」 宋承韬被白旭找到以后,就被他送到了谢邈身边,薛栖也被掳到了镇国公府,他不听话,叫谢邈还曾绑起来教训过几次。 没有下狠手,可是薛栖脾气倔,愣是不肯屈就。 他那时候是因为甄老太君去世,独骑进京奔丧,后来回薛家闹了一场后被谢邈的人带走。 在宫里的时候,谢邈曾想用薛栖来逼苏容意就范,但是苏容意知道,谢邈不可能真正伤害薛栖,再没有立场做他姐姐的人,是自己。 谢邈不肯再见薛栖,便打算送他回西北,因为白旭的操作,和苏容锦有意无意的配合,他被留到了现在。 苏容意知道,白旭这是想弥补他对自己的愧疚,让她来决定,薛栖到底是去是留。 苏容意看着宋承韬,突然说:「你师父……是不是联系你了?」 她指的当然是那个,她叫了十几年宋叔的人,宋承韬的养父宋玄祯,同时也是言霄等人怀疑的神医宋陵。 第16章 宋承韬突然浑身一震,眼睛里的光芒陡然变了变。 苏容意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很好猜,白旭的人能够找到你和初雪原,作为筹码和谢邈、渭王府去谈条件,但是你师父,或许是一个能够和皇上谈条件的人,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宋陵,这个人对于你的影响起码至关重要,但是白旭没找到,谢邈也没找到。」 还有言霄,也没找到。 「他有本事躲过这么多眼线,说明大概对自己的境况心中有数。宋大夫,你进金陵的原因,是为了薛姣,可是她的事,显然还没有一个结果,这个时候急匆匆地离开,一定是你师父现身了对吗?」 宋承韬闭着嘴巴不说话。 反正这个女人都能猜出来。 苏容意笑笑:「你不要紧张,我和你们是一条阵线的,你似乎总会忘了这一点。」 「不。」 他罕见地否认。 「我没有不相信你。」 他突然这么说,苏容意看进他的眸子也是一愣,这眼神她从前很熟悉。 可是他很快又转移了视线。 宋承韬继续说:「这个时候,我带小栖离开,比较好。」 对她,对他们,都比较好。 苏容意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宋叔也有安排的话,薛栖自然更不用担心了。 她知道薛栖心里已经对薛姣的死有了疑心,加上甄老太君的死,他怕是对谢邈已经恨上了。他又冲动,如果在金陵,面对谢邈时不知道他又会有怎样的举动来。 谢邈不见他,这也是最好的局面,恐怕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面对薛栖,不能说穿,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她曾经见到薛栖和谢邈关系密切时,多想让这孩子恨他一点,可是如今,她又希望薛栖不要去恨他。 她当然不在乎谢邈的感受如何,可是如果真的让薛栖经历骨肉相残的痛苦,这太残忍了。 那孩子不像她一样,能够承受这么多可怕的真相。 所以,让他走吧,离开金陵。这是她做了他十几年姐姐,最想保护他的一次。 「宋大夫,一路平安。」 苏容意笑笑。 薛栖这时候又冲出来了,看着苏容意又带了几分不好意思,仿佛觉得刚才不应该胡乱生气,扭捏着说:「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天色渐渐暗了。 苏容意想到苏家的规矩,可是看着薛栖闪亮亮的眼睛,又心中一酸。 「好啊,鉴秋,去打壶酒吧。」 她很少喝酒的,不是不能喝,西北的人,哪个不会喝酒。 饭桌上,薛栖愣愣的,「我,我姐姐不让我喝酒……」 薛姣这方面却对他管得严,说等他满了十五岁才能喝酒。 「没事。」苏容意笑道:「现在可以了。」 他已经长大了。 他已经不用再做她的弟弟了。 薛栖还是有点犹疑,宋承韬也接口:「喝吧。她会同意的。」 好像他真的知道一样。 苏容意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果然不够辣啊。 薛栖也学着她仰头饮尽,却呛得直咳嗽,却还要楞憋着。 苏容意笑弯了眼,「再喝几杯!」 以后在军营里,怎么能喝不过那些当兵的? 薛栖用袖子揩了揩嘴,突然也豪情万丈起来:「再来再来!」 宋承韬在旁看着这两个人热闹地喝酒,也抬手喝了一杯。 香香甜甜的酒,是金陵的酒啊。 苏容意带着酒意回了苏家,忍冬亲自去熬了醒酒汤。 端上来的时候问了鉴秋一句:「小姐清早出门,这个时辰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恐怕这也不太好……」 鉴秋道:「这是小姐的自由,难不成退婚了就得成日躲在屋里哭不成?」 鉴秋不是府里丫头出身,也没她们这么多规矩。 「我不是这个意思。」忍冬蹙眉,「是我刚才看见有人在我们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 「难不成是大太太或者是太夫人派来的人?」 苏容迎和苏容卉刚挨过教训,应该没这么大胆才是。 忍冬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叹了口气,「小姐这回回来,虽然得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嘉奖,可是瞧这府里的人,是越看我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第17章 鉴秋啐了一口,「府里的人都是睁眼瞎,小姐做的事几时错过,反正我就等着她们日后后悔!」 忍冬笑道:「鉴秋妹妹,难怪小姐喜欢你,真是个爽直性子。」 鉴秋也不好意思道:「小姐常说,我没忍冬姐姐手巧,要我跟着你学,不然以后得吃苦。哦对了,今天在铺子里,小姐听说了你前段时间病了的事,要我从她的私房里拿几两银子给你去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忍冬姐姐,你喜欢吃什么……」 鉴秋吱吱喳喳地说着,忍冬微笑: 「小姐操心了,我已经好了,问何小大夫讨了几剂药吃了……」 说着说着,突然脸上一红,就不声响了。 鉴秋觉得奇怪,也就岔开了话题,回头却给苏容意讲了。 喝了醒酒汤,苏容意散了头发卧在榻上,鉴秋给她按摩着头部。 「你说,忍冬是说到了何小大夫才不言语的?」 「对啊。」鉴秋点点头,「真是奇怪。」 哪有什么奇怪的,是你这个丫头年纪太小了。 「我真不是个好主子。」苏容意说着。 丫头们年纪大了,心里自然对终身有主意,是她一直都忽略了她们。 鉴秋还小,但是叙夏和忍冬,也帮了她这么多,还有曾经被她指派给苏容筠的望春,也是属于她的人,她没有母亲,这些都是要她来安排的。 「等我有空,得请何小大夫进府来问问了……」 不过苏容意的身边总是平静的时候少。 日子没有过去几天,这天苏容意去给苏太夫人请安,还没离开的时候,下头就有人来禀告,说是城中最出名的官媒来了。 官媒李氏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很少出面帮人做媒,可是这次来苏家是什么意思? 苏容迎和苏容卉想说亲事,都是通过相熟的夫人说道,因为几家在金陵都是根深叶茂的,里头的人脉总有重合的。 这官媒上门,就说明这要提亲的人家,是和他们说不上话的。 可是和苏家说不上话的人,也敢贸然来提亲,岂不是无礼? 李氏到不像是外头那些媒婆浓妆艳抹,举止浮夸,相反却很像世家出来的夫人一般,因此大太太接待她也不觉得有多不愉快。 李氏在寒暄过后,便入了正题,「太太也是慧达之人,也知道我登门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想这些年来,我在金陵也说成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亲事,上个月便有户部侍郎家中的大小姐和武义大夫家中的三少爷……」 大太太喝茶不语。 户部侍郎家的大小姐?是个死了丈夫大归回娘家的孀妇,武义大夫的三少爷,从小双腿就不良于行,定过两回亲事都叫女方推了…… 大太太心中不满,他们苏家可没有这样的少爷小姐。 「……这次来,就是为了府中三小姐……」李氏说着。 大太太吓了一跳。 「三小姐?」 苏容意? 但是转念一想,苏容意刚被退过亲,从前又名声不佳,确实也只有她会沦落到官媒上门的地步。 「是……哪家……」 李氏道:「就是江宁县县令大人家中的嫡长子。」 只是个县令罢了。 别是那孩子还有什么问题? 问了几句,发现这位梅公子在李氏口中并没有任何身体残疾,年轻,也未娶过妻。 官媒是不会信口开河,有意隐瞒对方情况的。 除了家世搭不上苏家,梅家可以说基本上还是不错的。 大太太心道,莫非真是上天的意思,苏容意才被退亲,这就又上赶着有人来了? 她对李氏道:「这怕是还要问过我们太夫人,毕竟意姐儿没有母亲,我这个伯母也做不得主。」 「自然,自然。」李氏也应道:「总得给太太一些反应的时间,梅大人家中的情况您也可以自行打听。虽然以他们的门第是高攀了苏家,但是苏三小姐被退了亲,年纪又摆在那里,您也知道,金陵的小姐们十八岁往上的,便多数只能做了人家填房太太,虽然梅公子年纪还比三小姐小一岁,但人确实是不错的……」 苏大太太点点头,这道理她也是懂的。 二十左右的男子,又有哪个还没定亲的,还肯娶苏容意这样一个人。 李氏走后,她便到了上房去给苏太夫人回话,苏容意还没走,大太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接说了李氏的来意。 第18章 「姓梅?」苏太夫人真是不知道这户人家。 苏容意却知道。 原来是那个梅承耀。 他竟还在金陵吗? 她心中有点想笑,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苏容意生了一副好皮囊,就这样也是还有人愿意娶她的。 想到梅承耀每回见到他就呆呆傻傻的样子,她就觉得有几分滑稽。 不过他虽然身上有几分公子哥的习气,见到美貌的姑娘就挪不动步子,但本性倒是也不坏,相反还表现出几分热血侠气来,这真的算难能可贵了。 他竟然真的想要娶自己。 难道不会嫌麻烦吗? 毕竟他在江宁县的田庄,曾经亲眼目睹了谢邈是用何等阵仗想抓她回去的。 她这样的人,就算不会被人误会成和别的男子牵扯不清,也该知道,为了她惹上如今的镇国公,可不是个明智之举。 到底美色是刮骨钢刀啊。 苏容意摸摸自己的脸,前二十年可真没这种体会。 虽然苏容意把梅承耀的提亲看做笑话一般,但是苏家的人却是很认真在考虑这件事的。 「连她都有人提亲?!」 苏容卉因为被苏容意甩了一巴掌,脸肿的半天高,几天躲在屋里不肯出门。 她哭着让母亲讨回公道,可是大太太却让这件事无声无息地揭过去了。 「她是什么人?破落户一个,亲事也成不了,名声也坏了,家里谁还肯去管她?你要怎样,和她一起撕破脸吗?陪她一起丢份儿吗?」 大太太这么说,苏容卉就安静下来了。 是啊,她和苏容意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么快,竟然就有人要向她提亲了。 「是个小小的县令之子……」 丫头向她禀告。 苏容卉心中稍微定了定。 能嫁给县令之子还算是便宜了苏容意! 苏太夫人这里也派人去打听了梅家。 「听说梅县令曾经和逆王关系不错。」苏太夫人说着。 苏大太太道:「因为梅家的夫人和曾经的渭王妃是个转折亲,因此走得近些,但是逆王的事牵扯甚广,皇上不打算扩大追究,梅县令一家也可无事……」 但是日后升迁怕是难有指望。 苏太夫人心里有些失望,但是苏大太太心里却安定了。 「意姐儿的婚事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苏太夫人道。 「等看老太爷和老爷的想法吧。」 苏大太太点头,府里的男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苏家能不能应下这件事,最后还是要出于政治和家族利益上的考量。 鉴秋听说了这个消息,气鼓鼓地晚上多吃了两碗饭。 「这个坏蛋!」 她忿忿地对苏容意抱怨。 这已经是不知多少遍了。 当时在江宁县田庄上住着的时候,梅承耀三不五时就找借口来庄子上,苏容意是不会去见他的,多数时候是鉴秋去打发他,免不了斗过几次嘴。 鉴秋是很不喜欢这些公子哥的,大概从小就受宋窈娘影响,包括对言霄,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因此这个梅承耀,就更加…… 「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凭他也配?」 苏容意正在梳头,听见这话笑开来,「鉴秋,我不是什么天鹅,梅少爷也不是癞蛤蟆。」 鉴秋被苏容意这话惊住了,立刻就跪在苏容意身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小姐,难道您真的想嫁给他?不成的呀不成的,您不能因为……」 因为和白家退亲了就这样自暴自弃啊! 苏容意哑然,觉得这丫头的表情好像显示出她正在往奇怪的方面想。 「不是,」苏容意说:「我当然不会嫁给他,嫁给他,就是他倒霉了。」 她还不会这样去害他。 鉴秋以为她妄自菲薄,「怎么会,小姐这么好,嫁他怎么会是害他。」 苏容意放下手里的梳子。 「而且,恐怕不是我想嫁就能嫁的。」 在苏家还没决定怎样能发挥她最大的价值前,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嫁掉的。 谢邈到底会如何动作呢? 就苏容意所知,渭王谋反大案后,谢邈似乎被皇帝派出京了,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毕竟现在他作为皇帝的亲信,做的事都是皇帝放心不下旁人的。 第19章 苏容意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苏家三小姐确实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秀美娇俏,眉眼鼻唇,都是按照着美人的标准精心雕琢的一般。 她成为苏容意后,没有很费心打理过自己这张脸,但是依旧白皙水嫩。 难怪叫梅承耀见过短短一面就卯足了劲上门提亲。 如果她是谢邈会怎么做呢? 直接杀了自己吧。 但是这不好下手,刘太后起码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谢邈不是谢家子的事,大概他心中也很惶惶,皇帝心中有数,但是太后心中有没有数他肯定不清楚。 他才刚刚赢回皇帝的一些信任,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去和太后直接冲突。 所以,谢邈现在的态度,就是静观其变,他暂时不会对自己动手。 但是,只是暂时。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她如果嫁给了梅承耀这样无辜的人,就是拖累人家一家踏进自己的血海深仇。 所以,她不可能会嫁的。 好在如今苏家一直捉摸不清谢邈和言霄对自己的态度,不会贸然把她嫁出去,苏绍华苏容锦等人素来所思甚密,还轮不到她亲自想办法推脱掉梅家的求娶。 因此她也能稍微放点心下来。 言霄这时候却对苏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因为他受刘太后命令,送渭王妃母子三人出京,还不仅仅是离开金陵,他这一送,就送了好几百里,绝不是两三日就能来回的路程。 许清越刚刚大病初愈,人很瘦,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一般,怀阳郡主,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许绵绵,小姑娘遭逢大难,终日啼哭,人也再不复从前的鲜艳华贵。 而渭王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受关押这些日子也不能说有人苛待他们,但是到底身心受了重创,渭王妃身上的宿疾都发了出来,眼睛也哭得快瞎了。 言霄真的担心他们这样怎么走得到流放地。 许绵绵总是拉着他的袖子,就连停下吃个饭的功夫,都不肯松手,她怕自己一松手,言霄就策马回头,从此两人天涯相隔,再也见不到了。 言霄虽然平时任性惯了,到底这家人对自己的照顾和情谊都在眼前,便不好这么撒开手去,想等许清越身体康健些自己再回头。 这一耽误,又是好几天功夫。 直到真的把三人送到了官道上,派了好些亲信护送,言霄才算是完成了大事一般掉头回京。 他不由就想到了苏容意,不知道她回家后过得如何,家里有没有人欺负她。 原先想去苏家耀武扬威一番替她壮壮胆的,谁知道这里有事情给缠住了。 他很期待快点回金陵去啊。 「苏家怎么样了?」他问阿寿。 阿寿无奈,「少爷,我们出京才几日,您想知道什么大事呢?探子也是个人吧……」 言霄呸了阿寿一口: 「让你出来几天意见这么大?我可不止让你们看着苏家的情况,还有渭王府的那个幕僚刘文昌,让你们找了这么多时间,半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这帮家伙,就是自己平时太惯着他们了。 阿寿说:「少爷,那刘文昌怕是有来头的,这样不露痕迹地消失,肯定不只是个幕僚这么简单。」 「这还用你说?如果是个普通人我找他干嘛?」言霄白了他一眼,「谢邈也在找他,听说当时谢邈因为纵容亲属涉及走私大案的时候,是这个刘文昌出的主意,求到了四皇子跟前,这人帮谢邈和渭王府出过很多主意,来路奇怪……」 言霄摸摸下巴,他倒是不一定要用这种人。 只是也不能让谢邈得到他就是了。 言霄马鞭一甩,算了,还是赶紧回金陵去吧。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暂时他还回不去。 「什么?」言霄盯着眼前飞马来报信的人:「你再说一遍,我爹已经到了昌州,让我去接?」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碎裂,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这死老头,到了门口才知会他这一声! 肯定有诈! 报信的人也被他这表情吓得胆寒: 「少、少爷,老、老爷说,您要是不去,就是不孝……」 言霄冷笑,「不孝?我就是不孝又怎么样?我问你,他这么躲躲藏藏的,出发也不告诉我,是搞什么名堂,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第20章 还没到春天进京述职的时候,何况他父亲言奕是不需要三年一入京的,他这次进京,肯定是早就经过皇帝批准,是有大事要做,这样都不告诉他,这老狐狸肯定有不想让他知道的理由。 「呃……」 报信的人迟疑了一下。 「不说?」言霄笑了一下,「回京!」 「少爷……」 阿寿突然喊住他,依然是冷冰冰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恐怕我们也不能这么回京。」 「为什么?」 「因为……您看……」 很好,又有人过来,不过这是刘太后的人。 这下言霄是彻底明白了。 「少爷……」 「行了你闭嘴吧。」言霄喝止那人,「外祖母让我去昌州是不是?」 那人愣住了,看见地上半跪着一人,也是个报信的,立刻就懂了。 他点点头,「太后娘娘说,您要是不去,金陵的城门是不会为您开的。」 言霄深吸了一口气。 「行,我去。但是他不肯说,你来说,我爹和谁一起进京了?」 那人愣了愣道:「西南土司王的女儿,玉茹郡主……」 果然啊…… 言霄的脸上抽了抽,不是他要自作多情,他怎么就觉得这是个给自己的套呢? 他回过脸,对着阿寿道:「阿寿,你能不能肯定地告诉我,这个女人,和我不会有半点关系。」 阿寿叹了口气,西南土司王的女儿玉茹郡主常年生活在西梁,人家千里迢迢跑到大周的都城来,还是跟着言奕一行人,刘太后和言奕又指明了让言霄去接,其实大概也都能猜得到是什么原因。 都这年纪的姑娘了,不为了婚姻大事跑那么远干什么? 但是阿寿到底是言霄的人,他自觉还是要给言霄一些希望:「少爷,或许人家郡主并看不上您……」 「……你也闭嘴吧。」 言霄叹了口气:「都是在胡闹。」 这样的话往日总是别人说他的。 「少爷,去哪儿?」阿寿见他挥鞭策马,忙跟着喊道。 「昌州!」 言霄的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阿寿也在心中感慨,老爷怕是还不知道少爷心有所属吧…… 这下可难办了…… ☆☆☆ 「小姐,今天太夫人去吊唁李尚书大人的母亲,而大太太带着两位小姐去了谢家呢……」 鉴秋好像在说一件了不得的事一般跟苏容意嘀咕着。 「去就去吧,腿长在他们身上。」 苏容意翻着书看。 「小姐,她们肯定是想算计您呢……」 苏容意看着这丫头一脸不甘的样子,叹道:「我看你是最近太空,不如我让你回去陪你宋姐姐看孩子吧?」 「不成不成!」 鉴秋吓得忙摆手。 苏容意前日去喝了邱家的满月酒,邱晴空得了个大胖小子后乐得成日合不拢嘴,宋窈娘气色也比怀孕的时候好了很多,大概为母则强,她如今看不到过去半点柔弱的气质,整个人明快了不少,也不会因为曾经出身风尘而觉得处处低人一等。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只是对鉴秋来说,那大胖小子太不老实,只要鉴秋抱他,就去扯她的珠花首饰,还有耳环,扯得鉴秋疼得直龇牙。 宋窈娘却笑说:「这是喜欢他小姨呢。」 鉴秋虽然被宋窈娘认作义妹,但是对于做这大胖小子的小姨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还是等他们生了女娃娃我再去抱吧。」 鉴秋心有戚戚。 「三小姐,三小姐……」忍冬突然来报:「二太太突然昏厥了,怎么掐人中都不醒,这会儿府里主子都出去了,您做主请个大夫吧……」 苏容意忙直起身,「怎么这样突然?」 她想让人去请何晏闻,但是一想到二太太寡居之身,请个年轻大夫怕是不妥,忙道:「去请常帮祖母看诊的妙济堂的王老大夫,用我的牌子。」 她既然知道了这事,也不能坐视不理,披了斗篷就去二太太陶氏房里。 苏容筠乖巧地伏在母亲身侧呜呜地哭着,苏容意拍拍她:「筠姐儿,没事,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容筠揉了揉眼睛,「是母亲接到了舅舅家的来信,说是舅舅不好了……」 第21章 原来是报丧信。 陶氏的父母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兄长,尚且不到五十,怎么会说不好就不好了? 「你别慌,祖母和大伯母去都出去了,等祖母回来,自然会安排。」 她扫视了屋内一圈,「你只有一个舅舅,这回是非去不可的,祖母那里好说,你自己屋里,要打点起来,越快动身越好……别怕。」 她抬手抹了抹苏容筠的眼泪,「我会帮你的。」 苏容筠突然冷静下来了,看进苏容意温和沉着的眼睛,点点头。 言霄带着人一路快马飞奔,没有入金陵,而是往昌州方向去,但是这几日天公不作美,常常不打招呼就下雨,言霄骑马也淋得够呛。 「少爷。」阿寿说:「雨越下越大,我们暂且歇歇吧,前头有间小茶铺。」 言霄点点头。 几人庆幸还能在这里碰到个小茶铺。 铺子不大,却拾掇地挺清爽。 言霄的手下自然让店家让出内间来。 毕竟以言霄的身份,也不适合和这满座的行脚商,车队杂役等人混在一起。 店家却有些为难。 言道内间给了一队女眷,是金陵出来的,倒不是身份多高贵,毕竟人家是女子出行,又是下雨天,多有不便。 言霄也能理解:「哪里有这么多矫情,我又不是泥做的,人家女眷雨天赶路,肯定有要紧的事,我在这里坐坐也没什么。」 他这么吩咐,属下自当听命,一行人便坐下歇息。 雨下得很大,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得,言霄觉得衣裳下摆都湿透了,有些不雅地握在手里拧。 「少爷,换件干净衣服吧。」阿寿说着。 「算了。」 言霄没有心情,他要快点见到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这么迫切。 当然这跟他思念老父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他怕那老头子又弄出什么鬼主意来。 铺子里嘈杂不堪,因是少有的年少貌美郎君,就是几个粗汉也忍不住盯着言霄看。 言霄被人瞧得很不自在,但是也不能怎么样,只好沉着脸喝茶。 「抱歉,借过。」 突然身后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言霄觉得这声音熟悉,猛地回头,却不料带动了长椅,撞到了身后一个小身影。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被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头上本来就大的帷帽有些侧了,前头本来低着头走路的女子立刻转回身去扶她。 言霄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这身影,他当然很熟悉。 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谁。 「你,你怎么在这?」 苏容意抬起头,隔着帷帽也看清了眼前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还真是巧。 言霄意识到四周投来了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沉眉道:「进去说。」 说罢就扯着苏容意的手腕进了她们才刚出来的内间。 原来这队女眷就是苏家的人,这太奇怪了。 苏容意也没法,在这个地方偶遇也确实很巧,不过显然他不打算只是打个招呼就走。 苏容筠只好也被丫头扶了重新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相识的,那公子这般漂亮,想必那小姐也很美丽啊。」 「可不是,瞧那举动,说不定是来抓逃家的媳妇……」 外头的人嘻嘻哈哈地拿他们开起玩笑来。 内间是店家自己住的地方,比外头暖和很多。 苏容意和苏容筠解下了帷帽,言霄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苏容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是换身衣裳吧。」 言霄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这是去哪?」 他对上一对闪亮亮的大眼睛,苏容筠一直不眨眼地盯着他。对这小女孩言霄没什么印象,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苏容意的妹妹。 苏容意「嗯」了一声,「我带着筠姐儿去昌州安宁县去见她舅舅,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最后一面。」 二太太陶氏听闻噩耗一病不起,大夫说无法随意起身走动,实在没办法,只能苏容意陪着苏容筠出这趟门了,正好因为她的婚事,苏家还在左右摇摆中,正好让她出个门,暂时也有借口缓下梅家。 真是巧。 第22章 言霄说道:「我们同路,你们和我们一起走吧。」 阿寿站在角落里站点身形不稳。 刚才连下雨都不想停的少爷去哪了?说好要以最快的速度去见老爷的呢? 得了,他算是明白了,言霄说的所有话,下的所有决定,在这位苏小姐面前概不成立。 苏容意愣了一下。 「你看你们这老弱妇孺的,出了京师地界就不太平了,万一遇到悍匪强盗该如何?」 苏容意觉得他其实想多了,虽然她们出门带的护卫不多,可是有四个金翎卫,和杨氏贴身保护,她觉得安全方面还是很有保障的。 苏容意看着苏容筠,摸摸她的头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 「啊啊啊啊……」言霄突然怪叫起来,「我的衣服呢?阿寿,我快冻死了。」 他打断她的话。 苏容意没法子。 不过趁言霄换衣服的空档,鉴秋过来和苏容意咬耳朵: 「小姐,许大人说,这路上确实不太平,如果有言少爷和我们一起走,路程上能快些,他们的马也好。」 许中,就是金翎卫中的一个小将。 苏容意点点头,「那好吧。」 反正言霄也这么任性,看他刚才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和她们同行的。 苏容筠拉拉苏容意的袖子。 「怎么了?」 她低头问。 苏容筠说:「三姐,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苏容意笑道:「他当然不是。」 等言霄换好衣服,苏容意见到阿寿正在帮他梳头发,言霄又发起小脾气来了:「真疼!你会不会好好弄!」 他住在宫里的时候,常常是玉姑姑帮他梳头,连小宫女都伺候不好他。 疼? 阿寿想,他从五岁开始就被言霄折磨,不,锻炼到今天,怎么可能梳头还会疼? 他眼角瞄到了苏容意,立刻就明白了。 行啊,少爷,属下就帮帮你吧。 想着还真的扯了扯言霄的头发,言霄龇牙咧嘴的: 「你疯了吗?」 阿寿惭愧道:「少爷,对不住啊,属下刚才被缰绳勒伤了手,现在控制不住力道,这出门在外的,咱们身边也没女人,细心体贴是不可能了,只有属下了,您就忍忍吧!」 声音越说越大。 言霄在心底呸了一声,就他那比猪皮都厚的手有这么容易磨破?不过好小子,还算明白自己。 苏容意见这主仆俩一搭一唱的,实在是无言,叹口气道:「要不要我来?」 阿寿立刻甩开手里的梳子,「正是正是,苏小姐,有劳你了。」 这真是…… 苏容意帮人家梳头的功夫是很好的,又温柔又细致。 言霄舒服地眯起了眼,觉得现在外头的瓢泼大雨也是可爱无比。 其实刚才说疼,七分是装的,三分也是真的。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纠结在一起,一团一团的很不好疏理。 苏容意觉得手上的触感很不相同,他的头发黑而硬,和她自己的很不一样。 苏容意第一次帮一个男人梳头,连薛栖都没有过。 发间有淡淡的檀香,应该不是他特意熏的,不是叫人讨厌的浓郁。 「好了,很好看。」 苏容意对他道。 言霄转回头,朝她调皮地眨眨眼:「哪里好看?」 苏容意素来是无视他这一套的,从一开始两人认识之初就是。 「言少爷为什么会往昌州方向去?」 言霄正拿着刚才她替自己梳头的梳子把玩,一点儿都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我要去接我家老头子啊。」 苏容意愣了一下,「令尊要进京?」 「是啊。」言霄生无可恋地往桌子上一瘫,「大麻烦进京咯。」 苏容意倒是有几分好奇,能养出他这种性格的儿子,不知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说定下来,苏容意就跟着言霄的人一起启程,天上的雨也渐渐小了,言霄等人也放慢速度,配合着苏家的马车。 阿寿见言霄在马背上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忍不住建议道:「少爷,不如您也去马车里坐坐……」 「真的可以?」言霄耳朵一竖,可随即又反应过来,正色道:「胡说八道,那是人家姑娘坐的马车,我怎么能去抢?」 第23章 说罢直起背意气风发地驱马又往前了。 阿寿对另一个看热闹的护卫耸耸肩。 晚上路过一个小镇,找了一间最大的客栈投宿,言霄吩咐手下的人去检查苏容意她们的马车。 「明天进了昌州界,山多路难走,倒是不怕什么强盗匪类,若是马车坏在路上就难办了。」 言霄这么对苏家姐妹说。 苏容意自然是很相信他们的。 投桃报李,苏容意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白白享受别人好意的人。 「筠姐儿。」苏容意唤苏容筠近前,「在家中你会自己下厨吗?」 苏容筠摇摇头,「母亲说厨房是污秽之地,大家闺秀是去不得的。」 原来如此。 苏容意笑道:「现在是在外面,你想不想去玩玩?」 苏容筠眼睛一亮,点点头。 薛家从来都没有那么多讲究,何况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跟着宋叔跟着商队走了很多地方,一路上,她生火做饭,腌肉干找野菜,这些事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并不是薛家没有银子,只是宋叔一直觉得这样很有野趣。 对于下厨,苏容意虽然做不来精致的江南小菜,但是做几道西北风味的菜还是可以的。 小镇上东西不多,客栈老板却也淳朴,觉得把厨房借给他们也没什么。 苏容筠玩得很开心,揉面揉的脸上都是白色的面粉。 「三姐,我以后也可以经常到厨房玩吗?」 苏容意笑道:「在家里,你还是多听你母亲的吧,毕竟她不会害你。但是你若自己喜欢,也不妨偷偷地……」 话说到这里,她又咳了一声。 「算了,你这孩子,还是乖乖巧巧的适合你。」 她不想把别人也教得和自己一样离经叛道。 她自己活得,就很累啊。 苏容筠却像是第一次见到苏容意一样。原来三姐也有这样的一面。 就好像…… 高高在上的泥塑菩萨,原来也会动似的,这种感觉。 她反而更喜欢这样有人情味的苏容意。 晚饭的时候,言霄知道这都是苏容意做的,眼睛都吃惊地快掉下来了。 「这饼子真香啊……」 跟着他的几个都是亲卫,在外一桌吃饭也很常见。 有人说着就把手伸向盘子里烤得金黄酥脆的薄饼。 却突然手背被挨了一记。 那人「哎哟」一声。 抬头才发现言霄拿着筷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他只好悻悻然收回手,转而向一盘炒地碧绿通透的时蔬。 「啪——」 又被筷子狠狠地打了手。 「少爷,属下到底该吃什么……」 那亲卫快哭了。 言霄冷笑,「包子馒头都不够你吃的吗?让你去买干粮没买吗?」 几人看看外头已经黑了的天色。 这也太残忍了,热汤热饭在眼前摆着吃不上,还要去啃冷包子? 「看什么?」 言霄自己嚼着一大块牛肉,眼神很可怕。 亲卫们只好期期艾艾地说:「您吃您吃,我们走我们走。」 阿寿感慨这几个人还是太年轻。 当他得知今晚是苏小姐下厨时,就早已经预料到少爷此时的作态,他就是撑死,或者是收起来,也是不会让他们吃的。 但凡碰到苏小姐,他们少爷的一切原则都可推翻。 所以早在开饭前,阿寿就溜到厨房,聪明地自己开了一顿小灶。 言霄满意地看着空了的饭桌,自己舀了满满一大碗饭,开始以饿虎扑食之姿消灭桌上的菜。 苏容意姐妹倒是吃得很开心,饭后吩咐小二叫了水沐浴,只是等两人都洗漱干净,苏容筠却发现头上楼板震动,时不时飘下簌簌的灰来。 她有点害怕,「三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出于安全起见,也是因为客栈小,两姐妹同住一屋,楼上的话…… 苏容意想了想,是言霄住着。 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 「没事的。我们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此时楼上的言霄,正痛苦地捂着肚子扶着腰,来来回回地走路蹦跶,一点都没有平日的风流气度。 「不、不行……撑死我了……」 第24章 阿寿无言,「少爷,要不然请个大夫看看吧?」 积食也是可大可小的。 「不行!」言霄面目狰狞,「你休想让本少爷这么丢脸!」 「……」阿寿道:「那您打算蹦跶到什么时候?」 言霄不雅地打了一个饱嗝,断断续续地说:「反、反正,这、这太丢脸了……」 可不丢脸吗?他吃了四人份的饭菜! 阿寿在心中决定,只能明日去求苏容意,求她以后,再也不要下厨了啊…… 天明以后,一行人启程赶路,好在天气比之前两日好了不少,虽然还是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可是总不用穿着蓑衣斗笠赶路。 阿寿心中也暗叹,老爷偏选这时节进京。 不过对于言霄来说,大概心情是阳光灿烂的。 一行亲卫加起来的笑容都没有他一个人多。 出了小镇,是很长的山路,两边都有山峰,虽然这路也属于昌州官道,但是却修建地十分马虎。 中午一行人停下吃了些干粮。 「少爷,前面一段路不大好走。」言霄手下的一个亲卫来禀告:「前两日连下了暴雨,属下去看过了,有些路段冲刷地厉害。」 但是进安宁县的路这条是最方便快捷的,改道最起码要慢两日。 苏容意和苏容筠这次的目的是去舅家奔丧,不是游山玩水。 「好好检查一下车轮马蹄,走路小心些。」 属下只好领命去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 路确实不好走,本该早早出山的,到了黄昏时分依然没走出葱郁的山林。 言霄突然感觉到一路上有些异样。 「阿寿,你觉得不觉得,有些太安静了?」 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就是马蹄踏在泥土里的声音。 下雨能够掩藏掉许多痕迹。 言霄从小就在这方面很敏锐。 他立刻变了脸色。 「有刺客。」 有人大喊! 车队立刻停下,此时天空中的雨渐渐又大了起来。 四周的树上立刻出现了许多人影,由高向下扑过来。 这条路上是不会有不长眼的匪类来打劫他们的,只会是刺客。 这些刺客穿的衣服在昏暗的雨天极不好辨认,且都轻功出众。 「护好少爷和苏小姐!」 言霄的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一点都不比宫里的羽林军和金翎卫差,加上苏容意马车周围四个金翎卫的小将也是武艺高强,一般的杀手是近不了他们身的。 言霄冷着脸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想不通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杀他们。 难道又是谢邈? 「少爷小心!」 阿寿挡在言霄面前。 「这些贼人武艺高强。」 言霄的马也好似受了惊,原地转着想把背上的人抖下来。 马车中苏容筠紧紧地闭着眼睛,缩在苏容意怀里,鉴秋紧张地揪着马车的帷布,杨氏提着刀站在马车车座上,随时防备着。 苏容意捂着苏容筠的耳朵,说道:「别怕。」 外头刀剑碰撞的声音十分清脆,一声声敲在她们心上。 这些人显然十分厉害,言霄的护卫头领梁一荣急道:「少爷小心!」 言霄闪身下马,立刻有护卫飞身护住他,他转头,看见苏容意的马车周围也已经被刺客团团围住。 言霄眉尖一蹙,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还没有等他有时间思考,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哨音,顿时又飞出一队人来。 护卫苏容意的许中和言霄身边的梁一荣换了个眼神。 顿时攻击他们的就是两队人。 「小姐、小姐……」鉴秋抖着牙关:「刺客们来了帮手……」 苏容意也觉得不对劲。 刺客行刺难道还会分批出动?这算什么道理! 突然间,马车上方也传来了响动,原来竟是有人在马车顶上动起手来了。 鉴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苏小姐小心!」 车外有人大喊,苏容意立刻警觉抱着苏容筠一个扑身,瞬间马车顶上就刺下了一巴明晃晃的钢刀! 竟是冲着她来的! 「快驾车!」 第25章 苏容意忙喊车外的杨氏。 可是杨氏也正在与一个刺客动手,车夫早已被人砍杀在车旁,根本没人应她。 苏容意咬了咬牙。 头顶的钢刀又被抽动,簌簌落下木屑来。 她把苏容筠护在身侧,自己掏出防身的匕首一点点爬出车外,抽出匕首往马臀上扎去。 马车顶上已经破开一个不小的洞,淅淅沥沥的雨从中落下,车顶的杀手武艺竟是极高,把最后一个金翎卫的小将撂下车,一刀便向车内的苏容筠和鉴秋砍来。 这时马长鸣一声,瞬间扬起前蹄,车身不稳,车顶上的刺客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翻了下去,只是马车失控,杨氏也来不及爬上车辕,疯狂了的马拉着三人脱缰而去。 言霄见那边情况不对,立刻推着身前的阿寿:「快去帮忙!」 「可是少爷你……」 「快去!」 言霄沉眉怒喝。 阿寿领命,刺客几人和护卫几人便都飞身去追赶马车。 言霄这里,斜刺里冲来一把剑,言霄侧身闪避,对上那刺客的双眼,没想到后者却是一愣,手下竟留了两分情。 言霄是没有什么武艺的,要杀他其实并不太难。 这一下犹豫,立刻又被他的亲卫接替上,与杀手打起来。 苏容意的马车并没有冲出多远,因为雨天路滑,那马跑起来又没方向,竟一下撞到了路边的树丛里去,没想到这里山谷密布,这里正好是一处高坡,马车顿时半空悬在了路边,车里的鉴秋和苏容筠尖叫起来。 那马毕竟是动物,知道此处不对,立刻挣脱着要爬上去,只是泥坡湿滑,它也显得极费力,好在阿寿等人挡住了杀手,只是一时也腾不开手来拉她们。 苏容意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好,那马刚才暴躁起来已经几乎挣脱了身上的车套,不要半刻,一旦它彻底挣开,以这车的重量就彻底会掉落山谷,她在车里看不到底下的情况,谁知道这里的山谷有多深。 她当机立断,立刻扯过鉴秋。 「你带着九小姐先爬出去,旁边有棵小树,拉着它,应该受得住你二人的重量。」 「小姐、小姐,那你……」 鉴秋脸上都是雨水,颤抖地咬着嘴唇。 「别废话,生死关头,你们快出去!」 苏容意由不得她们磨磨唧唧,推着苏容筠的身子就让她们先离开马车。 地上滑地根本站不住人,鉴秋拼了命才拉住那棵才脚脖子粗的小树。 言霄带人终于赶到了。 「救人!」 可这时候,那匹受伤发狂的马也终于完全挣脱开了车套,一甩鬃毛,四蹄艰难地重新爬上坡去…… 苏容意睁大眼睛,感受到车身缓缓向后的趋势,立刻整个人最大限度地趴在车座上希望维持平衡。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言霄,在身边两个护卫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的时候,立刻就一跃而下,站在车辕上,马车这才微微地平衡了些,他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此时真恨不得自己再胖出三倍来。 马车身重,本来在泥地上陷入了一部分,若是重量平衡,一时倒也不会继续往下滑,可就在这时,旁边的苏容筠叫了一声,原来那个小树终于撑不住她们的重量,咔嚓一声折断了。 而她前面两寸就是阿寿伸出的手。 言霄自然下意识地伸手在小姑娘后背上推了一下,阿寿这才一把揪住苏容筠,把她也拖了上去。 言霄暗叫一声坏了。 他这个动作使他整个人不可避免地往后仰去,马车上那本就如履薄冰似的平衡再也保持不住,两个亲卫根本还来不及伸手拉他。 好好好,这下是摔定了,他心中感叹。 「少爷!」 「小姐!」 他听见护卫们和鉴秋的高声呼喊,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远了。 马车彻底在湿滑的泥坡上失去重心,快速往下滑,言霄整个人和苏容意一起扒住了马车边缘,他知道若是山谷底部有石头或是旁的,很可能他们就得随着这车一起粉身碎骨,于是当机立断一把揪住身边苏容意的手腕,抱着她滚出车外。 这里密林遍布,地上自然什么都有。 他背心着地,「嘶——」地倒抽了口凉气,却还是立刻把她的头护在自己怀中,尽量不让她受伤。 两个人只得随着控制不住的趋势往谷底滚去。 再然后,言霄就彻底没知觉了。 第26章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言霄的身旁是一堆燃着的篝火。苏容意正坐在篝火旁,穿着中衣,头发湿漉漉的。 没错,湿漉漉的。 他们身旁,就是一条山泉汇集成的溪流,因为几日暴雨的关系,水流很急。 言霄半撑起身子,背上的伤让他不由倒吸口凉气。 「你醒了?」 苏容意抬头,递过来一条烤好的小鱼。 「我们掉在了这条溪流里,你刚才醒了一下又晕过去了,还记得吗?我们大概冲出了挺远的一段路,我拖不动你。」 话中意味仿佛是说都是他太重,害她冲了这么远的路才把他拖起来。 言霄心道,他要真是那么重,刚才踩车辕也就稳稳的了。 回去一定要吃成个大胖子。 「这是你抓的?」 言霄看着篝火旁边的几条小鱼。 苏容意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以为他嫌弃这些东西不够吃。 「原来想抓只兔子的,只是没有弓箭,刚才天色又快黑了,便又采了些野果,你再吃点吧。」 他们冲出了这么一段路,护卫们要找到他们恐怕还要点时间。 言霄沉默地接过来。 他当然不可能嫌弃这些食物,只是觉得有点丢人,刚才跳下车那一刻还觉得自己无比潇洒来着。 没想到,过了那一刻,他就一直晕到了现在,让她一个女孩子照顾他,生火抓鱼采野果。 他还算什么男人! 他羞愤地咬了一口果子。 苏容意却没注意,接着道:「我刚才转了一圈,发现那里有个不大的山洞,我们一会儿就去那里吧。」 她顿了顿:「你背上的伤也要上药。」 言霄却突然出乎她意料地沉下脸:「我没事,知道你的血是宝药,但是别这么随意浪费好不好?」 他用身前的树枝捅了捅火堆,显得很不耐烦。 苏容意却笑了,「你这是外伤,我的血可治不了。」 而且,也没必要。 她指了指身边一的蓬草,「刚才趁着天没黑,我去采了点草药。」 言霄的脸更红了。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她竟然在自己昏倒期间做了这么多事。 要是别的女孩子,大概会抓紧时间哭一场吧。 她也真是…… 言霄见到他自己的外袍已经差不多烘干了,可是她自己的衣服还没干。 「你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蹙眉。 「没事。」 苏容意站起身,快速用旁边的石头熄灭了火堆。 「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为什么不能留在这?」言霄不解。 点着火,他的护卫也能更快找到他们才是啊。 苏容意侧耳,仿佛在凝神听着什么,转头对他道: 「火光会引来野兽,这里不安全。」 言霄四下望了望,不会吧,这小山谷里还有野兽,再怎么说昌州也不像他们云州,地处偏远,人烟稀少的,山里很多虎豹豺狼。 苏容意正色,「我刚才去采药和野果的时候,闻到了很浓的松油味,说明这附近的猎人会在这里燃烧松油,燃烧松油,很大的原因是要驱赶狼獾。」 说明这里很可能住着狼獾。 狼獾这东西比狐狸还狡猾,比野狼还凶恶,且一般的陷阱很难捕捉,虽然苏容意只在北地见过这东西,但是不排除这里也有的可能性,毕竟需要猎人用松油驱赶的动物,只有狼獾。 现在天完全黑下来了,点着篝火,等于引他们来吃自己,何况他们二人身边一样武器也没有,根本不可能对付哪怕一头狼獾。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应该躲起来。 苏容意推测,护卫们找到他们,可能最快也要天亮。 言霄却放松下来,没有一点畏惧,反而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么多?看来都有经历过哦。」 苏容意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 大家闺秀苏三小姐当然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不会知道这些。 采野果,采草药,抓鱼,生火,判断动物。 薛姣从小就被宋叔带着历练,不仅仅是密林山谷里,甚至大漠草原,她都能够有活下去的本领,只是如今这具细皮嫩肉的身体给自己的限制更多了而已。 第27章 言霄已经好几次地试探她,但是她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 随他愿意去相信好了。 她是薛姣或者是苏容意都好,如今世上,也只有她这一个人了。 两人没走多远就找到了山洞,虽然山洞里面不太大,确实比外头暖和。 苏容意在洞口铺了一些猎人遗留下的松香,若是狼獾靠近就可以点燃驱赶。 洞里没有火光,一安静下来,气氛更显得有些尴尬。 言霄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倒是相比而言苏容意更大方些:「你背对我,朝着洞口,我帮你上药。」 言霄的脸上红了红,当着她的面,就要脱衣服,毕竟这样的事,他也是头一回做啊。 他扭扭捏捏地脱了衣服。 苏容意说着:「这里也没有捣药的工具,我只能嚼碎了敷在你伤口上,你别介意。」 她知道像他这样的大少爷,必然在荒郊野外是没有生存过的,估计连那样的食物都是第一次吃,这样方式的敷药他恐怕是想都没想过的。 言霄低低地「嗯」了一声,觉得脸更热了。 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苏容意,却能感觉到她凉凉的手指捻着草药敷在自己疼得火辣辣的伤口上。 和她的手指不一样,那些草药带着微微的温暖。 那是她的……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把头垂地更低了。 苏容意碰到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不由问:「很疼?」 言霄摇摇头。 不疼,就是…… 心里头麻麻的。 「你听到了吗?」 他问。 苏容意嘴里手头正在忙活,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什么?」 言霄闭嘴了。 他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震天响,幸好她没有听到。 「好了。」 苏容意几乎将他背上所有的伤口都裹上了药。 「你今晚只能趴着休息了。」 少年没穿上衣的肩背出乎意料地很宽,虽然不很厚实,却肌理分明,线条精致,言霄皮肤生得白,虽然不至于像女孩子一样细腻,却也能看出从小是锦衣玉食养大的。 苏容意这才觉得有些害臊。 她小时候跟着宋叔在商队车队里打滚,甚至也常去军队里送药和物资,也不是没有见过赤膊的男人,可她只会觉得这些人汗味浓重,令人不耐。 但是眼前的少年却完全不是这样。 世上的男人不都是一样的,她早就知道,只是不知道会差别这么大而已。 他和那些人比起来,像琉璃雕刻成的一般美好。 言霄愣愣地没有听见她的话,苏容意见他把外衣扔在一边也不穿,怕他受风寒,便提高了两分声音:「喂,大少爷,好了,穿衣服!」 言霄猛地转回头,正好对上苏容意浅笑的脸。 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两分,虽然洞中没有什么光,也看不太清对方,但是言霄还是觉得适才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沸腾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两寸。 这自然是没有意识的行为,他只是纯粹觉得…… 「你用了什么香?真好闻。」 嗓音也跟着带了几分喑哑。 他努努鼻子,又吸了吸。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句话。 第一次是那晚在天牢里。 苏容意早就说过,她是不用香的。 眼前少年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芒,苏容意直觉这光十分危险。 她蹙眉,一把把他推开,言霄没防备,「哎哟」叫了一声,磕到了才上好药的背。 苏容意整容道:「你识相点,快把衣服穿好。」 言霄带了几分委屈,满心绮思都烟消云散了。 「我也没怎么样啊……」 他没注意,苏容意袖子里拢着的双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苏容意恼恨地将双手交握。 真是见了鬼了! 都怪这浑小子。 趁着他在嘀嘀咕咕地穿衣服,她到洞口望了望,刚才已经月亮高悬的天空中又下起了雨,天上浓云密布,十分晦暗。 这什么天气,到底要下雨到几时? 苏容意摸摸洞口铺的松香,有些微微的湿意。 第28章 若真的遇到狼獾,她不确定还能不能点燃。 她心里一沉,回头问言霄,「你身上还有火石吗?」 言霄摇摇头。 苏容意掏出自己身上的火石,试了试,觉得有点悬。 她叹了口气,发现言霄又在盯着自己瞧,不免有些生气。 虽然从前偶尔见他轻浮,却也是他故意的,遇事的时候言霄比自己还冷静有分寸,可他今天却像从里到外变了个人似的。 她用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 「作为言家的大少爷,你身上没有可以联系属下的烟火弹之类的吗?」 言霄笑道:「我们刚才在溪里泡了这么久,我身上的东西大多都被水冲走了。」 再说,就是有,他也会说没有的。 他往干草上一趴,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觉得真是上天格外的恩赐。 「苏容意。」 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你和我说说话吧。」 这是很失礼的,他其实没有资格唤她的闺名。 今天言霄确实很奇怪,刚才像个危险的男人,这时候又突然像个人畜无害的孩子。 他趴在干草堆上,下巴枕着手背,笑眯眯地盯着苏容意,似乎真的很想和她聊天。 「你要说什么?」 苏容意却不得不时刻注意着洞外的动静,如果可以,其实她宁愿他安静地睡一会儿。 「你和白旭退亲以后,你伤心吗?」 他这么问他。 苏容意顿了顿,「这是我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事。」他很机灵地说:「我是关心白旭。」 苏容意好笑,有一阵子他真的常常找白旭的麻烦,也算是关心吗? 「没有什么感觉。」她说:「嫁人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奢望。」 「为什么会是奢望。」他满不在意,「难不成你是洪水猛兽,谁娶了你谁家宅不宁不成?」 「差不多吧。」苏容意说着,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很平静地陈述事实,「你知道的。」 她补充了一句。 没有人比言霄更知道苏容意身上的麻烦。 「也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你是麻烦。」言霄反驳。 他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很多,也很复杂,仅仅就他了解的,自然不是全部,而她和谢邈之间,更是等待着最后的一个了结。 而谢邈背后,还有皇帝。 如果换做普通人,谁会能够承受这样的事情呢?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 言霄叹了口气,可是别人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他言霄做不到。 对他来说,谢邈算什么麻烦? 而他本身也是皇家的人,想有比他更高贵的人,也几乎没有了。 他摸摸下巴。 「如果你嫁给我,对我来说,你的那些事根本就不是麻烦。」 他竟然冲口就说出来了! 苏容意愣住了,言霄自己也有些愣。 山洞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雨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 不过言霄立刻也就反应过来了。 本来就是事实嘛,他也没说错。 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他对着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看起来俊俏又调皮: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终于接受了刘太后的建议。 不如亲自问问她吧。 言霄知道,某些方面,她的性格和自己很像。 有时候,他们都是个性很刚强的人,但这是对自己,对于旁人,苏容意甚至比他更宽容。 言霄宁愿被父亲和外祖母指着鼻子骂不孝顺,也不想随便娶一个女子,让人家用下半辈子为他这个短命鬼传宗接代养孩子。 苏容意也不曾想过,要将自己的麻烦通过婚姻转嫁到丈夫和夫家的身上去。 毕竟这个世上,来的时候,你只有一个人,很多事情,也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苏容意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活下去的人。 她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一旦她所做下的决定,那就是在她能够把控的情况下。 所以,他还是想问一问。 起码,他不会觉得遗憾。 言霄之前的十九年人生,都是过得极为大胆的,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他才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在生死之间,他的胆子也很小。 第29章 所以,到了今天,他才敢问出这句话。 想问问她,会不会愿意嫁给他…… 苏容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话。 哪怕是白旭,她就算隐约明白他对自己的情意,可两人之间也从来没有像他这么直接地说破过。 言霄还真的喜欢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啊。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觉得有股热气慢慢地烧上脸颊来。 真是可笑啊。 她从来不会这样的。 很少有什么事情会使她方寸大乱。 苏容意清了清嗓子,只想维持原本的冷静。 「我……想想看。」 言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自己总是在她面前这么狼狈,可原来苏容意也不完全是个玉雕的冰美人,她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他觉得她这样…… 十分可爱。 言霄突然脸皮又厚了起来。 是啊,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再怎么冷静,再怎么刚强,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妙龄的女孩子。 「那你要想到什么时候呢?」 他好心情地趴着看她,从下往上盯着她,唇角含着笑意。 苏容意觉得他眼神中戏谑的成分太严重了,闭了闭眼道:「你再胡说……」 「再胡说就怎么样?把我丢出去喂狼獾?」 他笑得更开心了。 这人…… 突然间,洞外传来簌簌的响声。 苏容意心中咯噔一下,别是被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吧。 言霄也听到了,他收起调笑的神情,沉眸道:「难道是……」 苏容意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走到洞口,掏出火石要点燃松香,但是那松香受潮,很难点燃。 苏容意抬头,似乎见到草丛里有一对眼睛盯着自己看,只是那东西也不敢擅自妄动。 言霄悄悄走近苏容意身边。 「我来。」 「小心。」苏容意轻声道。 言霄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两道幽幽的黄光,远远地看不真切。 「这就是狼獾?」 苏容意点点头。 「幸好只有一头。」 但是依旧不好对付。 苏容意不敢移开目光,狼獾这东西狡猾,如果一旦你转移开视线,它便会认为你露怯,立刻便会扑上来,若是你狠狠盯着它,一时它倒会踌躇一下。 言霄接过苏容意手里的火石,终于点燃了跟前的松香堆。 言霄心中一松,见那两道黄光不见了。 「它走了?」 「不对!」 苏容意立刻拉着他站起身来,果然见到一条影子已经蹿到了洞前,借着松香堆燃烧微弱的火星,言霄看清了这东西的样子。 既像貂又向熊,褐色毛皮,比貂大许多,却也不至于像熊这么庞大,倒似中等体型的野狼,脸又像獾,长得十分丑恶。 难怪叫做狼獾。 那东西龇着牙,绕着圈盯着两人和松香堆,呜呜地低咆着,可就是不走。 「这已经是条成年狼獾了,看毛水是饿了好几天。」苏容意道。 所以好不容易见了他们,竟然还想做奋力一搏。 言霄伸手把苏容意拦到自己身后。 「刚刚才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可是瞧这情况,我连这畜生都赶不走,你大概是要嫌弃我了。」 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是真的很遗憾,自己这身体,也学不来武,滚落山坡时还不如她这个女人。 可真是没用啊! 苏容意却懊恼,还不如碰到毒蛇,她的血抗毒物,却治不了这些野兽,而她自从成了苏容意后,身体也不比从前了,手边又没有弓箭武器,她该怎么办呢? 两人与狼獾对峙,燃烧的松香堆中的火星渐渐小了,外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苏容意和言霄都知道,这堆东西熄灭是迟早的事,而那狼獾,也显得越来越暴躁,扑上来只是片刻的问题了。 苏容意的手在言霄的袖子上紧紧攥出一道褶皱来。 他们该怎么办?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言霄半含无奈地对苏容意说。 第30章 他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耍过很多心眼,经过许多算计,斗过无数人。但是最终,却还是要被这样一只畜生逼到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言霄觉得有时候命运也是挺可笑的。 松香堆渐渐快熄灭了,可是洞外的狼獾却根本没有打算走,它在地上蹭了蹭爪子,发出更加恼怒的低咆,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 言霄转头,抬手从苏容意头上拔下唯一的一支发簪。 她的一头长发顷刻间落下来,言霄看着她笑了,「这个能不能送给我?」 苏容意仿佛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你不能……」 言霄立刻掩住她的唇,只觉得掌心一阵温暖,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没什么不能的,我们身上已经都没有防身的工具了。」他知道她很谨慎,但是她随身的匕首已经插在了那匹马身上。 他摸了摸手上这根簪子,比普通女子的金簪,簪头打磨地更锋利更坚硬。 真像她的性格啊。 「刚才你就是用它杀鱼的吧。」 他笑了笑,「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防身的东西了。」 苏容意一对眼睛在他手掌上方闪了闪,她轻轻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言霄的微笑扬起,看着她的手。 少年的手腕莹白如玉,比寻常男人的更纤细,但是却不柔弱,苏容意甚至能摸到这里跳动的脉搏,看到他手上条条的青筋。 他是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啊…… 言霄却知道,自己更是一个男人。 「好了。」言霄放开她,「你握着我的手我很开心,但是还不是时候,脱险之后我反正是随你怎么样的。记住,一会儿一定要往反方向跑!」 「你……」 「放心,我不会死的。」 这一句,是他轻轻凑在她耳边说的。 就像个承诺一样。 他话刚完话,松香堆仿佛附和着他一样缓缓熄灭。 「现在!」 言霄大叫一声。 洞外的狼獾早已瞅准时机要扑过来,却被言霄一脚踢起松香灰,迎面就盖了那畜生一脸。狼獾的咆哮更显得愤怒,言霄早就已经看准了它的所在,当机立断用猛地冲过去,用手里的簪子扎了它一只眼睛。 他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从来没指望一瞬间弄瞎它两只眼睛,因此得手后立刻从地上翻滚开去,可饶是这样,依然被狼獾锋利的爪子在手臂上给了一下。 真痛啊,言霄来不及叫出声。 这下那恶兽彻底暴怒了,吼声更加响亮,仿佛立刻就要把言霄生吞活剥了。 言霄捂着手臂利落地爬起来,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 苏容意在阴暗的洞中紧紧攥着拳头。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声,这个时候,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如果她出声,狡猾的狼獾一定会转而扑向攻击力较弱的自己。 那言霄刚才所做的,全都白费了!他们两个人,都要死! 她一定要忍住,忍住…… 苏容意只觉得浑身颤抖,十个手指的指甲都深深地攥紧在手心里。 她一遍遍说服自己要相信他,言霄说,他不会死,那他一定没有这么容易死。 起码,他一直是言而有信的。 可是她又忍不住眼眶发热。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倚靠着别人的感觉。 真不好受啊! 洞外的狼獾已经狂怒,一个急跳就要扑上言霄,好在言霄还有后手,他刚刚早就悄悄捏了一把松香灰在手中,知道这畜生发怒后会反扑,当即回头又朝它洒了一把。 松香是狼獾的克星,这家伙连中两次招,更是气得不住咆哮,但是它也有长进,双掌在身前挥舞,言霄在心里啐了一口,这便不能下手刺瞎它另一只眼睛了。 他素来脑子便快,也不多做纠缠,立刻抓紧这当口飞速往草叶茂密的地方钻去,狼獾不是野狼,又挨了两把松香灰,鼻子已不太灵光,未必能找到自己。 那狼獾已经叫他激得暴怒不止,加速四肢着地飞奔着要找到言霄,一眨眼也在密林中消失了踪影。 四周静悄悄的,苏容意走出洞来,好在天上不下雨了,算算时辰离天明也快了。 她先手脚利落地绑好一个火把,随手抄了一根小臂粗的枯木,一路往狼獾消失的方向找去。 第31章 当然要找到他! 她头发凌乱,衣裙也是脏乱不堪,可是脸上却没有一点狼狈,只有满满的坚定。 她知道,言霄不会死的! 而自己,也一样不会死! 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的,她相信,言霄也是一样。 越是这样,她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天马上快亮了,言霄的护卫大概很快就能找到这附近。 她一路朝狼獾的足迹寻过去,一路用石子摆出路标,并且把身上的衣裙撕成布条绑在自己走过路旁的树枝上。 不能慌! 她一边快步走,一边搜索附近的草丛。 这里的草太密,言霄的脚印和狼獾的足迹瞬间就看不到了。 她的心渐渐地不能平静,为什么追了这么远他们的踪迹就消失了? 无数可怕的念头蹿过脑海…… 她该怎么办? 她到底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她,应该要坚定心中的信念,可是这么久以来,她碰上任何关于自己的事,都可以义无反顾永不回头地坚持下去。 这一次,她却真的没有这样的信念…… 她很怕…… 她却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怕那畜生出现在自己眼前吗? 不,她更怕它出现在自己眼前,是因为言霄已经…… 苏容意闭了闭眼,马上就要天亮了,对于这种昼伏夜出的畜生,天亮它未必敢害人,她一定不能放弃希望…… 她正这么坚定地想着,脚下却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苏容意低下头看,可是这一眼,她全身的血仿佛在片刻都凝住了…… 脚下的,是她的簪子…… 言霄刚刚拿走的,她的发簪…… 上面还有点点的血迹,正是刺瞎狼獾的眼睛时所留下的…… 它出现在这里…… 苏容意心中害怕去想那个念头,她立刻蹲下身子,在附近草丛中搜索。 不会的,不会的…… 言霄只是遗落了它吧? 她扒开一堆草丛,却彻底地眼前发晕。 这是一大滩血,甚至染红了地上的草根…… 不、不可能的…… 捏着金簪的手忽然间松了…… 苏容意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湿,她以为下雨了,可是一抬头,朦胧的夜色已经渐渐消失,淡淡的晨雾从不远处的山林中飘出,清脆的鸟鸣声响起,仿佛也它们知道今天终于是个好天气。 原来,不是雨。 她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把用一把金簪把一头猛兽杀死的。 她再怎么想维持心中的希望,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那滔天巨浪般的情绪。 她从来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啊…… 事实就已经摆在自己眼前了。 她的手指在松软的泥土地上紧紧蜷起,丝毫没在意湿冷的泥土嵌入指甲。 她垂下一头长发,静静地坐在地上,第一次,脑中竟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死了…… 她在拼命抗拒这念头。 这时候,她的四周突然亮起来。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是她吧?」 「应该是她吧?哭得这般伤心,就是那位公子要找的人啊……」 「怎么动都不动?该不是吓着了吧?」 「喂,姑娘……」 有人拍了拍苏容意的肩膀,她抬起头,迎着火把的光芒,看清是两个猎户,正咧着嘴对自己笑。 和自己说话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留着浓密的大胡子。 「姑娘,你别坐在这儿啊,这里满地都是捕兽夹,你小心啊……」 「是啊,姑娘,」另一个年轻些的从后头冒出来:「你认识一个穿白衣,被狼獾伤了的公子是吧?」 苏容意愣愣地看着他们。 猎户兄弟两个也是面面相觑。 怎么是个傻的? 「姑娘?」 蒲扇般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容意觉得有些眼花。 「嗨哟!」那猎户一拍自己的大腿:「你别哭了行不行?那小公子没事!好着呢!」 她哭了吗? 苏容意摸摸自己的脸,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喑哑:「两位大哥知道他在哪?」 第32章 「知道知道。」刀疤脸的猎户道:「就是他托我们回来寻你的,你能走不能走?咱们的村子就在前头了……」 苏容意点点头,站起身来,满身泥泞却依然进退有礼: 「有劳二位。」 那两个猎户也是觉得奇怪,这小姑娘什么性子啊? 刚才哭得还跟走丢了爹娘似的,这会儿看着又挺那么像回事的。 苏容意跟着两人走回他们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也就只有十几户人家。 原来他们起得早,听见山里隐约有狼獾的叫声,就几个人赶了个早来收捕兽夹。 没想到走到老地方,确实逮住了一只狼獾,却还有个翩翩公子,虽然那会儿这公子有点狼狈。 「我们啊,见言公子也是被那畜生追的走投无路,进了我们的陷阱,不过也是他命大,若再晚片刻,那畜生就挣脱了捕兽夹,他呀,就成了狼獾的腹中餐咯。」 刀疤脸的猎户说着。 「是啊。」他兄弟帮腔道:「也是得亏今天哥几个起得早,一会儿扒了那畜生的皮,炖了肉,给你们啊,压压惊。」 山里猎户豪爽,对苏容意说话也随意些。 苏容意终于定下心来了,她刚才也是糊涂了,猎户的捕兽区一般有特定的记号,她竟然也没留意。 地上的血,大概是狼獾被捕兽夹夹住后想全力挣脱留下的…… 她以为那是言霄的…… 猎户带苏容意去见言霄。 「婆娘,我给言公子把他妹妹找回来了!」 「哎!」苏容意听见里头应了一声,跑出来一个体型壮硕的妇人,圆圆的一张脸,拉着苏容意说:「言小姐是吗,你兄长好着呢,放心,叫那狼獾扒拉了一个伤口,还有腿上叫捕兽夹夹了一下,不碍事,上点药就好……」 妹妹?言小姐? 原来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那妇人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什么似的,「言姑娘,这是我当家的,李龙。」 那刀疤脸的猎户朝苏容意一笑。 「这是我小叔,李虎。」 李龙身后壮实的弟弟也朝她笑了笑。 苏容意像两人道了谢。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李大嫂就是。」 苏容意点点头,「李大嫂。」 「快快,去见见你兄长去,一会儿嫂子带你梳洗下,真可惜了,怎么弄得这般脏啊……」 李大嫂人很好,就是有些嘴碎,拉拉杂杂说了好些话,苏容意淡淡地笑着向她道谢。 她一进去看言霄,李大嫂就拉住李龙咬耳朵:「瞧瞧这通身气派,真是好的不像话,里头那言公子也是,八成是落难的官家少爷小姐……」 李大嫂一刻也忍不住,非得拉着丈夫猜测。 李龙不以为然:「我瞧着不是,你知道不知道,刚才我和二弟过去,那小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言公子死了呢!兄妹?」 他啧了一声,意味深长。 「是啊,大嫂。」李虎也在旁边插话:「你瞧他俩像兄妹吗?一点儿不像吧长得!」 李大嫂恍然大悟:「还真别说,在咱们这荒山野岭的,两个人又都没把力气,身边一个护卫都不带,说不定真是私奔来的,遇了险叫你们给救了,谎称兄妹呢……」 「行了行了!」李龙不耐烦地推推媳妇的肩膀:「说个没完了你!去弄点吃的给他们,找身干净衣服给人家姑娘,俩人也不容易,我和二弟去宰了那畜生去,扒了毛皮给你做衣裳。」 李大嫂心中一乐,「哪有你们吩咐,我和弟妹知道着呢,这不是先让他们见一面,再梳洗梳洗嘛。」 言霄也刚叫人抬回来,浑身是伤,他一直等着苏容意的消息,见到她同样狼狈地踏进屋来,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这是他见过她最难看的一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三小姐,你这模样叫你家长辈见到了,怕是得去跪祠堂。」 苏容意摸摸自己的发梢,只道:「似乎你也不比我好很多。」 他轻轻浅浅地笑了。 苏容意微微地笑了,突然有一种很定心的感觉。 他还是一样带着戏谑的表情,一样不正经的语气。 这是她很熟悉的言霄。 「啊!你找到它了!」言霄突然叫了一声,他指着苏容意手里的簪子。 第33章 「刚才我把它掉了,好在你找到了,快还给我吧。」 他用的是「还」字。 苏容意扬起右手,「这好像是我的。」 「是啊。」言霄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可是你刚才已经把它给我了,它可是陪着我制服了那头畜生呢,功不可没啊。」 他似乎也没制服那条狼獾,也似乎,他是硬把它从自己头上拿走的。 苏容意没有拆穿他,只见他眼巴巴地朝自己伸着手,可怜兮兮的。 她心里无奈地叹一口气,把手里的簪子递给他,看他喜滋滋地接过去。 毕竟是陪他共过生死的东西,倘或对于他的意义不一样吧。 苏容意是这么理解的。 幸好,他没有死啊…… 李大嫂又探头进来:「言姑娘,我家那口子要给言公子上点药,你要不要也跟大嫂去换件衣裳,我瞧你身上也有伤……」 「你受伤了?」言霄立刻换了张脸,仔仔细细地把苏容意打量了好几个来回,若不是他不能下床,恐怕他都快要自己动手去翻她的衣裳了。 「没事,一点儿擦伤。」苏容意说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听见他要走,言霄又瞬间有些不开心,微微嘟起嘴,可是某人却直接无视了。 李大嫂倒是笑呵呵地回应他:「言公子啊,你别急,你妹子跑不了。」 笑容十分暧昧。 苏容意跟着李大嫂出门,从自己手上拿下来一个玉镯递给她:「大嫂,我们兄妹太麻烦你了,一点小小的心意,请您别在意。」 她身上统共几样首饰,好在这玉镯子还值点钱,她猜测言霄估计也身无长物,他一直是个出门买东西都不用自己掏钱的大少爷,两个人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 李大嫂感叹这姑娘会做人,立刻摇手拒绝:「真不用,言姑娘,你这东西太贵重了。」 「一点都不贵重,你们救的是我们的命,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我当然不是用这东西侮辱大嫂对我们的一片好心,实在是因为与你们投缘,一点点小礼物罢了。」 李大嫂听了这话舒服,看着这晶莹剔透的玉镯子也有些心动,但是她又说:「姑娘啊,你还是收回去吧,你瞧我这五大三粗的,也戴不了这好东西。」 苏容意微微一笑:「大嫂用不上,不如留给令千金日后长大了添置嫁妆吧,女孩子家,总得有一两件好东西压箱底不是吗?」 李大嫂彻底惊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个丫头。」 襁褓里的女儿她可还没抱出来过。 苏容意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把镯子塞到了李大嫂手里。 李大嫂把这宝贝收回屋的时候也还没回过神,给自己丈夫讲了一遍。 李龙道:「收就收吧,我看这两人不是普通人,这东西想必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和二弟碰巧救了他们,就当结个善缘了,或许我们的孩儿日后也有福报。」 李大嫂道:「这不错,我再去给他们多弄几道菜去……」 苏容意简单地梳洗过,换了件衣裳,吃了一些东西,就再去看言霄,他被狼獾在右臂上挠了一爪子,伤的不轻,还有左脚也被捕兽夹所伤。 但是出乎她意外,言霄暂住的屋里挤了好些人,都是邻里猎户们的媳妇闺女。 「长得真俊啊这公子……」 「是啊,看这皮肤,咋比我们还好呢?」 「就是就是,比小姑娘都水灵呢,真是个男的?」 言霄忍无可忍,这些女人围观自己已经到了怀疑他性别的地步! 是不是下一步就要验明正身了? 「几位大姐大婶,我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你们能不能别看了?」 言霄不良于行,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山里又没那么多规矩,这些妇人难得看到这样俊秀的少年郎,都嘻嘻哈哈地围着他取笑。 「哎哟你怕啥,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大姐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我家那小子哪里我没看过,你说你遮啥,又不是没穿衣服……」 言霄真的快疯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群女人看得无地自容。 他透过人群,看见苏容意正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他不由高喊:「妹子!我的好妹子!你终于过来了,快来服侍你哥哥我喝药!」 眼前一个殷勤的大婶都快把勺子伸到他鼻子里了,言霄就是不配合。 他又不是青楼里卖笑的花娘! 第34章 这些女人分明就是把自己当猴子耍! 苏容意叹口气,对几位妇人道:「多谢几位大姐大嫂了,我兄长从小就有这臭毛病,喝药还是习惯家人伺候,对不住了,您几位也累了吧?」 那几个妇人见到洗漱干净的苏容意也眼前一亮,拉着她的手又要来和她套近乎,问她几岁啊,住哪里,婚配没有。 苏容意极有耐心地一一答了,十分真切又温柔地把她们都哄走了。 她叹了口气,看见言霄好像比刚才更气鼓鼓了。 她摸摸药碗,已经凉了。 「喝吧,她们都回去了。」 毕竟村妇们一大早总是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手受伤了。」 言霄道。 言下之意,他不会动手。 苏容意看了他一眼:「坏的又不是左手。」 「我的左手不习惯拿勺子。」 他还真是…… 又不是让他使筷子吃面。 苏容意只好一勺一勺喂给他喝,边和他说话: 「我一路上用石子和衣服给他们留了记号,相信他们应该不久就会找过来的,算算脚程,最迟中午时分……」 言霄却好似压根儿没在听她说话,盯着她重新梳好的发髻发呆。 她只简单地把头发盘起来,就像这山里女子一样的打扮,很干净利落,用一根树藤做的木簪挽着。 「你这样也很好看。」 他说道。 苏容意一愣。 「没有华服美裳,你更加像你自己了。」 言霄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苏容意放下药碗。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语气与其说是责怪,不是说是抱怨。 言霄倒也知道不能一直这么不正经下去,他确实还有话要和她说。 他摸摸下巴,「如今我们脱险了,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次遇刺有点奇怪?」 苏容意点点头,「刺客来得莫名。」 言霄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我一开始怀疑是谢邈的人,但是谢邈的人,之前在江宁县,我的人和他们交过手。但是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护卫这一次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而谢邈之前派出去掳你的人,肯定是他最精锐的手下了,没有道理短时间内他手下的战力就提高这么多。」 言霄这些亲卫都是他父亲抚南王言奕训练出来的,就是比起皇帝身边的黑衣羽林卫也不差什么,因此在江宁县,谢邈的人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上占到便宜。 但是这一次,刺客们显然十分厉害,把他们逼到这个境地,苏容意在马车中差点就被人一刀毙命了,金翎卫四个人都拦不住他们。 她蹙着眉:「这次的刺客是分两批而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言霄说:「没错,所以我怀疑,这其实根本就是两拨人。」 「两拨人?!」苏容意惊道:「怎么会……」 言霄严肃地点点头:「而且都不是谢邈的人。」 苏容意说:「与我有仇怨的只有谢邈,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呢?那刺客分明是想杀了我的。」 言霄紧紧皱了皱眉头,「当时在你马车上的,应该是第二批刺客,也就是说,第二批的目标是你,那么第一批,很可能是冲我而来……」 「还有一点很奇怪。」苏容意看着言霄:「就是你身边亲卫的反应。」 言霄勾勾唇:「你继续说。」 「你身边的梁一荣我不太清楚,但是阿寿我是知道的,以他的本事,没有道理护不了你周全,他是贴身护卫你的,并不需要近身与刺客肉搏,但当时的情况,虽然混乱,我却觉得……」 「你是怀疑,梁一荣等人故意放水?刺客们就直指阿寿攻击?」 苏容意点点头,觉得这未免有些抹黑他身边人的意思,没想到言霄却说:「原来不只我自己有这种感觉,你也看出来了,确实有可能。」 他不懂武,所以对于这方面的感觉薄弱些,但是事后仔细回想,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护卫本身能力是极高的,加上还有四个金翎卫的精英。 那么如果先前的推测成立,刺客是两批,且不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那么两批人战斗力都在他的护卫们之上,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 所以极有可能,梁一荣等人原本就打算给刺客机会,所以第一批刺客到来时他们并没有出全力,故意闹乱了场面,等到第二批刺客突袭时,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敌我了,因此第二批刺客才差点真的把苏容意给杀了,导致了现在他们两个双双滚落谷底的局面。 第35章 苏容意见他也这么认为,便又继续分析: 「还有一点,虽然我这么猜有一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确实让我在意。」 言霄笑看着她: 「如果你也算小人,那我也不愿意去做什么君子。」 这算什么话? 苏容意觉得气息一滞,瞪了他一眼,言霄却很受用,恨不得叫她再瞪自己几下。 苏容意不理他的插科打诨,继续道: 「太后娘娘指派给我的几个人,都是金翎卫的人,许中他们对你也是极推崇的。」 这是很明显的,与言霄同行一事,也是他极力促成。 「嗯。」言霄觉得别人推崇自己也是很应该的,「这也不奇怪,他们平时还挺听话的。」 他们的头领姚之安天天被他折磨,金翎卫这些人与其说推崇他,不如说是怕。 苏容意说:「是啊,因为你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而我,只能说是他们这一段时期的任务。」 训练做亲卫的人,都有绝对的忠诚,只为自己的主子做事,这一点,从前的韩静山就是最好的模板。 主子第一,任务第二,性命第三。 这是铁一样的纪律。 她继续: 「我当然不是怨怼他们,但是他们在刺客出现时,第一时间却没有赶到你身边,而是守在我马车旁,这本来就是不合情理的。」 她当然不会觉得刘太后给许中几人下过旨意,说她比言霄还重要。 以金翎卫的忠心程度,是不该发生第二批刺客到来时,他们还在自己马车旁这种情况。 虽然如果不是他们四个和杨氏的话,她可能早就死了。 言霄敛眉,沉默地思考她的话。 苏容意见他不语,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过于敏感,便道:「或许是我过于揣测……」 「不。」言霄打断他,苏容意注意到他眼睛里闪过寒芒:「你一点都没说错。」 他声音骤然冷了几分,「不止是梁一荣,还有许中,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批刺客。」 苏容意微微启唇。 他说得这么肯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要刺杀他们的人…… 「我都想明白了。」 他握拳在身侧的床板上重重击了一下: 「简直混账!这都是什么事!」 苏容意见他眉头紧蹙,咬牙切齿的,只好说: 「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动气了,到底我们也没事了……」 「拿我玩也就算了!」言霄怒道:「你差点就死了!这么一个机会……」 四下里一凑,她差点就…… 言霄想到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说真的是像他猜测的那样。 那么苏容意,她真的很危险啊!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苏容意见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 「从今天开始,你一步都别离开我身边。」 言霄这么说着。 苏容意猛然脸上一红,他难道又要重提在山洞里面的话? 在这个时候? 不是正在说正事吗? 言霄却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里一片冰寒。 一次刺杀,肯定是远远不会罢休的…… 到底怎么做,才能保证她的安全无虞…… 苏容意猜得没错,午膳时分,言霄的人终于找到了这里。 李大嫂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穿着威武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不过以阿寿为首的几人倒也客气。 「你、你们找谁……」 「大嫂,他们是找我的。」 苏容意扶着言霄一瘸一拐地出来。 李大嫂立刻噤声了。 「李大嫂,抱歉了,能不能多准备一些饭食……」 苏容意倒是想得周全。 言霄在旁边「哼」了一声,冷嗖嗖的眼神在阿寿、梁一荣、许中几人身上来回转了个遍。 仿佛在说:他们几个也配吃饭吗? 阿寿摸摸鼻子,倒是真觉得苏容意比言霄好上许多了。 苏容意走到阿寿面前,笑道:「有银子没有?」 阿寿立刻递上一袋银子给李大嫂。 李大嫂吓了一跳,又要拒绝,却被赶来的丈夫拉住了。 「你只管去找邻里多弄些吃食来,这里有我。」 第36章 李龙轻声对李大嫂道。 「你们,都给我滚进来!」 言霄虽然扶着门框的样子有些狼狈,身上穿得也是李虎的旧衣服,可是他眉眼冷冽,不怒而威,周身气势十分威严。 李龙夫妻不由在心里吸了口冷气。 这公子竟这么大来头?对着这些看起来像官老爷似的人颐指气使的,还没有人敢辩驳一句,全都毕恭毕敬地等着挨训。 想起刚才因为自己一时嘴快,引来一堆妇人调戏言霄,李大嫂就觉得背后直发寒。 阿寿知道言霄这是真生气了。 梁一荣和许中几人不由头皮一麻。 苏容意侧身挡住李龙夫妻的视线,温言道:「大嫂恐怕准备这么多人的饭食太为难了,我帮你吧。」 李龙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是,是,我也要去忙了……」 屋里,就留给他们几个人吧。 阿寿扶着言霄坐好,倒是梁一荣和许中等人不用他说,就先跪在了地上。 言霄冷笑:「跪我干什么?你们有什么罪?」 梁一荣心头一跳,道:「少爷,属下护卫不当,此次害少爷受伤,苏小姐落入险境,真是罪该万死!」 「就这样?还不说实话?」言霄的声音扬起:「你跟着我爹十年,也是知道我的,我有这么容易糊弄?」 言霄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 「还是我在你们眼里,一直都是个不中用的二世祖?连这点花招都瞧不出来!」 梁一荣惊了一脑门的汗: 「少爷,属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言霄冷道:「我确实是个二世祖啊,我差使不动你,还有你,许中,混账东西!让你们把我当猴耍啊……」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说!老头子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安排这批杀手,宫里的外祖母也知情是不是!」 地上的几人彻底没有声音了,阿寿在旁叹气,少爷全都猜到了。 阿寿并不比言霄多知道多少情况,直到他和苏容意滚落山谷,梁一荣和许中才算对他吐了些实情。 「不忠心的下属,要了也没用。梁一荣,你回去以后,回老头子身边吧,许中,你也很好,金翎卫的副将军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你觉得呢?」 他突然放缓声音。 他这样说,两个人哪里会以为真的是提拔他们,言霄这个人,别人不知道,他们很清楚,心狠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冷酷,他这根本是威胁啊! 梁一荣先扛不住了:「少爷,属下是您身边的人,对您绝没有二心啊,这次的事情,实在是……老爷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我们这么做……」 许中也道:「少爷,出这样的事确实不是太后娘娘和抚南王的本意,实在是意外啊……」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第二批刺客,直到场面乱起来才发现这拨人根本就不是言奕和刘太后安排的,而是确确实实的杀手。 言霄和苏容意失踪后,他们也急得差点跳崖自尽,这要是言霄出现一点点差池,他们不得被刘太后和抚南王扒了皮不可。 「意外?!」言霄大怒:「你们在接到这种混账命令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些,这算什么事?我差点命都没了,就是因为老头子的一场恶作剧吗?!」 阿寿在旁想,其实言霄气的大概不是自己的伤,而是真的差一点,那些真的杀手就把苏小姐给…… 他现在见不到老爷,那就只好对眼前这几个可怜虫发飙了。 阿寿向地上的几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少爷……」梁一荣真的快落泪了,毕竟出了事,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老爷和太后娘娘是出于您的立场考虑的,属下不知道更多详情,我们这么做,也是知道必然这事不会对您不利的,您早就过了被老爷试炼的年纪啊……」 甚至根本青出于蓝,什么都瞒不住他的啊。 许中也道:「是啊少爷,回京之后,老爷和娘娘必然会给您一个说法,属下们确实不知道更多了……」 他们真的很无辜啊!求不要迁怒啊! 言霄冷哼:「他人呢?其实根本不用我接吧?人是不是已经快到金陵了。」 梁一荣汗颜,「是,刚才接到消息,老爷请少爷直接回金陵。」 言霄现在想到老头子就火大,哪里还管他说什么。 「你们应该已经送苏家的女眷去安宁县了吧?县里情况怎么样?」 第37章 梁一荣道:「是,属下不敢耽误,已先派遣一队人送苏九小姐去安宁县,县里的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言霄不耐烦他的蠢,「行了,用过饭我们就出发去安宁县,如果我没猜错,恐怕苏家的事,也和老头子有关。」 几人也有些讶异。 言霄问许中:「苏家的女眷会到那个茶铺歇脚,应该不是偶然吧?」 许中一愣,想了想,也不敢有半点欺瞒言霄,生怕这魔王真办了自己,看看姚之安惨痛的下场他就知道,顺着这位少爷的心意才是正道。 「娘娘倒是没有特地嘱咐过,只是路引却是何公公派人送来的,只说省了苏家些许麻烦。」 果然! 言霄咬了咬牙,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到底想干嘛? 苏容意和李大嫂一起准备饭食,李大嫂越想刚才的事越觉得心惊,倒是苏容意眉眼平和,安之若素。 李大嫂忍不住问她:「言、言姑娘啊……你们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苏容意笑笑:「是啊,多谢大嫂照顾,大概下午我们就会动身的,昨夜到今天,真是有劳您了。」 「不不不,」李大嫂忙道:「我只是担心,言公子身上的伤能不能动……」 苏容意手上的活停了停,「所以我还要麻烦大嫂卖给我一些药。」 李大嫂说:「说什么卖,只管拿去就是了,不过啊,我看你这么关心他,他不是你兄长吧?」 明知道这两人来头不简单,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问出了口。 苏容意倒也坦荡:「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是不是?」 任谁看她和言霄,都不会觉得是兄妹的。 李大嫂见她不生气,便也放松了些,为自己猜对了感到沾沾自喜:「是没有兄妹相,倒是有夫妻相。」 苏容意愕然,这让她怎么接? 李大嫂以为她是害羞,唠叨的毛病又犯了。 「姑娘啊,别怪大嫂啰嗦,这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们男才女貌的,真是再般配也没有了,若真是家人不同意,好好回去说说才是,毕竟年纪小,逃家也不是一辈子的不是……」 她没说出「私奔」两个字,给小两口留点脸面。 苏容意觉得她好像误会了。 李大嫂叹了口气: 「昨夜里我当家的和几个弟兄把言公子抬回来的时候,他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刚才的气度,只哀求他们回头去寻你,我虽然是个山野村妇,眼拙,可是看他刚才的气势,也知道言公子平日里一定是个有架势的大少爷,昨夜里,却这么急迫地求人,这真是不容易啊……」 他吗?那个高高在上的言霄,不断恳求李龙李虎兄弟,让他们去密林里救自己。 苏容意心中动了动,他竟然会做到这样吗…… 他面对自己的死,明明都可以这么坦然的啊。 李大嫂见她发愣,又道: 「姑娘,这男人啊,有时候也像孩子,你哄着点他呢,他也就高兴,你人这么好,只是瞧着未免有些冷冰冰的,你对他好些,他才能对你更死心塌地的不是。」 李大嫂看苏容意这般情况,忍不住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她几句。 毕竟她能看出来,苏容意虽然有礼,却对人有种淡淡的疏离,就像那种冰雕玉砌的美人,对言公子也不过于表达情绪,年轻男女,这样就未免有些老成了。 「呀!水开了。」 李大嫂忙跑出去提水。 苏容意看着案板上的菜,苦笑道:「我又不要他死心塌地……」 但是这同样,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啊。 苏容意和李大嫂一起准备了一桌饭,梁一荣和许中等人根本就没敢坐下吃饭。 言霄冷冰冰的眼风一扫,「吃啊,还要我请?」 几人立刻坐下迅速闷头扒饭。 李龙忙着想去打壶酒,被苏容意拦下了。 她觉得那几个人恐怕是都没有喝酒的心情了。 饭后,告别李龙夫妻,一行人上路,沿着山路走半天,约莫就能出去,直接可以通到安宁县,那里有人接应他们。 暮色降临,苏容意刚在客栈打点好,苏容筠,鉴秋,还有杨氏几个人就过来了。 「三姐……」 苏容筠闷头扑到她怀里。 苏容意拍拍她,「你怎么样?」 苏容筠害羞地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好。 第38章 鉴秋对她道:「小姐,原来舅老爷根本就没生病!好着呢!」 难怪苏容筠没有待在陶府,身上也没有戴孝。 「也不知道谁这么过分,竟然用这种事开玩笑!」 鉴秋忿忿不平。 苏容意心里沉了沉,就算言霄没有说明,他对待梁一荣几人的态度她也能看出几分。 难道真是言霄的父亲做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安排一队人来刺杀自己的儿子,是为了演戏给别的人看,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然后她自己,那一队来杀自己的人就是最大的意外,会是什么人要杀自己? 「没事就好。」苏容意拍拍苏容筠的背,「毕竟你舅舅安好,是件好事,你母亲听了也一定很开心。」 鉴秋觉得奇怪:「能用陶家的家信送到我们府里,骗过了所有人,这该是谁做的?」 她瞬间就怀疑起大太太、苏容迎、苏容卉等人,然后很自然地联想到她们想害苏容意的种种阴谋。 苏容意叹口气,「她们应该想不到这么‘曲折’的法子。」 也没能力在沿途安排杀手。 她摸摸苏容筠的头:「前几天赶路辛苦了,就在你舅舅家好好休息几天吧,也不急着回金陵。」 没想到苏容筠却摇摇头,「我想和三姐在一起。」 苏容意微笑,大概是经过了前一天晚上的那事,这孩子对自己仿佛有种经历过生死后的亲密感情。 杨氏从门外进来,粗哑的声音道:「小姐,安宁县的县令夫人下的帖子。」 苏容意微微吃惊:「县令夫人给我下帖子?」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是个来走亲戚的未嫁女,一个官夫人给自己下哪门子帖子。 苏容意觉得现在这年头,奇怪的人实在是太多,便不做它想。 「放着吧,我可没这身份去赴县令夫人的宴。」 况且她也真的很累,而且浑身是伤。 「鉴秋,你帮我揉揉腿……」 她这么说着,就昏昏沉沉地靠着床头睡过去了…… 经历过的那一夜,实在太漫长了。 可是第二天,让苏容意头疼的事并没有结束。 县令家里竟然敲锣打鼓地派人来客栈请她和言霄。 言霄黑着脸冷笑。 他原本想一早就掉头回金陵去找自己的老子兴师问罪的。 可是没想到啊,在给人添堵这方面,他老子比起自己来,也是不遑多让,且招数之奇怪,让人无语。 「县令为什么非要请我们?」 苏容意忍不住问她。 「因为那是我家老头子吩咐的。」 言霄沉着脸道。 安宁县的县令其实和言家也算有点渊源,大概是往上数十八代有些亲戚关系的那种。 最终言霄答应赴宴,只吃一顿饭。 一来他实在被那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阵势闹得头疼,大有不答应县令的请求,他人就走不出安宁县之势,二来他也想看看言奕到底吩咐了安宁县县令什么事,准备了什么花招。 但是很奇怪,苏容意和言霄在县令府中吃了一顿饭,一顿饭的功夫,只有乏善可陈可以概括。 王县令说话舌头打结,让人听着着实心累,王夫人则过于热情,家里的女眷乌央乌央挤着围观苏容意。 两人从县令府邸出来,各自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言霄深深觉得又被自己老爹摆了一道。 根本什么都没有! 纯粹是个让自己添堵的人。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还是快些回金陵吧。」 「你们还能走吗?」她问苏容意姐妹。 他自己身上都带着伤,也没有说要多歇两天,苏容意自然也没那么娇气。 只是苏容筠闹着不肯留在陶家,一定要跟在苏容意身边,苏容意没法子,只好依她。 毕竟这孩子和舅家也确实不熟,但是只留一天,未免有些太不礼貌。 而苏家女眷单独上路显然是不可行的,那些杀手让苏容意很在意,就像言霄说的,她单独上路,或许就逃不过了。 言霄的伤没有好,一路上也只能坐马车,好在天气比之来得时候好了不少,一路上也算平平安安。 到了金陵城外,因为早就有人先一步回府通知了苏家的人,所以在城门口,鉴秋见到苏家的来人时,也不觉得多意外。 第39章 「只是……好像来得人有点多吧。」 鉴秋望着车外啧啧感叹道。 她是清楚知道她家小姐在苏家的待遇的。 那阵势,跟送他们出城的时候截然相反啊。 言霄看着也觉得苏家这举动有些奇怪,因为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十分殷切地向自己行礼。 他并不受苏家欢迎,这点自觉他大少爷还是有的。 随着渭王倒台,太后和皇帝的势力分庭抗礼已经很明显,一直左右摇摆的苏家因为谢邈如今重获圣宠的关系,也属意和他划清界限,而他又曾那么不客气地奚落过苏家下一代当家人苏绍华,他们对自己这态度就说不过去了。 言霄吊起眉毛,所以这算怎么一回事? 苏容意也听着那管家和自己回话。 「小姐,太后娘娘到府里传旨了……」 他脸上有一种太过于高兴而表现出来的笑意。 苏容意蹙眉。 「……是关于您的终身大事!」 那管家说话也是爱停顿,点到即止,以为苏容意会有与他一样夸张的反应。 「哦,我们正在回府。」 苏容意却表情淡淡的。 管家落了个没趣,嘴里又嘀咕了一句,转头又向言霄献殷勤道:「言少爷要不要去苏府喝杯茶呢?」 他觉得他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言霄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不了,我还要进宫。」 管家不死心:「那您等会儿出宫的话……」 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出宫? 言霄预感到不对,对阿寿道: 「走,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他父亲言奕前一天已经进金陵了,他相信这老头子一定不会闲着,说不定苏家这样和他脱不了关系。 苏容意回府以后,才知道为什么苏家会这般隆重地迎接自己,而管家对自己又为何会是这副嘴脸。 「赐婚?」苏容意不可置信,「谁?你说我和言霄吗?」 她真的鲜少有这样吃惊的神情,这真是太奇怪了。 忍冬急着给苏容意换衣裳,一张脸却喜气洋洋的。 「是啊,宫里的公公刚走,小姐,您快去上房,太夫人和大太太等着跟您说话呢。」 「等一下……」 可是根本就等不及了,她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没有人管苏容意怎么想,今日的苏家格外热闹,甚至带了些手忙脚乱。 这简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炸得苏家众人措手不及。 大太太第一个想不明白。 「这怎么会……」她急着和苏太夫人说:「抚南王昨日已经进金陵了,还有那位西南土司王的女儿,这怎么突然太后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呢?」 苏太夫人心里也沉沉的。 刘太后这一招杀得他们不知所措啊! 言霄的婚事,随着玉茹郡主入京,已经在很多人眼里明朗了,这下里算怎么回事? 「回来了回来了……」丫头们急着禀告:「三小姐已经回府了。」 苏太夫人亲自发话: 「去,把九小姐身边伺候的人给我提过来。」 为什么不领苏容意身边的人,因为太夫人和大太太都知道,苏容意的人都是她自己的,嘴巴都很紧,而金翎卫几个护卫,她们又哪里有资格去审。 苏太夫人直觉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和苏容意此趟出门有关。 怎么就这么巧呢? 太后的旨意和苏容意言霄等人就前后脚的。 苏容筠身边的妈妈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就被提了过来,她自然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天的事都给苏太夫人交代了。 苏大太太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三小姐和言少爷一起滚落山坡,隔了一夜才被找到?」 那妈妈点点头,心里也有点忐忑。 想到这话有碍于女儿家的名声,她不好随意浑说,但是这两位是正头主子,况且她听府里都传遍了,三小姐和言少爷这是好事呢,便也觉得说了也无碍。 大太太冷笑,对苏太夫人道:「母亲,这就难怪有这道旨意了。」 苏太夫人蹙着眉头。 是啊,刘太后属意苏容意苏家大概也有数,可是为什么从前不赐婚,因为太后也有所顾及。 顾及皇帝,顾及苏家,这道旨意不是太后不想下,是不能下。 第40章 现在突然说要赐婚,还能是为什么? 名声坏了呗。 这算什么事啊!她和一个言霄单独共处了一晚上,还能落个赐婚的结局,这其实是祖上烧高香了,说明太后想全她的脸面! 但是苏家呢?苏家的脸面怎么办! 苏太夫人紧紧攥着拳头。 她终究,还是最不省心的那一个…… 苏容意到上房的时候,就觉得这三堂会审的情形很熟悉。 苏太夫人和大太太都沉着一张脸。 看来这张让满府下人都高兴起来的懿旨,这两位可不怎么乐见。 苏容意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苏家当然不乐见自己和言霄成亲。 谢邈现在没有空来管自己,但是一旦她嫁给言霄,显然他能够杀她的机会就少了,而他只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夫,能够影响她的,也只能通过苏容锦,再到苏家。 而苏家本来就是皇帝派系的,谢邈如今又如此圣眷,加上苏容锦是太夫人老太爷花了多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孙女,他们怎么能让一个自己毁了这种平衡呢? 现在的谢邈是没有必要和苏家捆成一股绳的,而苏家的想法也十分利己,他们既不想和谢邈走得太近,却又不舍得他带来的好处。 所以对于谢邈对自己的企图心,苏家目前的态度就是装作看不见,不近也不远,他们一直试图在寻找她和谢邈之间的某种联系,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而已。 如果她和言霄成亲,她这根扎在谢邈心口的刺,就不是苏家的武器了,而是去帮助言霄更快地制约谢邈。 这当然不是一个好局面。 当然这些,就算以她的角度,也是很正确的做法,或许苏绍华苏容锦兄妹会这么考量,但是苏容意觉得太夫人和大太太,大概并没有这样的远见。 那太夫人和大太太现在这样的表情是为了什么呢? 「意姐儿,你和大伯母说,都是真的吗,你和言少爷孤男寡女地共处了一夜?」大太太问她。 苏容意淡然道:「不错,事出突然,具体的情况伯母应该也都了解了,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好。」大太太吸了口气,「那你们……有没有做出……」 她顿时又停了停,旁边的丫头立刻机灵地掩好槅扇,生怕被外人听去了。 「做什么?苟且之事吗?」苏容意冷冷地反问。 她出门这一趟疑点很多。 为什么安宁县陶氏的兄长根本没病,为什么她会在路上遇刺,她们根本不关心。 她们只关心,自己是不是一个给苏家门庭蒙羞了的未嫁女。 「意姐儿……」苏太夫人用一种十分期盼的眼光看着她,「告诉祖母,你没有。」 苏容意扯扯唇角:「没有。」 苏太夫人松了口气,「这就好。」 她们对她的要求就只有这个吗? 苏容意真是觉得可笑。 大太太却还是紧紧蹙起了眉: 「意姐儿,虽然你们没有……但是太后娘娘这旨意一出,难保金陵有眼色的人不会看出些什么,传出点对你不好的风言风语来……」 苏容意觉得她们还真的不够了解刘太后。 那是个曾经驰骋朝堂几十年的女人,她这么做,恐怕就是为了让金陵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大太太继续:「但是你要知道,言少爷的父亲抚南王言奕已经进金陵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西南土司王的女儿,玉茹郡主……」 大太太和她讲了讲这位玉茹郡主。 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言奕要为言霄娶的媳妇是这一位,而刘太后如今为了顾及她苏容意的名声,才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虽然很有威慑,但是说到底,太后只是太后,而真正的天下之主,是皇帝。 皇帝想修复和西梁的关系,与这个身为西梁皇帝外孙女的玉茹郡主联姻,是势在必行的。 这关系到两国邦交和民族矛盾。 玉茹郡主是胡人,言奕也有胡人血统,他又身为抚南王,多年驻守云州,在当地十分有威望,由他的儿子娶这郡主,是再合适不过的。 所以,大太太想要告诉她的是,不要以为有太后帮她就能怎么样。 这道懿旨,明天很可能就会成为一道废旨。 她的名声,坏了也就是白坏。 「唔……」苏容意点点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关节。」 第41章 大太太叹了口气:「所以我与你祖母如此忧心,意姐儿,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警醒着些呢?你毕竟是个未嫁的大姑娘……」 这是要开始责怪她了? 苏容意在心中不住冷笑。 她刚才真的是太高估大太太了。 苏容意考虑事情会从朝局,太后和皇帝的博弈中分析,但是大太太显然只是看到了最粗浅的表面,却以为自己窥得了太后与抚南王的心思,反过来有理有据地指责苏容意不检点。 这实在是可笑。 她说:「那么依照大伯母的意思,太后娘娘懿旨已下,覆水难收,而言少爷很可能听从父命和君命,迎娶玉茹郡主,那么事情到最后也只有两条路了。」 她比出两个手指: 「第一,我去给他做妾,但是这未免不好看,一来打了太后娘娘的脸,二来嘛,两位妹妹和二姐姐难免被我带累,所以这不是个好法子。」 她看见大太太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 「所以最好的就是第二条路,那就是,我去死。」 苏容意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大太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丫头…… 苏太夫人蹙眉呵斥她:「你胡说什么,你大伯母几时有这个意思了。」 苏容意敛眉道:「是我妄言了,我也觉得,我活着还是对苏家更有用一些。」 她的价值,可不是大太太能够理解的。 大太太却被她盯得有些狼狈,她立刻整了整神色,恢复到和颜悦色的模样:「事情虽然难办些,可总是有转圜的余地,意姐儿,你放心,再怎么样,大伯母和祖母都在这里,苏家永远是你的家,我们都会帮你的。」 苏容意笑着说:「那就太感谢您了。」 苏太夫人扶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疼:「你连赶了几天路,也该累了,下去歇歇,近日就少出门吧。」 苏容意行礼退下了。 她一走,大太太就道:「母亲,看来我还得立刻进宫一趟,去见见陈贵妃娘娘,这桩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啊。」 苏太夫人点点头,「记得给镇国公府通个信,锦姐儿主意大,让她也琢磨琢磨这里面的门道,镇国公近日来不在京,也好生奇怪,不知是不是皇上刻意安排的……」 苏大太太点头:「媳妇明白,您且放宽心,别操心坏了身子。」 言霄匆匆忙忙进宫,第一个拦下他的是个琼华殿的小太监:「恭喜少爷,贺喜少爷了……」 什么东西?言霄忍着一脚把他踢开的冲动。 小太监笑得满面生春:「恭喜少爷和苏三小姐的亲事啊……」 言霄一呆:「什么?」 小太监道:「太后娘娘今儿已经下旨了,您和苏小姐呀……」 他很奇妙地停顿了一下,看着言霄的眼神带了几分暧昧。 言霄虽然有一瞬间心绪乱了乱,但是也不会因此就欢喜地疯了。 他很快又恢复正常,到底他外祖母在搞什么鬼? 言霄沉着脸,匆匆进了琼华殿,玉姑姑看见他也道:「少爷,赐婚是好事,想必您也听说了,怎么这副表情?」 言霄勾了勾唇:「姑姑,您跟着我外祖母这么些年,也学会这套了啊。」 玉姑姑张了张嘴。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刘太后由侍女扶着从内室出来,脸上微微露出疲惫之色。 她吩咐左右:「下去吧。」 看样子是单独要与言霄长谈。 言霄早就忍不住了:「外祖母,父亲在哪儿?」 刘太后道:「你倒还晓得惦记你老子,他在崇安殿面圣,等下你和他见个面吧,算起来你们父子也好些时候没见面了……」 言霄吸了口气,他要控制住自己的心情才能不立刻冲过去质问一下他老子。 他指指自己: 「外祖母,您看看我,这满身是伤的,您不关心我一下吗?」 刘太后瞪了他一眼:「你咋呼什么,哀家都知道了,你不是没死吗?」 言霄闭嘴。 这老太太,真是让他…… 以前但凡他身上有一点点小伤,自己都不在意,刘太后必然比他更加大动肝火,恨不得罚光了他身边所有的下人。 什么时候会对他这么说话? 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吧。 言霄磨了磨后槽牙: 第42章 「刺客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望了他一眼,惆怅道:「哀家正脑子疼,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 …… 抚南王兼云州节度使言奕这次进京,距离上次,已经好些年了,他踱着步往琼华殿去,要去见见自己那位老丈母娘。 说起来,当年他求娶静穆大长公主的时候,当时是皇后的刘太后对他百般看不上,但是想到如今,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他的泰山先帝豫宗也不在人世,却还剩他和这老丈母娘,想来不免觉得人生多寂寥。 言奕想到,当年的自己,也是翩翩俊秀的少年郎呢,就像此刻站在宫门口的白衣少年一样…… 气质卓然,风华无双啊。 嗯,不错,不愧是他儿子…… 言奕咳了一声,对着等他的言霄道:「你站这里干嘛?」 言霄和言奕这对父子的关系在外人眼里看来未免有点奇怪。 这么多年来,其实言奕一直是既当父亲又当母亲,言霄对他,自然也是尊敬的,不过,当然还有别的…… 「等父亲给我一个交代。」他冷冷地说。 「有什么好交代的?你个不孝子!」言奕哼了一声。 言霄的额角抽了抽:「外祖母等您说话,一起进去吧。」 言霄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却执意不肯让人扶。 言奕摇头感叹,「啧啧,真是丢人啊。」 想他到如今都还是极为有风度的,在一干中年人中大概也没有哪个会比自己出色了。 自己和妻子给这小子生了这么好一副皮囊,他竟然走路走得和个王八似的。 简直不堪入目。 言奕微微侧过头,要和儿子保持点距离。 「丢人?」言霄半转过脸,耳朵很好地听见了自己老爹的嘀咕,脸上有如寒霜覆盖:「我命都差点丢在了昌州山谷里,还会在乎丢人?」 言奕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是我让你掉进山谷里的吗?没用的东西!」 他狠狠地骂了言霄一句,然后迅速超过他,快步往琼华殿内去,言霄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的脚步是越走越快…… 他不由一口气堵在心口。 这老头子。 苏容意要是知道这接下去的情况,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他苦笑,想想在山洞里,自己还问过他这么唐突的话,但是比较起来,不要脸的程度不及他老爹万一啊。 ☆☆☆ 苏府里热火朝天的讨论的都是苏容意的亲事,同样很热闹的,是金陵街头巷尾各大茶馆饭馆,苏三小姐和言霄言少爷的一段同行之路大概传出了十八个版本,说什么的都有,比最曲折热闹的戏文还要精彩受欢迎。 流传最广的大概是一版「苏氏女舍命救公子」的故事了,故事中的苏容意是言霄的救命恩人,两人同时跌落山谷遇险,苏容意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救了言少爷,言霄感激加感动之下便对其许了芳心,两人也算是患难中培养出了真情。 虽然听来有些奇怪,到底也算是「英雄救美」的某一类,但是总归有一点,苏家小姐救了言少爷性命,并且因此名声受损,这一点是得到过言霄身边人认可的,大家也因此觉得十分可信。 苏容意才被白家退了亲,正是凄风苦雨的情形,谁知道峰回路转,成功得到了言少爷的心,而且人家太后娘娘还亲自下旨要让两人完婚,说明苏小姐确实做了值得让太后赐婚的事。 当真是羡煞一堆未嫁的小姑娘。 当然这些故事里还穿插着各种配角,比方说本来最该占据话题的人物,那位胡人郡主。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苏大太太也并不比街头巷尾的闲人厉害些什么,短短几日功夫,人人都说玉茹郡主是进京来和言霄成亲的,好,可是这当口,正好苏小姐和言少爷又已经定了终身,这可怎么办呢? 太后娘娘属意苏小姐,打算成全一对有情人的好事,不过言霄还有个父亲呢,人家可是亲自带了那位玉茹郡主进京的啊。 人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想要立刻看一场二女争夫的好戏。 但是在苏家,作为最受瞩目的当事人苏容意却在屋里几日都没有出过门了。 鉴秋和叙夏几个会搜罗了外头不断更新的故事说给她听,相比较她们的热切,苏容意更多的是疑惑。 这显然是有人放出去的消息,她根本不是言霄的救命恩人,也更没有和他私定终身。 当然不会是苏家,因为故事很明显地抬高了自己。 第43章 对于如今的时代,女子较于男子是更难活下去的,男人若和未嫁的姑娘一夜不归,旁人会说他是风流,可对于未嫁的姑娘,这便如当头一条白绫。 所以传播故事的人,让她成为言霄的救命恩人,就是不想让外人对她指指点点。 会是谁做的呢?目的又何在? 事情总是没有这么容易完的,就和大太太预料的一样,苏容意在还没有来得及进宫叩谢太后懿旨的时候,就收到了帖子。 发帖子的人是玉茹郡主。 来自鸿胪寺。 玉茹郡主是胡人,从小在西梁老国王和王后身边长大,她不喜欢大周的繁文缛节,住在宫里当然不方便,因此她便受外国使臣的待遇,住在隶属于鸿胪寺礼宾院的香馆中,也方便她可以随时在金陵四处玩耍。 这帖子就耐人寻味了。 就像当时的安宁县县令太太来请她一样不合情理,苏容意这样一个未嫁的女孩子,是没有资格收到这样的帖子的,她虽然是苏家的嫡女,但是和玉茹郡主这样有封号食邑的郡主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大周的贵女,从前还有一个怀阳郡主能算上与她身份相当,宫里如今又没有公主,说到底玉茹郡主想要个人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丫头们自然很担心,觉得香馆一行如同一场鸿门宴。 就像外头人伸长脖子期待着的二女争夫场面。 苏容意倒是很平稳。 「总是要来的不是吗?这事避无可避。」 她这么说着,鉴秋也叹道:「皆是因为小姐与言少爷的亲事……」 苏容意倒不是指这个,她只是觉得最近的事情,自己好像是被人推着肩膀往前走一样,一步步在按着人家预定好的路线走,她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可是又处处透着诡异。 她算是个比较心细的人,言霄这几天都在宫中,没有露过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罢了,就去看看吧,香馆总也算不上是龙潭虎穴的。 玉茹郡主是个十分娇俏的少女,穿着打扮也是东胡人惯有的装束,很英气,也很可爱。 让所有人失望了,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女孩子,甚至连怀阳郡主当时对待苏容意时的盛气凌人态度也没有,她对于一切东西一切人都充满了好奇心。 看着苏容意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头鹿。 「你就是苏家的三小姐吗?」玉茹郡主好奇地盯着她看,说的话不太利索。 苏容意点点头,「见过郡主了。」 玉茹郡主挥挥手:「你不要叫我郡主,叫我阿茹好了。」 她一点都不介意这名字听起来像个丫头,本来身为胡人,她的姓名就很长,叫起来十分不便。 玉茹郡主很顺便地就挽着苏容意的手,用不流利的金陵官话和她聊天,十分兴奋地说着要去哪里哪里玩耍。 苏容意抽开自己的手:「我其实也不太熟悉玩的地方,郡……阿茹,真是抱歉。」 玉茹郡主耸耸肩,倒是不在意,她站定在苏容意面前。 「宫里的贵人们说,我可以找你玩。」 她仿佛在解释,又偏头想了想。 「我的侍女说,你也要嫁给言霄。」 她说「也」。 苏容意淡淡地笑说:「嫁给他的人会是你。」 玉茹郡主十分惆帐地蹙着眉头:「我爹爹说,大周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不喜欢这样,你也不喜欢吧?」 这倒是个直接的问题。 苏容意面对这小姑娘,不禁觉得她很有几分率直可爱之处。 「我不喜欢的不只是三妻四妾,我也不喜欢把女人当作男人的附属。」 玉茹郡主眼睛一亮:「你说的不错,嫁人嘛,应当是因为这个男人歌唱得好,或者他打猎的野兽格外好,我不想听我爹爹的。」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苏容意却大概能明白。 她从小是在西北长大的,其实骨子里,和这位从小生长在西梁的郡主有点像,她知道,在西梁,最受女子欢迎的勇士,必然是极会打猎的,或者是有把好嗓子的男儿。 苏容意仔细想了想,实在无法把言霄和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难怪看起来玉茹郡主对言霄也兴趣缺缺的样子。 「怎么样都好,」苏容意说着:「宫里的贵人还有什么交托给你的话吗?」 她倒是看出来这小丫头很直率,年纪也不大,似乎不太明白这如今的朝局,大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因此对她问话也没必要兜着圈子。 玉茹郡主想了想:「没有啊,言伯伯只让我找你玩。」 第44章 苏容意在心里叹口气。 「好,我陪你玩。」 苏容意去香馆见这位玉茹郡主,最担心的是苏家。 「若真是闹得太难看无法收场,可怎么办才好……」 「母亲,依媳妇看倒是不如说是和梅家已经定好亲事了……」 大太太和苏太夫人说着。 苏太夫人蹙眉看着她: 「这怎么成,那可是懿旨!」 苏大太太嘴里的话盘旋了下,「可是母亲,就像锦姐儿说的,现在明摆着,太后和抚南王想让言霄娶不同的人,最后谁会妥协不是很明摆的事吗?」 苏容意,到底比玉茹郡主有什么胜的地方呢! 「母亲,等到皇上的圣旨一压下来,太后娘娘的懿旨还有什么用处呢?」苏大太太急道。 到了那时候,为了全皇家脸面,她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苏容意死。 她知道苏太夫人是舍不得的,毕竟那也是她的孙女。 大太太虽然见苏容意十分厌恶,可到底她也算不上心肠歹毒,不能说真是盼着她死。 苏太夫人叹了口气: 「那就等圣上的旨意下来再说。」 大太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苏容意看玉茹郡主正翘着脚坐在榻边吃点心,晃悠着两条腿。 这在大周的礼节看来当然是属于坐没坐相,很没规矩的,不过这里也没有人会指责她。 玉茹郡主吃得笑眯眯的,「大周的糕点,好吃。」 她大概不会用别的词语来表达好吃这个意思,说话相当直接。 还有比如对苏容意说: 「你,很好看。」 然后顿一顿: 「我,也很好看。」 苏容意无奈地想,这倒是和所有人包括自己预期中的玉茹郡主相差了太远。 等玉茹郡主吃饱了,她拍拍手,对苏容意道:「我们出去玩吧。」 苏容意只好收拾了准备陪她出去,虽然她一向对于玩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两人还没出香馆,就听到下人来报: 「言少爷来了。」 「唔。」玉茹郡主先有反应:「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吗?」 她开心地拍拍手,「昨天进宫请安的时候我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有仔细看看,今天我准备好了!」 说罢她搓搓脸,一副跃跃欲试严阵以待的样子。 苏容意张了张嘴,见她没有一点类似于害羞的表情,反而十分兴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性子…… 某方面来说她觉得言霄的父亲给他选的媳妇也没有错。 「听说他长得很好看哦。」玉茹郡主凑到苏容意身边:「是真的吗?」 苏容意顿了顿说:「是,很好看。」 是她见过的少年中最好看的吧。 苏容意浅浅地笑笑,要是被他听到了,大概又会露出自己熟悉的,那种飞扬的笑容吧。 言霄脚上的伤还没有好透,因此走路依然是一瘸一拐的,未免影响他一向的风度。 玉茹郡主远远地见了,不免失望地和苏容意轻声说:「怎么是个瘸子啊?啊,我也不是说看不起瘸子……」 她还特地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 苏容意只好说:「也不是一直瘸,过两天就好了。」 言霄走近,却一对眼睛只盯着苏容意,目光灼灼,让苏容意一时也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你怎么样?最近好吗?」 她「嗯」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再怎么样,他没有看见旁边还有一个人吗? 倒是玉茹郡主不介意,一对眼睛闪着光看着言霄。 比起大周很多女子,包括从前对言霄痴情的怀阳郡主,玉茹郡主更加不拘小节,她也没有什么小女儿的矫情做作,她只是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哇!你长得真白啊!」 她自己的皮肤是极健康的蜜色,西梁人以此为美。 言霄皱皱眉,不耐烦地看过去: 「所以呢?」 玉茹郡主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 「原来男孩子也能有这么好的皮肤哦。」 她说着还睁着眼凑近了言霄两分。 言霄脸上的表情慢慢破裂,真的,要不是记着父亲的话,他真的受不了眼前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女人了。 第45章 苏容意问他:「言少爷到这里的原因是……」 言霄握拳咳嗽了一声:「我怕你受欺负。」 四下里都瞪着眼睛瞧他们三人的下人不由都轻轻吸了口气。 苏容意更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他也不正常了? 玉茹郡主眨眨眼,不解道:「为什么她会被欺负?」 言霄额头跳了跳,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玉茹郡主是这样一个人。 「我们一起出去玩吧。」玉茹郡主突然飞快地岔开话题:「三个人一起。」 言霄和苏容意同时望向她。 玉茹郡主却欢欢喜喜地吩咐下人去筹备马车了。 还不忘转过头来问言霄:「你的腿,能不能……」 言霄握了握拳头,愤怒道: 「我不是瘸子!」 于是,在两盏茶后金陵最大的听书茶馆里,多了这三位贵客。 玉茹郡主没有大周贵族的矜持和自负,根本没有想到过清场这样的问题,而言霄也似乎由着她,于是外头顿时多了不少关于他们三人携手来听书的传闻。 「来来,喝茶。」玉茹郡主一点儿都没有客人的自觉,「听说大周的茶馆里都有人会讲故事,我早就想来听听了。」 苏容意看着对面握着杯子沉思的言霄。 言霄却好像根本没在意周围一般。 此时,外头的人已经都做出了无数的猜测。 「三人同行?已经打算二女共夫了?」 磕着瓜子的闲客们拉着茶楼里的小二闲聊,对于这个妥协的结果有些不满意。 「是啊,我妹妹是帮他们倒茶的,说是说说笑笑的,关系挺好呢。」 有一个客人酸道:「说起来还是羡慕言少爷艳福,一个番邦郡主,一个,又是金陵出名的美人……」 有人笑道:「怕是给你你也消受不起。那苏三小姐都多大年纪了还说不上亲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那性子哟……」 「就是啊,那郡主是胡人,那家伙,别是个母老虎……」 一帮人肆意地评论着几人。 「嘘!」被人制止了,「都不要命了?人都在上头坐着呢,叫人家听见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闲谈的声音也小了些,可是那一套流传甚广堪比戏文的苏容意与言霄的故事,又在今天添了新的情节。 今日说书的人讲的是太祖皇帝早年的故事,苏容意听得很仔细。 言霄发现,她对于太祖皇帝的故事似乎格外上心。 相反的是一开始十分开心的玉茹郡主,她本就听不大惯带着口音的官话,加上说书的,遣词用字又不是寻常说话,她慢慢地有些没了兴趣,在椅子扭扭捏捏地上坐不住。 苏容意看她没了趣味,只好说:「阿茹,你若是不喜欢听,我们就走吧。」 「好啊好啊。」玉茹郡主如蒙大赦,立刻火烧屁股般地跳下椅子。 言霄跟在苏容意身后,带着几分不满:「阿茹?你们倒很熟。」 苏容意不理会他话里的酸意:「是啊,这小女孩挺可爱的。」 「我还以为你天生的对人冷淡。」言霄嘀咕。 「是吗?」苏容意想了想,她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对于邱晴空夫妻,花月春风的人,还有几个丫头,包括苏容筠,这些人她可从来没有冷淡过。 「对外人倒很好。」 言霄的话盘在嘴里,没让她听到。 像个讨不到糖吃任性的孩子在埋怨母亲偏心。 言霄和苏容意陪着玉茹郡主买了许多金陵街上好吃的好玩的,当然主要是苏容意,言霄或许怕再被说成瘸子,已经懒得从马车上下来了,玉茹郡主也不在乎,她对于那些可爱的糖葫芦、面人、碗糕等等更感兴趣。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容意便劝玉茹郡主回香馆。 她玩得很尽兴,拉着苏容意不放: 「在西梁,你就是我最贵的客人,我要请你吃饭的。」 苏容意有些招架不住她这样过分的热切,只道:「我先送你回香馆去。」 她接了玉茹郡主的帖子,便理当尽这样的地主之,也不用她对自己一谢再谢。 三人又重新回到香馆,玉茹郡主大概是个很爱热闹的孩子,张罗着要请他们两个人一起吃晚膳。 他们刚回到香馆,玉茹郡主的下人就用他们自己的家乡话来禀告她什么事情,脸上带了些急色。 第46章 玉茹郡主听完了便转头对苏容意道:「是言伯伯来了。」 原来是言霄的父亲。 苏容意想,她的身份,实在没有资格能去见言奕,她和言霄的那道赐婚旨意,并没有得到过他父亲的首肯。 「那我先回……」 「去见见吧。」言霄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了,他自己先下了马车,对苏容意咧着白牙:「丑媳妇总要见公公的。」 玉茹郡主偏头想了想,对苏容意说:「你明明不丑啊。」 苏容意皱着眉,但是很快又有香馆里伺候的奴婢出来,这次是来请苏容意的。 言霄朝她耸耸肩,仿佛在说,看吧,你逃不掉的。 这真是个十分诡异的场面。 没有长辈在场,这是苏容意第一次见到言霄的父亲,这个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抚南王兼云州节度使。 言奕是个极为清俊劲瘦的中年人,穿着朴素,和言霄还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身形,挺拔而潇洒,比之言霄,更多了几分行伍之人的霸气,容貌方面,也较言霄更为有棱有角。 言霄身上,还是柔和的江南气息更浓一些。 听说他的母亲静穆大长公主曾经也是个极典型的江南美人。 玉茹郡主显然和言奕很熟络,笑着对他打招呼:「言伯伯,您来看我了?您看,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 言奕微笑地对她点点头,眼神却很快放到苏容意身上,很明显地有一种不以为然。 「这位就是苏家的三小姐?」他问道。 苏容意向他体面地行了个礼。 言奕喝了口茶,把杯子重重地放下,「这算什么规矩,长辈在此,就如此惜字如金吗?连话都懒得回一句。」 果然很不友好。 玉茹郡主也收起了笑脸,言霄更是紧蹙着眉头。 苏容意说:「正是因为在您面前,而小女无长辈在此,我贸然开口,才是唐突了您。」 言奕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很沉:「巧言令色。」 玉茹郡主看见言奕的态度,忙打圆场:「言伯伯,我们用晚膳吧,还记得我们在路上,我们……」 言奕看了她一眼:「丫头,你别说话。」 玉茹郡主立刻噤声,看得出来她对言奕还是有些怕的。 「我有话要问这位苏三小姐。」 言奕一双鹰眸锁在苏容意身上,隔着几丈都能让苏容意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寒气。 这是个惯常杀伐决断的人吧。 苏容意心中一震。 「苏小姐……」言奕的声音响起:「听说你曾经被江阴白家退过亲,这是为何?」 苏容意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这对极让人不安的眼睛。 「这是我的私事,何况又是个尚且没有出嫁的女孩子,您问这样的话不觉得有些不妥吗?我没有必要对无关的人交代我的私事。」 她不会因为这个人是言霄的父亲就有什么不同,她从来不习惯讨好任何人。 言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我可是不是什么无关的人,你和我儿子不清不楚,我就有必要知道你的过去!」 「父亲……」 苏容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眼前一晃,言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够了,请你别对她这么说话。」 言奕冷笑,「那你又能这么和我说话?」 言霄也同样沉着脸,「我们父子的事,何必牵扯进这两个小姑娘!」 场面一时冷凝,气氛很尴尬,玉茹郡主不断往角落缩缩缩,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言奕懒得和他废话,只挥了挥手:「把少爷带下去。」 「你!」 言霄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不知哪里跳出来的侍卫捂住了嘴,直接拖了出去,他呜呜地挣扎着,十分滑稽地被人拎出去了。 看来言奕对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会手软。 「苏小姐,现在你能好好回话了。」 言奕又把眼神转回苏容意的身上。 苏容意冷笑,比起言霄来,他父亲还真算是独断专行。 或许作为一个单独养大儿子的父亲来说,和她这样一个声名不佳的女子扯上关系,让对方觉得很恶心吧。 她极力忽略心中的酸涩,打起精神,用她一贯冷静的语调道:「您说我和您的儿子纠缠不清,这话儿您是听谁说的,就该去问谁才是,在我这里,我认为我和言少爷光明磊落,并无任何见不得人的关系。」 第47章 「你认为?」言奕勾了勾唇角:「你凭什么觉得你的‘你以为’有足够的说服力?」 「我不想说服任何人。」苏容意目光坚定,「我只对自己问心无愧。」 言奕挑了挑眉,「很好,苏小姐,你这种性子,却难怪会遭遇退婚。」 「如果说退亲这件事值得我被您以这种方式指责的话,那我只想说,这亲退得值得!」 她似笑非笑,迎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桀骜和自信,口气充满了嘲讽,仿佛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抚南王只是看着一个得不到她任何尊重的路人。 言奕甩手掷下桌上的茶杯,怒道:「好个苏家闺秀,名门之后,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面对言奕的怒火,苏容意依然很平静: 「我谁都不是,我只是您抬手就能碾死的一只蝼蚁,」她说道:「您如果不放心您的儿子,大可绑着他不让他出门,然后送上喜堂和这位玉茹郡主拜堂成亲。」 言奕站起身:「你以为太后看重你就算数了?我这就进宫,苏小姐,你最好想想清楚,皇上下的圣旨可比太后的有用,你会有什么结果,你自己想想清楚。」 「能有什么结果呢?」她自嘲一笑:「给您的儿子做妾,或者是被我的家人赐一条白绫,实话和您说,这两条都不是我会踏上的路,如果您不信,那就试试吧。」 那就试试吧。 她竟然敢这么挑衅自己。 言奕冷笑:「好,倔脾气的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敢口出狂言,觉得自己逃得过这样注定的命运。妾?你还看不上妾,这已经是对你最好的抬举了!」 苏容意的脸色白了白,他不知道这位抚南王有没有纳过妾,她也并不是像他的一样,一身傲骨到立誓今生不做妾。 她只是有自己的坚持…… 「妻子与妾,如果得不到应该有的尊重,那有什么不同呢,你们言家给的妻或妾,我一样都不稀罕。」她白着脸道:「注定的命运吗?您知道我经历过怎样的命运吗,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就代表我没有输,而且,我会继续的,用我的方式,活下去!」 她突然眼眶有些酸。 她其实也很胆怯啊。 她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经历过生死,失去了亲人,她一个人孤单地、努力地,比寻常人花费了多少倍的力气活到如今。 可是你看,就算这样,命运对她永远不会仁慈哪怕一分。 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成亲生子,对她来说可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闭了闭眼,言霄曾经在山洞里和她说过的话仿佛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如果你嫁给我……」 「对我来说,你的那些事根本就不是麻烦……」 「你活得太辛苦了……」 少年的嗓音低沉又温柔。 她张开眼。 就当做是一场梦吧。 梦总是温暖,现实却冷冰冰的。 她从来没有真的抱过这样的希望。 言奕正沉沉地盯着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你不适合他。」 他只说着,甩袖准备离开,丢下了一句: 「很快,你会得到你的结果。」 仿佛是最后,对她不客气的警告。 苏容意勾勾嘴角,她会怕吗? 她从来不会这么容易认输。 言奕匆匆离开,玉茹郡主怯怯地拉了拉苏容意的袖子,言奕和苏容意的谈话,有一部分她其实没有听懂,可是大部分也能听明白。 「你……好坚强。」 她不由感叹。 她一直以为大周的女孩子都是柔柔弱弱的,像养在深闺里的兰花,可是在苏容意身上,她看到了比西梁女子更强韧的性格,好像什么都不能叫她屈服一样。 言伯伯这样的疾言厉色,她都没有露出一丝畏惧。 苏容意苦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知道,如果不这样,她是绝对撑不到如今的。 毕竟,倒下,很容易,也很快。 言奕快步离去,侍卫向他请命:「老爷,少爷他……」 「提过来,提过来。」 言霄被不客气地丢上了马车。 「混蛋!我非宰了他不可。」 他的脚伤磕到了,对着刚才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侍卫骂骂咧咧的,抬眼看到自己的老子,他又是一包气:「你闹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说话?我跟你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第48章 言奕和刚才在香馆中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嘻嘻一笑,顿时显得神采飞扬:「怎么?心疼了?」 言霄整整神色,「她受过很多委屈,你还非要……」 想想就来气。 言奕抱臂道:「今天还不是你这浑小子非要跑过来?差点坏了我的计划,我怎么跟你交代的,你就这么心疼人家?巴巴跑过来守着,生怕我怎么了你媳妇一样。」 言霄冷笑:「你说是做戏,我会看不出来?你刚才,其实也是在试探她吧。」 他不看着点,如何知道这老头子会怎么欺负她。 可是尽管这样,他没想到言奕会这么直接,还叫人把自己拖出去?! 真是,要不是看在这是他老子的份上,他真是要翻脸了。 言奕的眼神一闪:「怎么样?我戏演得还不错吧?」 言霄心中对他有气,「没怎么样,你试探地也够了吧。」 言奕啧啧叹了几声:「没有想到你喜欢这样的,这性子有什么好?小小年纪,宁折不弯,往后是要吃苦头的。」 「我会弯就可以了,她就这样好了。」 言霄很自然地说,表情里带着几分骄傲。 言奕:「……」 他儿子怎么这样没自尊没原则没节操? 和堂中的那个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言奕叹了一口气,有一种作为老父的惆怅:「像你母亲,水样的性子,这才是个好女人,你却喜欢这样刚强的小姑娘,就不怕往后压不住吗?」 「要压她干什么?」言霄奇怪道:「母亲柔情似水,你就压得住吗?」 言奕哽了一哽,只能吐出一句:「浑小子,你别编派亡母。」 言霄嘁了一声。 其实外祖母曾经说得没错,他和他父亲很像,他父亲言奕年轻的时候,看着似乎是个花花公子,没少害西南一带的少女碎过芳心,但是对他短命的母亲,多少年来,都始终矢志不渝。 没成亲的时候,言奕也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岁月渐逝,自然而然地觉得有些人无可替代而已。 很多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 如果让言霄选择,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不要喜欢上苏容意,他自己的寿命几何他也不知道,他不想像母亲一样,耽误父亲的一生。 但是他又有些庆幸,苏容意是个那样的性子。 如果他和苏容意身份对调,她年轻早逝的话,他大概会像他父亲一样,安守几十年的宁静岁月,但是幸好,如果是他早逝,他相信苏容意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能够,偶尔想起他,他也会觉得很满足了。 言霄的眼神渐渐放柔。 他其实没有强求很多,甚至不求她的长长久久。 他从父母身上,早就明白,长久的,很可能只有孤独。 言奕也叹了口气,不仅仅是想到了过世的妻子,也欣慰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做事处处需要人操心的孩子了。 他有了牵挂,有了顾及,更有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会被退亲?」 经过刚才一番交谈,言奕其实也很欣赏那个女孩子。 他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但是这个小姑娘身上,那种不卑不亢,坚韧不拔的性格,确实在男人身上都很少见。 这么大点的女孩子,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事,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和态度。 不过,他当然没有很大的兴趣去挖掘未来儿媳妇的故事,那个儿子知道就可以了。 不过对于她会被退亲一事,他还是很不解。 因为毕竟这样一个女孩子,如果她过去的未婚夫看不到她身上的好处,这人也真够可以的。 言霄沉了沉眸,「是他没有坚持下去。」 想到白旭,言霄心里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的处境比他好,也庆幸白旭的放手。 言霄一直知道,苏容意是个感情很淡薄的人,大概一直以来,在她的心目中,白旭也好,他言霄也好,他们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羁绊深,便留住她,羁绊浅,就此错过。 他很庆幸,自己有足够的运气和能力,一步步加深与她的羁绊。 「江阴白家……」 言奕蹙了蹙眉头。 「如何?」 「他们的人曾经到过云州。」 第49章 言霄轻轻「啧」了一声,「我也早就怀疑过,白旭多半是查过我们一些事的。」 言奕在这方面比他更洒脱:「你老子底子清白,放心,足够你那小媳妇放放心心地嫁进来。」 他们家可不像白家,有擦不干净的屁股让人诟病。 言奕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也很有清贵世家的风范,但是放松下来的时候,年轻时候的那股匪气就展露出来了,公主媳妇也没来得及帮他改过来。 「也是为了娶她,你和外祖母!」言霄说说就气:「我啊,差点滚落山坡摔死,差点被狼獾咬死!你安排这种事到底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声?」 杀手确实是言奕安排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要帮儿子一把,言霄还记得前两天在琼华殿中,他老子面对他满腔的怒气,很混不吝地拍着他的肩膀:「谁让你这么没用,你外祖母都说了,都多长时间了还搞不定个女人,爹爹出马帮帮你!」 这个土匪! 「安排好了告诉你你能同意?」言奕瞪了他一眼:「就刚才,你还心疼得要死吧,见不得那丫头受一丁点儿委屈,你这浑小子。不过,你们确实是遇到了意外,抱歉抱歉。」 道歉地很敷衍。 意外就是那第二批刺客。 言霄沉吟。 「真的是皇上?」他问。 言奕也沉着脸:「不可能还有别的人了。」 就像言霄经常说的,能够比金翎卫和他身边的人更厉害的,就必须是皇帝身边黑衣羽林军的级别。 可是皇帝杀苏容意的目的呢? 「你在金陵的时间比我长,这里头的关节还要你去想。」言奕说着。 言霄点点头,他想到过,皇帝或许是为了谢邈的关系,但是仅仅是为了谢邈就要杀了苏容意,这不像是皇帝会做的事。 皇帝这人,他们父子很清楚,最重要最直接的,就是他自己的利益。 所以,他到底是还为了什么想杀苏容意呢? 言奕正色:「总之,不管怎么样,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你们必须尽快成亲,而这一步,也绕不开皇上。」 言奕确实比言霄考虑地周全,之所以转这么大个弯儿,对外说要把玉茹郡主许配给他,其实矛头是冲着皇帝去的。 言霄和苏容意两个传出私定终身,救命之恩的桥段是第一步。 刘太后下旨为他们赐婚是第二步。 结合言奕早就在金陵放出的消息,他属意玉茹郡主做自己的儿媳,因此和刘太后对立,陷入一个二女争夫的局面,这是第三步。 接下来就是言奕和言霄父子要到皇帝面前演的戏了。 言奕必定是绝对不松口,要让玉茹郡主嫁给言霄,而言霄,自然是绝对不肯娶的。 他们种种所为,其实是把皇帝逼入了唯一的一个选择余地:让即将册封为太子的许清昀迎娶玉茹郡主。 言奕从来就没有想过真的让言霄娶玉茹,言霄喜欢谁就娶谁好了,这方面他根本不会管他。 刘太后来信说言霄属意苏家的三小姐,行啊,言奕觉得,那就娶这个好了。 看准哪个就一定得娶到手。 不然做男人多窝囊? 这也是年轻时候土匪一般的抚南王的做人原则。 所以他在云州的时候几乎就已经安排部署好了。 他知道苏容意这个女孩子不简单,苏家和谢家都不乐见把她嫁给言霄,那么自然,让刘太后不愉快的事情,皇帝是很乐意促成的。 在完成这件事的基础上,言奕设计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皇帝这个人,疑心病甚重,直接送到他面前的,他不要,越是别人拼命想要争取的,他才越想要。 言奕如此极力促成玉茹郡主和言霄的婚事,皇帝必然早已起疑,必然早就派人去西南打听。 言霄猜测,派去的人,就是谢邈。 而言奕也早就在西南部署妥当,只等着皇帝中圈套,等着把玉茹郡主这颗棋子稳稳地安插到未来储君的身边。 京城方面,言奕不喜欢苏容意,也已经人尽皆知,加上今晚在香馆这一段传出去,估计皇帝就更放心了。 他们父子之间,因为一个女人而弄僵了关系,皇帝自然乐见,比起言家父子,苏容意曾经那点微乎其微的作用,皇帝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了。 而同时,皇帝能够顺理成章地接收玉茹郡主,让他以为的,言奕企图联合西南土司王和西梁王室的心思化为泡影。 第50章 从皇帝的角度看来,这是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这就是言奕精心布置的局。 连言霄都不得不承认,他父亲这几乎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家身份背景特殊,受皇帝忌惮已久,而苏容意因为和谢邈的关系,婚事方面格外艰难。 因为皇帝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 他们要成亲,没有别的顾虑,只有皇帝的看法。 皇帝一旦首肯,他要娶苏容意,什么谢邈,苏家,都不会成为半点阻力。 也是因为这样,他也只能忍着没有在今日告诉苏容意真相。 言霄幽幽地叹口气,对面的言奕却笑眯眯地仿佛很懂他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还年轻,不如我也是正常的。」 言霄挑眉,「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考虑日后如何接那杯儿媳妇茶吧。」 言奕瞪大了眼。 是啊,今日可算把未来儿媳得罪狠了。 言奕咳嗽了一声,「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我倒是无碍。」 他那双和言霄一模一样的眼睛仿佛笑了笑: 「要是让人家觉得你这是来了招苦肉计,怕是解释不清咯。」 言霄沉着脸:「我可没打算瞒她。」 苏容意也不是个做作矫情的人,也是不可能指着他们父子的鼻子骂他们骗她的。 而言霄知道,他们也一定会顺利成亲的。 言奕安排过的局,他自然会向她说明。 这能算是对她的算计吗? 或许吧。 可这也是他的争取。 白旭曾经也这样努力过,只是他最终没有能成功。 她活得太累太辛苦,她很少去为了自己主动争取些什么,一个幸福的婚姻,圆满的家庭,她根本没有想过,她觉得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奢望。 她习惯了在危机和困难中挣扎。 怎么会有这样安于孤独的人呢? 她真的活得太寂寞,太辛苦了。 但是如果她不愿意主动踏出第一步的话,没有关系,他可以走到她面前,把自己能够给她的幸福,都双手奉上。 他想她会接受的。 言霄自信地笑笑。 就像他老爹说过的,喜欢的女人都争取不到,还算什么男人。 当然,言霄和言奕父子俩这场戏到这里还远远没有演完,最重要的,是到了皇帝面前如何表现。 但是他们父子都不必担心对方会露出破绽,这种无师自通的本事,大概言家人天生就会。 「不过若是皇上真的执意要杀她,这件事恐怕就有点吃力了。」言奕微微蹙眉。 「这倒不会。」 言霄笃定: 「皇上私下派杀手,就说明这只是皇上的一时意动,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反正我们现在进宫,大概能在他面上看出点端倪来。」 「你倒自信。」言奕笑了,「小小年纪,以为能把他摸透?」 皇帝如果是个好对付的人,刘太后也不可能顶着这么多年不肯放权了。 「我可没这本事。」言霄耸耸肩,「我只是惯于大胆猜测而已,就像渭王的事情一样,要说笃定,我大概只有一分,可是既然心里有念头,总要细细地去证实,皇上派杀手杀她这件事,我怎么样都没有头绪,父亲,我觉得或许和许清昀有关。」 言奕欣慰地看着他,言霄做事虽然还不如他老到周密,可是年轻人总是脑子灵活,满腔热情,他比自己这个做爹的更胆大。 「哦?何以见得?」 言霄摊摊手:「毫无根据。因为想来想去,皇上和她之间的联系也只有谢邈,那么除开谢邈,皇上最关心的,而她又接触过的人,就只有许清昀了。」 言奕微微颔首,「等会儿你见机行事,我们稍微试探一下。」 言霄笑着露出白牙,「明白。」 马车临近宫门的时候,外头的人还能听见车里吵吵闹闹的,仿佛父子俩正争得不可开交。 「进宫也没用!我是不会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 「混账东西!我也不会让你娶苏家那个丫头的,他配不上你!」 守宫门的卫士摸摸鼻子。 近来金陵大概没有什么事比言少爷的终身大事更受人关注了。 看来两父子争来争去,终于要进宫讨说法咯! 而此时,苏容意并没有离开香馆。 第51章 她当然不知道言奕言霄父子的所为,除了适才情绪上的影响,更让她觉得这位抚南王过分的是,她竟无法离开香馆半步。 「苏小姐。」 有侍卫把守在香馆各个出口。 「老爷吩咐过,您不能离开香馆。」 苏容意冷笑:「不能离开?」 她难道是个囚犯吗? 「请问你们让我有家归不得的理由是什么?」 侍卫却早受过言奕的叮嘱,只冷着脸抱拳:「这是老爷的吩咐,请您回屋吧。」 话说得很不客气。 苏家那里已经有人去通知过了,香馆里如今只住了玉茹郡主一人,按说不妨事,但是一个未嫁的女孩子夜晚不归家,到底是不妥的。 屋里玉茹郡主却很好心情地又在吃东西,还招呼苏容意一起来吃宵夜。 她见苏容意似乎神色不豫,还劝她道:「言伯伯人一向是很好的,大概他今天……呃,不开心吧,你别难过。」 她转了转眼珠: 「正好今夜你留在这里陪我,我们可以一起说说话。」 她看来对这样的安排还挺满意。 苏容意淡淡地笑了笑。 她心不在焉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困在这里,或者是苏家知道了会有何反应,她只是觉得言奕这样的举动,有些…… 多此一举。 没错,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困着一个他讨厌的人呢? 苏容意想到了那时候遇刺后言霄对她说的话,一步都不要离开他身边。 他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所以,言奕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更像是在保护她? 苏容意摇摇头,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地有点可笑。 刚刚还在堂中和言奕唇枪舌剑地吵了一场,他直言自己和言霄是绝无可能的,那又为什么要派人保护她。 她是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容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言霄是个怪人,大概他父亲也是个奇怪的人吧。 她不能用寻常人的思路去揣度。 等到皇上给言霄和玉茹赐婚的旨意下来,她自己就会成为金陵的一个笑话,她还是应该想想日后,该怎么解脱这样的困境。 夜色深浓,皇帝一个人由黄全贵陪着步行到了临华宫。 临华宫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十几年来的一如既往。 许清昀正和衣靠在榻边看书,身边的小太监在替他剪灯花。 安安静静的。 许清昀的脸色还是有些发青,人也很瘦,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接近普通人的样子了。 从前的四皇子形容枯槁,就如同半只脚踏进棺材一般,眼下总是青黑的,说话总是接不上气,似乎随时会在你眼前断气一样,因此宫女太监们都很怕来临华宫伺候他。 每回只要他发病,皇帝必然处置一批宫女太监,回回如此,从没有例外。 这是这段可怕的光景,终于过去了。 四皇子如今还在养身体,可显然已经越来越健康,临华宫因此也渐渐热闹起来,不过许清昀依旧不习惯太多下人伺候他,自从从小伺候他的元禄老太监在宫廷大乱那夜死了,他就不太和这些下人亲近,因此贴身的小太监对他也是诚惶诚恐的。 皇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父皇……」 许清昀立刻放下书,要向皇帝行礼。 「不忙。」皇帝抬手制止他,「我们父子,无需这些虚礼。」 他虽然这么说,许清昀却不敢真的怠慢礼节。 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 他知道,今天父皇只是因为心情很好。 皇帝和许清昀双双坐下,皇帝的神情难得的有些轻松:「朕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适才言奕父子在朕面前吵了一架,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许清昀淡淡地道:「儿臣不知。」 皇帝抬了抬眼睑:「你没听说吗?近来城里传得很热闹,言霄想娶苏家三小姐,言奕却要让他和西南土司王的女儿玉茹郡主成亲,太后帮外孙,已经提前下了旨,言奕想让朕来帮他翻账。这件事,你怎么看?」 许清昀心里一个激灵。 苏三小姐…… 不就是她? 他面色不动,只蹙着眉,像分析一件军国大事般认真对皇帝道:「这看似只是一桩亲事,实则牵扯到父皇对西南胡人诸部的钳制,玉茹郡主又是西梁国王的外孙女,也得小心筹划才是。虽然言奕在西南势力根深蒂固,他的儿子娶西南土司王的女儿也是顺理成章,但是关键是他的态度,若是太急近,未免显得有些可疑,若是他对朝廷不轨,想要借此扩展自己的势力也未可知,西南土司王虽然手中无权,却胜在威望极高,胡人野蛮,不可理喻,言奕却一直很有一套,如今联姻,难保不是他拉拢人心之举。」 第52章 皇帝点点头,「分析地不错。」但是他又顿了顿: 「你说了玉茹郡主的重要性,那么苏家那个丫头呢,依你看,言霄为何如此想娶她?」 他关心的不是言奕身后的西南势力,竟然是这个。 许清昀心道,还是来了! 他做皇帝儿子的这些年,其实一直过得心惊胆战。 他的父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试探别人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 他从小看过太多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许清昀知道,皇帝此问,才是最关键的。 这个苏三小姐,皇帝从上回怀疑许清昀对她的印象不一样后,就一直没有忘记过。 许清昀心中一堵。 其实他对苏容意的印象,只是停留在一个美好的轻轻浅浅的影子上。 只记得那似乎是个很漂亮很温和,讲话极聪明,让人觉得舒服的女孩子。 但是仅仅因为他这点不同往常的关注,竟然就让皇帝迟迟不肯放松留意,以至于到现在还会用这个女孩子来试探他。 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许清昀知道,他在女色上,如果有一点点的不谨慎,就会为别人带来杀身之祸。 他整了整神色,「苏家,对于太后娘娘和父皇来说,比较像鸡肋,虽然族中并不是无可用之才,只是这些百年世家,多年来已经养成了富贵习气,用起来不仅麻烦,牵涉也广。」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宁愿用一个孑然一身的谢邈。 「所以说,如果太后和言霄的本意是通过这个女子和苏家联姻,未免有些犯不着,所以依儿子看,说不定他们真的只是想要个人罢了。」 皇帝满意地看着这个自己半辈子心血教导出来的儿子。 很冷静,也很聪明,知道如何巧妙地分析得失利弊,即便他这十几年来都在生病,未免错过了很多,但是如今情况大好,皇帝相信有朝一日他自然会成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只是少年情怀,皇帝知道,他对于情之一字,还未看开,而这东西,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是累赘。 许清昀还不够冷酷。 所以,皇帝会教他。 「这么说来,这个苏三小姐确实有过人之处,言霄那样子的人也被其吸引。」 许清昀淡淡地表示:「儿臣以为,其相貌性子确实是不错的,只是对于言霄那个身份来说,娶一个这样的妻子未免浪费。」 他和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不能让皇帝察觉到他对于苏容意刻意的掩饰。 皇帝静静地盯着他,许清昀脸上的表情仿佛告诉他,他真的只是觉得那女孩子很漂亮,心中有所向往,可是一方面又觉得言霄因为她而放弃玉茹郡主实在是愚蠢。 皇帝稍微放了放心。 这样就好,年少慕艾是人之常情,但若是真的动了真心,他就真的留不得那女人了。 他终于道: 「言霄不愿意娶玉茹郡主,我们大周总得有个人娶她的,你如今也十七了,册封储君后必得有一个相配的正妃,娶了她也算相宜。」 许清昀愣了愣。 皇帝继续:「你还年轻,有些事还看不明白。如今太后已经年迈,她能指望的,也不过就是先帝余晖,而言奕和言霄父子,说到底要和朕抗衡,也少不得要花功夫,他有可能联络的势力,我们必须牢牢看住,这是为父皇分忧,你明白吧?」 其实这话告诉了许清昀另一层意思。 外界都传言霄会谋反,这样的话,其实皇帝反而是不大信的,就像他没想到过,先谋逆的会是他亲弟弟一样,这种人人都觉得他应该去造反的人,反而不会这么做,言氏父子的一举一动受天下人关注太甚,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觉得,他们最想要的,也不过是在西南争取最大的利益,能够坐地为王,自享供奉,与朝廷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这么多年他和刘太后如同拔河般地控制地方势力,就是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皇帝当然愿意牺牲很多东西,更何况许清昀的亲事,本身就不是一种牺牲。 因此皇帝心情才显得颇为愉悦。 言奕言霄两父子因为这桩亲事而闹得不愉快,他们正好可以接手这个玉茹郡主。 许清昀只有一瞬间的分神,他能够看清自己父亲眼睛里那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么多年来,他的父亲一直都是一个不会给人留有拒绝余地的君王。 第53章 他是绝对的裁决者。 许清昀一直都清楚,他作为唯一的子嗣,甚至是未来的储君,一样也是如此。 他笑了笑,说道:「如此就是最好了,父皇能够恶心一下言奕,即便不能用玉茹郡主做成什么事,也起码这一次能够让他欢欢喜喜进京打的算盘落空。」 皇帝微笑,因为儿子说准了自己的心思: 「很好。你既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得意自喜,言奕父子不是急在一时就能解决的,更不是通过一个女人能够解决的,只是你终究要娶妻,总之在这个时间,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女人了。」 许清昀心中突然有些沉沉的。 玉茹郡主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可是却是个被这么多人利用的棋子,但是同时,他自己又有什么两样呢? 「你最近功课也不用太辛苦,读书的事情急不来,从前你身体不好,学的东西也有限,等过段日子,朕就让你上朝听政,也好学习些政务。」 「儿臣愚笨,怕是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添了麻烦。」许清昀道。 皇帝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你马上就是太子了,休得再说这些话。」 他看了宫殿四周,蹙眉道:「崇安殿后的东宫已经差不多修整好了,择个吉日你就般过去吧,这个地方,究竟不大好。」 「是,多谢父皇挂怀。」 许清昀轻浅地微笑着。 皇帝终于满意了,离开后,许清昀身边的小太监唯唯诺诺地拍他马屁:「殿下,陛下对您可真是体贴入微,心疼您住得不舒适呢……」 许清昀勾了勾唇,看着冷冷清清的内殿,没有回他话。 小太监落了个没趣,一边退出去,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道,这四皇子果真是个怪人。 许清昀却望着烛火发呆。 父皇真的是关心他吗,还是他只是需要一个完完全全按照自己意志培养成功的继承人呢? 他幽幽叹了口气,想到了苏容意给他的那碟粽子糖。 以后他的身边,是再也不能出现这样东西了。 任何不是皇帝亲自给他安排的东西,他都无法拥有啊。 如果她能嫁给言霄,想来也是不错的吧,许清昀想着,毕竟言霄是个有能力能护住身边人的人。 ☆☆☆ 第二天清晨,苏容意很早就醒了。 她和玉茹郡主一起睡了一夜。 香馆中不是没有别的房间,只是人手不够,玉茹郡主的人又都和她一样,懵懵懂懂的,因此也不懂收拾客房,香馆中鲜少有仆妇,毕竟接待外国使臣,不是为女眷服务的。 苏容意睡得腰酸背疼的,她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同一张床,加上玉茹那小姑娘睡觉又不安分,她是真觉得比不睡还累。 简单地用过早膳,玉茹郡主还在她对面不断地打呵欠,打完了又盯着苏容意看。 「你们大周的女孩子连吃早饭都需要这么……正经吗?」 正经? 苏容意知道她有点词不达意,其实用饭也是一种礼仪。 苏容意说:「从小家里就会教,在西梁似乎没有这样的传统,不过你没想过,如果嫁到大周来,这些东西怎么办?」 她这样在饭桌上打呵欠,可是会被教养嬷嬷说到耳朵生茧的。 苏容意她还是薛姣的时候,虽然在西北野的时候多,但是从小的规矩就是甄老太君身边的嬷嬷教的,为了她未来嫁入国公府而不失仪,所以她在成为苏容意后,在举止规矩方面,在苏家人眼里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玉茹郡主摊摊手:「反正再说吧。嘻嘻,你吃饱了吗?我想吃肉……」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给苏容意介绍西梁人的早饭。 苏容意看着她,这孩子心眼这么大,也不知未来会怎么样…… 可是她却没功夫担心人家了。 门口的护卫们终于愿意放行了,苏容意立刻打算回府。 刚从香馆出来,就遇上了苏家的人。 「三小姐,三小姐……」 来人神情激动。 「您、您快回府……太夫人让您赶紧回去,宫里给您颁旨啦!」 苏容意问道:「又是太后娘娘?」 那管事拍着大腿,「哪能啊我的小姐!您快些吧,是皇上的圣旨!宫里来的公公还在等着您呢!」 刘太后的旨意下的时候苏容意还没回到苏府,是苏太夫人替她接下了。 第54章 可是这一次,是皇帝的圣旨亲自下给苏容意。 苏容意心中一沉,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她? 可是一看管家的脸色,她立刻就明白,若是坏事,他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三小姐?」管事催促道:「您愣着干什么?这是大好事啊,给您赐婚啊……」 又是赐婚? 苏容意呆了一下。 鉴秋在马车中也忍不住了,探出头来急忙问:「何管事,皇上要把小姐指给谁?」 管事对着这主仆两个也是觉得有些头大。 「还能是谁!言少爷啊!」 啊? 又是言霄? 换鉴秋张了张嘴。 管事喜笑颜开:「咱们三小姐可了不得,一门亲事,皇上和太后娘娘两道赐婚旨意,可再是体面不过了!啊呀,快,快走,不能让公公们等……」 苏容意直到接下圣旨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解。 两张旨意,分别来自皇帝和太后,都是为了给她指婚。 这不止是在如今的金陵,就是放眼大周几百年,能够得到这样殊荣的贵族小姐也屈指可数了。 不用一天,这消息就会传遍金陵。 就光光是两张旨意做她压箱底的嫁妆,怕是也够了。 苏容意到底还算冷静,可是比起来,苏家的人更是不能理解。 大太太尤其觉得憋闷。 言霄的主意苏家是早就不打的,一来当然是因为立场问题,二来她也确实得到了肯定,言霄是要娶玉茹郡主的。 可怎么到这会儿,说变就变了? 难道上头那几位都是这么喜欢仓促做决定的人不成?! 苏大太太真是满肚子的火,可是又不知道该对谁去发。 苏太夫人倒是悄悄地在心里松了口气,可是等到宣旨的太监们走了,她顿时又觉得不安起来。 出于对苏容意的体恤,她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够嫁一个有倚仗的夫家,她自己是父母双亡,又无胞弟,名声不佳,能赐婚这样的人家,当真是大福气了。 可是另一方面,苏太夫人又知道,这确实对苏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苏家一直谋求的,在皇帝和太后的斗争中保全家族的荣耀平衡,这件事似乎更难完成了。 一个嫡女,嫁了如今正得势的镇国公。 一个嫡女,却嫁给了刘太后的亲外孙。 这两人,可是死对头啊。 外人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苏家了,太夫人知道,无论如何,恐怕都是必然要选择放弃一个的。 苏太夫人坐在自己屋里幽幽叹气,心中有喜有悲。 苏绍华来上房请安,是要来见祖父的。 这事由他来告诉祖父比较好。 相比较太夫人而言,如今病重一直卧床在榻上的苏老太爷显得更为生气。 过去许多事他不知道,因为子孙们担心他的病情,近一年来,家中大事往往都是大老爷做主,可是苏大老爷为人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仰赖着自己的嫡长子苏绍华。 这件事,是肯定不能瞒着老太爷的了。 苏老太爷听完后气愤地捶着床沿。 「祸水!家里出了个祸水!」 他呼呼地喘着粗气。 他指着苏太夫人骂:「当时就不应该送到庄子上,早点了结了她就是!」 苏太夫人垂泪泣道:「那是昭儿的骨血,如何忍心……」 苏老太爷根本不会在意已经去世很多年的二儿子,他永远只能看到眼下和日后的苏家。 其实他在有些地方的感觉却是不错的,苏容意确实引来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和谢邈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因为她,言霄如今针对苏家,也是因为她。 但是他却又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自己这些儿孙媳妇们做出相应的种种决定,才一步步让如今的局面变成这样。 在他眼里,女人是不重要的,是可以随时牺牲的。 可是他却又觉得死一个女人,好像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连苏绍华都觉得祖父已经病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他出门就劝慰流泪的苏太夫人: 「祖母别介怀,祖父是糊涂了,三妹妹毕竟是皇上赐婚,自然是要履行婚约的。」 苏太夫人叹了口气:「言少爷与镇国公势如水火,你同时做他们两人的妹夫,可真是辛苦了,苏家夹在他们中间,又岂是好做的!人人都当我们家如何如何,同时攀上两门好亲,却不知这正是将我们推到了薄冰上啊。」 第55章 苏绍华哂然,「皇上此举,确实将我们家一贯的立场打乱了。但是祖母,朝局瞬息万变,我们既然无法提前预知,就只能相应做出对策,苏家如今两头不落好,平衡难以维系,可是您要相信,苏家还有我这个长子嫡孙,保全家族荣耀是我的责任,您要相信我。」 苏太夫人欣慰地握了握孙儿的手,「你,还有锦姐儿,你们都是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们了。」 她又叹了口气,「意姐儿的婚事,想要平平淡淡地揭过去也不可能了,皇上的旨意一下,我们必得风风光光让她出门子,只是往后……」 苏绍华笑了笑,眼里却没有温度:「祖母,皇上给三妹妹赐婚未必就是以我们家族为考量,他或许是为了别的目的,三妹妹这赐婚的旨意,是荣耀,可也仅仅只有荣耀了。」 荣耀这东西,虚得很,你说它能换来权势倚靠吗? 苏太夫人有点听不明白。 苏绍华知道不仅是祖母,还有大太太,她们或许都想不到这么复杂,只好简单地概括说:「皇上给她荣耀,我们就也给她荣耀,风风光光出嫁,但是从此往后,她从娘家能够得到的,也只有‘风光’了。」 苏太夫人明白了。 这就是像是一堵无形的墙,苏容意嫁给言霄后,自然身份高贵,但是苏家,会费心筹谋,鼎力支持的,只有苏容锦一个。 苏绍华冷笑道:「这都是相互的,锦姐儿想的是家族,而三妹妹,她做事何曾顾及过我们半分,祖母心中不必愧疚,让她有这样的尊荣出嫁,已经全了您与她的一场祖孙情了。」 苏太夫人心中也稍微定了定。 她微微叹道:「她那个性子,也实在不好教化……」 这边厢,有脑子的苏家人想的都是家族日后的处境,可是苏容卉却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朝丫头们大发雷霆。 她扫了一桌子的碗筷:「凭什么?!她能得皇上圣旨赐婚给言霄,不是说她会嫁给那个小小的县令之子吗?啊?她也配吗!她还被大表哥退过亲!」 她尖叫道。 她不明白苏容意身上为什么总是会有这么多的峰回路转。 「言霄也疯了吗?不要一个郡主要她?」 这件事更叫她发狂,尚且稚嫩的脸上有一对红红的眼睛,苏容卉咬牙,恶狠狠地呢喃:「苏容意,没这么轻易叫你如愿!」 她不是苏容迎,那一巴掌,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打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苏容意不知道苏家对于自己婚事的看法,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若是在最初的时候,言霄求娶自己,苏家未必不会动心,但是如今已经时过境迁,苏家在朝堂上的立场也相对明确。 支持太后派系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 言霄只是让他们极为忌惮的一个存在,却不是一个好女婿的选择。 可是这是皇帝下的旨意。 苏容意觉得,苏家做事未免有些小家子气,皇帝并不可能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眼下这桩赐婚,只是因为在近阶段,对皇帝有利,而她苏容意这个人,和苏家,根本就不是他考虑在内的范围。 所以苏家这样左右摇摆踟蹰的态度,在苏容意看来,未免有些庸人自扰。 当然她也不会主动去说什么,她和苏家的关系,从很早以前开始,也就只是这样了。 他们对她最大的期待,不是像苏容锦一样,成为一个有利的棋子,联姻的工具,甚至也不是像苏容卉苏容迎一样,用婚事巩固苏家的人脉。 他们希望她作为一个废棋,安安静静地接受自己的结局。 从那时候言霄对苏容锦的婚事捣乱,谢邈转而流露出对她的求娶之意,苏家便立刻让她和白旭定亲开始,到后来送她到庄子上,再千方百计想摆脱和白旭的亲事,接着把她送到杨妃身边,让她自行解决与谢邈姐弟的矛盾。 她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苏家,也是为了苏容锦牺牲。 苏容意觉得可笑,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谢邈和她之间的关系是苏家不清楚的,他们自以为是的独断作为,都是为了避免让她毁掉苏容锦的婚姻。 他们对苏容锦付出了这么多心血,自然是要收回成本的,苏容锦必然是要稳坐镇国公夫人的宝座。 何况苏容锦从小就被培养成为一个完美的苏家小姐,她不像苏容意。 可她为什么要管苏容锦呢? 她苏容意不是为了成全别人而活着的。 第56章 苏家没有资格来指责她不顾家族,因为她本来就没必要牺牲自己来成全这些人自私的筹谋。 所以,她按自己的方式去做。 她不想去计较苏家对她曾经有过的算计,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得到他们半点支持。 其实按照她以前的性子,苏三太太和苏容迎这样算计她,她就不会让苏容迎这样好过,还能顺顺利利地嫁人。 如今她也稍微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毕竟她借了原主的身子重生,没有必要再害得人家家里家破人亡。 所以,苏家如果放聪明些,就就此打住吧,别再想用她做什么事了。 但是显然,就算苏绍华和苏容锦尚且还有两分脑子,苏容卉却是不明白的。 她唤了自己亲信的两个丫头。 「都按我说的去做了吗?」 丫头腊梅点点头,心里还是忐忑,「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苏容卉哼了一声:「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可是,这事儿毕竟……」 苏容卉眼睛一瞪,「让你去就快去!小心我把你拉出去卖掉。」 腊梅不敢再说话,闭嘴按照苏容卉的吩咐出去了。 苏容卉捏紧了拳头。 苏容意,你还想嫁给言少爷,做个体面的太太吗? 她会让她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才是她该得的。 ☆☆☆ 梅承耀进金陵后就一直住在自己的姑母家,他的姑父只是个小吏,在金陵这样的地方算不上什么。 梅承耀走进茶馆去喝茶的时候,神情还是恹恹的。 当时在他恳求父亲姑母去为他到苏家提亲的时候,他姑母就警告他,苏家的小姐,恐怕没这么容易娶。 还是他姑父支持他。 说到苏三小姐年纪大了,被退过亲,在金陵名声不好,苏家未必就不会想把她嫁给普通些的人家,平平稳稳度过一辈子。 他姑母姑父就是这样,相守半辈子,也觉得很好。 何况梅承耀虽然如今在举业上还没什么建树,但是好歹书也在读着的,他父亲也告诉他,明年会给他先在工部谋一个九品的小差事,也算是年轻人中不错的前程了。 而且在男女之事上,他也不算个荒唐人。虽然曾经在江宁县,也经常跟人去听戏喝茶,但是自从见过苏三小姐后,他就觉得那些戏子粉头顿时也没了滋味。 怎么办呢? 世上就是有那种你看一眼就很喜欢的人啊。 所以梅承耀暗中立誓,要是能娶到苏三小姐,他也可以像姑父一样,守着妻子过一辈子,什么莺莺燕燕的,全都闪一边去。 因此他家中托了官媒李氏去苏家提亲,没有得到苏家的明确拒绝时,他心里真是像点了炮仗一样,乐开了花。 姑母说,一般没有当面拒绝,便是人家也有这个意思,要考量考量他们家呢。 梅承耀没觉得人生中还有哪段等候的时光这么有滋味。 只是一等好些天过去了,苏家还没来得及给出自己答复,太后娘娘的懿旨却下了。 满金陵都是关于她的故事。 苏氏三女配与言霄为妻! 是那个很有名的言少爷啊…… 梅承耀记得他,他也知道他是认识苏容意的。 毕竟在江宁县田庄前,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来着。 梅承耀顿时就在心里熄了火。 他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相貌家世还是前程? 紧接着又是皇帝的赐婚旨意。 这时候连姑母心里都有点惴惴,对他说的是: 「原来苏小姐这般受贵人的青睐,我们这样贸然去提亲,岂不是唐突了人家?不知苏家会不会记恨我们……」 看吧,连一直支持自己的姑父姑母都换上了诚惶诚恐的面孔。 他是配不上苏三小姐的。 梅承耀点了一壶茶,喝在嘴里觉得没味道。 「哎,要是酒就好了……」 他叹息着。 眼前人影一晃,是个穿绿色衫子的丫头。 「是梅公子吗?」 那丫头问他。 梅承耀点点头。 那丫头笑道:「我是苏府的丫头,是三小姐托我来给您传话的呢……」 梅承耀眼睛一亮。 苏三小姐给自己传话? 第57章 眼前的丫头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方便说话,您能换个地方吗?」 两天后,天刚刚黑,梅承耀就忐忑地出现在苏家的偏门旁边。 门轻轻地开了,探出来一个小丫头。 「梅公子,这里这里。」 梅承耀看了她一眼,还是觉得有点不太放心。 「你……鉴秋姑娘呢?」 苏容意身边,他是最熟悉鉴秋的。 丫头道:「鉴秋妹妹离不开小姐,她等着您呢,就是说几句话,一会儿您还从这里出来。」 梅承耀心里定了定。 两天前这个叫腊梅的丫头找到自己,说是两天后苏家女眷都要出门赴宴,苏容意想趁机与他说几句话,她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出不了门,只能让丫头带他进府了。 梅承耀一想到她现在可能因为赐婚的旨意,被家人拘在家中,就一时连东南西北都忘了。 他心里忐忑了下,还是跟着腊梅进了苏家。 后院里幽暗暗的,腊梅领着他七拐八拐,到了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小院落。 靠北有一排后罩房,看起来都不很新,左近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窗户上投出一个极窈窕的侧影。 梅承耀看得心里一动。 「梅公子,请吧,小姐在等您了。」 腊梅轻声道。 梅承耀点点头,不疑有他,推门而入,可是还没看清楚屋中女子的形容相貌,就先被人后脑勺狠狠给了一棍。 他发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 苏容意静静坐在屋里看书。 今天是苏太夫人,苏大太太等人出门赴宴的日子。 做寿的是吏部侍郎左大人的老母亲,苏容迎也跟着去了,连苏容筠都不情不愿地被她母亲逼着去了,而一向爱热闹的苏容卉倒是这时候闹起头疼来,留在了府中。 左大人交游广阔,夫人也是金陵难得的大善人,这样的交际场合对女眷们来说是最合适的。而左家向苏家全部女眷都发了帖子,未必就是没存结交未来的言夫人的意思,只是苏容意懒得理会,苏大太太更恨不得她不要出面。 因此苏容意便也留在了府里。 晚上苏容意都是要用一盏燕窝的,今天端燕窝来的是叙夏。 「忍冬呢?寻常厨房里的事都是她在管。」 苏容意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和往常有点不太对。 叙夏道:「忍冬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床也起不来。」 苏容意蹙眉:「好端端怎么说病就病了?请大夫没有?」 叙夏摇摇头。 那丫头,总是惯常于忍,有病也不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原主给她起的这名字不好。 「我去看看。」 苏容意批了斗篷和两个丫头一起去看忍冬。 忍冬整个人昏迷不醒,身边是一个三等的小丫头在喂东西给她喝,看见苏容意,那小丫头反而吓了一跳。 「这是扫院子擦窗的折月。」叙夏怕苏容意不认识,给她介绍。 苏容意点点头,见忍冬的样子实在不好,便立刻说:「马上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小姐,都这时辰了……」 「病了不能拖,去吧。」 叙夏领命,出门去了。 苏容意看着折月手里的碗道:「你给她喝的什么?」 折月老实交代了。 「是陈妈妈那里的药。」 陈妈妈是管药材的,寻常丫头们有个小毛小病,也犯不着请大夫,就去问陈妈妈拿些常备的药煎一剂,实在是不行了才会请大夫。 苏容意闻了闻这药,总觉得心里起了个疑。 「别给她喝了。」 苏容意制止折月,却觉得这小丫头迎向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畏怯。 突然间鉴秋叫了一声,「呀,小姐!什么味儿啊……」 折月惊跳起来,「我给忍冬姐姐在灶上煨着汤呢!」 忍冬住得离小厨房近,寻常也方便做些吃食。 折月搁下碗就往外冲。 苏容意勾了勾唇,今儿晚上的意外还真够多的。 「鉴秋,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鬼把戏。」 两人在小厨房门外,就看见里头两三个丫头围着一个炉子又扇又叫的,那炉子上正燃着火。 「呀,小姐!要不要通知外院啊!」 第58章 烧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容意院子里人本来就少,若是着起来可不得了。 「去吧。」 苏容意点点头,转身。 所以是谁在搞鬼? 她身边三个丫头,都被支开了。 也好出动了吧。 苏容意负手,一个人慢慢地踱回房,可是手里却暗暗地掏出一只匕首。 经过上次的事以后,苏容意随身都带着一把更为精细锋利的匕首,睡觉都不取下,防备任何有可能的情况。 突然间,一只手从后面袭来,是个男人的手! 苏容意仿佛背后长眼睛一般飞快转身,亮出刀锋就立刻朝那人侧面刺过去。 果断果决,极为敏锐。 可她虽然灵敏有余,到底身娇体弱,底子不行,眼前这人是个好手,极快地闪开,等她再要动手时,却叫人擒住了手腕。 苏容意惊了一下。 「许大人?!」 借着微弱的光,苏容意认出这人竟然是许中。 许中拍了拍胸口,尴尬道:「苏小姐好快的刀锋。」 那把匕首还在他眼前闪着银光。 苏容意松了口气,向许中右侧上方道:「没事了。」 许中好奇,往上一看,才影影绰绰看见树杈上似乎蹲了个人。 「这是……」 苏容意说:「是杨氏,若有意外,在高处动手也方便些。」 许中看着苏容意淡定地收回匕首,额上滑下一滴冷汗,这女孩子,在自己家里都这么…… 而且还十分有智慧,人一般的视线,都是前方和左右,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练听音辨位,后方的动静也能察觉,但是高处,尤其是晚上,是不会有人会想到抬头查看的,因此那树杈上确实是个极隐蔽的所在,若此时真有什么歹人,恐怕也伤不了苏容意半分。 许中咳了一声,立刻正色,「苏小姐,确实有人想对您不利,只是我先一步赶到了。」 他退开半步,苏容意见到他身后躺着一个人。 「赵培……」 这是苏大太太的陪房,在前院里当差,他竟然摸黑到了这里来。 许中踢了踢地上的人,「小姐打算怎么处置?杀了还是绑了?」 苏容意冷笑,看来她知道是什么人要搞鬼了。 「麻烦你先绑了这人吧。」 苏容意说着,不由又道:「许大人怎么会想到要到后院来。」 许中脸色稍微有点不自然,「今日前头负责管大老爷护卫的林显中非闹着请我们几个出去喝酒,我觉得不对,就留了个心眼,怕有对您不利的事,就摸进来看看,没想到还真逮住了这贼厮。」 只是这样吗? 那他的感觉还真的挺敏锐的。 「那他们三个呢?」苏容意问。 「他们三个去喝酒了,总不能一个不去。」 苏容意点点头,「这倒不错的。」 她把杨氏唤下来。 杨氏落地无声,连许中都忍不住要叫声好,从前想不明白苏容意怎么带着这么一个粗笨的女人,直到上回遇刺,还有今夜,许中才发觉,果然真人不露相,苏小姐身边也是有高手的。 「杨大嫂,麻烦你请前院秦护卫带两个人去绑了刚才折月说过的,那个管药材的陈妈妈,她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杨氏没问,只点点头。 苏容意想了想,「我院子里剩下那几个粗使丫头也看管起来,等会儿我一并问话。」 许中和杨氏做事都很迅速,没一会儿赵培,陈妈妈,折月等人就被带到了。 只是没进堂屋,在院子里。 此时已经入了冬,晚上夜风一吹,冷得很。 几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说罢。」苏容意端坐在圈椅上,「六小姐想让你们怎么算计我?」 她懒得费心去猜,苏容卉的招数,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招数。 陈妈妈还要狡辩,苏容意冷笑。 「少给我装蒜,别打着主意想等大太太回来!今天谁也饶不了你,你敢动我的人,就得有本事担!」 给忍冬下药,这婆子就该尝尝相同的滋味。 苏容意把目光转向赵培,「你来说。」 赵培死死咬着牙,绝不会把苏容卉交代的事说出来,她要自己把苏容意打昏后弄到西北院子里后罩房里去,那里正躺着个男人。 第59章 这种事,他怎么能说啊! 「不说也行。」苏容意道:「很冷是不是?鉴秋!」 鉴秋此时已经回来了,得知刚才自己的不在的片刻,小姐差点被人暗算,她真是气死了。 她嘻嘻笑着说:「赵管事,很冷是不是,我帮帮你!」 说罢当头一桶热水浇下来,赵培顿时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打了个颤。 只是痛快只有一下,冷风一吹,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鉴秋却还没完。 「再帮你凉快凉快!」说罢又是当头一桶冷水,还带着冰碴子。 这一下,赵培彻底地颤抖起来,又热又冷,这种感觉,真是煎熬至极! 「不说?继续。」 苏容意淡淡地道。 来回几次下来,赵培整个人牙关打颤,脸色苍白,旁边的陈妈妈和折月看得心惊肉跳的。 许中也在旁边摸摸鼻子,这是什么新的刑讯逼供的招数? 她还真有主意。 苏容意说着:「你们不用担心,死不了人,也不会受伤,顶多就是一场风寒。」 她才不会做越轨的事落人口实,毕竟大太太的人,也要给点面子。 不过就是这片刻的滋味很不好受罢了,浑身的皮肤麻痒地让人从心底泛上说不出来的难受。 赵培抱着臂,在地上磕头:「我说,我说,三小姐,请您放过我吧……」 苏容意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这般没毅力。 赵培颤着嗓音道: 「六、六小姐让我把您……把您打晕,带、带到西北角院落里的后罩房里,放、放在左手第一间,她、她说那里有个您朝思暮想的……男人……」 最后两个字吐出,鉴秋睁大了眼睛。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恨不得立刻去撕烂苏容卉的嘴!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朝思暮想过男人了? 要真有这一天,她还会觉得开心来着。 「那个男人是谁?」苏容意冷冷地问。 赵培抖着唇:「小、小的不知。」 苏容意没有觉得意外,苏容卉能想到的招数大概也只有这样了。 「既然这样,我就如她的愿,去吧,我们去看看。」 在她审问赵培的时候苏大太太和苏太夫人就回府了,只是大太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先被苏容卉安排的人请去后院了。 没有回房,直接往西北方向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苏大太太蹙着眉。 苏太夫人因为觉得疲累,就先去歇下了,不过也派了得力的婆子跟进,而苏容筠和苏容迎因为好奇,也顺路跟着大太太去看热闹。 「哎,太太,六小姐也说不准,只是觉得今儿看见了什么见不得的事,又不敢私自做主,才想让老奴先回了您再做定夺……」 那妈妈一脸「说不得,说不得」的浮夸表情。 这是苏容卉房里的奶娘季妈妈,也是大太太的自己人,大太太当然是信任她的,可是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直觉。 那丫头背着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大太太觉得很不安。 一直走到西北院落里,后罩房亮着灯。 「这里没有人住,怎么亮着灯?谁在里面?」 大太太问。 季妈妈踌躇地道:「恐怕是三小姐……」 「我在这里。是谁要寻我?」 身后突然出现了苏容意的声音,众人回头,却见苏容意大步而来,身后还让人捆了几个人,径直撂到了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一看见地上的赵培就知道大事不好,再看一边的季妈妈,她也是彻底愣住了。 这帮蠢货! 大太太沉着脸,「意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容意笑道: 「只是我差点遭这贼怒暗算,幸好许大人赶到救了我,结果一审这贼奴才知道,他串通了管药材的陈妈妈和我房里的三等丫头折月,支开我身边三个大丫头,就为了打昏我,要把我送到这里来‘会情郎’,我这便好奇了,什么情郎值得这么多人为我筹谋?这便带了他们过来一起看看热闹,谁知就遇到大伯母,可不就是个巧?」 一番话,清清楚楚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也把这场不高明的圈套瞬间揭破,谁还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大太太脸色由青转白,季妈妈也恨不得把头垂进地里,满场尽是尴尬。 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场所有的苏家仆妇心里都有了底。 得了,这是想算计三小姐,结果套没下好,这下里,本该出现在房里「会情郎」的人出现在了外头,还把认证物证都带来打脸了。 可不就是个巧。 是巧啊,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这是三小姐对大太太明晃晃的讽刺呢。 大太太在府里几十年的威信,就在这一刻,成了个笑话。 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大太太下的套。 大太太脸色铁青,看向旁边突然噤声的季妈妈,满是愤怒。 自己生的女儿怎么会那么蠢,她好好地去算计苏容意干什么! 「意姐儿,这贼奴的事情大伯母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一会儿去我那里,我自然会替你好好审审这群东西。」 苏容意淡淡道:「这是自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伯母也不会硬要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一点我还是相信您的。」 大太太恨恨地咬了咬牙。 苏容意也是知道她的,大太太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母,她管理家中诸事都井井有条,从来不会出现纰漏,更重要的是,她不像三太太那样是个无赖泼皮,她很看重自己的名声。 赵培和陈妈妈等人都带到了跟前,大太太不可能咬死了不认。 苏容意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也不愿意把她的面子下得太难看。 可是谁知道,等到后罩房的门打开,叫人惊住的事情才真的发生了。 原本苏容意没来,房中自然只可能会有一个昏迷的梅承耀。 可是很明显,被子里还有一个人。 大太太立刻感觉到不对,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声,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床上赫然并肩躺着苏容卉和梅承耀两人。 抵足而眠,衣裳虽然未除尽,却凌乱不堪。 「小、小姐……怎、怎么会在这儿……」 季妈妈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见鬼了一样。 剩下所有人见到这场面都安静了。 大太太更是怒地红了眼,转头对苏容意怒道:「你……」 苏容意看见了这一幕,也沉着脸,抬眼对她道:「如果真是我,刚刚在外面我这么急着跳出来干什么?」 她真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早能甩脱地干干净净,让人以为是苏容卉真的和梅承耀私会。 这种漏洞百出的局不是她的风格,谁私会会躺在床上这么大动静也不醒。 何况,这种下作的手段也只有苏容卉这种欠管教的小女孩会用,她可瞧不上。 丫头仆妇们忙手忙脚乱脚乱地去摇醒床上的两人,苏容卉一醒过来,就迷迷糊糊地看见很多人正惊惶地看着自己,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身边的梅承耀,立刻愣住了,紧接着就大声尖叫起来。 大太太忍无可忍,无须别人动手,自己就上前给了苏容卉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 苏容卉被打愣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母亲。 周围站满了人。 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打发季妈妈去门口等着母亲的时候,她就在屋里,等着看苏容意的好事,谁知道自己的房里好像有人翻入…… 紧接着,她就在这醒来了。 苏容卉豆大的眼珠从眼眶中滚落,有些疯狂地指着苏容意,对大太太吼道:「母亲,是她!是她!她害我,母亲,您为我做主啊!母亲!」 大太太闭了闭眼睛。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会有这么个女儿? 一边的梅承耀也悠悠转醒,他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倒抽了口气,等到看见这么多苏家女眷站在自己面前时,也顿时惊住了,他侧着脖子望了一眼,也失声叫道:「你,你……你是谁……」 苏容卉又是一声尖叫,拼命踢着旁边的人,「滚!让他滚!滚啊!」 场面闹成一团。 「闭嘴!」大太太突然高喝道。 这大概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高声说话。 她冷着脸,「把梅少爷和六小姐、三小姐都请到我院子里去,有什么话,大家一起也说个明白!」 季妈妈是苏容卉的奶娘,她见到这场面,自然要替苏容卉说几句话,便凑道大太太耳旁道:「太太,六小姐一直待在屋里,老奴出门前还见着的,她这是被人所害……」 第61章 大太太冷嗖嗖地向她瞥过去一眼,季妈妈立刻觉得脖子一凉。 众人心里可也没忘记季妈妈在门口时的那样子,言之凿凿,把她们往这里领,这会儿却反咬说是六小姐被害,真是说的话像被狗吃了一样。 苏容意觉得好笑,为什么苏容锦这么聪明,大太太也还可以,苏容卉和她身边的人都蠢成这样呢? 和这样的丫头生气她根本就犯不着。 远远地苏容卉就看见苏容意一脸讥诮的神情,更是心中怒起,扑过来就要抓她,幸好被旁边的婆子快速抓住了。 「是你!苏容意,你害我!你害我!」 苏容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害你?你值得吗?」 说罢转身,领着自己的人,道:「走吧,去祖母那里,这里的事总得有个交代。」 别人要去演苦肉计也好,要演母女情深也罢,她只要把两个贼奴交给太夫人就好,反正她根本没有任何把柄可抓,苏容卉想空口诬陷她也只是个笑话罢了。 梅承耀愣愣地看着苏容意转身,全程没有向自己投来一眼,心中凉了半截。 原来,真的不是她……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耳边却有丫头在唤他,急不可耐地要他穿鞋。 他这才明白过来,看来他真的闯了大祸了! 鉴秋回味着刚刚屋里苏容卉的那神态,越想越解气,竟嘻嘻偷笑起来。 「你啊,幸灾乐祸。」苏容意无奈道。 「小姐,你说是谁做的啊?」她很奇怪,怎么六小姐害人不成,自己反倒跑到梅承耀床上去了呢? 苏容意顿了顿,轻声说:「是他做的。」 「啊?是谁?」 「言霄。」 鉴秋微微张了张嘴,小姐怎么知道? 苏容意蹙着眉,心里却沉沉的。 苏容迎完整地看到了这一幕,只觉得心惊肉跳的。 她是领教过苏容意的厉害的,因此也一直不敢主动再去算计她。 可她没想到,六妹妹倒是先一步动了手。 是啊,毕竟苏容卉是长房嫡小姐,又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地位自然不一样。 可是照刚刚那个样子看,她隐约觉得苏容卉恐怕是要折在这件事里头了。 她拉着正打呵欠的苏容筠,「九妹妹,你要去上房看吗?」 苏容筠迷糊地看着她,「不去啊,和我又没有关系。」 苏容迎咬牙,「你就不好奇事态发展吗?」 「不好奇。」苏容筠还是愣愣的。 苏容迎跺跺脚,懒得再理她。 这小蠢货过多久都是一样,一样的没用! 苏容筠已经不似从前那么怕她了,她见苏容迎自己去了,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回屋。 嘴里还呢喃着: 「三姐姐早说过了,别人的事少管……」 苏容迎亲自到了上房去看热闹。 此刻大太太怀里正钻着嘤嘤哭泣的苏容卉。 苏太夫人高坐着,手里捻着念珠。 堂中跪着赵培、陈妈妈、折月几个人,梅承耀站着。 被这么多人看着,梅承耀觉得头皮发麻。 苏太夫人冷着脸,问道:「梅少爷,这就是事情经过了吗?」 梅承耀点点头。 「好。」苏太夫人听完他说的话,吩咐下人道:「那你就来认认,这些丫头中有没有你说的那个领你进门的丫头。」 先是苏容意的丫头,连忍冬都撑着身体白着脸来了。 梅承耀甚至不敢和她们对视,因为鉴秋的目光像是要活剥了他一样。 「没、没有。」 接着是苏容卉的丫头。 梅承耀看了一圈,回禀道:「也没有。」 苏太夫人身边的妈妈点了点人头,只问:「腊梅姑娘怎么没来?」 苏容卉一听这问话,吓得就往自己母亲怀里又钻了钻,大太太抚在她背上的手紧紧攥着帕子。 「腊梅姐姐病、病了……」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回答。 苏太夫人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去绑来。」 没多时,装病的腊梅就被带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梅承耀点点头,指认了她。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楚明白了。 苏太夫人甚至没有用刑,只是威吓了几句要将她送官,腊梅就把苏容卉交代她的事如数说了个干净。 第62章 包括买通陈妈妈给忍冬下药,然后买通折月故意闹出点小动静引开鉴秋,让赵培去暗算苏容意,掳到后罩房去等等…… 再和陈妈妈赵培几人的口供一对,苏容卉谋害堂姐的事便实实在在落实了。 苏容卉这会儿才觉得怕了,埋着不肯露脸。 苏太夫人也气得手抖。 整件事,苏容意半点边都没沾上,苏容卉安排的人,处处都是马脚,要说大太太如何巧舌如簧,怕是都转圜不过来。 「等一下。」大太太依然还是想要为女儿争取的。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苏容卉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母亲,媳妇觉得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她看了眼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苏容意道: 「意姐儿到底没受任何伤害,她一个小女孩,却躲过了赵管事,媳妇不得不怀疑,她其实是早就知情的,卉儿想害她,本来对意姐儿这般聪明的人说,轻易躲过就是了,卉儿还小,其实也不过就是一桩玩笑罢了,何必闹如此大的动静。」 苏容意好笑道:「那么按照大伯母所说,我要实实在在地被害了这事才算是六妹妹害我?她来害我,我躲过了,就成了一个小玩笑?」 这是哪门子强盗理论! 苏容意站起身,「六妹妹可是半点都不想给我活路的,她让大伯父的护卫头领林显中把金翎卫四位大人全部骗出去喝酒,若非许大人机敏,重新折回苏家,我此时就声名尽毁了,救我的是许大人,更可以说是当今太后,和六妹妹害我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没成功,就不论罪的话,那岂不是当初逆王谋反不成,也当不论罪了!大伯母,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大太太脸色陡变。 她竟然把逆王谋反的事拿出来做比较,她还敢说什么! 大太太看着太夫人,哀告说:「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便流起泪来,看来是要换策略了。 大太太一直都不曾在太夫人面前哭过,这真的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母亲,这孩子不懂事,是我教得不好,这么多年来,媳妇掌家理事,没有教好她,才让她一时对姐妹起了歪心思,都是媳妇的错……」 苏太夫人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卉姐儿她……」 苏大太太继续:「意姐儿想给卉儿一个教训自然是应当的,只是卉儿今夜也受够了这惊吓,意姐儿也报了一箭之仇了。她和梅公子,虽然都是年少无知,不至于传出太难听的话来,可到底这让苏家丢了份儿,回头媳妇一定好好罚她……」 苏容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年少无知?不至于传出太难听的话来? 她还想就这样揭过去呢! 苏容意反驳: 「大伯母。说话也是要分黑白的,首先,六妹妹怎么自己躺到那张床上去的,我不知道,你若硬说是我做的,就一是一,二是二,像我刚刚那样,把证据拿出来。」 「其次,六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也已经在和上柱国司家议亲,如果这样还算年少无知,年少到能和个男子众目睽睽地躺到一张床上,还要轻描淡写地揭过去,那么我觉得您应该去问问,司家要不要这么一个‘年少’的儿媳妇。」 大太太脸色发青,被苏容意的咄咄逼人怼地没有面子。 苏容卉忍不住探出来脸来怒吼道:「苏容意,你说我!你自己和言霄彻夜不归,你有脸说我!」 「所以呢?」苏容意冷笑,「就当我是脸皮厚好了,反正我得皇上赐婚马上要嫁给他了。你呢?你也是为了嫁给梅少爷吗?」 苏容卉立刻捂着耳朵尖叫:「谁要嫁给他!谁要嫁到那种破落户去!你个贱人胡说八道!」 梅承耀还站在一边,满脸尴尬,他甚至也能感受到旁边的人对他投来的目光。 他在自己的袖子中攥紧了拳头。 原来,苏家是真的看不上他的…… 那个名门世家苏家,重礼仪教养的苏家,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卉儿!」大太太忙捂住女儿的嘴。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言行举止是十分重要的。 苏容意沉着脸,「苏容卉,你觉得自己就多高高在上?平白算计一个和你我毫无关联的人,如今还要言辞侮辱对方,这就是你学了十几年的教养?」 她冷着声音,竟比大太太还威严几分。 梅承耀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容意。 第63章 她竟然会为自己说话! 因为他的愚蠢,她今天本来可能就要被他毁了名声了…… 她还为自己说话…… 梅承耀突然放松了拳头,心里多了几分清明,也多了几分酸楚惆怅。 是啊,他本来就是配不上她的。 苏容卉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狰狞,她大怒道:「苏容意,你装什么装!你如果真的这么善良,那你嫁给这个姓梅的啊,你干嘛嫁给言霄!」 满室安静。 不止是苏容意,堂中的人也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苏容意看着她: 「你很羡慕我吧?」 苏容卉在她的眼神中顿显狼狈。 大太太也错愕地微微张着嘴。 「我……我不……」苏容卉噙着眼泪,嗫喏道:「母亲,不,我不是……」 「够了!」苏太夫人脸色晦暗,狠狠地拍了拍案几。 她真的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孙女啊! 「不知所谓的东西!和你几个姐姐比差远了,没有教养,心思歹毒,我们苏家竟然养出了你这种闺女,真是家门不幸!」 这样的责骂已经是很严重了。 大太太忙搂着苏容卉跪下,「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是媳妇没教好,卉姐儿还小……」 苏太夫人怒而把手上的佛珠掷到大太太的头上,骂道: 「可不就是你害的!」 大太太愣住了。 她这样的话自然是以退为进,可谁知道苏太夫人会真的…… 苏太夫人接道:「外头人人都说一句你苏大太太贤良,对亲儿和继子都一样好,可是你看看,到底亲生的多有宠溺,你看看卉姐儿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你再看看锦姐儿,举止谈吐,心思胸怀,她有哪点能和锦姐儿比?」 苏大太太咬着嘴唇,不敢反驳。 「我不指望她像锦姐儿一样,为家族如何增光添彩,不至于丢苏家的脸就是了!可是你看看,她都动的什么心思!你嫉妒你三姐姐,好啊,你试试看你嫁去言家,你看人家要不要你!」 苏容卉今夜胆子也是大过天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直嚷道:「她有什么!我是苏家长房嫡女,难道我不比她更高贵吗!」 苏太夫人频频冷笑,愚蠢的东西,她还真以为人家言家父子看得上苏家了! 苏太夫人懒得和她解释。 苏大太太不知道怎么会情况如此脱轨,吓得连忙摁住苏容卉的头给太夫人磕头,「求母亲饶了她,求母亲饶了她。」 本来她以为能很快控制住的! 苏太夫人闭着眼重重地叹口气。 最后在大太太无比心焦中,吐出一句: 「她和上柱国司家的亲事,就免了罢。若是这位梅少爷不嫌弃,不知道愿不愿意聘老身这不成器的孙女儿为妇?」 后一句,竟是对梅承耀说的。 「母亲!」 大太太失声惊叫。 苏容卉只觉得耳朵里「轰」地一声,终于受不了一连串的打击,两眼一番,昏死过去。 苏容意倒是觉得,她要是早点昏死过去,也不至于说这么多蠢话火上浇油了。 「怎么?」苏太夫人朝大太太冷冷地看过去,「你生出这种品行的女儿,还想攀什么高枝儿吗?别让司家笑话了,我看梅少爷就很好。」 好好好!好什么鬼! 大太太在心里怒骂,一个被美色迷昏头的蠢货!被丫头三两句话都就能骗进府来的东西,能好到哪里去! 但是她知道,苏太夫人的神情告诉她,这事已经不容拒绝。 大太太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苏太夫人顺了口气,叫人把苏容卉和大太太拖下去,竟是要亲自和梅承耀说话。 「不知令尊令堂可有空到府一叙?」 苏太夫人的口气放得很软。 梅承耀呆呆的,有点没明白目前这情况。 他下意识地想找苏容意的身影,可是苏容意却已经不在屋里了。 眼前只有和颜悦色的苏太夫人,想和他讨论和苏家六小姐的亲事。 苏容迎悄悄地扒在槅扇上偷听,只听得心越来越冷。 直到苏太夫人终于宣布对苏容卉的处置时,她才浑浑噩噩地离开。 可是她觉得仿佛走远了还能听见苏容卉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64章 回到自己屋里,苏容迎只觉得手冷脚冷,忙叫丫头沏了滚烫的茶来。 喝下去,才觉得心里胃里暖了点,四肢百骸的冷意被驱散了些。 太可怕了! 苏容卉可是大太太的嫡女啊! 和上柱国司家的亲事说没了就没了! 苏容意如今还没嫁给言霄呢,等到她真的嫁给言霄,自己怎么可能和她斗啊…… 她突然有些醒悟了。 梅承耀只是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她如今好歹正和太常寺少卿家说着亲事呢,她一直都很中意书生气重些的男子,偷偷隔着帘子见过的未来夫婿也很合自己的眼缘。 苏容迎拍拍胸口,一口把茶都饮尽了。 以后别作妖了,还是好好地守在屋里绣嫁妆吧。 六妹妹是不服,不服气的代价就是这样,她又有什么能和她比的呢? 虽说人活着为了争口气,但是很多时候,自己把气捋顺了咽下去,也不是多难受的一件事。 反正她是不会用自己这样的好亲事去开玩笑的! 她想了想,忙唤来贴身丫头,「三姐姐要备嫁,我还没送东西给她添妆,你去把我箱子里的红玛瑙头面取出来,明儿给她送过去……」 丫头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苏容意出了门,望着天上的月亮摇了摇头。 鉴秋忿忿道:「真是便宜她了呢!」 依她看,苏容卉这样子,合该和苏三太太一样的结局,不是送家庙就是送庵堂去,免得在外面害人。 她竟然还肖想过言少爷! 鉴秋不由自主把言霄的脸想象成一个香饽饽,浑身一凛。 苏容意叹息。 还是年轻,经历地少吧…… 她早知道那孩子心思不正,在男女之事上看得格外重。 父母从小宠溺,上有兄姐庇佑,她大概根本没有想过什么苏家的处境,家族的前程,只被眼前的浮华富贵迷花了眼,除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她倒不如说要去嫁给四皇子,因为以后能母仪天下。 真是疯了! 许中还没有离开,苏容意看了他一眼,只淡淡道:「许大人恐怕刚刚没有说实话吧。」 许中尴尬地搔搔下巴:「还是苏小姐聪慧。」 他其实也能猜出来,少爷这么小心眼的人,肯定早就派人盯着这梅承耀的,敢给苏小姐提亲,没在街头按着他打一顿就是好的了。 因此梅承耀这样偷偷摸摸进苏府,估计言霄也能猜到八成是这样的戏码,便作准要给苏容卉点教训尝尝。 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人把她弄晕带到梅承耀身边。 她不是喜欢害人吗?就让她尝尝那滋味好了。 许中也是言霄派人来吩咐过的,根本不是他自己发现异常而折回苏家。 看见苏容意皱了皱眉头,许中解读为,她对少爷的做法不敢苟同。 他不由在心里一乐,少爷恐怕是要挨训了。 苏容意心里确实觉得浪费。 她觉得梅承耀配苏容筠,浪费了。 梅承耀只是有些痴,有些死心眼,但是本性很好,苏容卉小小年纪,倒是真的心术不正。 「苏小姐,您别担心。」许中劝道:「少爷早说了,梅县令也不是没有打算的,搭上苏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桩婚事并不委屈梅承耀。」 她叹了口气,言霄做起这样的事来比自己得心应手。 不过那两个孩子,也确实该为自己犯的错负点责任。 隔天一早,苏容意收到了苏容迎送来的玛瑙头面,鉴秋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苏容意笑笑,「她也还算终于清醒了。」她对丫头们吩咐:「她也在备嫁,就挑一匣子宝石做回礼吧。」 只要苏容迎安分些,苏容意并不会莫名去找她麻烦。 苏太夫人因为前夜里气得狠了,今早派人通知了不需要去请安,可是苏容意却听叙夏回报,苏容锦上门了。 看来大太太还是不死心。 苏容意一点都不意外苏容锦会来见她。 她让人备好了茶水糕点,等着苏容锦。 「二姐姐,真是稀客。」 苏容锦美丽的脸上平静无波,作态越来越像金陵城里的大家夫人,高高在上的。 「三妹妹,你这里我很少来,拾掇地倒是干净。」 第65章 苏容意笑道:「我住在府里的时间并不长。」 苏容锦微微蹙了蹙眉,她其实很不喜欢和苏容意讲话。 姐妹之间的几次谈话,都是不欢而散。 「昨夜里的事我都知道了。」苏容锦开门见山说道:「是言少爷做的吧?」 「二姐姐确实聪明。」 苏容意一直都知道,苏容锦若是有苏容卉这样的歹毒心思来下套害人,恐怕她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苏容锦冷笑:「言少爷为了你,倒是真的肯花心思。从前他说要向苏家求娶于我,看来也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可惜当时大家都没有看出来,祖父祖母只更加坚定了要将我嫁给镇国公的想法,现在想来,言少爷是早就盯上苏家了。」 苏容意淡淡地回她:「你说这些,我又不知道,我不是言霄。」 苏容锦知道和她套话,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她叹了口气:「我只问你,六妹妹的亲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二姐姐,既然你都知道了这是言霄的意思,就该知道绝对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了,祖母都已经做下决定,你还是回去劝告大伯母和六妹妹一声,接受现实吧。」 以苏家的权威,并不是不能把一个小小的梅家压下,迅速为梅承耀安排一门亲事,只是连苏太夫人自己,都不愿意为这么个不肖女花心思了,只有大太太和苏容卉还不死心罢了。 苏容锦说:「你倒真是心思狠绝。」 苏容意的目光骤然冷了两分,「二姐姐,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是你,我是我,我苏容意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早就警告过苏容卉,当时她在垂花门侮辱我的时候,我就给过她教训,可是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的,是大伯母。自从你出嫁,苏容卉有哪一天学过好,当时若大伯母就看清楚一些,严厉管教,让她别生这种怨怼之心,就不会有昨夜的事。」 「她自己要来害人,自食恶果,却要我去原谅她。我为什么?我凭什么?是个人,就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而轻易原谅,永远只会让她滋生报复和不甘的念头。 这一点,是大太太没有看清,怪不得她。 她讥诮地看着苏容锦: 「别和我提苏家,二姐姐,你可以不断地催眠自己,家族待你有多好,但是你不能要求我也这么想,我活得很清醒,我知道我对于苏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抱歉,我不是你,我不想为了别人去牺牲,我只做我自己痛快的事!」 苏容锦的手紧紧攥住,脸色骤白。 每一次,苏容意的话就像把她费心包裹的外衣狠狠撕下,毫无遮掩地戳中她的内心。 苏容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解自己的情绪。 她一定不能让苏容意影响! 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怎么能被这样一个人毁了! 「好,就当我今日来多此一问了。你苏三小姐从此以后嫁得如意郎君,自是鹏程万里一飞冲天。你选择与我,与苏家,站到了对立面,那我这个做堂姐的,也祝愿你没有后悔的一天。」 苏容意叹息着摇摇头,顿时觉得苏容锦嫁人后,渐渐也开始俗了。 苏容意似笑非笑地说: 「我可不是因为要嫁给言霄,才有底气这么和你说话,有底气要和整个苏家不对付。」 苏容意挺起脊背,一字一顿对苏容锦道: 「就算只我一个人,也是这样的选择。就算身边没有任何人,我也只是在坚持自己想做的事。这一点,请你搞清楚了。」 从以前开始,苏家又何曾站在她身边过,她又何曾去仰赖强大的权力。 她和言霄,自始至终都是平等的。 苏容锦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把话咽下了。 桌上的茶水已凉,却无人浅尝一口。 苏容锦离开后,苏容意默默盯着桌上的茶壶发呆。 鉴秋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小姐,您真的要嫁给言少爷吗……」 苏容意怔然,浅笑道:「我……」 话还没说完,叙夏就走进来了。 「小姐,许大人托我给您带口信。」 她顿了顿:「是言少爷想见您。」 鉴秋嘀咕了一声,「还真像他的风格。」 这么不管不顾的。 苏容意如今已经要备嫁了,是不能轻易离府的,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连花月春风都没有功夫去。 何况经过昨天苏容卉这一闹,大太太怕是恨死她了。 第66章 在门禁方面,恐怕没以前这么松了。 苏容意却点头道:「好。既然是他要求的,必然有办法准备妥当。」 他连苏家的内宅都能派人来去自如了。 「小姐……」 鉴秋还是有些担心,她怕苏容意一个不慎就落下把柄,被此时正在气头上的大房拿住。 「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他,不问清楚,我是没有办法嫁给他的。」 苏容意轻声说。 言霄准备这次会面,大概也是想向她解释清楚吧。 苏容意还没离开娘家,下午时分,梅家就来人了,带来了厚礼,仿佛早有准备一般。 由太夫人亲自去和媒人谈,苏容卉在房里哭得晕死过去好几次。 她到这个时候,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直到昨天事发,她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可能被嫁给梅承耀的。 毕竟论门当户对,那可是差远了啊! 可是怎么情况就变成了这样呢? 大太太也拉着苏容锦哀求。 太夫人是不肯见她了。 苏容锦叹息,「母亲还是断了这念头吧,现在答应下来,以后卉姐儿嫁去梅家,好歹还有点体面,若是她不甘心,还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被梅家长辈知道了,她做媳妇的日子怕是还要不好过。」 大太太也愣住了,苏容锦顶着哭地红肿不堪的眼睛就去拉苏容锦:「二姐,二姐,你一定有办法的!祖母这么喜欢你,你就帮我去求求她吧二姐,我不要嫁梅家,不要啊……就是司家也是好的呀,再不成,四姐姐的夫家也不错……」 苏容锦同情地看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司家,她现在,以为这还能由她们自己做主吗? 「来人,把六小姐扶进去休息。」 苏容锦冷冷地抽开手,她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大太太说。 「母亲,不要再挣扎了,六妹妹的事,就这样吧。您以为为什么梅家这么快就上门来,且丝毫没有畏惧惶然的态度?」 大太太揩着眼角:「还不是昨夜那场好戏,你妹妹的名声被人拿住把柄了!」 苏容锦摇摇头,「按照我们家的名望权势,在一个小小的梅家面前,未必不能把这事压下去。」 大太太道:「所以啊!锦姐儿,你去求求你祖母,她现在不肯见我……」 「因为祖母比您清醒!」苏容锦忍不住道: 「母亲,就因为这是六妹妹的事,让您迷了心智了!您好好想想看,梅家背后若没人,他们敢这样大摇大摆过来吗?也正是因为他们愿意来提亲,说明背后之人也愿意给我们个台阶下,当作卉姐儿的教训,若是我们再不识抬举,您等着吧,还没完呢,卉姐儿整个人的名声,在金陵都会一塌糊涂!到时候,就算再嫁去梅家,她也只能一辈子抬不起头!」 苏大太太浑身一悚,「难道说是言……」 苏容锦叹口气,「如今抚南王还在金陵呢,苏家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儿,去和人家正面杠上。」 大太太心里憋屈,不由道:「抚南王又不喜欢苏容意,怎么可能因为她……」 苏容锦只觉得头疼,她怎么这般糊涂! 「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母亲您还没吃够苦头吗,听了流言,就认定言霄必然不会娶苏容意,皇家和朝堂的事,您既然搞不清楚就别管了,只顾着眼前不好吗?」 苏大太太第一次见到苏容锦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还是对自己,顿时也愣住了。 是啊,这已经是镇国公夫人了,不再是苏家的二小姐。 苏容锦见大太太终于有转圜的迹象,松了口气,放软声音:「六妹妹的事,您就别去争了。梅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或许也很不错。这件事,就让祖母安排吧,您若有空,就在房里多教导她,我见她这两年来性子越发不知道收敛,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她的话苏大太太渐渐充耳不闻了,她只是把手里的帕子紧紧攥成一团。 她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道呢? 前头的大太太,留下了苏绍华苏容锦这对儿女,处处聪明懂事,两人挑着苏家大梁,可她的一对儿女,苏绍华虽然人品不坏,却资质平平,难堪大任,苏容卉更是闹出了这种丑事来。 她做了贤惠的大太太这么多年,做填房,替人家养子女,到头来,自己的子女,竟一个都不出挑! 就算苏容卉不能像苏容锦一样,可是起码得嫁一个差不多家世的夫婿才行啊…… 第67章 只是县令之子,一个连在金陵都无房产的平庸人家…… 她怎么甘心呢? 可是不甘心也要甘心! 就像苏容锦说的,对方是言家,不认也得认,连谢邈都不敢和言霄正面冲突,她们又有什么本事呢…… 苏大太太的眼泪垂落下来。 她这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苏容意要出苏家门,倒有个现成的机会。 因为玉茹郡主又向她下了帖子。 如今玉茹郡主已经不是郡主,而是公主了。 就在给苏容意下了赐婚旨意后不久,皇帝就又颁了一道旨意,加封玉茹郡主为公主。 这让外头所有看热闹的人顿时就收敛了看笑话的心情。 原本以为这位郡主竟然输给了苏家的三小姐,定然面上无光,谁知马上皇上又封了个公主,立刻又给了人家无上尊荣。 有些聪明人便会多一句嘴,只道皇家欠了玉茹公主一个好夫婿,定然会再补上一个的,只等着看吧。 玉茹还是住在香馆中,偶尔进宫拜见一下贵人,从郡主到公主,她本来也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苏容意发现她身边的人更多了,有几个嬷嬷,看行为举止,或许是宫里出来的。 苏容意隐隐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 玉茹见到苏容意很高兴,虽然分别了没有几天,但是这几天来她都被拘在屋子里,正觉得十分无聊。 玉茹虽然磕磕碰碰地想和苏容意聊天,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很快把她带去见了言霄,并且笑嘻嘻地自己离开了,毫无心眼。 委托自己的上一任未婚妻子,来私会这一任的未婚妻子。 也真像言霄做的事情。 这是一间四面开阔的小花厅,房梁抬得高,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压抑逼仄,更不至于让氛围显得暧昧。 言霄负手站在正对着一株腊梅的窗前出神。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一对水盈盈的眼睛,看着苏容意的眼神却突然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苏容意突然觉得四周的气氛似乎在他的凝视立刻染上了些许紧张。 她拉松了自己斗篷的结,笑道:「怎么了?」 她还在对自己笑…… 言霄定了定神,扯了扯自己快被冻僵的脸,半掩上窗户,凑过来的神情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生气?」 苏容意好笑道:「你说哪一桩?」 「那就……一桩一桩说吧。」 他摸摸鼻子,本来就是今天来认罪坦白的。 「嗯。」 苏容意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言霄看见了忙道:「我来我来。」 他怎么…… 苏容意看他的急切,忍不住道:「你很心虚?」 言霄放下茶壶,叹了口气,「也不是,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毕竟你这么聪明……」 「谢谢。」她说着:「其实也不聪明的。」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只能算做普普通通,在勾心斗角这方面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我只是稍微比常人细心些罢了。起码当时你父亲对我说那番话时,我还没有看出来奇怪之处。」 言霄咳嗽了一声,「但是现在看出来了吧?」 苏容意淡淡道:「我看不出来是因为不了解你父亲,但是和你认识这么久,我对你言少爷,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你的个性这么强,不要的东西绝不会让人强加于你,一手将你养大的言大人应该也不会太温和才是,怎么说呢,我不觉得言大人一定要聘阿茹为媳的话,会这么退而求其次。」 言霄笑了笑,「你就这么觉得自己属于‘次’?」 苏容意皱皱眉,「那总不至于会是个宝。」 确实是宝啊。 言霄想脱口而出,却又想到此时连她的心意都没有明确,这么说未免太过浮浪了。 他于是便话头转了转,「上回我父亲对你说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苏容意看着他,很不可思议,言霄竟然会有和人道歉的一天。 她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言霄的心略微定了定,「但是我还是要说明白的,从我们遇刺,不,应该是更早,你被安排和我一起上路时开始……」 他原本想过,这些话等以后成亲后总有机会说的,言奕也是这么劝他的,但是言霄依旧不想要欺瞒她,或许她听了以后会生气,但是他还是想告诉她。 第68章 所有的事,他都不想瞒她。 他把所有的脉络都一五一十地向苏容意交代清楚,包括言奕算计要让皇帝赐婚玉茹和许清昀,当然,同时也是为了全一全他的心愿。 言霄说完以后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表情,叹了口气,自嘲道: 「其实我这样的做法也很小人啊……在我得知我父亲的计划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却还是等到皇上下了圣旨才来说。你看,我告诉我自己,嗯,那时候不适合说,其实我只是很怕……」 很怕会有变故,很怕没有这么顺利。 苏容意望着他,言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避。 「言霄,你把我当作什么呢……」 她突然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言霄头皮一麻。 是吧是吧,是要兴师问罪了吧…… 苏容意叹了口气,「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眼里不揉沙’……」 言霄的眼神立刻又亮了亮,重新投到了她脸上。 苏容意的脸上很平静,无波无澜,一点都不像他,内心的焦虑都反应在脸上了。 苏容意微微地笑了。 言霄把她想得太美好了,似乎一点点瑕疵都会让她觉得他配不上她。 当然不是这样的。 她本来就不是那一类立身很正的名门闺秀,她做事永远是按照自己的原则,而不以世俗的好坏为准。 她也,很自私。 从前是白旭,她从来没有否定过白旭作为丈夫的优秀,只是他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和她成婚,更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过普普通通的生活才是对她的好,妨碍到了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是个自私又冷漠的人,意志格外坚定,她知道她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报仇。 所以她注定与白旭没有未来。 但是言霄,却以这样的方式,带着近乎卑微的语气向她解释,怕她因为他的父亲算计了自己一下而大怒。 她怎么值得他这样呢? 她是这样一个充满毛病的、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苏容意原本都打算好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下去的,只是看来,命运并不想让她如意。 苏容意明白,言霄帮了她许多,也花了这么多力气,为了要娶她。 人家知道她不肯走,把路都铺到了自己的脚下,只等着她踏上去。 他尊重自己,他也保护自己。 她觉得她甚至担不起他这样的厚爱。 她依然能够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们觉得她的性子太过刚硬,常劝她多听一些风花雪月的戏文话本,人家家里的大家闺秀,都不允许接触这些,因为长辈们都担心女儿家过早想男女之事,到她身上却截然相反,妈妈们只怕她一点都不开窍。 宋叔也曾感慨地问过她,「姣儿,你就一点都不曾想过未来夫婿之事吗?」 她只是头也不抬地做着他给自己布置的珠算作业,「不用想啊,都是定了的事,接受就好了。」 贴身丫头们也曾红着脸问过她,「小姐,你信不信这世上男儿的真情?」 她想了想,不愿意泼她们冷水,只说:「其实也是信的,只是不信我能遇到罢了。」 苏容意想到这些昔年言辞,不由微笑。 她看着言霄道:「还记得你在山洞里问过我的话吗?」 言霄眨眨眼。 他问她…… 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苏容意说:「我如今可以给你答案了。」 言霄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就要豁出胸口一般,他略微侧身,只拍了拍胸口道:「你等等,我先喘口气。」 苏容意见他这般紧张,自己也不知为何仿佛紧张起来。 她呼了口气说:「我今日可以告诉你,我是愿意的。」 愿意嫁给他。 愿意做他的妻子。 她毕竟也是个人,她没有这样的不识抬举。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微微笑着,看在言霄眼里当真是无上光彩的一幅画。 他的眼珠提溜着转了一圈,竟反问道:「你当真?」 「不当真就能悔?」 「不成不成!」他站起来激动地说:「说出去的话自然就作数了,不能悔不能悔,我是不认的。」 他嚷嚷着,看进她氤氲着笑意的眼睛里…… 第69章 气氛凝滞,安静无声。 两人在对方的目光中笑出声来。 言霄终于觉得自己肩头无比轻松,窗外寒梅绽放,看在他眼里却比三月春花还要灿烂。 他笑弯了眼角,犹自在她那句「我愿意的」当中出不来。 苏容意等着他回神,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言霄坐下就把椅子朝她那个方向拖了拖。 苏容意睨着他:「你做什么?」 他只好又悻悻然把椅子拖回去些,「我正觉得我坐在风头里。」 又胡说八道。 苏容意懒得理他。 言霄虽然得了她那句话,就如吃了十斤定心单一般,却还是怕她有反悔的一天,只说:「既然如此,我回去就和我父亲说明白,咱们尽早成婚吧。」 他这样的疯言疯语大概只有苏容意还会应承。 她竟然点点头,「也好。」 言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没想到她也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自己啊。 谁知道她下一句话即是:「我如今走动多有不便,成婚后自然就没有拘束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 「有些事,我得去做。」 她的脸色沉了沉,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睛上,投印出一小片阴影来。 「苏家又欺负你了……」 他也是糊涂了。 「他们还不能够。」她抬起脸,对他道:「说起来,苏容筠那件事……」 言霄「啊」了一声,立刻打断她的话:「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对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只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呀,你万万不能因为这个而说不嫁给我了。」 苏容意无言。 她曾经听人说,那些很厉害的媳妇都能叫自己的夫婿见自己如见老虎般害怕。 难道就是他现在这种样子吗? 可是也太快了吧。 她话都只说了半句。 「我很可怕吗?你要拿出这诚惶诚恐的样子来。你听我说,我没有生气,苏家的人,还不值得我去生气,虽然觉得梅承耀多少有些无辜,可也到底是他自己糊涂在先,都是他今生的业障,你做的事,我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他一直都尊重她的事,那么她也一样。 说到底,梅承耀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言霄在心里哼了一声。 那油头粉面的小子他早就看不惯了,他哪里无辜啦?还敢上苏家提亲去,胆子也不知是谁养大的,不过他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也没打算和他计较,谁知他倒还不死心。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要给那小子吃点苦头,让他知道知道,这世上的事可都是没那么容易的。 「不过呀,」他又涎着脸凑近了苏容意,「这都是婚前的事,那等我们成亲以后,你尽管指手画脚好了……」 他好像十分期待日后怕老婆的日子。 苏容意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烧上两道红晕。 言霄看得仔细,越盯越凑近。 「啪——」地一声,被她打开了额头。 「哎哟。」他装模做样地叫唤了一声,「真是心狠手辣的新娘子。」 苏容意喝了口茶,努力平复心绪,不被他这些莫名其妙的打岔乱了心绪,定了定神,把自己的话说完:「你正经些。我是要问你,梅家这么快到苏家来提亲,是不是你在后头使了坏?你不可能平白无故给梅家这样的恩惠,苏家的女儿,如今可都是炙手可热,说说看,你怎么就和梅家搭上线了?」 言霄捂着额头,却还在吃吃地笑。 听听,听听,这么快,她就习惯对自己用命令式的口气了,真是让他越听越舒坦。 「你要问,我自然是知无不言的,梅县令帮我做成了件事。」他敛了敛神色,终于有些正经起来,「你还记得从前渭王府的那个幕僚刘文昌吗?我找了他许久,他倒是和梅县令私交甚好,我的人已经找到他了。」 苏容意记得这个人。 当日在江宁县,他偶然目睹了刘文昌给梅县令一家送贺礼。 她当时就觉得这人很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人有什么独特之处?」她问道。 格外聪明吗?她不觉得言霄父子会缺一个这样侍奉二主的聪明人。 言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很难言。 「因为,我发现他,和当年在金陵消失的神医宋陵有关。」 第70章 苏容意微微吃惊。 神医宋陵…… 就是言霄和白旭等人同时怀疑的,她的师父宋玄祯。 「或许是师出同门。」 言霄接口道。 苏容意闭了闭眼睛。 他这么说,她似乎脑海中那极细微的印象终于浮现出来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刘文昌眼熟呢? 那是在八岁,还不知是九岁的时候,她发现了宋叔的一幅画。 画上有三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 一个看形貌是宋叔自己。 还有两个人,一个生得细眉细眼,极为俊雅,一个在下巴上有一颗黑痣。 就是那颗黑痣让她觉得眼熟。 原来刘文昌和宋叔真的大有关联,他们是早就相识的。 苏容意的手握得紧了些。 她一定要见到宋叔,她直觉,他隐瞒了自己很多很多事情,关乎到自己的身世,和整个镇国公府。 「你在哪里找到了刘文昌?」 她问言霄。 言霄用指尖点了点桌子。 「在延州。」 延州…… 已经很接近西北边境了。 会不会,宋叔也在那里呢? 苏容意不由陷入一阵思索。 可是突然间,她的指尖就感觉到一阵暖意,抬头见到言霄正像个孩子般握住自己两根指尖仔仔细细端详。 「你……」 她忙抽开手。 对面的他却粲然一笑,「下次见面,或许就是新婚之时了。」 苏容意脸上一红,站起身来:「我的话都说完了,也不该再久留下去。」 他急道:「你怪我无礼?」 苏容意说:「即便怪你你也不会改的。」 他垂下头,嘟囔了一声,「我又没怎样。」 好像真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又像个孩子了。 罢了,反正他一直都是如此。 正好此时也有玉茹的侍女来扣门。 苏容意拉开门,见到对方在捂着嘴笑。 胡人的侍女,就是比大周的奔放些。 虽然言语不通,侍女的眼神似乎也在调笑着两人的私会…… 还把苏容意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仿佛她衣衫整齐地出来很不可思议一般。 苏容意向她比了一根手指,「再说一句话。」 她听懂了,点点头,背过身去。 苏容意回头,言霄还站在那里,眼神像被抛弃的小动物。 她走过去,出乎他意料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冰凉,她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言霄,我是一个情淡的人,你知道的,或许改不容易,但是既然答应你了,我会努力去做,也许会比常人慢一些,你愿意等吗?」 言霄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样一看,苏容意才发觉他比自己高那么多。 他的举动很温柔,「我也是个莽撞孩子气的人,怎么办呢,虽然我们看起来很完美,却其实都不那么完美啊。你呢,你愿意担待我吗?」 苏容意弯了弯唇角,「好。」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安心的承诺了。 直到苏容意跟着侍女离开了,言霄还是独自发着呆。 阿寿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去敲了敲门。 「少爷,人已经走很久了。」 是还要回味到什么时候啊? 言霄因为心情很好,对他「哼」了一声,「本来要踹你一脚的,先欠着。」 阿寿无言,他又得罪谁了? 「啊对了!我要去找父亲,亲迎的日子要越快越好啊……」 还是阿寿一把拉住了他,「您忘了您正和老爷闹不和吗?」 因为赐婚的事,他们父子「反目」,全金陵都知道了。 阿寿已经很习惯他家少爷一遇上苏容意的事就完全变成傻子。 「圣旨已经下了,日子是礼部定的,太后娘娘在宫中,必然会为您操持的,再急苏家也办不好事,您舍得苏小姐委屈地嫁给你?」 阿寿反问他。 「你说的对,苏家若是在嫁妆上亏待她可如何是好?不成,要和外祖母说说,聘礼得再加才是。」 第71章 阿寿叹了口气…… 他家少爷还真是个虚荣的人啊,是不是要把整个琼华殿和云州府邸里的宝贝都搬去苏家呢? ☆☆☆ 苏家这里,除了苏容意算是过得不错的,大房里为了苏容卉的亲事整日凄风苦雨,而三房里苏容迎也学着夹着尾巴做人。 自从得知了那天苏容卉对苏容锦脱口而出「司家不行的话,就是四姐姐的夫家也好」这句话后,她连连冷笑,连安慰都不愿意去安慰苏容卉。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盼着自己快些出阁,离了这些人才好。 没过几天,苏容意和言霄成亲的日子就定下了,要赶在年底出阁,大太太正是伤心时,可是没有办法,时间这么赶,太夫人又年纪大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精神去操办。 年底啊!都没有两个月了! 她在心里狠狠地将言霄数落了一遍。 可是当言霄把聘礼抬来时,大太太除了瞠目结舌,就只听见耳边女儿的哭声更响了。 两箱十足的金子耀地人睁不开眼,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狐裘貂皮、熊掌虎骨堆了满满一院子,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就没有他找不到的,连老山参的个头都好比太夫人房里舍不得吃的百年老参的两个。 还有茶叶糕饼干果酒水等等,那成色让人严重怀疑是禁中的贡品。 只看得苏家众人一阵眼红。 这阵仗,别说还有两位小姐不能比。 和当时镇国公府的聘礼也是天壤之别啊。 众人虽然都没说,却还是忍不住腹诽,到底镇国公府那点子家底,在言家面前,还不够看的。 而太夫人看着这些东西,只摇头对大太太道,恐怕苏容意的嫁妆还得往上加。 苏家这里热火朝天地准备婚事的同时,皇帝又颁了一道旨意,下旨玉茹公主和四皇子许清昀于明年开春完婚。 这一下,原先羡慕苏容意的闺秀们又开始羡慕起玉茹来了。 原本以为人家白白一桩好亲事被截了胡,竟不想圣上用唯一的儿子来补偿她! 这还有疑问吗,今后她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区区一个胡人蛮夷之女,竟要成为大周的皇后了…… 苏容意却为玉茹感到有些可惜。 那样天真烂漫的性子,也不知日后还能保留几分。 亲迎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二。 毕竟言霄和苏容意的年纪和金陵大部分贵族少年少女们想比,真的已经是属于很大了。 花月春风里曹掌柜和伙计们,还有邱晴空夫妻,知道她要出嫁,也都随了礼来。 苏容意都欣然接受了,对她来说,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甚至比苏家的馈赠更贵重。 她看着几个小伙计歪歪扭扭写在红纸上的贺词发笑。 因为言霄的聘礼惊人,所以苏家在嫁妆上也不得不一抬再抬。 太夫人贴补了不少私房给她,苏容意便在聘礼中挑了珍贵的药材和补品留给她。 就算她在言霄那里赊了账吧。 婚宴的细节都是大太太在筹备,苏家的公中当然是有银子的,大太太手里的产业也早都交还给二房了,至于这些年来,她到底有没有在这么多产业中盈利,这件事,也不会再有人去追究。 她作为伯母,只按照份例给苏容意添了妆,旁的也不会多出什么了。 鉴秋嘟着嘴抱怨,「苏家如今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我们房里又没有老爷,没有少爷,小姐只有一个人,本来在嫁妆上就吃亏了。」 苏容意好笑道:「难道我们缺这点钱吗?父亲生前产业的一半,和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加上这两年花月春风赚的银子,我已经花不掉了。」 那些针头线脑的,她也懒得去和大太太计较。 何况瞧言霄这手笔,她大概也不用花自己的私房钱。 不过她不计较,自然有人计较,鉴秋和她道:「小姐,听说二太太病了好几日了。」 苏容意是知道这件事的。 二太太陶氏先前确实被吓了一吓,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又是言家父子动的手脚,原本被大夫说的严重地不能下床的病,几副药一吃也就好了。 谁知在给苏容意准备嫁妆时,她倒又病了,整日哭哭啼啼的。 苏容意摇头:「这一位的小心思又来了。」 陶氏固然是个懦弱没有主见的人,苏容意也不指望她能怎么样,只是有时候她确实很小家子气。 第72章 她自己家里清贫,也没有什么嫁妆,就被抬进来做了填房。 她担心的,不过是苏容意嫁妆太厚,占了苏容筠的那一份。 毕竟苏容筠虽然常常被苏家长辈忽略,可她到底也算苏家名义上的嫡出小姐。 鉴秋小小年纪,在这件事上倒比陶氏看得穿:「这一位眼皮子也太浅了,她怎么就不想想,九小姐在家中这么不受重视,日后的婚事,怕还是要指望您,她为了一点点财帛就算计地这么清楚,还拿腔作调地恶心人,岂不是害您和九小姐生分。」 苏容意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鉴秋也长大了些。 「若她有你这分脑子,也不至于在苏家混得如此地步。」 鉴秋受了夸奖,嘻嘻地笑:「那是小姐教得好。」 苏容意理了理手边的嫁妆单子,把自己生母曹氏的一部分嫁妆也收拾出来,「这些你去给她送过去,保管‘药到病除’。」 鉴秋看了一眼,皱皱鼻子,「同样是嫡女,没有道理拿先太太的嫁妆补给九小姐的啊。」 若是庶女,主母筹备嫁妆是应该的。 可是苏容筠,占着嫡女的名头,再想拿庶女的好处。 陶氏把她们当什么了! 鉴秋想,若是小姐的母亲还在世,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苏容意笑了笑,「我又不是怕她,我说过,我只是喜欢那孩子罢了。」 苏容筠是个好孩子,性情温和又懂事,对自己也是全心仰仗,她既然做了人家姐姐,自然要拿出点像样的礼物来。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苏容意,她也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占着人家生母的财产还一毛不拔。 「相信我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鉴秋眨眨眼,说:「小姐,其实你很心软呢。」 苏容意道:「你一直以为我是个怎样的怪物?」 「您做事这么果断果决,惩治别人的时候也不带犹豫的,其实呢,小姐是个有仇就报十分,有恩就报一百分的人吧……」 对她真心的人,她从来就不会吝啬。 苏容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这丫头,刚夸了你两句,就转头分析起我的性格来了,谁给你的胆子。」 鉴秋知道她不会真的生气,又讨饶了几句。 「可是您要成亲了,白少爷他……」 苏容意的手顿了一顿。 白旭…… 她欠言霄的真情,这辈子可以补上。 但是白旭的,她大概是还不清的。 「鉴秋。」她说道:「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所以,他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她并不是什么九天玄女,得不到她就让人一生颓废那样,远远不至于。 如果白旭是这样一个男人,那他就不会是如今的白旭了。 他们只是不适合在一起,他没有娶她,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鉴秋看苏容意沉默了,以为她心中有所伤怀。 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道:「都怪我,怪我,小姐,我不是故意要提起白少爷的,您都要成亲了,我还要乱说话,真是多嘴!。」 苏容意摇摇头。 「没什么不能提的。」她笑了笑,「他不是我心里的疮疤,他也更不是我的禁忌。」 她面对他,只有平和的心绪,只有坦坦荡荡,再无多余的感情。 再见面,她也依然会叫他一声「表哥。」 她相信,他也是一样,会扬着他那一贯的浅浅的笑容,十分和煦地,再叫她一声「三表妹。」 出嫁前,除了嫁妆的事情,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陪嫁的丫头。 望春一开始就被苏容意安排给了苏容筠,自然她也不会再要回来。 鉴秋年纪还小,当然是要跟着自己的,上房里太夫人又赏了她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叫做松枝,苏家的丫头,无论是受了怎样的命令,总之都不可能是真心为苏容意的,她也不敢委以重任。 先前出过折月那事,她这里人就更少了,于是苏容意便请宋窈娘给她荐了靠谱的人牙子来,又挑了两个老实巴交的丫头。 其实她真的不喜欢一堆丫头跟前跟后的,勉强选这几个,算是把场面糊弄过去就是。 至于叙夏和忍冬,她们两个的年纪,苏容意实在不愿意再耽误她们。 言家在金陵槐花巷有宅子,言奕来京后就住在那里,她和言霄成婚也在那里。 第73章 可是到底,他们的家在云州,或早或晚,除非言霄有意图留在金陵入仕,多半他是要回云州去的,而她嫁了他,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若是今后去云州,山高水长的,鉴秋倒是不碍,一来她年纪小,喜欢四处玩,二来她本就不是正经丫头,有宋窈娘认了她做妹妹,等到了年纪自然会回金陵成婚。 可是忍冬和叙夏不一样。 尤其忍冬,她是金陵人,父母都在这里,家中穷困,指着她做丫头赚些花销。 于是她亲自问了两个丫头的意思。 叙夏却一口咬定,自己要跟着苏容意,今生都不嫁人了。 「奴婢生得粗陋,又会些拳脚功夫,正经的管事们都不愿意娶这样的,嫁去外头还能嫁什么好的,小姐待我这么好,我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苏容意没法子,只好让她也陪嫁,等到了二十岁她若还这般说,那就真的只能随她了。 忍冬的话,苏容意心里一直替她留意着。 「忍冬,你很细心,做事很妥当,我知你家中境况不好,嫁了这府中小厮难免委屈你。先前你帮我管花月春风管得很好,若是待我成亲后远离金陵,我也想把铺子托付给你。」 忍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么盈利不菲的一个铺子,小姐竟然说要托付给她?! 就是府里最体面的管事都当不得这份差啊。 苏容意笑笑,「你管账的本事日进,你能做好的。」 「可是小姐……」 苏容意抬手打断她,「但是前提,你要嫁一个合宜的人家,才能去做铺子里的掌柜。」 忍冬的眼神又暗了暗。 小姐要抬举她也要她值得被抬举啊,忍冬想到了自己的老子娘,别说嫁妆了,就是日后,恐怕还得姑爷来接济。 她却没想到苏容意继续说:「你看保宁堂的何小大夫如何?我觉得你们年纪相仿,又相识,他虽家中单薄,却有一身好医术,人品相貌也堪良配。」 忍冬的脸顿时红了,嗫喏道:「我……我配不上他……」 「配得上。」苏容意只说:「你回去考虑考虑,他那边,自然由我来问。」 忍冬点头退下了。 苏容意心中知道,忍冬八成是对何晏闻有意的。 不过何晏闻却像鉴秋时常嘲笑他的那般,有些呆气。 苏容意请他进府,一时与他说了这个事,他瞠着眼睛,竟大了舌头不知道如何回复。 「何小大夫是嫌弃我那丫头人生得不好,还是厨艺不精,绣艺不佳?」 忍冬虽然不如鉴秋和苏容意亲,却是她身边几个丫头中最能干的一个。 人生得中规中矩,厨艺绣艺皆为翘楚,细心体贴,性子也温和,就是身子稍羸弱些,家境不太好罢了。 「不不不。」何晏闻忙摇着手,「忍冬姑娘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在下……在下实在无娶妻的本事。」 何况是苏三小姐的贴身丫头。 苏容意笑道,「除开这个,还有别的担忧吗?」 何晏闻想到了忍冬的样子,涨着个大红脸说:「没了。」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件事本来想与何小大夫谈谈。」苏容意顿了顿,「不知你还记得曹掌柜否,他如今年纪大了,身边有积蓄,却无子孙奉养,如今正醉心钻研岐黄之道,我心里便有个主意,出一半银钱,与他开个小医馆,既照顾到他老人家,也算是笔不错的买卖,只是医馆需要坐馆大夫,不知你可有意愿?」 「我?」 何晏闻不敢置信,天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他这年纪资历,除了在自家伯父的医馆中看诊,还会有人这么郑重地请自己去坐馆吗? 「我怕是做不到……」 「可以的。」苏容意笃定道,「机会是要人去尝试的。」 何晏闻默然半晌,「苏小姐,我想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 苏容意点头:「自然,不止是医馆,还有忍冬的事,我希望你都能好好考虑,我这自然也不是挟恩以报,你若不愿意娶忍冬,我并不会强求,医馆的事,也不会反悔。何小大夫,希望你仔细想想。」 送走了何晏闻,苏容意对鉴秋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幸好你以后有你宋姐姐操心。」 鉴秋皱皱鼻子,「小姐真爱偷懒,人家府里的小姐,嫁身边十个丫头都不喊累的。」 最后是杨氏。 她是白旭的人,苏容意怕她跟着自己陪嫁过去,引来言霄的不快。 第74章 他的心眼,似乎不是很大。 杨氏只道:「小姐,我从前和夫君都是替白少爷做事的,后来我夫君死了,白少爷体恤我,让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打打杀杀习惯了,我也回不到从前了。跟着您,我还心安些。」 她顿了顿,又道:「白少爷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他如果不能在您身边护您周全,起码有个我,他就能心安些。」 「我本来是个死人了,是他救了我,我没有别的法子报他的恩,跟了您以后,我也再不是他的手下。若是言少爷日后介意,请您把我打发地远些,只要能远远地护着您,我哪怕当个粗使的仆役,也算是替他成全那点痴心了。」 苏容意叹了口气,点头答应让杨氏留下来。 就像她说的,如果她连白旭最后的这点心意都要狠心剥离,那她就真的太残忍了。 知道苏容意要给几个丫头指婚,府外的曹掌柜倒是也很上心,他对忍冬这丫头印象很好,加上平日无事,自己就去了保宁堂坐过好几次,每次都让何晏闻觉得如何都是坐立不安的。 苏容意倒是有七八分笃定,何晏闻必然会回复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她已经命鉴秋准备起给忍冬的嫁妆了。 鉴秋好奇地问她:「小姐这样不算以利相诱吗?就这般笃定何大夫会答应?忍冬姐姐这么好的人,若是何大夫因为您的承诺而娶她,岂不是不太好……」 苏容意笑了笑,问她:「那么依你看,你希望自己以后的夫婿是成日在内帷厮混,为感情所累,还是希望他举业谋生,愿意拼搏呢?」 鉴秋道:「自然是不能游手好闲的,成日风花雪月也不成。」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生活还是实际的东西重要。 「是了。」苏容意说:「男儿有心做一番事业才是正道,以利相诱,并不全然是坏的,只在于分寸。不逐利的男儿才不适合忍冬。她虽看着柔弱,可是内里极要强,事事要求做到最好,若配一个庸碌的夫婿,我怕她今生都不会如意了。何晏闻人品很好,也有医术,他心中更对恢复家业很有想法,只是欠缺一个机会,我给他这个机会,替他做了这个决定,以他的为人,日后也不会亏待忍冬的。」 毕竟以他这样的行医人家,聘个丫头,在世人眼里,还是算吃亏的。 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说,其实追名逐利,和真心相付,也不是全然矛盾的。」 苏容意道:「不错,鉴秋,你如今也已十分‘变通’了。」 她又顿了顿,「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此的,忍冬因为家境的缘故,我才为她做此安排,你有我和你宋姐姐,日后必然不用担心这个。」 鉴秋却不以为然,「我跟着小姐这么长时间,自觉也聪明了许多,再跟您一段时间,我相信我自己就能相来一个好夫婿。」 苏容意张了张嘴,一时也无言回对她这样的自信满满。 果真不出苏容意预料,五天后,何晏闻就首肯了婚事,只说择日就要向忍冬下聘。 这下子,忍冬明显整个人神采焕发起来了,里里外外的人都能感受她的开心。 苏容意也不再吩咐她多做活,只让她带几个新进来的小丫头,好在松枝在厨艺上也有些底子,能够接她的班。而她们几个见苏容意对忍冬这般大方,也都尽心起来。 忍冬的婚事叫府里许多没配亲的丫头们知道了,羡慕地眼睛通红。 从前她们没少冷落苏容意,只觉得这个三小姐被长辈厌弃,性子又不好相处,自己没配给她真是祖宗保佑,谁知这下她们才开始后悔,早知道便去给她做丫头了! 她竟对个不是家生子的丫头都这般好。 又不是生得顶漂亮,家中连三亩薄田都没有的忍冬,竟配了个体面年轻的大夫做正头太太,苏容意还给她备上厚厚的嫁妆,和她们只能这些配护院小厮的待遇简直天渊之别啊! 就在苏家众丫头咬碎银牙声中,苏容意房里却都很和美。 陶氏也不再闹了,倒是苏容筠知道苏容意给自己提前备好了嫁妆,小姑娘瞒着母亲给她送来了极好的一匣子珍珠和头面,都是素日存起来的宝贝,要送姐姐做妆。 「小姐倒确实没白疼九小姐,这是她手里最好的东西了罢。」 鉴秋说着,只觉得苏容意真的是看人从来没看偏过。 苏容意笑笑,「收起来吧。」 鉴秋知道,但凡苏容意说收起来的东西,就表示她确实是接受你的心意,而比方苏容锦和苏容卉那里过来的东西,苏容意连打开都没打开过,原封不动地放着,鉴秋猜测,必然是以后要找机会退还给她们的。 第75章 她的小姐,对人心软和心硬,还真都是到了极致啊。 如此热热闹闹紧锣密鼓地筹备了个把月,苏家才总算把她的嫁妆陪房都打点好了,苏容意也几乎没一日闲着的。 她没说,大太太就连个绣娘都没有派来,摆明在这种小地方拿捏她。 苏容意却硬气,她本来自己绣工就好,和丫头们多赶了几夜,嫁衣也很快绣出来了,拿的还是太后赏赐的金线,绣出来的衣裳格外璀璨夺目。 丫头们摸着大红的嫁衣,都感慨道:「小姐若是穿上,不知得有多漂亮呢。」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二的时候。 前两天冷得叫人觉得下巴都快要冻掉了,这日倒是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的。 苏容意寅正就起来了,几个丫头们也丝毫不见睡眠不足的样子,边笑边手忙脚乱地服侍她沐浴更衣,给她准备首饰衣服,人人头上都带着红花,看着竟比她这个正主还喜庆。 她知道她们是真的替自己高兴。 全福人也一早来给她开脸,都是太夫人亲自安排的,嘴里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全福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三小姐这般标致的姑娘……」 她隐约记得这也是当时帮苏容锦开脸的那位。 难怪这句话这般耳熟。 苏容意很少这么浓妆艳抹,可哪怕在她的一再抗议下,她依然还是被抹了厚厚的几层粉。 她不由蹙着眉,只觉得脸仿佛僵掉了。 看看外头的天色,她竟然就要这个鬼模样一直到晚上。 原来成亲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耳边闹哄哄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她只觉得肚子饿,唤来了鉴秋想吃东西,鉴秋却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嫁衣繁复,为了体面好看,您不能吃东西了,不然解手多麻烦。」 苏容意无奈,只说:「为了这身衣裳,竟要折腾我这活人。」 鉴秋道:「毕竟是大婚,只有这一次呢,小姐,您要完美地嫁过去啊!」 苏容意想,来,真的所有人都把成亲当作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只有她,心里却平静地出奇。 因为在大多数看来,成亲就是人生一个大槛,迈过去,就是迎向新的人生。 这是苏家的第二位嫡小姐出嫁,何况又是嫁给刘太后的外孙,静穆大长公主和抚南王的独子,苏家这里自然宾客盈门,热闹不凡。 只是这气氛未免有些尴尬。 许多观礼嘉宾都伸长着脖子要看看镇国公谢邈今日的出场。 只是让众人失望的是,谢邈并没有出现。 这就有些难看了。 就算他和言霄有再大的不愉快,毕竟两人如今成了连襟,更何况拦门的时候都是新娘子的兄长和姐夫出面,在这样的场合他连面都不露,确实叫人诟病,难免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没有男子汉气概。 一位在禁军衙署当差的大人的夫人也问苏容锦,「我听我们大人说,镇国公两日前就回京了,怎么今日喜宴倒不露面。」 苏容锦脸色尴尬,「国公爷身体不适,就不来打搅新人喜气了。」 那位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 连大太太也拉着苏容锦道:「镇国公今日不来,不好看的是我们苏家的面子,他也是朝中做官的,怎么会如此没分寸?」 苏容锦叹着气低声与她道:「母亲,非是他不愿意,而是不能。其实到了昨天夜里,国公爷才回府,是叫人抬回来的……他,受伤了。」 苏大太太一惊,「他到底是去为皇上办什么差,竟会伤得这样?」 苏容锦摇摇头,脸色凝重,「这事不好公开说,名声上有损就有损吧。」 如今的谢邈就像那时候的韩静山,他做的事都是皇帝秘密吩咐的,再不能光明正大放台面上说,苏容锦作为他的夫人,在这样的场合从容应对各方女眷的试探就是极必要的任务了。 苏容锦叹了口气,面对苏大太太的询问,她真的不知道更多。 自谢微死后,谢邈对她的态度大有改善,但是说到夫妻一心,相濡以沫,是远远不能够的,何况她背后还有苏家这层关系,谢邈自然不可能对她完全交心。 没多时,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言霄穿着大红的吉服,身材修长挺拔,红色更衬得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他见到门口的苏绍华,对方的脸色在大喜之日也没有缓和很多。 他笑了笑,笑着对他道:「大舅兄,别来无恙。想到上次我替镇国公迎亲,你可不是这副容貌。」 第76章 苏绍华的嘴角僵了僵。 他倒有脸提起那时候的事。 言霄耸耸肩,看吧,他和苏容意还真是一对在苏家极不受欢迎的夫妻啊。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着苏家众人有怨无处泄的样子,倒是很舒畅。 想比起来,还是四少爷苏绍惟对他客气些,热热闹闹地将一干人迎进了门。 跟着言霄被迫来迎亲的金翎卫将军姚之安只想捂着脸走,旁边众人的目光各异,却怕是没几个是真心实意来祝福的,那些女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倒是灼灼。 苏容意没有父亲,只有一个继母陶氏,言霄也不需要向她行叩首礼,何况陶氏那胆子,也不敢受他的礼。 虽然言霄算是个白身,人家连皇帝太后可以随意加封的虚衔也不屑要,但是苏家的长辈如大老爷之流,依然不敢充作他的岳父受他的大礼。 他被引去见了太夫人,太夫人倒是还有两分和颜悦色的喜气模样,给了言霄封红,让人招待他先去吃席面。 虽然路不远,却不能让新郎官饿着肚子把新娘娶回去,何况那么些看热闹的人早已都饿了。 在姚之安和阿寿等人忐忑的目光中,言霄今日总算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席间举止十分妥当,有大老爷三老爷的同僚向他敬酒,他也都以长辈之礼回敬,有年龄相仿的少爷来攀谈,他也没像平日一般混不吝地用「蠢货」两个字把人家骂回去,竟然表现地十分平易近人。 看来太后娘娘的担心还是多余了。 阿寿和姚之安在心里同时松口气。 等爆竹响过,就该送嫁了。 苏容意由丫头扶着向长辈们告别。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告别的,大太太的神情仿佛是在送一个瘟神。 倒是太夫人确实对她还有几分不舍得。 她看到不远处一对靴子,心中定了定。 她的婚礼上自然不会出现当日苏容锦那般场面,哭嫁的流程进行地格外快。 她是由四少爷苏绍惟背上花轿的,这是规矩,好在她和苏绍惟没有什么过结,这也确实是个挺热情的年轻人。 爬在他背上的时候,苏容意还听见他在说:「三妹妹,你也出嫁了,以后要好好过呀,别调皮了。」 虽然他这么说大概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充作兄长叮嘱她一句,苏容意心中还是软了软。 坐进花轿,吹吹打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一路萦绕在她耳边。 做新嫁娘竟是这种滋味。 花轿在金陵内城兜了半圈,就进了槐花巷。 这处宅子不很大,却也很精致,言霄初进京时不愿意住在这里,只是如今办婚事,总不能办在宫里,那不是僭越了。 苏容意是被全福人和喜娘扶下轿的,她隐隐约约地总能看见那双靴子在自己眼前,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了。 他们是不能对话的,但是苏容意完全能想象到言霄的样子。 两人拜堂,因为言霄的生母静穆大长公主早逝,坟茔虽在云州,好在宫里琼华殿中也是常留她一个牌位的,这便是苏容意要拜的婆婆了。 观礼宾客不很多,但是作为抚南王言奕来往的人,都是朝中非富即贵的大人,他们只瞧见言奕板着脸,好像眼前的儿媳妇倒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还在二拜高堂时冷冷地哼了一声,好在新娘子盖着盖头,没见到他的脸色。 这是有多不满意啊,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比较起来,新郎官整个人倒是如沐春风,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众人心里不由嘀咕,都见过婆婆和儿媳不睦的,以后怕是能见到公公为了儿子为难儿媳的场面了。 拜完堂,苏容意才终于被搀扶着进了新房,能够坐下来歇歇腿。 压襟、撒帐,都照着固定的制式,苏容意听见有人叮嘱着言霄叫他挑盖头。 眼前一亮,她就看到了眼前的人。 还没来得及做何感想,就听见言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个白面团子一样的人是哪里来的?」 全福人噤声了。 她真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新郎官! 竟然第一句话就嘲笑自己的新娘子是个白面团子! 可新娘子也是不遑多让,她抬了抬眼皮,见他穿了红衣,格外地显得脂粉气略浓,便说:「较君红妆素裹,确实自愧不如。」 红妆素裹,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第77章 言霄朝她龇了龇牙,「你……」 全福人咳了一声,赶忙打断道:「撒帐了撒帐了……」 说罢抓着干果就朝他们当头撒下来。 言霄始料不及,「哎哟」叫了一声,坐在苏容意的身旁,还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子,她稍嫌恶地扯了扯。 撒完帐就是喝合卺酒,两人交杯之时,苏容意发现他又不老实,就这片刻的功夫,还朝自己轻佻地眨眨眼,满脸不正经。 这家伙! 言霄没有能在这里留多久,便被推出去应付宾客了。 全福人和喜娘都收拾了东西出去,还有些不放心地交谈:「真没见过这样的新人,没问题吧……」 掀开盖头第一句就是斗嘴,这新娘子长得这般标致,新郎官也是少有的芝兰玉树,两人难道不该先是怔一怔,再互递个秋波什么的? 那寻常的新人,见了对方第一面,目光可是缠在一起剪都剪不开的哟。 当真是奇怪的一对…… 言霄出去了,新房里才安静下来。 苏容意弯了弯嘴角,罢了,也算有个很不错的开始了吧,或许他们往后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新房不很奢华,却精致不俗,她摸摸身下的锦褥,皆是上好的料子。 苏容意见鉴秋在旁边,也正好奇地四下打量,便道:「鉴秋,先帮我卸了这东西,我吃些饭食。」 「不成的,小姐。」鉴秋制止她,「要等姑爷回来您才能洗漱。」 苏容意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吃吧。」 苏容意只能僵着脖子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觉得不是那么痛快,撂下筷子稍微揩了揩嘴,回到喜床上坐好,没多久言霄就回来了。 新郎是必然要饮酒的,他身上的酒味却不很浓。 她知道,因为身体的缘故,他是不太能喝酒的,今天新婚,也算是破例了吧。 在烛火照耀下,原本就生得白皙俊俏的言霄,这会儿脸上更是泛着淡淡的红晕,瞧着真一点都不比女人少半分媚色。 苏容意又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想她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嫁个这样一副长相的夫君。 他嘻嘻地笑着走过来,「你这白面团子的模样,怎么还不去洗干净?」 鉴秋替苏容意回答:「要姑爷你回来才能卸了的。」 听见鉴秋叫自己姑爷,言霄也一下子有点无法接受,「那……快、快去吧。」 苏容意终于能够换身衣裳,把几斤重的凤冠拿下来,洗了脸面,她才终于摆脱了今天缠着她一整天的,那种仿佛被泥糊了面的窒息感。 丫头们给她准备的中衣都是红色,她只道:「幸好只要穿今夜。」 满屋的红色真把眼睛都耀花了。 她出去的时候,言霄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才看了她一眼,笑道:「总算有个好模样了。」 她坐到他身边,「去梳洗吧。」 言霄很自然地把头就往她肩上靠,瓮声道:「你不帮我?」 鉴秋看着都觉得脸红。 苏容意却早就明白他的路数,只轻轻用一根食指点开了他的额头,「你不肯叫丫头服侍,我替你去把阿寿叫来。」 「别别,」他忙说:「叫他进喜房,感觉好晦气啊。」 苏容意仿佛听到站在寒夜里的阿寿打了个喷嚏。 「我有手有脚,我自己去,你等我啊。」他突然又换上了一副欢天喜地的面孔,颠颠地就跑去自己洗漱了。 鉴秋多少觉得有点尴尬,她还小呢好不好,新房里的事应该忍冬来伺候,可是忍冬却早红着脸把伺候新人新婚之夜的任务推给她。 有没有搞错?她自己都要成亲了,还要脸红?让自己这小小年纪的来伺候小姐房里事。 鉴秋真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已经越来越厚了。 不过显然她的主子比她更加洒脱,苏容意正揭过床头言霄的一本书来看,见鉴秋局促,便道:「你如果觉得不习惯,就出去等着吧。」 「可是小姐,这不成……」 苏容意回道:「没事,我也有手有脚的,没什么事非要你帮我来做。还有,你这丫头,表情也不用如此忐忑,若是他欺负我,也未必打得过我啊。」 她后半句是认真地在说。 鉴秋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家小姐也太有趣了,谁听说新婚夫妻房里打架的? 第78章 唔,那都是另一种「打架」吧…… 鉴秋摇摇头,甩掉那些不正经的想法,心里也轻松了不少,「那奴婢去外头等着,小姐您有事叫我啊。」 鉴秋见她丝毫没有什么她曾听人家听说过的,娇羞啊,紧张啊,害怕啊的神情,不由又问了句:「小姐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苏容意抬眼笑看她,「还好,不算很紧张,他应该比我紧张些。」 这话说的…… 苏容意又道:「你再不走,他出来了。」 鉴秋听见动静,吓得立刻撒腿就走,帮他们把槅扇掩地紧紧的。 言霄就看见了她兔子一样的背影,他不由好奇: 「为什么跑那么快?像后头有鬼碾似的。」 苏容意见他换下了红衣,穿了一件合身的青色直身,格外人畜无害,此刻的表情还有些迷茫。 她不由好心情地说:「那丫头还处于见男人如洪水猛兽般的年纪,恭喜你,现在在她眼里也属于男人了。」 从前鉴秋和他斗嘴,大概内心里是把他视作少年的吧。 言霄蹙了蹙眉,微微嘟起嘴,突然一个扑身过来,要去捉她的手腕。 言霄扑过来抓苏容意的手腕。 「你又寻我开心呢,刚刚说我穿红衣服像女人,现在又说我没男子气概了?我可还比你大一岁,真是没礼貌呀。」 苏容意笑着扭开自己的手腕,「我夸你年轻来着,瞧着像我弟弟,年轻得很。」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更加不肯松手,两个人纠缠着倒在床上。 苏容意觉得这姿势不太对,蹙了蹙眉道:「你起来。」 他笑着耍赖,「不起来。」 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苏容意偏过脸去。 气氛一时变了。 这是新婚之夜啊,怎么都逃不过的。 他再怎么像个孩子,其实早已是个男人了。 言霄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声音有些低哑:「真香,到底是什么香呢?」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句话。 「没有擦香,你怎么还问……」 她抬起手推了推他。 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手臂收紧,把她往怀里一抱。 「你不肯告诉我,我自己仔细闻闻。」 说罢又凑近她雪白的脖颈。 苏容意只觉得脖子处一阵柔软湿热,像有只小狗在拱自己,浑身顿时都僵住了,却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笑:「你说谁像女人来着?」 苏容意咬了咬下唇,「挺好看的。」 她的声音也和往日不太一样。 「什么?」 言霄不解。 「你穿红衣挺好看的。」 她说道。 原来她还会夸人呢,言霄实在觉得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更是大大的,他凑到她脸边轻声说:「不如你好看。」 说罢手就从她的腰肢往上摸去…… 苏容意忙拉住他的手腕。 言霄嘟了嘟嘴,「总要来的,你怕什么?」 「太亮了。」她不敢盯着他的眼睛,好像龙凤喜烛的烛辉也映进了他的眼底原来是这样。 言霄明白,女孩子嘛,总归脸皮是薄的,他立刻翻身下床,先暂时吹熄了灯,又很快回到床上,苏容意才觉得能呼吸口气,就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他就又缠了上来。 这家伙真是…… 她也懒得抵抗了,由着他没头没脑地在自己唇上脸上一通亲。 …… 第79章 …… 简单地收拾过后,他也没吵醒她,替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她一起入睡。 ☆☆☆ 城郊一处僻静的院子里,腊梅开得正旺。 「少爷,您该歇了。」 徐广看着白旭一个人站在窗前赏月,这样大冷的天,很容易得风寒。 白旭怅然地抬手合上窗,回头对他笑了笑: 「是啊,是该歇了。」 只是他怕是睡不着而已。 徐广看见烹茶的小几上放着红纸包着的喜饼,这是苏家三小姐大婚,苏家派发的。 第80章 何必呢,徐广看着叹了口气,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苏三小姐已经在今日嫁做人妇了。 徐广想劝白旭几句,又无从开口。 他知道少爷心里也清楚他目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去帮我温壶酒来吧。」 白旭淡淡吩咐。 「少爷这时候还要喝酒?」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我没去喝喜酒,在这里喝一杯还是可以的。」 他没有去苏家赴宴,并不是怕见到言霄和苏容意,而是苏家,其实对白家和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他们并不欢迎自己。 很早以前,他就把自己和苏家割裂开来了,既然如此,他不出现打扰,才是最礼貌的表现。 白旭过得辛苦,他的母亲苏氏也曾叹着气对他说:「没有她,以后娘再帮你聘一个良家女子……」 可是世上也只有一个她。 但是白旭很快又意识到这念头的可笑,他想到了自己的伯父,他终于明白从他十岁开始执掌家业,那交到他手里的家印代表什么了。 有她和没她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用了,我还是不适合娶亲。」 他这么回复母亲。 学着他大伯父一样,孤单一人,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徐广把酒给他端来了,白旭自斟自饮,喃喃道: 「敬你,也敬我自己……」 她会很幸福的。 那么他,看着她的幸福,也觉得知足了。 第二天天刚亮,苏容意就醒了,倒不是已经睡足了,她依然觉得人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她是被热醒的。 两人手脚相缠,言霄正紧紧搂着自己,像个火炉一样贴着她。 苏容意望着他洁净的下巴,往上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是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眨动着。 这家伙的眼睫毛倒是生得很好。 她伸出手指数起来,反正被他搂得这般紧,也起不来。 也不知言霄怎么就醒了,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也不睁开,就把它放到嘴边吻了吻,声音沙哑地问她:「你在干什么?」 「在想怎么拔光你的眼睫毛。」 他笑着说:「它们怎么惹了你了?」 苏容意动了动身子,「它们没惹我,是你,要搂到什么时候,该起了。」 「真是。」 他赖着又钻到她颈窝里去,「真是娶了个勤快的娘子,我正想体味下‘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靡靡,却娶了个闻鸡起舞的媳妇,这可怎么办啊?」 苏容意道:「我可没有报国之心,只是再不起,你父亲就喝不到我的茶了。」 言霄放开她,笑着说:「在外人面前要演戏,你便是把茶砸在他脚边旁人也觉得正常。」 她轻轻「呸」了一声,坐起身才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一看自己身上,竟是没有半件蔽体的衣裳,回头却见言霄正靠坐着欣赏眼前的美景。 怎么从前她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蔫坏蔫坏的,他自己晓得穿上了寝衣,却连件肚兜都不晓得给她套上。 「我衣裳呢?」 「我枕头底下,你自己来拿。」 他笑得眉目生春。 苏容意可没胆子光着身子下去,何况又这么冷,伸手便往他枕头底下掏去,言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因为半趴在自己身上,胸前风光一览无遗,边欣赏边十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果真还是要白天瞧着风景才最美啊。 苏容意摸到了自己的肚兜,还真被他藏在这里了,她拿着它恨恨地往他脸上砸了一下,他却不怒反乐。 「娘子这般绝色,不能叫衣裳挡了风姿,叫我搂着睡才不算辜负,往后……」 「还不闭嘴。」 她羞愤着去捂他嘴,他也不躲,照着她手心里就吻。 好在这时候槅扇被扣响了。 苏容意像烫着一样忙收回手来,推推他,「快起来,难不成要叫丫头看见你这样子。」 两人一顿闹,他身上的寝衣也松松垮垮地敞开了大半,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言霄先起身披衣服,「不成,我只给娘子看,别人可不行。」 他眨眨眼,先进净房去了。 第81章 忍冬和鉴秋进来伺候,苏容意已经穿好了亵裤和肚兜,两个丫头红着脸帮她披了薄毯去沐浴,松枝再进来整理床铺。 好在言霄没有再给她捣乱,苏容意穿好衣裳,虽然觉得腿还是有些酸,却觉得尚能应付,倒是换了发髻的样子,她自己瞧着也有些陌生。 言霄也穿戴妥当,更是显得精神焕发,倒是没有半点从前发病时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苏容意不由嗔了他一眼,他却自觉那是个媚眼,也朝她眨眨眼。 新婚的媳妇第二天自然都要拜见公婆敬茶认亲。 可是言霄的家族不太一样,母系那边,也只有刘太后一位亲人在世,父亲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连兄弟姐妹都没有,即便有远亲也是远在云州,因此苏容意并不需要认什么亲,堂中空落落地只坐着言奕一个人。 苏容意恭敬地敬了茶,言奕接过去的时候,她发现公公这双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似乎微微在对自己笑。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言奕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哼了一声,在外人眼里,自然是对儿媳妇极大的不满。 果然,言奕嘴里说道: 「你既然嫁过来了,自然就要学着以后相夫教子,你那套伶牙俐齿,往后别再拿来和我顶嘴,虽然是皇上赐的婚,但是说到底你是我们言家的媳妇……」 如此云云,竟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言霄在旁挑了挑眉,这老头子,到底有完没完? 苏容意很恭敬,连言霄也没打断他,言奕一个人唱独角戏未免觉得无趣,训了半晌觉得无趣,就咳了一声道:「行了行了,你们走吧,宫里太后娘娘等着你们用午膳呢。」 两人回房重新换了衣裳,坐马车去宫里。 「做你们家的媳妇还真是轻松。」苏容意在马车中不由对言霄道。 言霄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最好你能一直这么觉得。」 琼华殿对于两人来说都是驾轻就熟了。 只是这一次,苏容意发现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和以往大不相同,先是门口的侍卫向自己的行礼极为恭敬,接着是宫人们对自己的笑容格外灿烂。 「他们怎么了?」 她问身边的言霄。 言霄耸耸肩,「大概觉得我从此能不再折磨他们了,觉得高兴吧。」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琼华殿上下都为这位少爷能够从此有人管教而雀跃不已。 连玉姑姑都笑着说:「我们少爷成亲以后到底稳重了些。」 他才成亲一晚上,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霄很不解。 「您这眼神怕是不大好了。」 他咕哝一声。 「你这样对姑姑说话太失礼了。」苏容意轻声提醒他。 言霄立刻乖乖地闭嘴。 玉姑姑和刘太后相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 眼神中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要是早点娶亲就好了。 刘太后对言霄道:「你先出去玩会儿,我和你媳妇说几句话。」 「玩?」言霄想抗议,他都几岁了,外祖母还用「玩」这个词。 他去看苏容意,她正侧着脸微笑着。 「我等会儿再过来看你。」他凑过去低声道。 玉姑姑又取笑他:「少爷,娘娘总也不会吃了人家的。」 苏容意倒是表现地十分从容,不像言霄一样没分寸。 他没有母亲,他们闺房里的事,只能由刘太后这个老人来问了。 她拉着苏容意的手:「你们昨夜……好吗?」 这让她怎么答…… 苏容意的脸稍微有些红,不过她的个性,从来就不是会害羞地抬不起头来的那种,只点点头说:「好。」 刘太后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笑意,只拍拍她的手背道:「那孩子从小就没有人管束,难免会……没分寸些,他对你又是早有心思的,你们到如今才成亲,也算是一路坎坷,但是你也不必一味惯着他,若是有个不顺心的,他欺负了你,只管教训他便是……」 苏容意怎么听都觉得刘太后这话里有话。 她指的「欺负」是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意思?昨夜里那种欺负? 平日里,言霄本来就不会来欺负她的。 她点点头,「谢谢娘娘,他待我很好。」 「这就好。」刘太后笑着和她扯家常,苏容意也渐渐放开了些。 第82章 后来刘太后让玉姑姑拿出了一大包药给她。 「这是……」 刘太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补身子的药,你拿回去给他喝。」 从前她不敢拿出来,一来言霄肯定会暴跳如雷的,二来他身边也没个丫头侍妾来「伤身」,他确实用不到。 不过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刘太后觉得娶妻以后,这还是很有必要的。 苏容意心里只觉得万分无奈,刘太后大概忘了她的本事,她嫁给了言霄,他的身体自然没人会比她更清楚,就昨夜的情况来看,他好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这些药…… 算了,她收下好了,免得糟蹋了老人家的心意。 说完了话,琼华殿里也摆上了午膳,言霄和苏容意赔着刘太后用午饭,看得出来她确实很高兴。 这大概是她近十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 言霄能够顺利成亲,一直是她所期盼的,好像到了今天,她终于完成了先帝交托给她的任务一样。 「太后娘娘对你确实很好。」 夫妻二人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时,苏容意对言霄说。 刘太后饭后小憩,他们也便离了宫,主要是因为言霄,琼华殿中的人都摆着极诡异的微笑盯着他们看,他被看得头皮发麻,人前夜不好太放肆,他不如回家和新婚妻子多温存温存。 他捉着她软嫩的手把玩。 「是啊……」他心不在焉:「外祖母刚才给你什么东西了?」 苏容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晚上就知道了。」 晚上这两个字直往言霄耳朵里钻…… 他贼兮兮地凑过去:「晚上你要陪我做什么……」 「你干什么?」她把他推开,蹙眉道:「现在是大白天。」 「我又没有如何。」对于她老是这么冤枉自己他觉得很是委屈,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再说,新婚夫妻,本就是如此的。」 苏容意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打量,她才不相信每个刚成亲的男人都会像他这么没羞没臊,在哪里都不忘记吃豆腐。 她把他推回原位去,「你坐好,马上到了,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情?」 他很浪荡地一挑眉,眼睛朝着她眨啊眨的。 苏容意懒得理他,只说:「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两人回到槐花巷的家中,苏容意就把言霄拉回房,叫丫头们不用来伺候。 丫头们都红着脸站在新房外,连上茶的小丫头过来都被鉴秋拦下了。 倒是言霄换完衣裳觉得口干舌燥,自己拉开门道:「怎么回事,连茶都不上了?」 丫头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两人不是要…… 这才立刻去准备了茶水点心。 苏容意不欲让外人知道的话,其实就是关于言霄病情的。 她当时在查太祖皇帝的事,如今嫁给了他,自然也不用瞒他。 她把自己查到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言霄摸着下巴:「你是说,太祖皇帝很可能因为年轻时的一场情障,得罪了某个极厉害的女子,这个女子就如同初雪原一样,可能是某种秘术的传人,被百姓传为天女,是她害得太祖子子孙孙都逃不过这惩罚?而我身上的病也根本不是宿命之说?」 苏容意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显得有些无稽?」 毕竟这个女人,她只在野史和传说中找到了踪迹,正史中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过。 这就等于她在臆测,一个几百年前的人,要说随意杜撰,这是很容易的。 言霄却笑了,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我很开心。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病或许不是病,就像许清昀中蛊一样,我可能也是一样,或许我可以不用死呢,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如今娶了你,怎么办,我就更不想死了……」 他像是撒娇,像是抱怨一样凑在她颈窝中。 苏容意觉得心下一阵柔软,她摸摸他鬓边的发。 「你不会死的。」 言霄的手臂收紧了一点,他道:「我不会让你再用血来救我,那是你的血,不是什么取之不尽的药,你听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大不如今了,你千万,不要用你的血为我续命,好不好?」 苏容意心中一酸,「你别想这个。」 他抬起脸,神色却很正经,「本来娶你之前就想和你说的,但是我太自私了,我多想感受一下普通人的快活啊,我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和你白头到老,但是我会尽力的,所以,你也尊重我的意见好不好,我娶你,不是要让你伤害自己来救我的。」 第83章 他娶她,因为想让她幸福,因为他也想要幸福。 苏容意淡淡地笑了,「你真是傻,我不会那样的,何况,我们有希望了不是吗?」 言霄点点头,也笑起来:「是呀,就算是极微小的希望,我们都要去找,也许线索,马上就出现了,我们不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吗?」 他们两个,都是不会轻言放弃的人,任何一点点可能性,都要去尝试。 何况这是终结宿命的希望啊。 苏容意顿了顿,「对了,有一个人我一直很在意,就是从前帮你配药的人,宫里称他为常老先生,我先前住在宫里的时候,听说他已经被送出宫了,你知道他在何处吗?」 言霄道:「这个人倒是不难找,皇上和太后都派人盯着他,毕竟他曾经为我和许清昀配过药,若不是怕我今后还有意外,大概他早被灭口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苏容意话音急促,她直觉这个人会将起十分关键的作用。 「在皇家的一处道观里,说起来,这人似乎年轻时就是做道士的,但是……」他蹙了蹙眉:「我觉得他不像个道士。」 「我们得尽快去见他一面,我总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苏容意说完才意识自己一直坐在他怀里,忙挣扎着起来,他却又耍赖起来不肯松手:「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苏容意知道他大概抱着一种害怕和惶恐的心情,因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两个人还能在一处多久,所以两个人的时候,他对自己格外亲昵,亲昵到像是依赖,眼睛里不是对她盈满笑意,就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流露出淡淡的惆怅。 苏容意轻叹一口气,低下脸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放心多了?祸害遗千年,大概你还会活很久。」 言霄愣了一愣,见到她娇美的脸上扬起淡淡的一层红晕,更是心里难以把持,声音也哑了三分:「你在宫里的时候就想着调查我的病因吗?」 话音中带着满满的喜悦和调侃。 苏容意想,那只是一个原因,镇国公府的事,她总归是要查的,至于这个和自己的身世,往后再慢慢告诉他好了。 言霄的脸已经压了过来。 「撒谎精,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我了……」 她眼中皆是无奈,「你误会……」 他却根本不听,凑上去狠狠吻住她,舌头极为不老实地钻进檀口四处闹腾,直把她鼻端的空气都掠走,吮着她嘴唇的力气也不肯小半分,实在是有如狂风暴雨。 苏容意真的觉得自己被他带坏了,成亲才第二天,竟然连反抗都已经不会了。 她竟然还觉得不排斥他这样吻自己。 原想让他过把瘾也就是了,毕竟刚聊完这么沉重的话题,她不觉得他这么快就有兴致。可是言霄却越吻越不肯松开手,手不老实地就爬上了她的衣襟。 这就过分了啊! 苏容意握住他的手腕,转开脸喘息:「不行……」 他不肯听,啃着她的下巴低声哀求道:「我不碰你,就想摸摸昨夜的桃子,好娘子,你大方些,别藏着……」 这混蛋! 苏容意手上一使劲,揪着他的发髻往后一扯。 「哎哟!」他又是一声哀嚎,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的衣襟。 「还敢不敢?」 她母老虎似地瞪着他。 虽然青丝散乱,秋瞳翦水,朱唇微肿,没有什么太大的说服力,可言霄依然配合地不敢再动手动脚了。 「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 「小姐,这是忍冬姐姐刚做的……」 鉴秋大步跨进来,她在苏家习惯这样了,一时还没改过来。 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坐在言霄腿上,还恶狠狠地揪着人家的发髻,新姑爷正在讨饶。 天呀!鉴秋小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我走错了……」 鉴秋一看到这副场景,立刻极漂亮地转身,不等主子们说什么就掩上了槅扇飞奔而去。 苏容意扶额,觉得自己大概在丫头们眼中也就这样了。 忍冬气喘吁吁地跑去小厨房,忍冬正又做出来一碟子藕糖桂花糕,她看着鉴秋端着食盒又回来了,好奇道:「怎么了?不是让你给小姐姑爷端去吗?」 鉴秋拍拍胸口:「我不敢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忍冬满脸疑问。 第84章 鉴秋却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姐会嫁给言少爷,而不是白少爷了。」 因为言少爷那种性子吧,就是个欠收拾的,正好她们小姐爱收拾人,白少爷那种谦谦君子,也没个错处可以挑,由此看来并不适合她们小姐啊。 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小姐竟然会对丈夫如此「凶悍」。 忍冬只能一脸莫名其妙。 因为苏容意在丫头面前丢了这样一个脸,她一下午都不肯跟言霄说话,指挥着丫头们收拾箱笼,和筹备回门时去苏家带的礼物,言霄在她身边转悠了半天也没见她抬抬眼皮的,只好无趣地去书房里谈了会儿琴,纾解情思。 「少夫人,少爷请您过去。」 一个小丫头怯怯地来唤她。 鉴秋她们都撇过脸,这都是第五回了。 苏容意是不会随意对下人们发脾气的,只对仆妇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辛苦了。」 说罢才对小丫头说:「知道了。」 言霄现在就像没断奶的小狗,晾他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不弹琴了?」苏容意站到书房门口。 言霄抬起手,「弹得指尖疼。」 极委屈的一句话,换来她冷冷地勾勾嘴角。 「快用饭了,回房吧。」 她说道。 言霄立刻并排走到她身旁去,叹道:「这里的厨娘是父亲临时找的,饭做得实在不好,我好想念你当时在去昌州的路上特地为我做的那顿饭啊……」 苏容意顿了顿。 特地?为他? 她好像记得她做了一大桌,许中几个人也都有份。 她只说:「那我明日重新招个厨娘吧。」 她知道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在宫里又是御厨养着口味,自然挑剔些。 他在这里也是暂住,自然伺候的下人就难免就差劲了点。 「那今晚怎么办呢?」 他去拉她的袖子。 苏容意碰到了他的手,冰凉凉的,她吓了一跳,「怎么手这样凉,你过来,站到亮处,我看看,你的病是不是又……」 她拉住的是他一根小手指,言霄却反客为主包覆住她整只手,他转了转眼珠子,另一只手捂着胸口道:「是啊是啊,我喘不过气来了……」 苏容意抬头,看他脸色虽然有些白,大概是因为冷,气色却很好,根本没有黑雾缭绕,她一把耍下手,骂了声:「小混蛋!」 那小混蛋却嘟了嘟嘴道:「没有胃口是真的。」 苏容意叹口气,心念动了动,「知道了,我去准备。」 言霄开心地回房等她。 「今日晚了,再下厨来不及,我便准备地简单了些。」 苏容意领着丫头们布置碗筷。 言霄还没回话,鼻尖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原来她去准备了烫锅子来! 在西北一带,苏容意吃锅子的时候倒是挺多的,只是在江南,只有那些下等使粗活的人爱吃,狗肉锅子,一吃就飘香十里,苏家这样的世家是断断不会让小姐们吃这样的东西,弄得屋里一阵阵味道。 「切了牛羊肉,热骨头汤汆了来吃,暖暖胃罢。」 苏容意见言霄一对眼睛直愣愣盯着锅子,觉得有几分好笑,也觉得十分开心。 她在苏家的时候,虽然忍冬照管着小厨房,寻常做个糕点炖碗燕窝是可以的,三餐却都是府中定量定食,哪里有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她在这里是主母,说什么厨房里的人就准备什么,既不用管俸例,还有人这般捧场。 「你慢点。」她帮他挟了一块肉,放下筷子,却听见门口一声咳嗽声。 一看竟然是言奕。 苏容意站起身来,言霄却懒懒地只抬了一下眼: 「父亲怎么过来了?」 言奕板着脸负手站在门口:「你们……成何体统!」 屋内一时噤声。 「父亲请进屋坐吧,外头冷。」苏容意请他入内。 言奕却还是冷冷地打量着屋内,「怎么,我要骂你还留着这么多人听?」 苏容意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笑意,对眼巴巴的鉴秋忍冬几个说:「你们先下去吧。」 言奕又咳了一声。 苏容意就对她们补充了一句:「手里的食材放下。」 丫头们鱼贯而出,远远地还能听见老爷在屋里生气地呵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第85章 言奕指着苏容意和言霄,气得胡子抖起来:「成何体统啊你们……」 骂着骂着脚步就加快了。 「吃锅子竟然不叫我……」 竟一下子坐在苏容意适才的位子上,捡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这老头子,你……」言霄忍不住了,「那是我的!」 言奕根本不理他,竟然还作势要往锅子里吐口水:「你再啰嗦,就没得吃了。」 「你、你也太……」 真是倒胃口啊这老头子,言霄气呼呼的,忙用筷子和父亲去过招,你来我往的,两个人都互不相让。 苏容意倒是真的第一次觉得这两人像父子了,一样的让人无言以对。 她只好在旁劝道: 「父亲慢点用,这里还有很多。」 言奕抬起脸笑眯眯地对着她,完全换了一副脸孔:「还是儿媳妇孝顺啊……」 「孝顺还给人家脸色看?」 言霄在旁嘲讽道。 言奕不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分量十足的小红布包裹递给苏容意:「今早喝茶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做戏做全套,我难免对你摆了道脸色。儿媳妇莫怪,这才是我要给的见面礼。」 苏容意打开一看,彻底怔住了。 谁能想到这样草草包裹的东西,竟是一套价值连城的玻璃种翡翠,项链耳坠和戒指,皆是来自同一块玉料,尤其是项链上的二十九颗珠圆玉润的翡翠珠子,饱满莹润,极为不俗。 苏容意也算见识过好东西,知道这套东西是少说也要上百年的老坑翡翠,不要说她压箱底的首饰,就连太后赏赐给她的都不能比。 「父亲,这……太贵重了……」 言奕却摆摆手,很无所谓:「这是霄儿的母亲留下的,说是要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似乎是前朝皇后的东西,她说毕竟给儿媳的东西不能太差。再好的东西我们父子俩要来也没用,给你正合适。」 原来是静穆大长公主的东西,难怪是如此罕见的极品。 苏容意点头道:「多谢父亲了。」 言奕笑着摆摆手:「反正也吃你这一顿锅子,不亏不亏。」 「不过啊……」他又说道:「儿媳妇,你这里没有狗肉吗,就是要狗肉锅子吃起来那才香……」 言霄道:「金陵又不兴吃狗肉,你若想吃,让堂堂抚南王的侍卫们当街去杀狗好了。」 言奕啐了他一口:「你还小,懂什么,你真该吃点狗肉……」 他突然自己笑起来。 苏容意想到,狗肉似乎是…… 壮阳的? 她不由脸烫了烫,进内室去把东西收好。 这里的父子俩说话更是百无禁忌。 言奕咳了一声,低声问儿子:「你……还好罢?」 言霄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肉: 「哪有做父亲的问这个的?老不正经!」 言奕脸上也一尴尬:「你没有母亲,只能你老子我受累点了。」 言霄摆摆手,「好着呢。」 言奕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早日生个孙子才是正事。」 言霄倒觉得小孩子那么烦,生出来反而是打扰他们两个。 苏容意出来,言奕就招呼她一起坐下吃,她笑着拒绝了,大户人家,男人们同桌,女眷是不应该上席面的。 言奕却叹道:「也不用管什么规矩了,你做我们家的媳妇也该知道,言家,是最没有规矩的。」 吃完晚膳,言奕也不好在儿子媳妇房里多待,开心地捂着肚子就走了,走前没忘了和言霄继续「吵架」。 门外好几个伺候的奴婢都说,似乎看见少爷把茶碗都扔了出门,十分忤逆。 「父亲与我说,过完年,他就要动身回云州了。」言霄拉着苏容意说道。 苏容意微微打了个呵欠:「这么快?那我们呢?」 言霄十分喜欢她用「我们」这个词。 「我们……大概还要再留一阵,姓常的那里,我们得去调查调查。」 「送总是要送一程的吧。」她说。 言霄笑道:「不必,现在外头都知道我们父子为了你这个‘红颜祸水’闹得不可开交,不用表现地太亲昵。」 苏容意笑着摇摇头,「在自家也要那么辛苦,何必呢?」 言奕的护卫都是精英,恐怕也没人有这胆子听壁角。 第86章 「外头的奴仆都是在金陵招的,是父亲有意放松警惕,就算不是皇上要监视我们,也有旁人盯着我们父子,如今我们刚成亲,自然要小心些。」 此乃权宜之计,把家里箍得像铁桶一样什么风声都不走漏,反而不是上策。 言霄又继续说:「按理说,我们总是要回一趟云州的,等过完年皇上大概就会命礼部准备册封太子的大典,结束后我们再走也不迟。只是你……」 他望着她:「谢邈那边……」 苏容意摇摇头,「不急在一时,他现在受皇上器重,怎么样都动不得的,顶风而上不如避其锋芒。」 言霄道:「我果真讨了个聪慧的娘子,本来就想和你说这事,谢邈这段时间不在京城,我和父亲都怀疑他奉皇上之命去西梁边境了,想探寻我父亲一定要和西梁王及云南土司王联姻的内情,我总觉得,皇上对西梁,或许另有打算……」 他蹙了蹙眉。 苏容意明白他的意思,对他道:「个人恩怨暂且可以放下,若皇上真的要对西梁动武,怕是西北四州的百姓不好过。」 言霄叹口气,「确实如此,皇上这人,我们多半也了解,如今许清昀病愈,他便更有了当年穷兵黩武的气势,他与我外祖母多年抗衡,大权无法尽归己手,定然是要做个了结的,一旦打起仗来,输了,自然是百姓们承担损失,赢了,他怕是也不会就此收手,一股脑会把我外祖母在东北和我父亲在西南的势力一并铲除。」 苏容意皱紧了眉头,她也能够明白皇帝的心理,许清昀看来不是个拥有强悍个性的太子,皇帝肯定想把天下都整治一清再转交给儿子。 即便如今局势安定,地方百姓和朝廷都不想动武,甚至刘太后和言奕,也不想,但是皇帝不会忍,他对于这家人,多年来的心结是解不开的,他对儿子的不自信,让他宁愿在自己在位时再做一番尝试。 可到底受累的,是天下人。 「所以你要去西北吗?」苏容意问他。 言霄去握她的手,「不一定,你呢,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苏容意身上一怔,看进言霄含笑的眸子里。 是啊,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啊,她就是薛姣。 所以,他想带她回去。 她垂下头,觉得眼眶有些酸,「我不知道。」 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她以为那里是她的家,可是不是,那里也不是她的家,那里更没有她的亲人了。 言霄揽住她的肩头,后悔自己多说这么一句话,惹她伤怀:「不想这个,想想咱们的事,刚才我父亲催咱们快点生个孩儿呢。」 苏容意拧了他腰间一把:「没羞没臊。」 他凑过去在她耳边道:「更没羞没臊的还在后头呢,你要不要看?」 「什、什么……」她舌头有点打结。 言霄看着她的脸色慢慢转红,不怀好意地揶揄她:「娘子想到了什么要脸红,难道你是想到了我的……」 她忙去捂住他的嘴:「又来胡说了!」 言霄拉下她的手,拥着她往内室去,「怎么是胡说,正该干点正事才行。」 苏容意略微挣脱了下,说:「你忘了适才答应我的事?」 她答应给他做晚膳,却也提前同他约法三章。 苏容意实在觉得晚上招架不住他的热情,身上到现在还是隐隐地疼,便与他约定这两天不许再在床上折腾她,免得三朝回门她都没精神,言霄自然是千好万好地答应下来,可是苏容意瞧他现在这样,显然是要反悔。 「你这是什么眼神?」言霄笑道:「我是那样言而无信的人吗?」 苏容意看着他的眼光不由加深了两分审视。 言霄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去洗漱吧,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吗?」 今天一天下来,苏容意觉得十分疲累,忍冬和鉴秋伺候了她洗漱,她就昏昏沉沉地靠在床头入睡了,直到感觉到一张火热的唇在吻着自己的眼睛,她才醒过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睫毛,苏容意轻轻推开他,「别闹,真的有点累。」 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笑,「累不到你的。」 她抬了抬眼皮,提醒他:「谁说自己是言而有信的?」 他狡辩,「你只说在不能在床上闹你,可是除了床上,还有别的地方啊……」 苏容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这人怎么这样不正经! 她瞪着眼睛要骂他,视线不自觉飘到了后头的圆桌上,咬牙说:「你做梦。」 第87章 言霄哈哈地笑了,一把抱住她躺在床上: 「我说什么你都信?真是傻,我知道你辛苦,怎么可能这么不是人还要折腾你。」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睡吧,我抱着你。」 他的声音温柔又缠绵,苏容意也没挣开他,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很快入睡了。 言霄见她竟然睡得这样快,觉得十分满足,又轻轻吻遍了她的眉眼,自己也安心地闭上了眼。 「这么快就睡啦?」 忍冬原本还想进去送茶水的。 鉴秋打着瞌睡点点头,「想必一天下来也都累了。」 忍冬浅浅地笑笑,「小姐和姑爷感情很好。」 是吗?鉴秋不太明白,又不想弄清楚了,只打着呵欠说:「忍冬姐姐,我们也去睡吧,明天还有事做呢。」 第二天,苏容意主要负责把宅子里的库房和人手都清点了一遍,缺的少的都要安排下去,她昨夜休息地好,因此人也神采奕奕的,做事又有条不紊,很能服众,就是跟着言奕过来的两三个老仆也觉得这位少夫人十分能当家。 金陵的家到底只是个小家,对苏容意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言奕不在府中,言霄今日也忙起正事,和他父亲的一个幕僚晁先生在书房中说了很久的话。 到了晚间,苏容意吩咐鉴秋把太后娘娘给她的药给言霄去煎了。 鉴秋好奇,「这是什么药啊?」 苏容意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句,补身子的。 这东西她看过,对他的身体也没什么负累。 言奕回宅子后,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言霄回房的时候也显得有些疲累。 丫头们准备了热水给他沐浴,出来后就发现苏容意在桌上摆了一碗药给他喝。 「这是什么?」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就皱眉:「怎么味道这么冲。」 苏容意正在灯下看一本书,见状咳了一声,「是补身子的,你喝了就是。」 「补身子?」他还没明白,「我又没病,补什么,倒是你,这么瘦,应该补补。」 虽然该有的地方很有,但是腰肢也太细了,他不算男人中十分魁梧的,可还是觉得她的腰杆自己一掐就能断。 喝了补药,他也坐在床头拿一本《周易》看,苏容意见他神情沉重,一少以往的风流调笑,倒是少有的正经。她想到大概是言奕和他商量了如今的局势,新的一年,皇上怕是会动作不断。 夫妻两个倒是也很温馨,忍冬又上了茶点,苏容意吃了两块,觉得有了些睡意,打算叫言霄也歇了,毕竟明日还要回苏家去。 言霄却也一把撂下书,扯开了点衣襟,问苏容意:「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热啊?」 苏容意正拿下了绣花的灯罩子,亲自在剪灯花,从言霄这角度望过去,她的身影被这么一照,在灯下显得格外窈窕细致,她又穿着贴身的寝衣,杭绸的布料服服帖帖地勾勒出她胸前腰间的曲线,尤其的婉转妩媚。 他吞了口口水,渐渐觉得身上躁动起来。 明明今夜不打算怎么样的。 父亲才跟他说了正事,延州的经略使陆纳可能要致仕,皇上可能有意调派原本镇守丰州的云麾将军束松去延州,这是一个信号,皇上的下一步,可能是延州。 延州和云州一样,属于边延,因为胡人多而杂,这些地方常设节度使或经略使,他们在军队中拥有极大的权威,朝廷也奈何不得,言奕就是云州节度使,但是如丰州这样的富饶小州,根本用不着节度使,束松也不过区区从三品武官,言奕猜测,皇帝的下一步目标,很可能就是借束松裁撤了延州经略使这个职位,以达到军权收归朝廷的目的。 而延州与延州比邻,牵一发动全身,言奕不能不采取措施。 脑子里明明都是这些事,可言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心火又烧了上来。 他走到苏容意身后,从背后搂住她,去啃她的脖子。 「别胡闹,明日还要早起,睡吧。」 她偏过颈子。 言霄一把抱起她置在放着茶水的圆桌上,分开她的腿在身侧,捏着她的下巴就吻上去。 昨天没做的事,今天是逃不了了。 苏容意的腿踢了两下,却被他握住脚踝,言霄喘着粗气道:「刚才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她的衣裳已经叫他扯乱了,露出大半个白皙的肩膀,他只瞧得眼睛发红。 苏容意还真的不知道一碗补药竟就能让他如此把持不住。 第88章 「太后娘娘交代给你喝的。」 他一下就明白了,笑道:「我可不用那东西,好着呢,你来试试?」 说着就两只手抬抱起她,拖住她的臀,不理她的惊呼滚到床上去了。 苏容意睁开眼,就叹了口气,想骂自己一句「自作自受」。 好好地为什么就这么听话煎补药来给他喝,好罢,药效都反应到她身上来了。 好在言霄也不似第一晚那样莽撞,顾及他们今天还有很多事做,过程中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只是依然觉得腿脚酸软,腰上使不上力。 丫头们服侍好她穿衣服,她在铜镜里看见一个似笑非笑的俊俏公子盯着自己,转头瞧见言霄弯着眼睛,眼底尽是春意。 这个促狭鬼,分明是个衣冠禽兽吧。 两人简单用了些早点,就坐马车到苏家去了。 苏家显然对于欢迎他们两个十分敷衍,不过苏容意和言霄并不介意,言霄还凑过去低声对苏容意道:「这样受人嫌弃,我偏不走,定要好好恶心他们一下。」 苏容意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调皮的孩子气来,心里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言霄由苏绍惟招待着去见了苏大老爷,苏容意心里其实也觉得难为他了,苏家这些人,他怕是早不想应付的,为了她,还是要暂时忍忍。 苏容意去见苏太夫人,太夫人见她面色红润,想来嫁过去过得也很不错,欣慰道:「意姐儿,你过得如意,祖母就也替你觉得高兴,你过世的父母在天上大概也无憾了。」 苏容意笑笑,不亲不疏地和太夫人聊了会儿天,不一会儿大太太和苏容卉、苏容迎、苏容筠就过来了。 大太太见到她脸色也是淡淡的,苏容卉更是控制不住地咬牙切齿,不过一向被挑着和她作对的苏容迎倒是终于有了些贵女的风范,安静无声地坐在一旁,不敢稍有出声。 苏容意把准备的礼物都一一递给她们。 苏容卉忍不住酸道:「有些人嫁了高门,出手却依然寒酸。」 「卉姐儿!」大太太和太夫人同时出声喝止。 苏容意倒是不生气,反而说:「听说六妹妹和梅公子的亲事定下了,你如今还这么毛毛躁躁,倒是不怕日后婆家不愉。」 「你!」苏容卉被她在伤口上撒了把盐,立刻又湿了眼眶。 大太太心里也恼恨苏容意,却不会当面与她过不去,便和太夫人扯远了话题,故意冷落苏容意。 本来回门,便是女眷们围着新娘子聊些新婚生活,不过苏容意也并不想把她的私事告诉她们,因此不以为杵。 苏容筠一直拉着她的衣袖,红着脸盯着她看。 苏容意笑着摸摸她的头,「乖,我先去和你四姐姐说几句话,筠姐儿不要跟。」 苏容迎见苏容意主动来给她说话,也吓了一跳,直觉道:「你、你要干嘛……」 「四妹妹出嫁要添妆,我做姐姐的,也不能小气。」 苏容意让鉴秋送上了一个锦盒。 「这是……」 苏容迎打开,竟是一对成色极品的玉镯。 她吓了一跳。 「曾经在宫中,杨妃娘娘赏赐的。」 苏容迎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容意却淡淡勾了勾唇:「我这人以德报怨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好歹也长大了,比以前知事,我想我现在劝你的话大概能听进去一点。我们堂姐妹间永远不可能亲密,但是我也不会来害你,而你日后的日子怎么过,只看你自己。」 苏容迎意识到苏容卉和大太太的眼神望了过来,尤其苏容卉,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以前两人虽然关系也不好,但是面对苏容意,好歹还是统一战线的。 苏容迎在心中叹了口气,苏容意当然不用来拉拢她,她以前最困顿的时候,都没有向她们屈服过,何况是现在。 她当着大房的面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其实是为了给自己一个选择吧。 「我……明白了。」 苏容迎低下头,咬着唇,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婿。 「从前的日子,好也罢坏也罢,只是一场糊涂,往后的日子才是日子。」 苏容意说着,转身拉起苏容筠的手就走了。 苏容迎的手指紧紧捏住锦盒。 苏容意因为她的服软,施舍给了她一个警告,让她和大房划清界限吧…… 她难道…… 第89章 还想对娘家做什么吗? 苏容迎不由觉得脚底发寒。 「四姐,她刚和你说什么了?」不知何时,苏容卉走到了苏容迎身边。 「没什么。」她立刻回道,任凭苏容卉怎么问都说没什么。 她怎么敢呢? 就当她胆子小好了,她苏容迎在这方面比大房出身的几位小姐来得更透彻,她明白知足的道理。 她从前喜欢表哥白晟,但是后来察觉到太夫人对白家的态度似乎十分奇怪,立刻也就收了念头。 她虽然不聪明,对苏容意厌恶也很深,但是比起来,她更在乎自己的前程未来。 她凭什么要拿已经让她觉得满意的婚事再去赌呢? 苏容卉输了,还有母亲和祖母替她善后,能落个梅承耀不错了。 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那边厢,苏容意觉得等开席等得十分无趣,就拉着苏容筠去外头透透气。 在庭中站了站,她低头笑道:「梅花的香味倒是好闻,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盛。」 苏容筠点点头,「三姐,我也折了很多枝回屋呢。」 苏容意笑着摸摸她的头,突然间却感觉到身后一阵凛冽的气势,她骤然回头,眼眸中蕴藏不住的凌厉。 谢邈正负手站在廊下,沉着脸盯着她。 苏容意下意识就把苏容筠护在自己身后,苏容筠探出半个脑袋来去看他,觉得很奇怪。 这是镇国公,她们的二姐夫啊,怎么三姐的表现好像这人是个敌人似的。 苏容意低头看着苏容筠不知所措的眼眸,拍拍她的肩头,「你先出去,在小径后头等我,别叫人来。」 苏容筠听话地点点头,转身小步跑开了。 谢邈走近了两步,看着她防备的神情,甚至还有护住苏容筠离去的动作,冷笑道:「你慌什么,这里是苏家,我能把你怎么样?」 「怎么样?」苏容意嘲讽道:「或许是我在自己娘家的院子里就叫杀手掳了去,从此不知所踪罢了。」 谢邈听了这话,眼睛一眯,整个人身上皆布满阴郁可怖的气息。 苏容意想到,宫中一别,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竟是她三朝归宁的时候。 他自然是要把她视作害死谢微的元凶的! 苏容意设身处地地想,她若是谢邈,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杀了才算完。 谢邈抬了抬眼皮,「你知道的,我杀不了你了。」 因为她嫁给了言霄,作为言霄的妻子,于公,皇帝也不会让他胡来,于私,言家那一批精卫,他也不是对手。 苏容意冷冷地盯着他:「同样的,我也杀不了你。」 谢邈「哈」地笑了一声,却指指脚下,「在这里,苏家的马厩里,我第一次见到苏三小姐,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她’,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如同喟叹般说这句话。 苏容意觉得他真是有病,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这太奇怪了,一点都不像谢邈。 「可是没有如果。」她冷冰冰地道。 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的死背后会有这么多秘密,不知道她和谢邈会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境地。 那时她对他的印象,只有七岁时孩童的天真,和长大后他对婚事的冷漠。 这个人真叫她恶心! 她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会想到自己身上那么多的痛苦。 她是个很自私的人,终结这些痛苦的必然结果,就是谢邈付出他应得的代价。 她从来没有犹豫过这一点。 她扯扯嘴角:「我和镇国公没什么好说的,青山不改,但愿镇国公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举解决了我和我夫君。」 他要杀她,就要过言霄那一关,他想耗死言霄,有她在就能保住他的命。 他们夫妻有的是时间和耐性,把这个小人一点点推入地狱。 她踏上苏容筠离去的那条小径,不再看他一眼,而谢邈还是站着,静静望着枝头灿烂的梅花。 苏容意直到走了百十步远才放下心来。 她其实也是怕的,谢邈虽然一手伤残,但是解决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 她当然知道苏家四周会有言霄的人,但是内院里,她没有把握他们能迅速赶到。 他如果真的为谢微疯魔了,不顾一切地杀了她…… 她不敢想下去。 第90章 她死了,言霄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才成亲了三天。 她没有意识到她先考虑到的,就是他。 幸好谢邈还有理智,他还顾及着他的仕途和地位,没有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她松了口气,打算转个方向去宴席厅里吃午膳。 谢邈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就这么笃定他会杀了她吗? 是,他确实很想,千百次地想杀了她。 他想到这个女人,可能是薛姣的转生…… 他就控制不住他的怒气,是这个薛姣,与他错位的人生,让他背负了一背子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她是苏容意。 他所熟悉的,就是苏容意。 一个冷淡疏离,倔强清傲的女孩子。 无比自信,又咄咄逼人的…… 她拥有极漂亮的一对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满怀情绪。 到后来他才明白到那些情绪是什么。 曾经言霄说他看上的是苏容锦,他提出用苏容意顶替,不仅仅是为了谢微的病情。 还为了什么,他没有仔细想过。 渐渐地,苏容意揭开了他一直猜不透的那层面纱。 他的怀疑渐渐坐实。 谁还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谁还有那样的本事血能入药? 他很想把这两人割裂开来,可是她们,又确实是同一个人! 他刚才,为什么不动手呢? 他应该为姐姐报仇的,扭断她的脖子,立刻送她去见阎王,他的身世就会成为世上一个永远的秘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他只是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关于苏容意,却和薛姣无关的。 谢邈提步。 她说的没错,她和言霄,他需要一并解决。 下一次…… 不会再有手软的时候,薛姣能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次,就能消失第二次。 同样没有入席的还有苏容锦。 他们夫妻二人姗姗来迟,其实原因不在于她。 谢邈和言霄不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是苏容意的三朝回门,又不是大婚,谢邈更没有必要一定要出面,但是最后决定来的,还是他。 他甚至带着伤。 苏容锦站在宴席厅的前廊外,今日的太阳格外好,照在她身上,整个人气度雍容,叫奴仆们看得也差点花了眼。 她身边的王妈妈急急地跑过来和她耳语。 「国公爷是在东侧小花园里,似乎见了三小……三姑奶奶,夫人,您怎么看?」 王妈妈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忧心。 虽说她没敢走近,但是他们二人肯定是单独说了话的。 苏容锦摆摆手,脸上云淡风轻,「别瞎猜,也别说出去,国公爷绝没有那个意思。」 王妈妈不敢劝,觉得苏容锦是在自欺欺人。 但是苏容锦却不似一般人那样见识狭隘,新婚时她曾怀疑过,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若还看不出来,就不是苏容锦了。那两人怎么样,都不会是男女之情的。 若说是冤家对头,可她这么久以来,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过他们可能结怨的原因…… 但是无论如何,她是谢邈的妻子,苏容意是言霄的妻子。 这样的关系,注定了不会善始善终。 她和苏容意,从上次把话说开以后,再也不是姐妹。 这时苏容意倒是牵着苏容筠过来了,苏容筠听了她的话,矢口不提刚才遇到谢邈的事,见到苏容锦也只是小小地笑了。 苏容意和她点点头,面色如常。 王妈妈不由在苏容锦旁边抱怨:「三姑奶奶倒确实是个人物。」 难怪能拿住了言霄这样的人。 「别说了,我们进去吧,祖母该等了。」 苏容意说着,脸上也是平静无波。 是啊,苏容意根本不比自己差什么,有些方面,她甚至更胜自己,如果她前十几年都是在隐藏自己的本事,那这人的心机,也太深沉了。 【卷六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伪妆记》卷一 作者:小沙包 02、《伪妆记》卷二 作者:小沙包 03、《伪妆记》卷三 作者:小沙包 04、《伪妆记》卷四 作者:小沙包 05、《伪妆记》卷五 作者:小沙包 06、《伪妆记》卷六 作者:小沙包 07、《伪妆记》卷七 作者:小沙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