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爱》 第一章 仔细回想起来,那是一种近似于一见钟情的感觉。 沈芝柔初次见到靳扬时,他比一般男子略长的黑发有些凌乱,柔软地覆住了垂首的前额与侧颜,令她瞧不清楚他的长相,于是,她的眸光只能缓缓下移,滑过了他的下颚与颈子,最后停在他修长的,正拿着笔写字的手指上。 他拿着笔,就只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原子笔,不是对着键盘打字,不是对着ipad或是任何一种高科技产品,就是单纯且流畅地在一叠白纸上写着,或是画着什么。 不知怎地,他那样专注的侧颜令沈芝柔看得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靳扬——”沈芝青在没有阖上的门扉上轻叩了两声,见到靳扬抬眸时,指了指身旁的妹妹说:“这是我妹妹,沈芝柔,她是你这次新戏的场记。”转头又对沈芝柔介绍道:“芝柔,这位是靳扬,你手上拿着的剧本就是他写的。” 沈芝柔不知道自己为何握紧了手中的剧本,还没来得及说上句什么,靳扬便滑动了椅子转个方向,微微颔首,眸光向着门口,却全无起身的态势。 也对,他是编剧,她是场记,他何须起身相迎? 沈芝柔清楚地记得,她的姊姊沈芝青是如何地三令五申、耳提面命地提醒她,场记——尤其像她一样毫无经验的场记,在电视台或是剧组里是怎么样的小人物,需要怎么样的谦恭有礼、怎么样的面带微笑与尊敬前辈。 她明明都记得的。 只是,她现在面对的那双眼睛……那双紧盯着她,似乎正将她从头到尾彻底打量过的眼睛好美好深邃,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血统,是琥珀色的,好浅好淡,闪动着奇异光芒,竟然让她感到脑子发晕,一时之间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 “喂,说话啊!”沈芝青推了推不知在犯什么傻的沈芝柔手肘,不耐烦的口吻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说话?说……?说什么?啊!沈芝柔直到此时才猛然回神过来。 “靳大哥您好!我、我是沈芝柔,以后还麻烦您多多关照。”男的加声大哥,女的加声大姊,姊姊交代过的,她没敢忘。 靳扬抬眸扫了沈芝柔一眼,没有听过的名字、如此生嫩的反应,沈芝青不用特意告诉他,他都看得出来她是新人。 明明是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庞,姊妹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 姊姊沈芝青的短发利落,成套裤装干练优雅,一看就知道经过充分社会历练,很符合她电视台监制的身分,而这位妹妹沈芝柔呢,染过的深棕色秀发微鬈,带着几分甜美浪漫气息,鹅蛋般的粉嫩小脸未经风霜,充满着社会新鲜人的好奇青涩。 呵,靳扬唇边勾起一抹凉淡的、微讽的笑。 “制作费这么紧缩,连全无经验的人都要抓来当场记?怎么?沈监制心肠这么狠,让妹妹跟着剧组风吹日晒雨淋的,不怕小女生撑不住?” 沈芝青没好气地白了靳扬一眼。 “制作费当然紧缩,电视圈不比从前了,更何况这还是无关紧要的十点档,又不是偶像剧,你以为是十年前啊,随手一抓就是一堆广告费跟厂商赞助?再说,我妹妹没经验又怎样?咱们沈家女儿耐操耐磨又好用,不劳靳大编剧费心。”沈芝青拉了沈芝柔的手就往外走,像是刻意说给靳扬听的,扬声叮嘱。“你别理他,他这人就是愤世嫉俗,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 呃?姊姊老是提醒她要有礼貌,那姊姊现在这么对编剧说话不要紧吗? 沈芝柔心中疑惑,正想回眸,背后却传来一阵男性低沉的愉悦笑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低低扬漫。 靳扬站起身来,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净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轻佻神气,俯身盯住沈芝柔,用一副好同情她的口吻说:“沈小妹妹,希望你如你姊姊所说,真的耐操耐磨又好用。” 吓!突然逼近的男人脸庞令沈芝柔微微后退了两步,吓了好大一跳。 他好高,而且,这么近看,他的眼睛更美了,琥珀色的瞳仁,刻纹极深的双眼皮,即便是现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微微牵动嘴角的时候,右颊有个很浅的梨涡,好晕……沈芝柔听见自己左胸的心跳声闷响得像记低沉的雷,她手足无措的反应似乎逗得靳扬更乐了。 真没想到,沈芝青这么口无遮拦,在电视台里总是一副经验老道、熟门熟路的老江湖模样,她的妹妹竟然是只小白兔,这么单纯不经吓。 靳扬笑了几声,拍了拍沈芝青的肩。“沈监制,多谢你的称赞,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愤世嫉俗,没一句好话,你离开我的办公室时记得关门。” “关什么门?你刚刚本来门就没有——”砰!沈芝青没有说完的话瞬间被门板碰撞声吞没。 沈芝柔惊愕地与姊姊对望了一眼。 “什么嘛!真没礼貌!”沈芝青不可思议地盯着阖上的门板,高跟鞋狠狠地跺了下地面,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她脚上踩的是靳扬的头。 “算了算了,走吧,我带你去剪接室。”不跟他计较!沈芝青拉着沈芝柔的手一边走一边交代—— “这次的剪接师是李师傅,剪接室总共有五间,李师傅通常都是用五号剪接室。他最喜欢喝香草拿铁,你以后送拍摄带过去时,要是楼下星巴克还没关,记得帮他买一杯。你是新人,刚开始场记表一定写得乱七八糟,所以跟剪接师的关系一定要打好,知道吗?” “好。”沈芝柔微微颔首,乖顺地将姊姊交办的事项写在手上的小本子里。 虽然她还不知道场记表是什么东西,写得乱七八糟又跟剪接师有什么关系,但是,总之,听话就对了。 她的人生就是一直努力走在沈芝青为她安排好的道路上,她的大学志愿、她选修的课程,乃至于现在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都是沈芝青为她安排的,她早就已经习惯顺从沈芝青的安排。 当年,她们的父母亲意外过世,那时候,沈芝青已经二十岁正就读大学,而沈芝柔才十二岁,正准备上国中。 她们原本被亲戚收留,寄住在亲戚家,后来,是姊姊半工半读攒了些钱,带着她从亲戚家搬出来,靠着微薄的薪水和助学贷款张罗房租水电,这么一路走来。 走到现在,沈芝柔今年顺利从大学毕业,而她与姊姊的住处,也从租来的、十坪不到的小雅房,进阶到现在沈芝青贷款购入的两房一厅电梯大楼。 沈芝柔常常觉得,父母亲离开之后,与其说沈芝青是她的姊姊,倒不如说是她的妈妈。 虽然,沈芝青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她们当时为什么要从亲戚家搬出去,但是,沈芝柔知道,沈芝青只是舍不得让她寄人篱下,时不时得看亲戚脸色,听亲戚说些刻薄言语……姊姊心疼她年纪小,所以心一横、牙一咬,再累都带着她闯天涯。 这十一年来,沈芝青长姊的责任背得牢实,一直很努力很辛苦,沈芝柔知道的,于是她更听话顺从,不愿意增加姊姊困扰与负担的形象也更根深柢固。 她们相依为命,是姊妹,是患难之交,更像母女。 全世界她最听沈芝青的话,姊姊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愿也不敢违背,沈芝柔想,她想,她欠沈芝青的,她这辈子还也还不清。 “芝柔,你在想什么?怎么又走神了?”沈芝青停在剪接室前,拿着手上卷成圆筒状的剧本狠狠敲了沈芝柔脑袋一记。 “对不起……”沈芝柔抚着前额,微赧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可以跟姊姊在同一个地方上班,好像假的一样。” “不算同一个地方上班,你当场记,跟着剧组在外面吹风淋雨,我可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吹冷气。”沈芝青回了句。 其实,她就是知道沈芝柔生性单纯,所以不想把妹妹卷进电视台的是非扰攘,与那些大人物周旋玩心机,她想,让沈芝柔跟着剧组,学到的东西最多最快,也相对单纯,只是,这些复杂的心思,不用特意对妹妹说明。 “好,我知道了。”沈芝柔浅浅地应。刚才,那位靳扬先生就说她以后得跟着剧组风吹日晒雨淋,不是吗? 想起靳扬那双琥珀色眼睛,沈芝柔胸口突生一阵怪异,逼着她把心思拉到眼前的小笔记本上,又默背了十次剪接师是李师傅,最爱喝香草拿铁,才终于压下那份紧张感。 沈芝青盯着沈芝柔,忽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刚开始会比较辛苦,熬过了第一部戏,第二部戏就会好多了。” “好。”对于沈芝青说的话,沈芝柔永远是点头再点头。 “奇怪,这时间怎么会没人在?”沈芝青又敲了敲剪接室的门,依然没人回应,索性回身对沈芝柔道:“我先带你去找副导演好了……啊!对了!”前行的步伐大大一顿,令跟在她后头的沈芝柔差点硬生生撞上。 “怎么了?”沈芝柔疑惑地问。 “为了避免我到时候太忙忘了提醒你,我话先说在前头——” “嗯?” “拍戏就拍戏,你可别在电视台或剧组里乱搞男女关系,这里面的人关系错纵复杂,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好。”姊姊早就提醒过她,她是来拍戏,不是来谈恋爱的,沈芝青至少已经说一千次了吧?沈芝柔唇畔扬起一丝无奈的浅笑,她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姊姊还当她是小孩…… “尤其,千万别去招惹靳扬,离他越远越好,听见了没?” “啊?”沈芝柔抬眸,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虚,想问为什么又没能敢问。“听见了。”最后还是只留一句柔软的答应。 “听见了就好,那走吧,我们去找副导演。芝柔,新戏刚开拍的时候很忙,你记得要准备一个够大的包包或是行李箱,放剧本、水杯,还有记录场次镜头、打板用的小白板,然后……”沈芝青的话音伴随着高跟鞋声消失在长廊的转角。 沈芝柔悄悄回眸,朝着有琥珀色美丽双眼的方向望了一眼,怔了怔,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依恋什么,然后举步快跑,跟上沈芝青的步伐。 “千万别去招惹靳扬,离他越远越好,听见了没?” 沈芝柔发誓,她真的、真的听见了沈芝青交代的话,也真的、真的没有招惹靳扬。 她根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不过是在拍外景时吐了而已。 她蹲俯在外景处,拿着场记表与小白板,对着排水沟吐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眼角余光看见有双男用皮鞋接近她,想也不想地便回:“别过来,我会弄脏你的衣服。” 身旁传来一记不以为然的闷哼声,一瓶矿泉水与一条手帕猝不及防地跳进她视野。 沈芝柔抬眸,便对上那双令她难忘的琥珀色眼睛。 “把你自己弄干净,我送你去医院。”以为他是她的男演员,怕她弄脏他的西装不连戏吗?靳扬才不想承认,当他听见沈芝柔这么说时,心中的确瞬间闪过一抹近似不舍的情绪。 打从他今日随着制作人踏进片场到现在,他已经看见她吐了第三回,她脸色刷白地打了板,拿着场记表记录完,又冲到麦克风收不到她声音的地方,压低了音量,一个人躲在暗处吐得好委屈好可怜。 第二章 白痴!她真的以为她耐操耐磨又好用吗?沈芝青为什么会让一个这么笨的人来当场记? 医院?沈芝柔愣了愣,用矿泉水漱了漱口,拭净嘴角与唇边的狼狈,牵起一抹虚弱的微笑。 “谢谢,不用,我不用去医院,我一会儿就好了。”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她已经吐了第三次,脸色白得可以不上妆就去演女鬼,这还叫一会儿就好了?! 靳扬不满地瞪着她,唇边依然是那抹微讽的、漫不经心的笑。 “你以为场记有多重要?剧组没有你也拍得下去,我已经跟导演和副导照会过了,你别留在这里拖垮我的戏。” 拖垮?“对不起,我没有这么想。”沈芝柔一愣,她只是有点不舒服,她没有想要拖垮谁。 “没有这么想就离开,离开,滚,听得懂吗?”靳扬话音轻浅,动作却无礼蛮横地抢过沈芝柔手里的场记表与小白板,往正向这边走来的副导演手中一塞。 “副导,接下来的场次麻烦你,我先带她去医院,省得等一下麦克风收到她呕吐的声音,还要麻烦后制。” “去吧,录板我来就好了。”副导演摆了摆手,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她早就说了几次要沈芝柔先走,是小女孩硬气,硬撑。 “对不起,佟姊,我真的不用去看医生,我……”沈芝柔看着副导演,软软的嗓音讨救兵似地,听来很为难,只是,话还没说完,又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有时间说对不起,倒不如赶快好起来。”见她已经吐不出东西,靳扬索性一把将她拎起来。“别给剧组找麻烦。” “等、等等啦!”意识到靳扬真的是要这样连拖带扯将她拉离片场,沈芝柔忽地急起来,一把挣脱靳扬的手,慌慌张张地将自己包包内的手机拿出来,然后将整个包包递给副导演。 “佟姊,连戏的东西都在里面,我上面有写场次……” “你以为副导是新人啊,她在片场打滚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包尿布,哪来那么多后事好交代?”无聊!靳扬拽住沈芝柔手,一路将她拖进自己的车内。 “我先警告你,你等等可别吐在我车上。”砰!后座车门一把被关上。 “……”好、好没礼貌……那个拿着笔时出神的专注,美丽得令人晕眩的琥珀色眼睛,都是骗人的吧? 沈芝柔由后座望着坐入驾驶座的靳扬,一时之间感到哭笑不得。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能看见他的右耳、黑发、后肩与衬衫衣领上露出的一小截颈子,他这人,好奇怪……口吻平平淡淡的,每句却都那么尖酸、那么傲慢,说他有恶意,却又不像…… 靳扬抬眸,视线与沈芝柔的在后视镜里相凝了一秒,接着看来不太高兴地别开,发动引擎。 车子启动了,从送风口吹出来的风好舒服,隐隐带着男性古龙水的香气,令沈芝柔脑子昏沉,朦胧欲睡。仔细想起来,从新戏开拍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休假了,直到坐上车子的此刻,她才惊觉她的身体有这么累,好累…… 咻!一件外套毫不温柔地从前座扔过来。 “想睡就睡,口水不要沾到我的皮椅。”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眼睛连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也没。 “……”这……说是不要沾到口水,其实,这外套应该是拿来给她盖的吧?沈芝柔扬眸望了前座的男人一样,忽地浅笑了起来。 姊姊要她不要招惹靳扬,为什么呢?感觉,他人还不坏啊……那,像现在这样,她算招惹靳扬了吗?搭他的车,盖他一件外套,应该还好吧? 脑子好重,也罢,别想了……沈芝柔将外套拉高,覆住胸口与肩膀,让更显馥郁好闻的男性气息环绕她一身,沉沉地跌入梦乡。 急性肠胃炎。 问了诊,打完止吐针,护士嘱咐沈芝柔得等半个小时,确定没有再作呕时才能离开。 沈芝柔侧眸望了靳扬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已经送了她到医院,却不先行离去,要在这里陪她干耗。 坐在医院走道候诊椅上,等待三十分钟过去,与靳扬大眼瞪小眼的时光着实难熬,沈芝柔咽了咽口水,浅声对他道:“靳大哥,谢谢你,你不用陪我没关系,我等等自己叫计程车回去就可以。”她已经没有方才那么不舒服了,恶心感渐去,胃也不痛了。 “叫车?你一个月赚多少钱?两万?还是三万?禁得起你坐计程车这样花?”靳扬睐了她一眼,话音依旧平淡刻薄。 沈芝柔一怔,盯着他好半晌,眸光落在手背上方才被扎出的针孔,突然微微笑了。 靳扬怎么老是这么说话?他明明是不想让她多花钱的吧?某种程度上,他与沈芝青还真像,总是说着“没关系、不要紧,我来就好,别留在这里碍事”,然后却一个人默默地把辛苦的事情都扛了。 笑什么?靳扬眸光怪异地锁住沈芝柔。小巧精致的秀美下巴,盈润无辜的大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仰着看他的脸庞清丽纯美,恰巧是他最讨厌与最受不了的女人类型,令人看了就有股莫名的闷气。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照顾她?特地载她下山就算了,现在还要坐在医院里陪她? 那当然只是因为沈芝青是他大学同学,而他大学时代总是看着沈芝青疯狂打工、拚命抢钱,只为了替妹妹撑起一个家,现在,她妹妹进了风赋电视台,还当了他场记,就这么大剌剌地晾在他眼皮底下,他虽然不想管,能照看的,却也无法不看,他嘴巴坏,但还有最基本的同情心。 “你笑什么?”靳扬望着她看来愉悦的神情好半晌,终于不耐烦地出声问。 “没什么。”沈芝柔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想到姊姊说的,说你愤世嫉俗,没一句好话。” “我是。”整间风赋电视公司里,就沈芝青仗着她当了他四年同学,敢这么对他说话,靳扬耸了耸肩,神情毫不在乎。 “为什么?”沈芝柔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愤世嫉俗还用为什么?”靳扬毫不客气地笑了。 沈芝柔望着他右颊那枚浅浅的梨涡,感到更困惑了。“不是,我是说,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姊姊说你愤世嫉俗,你不气不怒,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要反驳?我老爸是靳航,我要愤世嫉俗,别人能拿我怎样?”褒他、贬他,他都不在意。 沈芝柔依然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靳扬与她对望了好半晌,才终于弄懂了她眼中的不明白。 “等等,你不知道我爸是靳航?”他还以为,踏进风赋电视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被耳提面命地反复提醒——“嘿,靳扬他老爸是靳航,靳航是这间电视台的老板,别得罪他们父子俩。”这种兹事体大的可笑事情。 沈芝柔缓缓地摇了摇头。 “慢着,你该不会连靳航是谁都不知道吧?”她太淡定,淡定得令靳扬不得不如此怀疑,却又令他莫名感到一丝兴奋。有人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不知道靳航是谁,令他感到十分畅快。 “我知道。”沈芝柔想了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靳航是一位好有名的编剧与导演,这间风赋电视公司是他的投资,而风赋当初能站稳脚步,也是靠了他好几部也有改编成电影的电视剧的功劳。”就算姊姊没跟她提,她从报章媒体上也能看见,更何况,靳航是一个目前仍活跃的媒体人。 “不错嘛!看来你姊该教的还是有教你。”靳扬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心中那份期待落空的感觉是什么,索性伸直长腿,双腿交叠,双手交盘,背倚着墙,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手跟脚都打了个叉,眼睛还闭起来了,沈芝柔更疑惑地望着靳扬此时闭目养神的神态。 他讨厌与父亲有关的话题吗?既然如此,他何必要起个头给她回?难不成原本,他是期待她的不懂与不明白吗? 他希望别人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不知道他父亲是做什么的吗?还是他是希望,进风赋电视工作的人,可以不要被提醒他的身分与特权?当然,这是指如果他有特权的话。怎么突然觉得,靳扬好像有点可怜? “靳大哥,我姊姊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是我从电视上看来的,不是我姊姊教我的。”这样说会好一些吗?沈芝柔试着想澄清或修补些什么。 她富含同情的口吻令靳扬连眼睛都不想张开,仅是侧颜转到另一边,低声骂了句:“无聊!” “你喜欢我姊姊吗?”猝不及防的,沈芝柔喉咙里忽而跳出这么一句。 “嗄?”靳扬双目圆瞠,坐直身体不可思议地盯住她,以为自己听错她的问句。 除了当初听闻沈芝青因父母双双过世,必须得扛起家计照顾妹妹时,他心里有泛起一丝怜悯与同情心之外,他对沈芝青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否则也不会与沈芝青当了那么久的同学与同事却一点行动也没有,沈芝柔看来不太济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希望我姊姊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把你当个平凡的同事,不是吗?”她是这么合理地推测的。 靳扬包容姊姊对他不礼貌的评价、对第二次见面的她诸多照顾、他眼神里刚才那一瞬间的期望与失望,他讽刺地说:“看来你姊该教的还是有教你。”他期望沈芝青的与众不同,难道不是吗? 沈芝柔心里已经觉得靳扬的答案是“是”了,可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是”,胸口竟感到一阵堵沈。 想通了沈芝柔话中的逻辑,靳扬毫不优雅且毫无礼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眼角彷佛都要渗出泪似地。 “谁希望谁当谁平凡?我本来就不平凡。沈小妹妹,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把那些无聊的情呀爱啊往我身上套,我同情你跟你姊,可不代表我得喜欢谁,女人跟我上上床我奉陪,要跟我博感情就免了。” 靳扬一把捏住沈芝柔的下颚,双眸迎视她瞬也不瞬盯着他瞧的眼神。 “把你的自作聪明收起来,少拿这种同情人的眼光看我,你跟你姊姊以后的工作还得靠我,对我客气一点。” 沈芝柔沉默地与他对望了好半晌。 “对不起。”她说,虽然她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尤其她道歉之后,他又显得更不愉快了。 是她踩到他的痛处了吗?他的痛处是父亲?是同情心?两者皆是?又或是沈芝青? “三十分钟了吧?”靳扬站起身,准备去诊间抓个护士来确认沈芝柔已经可以从医院离开。 他真是有病,才会陪她在这儿瞎耗一下午。 她用那种好同情他的口吻对他说话,用那种觉得他好可怜的声音对他说话,她以为她是谁?他在风赋呼风唤雨,他要谁走,谁不敢留,她凭什么这样对他说话?! 他是希望有人不知道他的身分,是希望有人将他当个平凡的男人,希望不要有人与他在一起时战战兢兢,只把他当成一个与事业成就有利害关系的男人,并不独独针对沈芝青。 只可惜,他的出身在风赋电视里从不平凡。 第三章 “我就跟你说,靳扬那人脾气阴晴不定,叫你不要去招惹他嘛。”沈芝青听完沈芝柔今日发生的事情之后,站在她床边这么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姐,我觉得靳扬人不坏呀。”如果靳扬坏的话,怎么还会送她去医院,还拿外套给她盖?他今天不过是跟制作人一起来探班罢了,根本不需要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她如此大费周章。 “谁跟你说他人坏了?他人是不坏,只是怪里怪气的”沈芝青在沈芝柔的床边坐下,手比了比她的肚子。“胃已经不痛了吗?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会突然这样?医生有说为什么吗?” “没有。”沈芝柔摇头。 “可能放饭时间短,我又老是太紧张,便当总是吃好快,所以才会这么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啦……”停顿了会儿,沈芝柔又问:“对了,姐,靳扬他……他从大学生时代就这么怪吗?” “干么这么关心他?”沈芝青不高兴地扬高了一道眉。拜托,就算她妹妹想对谁一见钟情,也得挑个适合一点的对象。 “因为……”因为什么?沈芝柔一顿。 是因为靳扬的眼睛很漂亮?还是因为她初见他时,那第一眼出神的凝注令她印象太好?抑或是因为他今日顺道载了她一程?不是,都不是。 “他露出一种好可怜的表情。”思考了好半晌,沈芝柔终于做出了这个结论。 她想,她开始如此在意靳扬,是因为她下午与他谈话时,他脸上那瞬间即逝的、一副好受伤好难受的表情。 “什么好可怜的表情?”沈芝青不解地问。 “……我不会说。”沈芝柔想了许久,还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 沉默了会儿,沈芝青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拉高被子。“说起来,他是真的很可怜。” “为什么?” “你知道吗?靳扬以前当过导演。” “我不知道。”沈芝柔摇了摇头。 “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靳扬介绍我进风赋,然后他去当兵。” “嗯。”原来沈芝青进风赋是靳扬牵的线,她从来都没听姐姐提过。 当时,她只觉得沈芝青好厉害,可以一毕业就在电视台找到一份收入不错且稳定的工作。 而靳扬今天说他同情她们姐妹,一定也是因为他和沈芝青一起当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对她们家的景况了若指掌吧? 所以,靳扬人真的很好,很热心又很愿意帮助别人呀,他干么老是讲话酸溜溜又冷冰冰,一副恨不得别人离他远一点的样子? “总之,靳扬退伍之后,我刚好当上监制,他交了几出戏,在电视台里也获得不错的支持与评论,虎父无犬子,他是靳航的儿子嘛!既然能编,他又有雄心壮志,靳航也索性让他去导。”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每出戏的每个桥段与小细节,都被与父亲曾经发表的作品拿出来比较,从剧情布局到运镜角度,从人物个性到场景对话,再到现在根本不能与从前相比的收视率与制作经费……好评有,负评也有,好一点的说他生错识时代,坏一点的说他根本没有靳航的才华,风赋再被他恶搞下去迟早要关台。” “怎么这样?又不是几出戏卖不好,电视台就得关台。” “那谁叫他是靳航的儿子?树大招风,人红遭妒,更可况靳扬那人,你也看的出来他很不善于跟媒体打关系吧?”别说靳扬嘴巴不甜,不会做人,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原罪。 “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像现在这样啊,他不导就算了,另外,也不知道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包袱过重,好多年都交不出能够让电视台大捧特捧的剧本,只能写些勉强过得去的,却没办法在热门时段播出的戏。” “啊?” “芝柔,好多人都说靳扬根本就不行了,这几年来,要不是仗着他爸爸在风赋骗吃骗喝,他写的戏根本没人肯拍。” “不会啊,我很喜欢他的剧本,我觉得……”她目前已经拿到的五集剧本里,有很多她喜欢的对白与桥段。 “只有你喜欢是没有用的,收视率会说话,他已经好几部戏收视率都凄惨无比,甚至比谈话性节目还低。风赋现在根本就不想帮他做广告,也不想请大牌演员来拍他的戏,节目的制作经费一直往下砍,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我要找你这个完全没有经验的人来当场记,除了我想让你多磨练之外,更因为我请不起有经验的人。” 总觉得,听起来好伤人。沈芝柔一时无语。 “所以,我要你别招惹靳扬,离他远一点,不只是因为他爸是靳航,我们得罪不起,而是因为怀才不遇的男人很难惹,我有勇气看你赌一把,却没有勇气看你输。” “什么意思?” “芝柔,电视圈跟电影界不完全相同,倒也有几分类似,你想,李安导演在《喜宴》之前熬了多久?那魏德圣导演在《海角七号》、《赛德克巴莱》之前呢?台湾那么多导演,出了几个李安,几个魏德圣?” “……” “总之,女人跟在一个怀才不遇,未来不明的男人身边,陪着上天堂的少,被拖着下地狱的多,你明白吗?” 沈芝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他当他的编剧,你当你的场记,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救得了谁,你快睡吧,难得你今天不用拍戏拍到三更半夜,把握时间休息,我也要去睡了,晚安。”沈芝青为她开了床边小灯,熄了大灯退出门口。 “晚安。”沈芝柔望着姐姐走远的背影说。 “女人跟在一个怀才不遇、未来不明的男人身边,陪着上天堂的少,被拖着下地狱的多,你明白吗?” 明白吗?她明白吗? 沈芝柔盯着床边微弱的光影,说不上心中此时的感受是什么。 她原来只是觉得靳扬看起来好可怜而已,现在沈芝青这么一说,那份原就堵得胸口难受的沉重感竟然来得比方才更猛烈。 同时自卑与自傲,不要人同情,不让人靠近,他张牙舞爪,浑身是刺,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李师傅,今天比较早收工,我带了香草拿铁——” “谁要喝那种东西?” 沈芝柔走进五号剪接室弯身放行李箱的动作一顿,抬眸不可思议地望着背对着她、眸光正盯着电视萤幕看的靳扬。 靳扬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稍早前,还跟剪接师李师傅确认过他下午会在剪接室里的。若不是李师傅再三告诉她,他不喜欢人家敲门,送拍摄带时直接进来就好,她也不会直接开门就走进剪接室。 “拍摄带放这里就好。”靳扬敲了敲左手边的桌面,视线仍胶着在眼前萤幕上。 他不用回眸,都能感觉到身边那阵不自在的停顿。他认得沈芝柔的声音,而剪接师离开之前,也有告诉他沈芝柔下午会送拍摄带过来。 “好。”沈芝柔依言走到他身旁,将两卷拍摄带放在桌子上。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不太清楚应该怎么面对靳扬…… 若无其事地跟他聊天,怕他说她跟他装熟;对他疏离客气,他似乎又更不高兴;要是他等等又说她同情他,拿那种很受伤很可怜的目光看她,竖起全身的刺来螫她怎么办? “李师傅呢?”想了半天,最后沈芝柔只好问这句。 “陪他太太去生小孩了。”李师傅半小时前接到妻子阵痛的电话,向他讨救兵,请他来代打剪接之后,便冲出风赋了。 生小孩?那么,一时半刻之内应该也没办法进剪接室了吧? “真可惜,难得今天比较早收工,李师傅说要教我看镜头、写场记表的。”沈芝柔喃喃地说,像说给自己听,脸上表情极其失望。 场记的工作比她想象中困难许多,片场大家都忙,步调又快又紧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时间既搭得上,又愿意教她的人。眼下李师傅不在,等到下回早收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靳扬毫无温度地睐了沈芝柔一眼,将拍摄带上的场记表抽出来。 “你场记表写得乱七八糟。”他冰冷地下结论。 场记的工作是记录每一个拍摄的镜头、剪接的顺序,而这沈芝柔果真不愧对毫无经验之名,连镜头是怎么组合拼凑成为一组桥段都不明白。 即使导演照着剧本顺序拍她都未必搞得清楚,更可况剧组时不时有跳顺序跳场拍的情况。幸好,沈芝柔还算上进,至少她还知道要进剪接室学。 “靳大哥,你现在在这里,是因为你今天要暂代李师傅的工作吗?那,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让我在旁边看你剪接,或是请你教我写场记表?”虽然感到有些忐忑,沈芝柔仍是大着胆子问了。 她想,既然靳扬能够剪接,又曾经当过导演,要教导她自然是绰绰有余。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靳扬转动了椅子方向面对她,微勾的唇角看起来很耐人寻味。 “我没有以为你一定会答应,我只是问问看……对了,靳大哥,你不喝香草拿铁吗?那你想喝什么?我去帮你买?” “买什么饮料?你场记表不会写,这种巴结讨好的事情倒是学得很快。”靳扬望着她,笑得微讽凉谈。 巴结讨好?沈芝柔一愣。 她只是想起沈芝青曾经交代过,因为她场记表写得不好,所以剪接师会加倍辛苦这件事,而靳扬今天暂代剪接一职,她便这么顺口一问,结果,这个极为单纯的问句在靳扬耳里听起来,却是变成她刻意巴结讨好吗? 沈芝柔还来不及为自己澄清些什么,靳扬的另一句挖苦又来了—— “沈小妹妹,看来我上次要你对我客气一点是听进去了,怎么,你那天回家之后,你姐姐帮你恶补了不少我的事情?”她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很客套,很怕他,想必是沈芝青提点了她些什么。 瞧!大家都应该忌惮他的不是?就连总是会在口头上损他几句的沈芝青,也懂得提醒妹妹他不平凡的身份、权力与威严。 靳扬朝沈芝柔笑得凉淡,他就知道,从来不会有人与他真心相对。 沈芝柔怔怔回望着他总是别有深意的笑容好半晌,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总是柔软平滑的噪音一紧,出声回嘴。“你为什么老是要这么说话?” 她对沈芝青柔软顺从听话,也很想象尊敬其他前辈一般尊敬靳扬,为何他总是要话中带刺,这么难伺候?他让她觉得好生气。 “哦?这样是怎样?我怎么说话?”靳扬饶富兴味地望着她。他以为的温驯小白兔生气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就是像现在这样。”沈芝麻柔不甘示弱地回话。 靳扬的眼睛是很漂亮,与他对望也总是令她感到晕眩失神,但是他现在真的让她感到很不愉快,很不高兴,不知道他老是说这样的话,究竟是在贬低别人,还是在贬低他自己? 越想越不满,沈芝柔继续不悦地道:“靳大哥,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算因为请假跟同学借了笔记,也会记得请人吃一顿麦当劳,我想,既然我场记表写得乱七八糟,那剪接时一定有许多需要你额外费心的地方,就算你不教我,不让我坐在旁边看,我也应该带杯饮料给你,我就真的只是这么想而已, 第四章 为什么你总是要乱扯一些有的没的?”原来靳扬的父亲居然不是令他骄傲,而是令他自卑吗?为什么他总是以为别人都是在刻意讨好巴结他,或是看他笑话? 哟,真的是生气了,这可真是有意思。 “你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我要剧组换人?”靳扬挑高了一道眉,很感兴趣地瞅着沈芝柔。 “你才不会。”沈芝柔想也不想地回嘴。 靳扬明明就已经那么讨厌别人因着他的敏感身份对他另眼相待了,难道还会利用这件事胡作非为吗?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践踏自己? “为什么?”她哪来的信心? “我就是知道。”沈芝柔没有点出他最在意的,关于自尊与骄傲的那部分,当然是怕他听了又不高兴。她同情他,于是她包容他。 “你又知道了?”靳扬居然荒谬地感到有几分好笑。 “你不是送我去医院,还介绍我姐进风赋当监制吗?”老实说,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他的体贴与热心了。 “送你去医院是顺便,至于你姐,你怎么知道我没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什么什么好处?” “也许我要她陪我上床?” “我姐才不是这种人。” “你姐或许不是这种人,但只要我是混账就可以。”演艺圈里,这种事情还少得了吗? “干嘛毁谤我姐?”沈芝柔瞪他一眼,又说:“还是你其实只是想贬低你自己?” 毁谤?贬低? “你是相信你姐还是相信我?你以为我不会?”靳扬冷笑了声,沈芝柔对他的美好想象与莫名信心真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十分坚定的口吻。 “别挑衅我。”靳扬站起身来,过人的身高一下便把沈芝柔逼到墙角。 才约莫三坪大的剪接室空间本就狭窄,眼前站了个靳扬这么高大的男人,更显得空气稀薄。他的存在感依然强烈,而那双现在与沈芝柔距离只有几公分之遥的琥珀色眼眸却变得比平时更深邃、更有压迫感。 “信不信?我绝对比你想象的更糟糕。”靳扬近得几乎能闻到沈芝柔的鼻息。 她很香,很清丽,只可惜他在演艺圈待久了,形形色色的美女见多了,不吃外表这一套。假使他对一个女人有兴趣,绝对不会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其他特质。他喜欢的女人必然得有些吸引他的特质,比如,就像沈芝柔现在对他的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击。 “你好无聊。”沈芝柔迎视着靳扬咄咄逼人的注视,气呼呼地抛下这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靳扬什么,是气他不够爱惜自己,老爱说些讨厌的话?还是气他出言不逊就算了,居然连沈芝青也拖下水? 他好无聊?没想到沈芝柔会扔出这样的结论,靳扬笑了。 “你真不怕我?那今天一进来剪接室时,为什么发现是我时,那么不自在,那么别扭?” “那是因为我担心说错话,又像上次在医院时一样,惹你不高兴。” “那现在呢?你不担心说错话了?” “不担心了。” “为什么?”为什么短时间之内,她就有了这样的改变?靳扬禁不住好奇地问。 “因为我发现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不高兴。”既然如此,索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沈芝柔难得发怒的眼神里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哈哈哈!”靳扬哈哈大笑了起来。是真心诚意、毫无讽刺,发自内心的那种欢畅笑声。 他知道此时才发现,沈芝柔的眼睛其实很美,清澈、不驯,又带着几分艳丽。 她看起来柔弱纤细,却没想到这么硬气……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从沈芝柔在片场吐得乱七八糟却不愿离开时,他就应该明白她很拗。 那好,他就喜欢她这么拗。 教她怎么看镜头写场记表本就不是件难事,而他做事向来但凭心情好坏,没有章法规矩可循,既然沈芝柔现在被他激怒的模样如此有趣,令他心情大好,教她又有何不可? 他灿烂的笑容和颊边的梨涡,再度令沈芝柔有片刻失神。 这男人,他长得太赏心悦目,若不是他这么难以亲近,嘴巴又坏得紧,她想,她会喜欢他比现在多得许多。 “沈芝柔。”靳扬忽然大声换她。 “啊?” “去买麦当劳吧。” “呃?” “不是要我教你吗?”靳扬从她身前移开,为她让出一条路。她说的,同学借她抄笔记,她至少还知道要请同学吃一顿麦当劳不是吗? 沈芝柔愣了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意会靳扬话中的意思。 “靳大哥,你要让我在旁边看剪接?你要教我吗?”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不然呢?再不去,我要反悔了。”靳扬双手盘胸,视线由上而下地俯瞰她。 “我去,我去,我马上去。”沈芝柔冲到剪接室角落,打开行李箱拿出钱包。 靳扬要教她,他答应教她了耶,她好高兴。 仔细想想,靳扬这人真的很怪,她现在对他这么不客气、有话直说,有不舒坦直说,他反而开心了,更奇怪的是,看他这么愉快,她也高兴了,一时之间觉得剪接室里的气氛好好,方才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都消逝了。 “既然已经这么不怕我了,‘大哥’两字就免了。”靳扬摆了摆手。“别浪费时间,你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好。”沈芝柔三步并两步地冲出去。 真是……跑得跟兔子一样。靳扬望着沈芝柔的背影笑出来。 本来以为她很娇弱,却没想到她挺有韧性;以为她被他吓到,开始对他疏离客气、敬而远之时,她又开始不怕他了;正想着她似乎有种比实际年龄更为早熟的沉静时,她却又跑得像个雀跃的小女孩。 很有趣啊,这个沈芝柔,这部戏有她当场记,挺有意思的。 为什么有人可以喝玉米浓汤,还加一包细砂糖与奶精? 靳扬原该全神贯注剪接拍摄带的神思,彻彻底底且完完全全地被身旁沈芝柔的怪异举止打扰。 玉米浓汤还不够甜吗?他侧眸觑着沈芝柔撕开细砂糖的包装,仔仔细细地撒入麦当劳的玉米浓汤里。 “靳扬,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镜头是接在那个镜头之后?你怎么知道导演要用这个镜头,而不是另一个?”既然方才靳扬说“大哥”两字免了,沈芝柔就真的索性免了。 靳扬望着沈芝柔缓缓启唇饮下那杯浓稠杯汤,瞬间感到喉咙发痒,浑身不舒服,于是只好匆匆别开目光,手指了指电视萤幕。 “因为演员进来的方向,他刚才从左边出镜,下个镜头一定由右边入镜,这是大原则。” “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沈芝柔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腾出手努力做笔记,唇边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因为玉米浓汤甜还是怎样,笑得好愉快又好满足。 神经病!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靳扬偏眸睐了她一眼,一时之间忽然有种沈芝柔的笑容好明艳灿烂的念头。 真是,他在想什么啊?再怎么可爱的女人他都有见过,为什么突然心口一震? 顶多,他只有觉得沈芝柔很聪明,一教便会罢了,靳扬垂眸,继续认真剪接拍摄带。 忽地,一阵手机震动音响起,靳扬摸了摸口袋,才确定手机不是他的,沈芝柔便从椅子上站起,说:“靳扬,你继续剪接不要紧,我拿个东西给人,马上回来。”接着走到剪接室角落,蹲下,打开她的随身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跑出剪接室。 怪了,她不是一副很上进很肯学的样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跑出剪接室一趟?靳扬明明不想管沈芝柔,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调转了椅子方向,一脸狐疑地望着沈芝柔已经消逝的背影。 不到两分钟,沈芝柔便回来了,靳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是剧组某个轧戏女演员的助理,她来找我拿一副耳环,那副耳环也连到女演员的别部戏,就在楼下的七号摄影棚拍。”明明靳扬没问,沈芝柔却还是交代了。 她就是觉得,靳扬淡淡飘来的那一眼,有疑问,也有对她学东西学到一半还跑出去的不以为然,逼得她不得不开口解释。 “为什么演员的耳环会在你这里?”靳扬挑眉问。 “因为她们常常忘记带,我试过叮咛助理,最后也是成效不彰……有时候,剧组晾在片场大半天只为了等连戏服装或道具,一次两次三次,我实在受不了,索性把容易忘记的小配件都收来了。” 收配件?靳扬走到沈芝柔的行李箱旁,蹲下察看她行李箱内那些夹链袋装着的,上面写标明场次与人名的耳环项链领夹与手表,心中感到又荒谬又无奈又好笑。 “你还真有勇气。”靳扬拿起其中一袋仔细观看,凉凉下结论。 “勇气?为什么?没有演员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吧?”沈芝柔不解地问。没有人怪她啊,顶多只有提醒她不要搞丢罢了。 “这对耳环,少说也要一、两万,还有这支表,你猜要多少钱?”靳扬瞧瞧这袋,又掂掂那袋。 “一、两万?”沈芝柔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副单钻耳环。 好吧好吧,她是看得出来耳环上那是钻,但是路边摊的水钻也是钻,她从没想过那是真的钻石,或许还是等级很高的那一种? “不要跟我说手表多少钱,拜托,谢谢。”沈芝柔将靳扬手上拿着的那一袋手表丢进行李箱里,一鼓作气将拉链拉上。 她现在明白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她拉这个行李箱拉进拉出了好几个月都不觉得重,而现在一旦知道了那些连戏道具的价值,竟连拉个拉链都感到压力好大。 她丕变的态度令靳扬情不自禁地想笑,却又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点,别搞丢。” “好,我不会弄丢的。”沈芝柔坚定地点了点头,将刚刚明明还无关紧要放在剪接室角落里的行李箱拖到脚边来。 靳扬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抛出一句—— “你得先学着不要相信别人。” “什么意思?”沈芝柔一顿。 “就是你字面上听到的意思,可以跟任何人保持良好友善的关系,但是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为什么?” 靳扬将方才从她行李箱里摸出来的一包夹链袋放进她掌心。 “就连我也一样。”她这么单纯,就像刚出社会时的他一样笨,不知怎地竟令靳扬感到有些烦恼。“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很很糟糕了,你竟然还不懂得防我,万一哪天遇到那种跟你称兄道弟的,不就掏心掏肺还帮别人数钱?” 吓!靳扬是什么时候把这袋项链拿走的?沈芝柔吓了好大一跳。 她怔怔地望着手中那袋应该也是价值不菲的项链,又怔怔地望着已经专注会萤幕钱的靳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头徒生一股暖意。原来靳扬人很好不只是她的推测,他是真的人很好,很好很好啊。 他教她看镜头,教她自保,现在甚至还教她提防别人……只是,他又抺黑他自己了,她不喜欢他老是拿他自己当负面教材,总觉得,他好像在自暴自弃…… 第五章 “发什么呆?这个镜头也写错了。”见沈芝柔迟迟没反应,而目光似乎又太过柔软,太过于灼热,靳扬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自在指了指手上错误百出的场记表。 “这个不是镜头十,是镜头九,沈芝柔,你没时间发呆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学的话就滚回家睡觉,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学!怎么不学? “我学,我学。”沈芝柔灿灿地笑开,眸中尽是感动与暖意。 虽然,沈芝青要她不要招惹靳扬,但是,她想,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靳扬了,而靳扬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她……既然如此,她向靳扬请教一些东西应该不要紧吧? 她侧眸偷望靳扬的侧颜,努力想力持镇定,却隐不去唇边荡漾的美丽笑意。 总觉得,她与靳扬的距离似乎近了一点,当场记的生活,有他的帮忙,似乎也越来越光明了。 为什么有人可以嗜甜嗜得如此要命? 靳扬双手盘胸地瞪着那位浑然未觉他的出现,仍犹自一边印剧本一边看剧本,甚至还一手拼命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的沈芝柔,心中第一百零一次如此发问。 上回他就已经亲眼见识到她喝玉米浓汤还要加一包砂糖与奶精的怪异举止,而她现在就连站在影印间里印剧本也要吃巧克力,这是这么回事?他连头皮都发麻了。 “这给你。”靳扬走到沈芝柔身旁,拧着眉头将手中的最后一集剧本递给她。 方才沈芝柔来找他索印剧本时他还没整理好,现下弄好了,也不知道他一时发什么善心,居然亲自拿到影印间来给她?早知道不要来的,他实在很讨厌空气中那股弥漫着的甜味。 沈芝柔正将巧克力放入嘴里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向靳扬,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谢谢。” 好甜,她一说话,甜味更甚了……靳扬很恶劣地试图在她因微笑露出的九颗牙齿中找出蛀牙,却挫败地发现她的牙齿洁白漂亮得很。 沈芝柔低头看看手中的零食,似乎觉得只有自己吃有些奇怪似地,举到靳扬面前,问:“你要吃吗?” 吃?吃什么?他方才一瞬也不瞬盯着的是她的嘴。 “你是蚂蚁吗?”靳扬撇掉某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答反问。 沈芝柔闻言一笑,她当然听得出来靳扬在嘲讽她连印剧本也要吃甜食。 几次相处下来,她对靳扬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他就像沈芝青说的,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但是,经历过上次的剪接室教学之后,她更知道靳扬没恶意,心软,而且人好。 “不吃这么甜,我撑不住。”沈芝柔回应。这好像是她从以前熬夜念书时就养成的习惯,特别倦累时,也特别依赖甜食。 她将最末集剧本放进影印机里,靳扬背倚着她斜后方的矮柜,看着她装订剧本。 本来,他有个念头想了想过去帮忙沈芝柔,转念,却又不是顶情愿,迟迟没有动作。他想,他帮沈芝柔的忙难道还不够多吗?例行的巡视片场,最后演变成送她去医院?帮剪接师代班,最后却被央着教她看镜头写场记表? 她现在不过是装订几十份剧本而已,她不需要他帮忙。 “你这么拼命,是为了不让沈芝青丢脸?”靳扬明明不想帮她忙,看着她眼下越来越明显的黑影,这问句却极为自然地跳出口。 “我姐姐?为什么?”沈芝柔愣了一愣,问:“你是指,大家都知道我是沈监制的妹妹,若是我在片场做不好,会很丢我姐姐的脸这件事吗?” 不然呢?靳扬翻了个白眼代替他的回答。 她在片场硬撑,在剪接室硬学,现在甚至还边吃巧克力提神边印剧本?她早该利用这些琐碎时间回家睡觉才是,若不是为了沈芝青,她是为了谁?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沈芝柔又问,微微偏首的神情看来有些烦恼。 她表现得很明显吗?若是她已经将疲惫表现得如此明显,那姐姐一定也会发现的。 她不希望沈芝青为她担心。 “我当然会这样想,你姐把你介绍给一堆人不是?”靳扬回话得理所当然。 他一直认为,沈芝青当初带着沈芝柔在电视台里介绍这个、引荐那位的举措,简直是像想把沈芝柔逼进死路。 他能谅解沈芝青想照顾妹妹的心意,却不苟同她的做法。 她在沈芝柔的身上贴上了她身为监制的光环与标签,若是沈芝柔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甚至想半途而废不当场记都不行了。 演艺圈小,电视台更小,什么人有什么状一定都告到沈芝青那儿去,就算不告状,背后的蜚短流长也少不了。 沈芝青那白痴,她的举动就像他父亲靳航当年一样,逢人便说他是他儿子,看!最后为他带来了什么?带来了一堆非议与比较,带来了一堆非要将他父亲从头到脚才过瘾的新闻! 沈芝柔看着靳扬总是一脸淡漠,却又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的脸,停顿了半晌之后,缓缓说道:“戏还没拍完,我还没有想到会不会让姐姐丢脸这件事,我是好累,不过可能因为现在还在蜜月期,所以还觉得拍戏挺有意思,累一点不要紧,我撑得满情愿的” 沈芝柔微微一笑,轻浅的笑容里却有一抹她自己才知道的不自在。 蜜月期咧?这部戏都拍了半年了,还蜜月期? “拍戏什么时候有意思了?”靳扬问,他又不是不知道剧组的生活,赶戏、抢景,三不五时还得蹲在路边吃便当,哪里好? 他觉得沈芝柔这么说,只在规避他方才问的,是不是担心让沈芝青丢脸才如此拼命的问题。他想,如果沈芝柔的回答是“是,他会奉劝她别这么傻。 “有啊,很多时候。”沈芝柔停顿了会儿,笑得很愉快。 “像前几天下大雷雨,我穿着雨衣,还得在小白板上包塑胶袋防水才能录板时,我想,如果我没来当场记,绝对不会有这种奇妙的体验;然后还有,某个男演员,老是喜欢在正式录时还咬着口香糖念台词,只要没被导演发现,他就好高兴……还有还有,我前阵子才第一次看见摄影师爬到厢型车上拍一个俯瞰景,摄影师好厉害,拿着那么重的摄影机站那么高,手还不能抖,然后——” “你说完了没?”无聊!沈芝柔的脸上的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真的很高兴似的。 这都是一些他在演艺圈打滚久了,早已感到不足为奇的小事,靳扬很没耐性地又白了她一眼。 “……说完了。”沈芝柔偷偷做了个鬼脸。 好啦,她知道,沈芝青说过的嘛!靳扬脾气阴晴不定、怪里怪气的,是她一时话多,没回答到靳扬想听的重点。 沈芝柔抬眸看向靳扬望着她的脸,仍是一脸喜怒难辨,幽深难测,像无风无雨,也像波涛暗涌,沈芝柔迎视他,敛眸,最后却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她是在跟靳扬打马虎眼吗?是打马虎眼吧?经靳扬这么一提,沈芝柔想,搞不好她或许真的是,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她的确是觉得拍戏现场那些所见所闻很有趣,但是,她也同样担心自己成为姐姐的包袱。她逼自己不要想包袱不包袱、累赘不累赘那些事,并不是因为她真的不这么想,而是因为她知道沈芝青不愿意她这么想。 她对于沈芝青有太多细微善感的心思,为什么靳扬能够看得出来她有几分勉强?是因为她真的拼过头?是甜食泄了她的底?抑或是因为靳扬与她有同样的遭遇? 不知怎地,有种天涯同是沦落人的念头在心底发酵,令沈芝柔向靳扬吐露出从未向人提起的秘密。 “靳扬,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很听我姐姐的话,也很希望自己不要让她操心,但是,我一直以来书都念得不上不下,更没培养出什么特殊的专长或兴趣,我跟我姐比起来,假若她是个天才,我就是根废材,我想努力一点,多一点,再更多一点,至少不要让她担心,这样行不通吗?靳扬,你觉得我太逞强了?” “是很蠢。”靳扬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深邃地凝望她。 沈芝柔笑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量力而为。”她知道,靳扬其实是在关心她,只是,明明就已经与他对望过好几次,这么直视他的眼睛竟还是令她心跳加速…… 真怪,都不能免疫的吗? 靳扬拿走沈芝柔已经装订好的成叠剧本,回身往影印室门口走。 “走了。”靳扬淡淡抛下一句。 “去哪儿?”沈芝柔一脸错愕地望着被靳扬挟持走的小山高剧本,匆匆忙忙把手上的最后一份剧本装订好,跟上他的脚步。 他把她的剧本拿走做什么?那时她明天要带到片场发的耶! “回家。”靳扬应道。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他累了,沈芝柔看起来也累了。 呃?回家? “哦,好,那剧本先还我,靳扬,你路上小心,再见。”沈芝柔在靳扬背后唤道。靳扬手长脚长的,要跟上他好难。 走在沈芝柔前方的男人旋足一顿,回眸,问:“你还没好?” “我好了啊。”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送你?” 我送你?我……?原来靳扬是要顺道载她回家? “好。”沈芝柔笑逐颜开。 仔细想来,这不是靳扬第一次送她回家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的心情却愉快得仿佛从没经历过如此大的快乐。 为什么他要送沈芝柔回家呢?其实靳扬自己也不太明白。 要说顺道,其实也不顺。要说他们两人有多深的交情,仿佛也没有,他觉得沈芝柔是他最不欣赏的那种女人典型,听话乖顺、纯美无辜,一副乖宝宝模样,但他却懂得她面对姐姐时的顺眼顺从与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心怜与心疼?丝毫不觉得她讨厌? 他想,他对待靳航的心情,与沈芝柔看待沈芝青是一样的。 他也努力过,想令靳航不对他失望,但是他失败了,并且败得很惨。 于是,或许有几分自暴自弃地放逐自己的意味,他将自己困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不屑别人对他的评价的同时也害怕别人对他的评价,深感自卑的同时也学会孤立自己。 “假若她是个天才,我就是根废柴,我想努力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至少不要让她担心,这样行不通吗?靳扬,你觉得我太逞强了?” 他觉得沈芝柔很蠢,但他明白。 他明白,一辈子都在追逐一个只想让别人不要担心的心安理得,好可怜,蠢得好可悲又好可怜,他与她同病相怜。 靳扬让沈芝柔坐上自己的车,跟上同样打开了后车门,让她坐后座。 沈芝柔什么也没问就上车了,一点疑问也没,对他的动作全然接受之外,神情居然还看起来很愉快。 白痴!她为什么不问他,他为何不让她坐前座呢?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他不习惯副驾驶座有人,也不喜欢别人肩碰肩地坐着,那样的距离太靠近,太亲昵,或许他可以在她的神情看来有一些受伤时,考虑要不要让她到前面来? 结果沈芝柔看起来却好恬适好安静,好怡然自得。 第六章 她没经过他的同意,擅自开了车顶小灯,便迫不及待地将最末两集剧本拿出来,仔细阅读,就像她忍耐了许久才终于可以看,就像她很享受不被他打扰的独处时光一样。 靳扬趁停红灯的空档从后视镜里偷瞧她,没发现自己唇边的笑意很浓,心口很暖。 车内的狭小空间里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巧克力甜味,是来自沈芝柔身上的吗? 她的嘴里也一样甜吗?吻她的味道,是不是也像他闻到的一样甜得腻人?她的笑容是甜的,呼息是甜的,阅读的神态也是甜,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暖黏腻的氛围。 这样甜美的她在作息不正常,时不时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剧组里怎么撑得住呢? 靳扬很不想承认,他方才竟然有一抹想为沈芝柔遮风挡雨的荒谬念头。 “啊……”身后悄悄传来一声讶叹,靳扬在后视镜里扬眸。 “结果是这样的?结果怎么会这样?结局竟然是这样?”沈芝柔一时激动,整个人往前挪到正副驾驶座的中间。这出戏,她原本以为不慎走错路的男主角向女主角道歉之后,女主角就会重新回到男主角身边的…… 用了三个“这样”?到底是怎样?镜子里的靳扬瞪了沈芝柔一眼。 “啊……”又是一声叹息,沈芝柔往后躺入椅背。 “好惆怅喔,这种开放式的结局……可是啊,真好,这样很好,女主角没有马上回到男主角身边,选择去实践自己的理想,过自己的人生,然后,最后,过了几年,两人又在最初相遇的地方重逢……”好有味道喔,余韵绕梁、丝丝入扣,好有意境。 靳扬在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重新转动方向盘,淡淡地说:“差点过不去。” “什么差点不过去?”沈芝柔不解地问,而后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句?她不是正与靳扬讨论剧本吗?那靳扬指的当然是剧本在电视台审议那关差点过不去。每出戏的剧本都是经过制作人、监制,与许多高层及编剧,反复开会修改通过的。 靳扬冷笑着说:“观众不喜欢这种东西,他们喜欢简单一点、直白一点、清楚一点,最好一下就真情告白、阖家团圆、全世界充满了爱、勇气、和平与希望的那种结局。” “哪会?我就很喜欢这种。”虽然有点错愕,但是,错愕过后又觉得很满足,“一样充满了爱、勇气、和平与希望啊。” 靳扬摇了摇头,“你不懂。”他说。 最后,是沈芝柔跳出来说,这是十点档,原本就不寄望有多高的收视率,挑战一下实验性的结局也未尝不可,才顺利说服了几个大头。 原本就不寄望有多好? 是啊,还真感谢没有人对他的看好,他才得以安排他最想做的安排。 编剧本来就不单纯只是编剧,编剧背负了电视台许多人的期望,有时很难写到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尤其是他,他父亲是靳航,父亲虽不干涉他,放手让他去胡搞瞎闯,但却会在意他的收视率,每集每分每秒都是斤斤计较。 他曾想过要迎合市场,想要讨好父亲,却无法违背内心追求完美的渴望,他可以写出一千一百种结局,心目中完美的一百分却只有他现在写的那一个。 “不懂就不懂吧,我很喜欢这部戏,也很喜欢这结局。”沈芝柔说,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上靳扬的,说:“靳扬,我觉得你很有才华。” 靳扬噗嗤笑了。“你懂什么叫才华?” “等你结局收视率破三时,你就知道我懂不懂什么叫才华了。” 十点档收视率破三?明明是他的戏,她却比他更狂妄? “那就拭目以待。”靳扬微微勾唇,眸中的光芒是沈芝柔从没见过的柔软。 “靳扬,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走进去。”沈芝柔在靳扬尚未转弯进她家小巷前开口。 “不必。”这么晚了,她从巷口走到家里还有一段距离,不安全。 “我姐姐快回来了。”还来不及想太多,这句话便溜出口。 靳扬本欲转动方向盘的动作一顿,问:“你怕沈芝青看到我跟你在一起?” “呃……也不是。”下意识想到姐姐要她别和靳扬走太近,感到来不及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也不是? 沈芝柔不知道,她这个欲言又止又为难的表情已经将她的意思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靳扬淡淡一笑,他原本还以为、以为总算遇到一个不怕他,愿意亲近他的…… 谁稀罕?他本来就不需要谁的亲近。 靳扬将轿车靠边停下,解开中控锁。“你下车吧。” 又来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受伤神情,拧得她不自禁心疼。 “靳扬……”沈芝柔想补偿什么似地唤。 “下车。” “靳扬,我不是那个意思。” “下去!” 沈芝柔双肩一垮,关上车门前,又俯身向靳扬说道:“我没有想为了任何人疏远你,对不起。” 没有想为了任何人疏远他?呵,靳扬手比了比沈芝柔后方,唤:“芝青。” 沈芝柔还没回身,行李箱便吓得掉到地上,靳扬在车内得意且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人、这人……沈芝柔感到一阵心虚的同时,又感到有几分想笑。 “靳扬,杀青酒你会来吗?”剩两集就杀青了,前几天她有听见制作人在讨论杀青酒的地点。 “怎么?”靳扬扬眉。 “我第一次参加杀青酒,觉得很好玩,希望那天能见到你。”这样可以稍稍澄清,她其实没有想疏远靳扬的嫌疑吗? “再说吧。”靳扬摆了摆手,又说:“把车门关上。” “……”沈芝柔听话地将车门合上,怔怔地望着靳扬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心口闷闷的,其实,她很喜欢跟靳扬在一起…… 他能明白吗? 沈芝柔不明白,为什么一出戏的结局可以这样说改就改,而且还是一个编剧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拿到剧本的导演说,这结局不太恰当,于是左思右想了一阵,最后会同了一堆人,在电视台老板靳航的同意之下,做了一些以收视率为前提的更动,剧组什么人都照会了,就是独独略过靳扬。 沈芝青说,一直以来,靳扬在风赋里都是想什么便做什么,想编就编,想导就导,甚至于连他后来不想导了,靳航也不勉强。靳航从没像这次般,甩儿子如此重的一巴掌。 沈芝青还说,靳航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但沈芝柔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她只感到纳闷不解与生气。 她像被迫参与一个集体背叛靳扬的计划,或许靳扬从没将她与他划分在同一个阵营里,但她就是感到不舒服,不舒服到今日靳扬真的没出现在举行杀青酒宴的餐厅,她失望的同时,更感到松了一口气。 “姐,我要先回去了喔。”十一道菜上到了第八道,如坐针毡的沈芝柔终于开口要离席。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孩子气,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她并不想跟这些人在一起——这些瞒着靳扬,默默地在他背后进行一个伤害他的计划的人。 “好啊。”沈芝青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你快回去吧,没几个小时好睡了,明天开工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沈芝柔还没开口,与他们坐在同一桌的演员与制作人便笑闹了起来。 “沈监制,你真的是长姐如母啊!芝柔都拍完了一部戏了,还会不知道开工要带什么吗?” “对嘛对嘛,有空烦恼妹妹,不如多担心自己,一直唠叨人家,当心嫁不出去。” “芝柔,来来来,敬大家三杯,恭喜你接到新戏,祝你明天开工顺利。” “好啊,谢谢大家,我明天开工一定顺利。”沈芝柔向大家微笑举杯,起身告别。 她只是个小场记,她当然可以提早离席,更可况,她还有正当理由。 她日前接到一部新戏,明早准时六点就要在基隆港开镜拜拜,工作人员们凌晨四点就得在风赋楼下集合,她想早点回来也是无可厚非。 “这阵子谢谢大家的照顾,那我走喽,大家再见。”沈芝柔很快地饮完三杯酒,拿着包包便离开举行杀青酒宴的海产餐厅。 才走到餐厅门口,她便看见靳扬的身影从他的轿车上走下来。 心口猛然一提,完了完了! 靳扬已经看见拍摄带了吗?还是他已经看到李师傅剪接好的大结局?他知道他的结局已经被改掉,改成了爱、勇气、和平与希望吗?沈芝柔突然感到好紧张。 “你这么早走做什么?”刚锁上汽车防盗锁的靳扬,看见沈芝柔正从餐厅里走出来时淡淡扬声。 “靳扬,你是来喝杀青酒的吗?”沈芝柔走到他身边,不答反问。 她太讶异靳扬此时的出现,也太害怕靳扬已经知道结局被改掉时的反应。 她猜想,靳扬应该还不知情吧?他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很正常,不像是要杀进餐厅里找谁算账或找谁发火的模样。 虽然明知道纸包不住火,再瞒也瞒不了多久,但假若靳扬直到现在还不知情的话,那么沈芝柔很希望他现在不要走进餐厅里,去成为人家的话柄,或是听见一些有的没有的消息。 能拖一时是一时,虽然她知道这个念头很荒谬,但她也想保护靳扬一点点,即使只是一点点也好。 “不然呢?难不成来找你的吗?”靳扬回话回得不疾不徐、语调平淡,其实,他还真是来找沈芝柔的。 他本意是不想来的,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只是想到这部戏已然杀青,而下回与沈芝柔合作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突然觉得今天来见见她也好,至少,沈芝柔说他的戏好,而且是很真心诚意的那一种。 “靳扬,我接到一部新戏,明天要开工了,凌晨四点就要在风赋楼下集合了。” 凌晨四点? 演艺圈里时兴算命,这一定又是哪个大师算出来的良辰吉时,靳扬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 “然后呢?”沈芝柔为什么突然跳出这一句?靳扬扬眉。 “说起来,我能这么快接到新戏,都是因为你有拨空教我看镜头、写场记表的功劳。”沈芝柔顿了一顿,喉咙因紧张心虚而有些干涩。 “我吃不惯里面餐厅的菜,如果,假如,你还没有吃过晚餐,又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饭,我们现在去吃饭,你陪我一起,就当作是我向你道谢,好不好?”拜托,说好,她真的不想靳扬现在走入那间餐厅里,她已经后悔当初邀约他来了。 “你凌晨四点就要集合,现在请我去吃饭,是嫌睡觉的时间太多?” “就当作我是吧。”沈芝柔点头再点头,毕竟她与靳扬接下来不同戏,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走吧。”靳扬调转了方向,旋身上车,忽略唇边那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有什么不好?本来,他就不是为了杀青酒来的。 两瓶。 不过是回转寿司店那种两瓶小包装的梅酒,沈芝柔喝醉了。 虽然靳扬不知道沈芝柔在杀青酒那摊已经喝了多少,但这样随便就能直探到底的酒量也未免浅薄得太可怜。 第七章 她很安静,酒品很好,不多话不傻笑,不喧哗不叫闹,更没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当年什么的,只是一上他的车,便安安静静地睡了。 沉稳的呼吸,匀净的脸庞,她身上淡淡的梅酒气息仍是甜的,她总是一身甜味,一派恬静。 靳扬想,他从前交往过几个女人,却从没遇过像沈芝柔这么柔顺,这么乖乖牌的类型。 他总以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或许应该要像沈芝青那样独立干练、明快果决,嘴巴上和他一样得理不饶人,却没想到他现在会与沈芝柔这个温顺到不行的搅和在一起。 搅和?靳扬为一时跳进脑海里的字眼感到怔愣。 这算搅和吗? 沈芝柔不过在他的车上睡了几个小时,他凭什么就觉得他们搅和在一起? 为了他舍不得叫她起床的那份柔软心思?还是为了他方才向沈芝青解释他与沈芝柔是如何从杀青酒餐厅离开,又去哪里用餐了的那份心虚? 怪了,他连她手也没牵,唇也没碰,他为什么要向她姐姐说明这个又澄清那个? “芝柔,沈芝柔。”靳扬唤她。 斜倚在后座的女人咕哝了一声,睡意犹浓。 “醒一醒。”靳扬打开车顶小灯。 突来的亮光令沈芝柔眯了眯眼,侧转了身子继续睡。 “开工了。”靳扬不轻不重的这句话却惊得沈芝柔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芝柔花了两秒钟看清楚靳扬的脸与搞清楚这里是哪里。 “我睡了多久?”完了完了!现在几点了?她怎么会睡成这样? 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印象还在旋转寿司店吧,而她现在在靳扬车上,窗外的景色是她家楼下。她睡了多久?靳扬一直待在车上陪她吗? “你剩下四十分钟可以上楼洗澡跟准备你要带的东西。”靳扬敲了敲车上的时钟,将她的手机递给她。“沈芝青有打电话给你,我替你接了。” “呃?”沈芝柔一顿,接过靳扬递来的手机。 “我跟她说我早上会送你进风赋。”省略了想让她多睡会儿那一句。“如果你没有打算要回家洗澡,至少得上楼把该带的东西拿下来。” 她怎么可能没打算洗澡?她全身都是酒味,好难受。 “谢谢你,靳扬,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不知道姐姐刚刚在电话里有没有为难靳扬?唉,等她今晚收工,不知道怎么跟沈芝青解释? “有时间道谢倒不如动作快点,我被你搞得整晚都没睡。”要不是舍不得吵醒她,又怕她来不及开工,他也不会这么狼狈。 “好。”沈芝柔动作敏捷地跳下车。 要怎么跟姐姐解释这件事等收工再想吧!她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不要再耽误靳扬时间。 沈芝柔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家大楼,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完澡,再收拾好东西冲下来。 一上车,一股熟悉的香气攫获她感官。 “拿着。”一个麦当劳的纸袋被塞进沈芝柔怀里。 沈芝柔微讶地望着靳扬。 靳扬抬眸望了她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迳自转动方向盘发动引擎,往风赋出发。 要说什么?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招牌灯一直在那儿发亮,他在车上闷得慌、 闲着无聊才去买的,有什么好说的?靳扬认真且沉稳地操纵方向盘。 三点五十八分,沈芝柔准时到达风赋大楼。 一条由前座置物箱翻出来的围巾、她的上车行李箱,与她本人,同时被拥有着琥珀色漂亮眼眸的男人推下车。 “基隆很冷。”男人说完这句,便迳自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沈芝柔微愕地看着手里的围巾,大脑停摆了好一阵才恢复运转,而后徐徐缓缓地将围巾绕上颈子。 软滑的布料上有靳扬的味道,渐渐暖热的温度由脖子蔓延至心窝…… 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受到他照顾了?沈芝柔愣愣地将麦当劳的纸袋打开—— 里面是一杯玉米浓汤,还有一包细砂糖与奶精。 靳扬竟然还记得她喝玉米浓汤的习惯? 沈芝柔在蒙蒙未亮的天色里望着远方,轿车早就开远,当然早就望不见了…… 她微叹了口气,心头酸涩的同时竟然感到有些想哭。 明明,靳扬就是个如此善感、骄傲且纤细的人,若是他知道他的剧本被改了,若是他知道他的结局被改了……他会怎么想? 她不敢想。 “什么?靳扬已经知道了吗?”当晚,与沈芝青同时到家的沈芝柔,无比惊愕地问。 “是啊。”沈芝青将手提包随手一丢,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也该知道了,最后两集早就剪好了,能瞒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下周就要播了。”虽然觉得她的老同学靳扬很可怜,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早上还在想这件事呢,竟然马上就发生了,沈芝柔心里有些难受,启唇又问:“那靳扬还好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没有,他还能说什么?”沈芝青摇了摇头。“他就一言不发地离开剪接室,整天都没再进风赋,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再进办公室?啊,芝柔,你说靳扬会不会以后就不来了?” “呃?”沈芝柔一顿,她怎么知道?但若是以后都见不到靳扬,都见不到他的话…… “喂,沈芝柔。”沈芝青将妹妹不知道飘去哪里的神智唤回来。 “嗯?” “你昨晚跟靳扬去哪儿了?” “去……呃,吃寿司。”唉,沈芝青刚刚还跟她聊天聊得像对姐妹,现在又变成妈妈了,沈芝柔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本来不是说要回家?” “我在杀青那间餐厅门口遇到他,所以……” “他找你去的?” “不是,是我找他去的,因为之前……”沈芝柔微顿,之前靳扬教她写场记表的事她没有告诉过沈芝青,那,现在要说吗? “之前怎样?”为什么她妹妹看起来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之前我去剪接室,李师傅不在……”沈芝柔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所以,我才跟靳扬说要谢谢他,请他吃饭……” “真看不出靳扬有这耐心。”沈芝青下了结论。 事实上,当靳扬昨晚告诉她,要让沈芝柔在车上多睡一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带沈芝柔进风赋时,她就已经很惊讶了,却没想到靳扬居然还教沈芝柔写场记表? 原来,靳扬与沈芝柔两人感情很好吗? “靳扬是很有耐心啊,而且他人真的很好,今天早上他还——”想起了早上那杯玉米浓汤,沈芝柔下意识地拉了拉脖子的围巾,话音一收。 今天清晨的基隆真的好冷,多亏了有靳扬的围巾,多亏了他…… 姐姐说,他看见他的结局被改掉了,还说他一声不响地走出剪接室。 或许、甚至、有可能,靳扬以后再也不进风赋了?她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与沈芝青聊天?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抛下靳扬不管? 看了下时钟,现在才晚上八点,还不算太晚,沈芝柔抓起随身物品便往门外冲。 “姐,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沈芝青拉住她。 “姐,我去找靳扬。” “找他做什么?” “去把围巾还给他。”沈芝柔挣开沈芝青的手,回身关上大门。 “沈芝柔!喂!”回应沈芝青的只有一阵急忙下楼的足音。 地址、地址……她有靳扬的地址。 沈芝柔跳上了计程车,将之前副导演印给她,方便她联络剧组大小事的工作人员名单翻出来,她记得上面有靳扬的地址。 她不知道靳扬在不在家,但是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门铃按到了第五声,深锁着的铁门打开,深芝柔对上一双看来有些狼狈的琥珀色瞳眸—— “靳扬。”她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 沈芝柔? “你来做什么?”靳扬的黑发有些凌乱,眼白布着些微血丝,发现来的人是沈芝柔的神情有些错愕,本就心情欠佳的口吻是绝对的没耐性。 “我来把这个还你。”沈芝柔将系的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递给靳扬。 “不用,你不要就扔了。”靳扬推回去给她,回身便要关上大门。 他心情很坏,不想陪任何人玩交换礼物或是你推我捡的游戏。 “靳扬,等等——”沈芝柔用毕生最快的速度与最大的力气抓住靳扬手腕,而后在看见他手背上的斑驳血迹时一怔。他受伤了?怎么会? “怎么?有事?”靳扬一脸纳闷地望着她捉着自己的那只手。 “靳扬,先别赶我,你还好吗?靳扬?你还好吗?” 嗓音急急切切,又是连续的三个问句。靳扬看着沈芝柔一脸着急模样,旋即会意出了什么,脸上又出现那种微讽且凉淡的笑。 “沈芝青又跟你说了什么?你想来看什么好戏?”想必是他今天从风赋里不快走人的事传进她耳里了吧? “我不是想来看好戏,我担心你,靳扬,你还好吗?你的手怎么了?” 担心?靳扬想笑。 “我不需要人担心,你看见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靳扬,你不好,你的手在流血。”沈芝柔指了指他手背,为什么他看起来浑然未觉的样子? 他做了什么?捶墙吗?还是摔东西?他是右撇子,右手受伤很不方便的。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用右手写画着东西…… “不用你管!”靳扬将她的手拍开。 这是做什么?他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同情心。他已经够惨够狼狈了,为什么沈芝柔选在这时候来招惹他? “靳扬,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至少让我帮——”沈芝柔七手八脚地从口袋里想翻出手帕或是卫生纸。 “我不要人帮我!”靳扬大声咆哮,盯着沈芝柔看来不知是被他吓到还是感到挫折的神情。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女人一直用着那种莫名其妙的,觉得他好可怜、好同情他,或是好想帮忙他的眼神望着他,从认识到现在都是,一直都是。 哈哈哈!难怪她昨天硬拉着他离开举行杀青酒宴的餐厅,难怪她突然扯出什么要向他道谢那套说词,拉着他去吃回转寿司。 她是场记,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剧组背着他改掉了故事结局,她甚至还亲自参与了拍摄! “看我像个白痴一样,很过瘾吧?”越想越不堪,靳扬怒极反笑。 “你重印剧本时,一定觉得我很蠢吧?什么收视率破三?什么编剧?什么剧本?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沈芝青叫你离我远一点?因为我很落魄,因为我很废,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砰!靳扬重重的一拳搥向玄关的彩绘玻璃。 哗!整片装饰用的玻璃应声碎裂。 沈芝柔现在知道他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她只希望靳扬家里装饰用的彩绘玻璃不要太多。 “靳扬——” “你回去,我现在不想理你。”靳扬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这人、这人……他气她就算了,至少也该懂得照顾自己,沈芝柔突然觉得好生气,她不是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看他糟蹋自己的。 她气冲冲地跑向前,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靳扬的手往屋内拖,找了个最近的水龙头冲洗。 靳扬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将手抽回来。 第八章 “你应该好好照顾你的手。”沈芝柔瞪他。 “我为什么要?” “你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要?他要一只毫无作用,一无是处的手做什么? 今日受到的挫折令靳扬回想起极度不愿回想的往事,旧口加新伤,令他痛上加痛。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我爸,却还要在我爸的公司上班吗?”靳扬忽然开口,没等沈芝柔回答,便接着说下去。 “我从前写过一部戏,在我还没出道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找了某间制作公司,将我的剧本拿给他们看,那个制作人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直告诉我这戏不行,没市场也筹不到资金,我以为我还太浅,没想到放弃了那份剧本的八个月之后,便看到那部电影上映。” “啊?”沈芝柔花了好几秒钟才听懂靳扬说的话,双眸不自觉瞠圆。 他的剧本被偷了?那间制作公司剽窃他的剧本?他们把他的创意拍成电影,甚至还上映了? “当年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新人,更可况这件事没有证据,有谁会相信我说的话?我甚至不敢让我父亲知道这件事。”靳扬笑了,琥珀色的眼神却看起来好沉,唇边的笑容极度自嘲。 “我以为我在我父亲的公司至少会好一点,结果并没有,我的事业一塌糊涂,人生一败涂地,现在竟然连我的故事结局都没有办法决定……好了,你看够我的蠢样了没?你若是笑够了就可以走了。” “靳扬——” “走!滚!你听得懂吗?滚!”所有的忍耐与不满都已经到达极限,一本凌空砸来的剧本往沈芝柔背后的墙壁飞去。 “反正我注定是个失败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需要这只反正写不出好剧本的手!”能摔的便摔,能砸的便砸,漫天飞舞的白纸,那是他不被尊重且不受重视的心血,有什么好珍惜,有什么好留? 他的自暴自弃却扔出沈芝柔一汪眼泪。 “靳扬,你别这样。”沈芝柔抱住他,不让他继续破坏任何东西,也不让他继续自戕。 “我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可怜你,靳扬,你不是失败者,我喜欢你的剧本,也喜欢你导的戏。你知道吗?我有去跟李师傅借你以前拍的资料带,我觉得你运镜的方式很特别,你写的对白我也——” “回去吧!”靳扬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听见多可笑的事情,像沈芝柔的多费唇舌有多徒劳无功。 “你回去吧,你姐姐不会喜欢你待在我这里。” 靳扬拿下她环抱他的手,唇边的浅笑依旧是浓浓的自嘲与自厌。 “不要。”沈芝柔试图再抱他抱得更紧一点。“我喜欢你,靳扬,我不走,我喜欢你。”说出她内心最忠实的想法,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多温暖他一点吗? 她喜欢他,她不想离开他,她常常想着他,拍戏的时候、下戏的时候、写场记表的时候、喝玉米浓汤的时候,围着他围巾的时候…… “你喜欢我什么?”好笑!靳扬将沈芝柔推开了些,狠狠迎视她不知为何哭得泪水涟涟眼神。她哭什么?他才是真正想哭的那个人! “沈芝柔,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我有多潦倒吗?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你还没——”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喜欢你,靳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沈芝柔死命地环抱他颈项,在他耳边喃喃重复这句。 她很喜欢他,至少,还有她很喜欢他,这样不行吗?这样还不够吗? 她的泪贴着他,近在耳畔的呼息抵者他,她喃喃着想令他相信什么,柔软的身体想传递什么温暖给他,靳扬觉得好无奈又好可笑。 “你就大老远跑来这里对一个没用的男人投怀送抱?走吧,快走!还是你要我打电话叫沈芝青来接你?” “不要,靳扬,你别赶我,我不走……”她好难过,她不想抛下他,他没有掉眼泪,可是她却觉得他在哭。“投怀送抱也好,你说我什么都好……” 沈芝柔踮起脚尖,泪眼朦胧地寻找他的唇。 她想给他什么,多一点、再多一点,假若可以温暖他或是安慰他的话,假若需要奉献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么?靳扬不可置信地感觉那份渡进他嘴里的甜味。 她在吻他,他当然知道,热切的、生涩的、充满芬芳与甜蜜的……她究竟想给他什么?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此刻如此需要? “你自找的,沈芝柔。” 靳扬仰起她的脸,以比她急切一百倍的姿态吻上她。 吻。 怎么可能就只是吻? 靳扬将舌喂入她,汲取她唇间的芳美,尝到他毕生以来首度不感到排斥的甜味。 她很甜,她的确是甜的,抑或是他的喉间全是苦味涩味,于是更迫切需要她与他全然不同的味觉。 他吻她,湿润她的唇,缠裹她的舌,以一个强悍且不容拒绝的力道入侵她感官,霸占她的知觉。 沈芝柔环住他的颈,毫无迟疑地迎合他,全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吻,学他的舌一般与他交缠,放纵他的大掌在她的身上亲昵。 靳扬将手探入她衣摆,抚触到的肌肤触感是如此稚嫩暖滑,娇软盈润的女体透着馨香,渗入他心脾,鼓噪他情欲,摧毁他本就因怒气所剩无几的自制力,令他没有太多余力怜香惜玉。 这是她默许的,是她自己送上门来跳进他怀里的…… 靳扬将沈芝柔放躺在他素来独眠的大床上,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卸除两人身上的衣物。 他吮吻她的颈子,攫住她胸前的饱满,柔嫩细白的肌肤不经碰似的,只要他一经过便产生深浅不一的红痕,加深他想狠狠侵略的渴望。 靳扬咬她,咬她漂亮略瘦的锁骨,一路往下吮舔至她丰满的乳肉,含住她顶端玫瑰色的嫣红,以唇舌巨细靡遗地来回巡礼,将她胸前吻得一片莹亮,留下细细碎碎轻唤的吻痕。 这里也是甜的……她嘴里口里,身上每一寸他吻过的肌肤都是甜的,那么这里呢? 分开沈芝柔双腿的力道几乎是蛮横不容拒绝的,靳扬将她的腿架在他肩上,亲吻她柔软的覆毛处,以指拨弄的同时,也贪婪地将暖舌喂入,而后听见她呜咽如猫般的柔弱低哺。 “靳扬……靳扬……”沈芝柔唤他。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轻声唤他,没有推阻,没有拒绝。 …… 沈芝柔点头,又摇头,听不出来究竟是喘息还是叹息,每口呼吸仿佛都吸不到氧气,不知所措,无可依归,在从没到达过的情欲之海里浮沉,唯一能做的仅是牢牢地攀附他,跟随他的带领。 靳扬一次又一次加深进入她的力道,一次又一次在她体内冲撞,感觉她吞吐他、吸附他,娇嫩又生涩地包裹他、接纳他。 经历几次全然抽出又直探到底的捣弄,他再也忍受不住,放纵自己稍嫌粗鲁的加快节奏,强悍且灿烂地喷射在她体内,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芝柔,好乖……”仍在她体内的男性器官舍不得离开她,若有似无地微微勃顶。 沈芝柔全身沁满薄汗,凝定在靳扬琥珀色眼珠上的视线朦胧迷离,大口呼息,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靳扬亲吻她嫣红的脸颊,在她耳边淡淡扬笑之际,不知为何却感到鼻头发酸。 明明洒在她体内的是他,为什么他却觉得是她流进他的心,为他躁动不安的心带来宁静? 究竟是他占有她?还是她占有他? 他的心灵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般感到满足过。 疲惫至极地睡了一会儿,靳扬朦朦胧胧地从床上睁开眼。 沈芝柔冲进他屋子里的记忆片段回流至他脑海,他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位,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又抬眸望向床边的闹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沈芝柔回家了吗? 随手套上了件长裤,上身赤裸地走出房间,靳扬才走到客厅,便看见沈芝柔在整理地上的一片狼藉。 被他砸毁的玻璃片已经清理干净,她正在收拾那散乱的成堆剧本,微鬈的发尾湿漉漉地带着水气,却仍穿着同一套衣服。 她沐浴过了?却舍不得吵醒他跟他借一套衣服?他当然没有女装,但至少他能借她一件浴袍,也好过穿着被他弄得凌乱不堪,满是皱褶的这一件。 “别收了。”靳扬站在她身后道。 沈芝柔微讶转身,视线对上他光裸结实的胸膛,脸上的表情看来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快好了。”她匆匆忙忙地别过眼,继续分集分场照顺序堆叠地上那些剧本。第一集、第二集…… “你有胆跟我上床,现在却没胆看我?”靳扬略微无奈地道。 她是怎样?想当作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是……”好吧,其实是,沈芝柔叹了口气,不再辩驳。 这么说吧,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靳扬表白,也从没想过会跟他有进一步的关系,她的暗恋似乎才刚刚萌芽,怎么突然就走到上床这一步? 别说她自己无法接受了,她更不明白靳扬是怎么想的,一时之间当然无法面对他了。 沈芝柔抱着一堆剧本起身,扬眸迎视靳扬的眼,轻轻地抛下一句。“我要回家了。” 靳扬走到她身前,微微按住她颈上的一个青紫色吻痕。 “你回去之后要怎么跟沈芝青交代这个?”用他的围巾遮掩? 沈芝柔不自在地顿了一顿,拉高根本掩不住的领口。 “等被问到时再想。”其实,方才沈芝青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她都因为心虚而不敢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姐姐,她为什么会在靳扬家待这么久的问题。 回家之后,她要怎么跟姐姐交代呢?她该说什么呢? 唉,就说好女孩难惹,靳扬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 沈芝柔现在为难的眸光就仿佛他是她这辈子最大叛逆,而她姐姐甚至还是他的大学同学。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要跟你交往。”靳扬忽然对着沈芝柔道。 他是没想过,更可况他后来亲眼看见沈芝柔明明与他在一起,却又怕被沈芝青发现,有意与他划清界线时,更是想也不敢想。 沈芝柔将剧本放到茶几上的动作一怔,反应慢半拍地看着他点头,又点点头。 她知道,靳扬说过的,他说女人要跟他上上床他奉陪,博同情就免了,他还叫她少拿些情啊爱的往他身上套。 她本来就没有想拿什么情爱往他身上套,她……嗯,反正是投怀送抱,她是自找的,她只是很想安慰他而已,听见靳扬这么说,她心里是有种莫名的酸涩,却不意外。 “我知道了。”沈芝柔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包包。“好晚了,靳扬,我要回去了。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叫车。” 知道?她知道个鬼?她知不知道她现在笑得很丑? “我爱送谁就送谁。”靳扬抓住她手腕,手下的触感令他微微一怔。 这么纤细脆弱的骨架,他刚才一定弄得她很疼…… 沈芝柔疑惑地望着他。 “我是没有想过身边该有谁,不过也不讨厌你留下,做就做了,没有办法当作没发生,就算你想也不行。” “啊?”他的意思是什么?她怎么越听越不明白,沈芝柔眼中的疑虑更深了。 第九章 “总之你今晚留下来,我明天再送你去剧组,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何必牺牲睡眠时间跑来跑去,至于沈芝青那边,我会跟她交代。” 交代什么?他不是已经说没有要跟她交往了吗?这意外的一段应该不需要跟姐姐交代吧?沈芝柔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姐姐知道她与靳扬上床了会怎么想? “靳扬……我得回家,我开工要用的东西都在家里,就算我今晚不回去,明早也是得回去一趟。” “那就明天早上再回去。” “……”这…这要她怎么说呢?她能说她怕她留下来,沈芝青会不高兴吗?若是她真的说了,会不会又换成靳扬不开心呢? 沈芝柔想了想,最后面有难色地开口,“姐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沈芝青什么?反正她以后也会是一个人,我会替她照顾你。”靳扬不开心地扬眉道。 沈芝柔刚才来找他时明明还一副担心他担心得要命的模样,现在却开口闭口都是沈芝青,就连他说没有想过要与她交往都不介意,她究竟把他摆在哪里? 她会不会真的因为沈芝青反对就不跟他在一起? “总之你少给我来不认账这回事,你要是敢跟沈芝青撇清你跟我的关系,我就把里面那条床单拿给她看!”靳扬神情阴狠地撂下狠话。 里面那条床单?床……?沈芝柔的脸瞬间爆红。 “你到底在说什么?”沈芝柔不可思议地道。 “随便你有没有听懂,反正我说完了。”靳扬双手盘胸,蛮横地说。 她到底要他说得多清楚?他已经表达得够明白了,他想跟她在一起,这样她还听不懂吗?亏他在教她写场记表时还有几度觉得她很聪明。 “靳扬,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替我姐姐照顾我?我已经够大了,我不需要人照顾,而且,你又说要跟我姐姐交代,究竟是交代什么?”他说他没有想过要跟她交往,又说他以后会照顾她,不准她撇清与他的关系……他说了很多,但是她却连一句话也没有听懂,他究竟想跟沈芝青说什么? “就说我上了你,你以后归我管。”靳扬邪恶地挑眉一笑,耐性终于见底。 “你……”沈芝柔美目瞠圆,真不敢相信他会如此恶霸。 “你不想留下来我就送你回去,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沈芝青,跟她说我们——” 靳扬一把抄起桌上的电话。 “喂!”沈芝柔难得跟他缠夹起来,总不能真让他打电话去跟姐姐说那些有的没的吧。 一阵混乱,七手八脚,最后她被靳扬整个人按在沙发上。 “芝柔,我是认真的。”靳扬俯在她上方喘息,这么扣着她,他几乎感觉到腿间的那把烈火再度复燃。 “什么认真的?”跟沈芝青说他上了她吗?这什么措辞……沈芝柔同样娇喘吁吁。 “你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 “……”这样跟交往有什么两样? 沈芝柔心中模模糊糊的有这感觉,却又不敢开口提及,只觉得靳扬这人真是莫名别扭。 他宁愿说话气她,也不愿意说想跟她交往,只愿意语焉不详地说什么照顾…… 这什么跟什么,她竟然心中微微泛甜? “你自己选,你要我现在送你回去?还是明天早上?” 有哪个选项能选?今晚留下来过夜,姐姐会不高兴;现在回去,靳扬又说要打电话给姐姐说些有的没的?这男人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你想要我留下来吗?”沉默了会儿,沈芝柔最后决定把问题抛回去给他。 “你一定要回去吗?”把问题丢回去谁不会? “我一定得回去,我已经出来够久了。” “不留就不留,谁稀罕。”靳扬不悦地翻身坐起,回房随便套了件上衣,又拎着车钥匙走出来。 他送她回家,她怕被她姐姐看见;他跟她上床,她怕被她姐姐发现,就连威胁她也没用…… x的!越想越不爽!他改天一定要告诉沈芝青,她妹妹不是她一个人的!靳扬心里如是想。 沈芝柔看着靳扬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微叹了口气,决定在她回家之前,先与他谈谈那个令她跑来这里的原因。 她停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探问:“靳扬,你以后还会进风赋吗?” 靳扬睐她一眼,“你管我?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他怎么知道?他只觉得很烦很烦,很心浮气躁,却还拿不准主意。 沈芝柔将方才放在矮几上的某叠剧本拿到大腿上,轻抚过有些皱褶的封面,话音柔软地说:“我是要回去的,但是靳扬,在我回家之前,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靳扬,我跟你说,这部戏,我学生时代看了至少三十次,这不是恭维,我以前也不知道是你拍的。” 哪部戏?靳扬垂眸望了一眼她拿着的剧本,而后对上她眼神,依然选择保持沉默。 沈芝柔盯着他,微微一笑,浅浅又道:“李师傅拿你拍过的带子给我看,我发现这部戏编导是你时还惊讶了一下。当时啊,看戏就看戏,哪会留意编剧是谁?导演又是谁?靳扬,我跟你说,我刚刚在地上捡到这份剧本时好高兴,忍不住又拿起来翻了一、两集。” 靳扬望着她沉默了许久。 这部戏他当然记得,并且印象深刻,这是他曾经最引以自豪的代表作,两条看似全无关联的故事主线最后在结局时交会,成就了两名主角截然不同的命运。 “抄袭。”靳扬最后淡淡地抛下这两个字。 “什么?”沈芝柔没有听懂。 “他们说我抄袭。”淡淡的笑容重新在靳扬唇边出现。 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最后在媒体不停的比较与放大解读下,绘声绘影地形容,几乎每个画面都有他父亲靳航的影子。 他一直不愿回想这件事,为什么现在却能与沈芝柔侃侃而谈?是因为她已经见过他最失控与最落魄的模样,恰好能够成为他倾泄情绪的出口吗? “为什么?”沈芝柔不解地问。她当年的确有看戏,但却没有追踪媒体对于该出戏剧的评价。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运镜的方式?也或许是男主角说了‘我爱你’之后同样被打了一巴掌?”靳扬耸了耸肩。 “所以呢?所以你之后就不想导了?”如果会这么被放大检视,那么靳扬放下导演筒实在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那时才几岁?也许他正意气风发,也许他正准备大展鸿图,结果他每一个镜头与桥段都被拿来与父亲过往的作品比较。 这太不公平了,靳航写过、导过多少戏啊,他们会不会对靳扬太苛责? 沈芝柔突然好佩服又好同情靳扬。 如果是她遭受到这种对待的话,她也许能整个电视圈电影圈都不想待了,而靳扬能直到现在还在风赋里当编剧,一定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件事吧? 只是,跟编剧比起来,靳扬会不会其实更喜欢当导演呢? 导演是整出戏的灵魂,主宰了整部戏的节奏,或许,会不会其实……靳扬只是因为导演一向比较受注目,而他已经再不愿意让别人论长道短,所以才宁愿当个编剧躲在剧本之后? “芝柔。”靳扬突然出声唤她。 “嗯?” “我与我的父亲有个协议。” “什么协议?” “有一天我要自己出来开工作室,像外包的制作公司一样,提供电视台自制的戏剧,或是为电视台量身订做戏码。” “嗯,那很好啊。”那为什么他现在还待在风赋里?沈芝柔蹙眉。 靳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 “不是资金不足,芝柔,这些年下来,其实我累积不少的人脉与存款。” “那是为什么?” “我父亲希望我自立前,能够先排出一部让他认可,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当年我一口答应,我以为很容易,也以为我可以。” “……”然后呢?然后已经不需要再问,沈芝柔难过地垂眸。 接着他面前的便是一连串的挫折,剧本被窃,编导的作品被指控抄袭……再到现在电视圈的不景气,结局的被更改…… 靳扬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奋斗?他载浮载沉、苟延残喘,早已经不知道奋斗的目标动力在哪里?想起他方才又怒吼又摔东西,沈芝柔却赶也赶不走,还傻傻地抱着他掉眼泪,靳扬心中对她的怜爱与心疼更甚。 至少,还有一个人就这么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话,承载他的怒气,听他倾诉他的失意,令他觉得他还值得一点爱。 “靳扬……”他脸上那份想极力掩饰的受伤神情令沈芝柔不自禁伸出手握住他的。 靳扬对她笑了笑,悠悠地说:“创作人应该有创作人的骄傲。” 被窃的剧本拍出来的,便不是他的作品;被更改了结局播出的戏,便不是他的戏码;同样的被指控为抄袭的心血,也令他感到心痛。 他什么都没有,至少,他还有他的骄傲与他的风骨。 靳扬短短的一句,却说明了他所有的想法,也道尽了他所有的不甘与委屈。 沈芝柔望着他看来迷惘却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心中空空洞洞,不自禁为靳扬感到心疼。他的愤怒她见过,而他此时的绝望她也明白。 “既然摆脱不掉,那可以干脆陷进去吗?”沈芝柔倏地开口。 “什么?”靳扬一时之间听不懂沈芝柔在说什么? “他们要比,能不能就让他们比得开心?”沈芝柔试探性地问道。 “反正横竖都会被比较,靳扬,你有想过吗?如果干脆改编你父亲的经典作品呢?以前媒体老爱找你与父亲的相似,那这回索性拿回来同样的素材让媒体找不同。靳扬,你觉得呢?这样行得通吗?” 改编他父亲的作品?行得通吗?靳扬一愣,接着沉吟思索了好半晌。 他是有想过,但是念头朦朦胧胧的,一直没有具体成形,现在沈芝柔一提,他脑中的画面却更具象了。 该说沈芝柔是个电视新鲜人,具备了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吗? 好,很好,他琥珀色的眼神变得兴奋深沉,微微一笑,牵动右颊漂亮的梨涡。 那就陷进去吧!他喜欢沈芝柔的提议。 “姐……我回来了。”当沈芝柔打开自家大门时,沈芝青正一脸铁青的做在沙发上等她。 “怎么这么晚?” “因为……唔……我跟靳扬聊了一下,他情绪不太好……” “他情绪不好关你什么事?为什么没接手机?”沈芝青不悦地应。 她是知道沈芝柔喜欢靳扬,之前杀青酒时,她就隐隐约约略有所感,直到沈芝柔为了靳扬冲出家门时,她便更加确定。 只是,为什么是靳扬?转念又想,若又不是靳扬呢? 靳扬的前途堪虑,但是至少经济无虞;性情说不上好,却也不算太坏。 既然如此,她的心情为什么还这么坏?是因为她一直与沈芝柔相依为命的缘故吗? 她不信任靳扬,正确地说,她不信任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能照顾好她妹妹。 谈恋爱有什么好?她有那么多的朋友与同事都在失恋,如果靳扬有一天让她捧在手里的妹妹受到毕生首度的情伤,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靳扬,即便他是她老板的儿子,引荐她进风赋的贵人也一样。 第十章 “我今天在片场把手机调成静音,忘了改回来,所以没听见。姐,对不起。” 咦?电话呢?沈芝柔摸了摸口袋,空荡荡的,落在靳扬车上了吗? “手机掉了?”沈芝青察觉了她细微的动作。 “可能掉在靳扬车上,他应该还没走远,我下去看看。”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旋身走向玄关,拉开大门。 沈芝青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枚青紫色暗影。 “芝柔,你过来。” “嗯?”再度拉了拉领口。 “这是什么?”沈芝青把她的领子翻下来,她越是遮遮掩掩,她越是看得清楚。 “这个……唔……”沈芝柔尚未回话,便被上楼想还她手机,却看见沈芝青正在拷问犯人的靳扬一把拉到身后去。 他不知道沈芝青究竟在不高兴什么?是因为沈芝柔太晚回家,还是因为她与他上床?总之,沈芝青这个脸色与这个口吻是绝对百分百带着怒气。 “喂!有什么不高兴你冲着我来就是了,跟她没关系。”靳扬像母鸡护小鸡般地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沈芝青原就不佳的脸色更铁青了,而沈芝柔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才启唇想说些什么,姐姐却比她先开口了。 “芝柔,你过来。”沈芝青缓缓说道。 “好。”沈芝柔向沈芝青走去的脚步被靳扬拖住,箍紧她的铁臂说不放就是不放。 “喂!她现在是我的,你要打要骂都得经过我同意。”实在不能怪靳扬有这样的猜测,他认识沈芝青这么久,从没见她如此怒气腾腾过。 “我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沈芝青面色不善地回。 “上了床就是我的。”靳扬斩钉截铁地答。 这是什么对话?沈芝柔简直想捂额求饶。 她此刻终于真正意识到,与靳扬缠夹起来是多没有好下场,虽然靳扬是护她心切,但他现在跟姐姐这样说,和他说他上了她有什么不同? “靳扬,姐姐很疼我,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没事,你回去,时间好晚了。”赶在沈芝青发火前,沈芝柔将随时可能变成更大乱源的男人推出去。 “办不到。” “那,你先去楼下等我,我跟姐姐说完话就下去。” “好。”随便,哪里都好,只要先出去就行,沈芝柔将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推出去。 他才不是怕沈芝青,他只是不想令沈芝柔为难。 靳扬离去前望了沈芝青一眼,示威似地在沈芝柔发心吻了一下,没有人能欺负他的女人,就是他女人的姐姐也一样,宣告意味十足。 沈芝青怎么会不知道靳扬的意思?不悦的颜色又眯了眯。 靳扬离开之后,沈芝青劈头就问—— “你跟靳扬上床?”直接切入主题。 沈芝柔僵硬了会儿,而后略感不安地点了点头。 说谎吗?她又不会……既然姐姐问了,靳扬也说了,她就只好承认了。 “你安慰男人安慰到床上去?” “我……”沈芝柔百口莫辩。 她真不该让她出去的!虽说这年头上床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但是……沈芝青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 她真的不认为靳扬是个好对象,但是,靳扬此时的反应似乎又比她想象中好一点,至少,他没有睡了她妹妹不认账,反而选择来向她叫嚣。 从这个角度想,至少靳扬还有把沈芝柔当一回事。 “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那是你的事,是你自己的决定。”沈芝青纵然不高兴,最后仍是如此不情愿地开口。 她还能管什么?沈芝柔都已经二十几岁,就连经济也开始自立,她还能保护她多久?她现在只希望沈芝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芝柔有些意外听见沈芝青这么说,扬眸望着沈芝青的神情充满惊愕。 她以为沈芝青至少会念一下,说靳扬不是一个好对象,又或是她不该这么荒唐之类的。 “姐……”沈芝柔呐呐开口,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沈芝青叹了口气。 “芝柔,爸妈过世之后,我只剩下你了,你知道吧?” 沈芝柔点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若不是因为她们只有彼此,姐姐不用这么辛苦,她也不用如此倍感压力。 “你要跟谁在一起我管不着,总之不管怎样,你要好好的,姐姐永远在这里,你知道吗?” “姐……”沈芝柔只能点头又点头。 为什么她明明只是跟一个男人交往,却仿佛有种抛下姐姐的罪恶感?压得她胸口好沉重。 “好了,你知道就好,让靳扬也早点回去,他若是对你不好,我不会跟他善了,就这样,我累了,我要睡了。”沈芝青说完之后,迳自旋身回房。 沈芝柔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沈芝青离去的背影,说不清楚此刻心头的感受是如释重负,还是益发沉重? 她在谈恋爱。 有这样的踏实感,是来自于靳扬出乎意料的体贴。 沈芝柔出五天外景,住在万里一家颇具盛名的度假饭店。 这间饭店赞助了她的剧组,接下来要拍摄的几集在此间饭店内都有十分吃重的场景与戏份,饱含了许多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与游泳池、健身房的取景,算是置入性行销的一种。 虽说工作人员住的房间不差,便当也不算太坏,但是连续吃了三天同样菜色的便当,被困在一间除了工作才能离开的房间,沈芝柔的心情有点闷。 没想到靳扬竟为她带了麦当劳来。 “咦?”沈芝柔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她饭店门外的男人。 她现在知道靳扬方才为什么在电话里说要买彩券,没灵感想号码,教她报出房号了。 “我闲着无聊,就开车来了。”靳扬将麦当劳的纸袋往她桌上一搁,瞥了一眼桌上那个她两小时前在电话里说吃不下的便当。 拍戏本来就很累,伙食本来就不好,他怎么会不晓得?沈芝柔没有向他抱怨,但他怎么可能会听不懂她在电话中那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你吃吧,别理我,我忙我的。”靳扬将带来的笔记型电脑往床边一放,拿出饭店摆在床边矮柜上的纸笔。 他坐在床沿专心地写着些什么,偶尔拧眉思索的神情看来极度认真。突然跑来万里就不在他的计划内,但他得完成计划中的进度。 这样算什么闲着无聊?他明明还在工作……沈芝柔微微一笑,无法将视线从靳扬身上移开。 她现在知道靳扬的习惯,他喜欢在纸上记录分集分场的大纲,或使灵光一现的场景、人物与对白;他惯于在白纸上整理脑中凌乱的想法,但是正式的企划书与剧本,却一定得对着电脑才写得出来。 她着迷于他认真的神态,凝住的侧颜,琥珀色瞳仁中的点点星芒,与他的才气。 才气,是,才气! 她想靳扬自己一定没发现,媒体总喜欢谈论他,总喜欢拿他与靳航相比,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来自于他掩盖不住的锋芒。 剪辑室的李师傅告诉她,其实靳扬曾经拍过几部拿了金钟奖的纪录片,甚至还写过几首脍炙人口的歌词,只是因为纪录片与戏剧相比之下较为冷门,所以少有人提及。而靳扬本身又太执着于超越父亲的成就,也完全不把这回事看着眼里。 李师傅还说,靳扬能编能导,甚至就连剪接也能玩上一、两手,是个很难得一见的全才型电视人,可惜啊可惜,靳扬差就差在临门一脚的际遇,也差在他是靳航的儿子。 靳航希望他往市场走,靳扬偏偏就反骨不愿这么做。 李师傅说,这对父子也真是的,既然靳扬媚俗媚不彻底,父亲干脆睁只眼闭只眼,让儿子走艺术家路线去当个小清新也就算了,否则两人这么僵持着不上不下,埋没好好一个人才多亏? 瞧!陈绮贞不是也好好唱歌唱了好多年吗?为什么硬要逼她当蔡依林呢? 李师傅的比喻让沈芝柔在剪接室里大笑了。 对于电视,她才刚接触不久,但她隐约能感觉到靳扬的戏与别人不一样,他的镜头很特别,剧情也别出心裁,更重要的是,她听得懂李师傅口中的惜才与惋惜。 转念一想,又如果、假若靳扬已经功成名就飞黄腾达,那陪在他身边的还会是她吗?他的外型本就讨好,届时恐怕有很多女人想爬上他的床,也许他会嫌弃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场记? “你看够了没?”不知何时已把纸笔放下的靳扬,出声问已经望着他出神许久的沈芝柔。她在想什么?脸色忽明忽暗的。 “……”这要她怎么回答?她要怎么跟他说她在想什么?又怎么可能看够他? 沈芝柔微微红了脸,低头把嘴里那根咬到了一半的薯条吃掉,舔了舔手上的盐粒。 明明她也没什么调情意味,靳扬的下腹却隐约感到一阵躁动。 她来万里前适逢生理期,加上在万里的这三天,他已经十天没碰她了。 “过来。”靳扬朝她勾了勾手,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女人依依不舍地望着桌上的麦当劳。 最后沈芝柔拿着一包薯条走过来,靳扬圈抱她的腰,就这么坐在床沿仰望她。 “芝柔,我提的企划案过了。” 他淡淡地说。 企划案?要改编靳航旧作的那个?沈芝柔尖叫道:“真的?你父亲同意了?” 靳扬点了点。 “我父亲说只要剧本令他满意,版权就没有问题。”他选的那部戏,他父亲似乎也很有兴趣。 “太棒了!这真是太好了!”沈芝柔高兴得几乎把手上的薯条撒出来。 “我接下来会很忙。”靳扬拢了拢她颊畔的发。 “嗯。”沈芝柔点头再点头,看起来好开心。“有什么我能帮你吗?” “有。”靳扬飞快的答案令沈芝柔吓了一跳。 “我能帮你什么?”沈芝柔不解地问。 “帮我看戏。”他需要一个不那么专业的,全然属于观众群的意见。 “什么戏?你想改编的那部吗?那部我已经看过了。”在靳扬一开始选定的目标的时候,她就找来看了。 靳扬微愣了。 “你还不够忙?哪来那么多时间看这些有的没的?”她明明都已经快要没时间睡觉了。 沈芝柔投给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我跟李师傅感情好嘛!每次我送带子回风赋,就顺便看个一、两集,很快就看完了。”要不是这样,她怎么能一天到晚请李师傅借资料带呢? 她为他如此努力的心意令靳扬感到又好笑又心疼。 “这么认真,干脆来帮我写剧本好了。”靳扬打趣道。 “可以吗?”沈芝柔的语调又惊又喜。 “你会?”靳扬好奇地问。 “不会。”沈芝柔微赧地笑了笑,总觉得在靳扬面前提剧本,有种关公面前舞大刀的嫌疑。“但我想试试。我大学时,有选修过剧本创作课,只是玩票性质,为了拿学分那种,但是我觉得很好玩,尤其当了场记之后,现在更觉得有趣了。”靳扬沉吟了一会儿。 他一向单打独斗,但电视圈许多编剧都是一个团队,也许沈芝柔能为他提供一些以女性视角思考的细腻思维。 “如果你想的话,那就来帮我吧。”最后,靳扬这么说。 这下沈芝柔真的彻底吓到了。 “真的可以?你确定吗?你不怕我?”她不可置信地问。 第十一章 靳扬曾有过剧本被窃的经验,那么他现在应该对自己的创意更小心翼翼才是,他难道不怕她剽窃他的剧本吗? 沈芝柔转了几转的眼色令靳扬不禁失笑。 “芝柔,应该是你怕我才对。我虽然看起来高不成低不就,但至少现在能拿到的资源比你多,名气也比你高,若是我拿了你的剧本去发表,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人家会信我,不是信你,就像我当年一样,你明白吗?芝柔,这件事对你而言比较吃亏,你最好想清楚了之后再回答我。” 靳扬为了提点她,主动提起往日伤痛的心思令沈芝柔胸口猛然一揪。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疑虑呢?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骄傲不是吗? “我不用想,靳扬,我信你。”创作人有创作人的骄傲,他说的,她相信他的骄傲。 “而且,我怎么可能想出值得你偷的点子?”这才是重点吧?沈芝柔最好又补了这一句。 “笨蛋。”靳扬捏捏她的颊,淡淡地下结论。“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妄自菲薄。” “总之,不管你怎么说,我信你。”沈芝柔诉说的口吻好坚定,望着他的微笑好甜好甜,甜得令靳扬不禁想叹气。 有时候,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怕很怕辜负她,辜负她如此柔软及体贴的心意。 念及至此,一个小小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促使他开口发问。“芝柔,回台北之后,你要不要搬来跟我一起住?”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了,某种程度上,他觉得他很依赖沈芝柔,仿佛在她身边才有一种宁定的力量。 为什么?就因为她曾在他情绪大暴走时,不要命似地冲来拥抱他? 还是因为他的心绪早就被她牵动?从她在他车上睡着开始,从她问他要不要教她写场记表、和他顶嘴时,再从她可笑地拉着他从杀青酒席中离开时攀升,最后由他挫折的情绪中爆发。 喜欢她吗?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从他注意到她的麦当劳玉米浓汤得加砂糖与奶精时开始。 “好吗?一起住?”靳扬又问了一次。 “靳扬……”沈芝柔面有难色,支支吾吾了好半晌,迟迟给不出一个答案。 她也想跟靳扬天天在一起,但是她舍不得沈芝青,总觉得,搬出去的话,好像又离姐姐更远了。 靳扬岂会不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算了,无妨,他本来就是一时情动冲动,所以才开口问的。他是喜欢她,但不能一起住也不要紧,未来的事以后再想,没有谁非谁不可。 “当我没说。”靳扬的鼻子朝薯条努了努,转移话题。“喂我。” 沈芝柔若有所思地将一根薯条塞进他嘴里,仍在思考能不能与他同居的神情看来闷闷不乐。 靳扬怎么会没注意到她的不开心?他吞下嘴边那根绝对称不上健康的油炸物,转为啃吮她的手指。 他吻她手指的方式很缠腻很色情,吻出沈芝柔一身细微颤栗,他唇舌在她指尖热情的吞含,令她想到他们无比亲昵的那几个夜晚。 “靳扬……”沈芝柔想将手抽回来的动作被他制止,方才还不甚愉快的心思被他黏缠的动作全然蒸散消融。 靳扬将她拉下来吻她,旋身将她压进床褥里,令沈芝柔手上那包薯条落了一地。 经历一个火热到几乎令人腿软的吻,沈芝柔被靳扬压在身下浓浓喘息。 她伸出手,恋恋抚过靳扬总是惹她心醉神秘的眉眼,再也忍受不住地问:“靳扬,你是台湾人吗?”那两汪琥珀色的深潭,总是诱她狠狠坠跌…… 靳扬捉住她在他脸上游移的手,凑到嘴前吻了一口。 “怪了,你有空看我或我父亲拍的戏,就没空追一下我们的报导?我外祖母有一半的荷兰血统。” “报导是假的。”沈芝柔笑了起来。 “我拍的戏难道是真的?” “是啊。”沈芝柔竟理所当然地点头。 “每一句对白、每一个角色与每一句内心独白,都是你将自己放在那个位置,设身处地‘当’过那个人,才会产生的想法、心境与对话,难道不是吗?”沈芝柔想了想,又更坚定地颔了颔首,仿佛自己说的真是极有道理一样。 这一瞬间,靳扬深望着她,感觉自己对她的喜爱攀升到最高点。 他想,他与沈芝柔之间的共通点,绝不只是因为他们都在追求亲人的肯定与期望,还有他们对于戏剧真心的偏执与喜爱。 了解他最快的方式的确是透过他的对白与镜头,他一向懒得跟别人多说些什么,但剧中对白是他的口,镜头是他的眼,他的确无法藏匿,难怪她莫名懂他…… 靳扬坐起身来,将她圈在抱在环里。 “这也是戏,芝柔。”靳扬打开电视,三两下就付费购买了锁码频道。 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喘息声瞬间充斥整间房里。 “靳扬!”沈芝柔回身打他。 “我也有我偏好的av类型。”靳扬笑着环抱她,不让她跑躲,将她的视线固定在电视前。“多跟我看几次,你就知道了。” “我不要看……快转走啦!”电视机里面的那个女人俯跪着,她的男人正由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挺入……呃,不对,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不要不要!她不要看! “芝柔,你知道吗?那种明明嘴里说不要,身体却很欢迎的戏码,在av里好受欢迎。”靳扬越笑越过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好女孩了,实在是因为调戏乖乖牌的那份恶劣成就感与快.感着实迷人得很。 沈芝柔气结! “谁嘴里说不要,身体却很欢迎?”沈芝柔回身推他。 一阵胡搅蛮缠,被单抱枕凌空乱飞,靳扬索性往后一躺,将她拉到身上。 “上来。”他嗓音沙哑地命令道。 他好想她,见不到面的时候想她,见得面的时候也想她,他一直都好想她。她娇软的眼神,透着馨香的身体…… 气喘吁吁的沈芝柔根本听不懂靳扬在说什么。 靳扬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上来,像电视里的女人那样。”靳扬将手探进她裙摆里,抚上她光滑柔腻的大腿,高挺的鼻梁再度往电视的方向努了努。 “靳扬,你不要再跟我讨论av了!”沈芝柔娇颜羞红,软柔的声嗓骂起人来一点魄力也没有。 “不讨论就不讨论。”娇颜微笑着脱掉她的裙装,将她饱满的乳由蕾丝布料中释放。不讨论,他决定身体力行。 “靳扬,你好色情。”沈芝柔在他一阵撩人的挑逗中抗议。 “我是。”靳扬笑了起来,抚揉她胸前丰盈的力道逐渐加重,熟练地拧揉她胸前乳蕊。 沉甸甸的乳房在他掌中颤晃,从他指缝中溢出的柔腻乳肉像在诱他亲吻,他的感官被撩拨到极限,沈芝柔却比他更早发出呻吟。 “靳扬……”她覆在他掌上的手连一点想阻止他的力道都使不上。 讨厌,她现在真的像他方才说的一样,嘴里抱怨着他好色情,身体却好喜欢…… 她的徒劳无功令靳扬唇际扬笑。 “喂我。”他说,意有所指地掐住她软乳。 沈芝柔脸上的红潮一路从颊畔蔓延至耳根。 她真的不想对他如此唯命是从,但是情潮汹涌,情欲猛烈,欲.望来得如此之快,她最后决定向自己投降。 她颊畔艳红地倾身,听话地将自己喂他,以她盈润洁白的胸乳,以她柔软体贴的心房…… 靳扬的喉间逸出舒畅的低吟。 是谁说过的?女人以爱表现性,男人以性表现爱,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喜欢与谁做爱。 是夜,他令沈芝柔和戏中演出的女人一样,发出持续了几乎整晚的媚吟与娇喊…… “爱杀”—— 是靳扬正在改编的靳航旧作,原剧名为“爱”。 剧中一对爱上同一个男人的主人翁姐妹不变,但人物个性却做了极大幅度的调整,故事主线也由温馨小品转为黑色悬疑,首场便由妹妹的离奇死亡揭开序幕。 整体而言,这部戏很有靳扬的风格——色彩强烈、情绪厚重、偏激、惊世骇俗,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与背叛。 只是,靳扬这次在戏里揉进了比以往更多的爱情元素,令“爱杀”足以成为一部商业用的偶像剧,破天荒地令他父亲满意。 靳扬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他采用了沈芝柔的建议,还是由于他身在恋爱里? 沈芝柔常常夸他有才气,用那种好崇拜与好景仰的眼神看待他与他的分集大纲及脚本,可是他却时常觉得,沈芝柔本身是块璞玉。 她很细腻,不管是在揣摩角色心境与模拟人物对白的部分,她都表现得十分出色。试着与她讨论一些剧情片段,也总能激荡出他从没想过的创意与张力。 他对“爱杀”的期许很高,也已经跟靳航强烈地表明过这出戏非他导不可,比较他不能像上次一样容许任何结局被窜改更动的可能,更可况,这部戏是他与沈芝柔的心血,仅有他的运镜才能表现出剧中精髓,他绝不允许一丝一毫被破坏或使错漏的可能性。 “爱杀”是他截至目前为止写过最好的剧本,但若是没有沈芝柔,就没有“爱杀”。 刚起床不久的沈芝柔走到靳扬身旁,轻声开口。“靳扬,我要去风赋喔。” 沈芝青默许她与靳扬的交往后,有时久久一次,她会留在靳扬家过夜,像昨晚就是。 正埋首案前工作的靳扬丝毫没注意到沈芝柔已经来到身畔,回眸问道:“为什么?”她的戏刚杀青不是? “有一部新戏要找我谈,电话里开出的戏码还不错,我跟那个制作人约在风赋楼下的咖啡厅。”沈芝柔总觉得她的运气很好,这部戏如果谈成,已经是她的第三部戏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接戏接得十分顺利,休息的空窗期没有太久,薪水调升的幅度也很不错,想当初她的第一部戏月薪才微薄的两万,上一部三万五,而这次已经能够跟对方谈到四万出头了……她很努力,在风赋里也闯荡出一点小小名气,想起这件事她就感到十分的开心,至少,她没有令姐姐太丢脸。 “推掉吧。”靳扬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便淡淡抛下这句。 “啊?”沈芝柔一顿。“为什么?” “‘爱杀’已经开始筹备,剧本正在做最后阶段的增补删修,赞助的厂商与演员的档期都已经大致敲定,你有空去拍别人的戏,倒不如来当我场记。” 啊,对,她都忘了靳扬说他要亲自执导,而靳航大老板也同意了。 “那你至少要付给我和那个剧组一样高的薪水。”沈芝柔淘气一笑。 她与靳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来,她对靳扬的了解越来越多,而靳扬对她的体贴也是与日俱增,令她连捉弄调侃他的胆子都大了。 “我会为你争取两份薪水。”靳扬浅浅地道,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啊?为什么?”沈芝柔又是一顿。 “别忘了剧本你也有一份。” “我?”沈芝柔简直不可思议。 靳扬的眉头动了动。 “你以为你贡献了那么多想法,甚至还写了几场戏,我会选择你的名字都不挂上去?”这样他与当年偷他剧本的那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事实上,电视台内许多编剧都是一个团队,通常只会挂统筹为首的,最有名气的那位没错。 第十二章 “没有可是,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好的编剧可以站在剧本之后默默无闻,但并不是代表他们可以因此没有姓名。 “靳扬……”沈芝柔突然心中一阵感动。她与靳扬讨论剧本之初,其实是从没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什么的。 “谢谢你有这份心,成也好,不成也罢,总之,你当导演,我当场记,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把那部戏推掉喔。” 靳扬抬眸睐了她一眼。 “我送你去。”靳扬拿起车钥匙的动作一怔,不禁又多看了沈芝柔喜不自胜及受宠若惊的表情几眼。 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值得她如此感激涕零?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可为与不可为的价值观如此扭曲? 他只是不想占谁的便宜,如此而已。 创作人应该有创作人的骄傲,尊重别人心血与想法也是骄傲的其中一种。 他与靳航早就提过“爱杀”的剧本不是由他独力完成,但是前阵子他只顾忙着要父亲认可自己改编的剧本,却忘了与父亲再三确认。 会不会他父亲这次又想着要将他推上高峰,又做出一些令他很反感且觉得不被尊重的决定? 靳扬想,也许,在“爱杀”开拍前,他得再与父亲耳提面命几回。 送沈芝柔到了风赋之后,靳扬也搭上了电梯,来到属于父亲的办公室楼层。 几分钟之后,整间风赋都听见靳航办公室里传来极高分贝的怒吼—— “我没有办法答应你这件事!”靳航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对着儿子拍桌大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提议。 “为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份剧本她也有分,理所当然应该挂上她的名字。” “我没有办法挂上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名字,这是我见你写过最好的作品。”靳航斩钉截铁地道。他已经可以想象这部黑色推理剧会多引人注意,会掀起怎样的讨论热潮,于是他倾注了所有资源,想要利用这出戏将靳扬一举推上高峰。 他蛰伏了好几年的儿子总算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大放异彩,他要靳扬同时写下编剧与导演最优秀的成绩,吸引媒体最多的关注与目光,不能令别人分去他一丝一毫光芒。“爱杀”的导演只有靳扬,编剧也只能是靳扬,即使有某部分的灵感源自于别人的发想,即使将来出了原创剧本,上面的编剧也只会有他儿子的名字,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瓜分他的成就。 “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若是没有她,就没有这部作品。更可况,她不只有发想,她也参与其中,第二集之十四场与十六场都是她独自完成的。”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除非你愿意白纸黑字保障她的权益,否则我不会先告诉你她的姓名。”为了避免他父亲不择手段地令沈芝柔除去,靳扬只能出此下策。 靳航冷笑了起来,靳扬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在关键时刻的心思还真是缜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你好不容易可以得到的机会,即使我让她和你共享编剧之名又怎样?如果没有适当的契机与包装,这市场本就鲜少会注意到编剧,她的名字可能还是会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你为了这件小事来跟我犟,值得吗?‘爱杀’虽然已经箭在弦上,但我要放弃仍是随时可以。” 靳扬沉默不语。 关于版权与改编的合约早就签订,而他本身与风赋并没有合约关系,若是靳航不投资,他大可以与别的制作公司合作,抑或是早日独立出去筹备自己的工作室。 差别仅在于,他的制作费锐减,能请到的演员与工作人员阵容一定相对逊色,得到的厂商赞助也不会像在风赋那么大,更惨的是,他甚至抢不到播出的好时段。 虽然靳扬很不想承认,但这些“仅在于”,通常是决定一部戏剧是否成功的关键要不要提早脱离风赋,此时已经不是他想不想守与父亲约定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难题。 走吗?他不甘心;不走?父亲的理念又与他如此相悖。 他父亲一直以来都想好好经营他的名字,让靳扬两字和靳航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品牌,但他一直以来都只想拍一部好戏而已。 究竟,令沈芝柔第一部参与编剧的戏拍得如此困难是辜负她的心血?还是抹去她的名字,令她的作品得以在风赋大放异彩才算是辜负她的心血? 更可况,这不单单只是辜负不辜负沈芝柔的问题,这违逆的还有他处事的大方向与大原则,与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与理想是彻彻底底的背道而驰。 他不想变得和当年窃取他心血的那个人一样,但若是他允许了他父亲将所有的功劳归于他身上,不就是等同于往窃取沈芝柔心血的道路上走去?虽然沈芝柔这个当事人说她毫不在意! 他的自尊很想令他直接翻桌走人,但他的理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让我想一想。”靳扬捏紧了几欲折断的拳头,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在我决定撤资前,你还有两天可以想。”靳航缓缓地道。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他的儿子干耗,他要他的儿子名利双收,越快越好。 “好,我考虑一下。”靳扬一脸阴鹜地关上办公室大门,才旋身,便与迎面而来的沈芝青撞上。 “靳扬?”沈芝青理了理险些被他碰掉的那叠文件。“怎么搞的?我大老远就听见老板在生气,你跟他吵架了?” 靳扬就连一眼也没看沈芝青,仅是一语不发地往前走,离开沈芝青的视线。 真是的,就说他怪里怪气,也真难为沈芝柔可以跟他相处那么久不被他欺负……沈芝青心中还正在暗自腹诽,便又看见沈芝柔寻人似地,由走道的另外一头出现。 “芝柔?”沈芝青不可思议地唤。 沈芝柔的戏已经杀青了,昨晚又住在靳扬家,她怎么会没事出现在风赋?她和靳扬一起来的吗?她在找靳扬?还是在找她?总觉得,自从沈芝柔谈起恋爱来之后,她与妹妹是有些疏远了。 “姐。”沈芝柔看见沈芝青的表情看来好开心。 “你今天怎么会来?不是杀青了吗?接到新戏了?”沈芝青问。 “我来谈一部新戏,谈完了就顺便上来找你,想等你一起回家。”沈芝柔笑得好甜。其实,每回住在靳扬家,她心里都有愧疚感。是种抛下姐姐的罪恶感。 “谈成了吗?”虽然想妹妹,沈芝青表现得依然像个母亲。 “我推掉了。” “为什么?” “靳扬找我去拍‘爱杀’。” 哦?那个据说是惊艳四方的剧本。 “你已经推掉了吗?” “是啊。” “我劝你还是接回来吧。” “为什么?” “我刚刚听见靳扬跟老板在里面吵得很大声,靳扬说什么他要考虑一下,说不准‘爱杀’就这么砍了也说不定。” “靳扬刚才有来?”她还以为靳扬送完她之后就回家了,靳扬根本没有向她提起他也要进风赋呀,沈芝柔心中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啊,他刚走。”沈芝青指了指靳扬离去的方向。“而且他脸很臭。” 脸很臭? “他有说什么吗?”沈芝柔问。出门前,也没听靳扬特别提起什么啊。 “你比我了解他,他脸臭的时候还会说什么?”这不是废话吗?沈芝青白了沈芝柔一眼。靳扬是什么死人个性,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有听见里面吵什么吗?”沈芝柔压低音量,比了比老板办公室大门。 沈芝青将沈芝柔拉开了几步,音量压得比沈芝柔还低。 “只听见老板说什么没办法答应,靳扬说他要想一想,怪了,都要开拍了,还有什么乔不拢的?” 是啊!都要开拍了,还有什么乔不拢的?靳扬今天不是还说要她当他的场记,说要付她两份薪水说得很开心吗? 两份薪水! 沈芝柔突然福至心灵! 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乔不拢了,那一定是靳扬出门前还在说为她争取的东西,所以靳扬才去找靳航找得那么临时,才会怕她反对或是担忧而只字未提,否则,依靳扬的个性,如果他人在风赋的话,一定会等她一起离开,再顺便拐骗她今天继续留宿他家的。 靳扬为了她与父亲吵架吗?他为了剧本上面挂不挂她的名字吵架吗?她明明已经告诉过他,她不介意的,他何苦把事情搞成这样? “姐,你说靳扬往哪儿走?那边吗?”沈芝柔慌慌张张地伸手比了个方向。 “是啊,那边。” “那姐,我先去找靳扬,对不起喔,晚点再跟你聊。”沈芝柔匆匆忙忙地跑走。 “喂!沈芝柔!”谁刚刚还说要等她一起回家的?沈芝青望着妹妹的背影苦笑,连第二声都不想再唤她了。 女大不中留,就连妹妹也是。 剪接室,没有!影印间,没有!楼下咖啡厅,没有!就连靳扬平时放空沉淀找灵感的风赋天台,也没有! 靳扬的手机转语音信箱,家中电话也没有人接……他人呢? 沈芝柔在风赋楼层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最后才在地下停车场内发现靳扬的身影。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手搭在方向盘上,眉头深拧,望着窗外的漂亮琥珀色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靳扬。”沈芝柔走到他视线内,轻叩车窗,成功引来靳扬的注意力。 靳扬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 “你谈完了?那部戏推掉了吗?”他问。 “嗯。”沈芝柔点了点头,仔细端详靳扬脸上的神色。 与其说他看来愤怒,倒不如说他看来疲惫。他看来好倦好累,掩不住的倦容令她心疼,真是为了她和父亲吵架了?她是造成他如此疲累的原因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方才任由手机尽情乱响,谁的电话都没有接,想必当中大概有几通是沈芝柔打的。 他不是不想接她电话,他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此时不甘的情绪,毕竟他还没作出一个完美的决定。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只是到处找你。”沈芝柔摇了摇头,据实以告。 “为什么找我?你不是说今天要等沈芝青一道回家,今晚不过来了吗?怎么?你想我?反悔了”靳扬以为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微笑,但其实他脸上就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什么都不提的倔强神色总是令她好难受。 “靳扬……”沈芝柔望着他,欲言又止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靳扬一顿。沈芝柔脸上为什么又出现那种好同情他、好可怜他、好担忧他的神色? 他今天手没流血,也没有砸破什么玻璃。为什么?她知道了些什么吗?怎么会?她方才不是还在接洽新戏? “我刚刚遇到我姐姐……”支吾了半晌,沈芝柔切入主题。 姐姐……对!她姐姐!靳扬身体一震,倏地彻底明白。 除了沈芝青之外还会有谁?他脑中徒然浮现他在父亲办公室外险些撞上沈芝青的画面。 真可笑……一直以来,沈芝柔会慌慌张张地跑来找他的原因,都是为了沈芝青。 第十三章 她对他的同情,可笑的爱心泛滥,都不是因为从他口中亲自对她诉说了些什么,而是因为沈芝青绘声绘色地给了她蛛丝马迹与线索。即便他还不想向沈芝柔提起,还觉得自己无法向她开口时,沈芝青便会急着向沈芝柔说明一切。 一种荒谬至极的感受在靳扬心中渐渐发酵,令他在极度挫败的此时更感到无能为力。 “沈芝青又说了什么?”靳扬冷笑,原就恶劣至极的情绪仿佛就要溃堤。 沈芝青老是横亘在他与沈芝柔中间,仿佛只要他的表现不如她期待,她便要随时将沈芝柔由他身边拉开。 为什么他身边所有的人永远都在放大检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乃至于揣测他每一个意思?他真的受够听够烦透也厌恶透了! 沈芝柔知道就要不开心,却从没想过她此时说的话才是更加深就要不愉快的原因,一字一句说得更为坦白。 “姐姐说,她听见你和老板吵架,可是不知道在吵什么……靳扬,我很担心,你是为了我的事情和老板吵架吗?我已经说过,我有参与剧本的事情真的不要紧,不挂我的名字也无妨,我本来就没有贪图这个,我只希望——” 沈芝柔后面再三强调了什么,靳扬早就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为什么沈芝柔总是擅自听了沈芝青说了什么便跑来同情他?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向她倾诉与父亲的理念不合与争执,为什么沈芝青偏要急着将这件事赤裸裸地摊在沈芝柔眼前? 果然,又是剧本这件事,又是一连串的“这不要紧”、“这没关系”、“这不值得”。没有人在意剧本上有谁的名字,没有人在意他在意的事情。从靳航到沈芝柔,都是,通通都是。 原来,他想尽力维护的人根本就不屑他的维护;他还以为沈芝柔是全世界唯一懂他的人,没想到她并不。 世道早就彻底沦丧,只有他一个人在乌托邦里坚持什么狗屁原则与理想,他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一直以来都是,都是。别人如何看待他早已不重要,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可笑愚蠢至极! “靳扬,‘爱杀’就要开拍了,我答应你,我会当你的场记,我会好努力好努力,我们一起把戏拍好,将来若是你想独力成立工作室我也会帮你,暂时先忍一忍,你别为了我跟老板呕气好不好?”沈芝柔握住靳扬的手,坚定地道。 靳扬直视她,忽而放声大笑了起来,将她的手忿忿甩开。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跟我爸呕气?” “什么?”沈芝柔重重一愕。 他在说什么?是她猜错靳扬与父亲争吵的原因?抑或是她说错了什么?为什么靳扬一瞬间就爆发了所有火气? “你不是说你不计较吗?那好,既然你可以接受别人将你用完就抛,什么都不在意,那我也不需要在剧本上挂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名字,你这么有大爱,就连心血创意都可以让我想偷窃就偷、想拿便拿,要不要顺便做彻底一点,就连人也可以让我想上就上,想甩便甩?”靳扬不以为然地撇唇一笑,才说完,便欺身过去压住她。 “靳扬!”沈芝柔大大的惊愕过后,才终于听懂了靳扬方才说的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是哪里惹了他生气?她这么担心他,他现在却自暴自弃得可以,净是胡言乱语? “这不是你说的吗?你这么随便,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坚持,那既然我们都已经做过那么多次了,你现在又何必在这里假清高?” “靳扬!”沈芝柔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 不管他受到多大的挫折,遭遇多大的难题,他都不应该这么说她,也这样诬蔑他自己! 他可以愤怒,更可以绝望,但不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感情拿来当信口胡言的气话。 沈芝柔使尽全身的力量想挣开靳扬,却怎样都抵不过盛怒中男人的力气。 他炽热的唇舌压上来,矫健的身躯压上来,牢牢地箝制她,强迫侵犯她感官,逼得她最后只能用力咬他的嘴。 “靳扬,我讨厌你这样子!”气极、怒极,羞愤至极,沈芝柔抹去眼角几乎夺眶而出的泪与唇边渗出的血,头也不回地跳下她曾经很想坐上来的副驾驶座。 “芝柔!”靳扬反射性地开门下车,其实搞不懂自己为何而追。 他不是还在气她,气她只听她姐姐的话?气她只晓得让他,只想保护他,在她辜负她写出的剧本之前,便先辜负了她自己的心血? 他不是很气很气吗?既然这么气,为什么还要追? 是啊!他为什么还要追呢?其实,那是因为他气的是他自己。 他气他不能保护沈芝柔,气他不能在第一时间对她坦诚相告;气他不长进,自顾自活在理想国度里,才会白白瞎混了这些年还不若他父亲般财大势大,沦落至如今无法为她挡风遮雨的绝境。 追吗?怎么不追?他怕辜负她,却先狠狠螫了她一口。 靳扬冲过停车场转角,眼看着就要构着沈芝柔匆匆忙忙的背影,才一个眨眼,一辆轿车便由入口转弯处冲出,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与尖锐的刹车声,破碎了眼前的身影。 靳扬尚未反应,便眼睁睁看着沈芝柔踉跄倒地! “芝柔!” 脚踝扭伤,右侧手腿多处擦伤。 沈芝柔已经搞不清楚她是因为急着逃离靳扬身旁,所以碰得浑身是伤?还是正因为她在靳扬身旁,所以才弄得浑身是伤? 她是该庆幸,停车场里的车子本就车速不快,否则依她那股一心一意只想奔跑,完全没留意到四周的蛮劲,恐怕不只是像现在吓了一跳,重重跌了一跤而已。 “芝柔,你好多了吗?”沈芝青从沈芝柔房门外走进来,坐在沈芝柔的床畔。 谢天谢地,她唯一的亲人没事,下午她在公司接到沈芝柔遭汽车擦撞的消息时,心脏简直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匆匆赶到医院,陪着沈芝柔做完一些简单的检查与包扎,幸好,沈芝柔全身上下都只是些小伤,没有大碍,做完例行检查之后便可以回家了。 靳扬开车送她们回来,但是,他与沈芝柔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不管是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或是在回程的路上,他们两人都没有交谈,气氛凝重得不得了。 沈芝青感到奇怪,回家之后,便以沈芝柔要换衣服为由,将靳扬挡在沈芝柔房门外。 她想从沈芝柔口中探问出些什么,但妹妹却什么也没提。 “我很好,只是脚还有点痛。”沈芝柔比了比自己的腿,微微一笑。 “幸好只是扭到,骨头没裂,人也没有撞傻,反正你现在没戏,正好能够在家好好休养。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巷口那家意大利面?我去买?” “好,谢谢姐。”沈芝柔点了点头,恬适柔美的模样与从前一样温驯安静。 太安静了,安静得毫无血色与生气……沈芝青忧心地多望了她几眼,旋足退出房间的动作一顿,终于忍不住地回身问她道:“靳扬还在门外,要让他进来吗?” 沈芝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她没有不想见靳扬,否则刚才也不会让靳扬坚持陪着她去医院,但是,见到靳扬之后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方才在停车场里闹得很不愉快,她不知道该跟靳扬说些什么。 “你们吵架了吗?吵什么?怎么会搞到在停车场里被车撞?而且竟然还只有你被撞,你跟靳扬不是在一起的吗?”两个人都这么阴阳怪气的,问哪一个又都问不出所以然。 沈芝柔只是摇头。 “姐,我好饿。”话音柔软,浅笑盈盈地回避问题,就如同她以往总是向姐姐撒娇时般。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沈芝青开口,正如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靳扬一样,总觉得,心里很乱,思绪很杂,什么都不想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快去买就是了,每次不想讲就来这招……一样是青酱蛤蜊面对吧?还是今天你想吃别的?”沈芝青摆了摆手,满脸都是拿妹妹莫可奈何的神气。 “青酱蛤蜊,一样。”沈芝柔望着沈芝青拿她没办法的表情笑出来,对着姐姐正要退出房门的身影出声提醒道:“姐,你路上小心喔。” “好啦,你躺一下,等我回来就有得吃了。”沈芝青回身关上房门,退离沈芝柔视线。 当她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原本坐在客厅沙发旁等待的靳扬便立刻冲上前去。 “芝柔还好吗?”靳扬问。 “还可以,只是饿了,我去买东西给她吃。”沈芝青话音平板地回,细细大量靳扬的脸。 “她要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啦!那家店在小巷子里,不好找。”沈芝青摇头,真难得看见靳扬这么急切的表情,他老是一副全世界与他为敌的模样。 “……喔。”靳扬脸上的表情看来极为失望。 真是……阴阳怪气的,只不过不让他去买面而已,有必要这么失望吗? “你们吵架了?”沈芝青单刀直入地问。 “算是吧。”靳扬淡淡地应,心中却有些许内疚感。 “吵到让她被车撞了?” 靳扬无言以对。 是,的确是他不好,若是他没有对沈芝柔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她那么清淡温婉的性子,怎么会气到冲下车去? “靳扬,我不知道你跟芝柔吵什么,但是老实说,其实我现在很想拿着扫把把你轰走,怪你没有照顾好我妹妹,并且叫你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以沈芝青的立场而言,她是该这样没错。靳扬没有回话。 “但是靳扬,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拖拉拉,工作上是,感情上亦然。所以,不管你们两个人在闹什么,你现在都给我进去跟她谈一谈,要走要留、要分要合都谈出个结果,我不想我妹妹身体不舒服时,还得为了一个人或一件事伤心伤神。”伤身已经够了。 “她肯见我吗?”坦白说,靳扬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的低姿态。 他想,他是真的感到内疚,为他说过的话,为他对她所做的事,对沈芝柔感到内疚。 “也许你们谈过之后,她就会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见了?”沈芝青一针见血地回应。 既然,方才沈芝柔无法回答她要不要让靳扬进门的问题,就代表她心中还拿不准主意。先破而后立,她不要她妹妹该好好在家中静养,仍满脑子都想着某个男人,犹疑不决,心事悬宕。 “……谢谢你。” “靳扬。”靳扬正要回身走入沈芝柔房门,沈芝青出声叫住他。 “嗯?”靳扬回首。 “坦白说,我直到现在仍不看好,不论是事业上或是情感上,我都不觉得你能照顾好芝柔。”沈芝青无比认真地说道。 靳扬依旧无话可说。 他曾经向沈芝柔说他要照顾她,那如今呢?他有照顾好她吗?而未来呢?他连自己都没有把握了。 “靳扬,我请求你,如果你跟芝柔已经走到尽头,请你用一个能让她好过一点的方式好吗?算我拜托你,我不希望再发生像今天这种意外了。”她们的父母亲就是车祸过世的,所以,当她今天听见沈芝柔在停车场遭汽车擦撞时,她简直快吓坏了。 “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的。”靳扬走入沈芝柔房门前,这么向她做保证。 第十四章 喀嚏——沈芝柔的房门应声而开。 “姐,你回来了?这么快?”当沈芝柔以为来人是沈芝青,却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靳扬的脸时,便鸵鸟似地侧过身体背着他。 唉,她在做什么呢?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蠢了……沈芝柔真想把自己整个人埋进棉被里,但是这样恐怕更怪…… 靳扬浅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她的被子拉高掩住肩头。 她的肩膀怕冷,只要没盖到被子,隔天起床便会喷嚏连连。 这么小的一个动作却令沈芝柔眼眶涌上湿意。 他明明就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怎么说起气话来,却要伤得人浑身鲜血淋漓? “芝柔,我们谈一谈。”靳扬挨着床沿坐下。 沈芝柔仍是背对他,没有回应。 她不知道要和靳扬谈什么,也害怕靳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刚才说的话好伤人,令她短时间之内还无法释怀。 “沈芝青没有听错,你也没有猜错,今天在风赋,我与我父亲的确是为了‘爱杀’剧本上要不要挂你的名字起了一些争执。”踌躇了会儿,靳扬才如此说道。 要亲口说出这么不愉快且令他如此挫折的事,其实需要勇气,他喉头有口吐不出也咽不下的闷气。 沈芝柔伸手捉握住被子一角,对于靳扬的坦白一时之间竟感到有些紧张。 “我想与你共同挂名,但我父亲不肯,改编权在我手上,改编出来的剧本他也很满意,他计较的不是那些形式上的问题,他只是认为,我没有必要在剧本上挂一个只写了两场戏的名字,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让另一个人与我共享成就……芝柔,坦白说,我觉得很挫折,如果剧本上挂谁的名字这件事,真的这么不痛不痒,那为什么我当年看见我的剧本被拍成电影上映时,心里会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件事明明这么重要,却连你的也跟我说这没关系,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爱杀’,我很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和当年的我一样,你明白吗?” 他想保护她,他是想保护她,他的出发点是为她……沈芝柔坐起来,心里觉得酸酸的,出口的声音涩涩的。 “靳扬,这不一样。”要谈便谈吧,好好地谈,心无芥蒂地谈。至少,他没有像下午在车上那么怒气冲冲,那么不可理喻。 沈芝柔把方才不开心不愉快的心思通通收起来,准备好好地与他就事论事。 靳扬将她的枕头改为立姿,让她枕在身后。 “这不一样,靳扬,我虽然有参与‘爱杀’剧本的发想与几场戏的编写,但那对我而言,比较像是与你共同讨论,在你监督之下练习着玩的试写,不算是由我独立完成的创作,如果,我是和你当年一样,是整个故事被窃被发表,我一定也会介意得不得了,没办法像现在这么轻松的。”沈芝柔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明白你对于自己的目标很坚持,对于自己的作品高标准到近乎苛责,你认为错的事就是错的,哪怕只是错了一点点,都是全无商量转圜的余地。但是,靳扬,你在钻牛角尖,你困住了,我现在的情况,与你当年是不一样的。”他想补偿她的心理,其实更像是想补偿当年剧本遭窃的他自己。他因此蒙上阴影,但这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即便沈芝柔已经这么说了,靳扬想的却是与她完全不同的方向—— “芝柔,你觉得我们提早出来弄工作室好吗?你希望我提早成立工作室,独立筹资拍‘爱杀’吗?”与她对望良久,靳扬忽而开口。 “我说过不论‘爱杀’在哪儿拍,我都会帮你,但是,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沈芝柔将问题抛回去给他。他这么寄予厚望的戏,最后却得拍得克难,他真的如此希望吗?靳扬在她赤裸裸的注视中沉默了许久。 “芝柔,我不知道,‘爱杀’在风赋拍当然比较好,不论是资金或是广告,甚至是能请到的演员,绝对都会比一个在草创阶段的工作室好,但是,若是在风赋拍,我心里那关又过不去,我总觉得,我偷了你的想法,还剽窃了你的创意……” “靳扬,你什么都没有偷,真要说的话,你偷的是我的心。”沈芝柔想也不想地便回。 靳扬先是错愕震惊,而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盯住她。 “为什么这么恶心透顶的对白,你说起来却一点也不奇怪?”而且竟然还很好听,惹得他心口一阵突突乱跳,直想傻笑。 是啊,她在说什么啊她,怎么会就这么脱口而出呢?沈芝柔感到好笑的同时,却也觉得有几分难为情。 说得那么自然,一定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他啊…… 想起他在车上指责她的那一大串话,沈芝柔心中顿时感到一分委屈,出声为自己辩白。“靳扬,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并不随便……可以让人想上……想甩……就……”最后那几个字太难听,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口。 她泫然欲泣的神情令靳扬又内疚又心疼,健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他一向都口无遮拦,想骂便骂,想吵便吵,今日总算明白,发泄在别人身上的情绪,终有一天会朝自己反扑。 方才,在停车场里看见她出意外的当下,他又悔又气、又气又急,既怕她有什么万一,更怕她真有什么事,脑中最后几个影像竟然是他与她争吵的不堪画面。 他怕失去她,怕说出口的气话再也无法补偿;怕她不原谅他,怕真的将她气走。 他有那么多害怕,那么多担心,那么多心疼与那么多患得患失,为什么他从前会觉得没有谁非谁不可? 他是如此害怕她。 “对不起。”靳扬又说了一次,情不自禁地拥紧她,轻抚她的发,恋恋地在她发间落吻,安抚似喃喃低语。“对不起,那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芝柔在他怀中扬睫,红红的眉眼看来极想掉泪似的。 “你老是对我说气话,都不怕哪天我真的不理你了,真的被你气走了……还是,我在你心里,真的像你说的一样……你之前说我投怀送抱,说我自找的,今天还说我……说我……”讲到这里,越想越委屈,真哭了。 她哭得越来越惨,在她脸上急着帮她抹泪的那只手也越来越慌。 要命!这女人怎么每一句疯话都记得? “没有,不是,再也不会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对你乱说话,我当时是气坏了……”靳扬急着向她做保证。 “你到底在气我什么?”沈芝柔哭了好半晌,终于问到重点,她根本就不知道靳扬为什么要对她发这么大的一顿脾气? 靳扬重重一愕。 为什么?还有什么为什么?让他不高兴的理由,还不就是同一桩? “我……”靳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嗯?”沈芝柔偏首凝望他,殷殷盼着他说下去。 靳扬本想打马虎眼过去,但对上她朦胧的泪眼时,又顿时气短,很用力地吞了口口水,就连一句话都说得困难。 这边也是损自尊,那边也是磨骄傲……算了…… “我想,我是在跟沈芝青吃醋。”靳扬几乎是豁出去的口吻,音量却很弱。 “姐姐?为什么?”沈芝柔不可置信。 “还有什么为什么?问你自己啊。”靳扬瞬间提高的音量其实很有恼羞成怒的嫌疑。 “你跟我在一起怕被沈芝青看见,跟我上床又怕被她发现,你老是听了她说什么就冲来找我,问也不问我就急着安慰我,根本不听我说什么,你总是只听她说的话,上档戏结局被改那天是,今天也是。” “我……那是因为……”因为太担心他,所以心太慌…… 靳扬没让她把话说完。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好像很没用,我好像什么都不会,老是在你面前出糗,然后,你姐姐就在后面虎视眈眈的,好像随时都在评断我够不够格照顾你,我很想赶快符合她对我或是你对我的期待,赶快成为一个值得让你依靠的人,可是你姐姐老是比我重要,我老是被你往后摆,我老是让她瞧不起,老是让你可怜,还老是要你安慰。”一鼓作气,全部说完了! 靳扬将脸撇开,俊颜上有抹连三岁小孩都能察觉的暗红与不自在。 沈芝柔吃惊地望着他良久、良久……然后笑出来。 “你是笨蛋吗?” 靳扬瞪她。 “你才是笨蛋,竟然什么我偷了你的心这种白痴话都说得出来。” “你才是笨蛋,我姐姐的醋有什么好吃的?”沈芝柔唇边的愉悦笑弧没有消失过。 哼!靳扬再度将脸别开。 就说,这件事开口提了绝没有好下场,他刚刚就不该被她的眼泪惹得一时心软,瞧瞧他现在落得什么处境? 沈芝柔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诱哄别扭男人的口吻听起来好甜。 “姐姐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担心我。她怕我吃苦,担心也我是正常的,姐姐一直都在照顾我。” 哼!应该很有骨气地把她推开,偏偏太迷恋她娇软的身体、浅甜的口吻,手臂却是自动自发地将她搂得更紧。 “靳扬,‘爱杀’红也好,不红也罢,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很会写剧本,也不是因为你很会拍戏……靳扬,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你不拍戏也没关系,不红也不要紧,我们哪天存点钱,去做点小生意也很好,不管做什么都很好,只要你不要再对我凶巴巴的,对我说气话就好……靳扬,你在我心里,已经很厉害很厉害、很好很好了,你不要揽一堆有的没有的期望在自己身上好不好?”她明白他的心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包袱。 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悄悄爬上心头,实实饱饱地充盈胸怀,令他一时之间感到眼眶发痛,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靳扬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沈芝柔。 这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在追求的东西,一个不因为他是谁,不因为他拥有什么,或是他会做什么而得到的支持与肯定。 她说她喜欢他,只因为他是他而已。 但是,他有什么好的呢?正因为他如此怀疑,所以,他心里才会对沈芝青感到那么不是滋味,才会对沈芝柔感到那么患得患失。他怕他不够有成就,怕他没办法提供她优渥的生活,怕他没办法照顾她,怕她听姐姐的话离开他。 以往,一人潦倒一人扛就算了,但现在有了她,心中有牵挂,生活不再是一个人的事,他想努力一点,想得到更多一点,想多照顾她一点。 在她面前,他惊觉自己是如此自卑。 “没有成就,一辈子混不出什么名堂,你也觉得我很厉害很好,是怎样?鬼遮眼吗?还是我在床上很厉害很好就行?”明明心里感到得要命,偏偏说出来就不是这么回事。 “靳扬!”沈芝柔伸手搥打他,又好气又好笑。 这就是她爱上的男人,愤世嫉俗,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但是,心很软、很骄傲、很疼她、很照顾她,很怕辜负她…… 她又瞋又怒的娇美神情令靳扬倾身吻她。 “芝柔,你赶快好起来,我想做……”大章不安分地抚上她胸房。 沈芝柔惊吓地将他的手拍开! “你净是胡说八道,都不怕姐姐回来听见,又说你不正经……” 第十五章 这里是她家耶!这男人怎么这么无赖……沈芝柔想躲,却被他的头发蹭得好痒,想避开他迎面而来的缠吻,偏偏脚好痛又不方便移动,结果欲拒还迎地,只是惹得靳扬更想逗她。 他捧住她丽颜,软柔绵密地吻她,像珍爱得来之不易的宝物,从她的发吻到她的眉、她的眼,最后伸舌在她唇上舔画,鼻端盈满她的香气。 “你赶快好起来,等‘爱杀’拍完,工作室弄好,嫁我吧。”靳扬忽而开口。 “啊?”沈芝柔从他雨点般的细吻中回神,惊愕地对上他的眸。他眼中此时的琥珀色漩涡好美,是她听错了吗? “不是说我怎样也不要紧,那,吃苦也不怕的话,就嫁给我吧!至少,我不会让你蹲在路边吃便当。”他能提供给她的环境,难道还会比当场记更恶劣吗? 沈芝柔怔怔注视着靳扬的琥珀色瞳眸良久、许久,久到觉得眼前又沾满雾气。 她今天感受到的所有委屈与难堪,仿佛都在此刻等到补偿,烟消云散。 “好。”她投入靳扬的怀抱里,又抬眸看他。“但是我不要住得离姐姐太远,我要常常回来看她,你也不可以再对我好凶,不可以再跟姐姐吃醋,不可以对姐姐不礼貌……” “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听见你说好而已。”靳扬恶狠狠地吻住她。 真是头痛,这就是他爱上的女人,体贴温柔,处处为他着想,让人情不自禁疼宠得要命,却开口闭口都是她姐姐…… “你怎么这么赖皮……”沈芝柔在吻与吻的空隙中出声抱怨,下场便是被靳扬更猛烈地吻住。 她所有的抗议都在他吻里消融,被另一个、再一个更激烈的吻取代……真是的,拗起来又别扭又孩子气…… 也罢,下次再提吧,沈芝柔拉下他的颈,好笑地回吻他。 她与靳扬两人问得专心,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房门,又再度悄悄合上。 青酱蛤蜊面的外食餐盒悬吊在她的门把上,从她房门口踱远的脚步声听来有股说不出的落寞。 清晨五点零五分,又是一个不知道哪位大师卜出来的开工吉时。 “爱杀”正式开镜,取景的山上刚下过雨,温度湿凉。拜拜用的祈福供品摆满了两大张方形折叠桌,所有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到位,制作人、执行制作、监制…… 甚至连一些提供赞助的厂商都到达现场,竟然还有拍照的媒体。 鞭炮声不绝于耳,众星云集,镁光灯闪不停,乱哄哄地好不热闹。 沈芝柔虽然已经拍了好几部戏,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她已经可以预想到这部戏在宣传期时会得到多大的版面与宣传,而今日的靳扬也令她十分惊讶。 他以往总是略长的黑发修剪得整齐清爽,脸上凉淡轻佻的神情尽敛,虽不热络,但已能与厂商和媒体客套周旋,就连工作人员,也能不失礼节地一一上前招呼。 仔细想想,她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也很久没能跟他好好说话了。 在家休息养伤的这段期间,靳扬马不停蹄地忙着筹备,忙着勘景,每回到她家里来探访,都是蜻蜓点水似的地匆匆来回,没有办法多作停留。 近两个星期,靳扬忙得更是变本加厉,总是两、三天才来通电话。 就连今天,他们也不是一同到片场来的,靳扬与制作人同行,而她搭沈芝青的车来,姐姐是“爱杀”监制之一。 虽然知道他很忙,但总是觉得有些寂寞…… 啊!好饿,没时间胡思乱想了!沈芝柔赶忙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神思挥去。 她从天未亮一踏进片场,便开始张罗东张罗西,就连坐下来喘口气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等等开拍,想吃东西更是难如登山,她一定得先吃早餐才行! 沈芝柔确认过外头没她的事,几个大头都还在与媒体说话之后,便迅速闪进剧组借来当化妆间的小木屋里。 “李姐李姐,我好饿,你这儿借我窝一下。”进化妆间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和化妆师打招呼,沈芝柔熟络地向化妆师亲昵撒娇。 这位年近半百的李姐之前跟她合作过一档戏,总是把她当女儿似地关照。 “幸好你自己进来了,不然我还正想出去叫你呢!大家刚才都吃过了,就你忙着弄拜拜、弄演员,发香发金纸,忙进忙出的……”李姐一边抱怨,一边将工作人员方才用余,被场务收进化妆间来的一袋汉堡、三明治等西式早点递给她。 “谢谢李姐。”就知道李姐会帮她留早餐,沈芝柔打开袋子的神情看来好开心。 李姐探头看了看小木屋外,记者都还没定呢。 “慢慢吃,外头还有得忙呢!”拍了拍她的肩,唯恐她吃太快又闹胃疼,出声提点。 “好。”沈芝柔拆开一个三明治,大口咬下,朝李姐笑得甜甜蜜蜜的。 能再度跟李姐共事真是太好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样?她跟靳扬提过李姐曾经很照顾她的几天后,便看见李姐的名字确定在剧组名单内。 等下回来问问靳扬好了,可是,就算这件事是出自他的手笔,问他恐怕也是不会说的吧? 沈芝柔正自胡思乱想,才吃了几口,李姐又拿着个纸袋,堆到她面前的桌上。 “这也可以吃,这是导演早上买来的。” “啊?导演买的?”沈芝柔张嘴的动作一顿,瞪着外星人似地望着眼前的纸袋。 想当初,她在剪接室要买饮料给靳扬时,靳扬还嘲讽她,说她巴结讨好呢!没想到现在居然为工作人员张罗点心? 沈芝柔唇际不禁扬笑,看来靳扬头发剪了,性子也转了? 他真的很重视“爱杀”这部戏呢!也或者,他是原就如此喜欢拍戏? 总之,不管如何,沈芝柔都觉得,靳扬能重执导演筒,能继续做他这么喜爱的事真是太好了,她喜欢他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她接过李姐拿来的纸袋,什么都还没开口,李姐又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这些汤啊,导演今天一到片场就发了,说是清晨山上冷,我和演员梳化时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好,你也快喝吧,都快凉了……唉,传闻果然不能乱相信,本来还以为这导演靠不太住,没想到今天才一来就收服了老婆子我,这么贴心,让我刮目相看……” 呵,瞧李姐一副好感动的模样,沈芝柔微微一笑,心里业觉得好高兴。 这样很好,工作人员喜欢导演好,片场气氛好,拍的戏自然好,她盯着袋上的logo,心中甜意更盛,原来是麦当劳。 她打开纸袋,玉米浓汤的香气扑鼻而来,才把玉米浓汤拿出来,唇边的微扬笑弧就要收不住,李姐又将纸袋里剩余的东西倒出来—— “这袋也有?”李姐拿起那些方形圆形的小包装,好惊讶又好笑地叹道:“麦当劳这大夜班还是早班的工读生,也不知道是太想睡觉好事怎样?买的又不是咖啡,为什么要给糖包跟奶精?竟然每一袋玉米汤都有耶。”刚刚她和演员们喝的每一袋都有。 细砂糖跟奶精,当然是得特别跟店员叮咛才会有的,对着目瞪口呆的李姐说:“既然拿了,就不要浪费,我来喝看这样好不好喝?” “啊?不会太甜吗?”李姐惊呼。夭寿,她看得胃都痛了。 沈芝柔若无其事的几口喝掉,怎么会甜呢?甜的是她的心,此刻甜腻得不像话。很甜很甜,很暖很暖。 是谁说过,女人想要喜爱一个男人,必定得先崇拜他才行? 长达八页的首场戏,高难度的一镜到底,为了确保演员每个走到的位置都能完美对焦与光源充足,摄影师与灯光师严阵以待,为了不ng不忘词,每个演员都卯足了全力熟读脚本。 不管开拍前,剧组里有多少人原以为靳扬只是个不济事的绣花枕头,都在靳扬的第一个镜头摆出来之后,便对他瞬间心服口服。 至此,没有人能否认靳扬真的一身才华。 沈芝柔坐在化妆室里,和李姐一起,一边对靳扬感到敬佩。一边看着片场内的人仰马翻,兼之调制下场戏要用的血浆。 对,血浆,“爱杀”是黑色推理剧嘛,今天要拍谋杀现场,怎能够没有血浆?演员们忙着背词,所以她便有空帮着李姐做杂事。 待无数的杂事忙完,早上的戏也拍完,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饭,当沈芝柔收完随身物品回神过来时,整个片场里居然只剩她一个人。 她拉着行李箱走离片场,正准备到中午放饭的山产餐厅集合,才走了几步,便看见靳扬不知道忘了拿什么折回片场,朝她迎面走来。 心口猛然一提,竟然感到好紧张,她是第一次谈恋爱没错,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见过这男人无数次面,交往过好几个月,见到他时还会这么紧张? 为什么她每一次见他,都觉得他比上一回好看? “靳——”沈芝柔开口欲唤。 “你怎么这么慢?”靳扬来到沈芝柔面前,一站定便开口抱怨。 应付了一早的大人物,他已经好累好累,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在饭桌上又迟迟寻不到她的身影,索性走回来找她,顺便偷一点独处的时间。 讨厌,不是“我很想你”、“我担心你所以回来找你”这种对白,而是“你怎么这么慢”,真的是,好靳扬……沈芝柔啼笑皆非。 “我有很多东西要收嘛。”又不是人带去就好了,她行李箱内都是连戏道具和剧本,重要得不得了,他也知道的。 “给我。”靳扬伸手欲拿她拖着的行李箱。 “不要啦。”沈芝柔大惊失色地抢回来。“导演帮场记拿包包像什么话嘛……”万一别人看见怎么办? “随便你。”靳扬睐了她一眼,将手插进口袋里,迳自往前走。 算了,一个沈监制妹妹的抬头已经够她受了,再加上另一个导演女朋友的头衔怎么得了?到时候一天到晚被演员还是工作人员调侃就不用工作了。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片场……靳扬伸手扯了扯自己还摸不太习惯的短发。 真要命!怎么会一见到她,就更觉得自己思念她? 他很想问她,他的新发型好不好看,也很想把她拖到无人角落里对她这样又那样,只可惜片场人来人往,随时会有人冲进来,他怎么可以忍受自己这么久没见她? 真烦!靳扬前行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光景,沈芝柔便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要气她避嫌也不是这样……沈芝柔又好笑又好气,脚步越跟越急,一不留神,行李箱绊到角落里道具灯电线,靳扬才回首,便看见足足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道具灯摇摇欲坠。 “芝柔!”电光石火之间,靳扬飞奔过去,却没想到眼捷手快的沈芝柔早就回身扶起灯架。 “没事没事。”沈芝柔朝他一笑,脱口而出。“拍了好几部戏,老是要清场拦车, 我现在反应很快。” 反应快?反应? 靳扬一言不发地瞪着她,正想念她走路不看路算哪门子反应快,却又惦记着不能向她说气话的约定,硬生生把话吞回去,努力收敛怒气。 他目光烧灼地注视她,一秒、两秒……然后眼眸倏地瞪圆,吃惊地盯住地上不断增加的红点。 靳扬连想也不想,便大步冲向前去,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沈芝柔扳过身来,视线寻到她腰侧不停渗出血迹的伤处。 终章 “我送你去医院!”靳扬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脸色惨白。 医院?她为什么要去医院?沈芝柔完全反应不过来。 “靳扬?”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令她紧紧攀住靳扬的脖子。 他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忍耐一下,山下就有医院了,先压住流血的地方,等等就没事了,乖,别慌。”靳扬抱着她疾行往外走。 他叫她别慌,但他却看来好慌好慌、好急好急,什么流血的地方?到底谁流血了? “流血?我哪有?我又没——”沈芝柔顺着靳扬的视线往下看,接着无比惊愕地看见她的白色上衣被印染了一大片怵目惊心的血迹。 为什么?她又没被道具灯压到,也没被任何尖锐物品碰着,更可况,她又不痛,一点也不…… 沈芝柔不自禁伸手去碰那艳色黏稠,而后想通了什么,难得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靳扬,我没受伤啦!”沈芝柔将一根红色食指举到他面前。 “这是刚刚在李姐那儿调的血浆,我怕放行李箱里压到破掉,就先放我身上……”靳扬此时的脸色好苍白好惊恐好生气,居然令她感到心口有些泛甜,又有些想笑。 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以为她只是被道具灯碰了一下就会流血?这是关心则乱吧?还是,这也算是创伤症候群的一种,上回她在停车场里出的意外把他吓坏了? 靳扬恍惚的神情看来却像完全没有听懂。 “我没事,你先放我下来。”沈芝柔推了推他手臂。 靳扬听话地愣愣将她放下地。 “这是血浆……血浆,你知道的吧?你等等要拍的血浆,不是我的血,是枇杷膏加西红柿酱。”沈芝柔努力举起食指在他眼前摇晃。 靳扬傻乎乎地看着那根不停晃动的艳色手指。 他太僵硬,沈芝柔索性将食指上那点红抹在他唇上,像要证明她没骗人似地,淘气地笑了起来。 “我今天在帮李姐调时有舔了几口,味道好奇怪……僵硬,我现在浑身是血,真的好像命案现场,我得去弄干净,不然等等去餐厅,大家会被我吓——”话音逸去,红唇遭劫,沈芝柔猝不及防地被靳扬吻住。 避什么嫌?谁现在还想得到该避什么嫌? 回神过来的靳扬快被她气死了! 她走路不看路,她拉着行李箱不知道该小心地上电线,还居然把拍戏用的血浆带在身上?谁闲来无事会把血浆带在身上?而且,她自己舔来吃就算了,竟然还敢抹在他唇上! 不能骂她,不能说气话,靳扬只好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给她的吻里。 天旋地转……枇杷膏加西红柿酱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独特的男人气息…… 他的唇,他的吻,他健壮的臂膀,沈芝柔的脑子乱哄哄,无法思考,才一个闪神,便被他劫掠得更为彻底,任他强悍喂入他的舌,与她的亲昵交缠。 “靳扬,好像有脚步声……”沈芝柔推推他。 “没有脚步声,你听错了。”靳扬额头抵着她的,剧烈喘息。 不够、还不够,他胸口那份躁动不安怎么都难以平息;不放、他还不想放,怎么会如此害怕失去她呢? 从前,老觉得黏缠的情人很要命,现在竟很难理解情人之间为何能不黏缠? 唉,看来吓得很厉害啊……被锁在靳扬怀里无法动弹的沈芝柔,伸手轻抚他微微发颤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安抚似地轻拍。 过了好半晌,惊魂刚定的靳扬终于感到好一些,出声轻唤。“芝柔?” “嗯?”沈芝柔扬眸。 “你嫁给我好不好?”靳扬俯首,将她颊边的发勾至耳后,嗓音浓浓地问。 “我已经答应你了啊。”沈芝柔有些不解话题为何会突然跳转这里来。 “我是说现在,明天,或是后天,总之,这几天,越快越好。”说起来也真好笑,当初是他自己要沈芝柔别拿那些情啊爱的往他身上套,结果,到最后竟然是他净拿婚姻往她身上套。靳扬唇边有抹自嘲。 “为什么?你本来不是说……”沈芝柔的话音猛烈收住,像想通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靳扬,我就算嫁给你,可能还是会被……”娇颜被粗鲁地按进男人肩头,险些窒息,就连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也不是嫁给你就不会被道具——”刚被放开的沈芝柔重振旗鼓,又再度被按回去。 “我是说——咳、咳咳——”沈芝柔开始觉得,她还不用嫁给他就会死掉了。 “不要就算了。”谁稀罕!靳扬旋足回身,这回有顺便把方才惹祸的行李箱拉走。 “靳扬……”沈芝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跟上他,还是先处理地上跟自己身上的血渍好。 哎呦,怎么有种气越叹越长的感觉? 沈芝柔浴血追上他,觉得现在的画面,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看来一定很恐怖。 “我没有不嫁你嘛……你现在那么忙,等戏拍完不是比较好吗?而且,若是要结婚的话,你难道不用带我回家见家人吗?” “我爸光是妻子就娶了三任,除了我的收视率,他才没空管我娶谁。”靳扬睐了她一眼,这事,他记得隐约跟她提过。 “那……除了你那边,我这边也得跟我姐姐起个头,说我们已经谈到结婚这件事……”哪能这样说结婚就结嘛? 烦!又是她姐姐!“你姐姐——” “我怎样?”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片场里的沈芝青蓦然开口。 沈芝柔与靳扬两人同时吓了好一大跳! 沈芝青拿着一条湿抹布和干净的衣服朝他们走过来。 “血浆不好洗,以后要拍这种戏的时候记得多备一套衣服,这套是我从车上拿下来的,地上的先擦起来,免得等等镜头带到。”将衣服递给沈芝柔,刚拧好的湿抹布也塞给她。 “是……谢谢姐。”姐姐车上都会准备一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姐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沈芝柔乖乖地蹲下身体擦地板。 “你当导演的人,开工首日不待在餐厅里跟大头吃饭,跑来这里跟场记瞎混像什么话?”场记不在饭桌上就算了,导演不见可是很容易被发现,沈芝青转头又对靳扬发难。 “你管我。”靳扬双手盘胸,再度与他的大学同学兼现任同事杠上。 唉,这两人怎么如此容易就缠夹起来? 沈芝柔微叹了口气,迅速将地上的血污擦拭好,起身拉住沈芝青的手。“姐,你陪我去换衣服好不好?山上的公共厕所好恐怖……” 她从小就不怕黑不怕鬼也不怕脏,有什么好恐怖?沈芝青睐了沈芝柔好想缓颊又好为难的表情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沈芝柔从小就不愿她这个姐姐为她操心,但她与靳扬交往的这阵子以来,她又令沈芝柔为她操了多少心? 放手吗?怎么能不放? 眼前的靳扬虽然不是她理想中最佳照顾妹妹的人选,但他疼沈芝柔宠沈芝柔,情急之下想保护她保她的心意也可以轻易从“爱杀”剧本挂不挂名,与方才道具险些跌落的事件中可见一斑。 沈芝青踌躇了会儿,将口袋中摆了许久的物事拿出来,递交到沈芝柔手里。 沈芝柔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红色物品,望着沈芝青的眼神盈满不解。 “打开。”沈芝青在靳扬与沈芝柔两人的注视中开口。 沈芝柔听话地将红色小布包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 是一枚亮澄澄的金戒指。 很普通的、没有繁复花样,看来有些年纪的金戒指。 “妈从前戴的,她走的时候我拿下来,保管到现在,式样没有挺美,分量也不是挺重,但是出嫁时,戴着妈妈的祝福总是好的。” “姐……”才一瞬间,酸意便直冲沈芝柔眼眶。姐姐听见她跟靳扬在谈结婚的事了?是因为她看起来很为难很为难,所以姐姐才这么说的吗? 这戒指……分量怎么会不重呢?姐姐的心意,很重,很重啊! 沈芝青摸了摸妹妹的脸颊,转头又对靳扬道:“有一天若你不爱芝柔了,请把她还给沈家,虽然我们父母走得早,但她还是沈家的掌上明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你不要她不要紧,请别把她放在身边白白糟蹋。” “谁会糟蹋她了?”靳扬将已经哭得泪涟涟的沈芝柔拽进怀里,嘴上虽不愿承认,但心中却莫名动容。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沈芝青抬眸迎视靳扬,不想在如此氛围中耽溺太久,复又叮咛道:“不要在片场混太久,你不吃饭我妹也得吃,我先回餐厅了。” “知道了。”沈芝青这女人真的很爱碎碎念,靳扬不耐烦地对她摆了摆手。 沈芝青前行的步伐一顿,忽地又回身唤道:“靳扬?” “干嘛?”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喔,靳扬望着沈芝青的眼神里有太多戒备与提防。 “早点结婚,剧本挂不挂名的事情就解了。”早听沈芝柔说过这件事,本不想太快提点,想令靳扬多煎熬久一点。如今想想为了妹妹的幸福,还是算了。 “啥?”什么解了?结婚跟挂名有什么关系? 靳扬正待问清楚,沈芝青却已经退离他视线,由他怀中传来一声哽咽破碎的低唤。 “靳扬……” 靳扬吻了吻沈芝柔发心,俯首应道:“嗯?” “我想,我不要结婚了,我要一辈子都跟姐姐在一起——” 他x的!靳扬方才的什么疑惑什么感动全没了! 沈芝青一定是故意跑来跟沈芝柔说这些感人肺腑的话,还拿母亲的戒指来博取她同情,好让沈芝柔不嫁他! “你休想!”靳扬恶狠狠地吻住她,不让她回话。 他早就赶过她的,是她硬生生闯进他生活里来,偷了他的心,窃了他的爱,她现在想抽身,不论是想从他的爱情里,或是想从他的剧组里,门儿都没有! 尾声 事实证明,沈芝青比靳扬更了解靳航一百倍,靳扬从来没有如此感谢沈芝青过。 演艺圈里的情侣来来去去,夫妻分分合合,靳航的确是不在乎靳扬娶了谁,但他在意儿子的婚姻价值能不能利用到最大化。 当靳扬说,他要娶那个与他共同发想“爱杀”剧本的女人时,靳航的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那些如因戏结缘,或是风赋席开几桌的新闻标题与版面。 真好,多好,靳航不用担心“爱杀”从开镜到开播这段期间的新闻够不够,不用担心演员不愿配合演出假绯闻,也不用担心目光焦点不够集中在他儿子身上,或许,他还能说服儿子上些谈话性节目讨论关于剧本与婚姻的事? 他可以将靳扬的婚姻包装成一段佳话,一段对“爱杀”有利的佳话,如同宣传新戏般那样拉抬儿子的声势,将来若是靳扬出去筹措独立工作室,也能利用他与妻子共同创业的话题再炒一次新闻。 原本,他反对剧本上挂他人姓名这事,自是不愿有人抢走靳扬的锋芒。 但是,既然剧本上同时挂名的是靳扬夫妇,不须他提点,一向讨厌媒体的靳扬绝不会愿意让他的妻子在媒体前曝光,令妻子备受媒体打扰,将来即使靳扬得了任何奖项,也绝不会让他的妻子与他一同被众多麦克风包围,分区媒体一丝一毫注目。 他的顾虑除去,便不计较剧本上多安一个姓名。 毕竟,有谁会在意剧本上多了谁少了谁?但观众喜欢一个爱家顾家、才情兼备的编剧与导演。 更可况,当靳扬的婚姻成功达到为他的新戏与新工作室宣传的目的之后,日后所有的成就都将回流至靳扬身上,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妻子长什么样,唤什么名。 这桩买卖,怎么想都很合算,于是靳航在靳扬开口说要结婚的当天,便点头答应了。 靳扬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向都知道沈芝青的交际手腕高明,但是并不知道她竟然连老板的心思与如意算盘都能算计得如此一清二楚。 好吧!他感谢沈芝青,感谢她解决了他耿耿于怀的剧本挂名之事,感谢她让他早早娶了沈芝柔,但是…… “芝柔,你都不会觉得,你结婚之后直接搬到自家楼上来很夸张吗?”靳扬瞪着眼前正在换桌巾,神情看来很愉快的沈芝柔。 “不会呀!怎么会呢?刚好楼上屋主急着卖嘛,不然我们也没办法用这么漂亮的价钱买到这房子呀!”沈芝柔才没有笨到告诉靳扬,这房价还是姐姐上楼来与旧屋主砍的呢。 她撇下旧桌巾,将新的铺上,脸上的表情看来好满意。 “靳扬,你看,我们的运气好好喔,前任屋主才重新装潢过两年,稍微整理一下,家里就变得好漂亮。” “……”是很漂亮,但靳扬瞪了一眼桌上那条沈芝柔与沈芝青一道去买的桌巾,只觉越看越不顺眼。 家里要添什么新东西,她应该是要找他这个男主人去买吧?为什么她是找沈芝青去?住得近也不是这样吧? “喂!”靳扬尾随着她走到阳台,看着她将旧桌布扔进洗衣机里,再跟着她从阳台走回客厅,一股气堵在喉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找她什么麻烦。 沈芝柔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靳扬一脸不悦地跟着她坐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奇怪,李师傅跟我说,他新剪了一支‘爱杀’两分钟的预告,姐姐跟我说下午三点零几分会播,为什么我没——”“爱杀”明明还在剧档,预告应该放得很密集。 靳扬将腕表举高到她眼前。“你光是弄桌上那条抹布跟地上那对脚踏垫就弄了半个小时。”现在已经三点半了。 他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劲了!沈芝柔好像在躲他似的,绕来绕去地把自己弄得好忙,就是不肯好好坐在他身旁。 “……那是桌巾。”什么抹布?沈芝柔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 她才关掉电视想从沙发上起身,便被靳扬一把捞回去。 “你到底在忙什么?”“爱杀”杀青了,婚礼结束了,工作室筹备告一段落,他好不容易能够在家里好好待一天,她到底忙进忙出在忙什么?换桌巾?等电视预告? “我没有在忙什么……”沈芝柔急急敛眸,神色看来竟有丝慌张。 “芝柔,你背着我乱来吗?是谁?我认识的人吗?你乖,你跟我说,我不会对你怎样?”但是他会杀了那个人!靳扬捏住她下颚,望着她的眼神居然看起来好认真。 “我哪有!你乱说什么嘛……”又开始说疯话了……沈芝柔拍掉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她只是觉得很别扭而已。 “爱杀”杀青之后,靳扬说,她可以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待他将工作室弄好之后,再到工作室里帮忙。 然后,靳扬就突然变得好忙好忙,她却突然变得好闲好闲。 她努力整理新家,努力布置一个温馨舒适的环境;她努力看戏,甚至试着写戏,努力学习练习一些靳扬曾教过她的技巧。 她常常黏着电视,于是常常看见最近曝光率与话题性极高的靳扬,偶尔,她甚至也在网路上追一些关于“爱杀”的剧评与心得。 然后,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来了。 那个萤幕上的靳扬,与那个网友口中谈论的靳扬,甚至,与那个在片场里呼风唤雨的靳扬,好像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又好像不是。 靳扬的好评不断,他的呼声很高,甚至还开始有忠实粉丝,他在一瞬间变得太意气风发,太高不可攀……令沈芝柔有种恍惚感。 明明,他之前还缠着她陪他看些乱七八糟的影片,一转眼,他就变成一个深夜回家躺在她身边,却已经累到沾枕就睡,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办法侵犯的男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像从小跟自己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突然变成家喻户晓的忙碌大明星一样。 她很为他开心,只是一时之间有点适应不良。 “芝柔,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靳扬将脸埋在她颈肩,大口吸嗅她的发香。她仍是闻起来好甜,令他不禁感到心中荡漾,下腹一阵紧绷。 其实,每晚他回家,将她拥在怀里入睡时都很想吵醒她,但是,又不愿让她觉得他只要一回家,什么话也没跟她说,就是净想抱着她逞欲。 做人真难,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更难,他已经忍耐许久了……他们好久没做了…… “我没有在想什么。”靳扬呼在她颈畔的鼻息搔得她好痒,令她的肌肤浮出一层细细疙瘩。 “最近很忙,好久没有好好陪你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靳扬一边啃吮她的颈子一边问。 沈芝柔芙颊染出一层薄薄红晕。 “就、整理家里,看看电视……” “喔?看了什么?” 看了很多你。沈芝柔几乎想这么回道。 “没什么,就随便乱转乱看。”回得有些心虚。 “……有看吗?”靳扬吮含住她耳垂。 “什么?”前面几个字她没听清楚。 “……”靳扬又说了一次,沙哑低沉的噪音几乎吐在她耳朵里。 成人频道。沈芝柔这次听清楚了,双颊的艳色染得更浓。 是了,这就是那个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不正经又色情,却有才华得要命的男人说的话。 “……有,一点点……”沈芝柔极为小声,极微弱地道。因为很想他,转到时竟不自禁停下来,稍不留神,居然比上次在万里饭店里时看得多。 靳扬惊愕地望住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很想你,也很想跟你……”唔,就算很努力了,也说不下去,沈芝柔说道一半索性放弃。 有时,她很想他的时候,真的很渴望踏实一点的身体交缠,想确实地感受到,他就在她里面…… 她懊恼的神色令靳扬呆愣了几秒后放声大笑。 “知道你也想真好。”靳扬吻了吻她的唇,还以为她老是无欲无求的,只有他一个人净想些下流事。 “芝柔,起居室里有面好大的镜子,我们去那里做好不好?”嗓音浓浓,听来像是知道这超出她的尺度,但又想要许久,于是找到好时机,便循循诱哄。 “……”镜子?沈芝柔颊色已经不能单纯用红来形容了,可能还有青色白色、绿色紫色……这人到底都在想什么嘛? 他们一起拍“爱杀”的时候,他在女演员的面前可是很不苟言笑、很暴躁、很严厉、很凉淡……总之,约莫就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靳扬的情景,沈芝柔不禁轻声问道:“靳扬,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写什么?” 他与沈芝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沈芝青带着她,进他办公室里的时候吧? 靳扬没有想太久,便答:“还写什么?就那个被改掉的结局。” “你那时看起来好认真。”沈芝柔抬手恋恋抚过他眉眼。 当时,他凝静的容颜与漂亮的眼神令她恍惚失神,那份驾驭不住的心跳与悸动,她直到此刻都还清晰记得。 “当然认真了,那时候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到故事该怎么收尾才好。”靳扬将她的手抓下来,牢牢包覆掌心。 “我本想写一个大团圆或大和好的戏码,却怎么也写不下手,想让男女女主角几年后重逢,破镜重圆重新开始,却又矛盾地想着,那么多年过去了,男主角又有什么女人忘不掉?为什么非要女主角不可?” “然后呢?”难怪,那个结局是开放式的,原来他琢磨许久,都无法说服自己。 “然后?然后你就进来啦。”靳扬吻了吻她总是看来很好吃的手。 “那我进去之后,你看到我时在想什么?”她突然感到很好奇。 想什么?想……?靳扬的眼神忽然不自在地闪烁了下。 他想什么?那时候他想,沈芝青的妹妹虽然长得跟沈芝青有点像,但是气质怎么差这么多?沈芝青的妹妹看来如此稚嫩娇弱,在片场里当场记撑不撑得住? 如果、假若,他的女主角是这个模样、这个气质,那男主角过来多年后,还将她放在心上,想忘不能忘也很正常……因为只一眼,他就将她牢牢记住…… 吓!靳扬顿时感到额际冒汗。 难不成,他后来对沈芝柔的诸多干涉与诸多在意,都是源自于这个初见时的念头吗?他一直都觉得沈芝柔是他最讨厌与最受不了的那种女人类型,这会不会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拿这类型的女人没辙,于是潜意识里想避得远远的? “靳扬?”沈芝柔举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还没说,你看到我时在想什么?” 靳扬想掩饰什么似地瞪了她一眼。 “我在想,这女人声音满好听的,不知道在床上叫起来怎样。” “靳扬!”沈芝柔再度出手打他。 “进去叫给我听。”靳扬抱起她就要往起居室走,越说越不正经。 哎呦,好烦,沈芝柔被他抱着,笑着想象从前一样拉他略长的头发抗议,手指却在触到他清爽整齐的短发时不自觉一怔。 她都忘了,靳扬的头发已经维持这个长度好几个月了…… 靳扬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与脸上片刻的失神,脚步跟着一停。 他想,他最近的确是冷落她了,所以她脸上才会出现这种怅然若失的表情。 “芝柔?”靳扬出声唤她。 “嗯?” “外界对‘爱杀’的反应比我预期中还要好。”靳扬淡淡说道。 “爱杀”目前播出的十集,每集收视率都有五,讨论度很高,靳航甚至考虑要送去角逐明年金钟。 “嗯,我知道。”沈芝柔点了点头。 “工作室的筹备也比我想象中顺利许多。”基本上,虽然靳扬很不想承认,但是,在电视圈这条道路上,有靳航这父亲的加持,的确令他事半功倍。 “嗯。”沈芝柔继续点头。 “但是,我还是以前的我。”靳扬额头抵了抵她的。 “嗯。”沈芝柔向他微笑,唇边的笑容依旧很甜。 像想强调与保证什么似地,靳扬又补了一句。“没有你就没有我。” 沈芝柔很明显地愣了愣。 不知怎地,靳扬这句话竟让她有种比任何“我爱你”、“我想你”,或是他曾经说过的“我想照顾你”都还重的感觉。 仔细想想,靳扬从没对她说过爱,但他说“没有你就没有我”;他从没告诉过她,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但他却想独占她到连她相依为命的姐姐都容不下的程度。 “笨蛋。”沈芝柔如此回应他,心中却因为如此简单美好的话语感到踏实与有所依归。 靳扬继续举步往起居室里走,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既然起居室里有电视,那我们一边看一边做好了。” “……”沈芝柔虽然也期待,但对靳扬的提议却是感到又害羞又无奈。 他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沈芝柔还来不及抗议,起居室的门帘便被靳扬粗鲁地放下,令他回想起他初见沈芝柔的那一天,将沈芝柔与沈芝青赶出办公室外的景象。那天,他也是这样粗鲁地踢上门板。 靳扬想,也许、或许,可能,他当时赶出去的,是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情绪—— 一见钟情,对她。 在那个初遇的时间点,便注定了他日后的爱情,遭窃得彻底。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