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安枕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天气尚还燥热,傍晚时分才有丝丝凉意。 梅幼清搁下笔,撑起手臂,托着下巴无聊地望向窗外。 今天一共写了二百四十一个字,背了三首诗,一首赋,画了一幅画,还抄了两大段《金刚经》。午后随母亲一起去佛堂中听静安师太讲佛,静安师太讲到《金刚经》中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的时候,梅幼清看到向来神情寡淡的母亲脸上满是落寞,眼角还落下一颗泪来。 许是想起父亲了。 其实父亲就住在离云照庵不远处的京城中,每逢过年过节,或者其他日子,父亲一年之中总会寻一些由头来接她们母女回去住一段时间,只是母亲执拗,从不肯见父亲,每次父亲在外面等候多时,最后也只能牵着她这个女儿回去,母亲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带给父亲。 梅幼清约莫知道母亲为何会对父亲这般冷漠。 大抵是因为父亲的家中还有一位夫人吧。 梅幼清是五岁的时候随母亲一同来到云照庵的,如今又五年过去,初时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在这清雅简朴的香火禅院中磨去了许多天性,日复一日陪在郁郁寡欢的母亲身边,变得和这座禅院一样的安静。 禅院的人大多和她一样不甚言语,除了元柒。 听闻是十年前的一个元月初七,庵中的一位师姐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啼哭声,打开门发现了一个裹着薄薄小被子的婴孩,便抱了进来,依着日子给她取名叫「元柒」。 元柒是被静安师太和师姐们亲手带大的,她们对她宠爱非常,给她留着头发,以便她的亲生父母有朝一日会来找她回去。 元柒被养得圆润娇憨,天真烂漫,十分讨人喜欢。不止有一个香客看中了元柒,想收养她做女儿,都被静安师太拒绝了。 今日到了晚饭时间,元柒又如同往日一般过来找梅幼清,拉着她一起去斋堂吃饭。 梅幼清望了望母亲紧闭的房门,询问母亲是否要去用斋饭,母亲回应一声不去,梅幼清便和元柒一起往斋堂走去。 今天的元柒格外的开心,因为她刚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她可以随师父和师姐们去一趟皇宫。 据说是当今太后凤体欠安,医治了半年也不见好转,皇后贤孝,特意请云照庵的人进宫为太后诵经祈福。 原本元柒年幼,是没有资格随师姐们一起进宫的,但是静安师太向来宠爱她,想着此番带她进宫见一见世面,于是特意将她的名字写在了进宫祈福的名册之上,还专门同前来传旨的公公解释了一番。 「师父同那位公公说,孩子的心思最是纯真,佛祖会听到我真心实意的祈福,为太后娘娘多添一份心意。」元柒兴奋道,「师父叮嘱我进宫之后一定要全心全意为太后娘娘祈福,佛祖听到我的心意,就会显灵……」 梅幼清安静地听着,虽然心中由衷地替她高兴,但也学不来她开心到蹦蹦跳跳的样子,只笑着同她说:「真好。」 「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去就好了,」元柒拉着她的手,忽然情绪又低落了起来,「此番前去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有点害怕。你与我一般大,我同师父说想让你陪我一起去,可是师父说你不能算是云照庵的人,所以不能带你去,唉……」 元柒本性纯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心思也全都写在脸上。 梅幼清安慰她道:「我确实不能去,我得留在这里陪着我娘呢。你有师太和师姐们陪着,不要害怕。」说着又转了话锋,同她聊起皇宫,「听闻皇宫比十个云照庵都大,你此番过去可有眼福了。」 一说这个,元柒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我也很期待,想快点去……」 进宫祈福的日子就定在两天以后,可元柒却在进宫的前一天夜里病倒了。 原是白日里贪凉,吃了满满一肚子的果子。那些果子都是放在井水里镇过的,过于寒凉,元柒吃坏了肚子,夜里又吐又泻,还发起了高热。静安师太半夜找来郎中给她瞧,开了方子吃了药,折腾到清晨才安稳一些。 如此状况,自然是无法进宫了。 彼时宫里的人就要来接静安师太她们入宫了,静安师太前来与梅幼清的娘亲商量,让梅幼清顶着元柒的名字入宫为太后祈福。 毕竟名册上已经写了元柒的名字,且特意向那位公公解释过元柒的存在,知道有这么一个十岁的孩子随她们入宫,如今若是不去,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那位公公并未见过元柒的样貌。 「幼清这孩子也是贫尼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悟性极高,在佛祖眼前养了五年,算得上是半个云照庵的人。玉夫人可否容贫尼带幼清去皇宫住三天,让她替元柒为太后诵经祈福,也算是帮贫尼一个大忙。」静安师太恳求道。 「师太客气了,能够进宫为太后祈福是幼清的福分,师太您带她过去就是。」玉夫人客气道,「师太放心过去,这几天我会多照料着元柒的。」 第2章 「麻烦玉夫人了。」 如此静安师太从玉夫人房中带走了梅幼清,去元柒房中换上了她的衣服。 元柒因为自己不能去皇宫,正在同自己生气,噘着嘴谁也不理。 梅幼清上前安慰了她一番:「你别难过,等我回来,我把在皇宫见到的一切都说给你听……」 「那我们说好,」元柒伸出小拇指,要和她拉钩,「你做我的眼睛,替我去看一看皇宫。」 「好。」梅幼清认真地勾住了她的手指。 天色敞亮之后,宫里也来了人,接静安师太一行人去皇宫。 静安师太担心梅幼清第一次进宫会紧张,特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可转眼瞧这孩子神色平静,眸中并无波澜,甚至比起其她几位弟子还要从容许多。 想来到底这孩子出身贵门,有一个做将军的父亲,气韵终归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加之这几年在佛门圣地的浸染,小小年纪身上便多了几份祥和之气,骨子里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静安师太隐约觉得这孩子以后许是不得了的,不仅是因为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气度,更是因为这样的容貌。 梅幼清的眉眼像极了她的母亲,玉夫人无疑是个美人,五官之中眉眼最是漂亮,只是这些年总是萦绕着黯淡。而梅幼清才十岁,像禅院禅房前的文殊兰,尚未开花,已是十分耀眼,不晓得再长大几岁,会是怎样好的光景。 这般想了一些无关的俗事,静安师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于是闭目养神,心中默默诵起经来。 马车悠悠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了皇宫。 先前那位传旨的公公引着她们径直去了皇后的正阳宫,拜见之后,皇后便命人将她们安排住进正阳宫西侧的次间。次间紧挨着一座佛堂,接下来三天梅幼清要和静安师太和师姐们一起在这里为太后诵经祈福。 午膳过后,皇后娘娘带着静安师太一人去了太后的延福宫,为太后开导心绪,梅幼清则和师姐们留在佛堂,准备为太后娘娘诵经。 佛堂中早就备好了蒲团,梅幼清跟着几位资历较浅的师姐去搬蒲团,分完之后发现还有一个师姐没有蒲团。 梅幼清瞧见佛像后面似乎有一个露出的蒲团,于是将自己的蒲团给了那个师姐,自己往佛像后面走去。 待走到后,却见那佛像后面不止一个蒲团,而是整齐的排列着,足有六七个。 只是让梅幼清惊讶的并不是蒲团的数量,而是那些蒲团上卧着一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半撑着身子坐起来。他身上杏黄色的华服微微有些松散,发髻也歪了一些,眉下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满是防备和不悦,还有掩饰不住的被人吵醒的惺忪睡态。 梅幼清瞧着他神色疲惫的样子,想来是在这里睡着,方才被她们吵醒了。 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做,却见那少年抬手在唇前比了一个「嘘」字,示意她不要说话。 梅幼清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一个蒲团。 那少年拾起一个给她。 梅幼清接过,安静地退了出去。 诸位师姐已经落座,梅幼清瞧见佛堂中没了位置,于是便在佛像旁边的角落处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刚好也能挡住那个佛像后面的少年。 木鱼声响起,梅幼清闭上眼睛,和师姐们一起诵经。 封云澈自从被接进延福宫后,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夜里很难入睡,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总是能浮现出以前的事情来。就算睡着,梦里也总是惊厥,让他白日里十分疲惫。 原本这个时辰原本他应该在文华阁读书的,但是他实在困倦,太傅又不许他睡觉,他只得逃课,躲进佛堂中小憩一会儿。 以往佛堂中鲜少来人,除却早上进来打扫的宫女,和进来上香的皇后娘娘,其它时辰很少会有人进来。 他几次逃课,都是躲在这佛像后面,拿几个蒲团垫在身下,迷迷糊糊打个盹儿,缓一缓困倦带来的疲乏。 却没想到今天佛堂中来了这么多人。 方才那个过来拿蒲团的小姑子,此时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墙角边,他一侧头就能瞧见她。 瞧见她稳稳端坐在蒲团之上,稚嫩圆润的脸上一派平静祥和,闭上的双眸睫毛偶尔微微颤动,嘴巴一直不停的念叨着他听不懂的佛经,声音糅在其她人的声音中,并不嘈杂的诵经声和厚实的木鱼声萦绕着整个佛堂,让封云澈的心里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困意再一次涌了上来,他又瞧了一眼那个小姑子,而后躺了下来,枕着手心,竟慢慢睡着了。 诵经结束后,梅幼清主动提出来自己收拾佛堂的蒲团,让诸位师姐先回去休息。 师姐们离开之后,梅幼清将蒲团规整地放好,而后走到佛像后面,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那个睡着的少年的胳膊。 第3章 「醒醒……」 封云澈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令人觉得心安的小姑子,听见她用清清柔柔的声音说:「师姐们都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他点了一下头,她便站起身来离开了。 封云澈坐在蒲团上怔忪了片刻,而后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筋骨舒畅的感觉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个觉了。 用完晚膳后,梅幼清和师姐们又去佛堂诵了一个时辰的经,而后准备回次间睡觉。 正要安歇时,却见一位宫女敲开了房门走进来,同静安师太说了几句,而后目光寻找了一番,最后落在梅幼清的身上。 「小师父,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哪个殿下?」 「小殿下。」 梅幼清不知道她口中的「小殿下」究竟是谁,但见静安师太已经同意,她便随那位宫女出去,往正阳宫东侧走去。 路上梅幼清问那宫女,小殿下为何传唤自己? 宫女答道:「小殿下说想听您诵经。」 原来是诵经啊。 想来是那位小殿下对佛经挺感兴趣的。 梅幼清随宫女去了东侧的一个暖阁,里面侍候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太监和方才引她进来的宫女。 「殿下,人过来了。」隔着几扇屏风,宫女恭敬说道。 屏风那边传来应声:「嗯。」 梅幼清往屏风看了一眼,隐隐绰绰看到一个人影,很是模糊,看不清楚。 不过看身影,以及方才那声回应,对方似乎年龄并不大。 梅幼清莫名联想到白日里那个躲在佛像后面睡觉的杏黄色衣衫少年。 杏黄色的衣衫,该是只有皇室中的人才能穿。 她正猜想着,屏风那边的人又开了口:「我睡不着,你诵经给我听。」 听这说话的语气并不与她客气,且似乎是听过她诵经的。 梅幼清想,屏风后面这位小殿下,应该就是那个少年了。 她虽是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依言为他诵经。 他说他睡不着,梅幼清便为他诵《心经》。 她最熟稔的,也是《心经》。 因为母亲也时常有难眠的毛病,饶是房间里燃着安神香也无法让她入眠。所以每天晚上,梅幼清都会为母亲诵《心经》,起初是读,后来读得多了,也就会背了。 她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调能让人更快睡着,于是不疾不徐地诵着《心经》,语调平稳,在寂静的房间中,诵出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滴滴细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散开的一圈圈的波纹,氤氲着祥和的雾气,叫人听着心中也逐渐安静下来。 梅幼清约莫诵了两刻钟,屏风后面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守在一旁的太监往屏风后面瞧了一眼:那位殿下已经睡熟了。 他轻轻挪着步子走到梅幼清旁边,小声道:「辛苦小师父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公公客气了。」梅幼清冲他行了一个佛家的礼数,而后便告辞了。 回到西侧的次间中,静安师太还在等着她。 梅幼清主动同静安师太说明了这件事,道是有位殿下睡不着觉,请她过去诵经。 静安师太听着没什么大事,也便放心下来。 往后三天亦是如此,白日里梅幼清跟着静安师太和师姐们在佛堂中为太后诵经祈福,晚上睡觉前她去那位小殿下的暖阁中为他诵一会儿《心经》,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事情发生。 不晓得是不是她们的心意真的打动了佛祖,听延福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原本缠绵病榻不能起身,现在竟能下床站一站了。 太医说,只要再医治一些时候,太后便能彻底恢复了。 为此,皇后娘娘特意赏赐了她们一番,还要捐赠许多银子,用于修缮和扩大云照庵。 梅幼清离开皇宫的头一天夜里,依旧照前两晚一般去小殿下的暖阁中为他诵经。只是这次诵了许久,对方依旧没有任何要睡的意思。 梅幼清诵得嗓子有些干,喝茶润喉的空档,屏风后面的小殿下开了口:「你明天就要走了?」 温热的茶水让喉间的不适消失,梅幼清搁下茶杯,回道:「是,明天一早便要动身回云照庵了。」 思及这位小殿下小小年纪便和母亲一样夜里难以入眠,梅幼清这两日抽空抄写了几页《心经》,交予了一旁的公公。 「我抄了几段更适合殿下入眠的经文,以后殿下可以找别人读来听。」 「我不爱听别人读,别人读的,我睡不着。」 「那殿下可以自己读来试试,佛曰净律净心,心即是佛,殿下心中所思所虑,最终还得自己克服。」 第4章 屏风后面沉默了片刻,而后响起窸窣的起床声,以及穿衣服和鞋子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少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梅幼清抬眼望去: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对方正是先前那个在佛像后面睡觉的少年。 眼前瞧着,他虽是一脸懊恼不满的神情,但面色却比那日好上许多,看起来没有那么疲倦了。 封云澈这几日因为睡得很好,所以精神好了许多。 自那天在佛堂中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子,便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能够让人莫名觉得心安的力量,仿佛看着她,或者听着她的声音,那些困扰他的思绪就会飘远一些,让他得以喘息和休息。 只是这个小姑子明天就要离开皇宫了,若她走了,他便又要饱受失眠之苦了。 封云澈走到她面前,盯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问了一个他这几天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柒。」 梅幼清是顶着「元柒」的名义进宫的,别人问起,自然不能说出她真正的名字。 「元柒,」封云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问,「你是尼姑吗?」 「算是。」 「可你有头发,她们没有头发。」 「师父特意让我留的,算是带发修行。」 「你想还俗吗?」 「还俗做什么?」 「做我的宫女,每天晚上诵经给我听。」 「怕是不行,我一定要回云照庵的。」她的娘亲还在云照庵呢。 「我会给你很多银子。」 「师父教导我们钱财乃身外之物。」 「宫里有很多山珍海味。」 「我吃斋许多年了,闻不得荤腥。」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这个问题叫梅幼清沉默了片刻,才答:「佛曰一切众生,种种幻化,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对方油盐不进,让封云澈很是头疼。 倘若她是普通的姑娘,他大可以让皇后做主,将她收进宫里给他做宫女。可对方是佛门中人,且刚为太后祈福,令太后病情好转。对方若是不愿意,他自然不能将人强行留在宫中。 想到这里,封云澈有些气馁:「你回去吧,今晚不用你诵经了。」 梅幼清听得出他这是在置气,于是道:「明日就要出宫了,今日多诵一会儿也无妨,殿下去歇着吧。」 封云澈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屏风后面走去,步子踏得有些重,不晓得是在气她,还是在气自己。 这一次梅幼清诵了很久,太监才让自己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刚离开暖阁,那位小殿下就气得踢了被子。 梅幼清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所以直到第二天离开皇宫,她也不知道那位「小殿下」究竟是哪位殿下,叫什么名字。 这也让她在回到云照庵,为元柒讲述她在皇宫中的所见时,一时有些语噎。 「那位小殿下究竟是何人啊?他住在皇后的宫苑中,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啊?」元柒问她。 梅幼清思索了一会儿,答:「不曾听说当今圣上立了储君,应该不是太子殿下。」 「不管是不是太子,终归是身份尊贵之人。」元柒嗔了她一句,「我听你描述的样子,似乎对方是想与你结交朋友的,你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 梅幼清笑道:「道路不同,会见无期,问名字做什么。」 元柒努了努嘴:「你这般无欲无求的样子,真是比我还像佛门中人。」 「谁说我无欲无求的,我求咱们云照庵香火鼎盛,求我娘亲能够放下忧虑,求你能够早日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求的东西可多了……」 提到父母,元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的父母会回来找我吗?」 「会的,」梅幼清坚定道,「你父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不得已将你放在云照庵门口的……」 就在梅幼清说出这话的两天之后,竟真的有人来云照庵打听,问庵中的人在十年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婴,约莫五六个月大,裹着一个绣着海棠花的小被子,怀中还放着一个平安扣玉佩。 那人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与元柒一一对上了。 静安师太拿出当初元柒裹的小被子,以及元柒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那个平安扣,仔细打听了对方的身份,这才将元柒叫出来见了那个人。 那人一见元柒,立即激动道:「是了是了,这孩子长得真像她的母亲。」 来找元柒的人手中还有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灵动的江南美人。 那人说这便是元柒母亲的画像,五官确与元柒相像。 第5章 听那人说,元柒本姓唐,她的父母十年前来京城做生意,路上遭了恶匪,夫妻二人因此丧命,只有一个下人抱着元柒离开。 那下人抱着元柒跑了好几天,匪徒担心他报官,一直穷追不舍,最后他也是没了办法才将元柒放在云照庵门口,自己引开匪徒跑开了。 可怜那下人最终也遭了不测。 好在元柒虽然没了父母,却还有一个厉害的姨母,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那些匪徒和元柒的下落,如今终于找到,也算是告慰元柒父母的在天之灵,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元柒的身份确认后,便要离开云照庵了,去找她的姨母。 至于她的姨母究竟是何人,那人只告诉了静安师太和元柒,其她人并不知晓。 元柒离开之前挨个与庵中的人抱着哭了哭,尤其是静安师太,在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过去十年里,元柒一直把静安师太当成自己的母亲一般,如今就要离开,自然是极为难受。 梅幼清这边也没有别的礼物送她,于是连夜与娘亲一起编了个络子送给了元柒。元柒捧着络子与与梅幼清约定,待长大之后一定会回来找她。 元柒离开云照庵之后,庵中仿佛失去了许多生气,梅幼清没了这么一个朋友在身边,也跟着失去了许多乐趣。 日子愈发单调起来,梅幼清每日写字画画背诗,听师太讲经,哄母亲睡觉,母亲依旧那样不快乐,于是梅幼清又主动提出学琴,想着以后弹几首好听的曲子给母亲,说不定母亲就能开心一些。 因为怕练琴的声响扰了云照庵的清净,所以她并未请老师,而是让父亲给自己买了琴和琴谱,自己去庵后的山中独自练习。 没有老师的教导,学琴终究是慢了许多。这一学,便学了三年才小有所成,五年才算琴艺精湛。 前些日子父亲接她回去,给她办了及笄之礼,还寻来许多琴谱,作为及笄的礼物送给她。 父亲以为她是喜欢弹琴的,所以才选了这样的礼物。 其实梅幼清对弹琴实在算不上喜欢,只是发现母亲喜欢听,便坚持下来了。 她拿着新的琴谱,抱着琴去后山练习。 琴声磕磕绊绊,练了一个时辰才勉强能弹出半首新曲。 梅幼清也不难为自己,今日就打算练到这里。 她收了琴站起身来,正准备回庵中,蓦的听见有人说话:「姑娘请留步。」 梅幼清顿了一下,寻着声音望去,见一棵树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是位年轻的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腰上亦是同色的宽边锦带,坠着一块通透的玉佩,束发的银冠与衣衫相得映彰,他面容俊朗,只是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刻意。 梅幼清站在原地瞧他,没有说话。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又道:「在下今日与好友外出游玩,不小心迷了路,走到这里来,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梅幼清回答道:「这里是云照庵的后山。」 那人又问:「那下山的路该怎么走?」 「从云照庵前面绕过去就是了。」 那人冲梅幼清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在下有个不情不请,能否请姑娘带一下路?在下这兜兜转转的走了许久的路,实在有些头昏脑涨,麻烦姑娘了。」 梅幼清抱着琴,转身道:「那你跟我来吧。」 那人连声感谢,跟了上来。 梅幼清带着他往云照庵的正门走去,路上,那人一直主动同她说话。 「看姑娘对此地极为熟稔,姑娘是住在这庵里的吗?」 「嗯。」 「姑娘在庵中修行吗?」 「嗯。」 「姑娘如此年轻,却有如此顿悟,实在叫人钦佩。」 「嗯。」 梅幼清久住庵中,不善言辞,何况对方又是个陌生人,她敷衍了几句之后,那人便也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说话。 待走道云照庵的正门时,那男子拱手作揖再次同她道谢,梅幼清回了一句「你快些下山吧」便要回庵中,却又被那人叫住。 「姑娘,在下韩云西,敢问……姑娘芳名?」 对方自报名讳,态度又十分诚恳,若是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梅幼清思索片刻,答道:「法号问初。」 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回了云照庵。 韩云西听罢这个名字,望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既全了礼数,又没有把真正的名字告诉他,这位梅姑娘还挺聪明的。 今日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连衣服都熏了上好的香,打听过她的习惯,特意前来与她偶遇,她却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还真是念佛念痴了,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了。 第6章 韩云西笑笑,摇着扇子回家了。 梅家有女初长成,登门说亲的人自然极多。 梅将军是当今陛下最为倚重的一位将军,京中想要结交他的权贵非常多,可这位将军不喜与人应酬,也无意结识太多朋友,于是权贵们便将目光放在他的儿女身上。 梅将军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是京城中有名的天才少年,听闻他三岁能识字,五岁能诵诗,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偏身子骨羸弱,深居家中很少出门,权贵子弟想要结交他也寻不到机会。而这位梅姑娘虽然随母亲久居庵中,但听闻梅将军对她们母女十分喜爱,每逢节日或良时,都会亲自去庵中接她们回家过几日,只是不知为何庵中那位梅夫人不肯下山,故而每次只能接女儿回去。 如此若能与这位梅姑娘喜结良缘,便能通过她得到梅将军的青睐了。 韩云西是兵部左侍郎之子,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嫡出的儿子,排行第二。大哥已经娶妻,孩子都生了两个,前几日父亲将他叫过去,问他是否有意与梅家的姑娘结亲。 韩云西自知自己虽然才华和能力算不上拔尖,但样貌生的却是极好。凭着这副样貌和官从三品的父亲,他硬是挤进了京城十大才子之中,这两年来府中说媒的也有不少,只不过他都没有相中,总是觉得对方或是样貌、或是家世、或是性格配不上自己。 如今他听父亲说起这位梅姑娘,说是京城中有许多家已经找媒婆去将军府说亲了。以梅将军的地位,自然是只有梅姑娘挑选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挑她的份儿。 韩父想着自家这位眼高于顶的二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于是也想着让他碰碰运气,找个媒人去将军府提提亲试试。 韩云西却让父亲现别急着提亲,他想先见一见这位梅姑娘。 毕竟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是极高的,这位梅姑娘虽然家世比自己好,但样貌性情究竟如何,还需得自己亲自见上一见,才好下决定。梅将军比韩父高几个官阶,万一这亲事说成了,韩云西却没相中那梅姑娘,届时岂不是要了韩父的命? 韩父思忖着这样确实更稳妥一些,于是这才有了今日云照庵后山的一次「偶遇」。 回到家中,韩夫人问他见到梅姑娘没有?她是如何模样?品性怎样? 韩云西道:「她未施粉黛,模样已然出挑,是个美人坯子。我假装迷路,求助于她,她肯带我一段,所以心地该是善良的。我与她聊天,她却不想与我聊天,所以品性端正,不是轻浮之人……」 韩夫人听罢,喜上眉梢:「甚好甚好,我这便差媒人去将军府说亲去,莫要晚了太多,叫别人把这门好亲事抢了去……」 「娘你等一下,」韩云西阻止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又道,「你只听我说了她的优点,还未听我说她的缺点,先不要着急。」 「怎的?」韩夫人神情一固,知道自己这儿子又犯了挑剔症,要挑剔人家姑娘了,不由得先斥责了起来,「她这家世样貌品性样样不错,听说还十分喜欢弹琴,想必也是个有才气的姑娘,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是娘,我总觉得她身上佛气太重,性子有些冷漠,万一是个寡淡无趣的,成亲后儿子岂不是要无聊死?且她有个做将军的爹,敬着我这位高权重的岳丈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纳妾,更不敢出去找姑娘,那你叫儿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韩夫人一听,儿子果真开始挑剔人家姑娘了,直气得恨不得拧他的耳朵。只不过儿子大了不好动手,只能拿言语激他:「人家一个将军府的女儿,就算是这样的性情,配你一个侍郎的儿子也是绰绰有余。再说这亲事还没成呢,你就想着以后的日子了?叫为娘我说,今日人家对你冷漠,许是根本瞧不上你……」 「娘你这话说的,想嫁给我的姑娘能从咱家排到城门外去,那梅姑娘又怎会瞧不上我?」韩云西胸有成竹道,「只是今日这番相见我们聊得太少,她对我不甚了解,但凡您找个嘴巧的媒婆,将我这京城十大才子的名气夸上一夸,让那梅姑娘多了解我一些,这亲事自然也就成了……」 「那为娘与你打赌,找个最是嘴巧会说的媒婆去将军府说亲,若是成了,娘就任你提一个要求,什么事都答应你。若是说不成,你就应娘一个要求,如何?」 韩云西将扇子往手心一收:「好,赌就赌!」 韩夫人心中暗笑,这便转身去找媒婆。 韩云西负手踱步,优哉游哉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走至院口才反应过来:嗯?他是不是着了娘的道儿了? 他本是不愿意与那梅姑娘成亲的啊。 如今怎么成了让媒婆去说亲呢? 这个赌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啊? 他赶紧转身回去找韩夫人,可韩夫人早就坐马车离开府中,去找媒婆了。 第7章 韩云西扶额:完了,若是那梅姑娘真的瞧上自己了,自己该如何拒绝,才能既不伤体面又能叫那姑娘死心呢? 为此他忐忑了一天,直到晚上才见娘亲回来,忙问道:「娘,你可是遣媒婆去将军府了?」 韩夫人点点头。 韩云西心中一凉:「那媒婆怎么说?」 韩夫人道:「将军府的那位梅二夫人收了你的画像,也与媒婆聊了好大一会儿,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只是她做不得梅姑娘的主,还需得问过梅将军和梅姑娘才能给答复。」 韩云西一脸懊恼:「娘,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韩夫人觑他一眼:「反正亲事已经说了,你且安心等着吧。」 这日,梅幼清正在为母亲抚琴,柔儿欠身进来,说是梅将军过来了,在山下等着的。 柔儿原本是梅幼清的丫鬟,只不过自从梅幼清与母亲来到庵中之后,不好带着人来伺候,便将她留在了府中。父亲每次来,都带着她来传口信。毕竟父亲是男子,不好进这庵里。 玉夫人听罢,对梅幼清说:「你下山去见你父亲吧,我看会儿佛经。」 「是。」梅幼清知道母亲从来不肯见父亲,故而也没有再多言语,收了琴,便带着柔儿离开禅房,往云照庵门口走去。 见了父亲才知道,原来是同她说姻缘的。 「你自及笄之后,有许多家的才俊想与你说亲,我和你薛姨娘昨夜商讨了一番,在那些才俊中挑了三个比较优秀的,其中有两个最为出挑。马车上有画像,你随我看一看,我再仔细与你说。」 梅幼清有些惊讶:她在庵中住了太久,每日只想着礼佛和哄母亲开心,差点忘了还有女大当嫁这回事。只是她的及笄礼刚过去没多久,竟就有人上门说亲了? 不过再一想父亲的身份地位,也便明了了。 况且她确实未入佛门,其她女子到了年纪都要嫁,她自然也不能说不嫁。 马车中,父亲拿出了三幅画像,一一同她说明情况。 「这位是方太傅的长子方允诺,是这三人中最有才气的,今年刚中了榜眼,他的父亲是当今太子的老师;这位是韩侍郎的次子韩云西,是这三人中样貌最好的,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虽说官阶低了一些,倒也没有低太多;这位是安平侯的小儿子,是这三人中身份最高的,他的母亲是常宁长公主,只是这样貌和才能都要低于前面两位,听说性子也有些纨绔,为父和你薛姨娘比较中意前面两位,你意下如何?」 梅幼清认真听完,思忖片刻,指着第二幅画像,说道:「这个……」 「中意这个?」 梅幼清摇了摇头:「我见过他。」 「哦?」 「就前两日,在云照庵的后山,」梅幼清说,「他说他迷路至此,还让我带路,真巧。」 「是挺巧的,给他说亲的人,刚好也是前两日来府中的。」梅将军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上午还是下午见的他?」 「上午。」 「你上午见过他,下午提亲的人便来了,」梅将军想明白了这件事,心中登时有些不快,「你薛姨娘说这位韩公子是个挑剔的主儿,我先前还不信,原来是他先过来考量过你之后,才让人上门提的亲,倒是谨慎……」 梅幼清见父亲不高兴了,便劝慰了几句:「他谨慎些也好,毕竟是终身大事。就算是我,只见着画像未见到真人,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这话虽是对的,但一向把女儿当成掌中珠的梅将军又怎么能容忍别人这般挑剔自己的女儿:「依着为父看,这韩云西的心思深了些,日后指不定还会挑剔于你,不若他就算了。」 梅幼清本就无意于他,听罢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女儿听父亲的。」 「那这方允诺和穆昕呢?」 梅幼清也拿不定主意:「父亲觉得呢?」 「为父还是比较倾向于方允诺的。」 梅幼清担忧道:「那穆公子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安平侯,若是拒绝,他们会不会找父亲您的麻烦?」 「这个你不用担心,安平侯手中并无实权,你若不喜欢,为父便替你拒绝,绝不会有别的麻烦。」梅将军想了想,又道,「若是都觉得不合适,为父再回去给你挑。你不过才及笄没几天,不着急嫁人,就算晚几年也没事。」 「女儿知道,那女儿回去同母亲再商量一番?」 「这是应该的,」梅将军将方允诺和穆昕的画像交给她,犹豫着开了口,「你母亲她……最近还好吗?」 「母亲还好,方才还在听我抚琴。」 「嗯,照顾好你母亲。」梅将军说,「她心里苦,你多担待些。」 「女儿知道。」 第8章 「嗯,回吧,过两日我再来。」 「那女儿回了。」梅幼清抱着画像下了马车,站在原地送一送父亲。 梅将军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山上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舍,终也没说什么。而后冲梅幼清摆了摆手:「回吧。」 「父亲慢走。」梅幼清看着父亲放下帘子,马车离去,才转身往山上的云照庵走去。 梅幼清回到庵中,待到母亲读完佛经,用过晚膳之后,才将画像拿给她看,并把他们的概况都同母亲说了一番,顺嘴也把韩云西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玉夫人细细思考许久,才道:「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长处,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短处,韩云西是第二种人,虽说这次是他主动来提亲,表示对你还算满意,但也难保他以后还是会处处打量你,挑你的不是。这样的人,不嫁就不嫁了,没什么可惜的。」 而后又说起穆昕:「穆公子的性子往难听了说是纨绔,往好听了说是无忧无虑。他的父亲安平侯虽说没有实权,但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且母亲又是长公主,他以后的人生定然也如现在一般,没有诸多事情叨扰,只管以后做个小侯爷便是,你若嫁她,生活定然无忧。只不过以他的身份,略高于你,以后说不定会纳妾养外室。你这样的性子,既不会争宠,也不会拢住男人的心,为娘觉得他不是你的良人……」 梅幼清点头道:「所以娘亲也中意方公子?」 玉夫人听她说了个「也」字,以为她也早就看上了方允诺,便淡淡笑道:「清儿喜欢他?」 梅幼清摇头:「是父亲,父亲也比较中意他。」 「你父亲看人还是挺准的,这位方公子的父亲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在品德这一方面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且方太傅与你父亲一文一武算是平级,你和方公子门当户对,他定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纳妾养人,为娘确实觉得他不错……」 「那女儿心中有数了。」 「不过清儿,」玉夫人又叮嘱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切莫心急。这位方公子眼下瞧着是不错的,但终归你要亲自见他几次才好下决定。你若担心名声,就让你父亲以他的名义安排你们见面,你仔细同他相处相处,聊一聊,若是心中勉强,便让你父亲回绝了,若是真心喜欢,再定姻缘。人这一生太漫长了,终归要找个心意相通的人,才好过完一辈子……」 梅幼清难得听母亲说这么多的话,却是见母亲越是说得多,眉间流露出的哀伤就越是浓烈。 梅幼清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她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娘,当年你和父亲也是因为心意相通才成亲的吗?」 玉夫人一愣,陡然失落了起来,许久才道:「是。」 梅幼清看着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忍:「那为何你要住在这庵中,不肯与父亲相见?」 以前梅幼清也问过母亲许多次这样的问题,都被母亲以她年纪小,说了她也不懂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如今她已经及笄,再问这个问题,想来母亲该是能回答她了。 尤其是每次看到父亲在山下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她总会想他们究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母亲就是不愿意见父亲? 玉夫人沉默了许久,才抬眸看着梅幼清,说起当年的往事来:「当年你还在我腹中的时候,你父亲带兵去边境打仗,自此之后便没了音讯。回来的士兵有的说你父亲失踪了,有的说你父亲战死了,有的说被敌军掳走了,我心中绝望,便来到庵中祈祷,许诺只要佛祖保佑你父亲平安归来,我便用余生的时间来侍奉佛祖。许是我这份虔诚之心打动了佛祖,你出生的第五年,你父亲竟真的平安归来了……」 「所以娘你觉得佛祖既然全了你的心愿,你也要遵守诺言,一生礼佛?」 「是。」 梅幼清以前从未听娘亲说过这件事,如今听来,很是为母亲的执著所打动。 只不过…… 「那薛姨娘呢?」梅幼清又问,「你说你怀我的时候父亲就出去打仗了,五年没有音讯。可弟弟是薛姨娘生的,且只比我小了两岁。既然父亲在失踪的这段时间能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孩子,为何没有给家中报一封平安信?」 「你父亲当年确实落入了敌国的手中,你薛姨娘是敌国将领的女儿,正是因为她看上了你的父亲,才使得你父亲得以保全了性命。直到两国停战,缔结互不犯境的合约,她才借着腹中的第二个孩子,让敌国放你父亲回来。」 梅幼清惊讶:「薛姨娘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是啊,你父亲在敌国一次次陷入险境,都是她舍命救回来的。」玉夫人说起薛姨娘,脸上并无任何嫉妒之色,却依旧是伤感的,「她救下你父亲,是一恩;你幼时落水,她不顾自己有身孕跳下去救你,为此不仅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还落下了病根,不能再有孕,是第二恩。娘一直叮嘱你回府之后要向侍奉我一样侍奉薛姨娘,为的就是她这个恩情……」 第9章 玉夫人说完这些,似乎就已经很累了。梅幼清没有再多问,便扶着母亲去床上歇息了。 她心中知晓,过去发生在娘亲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远不是这几句言语能说清楚的,其中定然还有许多曲折的事情娘亲不愿意说,她单单是轻描淡写的这几句,就已经耗费了许多的心神,想来是回忆起往事,心中承受不住罢了。 今晚娘亲怕是又无法安眠了。 梅幼清取来琴,坐下来为母亲弹起清心的曲子来。 韩府。 忐忑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韩家二公子,在想了一百零八种拒绝梅家姑娘的法子后,临近傍晚时那位说亲的媒婆终于登门来送梅家的答复了。 媒婆是抱着他的画像回来的:「梅二夫人说,梅姑娘才刚及笄,年岁不大,梅将军想多留闺女几年,不着急议亲……」 话虽说得委婉,但话中的意思谁都明白:梅家这算是拒绝了。 韩云西却高兴地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还有脸笑,被别人嫌弃了很好笑吗?」 韩云西道:「娘你没听见吗,梅将军想多留姑娘几年,这不正说明她也没瞧上其他人吗?」 「人家不过是随口寻了个理由,又怎会真的耽误了姑娘嫁人的好年纪。你且等着,为娘这便找人打听打听,看看那梅姑娘究竟有没有属意的人……」 「娘你就别浪费那个时间了,她连你儿子我都能拒绝,还能看上其她人不成?我就说那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像是要嫁人的……」 韩夫人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决意要煞一煞自家这二儿子莫名奇妙的自信心,真就派人去打听了。 第二日午时,出去打听的那人便回来了。 韩夫人将韩云西叫来,让他亲耳听着。 那人道:「奴才托人去问了,说是昨日梅将军带了三幅画像去云照庵,梅姑娘留下了两幅,剩下这幅便还了回来。」 韩云西原本得意的表情倏忽凝固:「不可能,三个选两个我还能落选了?」 韩夫人让那人下去,这才揶揄起自己儿子来:「你还真以为梅姑娘像你以前相见过的那些姑娘一般,上赶着要嫁你吗?之前你百般挑剔别人,如今轮到别人来挑剔你了,我倒是看你这尾巴还翘不翘得起来?」 韩云西怔忪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她留下的那两个画像,是谁家的公子?」 韩夫人答道:「一个是方太傅的儿子方允诺,一个是常宁长公主的儿子穆昕。」 韩云西心中比较了一番,很是不服:「那方允诺是京城十大才子之首,才华我是认可的,谁叫人家有个做太傅的爹。只不过除了才华和家世他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样貌落我一截,性格更是酸腐木讷。至于那穆公子,除了有个好爹和好娘,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真不知道那梅姑娘是凭什么觉得他们比我好的……」 韩夫人瞧着他这酸气冲天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这儿子如此贬低别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打了。 「你掂量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有脸去说别人的不是。你自认为自己比旁人优秀,可那梅姑娘就是不选你,说明在她眼里你就是不如他们二人。这事姑且翻篇不谈,还有一件事,今日需得你同意。」 韩云西此时满脑都是为什么梅幼清会选他们而不选自己,好奇心与好胜心一下子被激了出来,对于娘亲的话也有些漫不经心:「什么事?」 「那日咱们打赌,赌的是这亲事若是说成了,娘亲答应你一个要求,若是不成,你就要答应娘亲一个要求,你可还认?」 「我认,」韩云西有些颓败,「娘你说,想要我做什么?」 韩夫人幸灾乐祸道:「娘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求你今年必须成亲。若是今年不成亲,你就搬出府去自立门户,省得为娘看到你就闹心。」 这赌既然打了,韩云西自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咬牙道:「好,今年我一定找个中意的姑娘成亲。」 说这话的时候,韩云西脑海中又浮现出梅幼清那张漠然平静的脸来。 都怪她! 而梅幼清这厢与母亲商量之后,在父亲再次来云照庵山下时,将娘亲的想法说给了父亲。 「你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想着,寻些由头让你们两个孩子见上几次,多了解一些。」梅将军想了想,又道,「其实为父真的不着急将你嫁出去,只不过人家既然提了,总不好却了情谊。若是这个不成,为父再去挑选别家的好儿郎。」 「女儿让父亲费心了。」 「为女儿的婚事费心,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梅将军笑道,「过几日我打算邀请方太傅一家人来府中做客,到时候我让柔儿提前一天接你回家,你薛姨娘这几日正在命人给你赶制几身新衣服呢,你穿个鲜艳一点的衣服,与那方公子见上一见。」 第10章 梅幼清在庵中穿的衣服都是素色的,虽然她自己对衣服这方面并不看重,但若是要见人,还是隆重一些比较好。况且薛姨娘比她更知道当下时兴什么面料和样式,让薛姨娘给她做衣服,她也放心。 五日过后的一个下午,柔儿来云照庵将梅幼清接回府中。 到家时薛姨娘已经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都是符合她胃口的素菜。 虽然梅幼清对吃的也同样没什么要求,但是毕竟在庵中吃斋习惯了,吃不惯荤腥。但她先前从来不说,不想因为自己的胃口影响了别人的喜好,故而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都只挑着素菜吃。 没想到几次吃下来,薛姨娘留意了她的习惯,再往后她回家时,饭菜都是按着她的胃口准备的,让梅幼清有些不好意思。 「姨娘,弟弟向来无肉不欢的,怎么没给他准备两道荤菜?」在家中,梅幼清都是唤她「姨娘」,和自己的娘亲区分开来,不过在外,人人都喊她一声「梅二夫人」,毕竟府中一直是她主持中馈。 薛姨娘笑道:「你弟弟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咳嗽,让他吃些清淡的也好。」 正说着,梅晓晨便从后院走了进来,先是同梅幼清打了声招呼:「姐,你回来了。」 而后往桌子上瞅了一眼,嘟起嘴来不高兴:「娘,我想吃鸡腿!」 薛姨娘宠溺地斥他一句:「没鸡腿,有鸡蛋!」 梅晓晨继续嘟囔:「我不想吃鸡蛋,我想吃肉……」见娘亲不理会他,他又去求助梅幼清,「姐,你跟娘说,你也想吃肉,娘就会让厨房给咱们做肉吃了。」 梅幼清还未开口,薛姨娘却笑眯眯地佯装要打他:「一边去,让你姐求情也不管用。大夫都说你咳嗽痰多,不宜吃荤腥,你忍几天就是了。再说你多大的人了,还馋肉呢,也不怕叫你姐笑话。」 梅晓晨不听娘亲的念叨,继续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梅幼清卖可怜,梅幼清招架不住这位多病又可爱的弟弟的眼神,于是对薛姨娘说:「姨娘,不若让厨房给弟弟炖只鸡腿吧,只放清水炖煮,撒些盐就能吃,应该不碍事的。」 薛姨娘这才松口:「那好吧,今日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赏你一只鸡腿吃。」 「还是我姐的话管用,」梅晓晨绕到梅幼清身后,小声同她告娘亲的状,「姐你不知道,昨天的饭菜里也没有肉,娘亲骗我说我碗底藏了一块肉,结果我碗都快扒漏了也没找着,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姨娘也是为你好,谁叫你不好好护着自己的身子,惹了风寒呢,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我正少年时,还不许我出去闯荡江湖啊?」 「江湖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啊,将军府往东七八里外,有一家江湖客栈,里面的烤肉和烤羊骨特别好吃,下次带你去尝尝。」 一旁的薛姨娘听到了,转身熟练地去捏梅晓晨的耳朵:「不许去,你姐哪能闻得了那些味道?再说那些东西不健康,你哪回吃了不得泻肚子泻一个晚上?」 梅晓晨躲在梅幼清身后调皮地躲避:「捏不到,哎你捏不到……」 梅幼清被他扯得转了几圈,薛姨娘只得作罢:「行了,别闹你姐了。你们父亲快回来了,你们姐弟俩洗洗手去,准备吃饭了。」 两个丫鬟各端了一盆水,梅幼清和梅晓晨一人一个盆洗了起来。梅晓晨也不知是在家玩泥巴了还是怎的,洗完了手的盆里乌蒙蒙的,于是他又凑过来将手伸进了梅幼清的盆中搅合,边洗手边同她聊天:「姐,听娘说,明天方太傅要带着他的儿子来咱们府中做客,方公子是特意来见你的,你要嫁人了吗?」 梅幼清浅浅笑道:「还不一定呢,只是见见,瞧瞧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那我也替你多看看,毕竟是要做我未来姐夫的人,也得过了我这小舅子一关呢。」 「就属你主意最多……」 父亲回来之后,他们用罢了晚饭,薛姨娘随梅幼清一起回房中,衣柜中有她为梅幼清准备的几身衣服。 先前父亲说要薛姨娘为她准备些鲜艳的衣服,梅幼清以为会是那种大红大紫的,但打开衣柜后才发现并非是她想的那种颜色。 衣服一共准备了三套,都是温柔明媚的颜色,一套艾青色,一套月白色,还有一套算是其中最鲜艳的,是鹅黄色。 这三种颜色,虽然算不上惹眼,但却是让人极为舒服的。 薛姨娘是用了心的。 「时间紧,便只能赶制出这三套衣服来。不过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我再让人继续给你做。」薛姨娘摆弄着这几套衣服,问她,「你喜欢哪套?」 梅幼清诚恳道:「都很喜欢,谢谢姨娘。」 「那你都试一试,看看哪套最合适?」 第11章 「嗯。」 梅幼清拿了衣服,便去屏风后面试穿。 梅晓晨在房门外敲门:「娘,我也想看姐姐穿新衣服是什么样的?」 薛姨娘无奈道:「怎么哪都有你?」 梅幼清三套衣服都试过之后,每一套穿着都很好看。梅晓晨极力推荐她穿鹅黄色的那套,说是最让人眼前一亮,像一颗苗条的蛋黄。 梅幼清和薛姨娘听罢,决定穿那套月白色的。 做一颗苗条的月亮。 梅幼清回来的第二天,方太傅夫妇便带着方允诺登门拜访了。 客人登门总不好让他们吃素,于是薛姨娘多张罗了几道菜,荤菜都摆在客人那边,素菜都摆在梅幼清那边。 虽然这次家宴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都不说破,只顾着互相夸赞对方的孩子。 梅幼清浅笑听着,偶尔会看一眼方允诺。见他五官端正,气质儒雅,偶尔开口说几句话也是掩饰不住的才气。 是个不错的人。 相比于梅幼清偶尔投来的大方目光,方允诺就显得有些拘谨了,他也会去看梅幼清,只不过若是对上她的目光,总是赶忙躲开,耳根子都红了。 而整个桌上数的梅晓晨年纪最小,还算是个孩子,故而他可劲儿地盯着方允诺看,看的方允诺都不好意思夹肉吃了。 饭毕,两边的父母都寻个理由避开了,梅将军说要和方太傅去书房谈些事情,薛姨娘说要和方夫人去房中说些体贴的话,只余下三个孩子,让梅幼清姐弟俩带着方公子在府中到处转转。 其中的意图,自然是因为饭桌上两个孩子没说几句话,想给他们制造机会让他们多了解对方一些。只不过毕竟男女独处不太好,便让梅晓晨这个做弟弟的也跟着。 梅幼清一直在庵中陪母亲礼佛,甚少知道外面的事情,不知道该聊什么,好在方允诺现在在国使馆修书,知道很多历史上的故事,同她讲了许多,梅幼清和梅晓晨都听得一脸认真。 方允诺见他们爱听,心中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就这样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方太傅夫妇准备告辞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临走时,方允诺还同梅幼清说:「我还有许多历史故事,等下次见面再讲给你听。」 梅幼清柔声应道:「好。」 梅晓晨也跟着起哄:「下次我也要听。」 方允诺笑道:「自然是要一同讲给你听的。」 两家的父母看到这三个孩子的感情一下子变得这么好,都笑的合不拢嘴。 方太傅一家去拜访将军府的事情,很快就被有心人知道了。 有心人有两位,一个是韩云西,一个是常宁长公主。 韩云西自从被知道自己是三个选两个中被最先剔除的那个人之后,心中就一直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今日听闻方太傅一家去了将军府,如此不就说明那梅幼清在方允诺和穆昕之间选了前者吗。 想想也是,方允诺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配一个只会念佛的冷美人倒也合适。 如今母亲既然说了要他今年必须找个姑娘成亲,那么他找的这个姑娘绝对不能比梅幼清差,要身世比她好,样貌比她好,性子也要比她开朗。 韩云西将京城权贵中的女儿掂量了一遍,最后把目标锁在了常宁长公主与安平侯之女穆瑾身上。 穆瑾是穆昕的姐姐,还受封了一个郡主,及笄有三四年了,但一直没有觅得良人。 韩云西自信满满地觉得:这不就是在等他吗? 他一定要让梅幼清看看,他一定会找个比她更好的女人,叫她悔不选自己。 而侯府那边的常宁长公主,也在为梅幼清选择了方允诺没有选自己的儿子而气恼。 自己身为皇室长公主,夫君亦是陛下亲封的安平侯,他们看上了梅幼清做儿媳妇,原本胸有成竹,觉得对方应该引以为荣才是,怎的还轮得到他们来嫌弃自家的儿子? 常宁长公主气不过,今日又听说了方太傅携子去将军府的事情,更是气愤:那方允诺可是她看中的女婿,他文采斐然,今年刚得了榜眼,又被安排进国使馆修书,前途不可限量,她准备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的。 如今倒是自己相中的这两个人居然在一起了? 不过好在梅家和方家眼下还未定下亲事,她这儿子没戏娶人家姑娘,她的女儿倒还是有机会招婿的。 常宁长公主安排人密切关注着太傅府和将军府,一切有关于方允诺和梅幼清的事情,她都要知道。 这天方允诺休沐,自己提了些补品去将军府,说是给梅晓晨的。 薛姨娘自然明白他是想见梅幼清。 于是让下人去后院采摘了些新鲜的青菜,让梅晓晨送到云照庵去,顺道儿带着方允诺一起,两人正好路上聊聊天解闷儿。 第12章 梅晓晨因为自幼体弱多病的原因,在京城里没有多少朋友,方允诺虽然比他大了许多岁,但相处起来却十分得益,他很喜欢这个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姐夫的朋友。 青菜装好之后,两人便乘着马车往云照庵赶去。 梅幼清和母亲照例给佛堂添了香火,在佛堂中细细祈祷了一会儿,刚出来,就见柔儿带着几个家丁搬了许多青菜放在云照庵门口。 家丁是男人,不方便进来,放下东西就下山了。 柔儿跑过来告诉梅幼清和玉夫人,说是薛姨娘的吩咐,还说梅少爷和方公子也过来了,正在山下聊得热火朝天。 玉夫人一听,便晓得那方公子是想见自己女儿的。 自那一日梅幼清与方允诺见过一次之后,回到庵中都告诉了玉夫人,玉夫人亦是觉得这位方公子是不错的,鼓励梅幼清同他继续相处下去。 如今他既来了山下,玉夫人便让梅幼清去换身衣服,梳妆一番就去见人。 玉夫人和庵中的人一起将青菜搬进了庵中,而梅幼清则和柔儿一起回禅房中,换了一套艾青色的衣服。 这也是薛姨娘为她做的三套衣服的一套,那天从府中回来前,薛姨娘特意让她带回庵中的。想来是薛姨娘想的周到,猜到方允诺会来庵中找自己。 胭脂水粉也带了一些,梅幼清不怎么不会用,她平常只在洗完脸之后擦些面脂,好在柔儿会一些,因为不好让方公子在山下等太久,梅幼清让柔儿简单给她抹了点胭脂就下山了。 正在马车边和梅晓晨聊天的方允诺,忽然瞥见山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抹轻盈的身影,在青山叠影中若隐若现,像是山里走下来的清绝脱俗的仙子。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他一瞬凝噎,回过神来继续说话,却也有些磕磕巴巴,很不流畅。 梅晓晨瞧出他的异样,转身一看:果然是自家姐姐从山中走出来了。 悬垂如瀑的墨发安安静静拢在身后,微微山风吹过时,发梢与裙摆袅袅摆动,好看极了。 可惜没穿他喜欢的那套鹅黄色的衣服。 梅晓晨转回头来,见对面的方允诺也看的移不开眼睛,于是打趣他:「方公子,我姐好看吗?」 方允诺目光立即慌张收回:「梅姑娘天生丽质,让在下自惭形秽。」 「夸我姐归夸我姐,你也不用贬低自己的,你才识渊博,学富五车,刚好弥补了你与我姐在样貌上的差距……」 方允诺:「啊……」还是说他长得不好看呗。 梅幼清既然下了山,自然不是只同他们说几句话就回去。 梅晓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想到处转转,还有他心心念念的江湖客栈中的烤肉和烤羊骨。 三人先是乘马车在郊外转了转,又去湖边走了走。湖边有钓鱼的地方,方允诺买了三副渔具,三人钓起鱼来。 梅晓晨毛躁好动,总是去拨弄鱼竿,结果一条也没钓到。方允诺和梅幼清时安稳的性子,倒是时不时能钓上一条 梅幼清运气好,钓到了一条足足三斤的草鱼,她一个人拉不动,方允诺和梅晓晨便帮她一起拉。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大鱼弄上岸来,看着对方被溅的一身水的样子,忍不住都开怀大笑起来。 这是梅幼清许多年来,过得很开心的一天。 梅幼清让梅晓晨留下那条最大的,其余的又都放了回去。 待收好了渔具,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梅晓晨极力推荐那家江湖客栈,说是味道真的很不错。 梅幼清想着先前薛姨娘说过梅晓晨每每吃了都要泻肚子,本想劝他去别的客栈,哪知他仗着自己年纪小撒娇耍赖的,梅幼清和方允诺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三人正要往马车走去,忽然又有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并排停在他们的马车旁。 车帘撩起,下来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脸庞圆润,黑葡萄似的双眸一下子就定在了方允诺的身上。 「允诺哥哥,你也在这里呀。」声音清脆活泼,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梅幼清听她这样亲密地称呼方允诺,有些好奇。 方允诺也因为这声过于亲近的称呼,有些尴尬:「乐书郡主怎么到这儿来了?」 乐书郡主? 常宁长公主的女儿,前些日子被梅幼清拒绝的安平侯之子穆昕的姐姐穆瑾? 梅幼清知道一些关于乐书郡主的事情,先前说亲的时候父亲同她说过常宁长公主家的一些事情。 这位乐书郡主作为长公主的女儿,且父亲只是侯爷,原本不该首封郡主的,但听闻当今圣上很宠爱她,故而给她特封了一个郡主。 梅幼清也奇怪,这位郡主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第13章 穆瑾看都不看旁边的梅幼清和梅晓晨,只顾着和方允诺说话:「允诺哥哥,夫子总说我画的画没有灵气,让我多出来走走,画一画这外面的湖光水色,所以今日我特意到这里来了,没想到会遇到你,真的很巧。」 其实并非巧合,是她的母亲早就打探到方允诺和梅幼清在这里,她着急赶过来的。 方允诺是方太傅的儿子,以前就随方太傅进宫,他们遇见过几次。穆瑾一直很仰慕方允诺,好不容易与他结交为朋友,但因为放不下身份,一直不肯主动表白心意,以为有朝一日他会主动来安平侯府求娶她。 这样等着等着,等到他高中榜眼,入职国使馆,却听母亲说他看上梅将军的女儿了。 母亲说,若她再这样矜持下去,方允诺可真就要被人抢走了。 她这才着急了起来。 方允诺听她说是来这里作画的,便道:「那郡主你慢慢在这里画,我们在这里玩了许久了,这会儿腹中饥饿,要去吃些东西。」 「你饿了啊,刚好我的马车里有吃的呢,我这便叫人拿来给你。」说着就扭头去吩咐她的婢女,「凝香、采馨,你们俩去把车上的吃食都拿过来。」 方允诺忙道:「不必麻烦郡主,我们已经商量好要去吃饭的地方了,这便要过去了。」 穆瑾摆摆手让婢女去马车上拿吃的东西,对方允诺说:「不麻烦,再说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方允诺看了一眼一旁的梅幼清,脸上露出焦急又无奈的表情来:「郡主想请我帮什么忙?」 「我知道允诺哥哥你精通书画,今日既然遇见了你,想请你指教我一番,还请允诺哥哥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可是会去找方太傅告状,说你看不起我,不肯教我作画呢……」 她正说着,那两个婢女已经麻利地抱了吃的东西回来,后面还有人从马车中搬出了矮桌和两个矮凳。 「这……」方允诺脸色难堪极了。 这乐书郡主到底想做什么? 穆瑾却装作看不懂方允诺脸上的拒绝,这才转过身去与梅幼清和梅晓晨说话:「啊,我带的吃食不多,只够我和允诺哥哥两个人吃的。你们不是肚子也饿了吗,快去吃饭吧。我和允诺哥哥在这里作画恐怕要很久呢,你们吃完就不用回来了,我会送允诺哥哥回府的。」 梅幼清没有同她说话,而是看向了方允诺。 倒是梅晓晨沉不住气,不满地对穆瑾嚷道:「你怎么不讲道理,方公子明明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吃饭的,他不想留下来陪你作画,你看不出来吗?」 哪知穆瑾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子就哄了,像是要哭出来。 她扯着方允诺的衣袖,委屈道:「允诺哥哥,你是这样想的吗?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方允诺是谦谦君子,怎么会说出讨厌别人这样的话来,穆瑾分明是吃定了他的性子才会如此问他。 他想把自己的袖子从穆瑾手中抽走,可对方捏得死死的,若是再用力一些,便成了两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了。 他没有安抚哭泣的穆瑾,而是不知所措地看向梅幼清,生怕她会误会他和穆瑾的关系。 天知道他跟这个乐书郡主只在宫中见过几次,并不相熟啊。 梅幼清看到方允诺为难的样子,以及缠着人不看放手的穆瑾郡主,想了想,说道:「方公子,你先留在这里简单吃一些,我同晓晨去那家客栈,若是味道真的好,就带一些回来给你尝尝,你先陪乐书郡主作画吧。」 穆瑾一听,瞪大了眸子去看梅幼清,有些蛮横道:「都说了我会送允诺哥哥回去,你们不用特意回来了。」 「方公子那会儿很想吃那家客栈的菜的,想必郡主应该也是没吃过的,一会儿我们带回来,郡主也尝尝。晓晨,我们走吧。」说完,便拉着一直瞪穆瑾的梅晓晨上了自家的马车。 方允诺听到梅幼清说她还回来,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想这梅姑娘是冰雪聪明的,既没有生气,还主动替他解围,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而眼前这个扯着他袖子的乐书郡主,却是叫他有些厌烦了。 在去江湖客栈的路上,梅晓晨替梅幼清抱不平,气哼哼道:「姐你怎么真的把方公子留在那个郡主身边呢?」 梅幼清反而不生气,耐心同他解释道:「她此番来湖边哪里是为了作画,分明是冲着方公子来的。她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方公子,又是郡主的身份,咱们不好与她蛮横,只能叫方公子先在那里受些委屈了。」 梅晓晨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些事情他也看得明白:「姐,我瞧着那乐书郡主好像喜欢方公子。」 「你也看出来了……」 「原来姐你是知道的啊,那你还能放心?若是她真的把方公子抢走了怎么办?」 第14章 梅幼清笑道:「就这吃一顿饭的功夫,哪里能抢去一个人?」 梅晓晨嘟囔道:「姐你心可真大……」 梅幼清却十分淡然:「佛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是你的永远都在,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若方公子真的能轻易被她抢去,那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惋惜的。」 梅晓晨替自己这个姐姐担心:「你这般佛性,小心以后会吃亏……」 「佛说不争不抢……」 「哎呀我听不得这佛说,头疼头疼……」 梅晓晨犯了一路的愁,终于在到达江湖客栈是心情才好起来,拉着梅幼清迫不及待地往里面冲。 一进去,便熟门熟路地要了半斤烤羊肉,半斤烤羊骨,因着梅幼清不吃荤腥,于是梅晓晨给她要了些烤青菜,且用豆油烤炙的那种。 还好这家江湖客栈是露天的,梅幼清才不至于被烤肉的味道熏跑了。 只不过这家客栈的生意确实很好,外面摆放的十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登登的,梅晓晨和梅幼清只好先站在一旁等一会儿。 许是小二瞧见他们姐弟二人衣着华贵,特意为他们找了一个位置:「有一位公子单独占了一个桌子,姑娘和小公子可以去那个桌子坐。」 梅幼清周全问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冒犯?」 「不冒犯不冒犯,来我们这小店吃饭的客人都是这样,哪里有凳子就坐哪里,大家都是敞亮人,不会觉得被冒犯的……」 梅晓晨来过这里几次,也遇到过几个不由分说就同他用一个桌子的客人,他确实觉得没什么,反而因为大家都好这口,吃饭的时候还能聊几句。 于是梅晓晨便拉着梅幼清的手,随小二一起走到那个桌子旁,坐了下来。 梅幼清刚坐下来,就觉得对面坐的那个客人,有些眼熟。 ☆☆☆ 韩云西自从下定决心要找个比梅幼清更好的女人成亲后,便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安平侯府,想要找到接近常宁长公主之女——乐书郡主穆瑾的机会。 今日他终于得到消息,说是穆瑾带着下人乘马车去郊外的湖边了。 如此他立即驾马追过来,准备与她来一场偶遇。 只是经过这个简陋的客栈时,韩云西忽然被一阵烤肉的香味吸引住了。 嗯?这是什么神仙烤肉的味道? 单是闻着,就觉得一定会很好吃。 韩云西驾马又跑了一段距离,在穆瑾和烤肉之间,最终受不住那肉香的勾|引,调转马头回来,在仅剩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决定先尝一尝美食,再去偶遇美人, 他点了小二推荐了招牌菜,忍着腹中的馋虫叫嚣了好一会儿,小二才端着烤羊肉和烤羊骨过来,还送了他秘制的蘸料。 这里没有筷子,但洗手的水管够。 韩云西学着旁的客人一般,洗干净了手,先撕了一块羊肉,沾了些蘸料,然后往口中一送…… 外层焦酥,内里嫩滑,羊肉独有的香味和鲜咸麻辣一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嚼一口,忘了所有的不快;嚼两口,忘了自己要去找穆瑾偶遇;嚼第三口,连这两日一直往他脑中钻的梅幼清都快忘了…… 再配上店家送的一壶水酒,如同自己要羽化飞仙…… 韩云西彻底被这样的美食征服,头不抬,眼不睁,闭着眼睛大块朵颐…… 作为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平日里总是需要端着姿态,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飞自我的吃过东西了。 好在这里乡野村夫多一些,根本不用担心遇到熟人,也不会被人瞧见他奔放的吃态…… 呵呵真香! 烤羊肉吃完,他嘬了嘬手指,又去摸羊骨。 低头啃了几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桌子那边不知何时坐了两个人。 他抬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对面,梅幼清淡然浅笑:「韩公子,你胃口真好……」 韩云西:「……」手中的烤羊骨它忽然就不香了。 韩云西捧着羊骨,三人之间静默了好一会儿。 梅晓晨最先忍不住开口说话:「姐,你们认识?」 「嗯,之前在云照庵的后山,韩公子迷路了,刚好见过一次。」梅幼清解释道。 她并没有提及曾有媒婆为他上门说亲一事。 韩云西默默地放下羊骨。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再见到这个女人。 而她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大方地向她的弟弟介绍自己。 对比自己这几日没少明里暗里的贬低她,自己好像一下子龌龊了许多。 「梅姑娘,」他艰难的开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15章 「外面在附近游玩,腹中饿了,便过来吃点东西。」出于礼貌,梅幼清也问了他一句,「韩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是……嗯,专程过来品尝美味的。」总不能说她是追着穆瑾过来的吧。 「哦。」梅幼清应了这一句后,便没再说话。 倒是梅晓晨一听他也是专程来这里的,仿佛看到同道中人一般,立即兴奋起来:「韩公子也觉得这个很好吃啊,方才看你吃得神魂颠,你是不是也常来这里?」 韩云西:「咳咳……」能别提他刚才的吃态了好吗? 太丢人了。 偏偏在这个女人面前丢人了。 「倒也……不怎么常来,」韩云西尴尬的无所是从,这骨头再香也下不去嘴了,「我吃饱了,去洗洗手……」 他吃的手上油乎乎的,实在有损他的形象。 梅晓晨惊讶道:「这就吃完了啊,这羊骨还有没动的呢。」 韩云西将盘子往前推了推:「小少爷若不嫌弃,可以先吃着,你们点的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上来。」他方才啃的那块羊骨是放在桌子上的,盘中剩下的那几块确实没动,干净得很。 梅晓晨确实饿了,这会儿也不跟他客气了,道了声谢就拿起一块羊骨啃了起来。 韩云西起身去洗手。 他用皂角洗了很久,连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一些油渍也清洗干净。好在今天还算暖和,不一会儿应该就能干了。 他检查了一番,确定方才吃肉时弄脏的地方都清洗干净了,这才稳了稳心绪,款步往回走去。 他回到桌边坐下时,梅幼清他们点的东西已经上全了。 梅幼清面前是几小蝶青菜,大概是因为她是所有客人中唯一的一位姑娘,店家竟然给她送来一双筷子,她,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见他回来,也只是同他点了点头,又继续吃了起来,不疾不徐,姿态优雅,与坐在她旁边的梅晓晨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梅晓晨已经吃完了先前他留下来的那盘骨头,两只手正在左一口右一口的往嘴里塞肉,吃得一脸满足,满嘴流油…… 嗯? 等一下? 满嘴流油? 韩云西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嘴边,果真摸到了一手的油。 「……」方才他去清洗,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洗过了,唯独没看到自己的脸。 他正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对面忽然伸过来一只纤细素净的小手,手中捏着一方叠好的帕子。 递帕那人正是梅幼清。 「谢……谢……」韩云西僵硬地接了过来,麻木地往脸上擦了擦。 梅幼清又低头继续吃东西了。 韩云西实在是没脸继续坐在这里了,于是起身告辞,骑马溜了。 今日委实丢人丢大发了,他本想回家的,但是又觉得既然已经出来了,总不好无功而返,于是又往湖边赶去。 那片湖不大,韩云西绕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乐书郡主的马车。他举目去寻,便看到了穆瑾,还看到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的背影。 穆瑾在作画,那男子就在身边陪着,时不时指教一番。 隔得那么远,韩云西都能看到那穆瑾郡主对那人笑得甜美。 韩云西心中一惊:莫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都怪自己嘴馋,非要去吃那烤肉,不仅在梅幼清面前丢了脸,连这一次偶遇穆瑾的大好机会也让与别人了。 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再上前打扰,只得拽了缰绳,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韩云西忽然瞥见了那位男子的侧脸。 等一下? 那人怎么有点像……方允诺? 那个要和梅幼清结亲的方允诺? 韩云西生怕自己看错,又坐在马上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穆瑾郡主身边的人,确实是京城十大才子之首方允诺。 没想到这方允诺竟是这样的人?一边同梅家小姐定亲,一边又与穆瑾郡主独处,如此花心滥情,真是忒不要脸了。 不知道若是梅幼清看到他们二人在一起,会不会后悔自己眼拙,先挑万选选了这么个伪君子? 韩云西想到这里,先是有些幸灾乐祸,随即又觉得开心不起来。 若是梅幼清真的看到这幅景象,怕是要伤心了吧。 他该不该告诉梅幼清呢? 韩云西正纠结着,又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好像是……方才在那家客栈看到的……梅幼清的那辆? 韩云西心中一颤:该不会真的是梅幼清? 他坐在马背上没有动,一直盯着那辆马车。 梅幼清和梅晓晨在客栈吃完后,又让店家烤了一些肉和骨头,用油纸包着,给方允诺送去。 第16章 梅晓晨吃得很饱,在路上一直撩着帘子看风景。 待接近湖边时,梅晓晨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姐,方才那个韩公子,也在这里哎。」梅晓晨同她说了一句,便把脑袋伸出车外,冲着韩云西打招呼,「韩公子……」 韩云西看到梅晓晨同自己打招呼,确定梅幼清就在马车中。 他自己都替方允诺慌张:「梅少爷,梅姑娘,好巧啊,又碰见了。」 梅幼清越过梅晓晨的肩膀,同他打招呼:「很巧。」 「你们也是来这边散步吗?」 梅晓晨捧着手中还热乎的油纸包,说道:「不是,我们是来给方公子送烤肉的。」 韩云西:「……啊?」 梅晓晨也没跟他聊太多:「韩公子,那我们先过去了。」 「一起吧,」韩云西主动道,「我与方公子也是朋友,可否同你们一起过去?」 梅晓晨倒很热情:「可以啊。」 三人来到方允诺和穆瑾那边,方允诺原本是坐着的,一见到梅幼清回来,立即站了起来。 「梅姑娘,你回来了。」方才还皱着的眉头一下子纾解开来,眸子也亮了许多。 而穆瑾则相反,原本一直甜甜笑着,见到梅幼清回来,神情立即不悦起来。 「我回来了,」梅幼清并未看穆瑾,只温和地同方允诺说话,「晓晨说的那家客栈味道确实不错,我们带了一些回来,你趁热吃。」 方允诺称赞道:「闻着确实很香。」 梅晓晨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旁边的小矮桌上,拆开之后,香气更甚。 「方公子,你别瞧它卖相不怎样,却是实实在在好吃的,」而后还不忘把韩云西拉来作证,「你说是吧,韩公子?」 方允诺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韩云西。 「韩公子也来了啊,幸会。」 韩云西拱手礼貌笑道:「方公子,幸会。」敢情才看到他啊。 「韩公子从哪里来?吃过饭没?若是没吃,一起吧?」 「方公子客气了,我……刚吃完……」真的不要再提他吃饭的事情了。 穆瑾见他们几人聊得热络,把自己晾在一旁,愈发不高兴了,对梅幼清说:「梅姑娘,饭送过来了,你就回去吧,允诺哥哥吃完后还要继续教我作画呢。」 方允诺满是无奈又抱歉地看着梅幼清。 梅幼清只好再一次给他解围:「晓晨还想钓鱼,我们不着急回去,郡主专心作画便是,我与晓晨去旁边钓鱼。」 不是梅幼清故意要做这争风吃醋之事,只是如果继续留方允诺和穆瑾单独在一起,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起流言蜚语。 韩云西本来是冲着穆瑾来的,但方才这三言两语他也瞧出来了,这位穆瑾郡主分明是要与梅幼清抢方允诺的。 既然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也不好再去掺和。 况且她这样对梅幼清咄咄逼人的样子,对方允诺巧揉造作的样子,实在不是他喜欢的性格。 韩云西索性就放弃他之前的计划了,和梅幼清、梅晓晨一起去钓鱼了。 而穆瑾见韩云西和梅幼清姐弟二人在一处,于是故意暗戳戳地说梅幼清的坏话:「允诺哥哥你看,那位韩公子和梅姑娘似乎聊得很开心呢。」 方允诺偏头望去:哪里是韩云西和梅幼清聊得开心,分明是和梅晓晨聊得很开心,梅幼清则坐在一旁专心钓鱼。 他看向她时,她刚钓上一条小鱼,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又扬手轻轻丢进了湖中。 她其实根本不是想钓鱼,而是想留在这里等他。 这样一想,叫方允诺的心中又融化了许多。 穆瑾这样说,反而叫他有了理由:「郡主就按我方才给你说的那样画,我去幼清那边瞧瞧……」 穆瑾听着他这称呼不太对:方才还喊「梅姑娘」呢?这会儿怎么直接唤上名字了? 而那边,韩云西和梅晓晨见梅幼清居然这么快就钓上了一条鱼,惊讶不已。 梅晓晨大呼:「姐,你的鱼钩上不是没放鱼饵吗,怎么还会有鱼咬钩?」 梅幼清想了想,道:「许是条见过世面的鱼,看着鱼钩好奇就咬了一口。」 梅晓晨听了哈哈大笑:「姐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而一旁的韩云西,听着这样的回答,嘴角不禁也上扬了几分。 其实这位梅姑娘,也不是那么无趣嘛。 原先还念叨她不选自己是她看走了眼,如今倒觉得是自己这双眼睛不能要了。 方允诺走了过来,站在梅幼清身边:「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聊我姐钓鱼,」梅晓晨兴奋道,「方公子,我姐那鱼钩上并未放饵食,却能钓上鱼来,你说神奇不神奇?」 第17章 方允诺看着梅幼清,眸带柔意:「大抵是鱼儿知道你姐心地慈善,咬一口钩子也没什么,还能上岸来一睹你姐的芳容。」 梅幼清抿唇笑道:「方公子说笑了。」 梅晓晨却是极为附和:「方公子说得对,我姐秀色可餐,鱼儿看到我姐,都用不吃饵就愿意上钩。」 梅幼清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打趣我。」 此时却听见一旁的韩云西碎碎念:「我也秀色可餐啊,怎么不见鱼儿咬我的钩?难不成这湖中的鱼儿都是公的?」 几句话,一下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穆瑾听着那边传来阵阵的笑声,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画笔都折断了。 尤其是她看到方允诺和梅幼清站在一处,一个温和儒雅,一个娇羞可人,十分登对时,心中更是难受。 母亲说,若是不能尽快把方允诺抢回手中,待到两人感情甚笃,定亲之时,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穆瑾又看了一眼方允诺,见他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她唤过婢女,悄悄同她们说了自己的计划,那两个婢女又同几个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们听罢,纷纷都走开了。 梅幼清他们四人正聊着天,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 「郡主落水啦!」 「快来人啊,郡主落水啦!」 是穆瑾身边的那两个婢女。 而其他小厮则不见了踪影。 梅幼清和方允诺他们一听,赶紧跑过去救人。 只见穆瑾在水中浮浮沉沉,挣扎着喊救命。 方允诺和韩云西在岸边急的打转。 「我不会游泳……」 「我也不会啊……」 梅晓晨更是不会游泳,但他们不能见死不救,还好最后跑过来的梅幼清手中还拽着一根鱼竿:「用这个!」 方允诺拿到手中,伸向了穆瑾:「郡主,抓住鱼竿,我们拖你上来。」 穆瑾又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这才抓住了鱼竿。 方允诺和韩云西一起将她救了上来。 哪只穆瑾一上岸,就扑进了方允诺的怀中,哭道:「允诺哥哥,我以为我活不成了……」 方允诺吓了一跳,立即就要推开她:「郡主,没事了,你快些松开……」 穆瑾郡主不仅不松,反而抱得更紧,闭着眼睛只顾着哭,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 方允诺左右推不开她,又因为她单薄的衣衫湿透后紧贴着身子,更叫他不敢触碰,又急又臊,举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梅幼清看了一眼旁边窃喜的两个婢女,心中便有了猜测。 两个婢女被梅幼清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忙走到穆瑾身边,说:「郡主,马车上有一件披风,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 方允诺一听,也赶紧道:「湖边风大,郡主还是去马车中暖和着,让下人们送你回家吧。」 穆瑾在他怀中点点头。 正当方允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听见她提出一个要求来:「允诺哥哥,我吓得腿软,走不了路,你能不能扶我过去?」 方允诺听罢,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韩云西看着穆瑾如此纠缠的模样,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梅幼清。 见她脸上并无波澜,眼中却透出些许深意来。 她一句话没说,拉着梅晓晨转身就走了。 方允诺以为梅幼清生气了,也顾不得别的,推开穆瑾就要追,可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穆瑾的忽然声:「允诺哥哥,我摔倒了,手上流了好多血……」 方允诺看着梅幼清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摔在地上哭得穆瑾,终是气恼地留了下来。 韩云西看他这样优柔寡断,不够果敢的样子,不由心中摇了摇头:这个方允诺若是现在不去追梅幼清,怕是以后两人的亲事就悬了。 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韩云西拍了拍方允诺的肩膀,也离开了。 梅幼清和梅晓晨坐上马车之后便离开了。 梅晓晨气不过:「姐,那个郡主怎么如此没脸没皮?大庭广众的投怀送抱,根本就是欺负你性子弱。」 梅幼清却坦然道:「若是欺负,需得我觉得委屈,才叫欺负。可我不觉得委屈,她今日出现,闹了这些事情,正好也让我更了解方公子一些……」 说到方允诺,梅晓晨也没什么好气:「方公子也是,一个大男人束手束脚的,连个女人都推不开,以后何谈保护你?」 梅幼清笑了笑:哪还有以后?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忽然听见车窗外传来韩云西的声音。 第18章 「梅姑娘,请留步。」 梅晓晨让车夫停下,而后揭开帘子,姐弟下了马车。 「韩公子有事?」梅幼清问他。 韩云西也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跳下马来:「梅姑娘,在下倒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刚才的所见所闻,有些想法想同你说。」 「韩公子请讲。」 那会儿韩云西在和他们姐弟二人钓鱼的时候,就已经从梅晓晨口中问出缘由,知晓是梅幼清姐弟和方允诺一起游玩,穆瑾郡主是后来的,如今闹成这样,也都是穆瑾一个人造成的。 「其实方才穆瑾郡主是故意落水的,咱们钓鱼的时候他带的那些小厮都在旁边守着,没道理落水的时候一个都没见到,所以应该是郡主提前安排好的……」 梅幼清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 韩云西听她说这句话,才知她早就看出了穆瑾郡主的心思。原本他还以为她看不出内情,怕她伤心,特意来劝导一番的。 「梅姑娘既然知道这是郡主故意缠着方公子的手段,为何不替方公子解围,反而转身就走?」 「你没来之前,我替他解过一次围,你来之后,我又替他解了一次围。」梅幼清说,「这是第三次了,我觉得他自己来比较好。」 「梅姑娘应该很生气吧?」韩云西同情道,「若是生气就说出来,不要憋坏了身子。」 梅幼清摇摇头:「佛说生气有损福德,所以我不生气。」 韩云西:「……」他一番体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这一句「不生气」给堵在了肚子里。 「不过还是多谢韩公子前来开导,若没别的事情,我们姐弟二人就先回去了。」 「啊……那你们路上慢点。」 梅幼清欠了欠身:「我们告辞了。」 回到马车上,继续往云照庵赶去。 梅晓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梅幼清:「姐,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急着离开?」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静安师太在佛堂讲经。师太每个月只讲两次的,得快些,晚了就赶不上了。」 梅晓晨:「……」姐你能不能对你的婚姻大事上点心? 梅幼清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刚走进云照庵,就听见佛堂中传出的静安师太讲经的声音。 既已开讲,梅幼清不好进去打扰,只好站在佛堂外面听着。直到中途静安师太歇息时,梅幼清才走进去,坐在母亲旁边的蒲团上。 静安师太看见她进来,慈祥地对她笑了笑。 梅幼清赶紧对静安师太行了一个佛礼。 玉夫人看到她脸上的细汗,叫她擦一擦,梅幼清去袖袋中摸帕子,才想起来那帕子给韩云西用了。 没有帕子,她便抬手要用袖子擦汗,被玉夫人按住。 玉夫人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汗:「瞧你跑得这一身的汗,待会儿回去洗一洗。」 「是,娘。」 静安师太讲了一下午的经,听罢散去之后,梅幼清随母亲回到禅房,简单沐浴后,发现母亲已经将她的东西收拾好了,整齐的摆放在床上。 「娘,这是……」 玉夫人将她拉她到床边坐下,而后取过毛巾,为她擦湿漉漉的发梢:「清儿,娘跟你说件事。」 梅幼清乖巧坐着:「娘你说。」 「你也知这佛门净地中,都是看破红尘,潜心修行之人。娘虽算不上云照庵的人,但也决心了断红尘,在这庵中度过余生。可你不一样,以前你年纪小,情窦未开,能留在娘身边受佛祖的保佑。可如今已经长大了,有了红尘姻缘,若继续住在这里,怕是会对佛祖不敬。」 梅幼清心中一颤:「娘,你不要我在庵中陪你了?」 玉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心中满是不舍:「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该拘泥于这小小的禅院。」 「我虽知道以后会离开你身边,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梅幼清鼻头一酸,眼中水光盈盈,「娘,我与方公子许是成不了了,让我在庵中多陪你几年吧。」 玉夫人一听,忙问道:「怎么突然成不了了?发生了什么事?」 「常宁长公主的女儿,乐书郡主似乎钟意于他,今日一直纠缠……」梅幼清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玉夫人,「我心中知晓是乐书郡主纠缠他,不是他的错。但他今日被乐书郡主拿捏得没有办法,全然顾不上我,他这样的性子,以后若有风波,恐怕也难以护我周全。认识他之前,我从未想到我以后嫁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但认识他之后,我想,他不是我要嫁的人……」 玉夫人仔细听完,心中也有了计较:「清儿,你随自己的心意就好。就像娘当初同你说的,你与他相处几次,若觉得勉强,就让你父亲替你拒了这门亲事。况且你与方公子只见了两次,乐书郡主许是佛祖安排的,叫你早早看清楚方公子的性格。这件事情咱们谁都别怨,既不怨方公子,也别怨乐书郡主,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第19章 「女儿知道的。」梅幼清红着眼睛笑了笑,「那娘亲,你还赶我走吗?」 玉夫人将她搂到怀中拍了拍:「娘不是要赶你走,你陪了娘十年,娘已经知足了,如今也只是将你归还尘世罢了。再说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你若想娘,随时来云照庵便是,娘哪里都不去,你什么时候来,都能见到娘……」 梅幼清还是舍不得离开庵中:「我既已决定与方公子断了关系,也不好立即再相见另一个,如此得几天清净,多陪你几天不好吗?」 「你哪里清净得了,」玉夫人叹了口气,「今日那乐书郡主缠着方公子,你未曾言语转身离开,那方公子心中定然七上八下的,明日肯定是要去府中找你的。若你不回府中,他便要来云照庵找你了。如此扰了佛门清净,师太该不高兴了……」 梅幼清眉头皱了皱:她还未曾想到这里,但母亲说的对,方公子明日十有八|九是要找她解释一番的。 「那我明天一早回去。」 「今日天还未黑,你这便动身回去吧。」玉夫人说,「你父亲一直有安排人在云照庵附近守着,今早你下山的时候,我已经让他们回将军府同你薛姨娘说了你要回府的事情。眼下你薛姨娘见你弟弟回去,定然知晓你也已经回到庵中,想来已经安排马车过来了,一会儿娘送你下山。」 梅幼清见母亲心意已定,只好道:「那我明日同方公子说清楚了,我就回来。」 「你若能把这件事情解决清楚了,回来住几日也无妨。」玉夫人有些担忧,「就怕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梅幼清的行李不多,母女两个人提着便下了山,山下果然有梅家的马车等着,梅晓晨坐在车里,趴在车窗上欣赏风景,见她们过来,立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玉夫人,姐姐……」他热情唤了一声,而后很懂事地接过两人手中的行李,放在了马车上。 「晓晨,」玉夫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梅晓晨难得乖巧地笑着:「夫人你上次见我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自记事起,他就不常见到玉夫人,因为她总是不下山,偶尔能借着梅幼清的光,才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夫人。 「夫人,我娘让我接姐姐回家。」 玉夫人不舍地看了梅幼清一眼,将她交给了梅晓晨:「走吧,路上慢些。」 梅幼清拉着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娘,今晚你若睡不着,就煮些安神茶喝,我明天就回来。」 玉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娘没事,你去吧。」 梅幼清和梅晓晨上了马车,在母亲的目光中渐渐行远。 梅晓晨瞧着梅幼清与玉夫人感情如此深厚的模样,又思及今天母亲说姐姐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姐姐却还想着明日就回庵中陪玉夫人。 倘若玉夫人也回府中就好了。 「姐,你知道为什么玉夫人不愿意回将军府吗?」梅晓晨问她。 「知道一些,」梅幼清想到娘之前同她说的往事,也没瞒着他,「是因为父亲之前打仗失踪了,我娘与佛祖做了承诺,只要父亲回来,娘亲便一辈子侍奉佛祖?」 梅晓晨很是惊讶:「就因为这个?」 梅幼清点了点头:「娘说是因为这个。」 梅晓晨挠了挠头:「怪不得我娘说,玉夫人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姨娘有跟你聊过以往的事情吗?」 「嗯,也聊过一些,不多。」梅晓晨道,「她跟我聊过她是如何遇见父亲的,如何与父亲逃回封国的。他们逃回来的路上一直被人追捕,无奈只能经躲进一座疫城才将他们甩开。」 这件事情梅幼清也知道,听母亲说过,那时候梅晓晨才两岁多,在那座疫城里染了瘟疫,自此身子就不太好了…… 「那姨娘有没有说过我娘的事情?」 「娘就说玉夫人是很好的人,要我见到玉夫人的时候,要敬爱和尊重。」 「我娘说我小的时候落水,是姨娘救了我的命,也夸姨娘好。」 梅晓晨听罢,很是想不明白:「姐你说,既然她们都觉得对方很好,为什么不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呢?」 梅幼清也想不懂这个问题,毕竟她对以前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梅晓晨见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想了想,又道:「既然你娘很好,我娘也很好,但是却不愿意住在一起,难不成是因为父亲?」 梅幼清怔忪了一下:「如何说?」 「虽说在咱们封国,富贵人家娶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觉得不管是我娘,还是你娘,若是有幸娶了其中一个,那便此生无憾,怎会想到再去娶第二人?」梅晓晨说,「可父亲娶了两个好女人,好女人之间大概是不屑于争风吃醋的,所以干脆分开了。」 第20章 梅幼清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 梅晓晨一拍大腿:「那就是父亲的不是了!」 梅幼清道:「这话可别给父亲说。」 梅晓晨反而更来劲了,抖着满脸的少年气说:「反正以后我若娶妻,就娶一个我真心喜欢的,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梅幼清望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他这个弟弟虽然平日里调皮了些,但他的观念却是极好的:「若都如你一般的想法,这世界应该也挺好的。」 韩府。 韩云西回去之后,将梅幼清、方允诺和乐书郡主的事情反复掂量了几遍,觉得乐书郡主如此豁得出去,梅幼清又是那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偏方允诺性格也算不上刚硬,乐书郡主这一搅合,他们二人的亲事怕是要黄了。 他在想自己会不会还有机会? 况且今日他与梅家姐弟相处一番,并未见他们讨厌自己,反而相处的十分融洽,或许梅幼清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韩云西望着那块正挂在铜镜上晾着的帕子,那是白日里在客栈吃饭时梅幼清给他的,那时他走得急,忘了还给她。后来她也一生不吭就走了,这帕子便留在了他这里。 他想着,这会不会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暗示,暗示他和梅幼清之前还有姻缘红线? 他亲自洗了帕子,晾在铜镜之上,看看帕子,再看看镜中自己的容貌:如此俊美非凡,旁的姑娘看到他都要红透脸的,怎么梅幼清看他就跟看大白菜似的呢? 梅幼清在将军府住了一个晚上之后,果然第二日一大早,方允诺就提着礼物登门了。 他还不知道梅幼清已经回来了,以后她还住在庵中,想着叫着梅晓晨一起去云照庵找她。 昨天的事情,梅晓晨已经悉数告诉了薛姨娘,薛姨娘等到晚上梅将军回来的时候又告诉了他,两人因为乐书郡主的纠缠和方允诺的优柔寡断而有些生气。 梅幼清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趁着方家和梅家的牵扯还不深,两人的亲事就算了吧。 梅将军和薛姨娘虽然气方允诺不争气,但想着对方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性子软了些,不算什么大问题,劝着梅幼清再给方允诺一次机会。若是方允诺不能解决好乐书郡主的事情,那么两人的亲事就算了,那方太傅一家也不好说他们什么。 于是梅幼清在方允诺早上登门道歉的时候,同他说:「乐书郡主似乎是对你有意的,只是她不愿意说破,你也不好挑明,我觉得这样不好。你若无意,就同她说清楚,不可再如此暧昧。」 方允诺承诺道:「昨天是我做的不好,回家之后父亲和母亲都狠狠训斥了我一番。日后我绝对不会再犯昨天那样的错误,我与郡主以后也不再会有牵扯。」 他如此惶恐的模样,瞧着确实是很看重她的。 梅幼清也没有再说什么:「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国使馆当值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方允诺小心翼翼道:「对了,城东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过两日我带你过去瞧瞧。」 梅幼清想到这件事情果然如娘亲说的一般,没有那么好了断,不由心中起了烦躁:「再说吧。」 只是还未等到那日,京城中忽然传开了方允诺和乐书郡主在湖边作画的事情。 一个是京城十大才子之首,一个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帝特封的郡主,百姓们讨论起来,都说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就连梅将军上朝之时,也听见有几位大臣向方太傅道贺,说是他即将有个做郡主的儿媳,真是好福气。 方太傅急得暗暗搓手,下朝时去找梅将军解释,说自己儿子许是被人设计了。 是被谁设计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无风不起浪,能传出这样的流言,终归也与那日方允诺没有及时果断地摆脱乐书郡主,这才叫她得了机会。 梅将军忍着没发火,对方太傅道:「在没有解决这件事情之前,两个孩子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再起什么流言蜚语。」 梅幼清听到这些事情,也觉得有些头疼。 她原以为嫁人不过是到了年纪就选个人上花轿的事情,不曾想到还有这么多的算计,不晓得方家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而在方夫人也很快收到了安平侯府的帖子,说是常宁长公主邀请她过去,把方允诺和乐书郡主的事情解释清楚。 长公主的帖子,方夫人不敢不去。可到了安平侯府,常宁长公主却并不见苛责,也没怎么问湖边作画的事情,只是与方夫人聊了些家常,夸了夸方允诺,带她逛了逛侯府,便再没说其他的事情了。 方夫人离开侯府后,心中就一直犯嘀咕,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果然,就在她去侯府的第二天,就听闻坊间流传,说是方夫人去侯府是为了商讨方允诺和乐平郡主的婚事,这对才子佳人怕是要成了。 第21章 方夫人气得差点背了过去:虽然乐书郡主确实不错,但并不是他们方家中意的儿媳。她性子强势,且身份高于方允诺,方允诺若娶了她,日后怕是要受欺负。 而常宁长公主根本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很快就入了宫,见了太后,求太后给穆瑾和方允诺赐婚。 太后信了常宁长公主的话,以为方允诺与穆瑾郎情妾意,天造地设,不日便将方夫人宣入宫中,给方允诺指了婚。 这一赐婚让方夫人整个人都懵了。 常宁长公主就坐在太后身边,瞧见她的脸色,故意道:「怎么,难不成方夫人觉得我家瑾儿一个郡主,还配不上你家的公子?」 方夫人自然不敢说实话,虽然她很想把方允诺和梅幼清的事情说出来,但是两个孩子并未真的定亲,只是相见过,若是说出来,又怕连累了梅幼清的名声。且眼前坐着的是当今太后,她不敢抗拒太后的懿旨,只得硬着头皮道:「长公主说的哪里话,乐书郡主天生丽质,知书达理,与我家允诺自然是相配的……」 常宁长公主立即笑道:「其实相配不相配并不重要,主要是两个孩子互通心意,比什么都强……」 方夫人听着常宁长公主这般虚伪的话,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梅将军从朝堂上得知了太后给方允诺和乐书郡主赐婚事情,方太傅有意找他解释,梅将军却气得直接回了家。 这件事不好瞒着梅幼清,与薛姨娘商议之后,就告诉了她。 他以为梅幼清听到这件事情会伤心,没想到她只是回了声「知道了」,就继续同梅晓晨钻研烤炙食物的方法了。 自从前几日梅晓晨带她去过江湖客栈之后,梅幼清也喜欢上了烤炙青菜的味道。 梅晓晨那天吃了一肚子的烤肉,回来之后又跑了一晚上的茅厕,第二天被薛姨娘扯着耳朵训斥了一遍。 梅幼清想着那个客栈烤炙的东西确实好吃,不怪梅晓晨经常偷偷跑出去偷吃。只是梅晓晨身子骨羸弱,肠胃也不太好,每次去还要吃满满一肚子,身子负担重,自然承受不住。若是能在自家做这些东西,用得食材和酱料再讲究一些,让梅晓晨每次不要吃那么多,应该就不会再有半夜蹲在茅厕不出来的事情了。 她同薛姨娘说了这个想法,薛姨娘同意了,差人去那家客栈买了些烤肉和烤青菜回来,姐弟二人一个吃肉,一个吃菜,还把厨娘喊了过来,一边吃一边研究这里面究竟用了哪些调料。 梅将军把方允诺和乐书郡主赐婚的时候告诉梅幼清时,梅幼清不仅没有任何反应,还拿了串烤肉递给他:「父亲你尝一尝,还热乎着,真的很好吃。」 梅将军咬了一块,惊呼这味道确实不得了,一串吃完,也兴致冲冲地加入研究的队伍。 薛姨娘瞧见他们这大的小的凑在一处的样子,禁不住笑了笑,叫人再去客栈买一些回来。 第二天梅将军就安排人去找了打铁师傅,做了烤炉和一些铁签。厨房里有上好的木炭,还把调料也准备齐全了,第二天梅将军忙完回府,爷仨儿也不让下人帮忙,蹲在院子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准备烤来做晚饭。 烟熏火燎之间,各自手忙脚乱的,谁也在没有提起方允诺的事情。 就快要烤好的时候,门口的家丁过来,说是方太傅夫妇过来了。 梅晓晨听见他们来了,一分心,手上的辣椒粉就倒多了,都撒在了那些素菜上面。 梅晓晨心生一个恶作剧:反正是给姐姐吃的,趁别人不注意,又往那上面撒了许多。 方太傅夫妇是来登门道歉的。 因为方允诺和乐书郡主已经定了姻缘,不好再登梅家的门,故而只能他们夫妇二人过来了。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仅方允诺有错,也和他们夫妇二人畏手畏脚的没能及时打破流言、拒绝赐婚有关。只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再争对错也没有意义。 梅将军让梅幼清去后院待一会儿,待方太傅他们回去了再出来。 梅幼清乖巧答应,拿了几根烤好的青菜放在盘子里,端着去了后院。 方太傅夫妇进来之后也没坐太久,他们诚心道歉,梅将军和薛姨娘也便接受了。 两家的亲事虽然没成,但终究梅将军与方太傅同朝为官,总不好把关系闹僵了。 况且事情也没有太坏,两个孩子只见了三面,未定亲事,而梅幼清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梅将军也就没必要跟方太傅翻脸了。 方夫人心中最是愧疚,毕竟那天是她没想太多就去了常宁长公主的府中,着了长公主的道儿,也是她被宣入宫中,在太后赐婚前也没有勇气把事情说明白。她心中又悔又愧,执意要去后院,亲自给梅幼清赔个不是。 薛姨娘拗不过她,便带着她过去了。 第22章 两人刚走进后院,就看到梅幼清坐在长廊下,一边吃东西一边扑簌簌地掉眼泪。 方夫人见状,心中愧疚之意更浓:「让这孩子受委屈了。」 薛姨娘也跟着心疼:「幼清是个懂事地孩子,昨天将军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原以为这孩子心大,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伤心了。」 她想了想,拉住了方夫人:「方夫人,不若您还是别过去了。这孩子方才在前院还好好的,现在却坐在这里哭,想来是不愿给别人看到的。」 方夫人叹了口气:「也罢,回头劳烦二夫人转告她,这件事是我们方家对不起她……」 此时的梅幼清:好辣啊,舌头像是着了火,眼泪也不受控制了,可是佛祖教导,不能浪费食物…… 再吃一口…… 啊,还是辣…… 梅幼清红着眼睛回来前院的时候,梅晓晨看着她盘中那些吃了一半的青菜,和她红肿的嘴唇,忍不住捂着肚子偷笑。 正笑着,被薛姨娘推了一脑壳:「还笑,没瞧见你姐心情不好吗?」 梅幼清解释道:「姨娘,我没有心情不好,是晓晨放的辣椒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辣的。」 薛姨娘接过她的盘子,放到一边:「那不吃这个了,我去叫厨房给你煮些面条,再炒个青菜。」 「嗯,好。」 柔儿奉了茶过来,梅幼清喝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燎得她舌头更疼了。 梅晓晨这才贱兮兮地凑了上来,掏出一个苹果给她:「姐,这个解辣……」 梅幼清瞧他这模样,就猜到是他故意在自己的菜里放那么多辣椒的,于是也不接苹果,故意板起脸来不说话。 梅晓晨以为她真的生气了,把苹果硬是塞到她手中,而后拿起方才那盘青菜,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梅幼清哪里是真的生气,见状忙道:「你肠胃不好,不能吃太辣的,快吐出来。」 梅晓晨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还张开嘴巴给她看:「姐,我也吃了,你就别生气了。」 「傻子,我哪里会生你的气。」梅幼清将苹果又塞回了他手中,「你快吃,解解辣。」 辣椒的后劲上来,把梅晓晨辣直跳脚,捧着苹果大口小口地就啃了起来。 韩府。 晚饭之后,韩云西在院中赏月,忍不住又将怀中的帕子掏出来看。 今日他也听说了方允诺和乐书郡主赐婚的事情,不由有些唏嘘:这个方允诺果然如他所料,被乐书郡主撬走,没能与梅幼清修成正果。 不晓得梅幼清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很伤心? 不过如她那般冰雪聪明,应该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韩云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注意身后走来一人,自他背后一伸手拿走了他的帕子。 「谁?」韩云西正要发作,回头见是自己的娘,便老实道,「娘,还给我。」 韩夫人捏着那帕子,问他:「这两天老见你有事没事的看这个帕子,瞧着不像是你用得东西,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吗?」 韩云西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别人送的,我只是忘了还给人家。」 韩夫人一听,这帕子的主人还真是个姑娘。 再瞧儿子这难得一见的娇羞神色,分明是春心荡漾的样子,韩夫人心中不禁一喜:难道儿子心中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么多年了,儿子终于有看上的姑娘了。 「是哪家的姑娘啊?」韩夫人心中想了什么,就问了什么,「你喜欢人家吗?」 韩云西一听她说这话,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惊吓了一跳:「娘你这话说的,没有、没有的事,我才没有喜欢人家……」 韩云西深知自己儿子的傲娇劲儿,虽然嘴上说没有,但话都说不利索了,就算没有喜欢人家姑娘,八成也离喜欢不远了。 虽然心知肚明,但嘴上还得顺着他,哄他把人家的名字说出来:「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紧张什么?那娘可以知道,这帕子的主人是谁吗?」 韩云西想到之前他百般嫌弃梅幼清的模样,如今若是叫娘知道这帕子的主人是她,还不叫娘笑掉大牙。这种打自己脸的事情,韩云西自然是不会做的:「说了你也不知道,是我在一家客栈吃饭的时候偶然遇到的一个姑娘。她瞧见我脸上有吃饭蹭到了油渍,就借我帕子用了。那天她走得急,我没来得及还给人家。」 韩夫人一听原来是偶遇的一个路人姑娘,想必连名讳都不知道的,不禁有些失望:「娘还以为你找到意中人了呢?真是白高兴一场。」说完便将帕子扔给了他,就要离开。 第23章 「娘,你等一下。」韩云西叫住她。 韩夫人顿住脚步:「怎么了?」 「娘你觉得,如果我能再次见到那个姑娘,我要不要把帕子还给她啊?会不会人家根本不在意这帕子,我若要换,会不会显得很刻意啊?她会不会以为我另有所图,就此看轻我啊?」 韩夫人笑道:「怕什么,你脸皮厚你怕谁?」 韩云西:「……」 方府。 方允诺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尤其是当听到母亲同他说,她在将军府后院,看到梅幼清伤心落泪时,心中更是翻江倒海一般。 常宁长公主去宫中为乐书郡主和他请求赐婚一事,打得他们方府措手不及,等他知道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太后下的懿旨,陛下也知道了,他若是不愿意,就是抗旨不遵和忤逆圣上,这样的罪名,他们方府实在承受不起。 如今这样的局面,他既没脸再去见梅幼清,也担心自己若再去见她,会给她惹来麻烦,于是此番只父母去梅将军府赔礼道歉,不能带他。 可如今听母亲这样说,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见她一面,向她忏悔,亲口给她道歉,这样说不定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于是休沐那日,方允诺先去城东那家新开的首饰铺子,在老板的推荐下买了一套首饰。 一支簪子,一个玉镯,还有一对耳坠。 老板说着三件首饰都是用一块玉雕琢出来的,十分难得。 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几乎花光了方允诺这几个月的俸禄。 方允诺瞧着这套首饰清新淡雅,想来一定十分适合梅幼清。 他带着首饰坐马车去了梅将军府,因为担心旁人见他过来会说闲话,特意遣小厮过去敲门,说他想见梅姑娘一面。 小厮打听之后过来回话:「公子,那门口的家丁说,梅姑娘不见您。」 方允诺早料到梅幼清可能会不愿意见他:她心中难过,不想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将首饰交给小厮,让门口的家丁把首饰送给梅幼清。 装首饰的小妆匣中有一封信,是他这两日写的,想着梅幼清若是不肯见他,能看到他写的信也是好的。 小厮拿着妆匣又去找将军府门口的家丁,那家丁捧着妆匣又进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同小厮说了什么。 小厮跑回来同方允诺说:「公子,梅姑娘说,首饰她不能收,信她也不会看,还说她有事正在忙,让公子您回去吧。」 方允诺打开妆匣,看到那信果然还在里面。 他不死心,又在马车中等了半个时辰,小厮也过去问了几次,直问的门口的家丁都不耐烦了,不愿意再进去禀报,方允诺这才无奈离开。 而梅幼清此时确实有事情在忙。 她和梅晓晨正在被薛姨娘罚站,原因是这几天他们姐弟俩不好好吃饭,还糟蹋粮食。 自从梅晓晨学会用炭火烤炙食物后,一时觉得万物皆可烤,于是拉着梅幼清一起把厨房的东西都烤了个遍儿。弄得将军府这几天的饭桌上没别的菜了,全是梅晓晨折腾出来的花样。 其中有的好吃,有的难以下咽。好吃的大家都吃了,不好吃的,薛姨娘让姐弟二人必须吃掉,不准浪费。 梅晓晨吃不下去,推给梅幼清,梅幼清虽然不想浪费,但盘子里面荤素都拌在了一起,她也不喜欢吃,便又推了回去。 姐弟俩推了几个回合,薛姨娘一拍桌子:都别吃了,墙角站着反省去! 方允诺后来又来了将军府几次,但梅幼清心意已决,执意不肯见他,最终他只能黯然离去。 这些日子梅幼清躲在将军府哪里也没去,等到确定方允诺不会再登门的时候,她才同父亲提出,想回云照庵再住些日子。 梅将军道:「去住些日子也好,当散散心,你娘也该想你了。」 梅晓晨自告奋勇:「我送姐姐过去!」 「你又想出去玩了吧?」梅将军了然道,「不用你送,你在家老老实实读书,过几日就要去宫里读书了。」 梅晓晨吓了一跳:「我在家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宫读书?」 「陛下觉得太子的性子有些冷僻,不爱与人说话,想来是之前选的伴读性子不活泼的原因,故而想重新再给太子挑几位伴读,也让太子能多认识一些朋友。原本你的年龄比太子小了许多,是没有资格做伴读的,是方太傅对陛下说你少年天才,天资聪颖,才学早就超出同龄人许多,且性格活泼,许是能让太子变得开朗一些,陛下这才同意的。」 「所以是让我进宫哄太子殿下开心吗?」梅晓晨更不乐意了,「父亲,我身体不好,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不想进宫。」 「这会儿想起自己身体不好了?」梅将军哼道,「这几天你顿顿烤肉吃着,我瞧着你身子挺好的了。」 第24章 「可是父亲,我真的不想去……」梅晓晨推脱道。太子的伴读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问题根本不是出在伴读身上,是出在太子身上好吧? 况且他在家里无拘无束惯了,若是去了那宫规森严的皇家大院,还不得憋出毛病来? 梅将军严厉道:「这是皇恩,你不能不去!」 梅晓晨还想反驳,被薛姨娘拉住,他鼓着腮帮生气,不吭声了。 梅将军见他如此抵触,只好软下语气,同他解释了更深层的缘由:「太子如今已经开始参与政事,只在上午读书,下午你便能回来。如今太子正需要多结识一些才俊才充实自己的实力,陛下这次为太子选伴读,亦是为太子选宾客,故而比以往更加慎重,你能被选中,说明陛下也对你寄予厚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见梅晓晨神情有些松动,梅将军又同他说起了太子的一些事情:「说起来太子殿下和你也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 「什么经历?」 「太子殿下小时候也同你一样,患过一次重病。」梅将军说,「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为父和你娘刚抱着你回到京城。你那时候在疫城染了瘟疫,医治好以后就留下了惊厥的毛病,一受到惊吓就会昏死过去。那时候陛下也关照过你的病情,还遣派太医来府中为你医治……」 梅晓晨听着,好奇道:「太子殿下生了什么重病?」 「不晓得是什么病,皇室对外都缄口不言。」梅将军说,「那场大病之后,太子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以前也和你一般爱玩爱闹,后来就变得有些冷僻了。」 「这样啊……」听梅将军这样说,似乎两人之间有那么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梅晓晨想了想,也就没那么排斥进宫做太子伴读了。 梅幼清终于如愿回云照庵住了。 虽然在将军府她也待得很开心,但是在娘亲身边,才会有归属的感觉。 不过母亲说她只能住两三天,之后还是要回将军府,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玉夫人听她说了太后赐婚方允诺和乐书郡主的事情,安慰道:「那方公子终究不是你的良人,也没什么可惜的。静安师太常同我聊,说观你眉眼周正,地阁圆润,性情宁静,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定会日子安逸,保养纳福……」 梅幼清笑道:「静安师太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我信师太的话。」 可接下来的一场风波,却叫梅幼清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在庵中住了三天之后,再回到将军府时,京城中却流传起关于她的一些流言蜚语来。 大抵是围绕着她和方允诺的,说是梅家和方家想结亲,但方允诺看不上她,抛弃她选择了乐书郡主。 甚至还有人猜测方允诺抛弃她的原因,要么是丑若无盐,要么是身上有隐疾,更有甚者说她命硬克夫,否则也不会一直住在庵中。 这些流言甚嚣尘上,愈来愈过分,连梅府的下人出门,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原本方允诺和梅幼清的关系了结之后,很快又有媒婆来将军府给梅幼清说亲,可自这些流言散播之后,上门说亲的人就越来越少,即便来两三个,也都是身份、样貌不匹配的。 气得薛姨娘将那些说亲的都赶了出去。 梅将军忍住心中的怒火,立即着手去调查是谁在散播这些流言,很快便捉到了几个最开始散播流言的人。 盘问之后才知,果真是有人授意他们这么做的,而且之前关于方允诺和乐书郡主在湖边作画的片面之词,也是他们散播出去的。 那人给了他们不少的钱财,所以他们才会昧着良心散播关于梅幼清的流言蜚语。 这两件事情既然出自同人,那么便不难猜出,这背后授意的人,就是常宁长公主。 梅幼清虽然觉得清者自清,这些流言终有打破的一日,可是想到这些流言让将军府也饱受非议,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便对梅将军说道:「父亲,常宁长公主安排的第一场流言是为了给乐书公主的赐婚铺路,且只字为提我。如今目的达到了,没道理再安排一场流言来贬低我。而眼下这样的情形,我猜想是乐书郡主和方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牵扯到了我,所以他们才会借用这样的手段来打击我……」 梅将军听着在理,仔细一想确实很有可能是这样,于是第二天就去了方太傅府中,找到方允诺,问他最近有没有和乐书郡主发生什么矛盾? 一问才知,果然如梅幼清所说的那般,两人之间闹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而且确实牵扯到了梅幼清。 方允诺这几日也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且与那些说闲话的人争辩过,亲口说明梅幼清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越是夸梅幼清好,却越是叫人误会,以为他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花心之人,对梅幼清也愈发不屑一顾。 第25章 方允诺懊恼道:「梅将军,都怪我,是我粗心大意,叫郡主看到了那封信。」 「什么信?」 「太后赐婚我和郡主之后,我心中对梅姑娘十分过意不去,想亲口同她道歉,又担心她不会见我,于是便写了一封信,将我的歉意之词都写进了信中,同首饰一起放在妆匣之中想送给她。可是梅姑娘没有见我,也没有收下信,那妆匣被我放在了马车里,前两日郡主要我陪她出城踏青,她坐了我的马车,看到了那个妆匣……」 方允诺说着,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梅将军,我一错再错,实在不知该如何悔罪,您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只要能替梅姑娘出气,我怎么都认。」 「你这小子!」梅将军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瞧着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行事怎么如此糊涂?怪不得京中会忽然流传起清儿的蜚语来,果真都是你惹出来的!」 方太傅在一旁听着,也甚为气恼:「梅将军莫气,那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欺人太甚,如此下作的手段倒也好查。只待查出证据,我与你一同进宫面见圣上,为令爱讨个公道,绝不叫令爱受委屈!」 方夫人也悔不当初:「早知那乐书郡主竟是个如此善妒的主儿,我当初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在太后面前拒了这门婚事……」 梅将军见他们也算是明事理之人,便也不再为难他们:「我正在找那个散播流言的授意之人,只要找到那人,就能顺腾摸瓜,将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拽出来,届时若真的闹到圣上面前去,还望太傅和方公子为小女作证,还小女的名誉清白。」 「将军大人放心,纵然那乐书郡主要做我家的儿媳,但她做错了事情,我们绝对不会袒护她。」 「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和方家人的立场之后,梅将军就着手去查这件事了。 只是要找出那个授意之人并不简单,为了将他引出来,梅将军特意将先前捉到的那几个传播流言的人放了出来,要他们澄清之前散播的那两件事,把事情的真相还原给大家。 那几个人都是能说会道之人,且流连客栈茶馆等人多的地方,既然他们一开始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如今自然也能把黑的重新洗白。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不出三天,京城中那些关于梅幼清的流言就变了风向。 且说第一件事,是方允诺和乐书郡主在湖边作画一事,哪里是什么才子佳人湖边约会,分明是乐书郡主画艺不精湛,非缠着方允诺教她作画,而那方允诺,本是和梅家姐弟在湖边游玩的,且那日兵部侍郎之子韩云西也在场,是那乐书郡主横插一杠,惹人不快。 而那时方家找来去梅家说亲的媒婆也站出来,说最开始方家确实瞧上了梅家的女儿,两家刚起意,却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那乐书郡主凭借自己的和父母的身份欺负人,硬是将方允诺抢走了。 第一件事情澄清之后,关于第二件事情,方允诺抛弃梅幼清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什么梅家姑娘丑若无盐,身上有隐疾,什么命里犯硬克夫克子,通通都是假的。那梅姑娘不仅美若天仙如玄女下凡,而且身体康健,吃素养生。至于在庵中久住并非是命硬,而是为了陪自己的母亲礼佛。 且那云照庵并非是普通的尼姑庵,庵中的师父们曾经进宫为太后祈福,太后的病情因此好转。如此佛门圣地,梅姑娘能住在里面受佛祖庇佑,是个十分有福气的人。 梅晓晨自宫中陪太子殿下上完学堂回来,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中的几个大酒楼和客栈中都转了一圈,而后兴冲冲地回到府中,对梅幼清说:「姐,现在大家都夸你人美心善还有孝心……」 梅幼清波澜不惊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关于梅幼清的流言逐渐澄清之后,百姓们对乐书郡主的评价就差了好多,她的骄纵任性和仗势欺人在流言中被放大,比先前梅幼清所受的诋毁还要难听十倍。 这样的流言果然让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坐不住了,很快派人出来找那几个散播之人,而梅将军便是在这时捉到了他们。 审问之后,其中有一人果然都是安平侯府的人,是常宁长公主派出来的,身上还有安平侯府的腰牌。 也怪常宁长公主大意了,竟这般轻易就叫梅将军查了出来了。 而反之常宁长公主也查出了梅将军叫那几个人散播关于乐书郡主的事情。 原本梅将军想着这毕竟只是晚辈之间的斗气引起的,不算太大的事情,并不想真的闹到陛下面前去。可没想到常宁长公主恶人先告状,竟先一步进宫找了太后,说是梅幼清和乐书郡主抢方允诺,抢不过就暗中派人恶意中伤乐书。 常宁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听她这般描述,便真以为梅幼清和梅家恶意损害乐书和安平侯府的名声,实属大罪。 第26章 不过太后退居深宫多年,已经许久不管事了,后宫之事有皇后主管,朝堂之事有陛下打理,太后一把年纪了委实犯不上和小辈理论是非,于是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了皇后,让皇后好生惩罚梅幼清。而后又告知了皇帝,让皇帝查一查梅将军府的家风是否严谨。 太后难得开一次口,皇帝和皇后自然要严肃对待这件事情。 于是在一日退朝之后,皇帝将梅将军和方太傅留了下来,甚至连韩云西的父亲韩侍郎也一并留了下来。而皇后那边也派人去将军府传口谕,要梅幼清即刻进宫一趟。 薛姨娘不放心梅幼清一个人进宫,想陪她一起,但传口谕的公公不许,说是皇后只召梅姑娘一个人进宫,旁人不必作陪。 梅幼清让薛姨娘不必担心:「父亲和晓晨也在宫里呢,姨娘别担心。」 临走时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晓晨说今天回来再吃不到烤羊脊骨的话就不吃饭了。姨娘你别忘了安排人出去采买,要新鲜的,吃了才不会泻肚子。」 薛姨娘担忧道:「这个时候你就别为你弟弟的吃食操心了,他爱吃不吃……」 梅幼清这便随那公公上了马车,往宫中赶去。 此时在御书房中,梅将军和方太傅已经同陛下说明了缘由,陛下将信将疑,问起一旁的韩侍郎:「方才梅将军和方太傅说,那日在湖边,令郎也在,他可曾同你提起过此事?」 韩侍郎不比梅将军和方太傅说话硬气,毕竟他们一个有显赫的战功,一个是太子的老师,而自己不过是个三品的兵部侍郎,若是说出了真相,就得罪了常宁长公主和安平侯。若是不说出来,又怕得罪了这眼前这两位朝中红人,叫他实在纠结。 其实自从关于乐书郡主的流言中提到了韩云西时,韩侍郎就已经把韩云西叫到跟前问了个明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确实是乐书郡主的不对。 韩侍郎担心这件事情闹大了会波及到他们家,所以一直将韩云西关在家中不许出来,想等着这场风波过后再把儿子放出来。 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真的闹大了,还惊动了圣上,如今圣上要他作证,他说与不说,都要得罪一边的人。 韩侍郎愁坏了,想了一圈还是决定谁也不得罪,装不知道这件事情,躲得了一时算一时。 「陛下,臣那儿子平日里与臣并不交心,并未听他提起过此事,不若臣这就回家问问他去。」 可他若真的回去问,这一来一回的,大半天的功夫都搭进去了,皇帝自然不想等,于是摆摆手让他作罢,此事改天再议。 不多时梅幼清也入了宫,只不过此事梅将军并不知道。 梅幼清被人领着直接去了皇后的正阳宫。 这是她第二次进正阳宫。 第一次是她十岁那年,顶着「元柒」的名字入宫,为太后祈福。 梅幼清望了一眼东侧的暖阁,想起了那位难以入眠的小殿下。 不知道那位小殿下现在在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的人? 然而她也只想到了这些,便没有再深想下去,毕竟她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入了正阳宫的大殿之后,却见这大殿之中并非坐着一个人,而是坐了两位娘娘,正在摆弄花卉,准备插花。 两位娘娘对立而坐,皆雍容尔雅,庄重大方,且穿着同色的衣服,连发间的首饰也不分伯仲,一时辨不出谁的位份更高一些。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梅姑娘带来了。」那公公恭敬道。 两位娘娘都转过脸来瞧她,眸中带笑,却并未言语。 梅幼清看过两位娘娘的面容,思忖片刻,便先向左边那位娘娘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而后又向右边那位娘娘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两位娘娘便笑了起来。 左边那位娘娘先道:「本宫方才和贵妃打赌,赌你这孩子第一次进宫,能不能分辨出我们二人来,没想到你竟猜对了。」皇后说着,抬手叫宫女过去,将一支凤簪簪在发上,想来是方才为了打赌故意摘下来的。皇后扶了扶凤簪,继续问梅幼清,「你同本宫说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右边那位贵妃娘娘也同样好奇地看着梅幼清。 梅幼清自然不能说她曾在五年前进宫祈福,有幸见过皇后娘娘一次,今日能猜对也全然是凭脑海中那段模糊的记忆。 可她又不会说谎,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说过谎。 如今既不能说实话,又不能说谎话,梅幼清想了想,只好回道:「臣女脑海中的皇后娘娘就如同您一般,而另一位娘娘自然就是贵妃娘娘了。」 这话说完,皇后和贵妃彼此看了一眼,眸中都有些意外的样子。 她们还以为这孩子会趁机说一番恭维的话,讨好她们,没想到她居然是凭直觉辨认出来的? 第27章 这般实诚的模样,倒比那些只会奉承的人看着舒服多了。 不过打赌之事不过是一时兴起,皇后自然没忘了将梅幼清叫过来的真正目的,是要审问她是否污蔑诋毁乐书郡主的事情。 今日皇后还特意将徐贵妃邀请过来,同她一起好好问一问这个姑娘,一来为了让徐贵妃做个公正,二来也是多个帮手。 「前两日常宁长公主来过宫里,说是京城中多了许多恶意中伤她的女儿乐书郡主的流言蜚语,并查出此事因你而起,故而本宫特意召你进宫询问,你且说说,是否却有此事?」 「回皇后娘娘,此事并非因为臣女而起,在乐书郡主饱尝非议之前,臣女也受过一场流言蜚语的侵扰。」梅幼清声音柔和却也没有故意可怜模样,而是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细细同皇后和贵妃讲起事情的由来。 「臣女随母亲在庵中礼佛十年,前些日子及笄,有人上门说亲。臣女和父母商量之后,决定见一见方太傅之子方允诺公子……」 她讲罢方家来府中做客之后,方允诺又同她弟弟一起去庵中送青菜,而后三人去湖边游玩钓鱼,乐书郡主忽然出现,执意要方公子陪她作画,她和弟弟只能去客栈买些吃的东西给方允诺送回来,途中遇到了韩侍郎之子韩云西…… 再之后,乐书郡主落水、方允诺登门道歉、关于方允诺与乐书郡主湖边作画的流言、常宁长公主邀方夫人去安平侯府做客、太后赐婚方允诺与乐书郡主、方允诺送首饰盒信等等,直到最后乐书郡主发现首饰和信,那些诋毁她的流言就传出来了…… 「臣女的父亲气不过,找出了最开始散播流言的那几人,让他们澄清此事,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梅幼清道,「臣女一家从未诋毁过乐书郡主和常宁长公主,我们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 皇后和徐贵妃听罢,问她:「你说这些,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梅幼清点头道:「有人证,说亲的媒婆、庵中的师姐、卖渔具的老翁、江湖客栈的小二、韩侍郎家的韩云西公子,甚至父亲已经捉到了背后授意那些人散播流言的人,正是安平侯府常宁长公主的人。」 皇后见她面色从容,说出的话条理清晰,找不出任何漏洞:「这么说来,是你和方允诺两情相悦,乐书郡主故意拆散你们了?」 梅幼清摇摇头:「臣女和方公子还未到两情相悦的地步,我们只是见过两面的朋友。乐书郡主如此作为也算不得拆散,郡主只是让臣女觉得自己与方公子也只能做朋友了。」 徐贵妃也问道:「那方公子毕竟是你和你父母都中意的人,乐书郡主却将他抢了去,难道你不怨她?」 这个问题之前梅晓晨也问过类似的,梅幼清便如之前一般回答道:「佛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是臣女的,别人抢不走,能抢走的,说明那本就不是臣女的。既然本来不属于臣女,臣女又何必抱怨?」 徐贵妃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大度……」 皇后亦是看着她道:「你既然不怨乐书郡主,为何还要找人去散播对乐书郡主不利的流言?」 梅幼清从容不迫道:「皇后娘娘,那不是流言,是澄清事实和真相。只是那些话经过口口相传,每一个人聊过之后难免都加了自己的见解,这并非臣女和父亲所能控制的……」 皇后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你承认了,那些关于乐书郡主不好的话,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 徐贵妃听到皇后这样问,不由替梅幼清捏了一把汗。 皇后绕了一大圈来探寻她的口风,就是为了最后这个问题。 而方才梅幼清所说的那些话,已经让她不得不承认,那些关于乐书郡主不好的话,就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一旦认了,就是诋毁皇室的大罪。 饶是平日里梅幼清再冷静,此时也知事态的严重性。若一个回答不慎,莫说是她,就是整个将军府也要跟着她受牵连。 况且她才十五岁有余,久在庵中居住哪里能抵得住皇后精心设计的逼问。 她有些慌乱,不晓得该如何作答,闭上双眸回想她坐在佛堂中听静安师太讲经,听木鱼声低沉敦厚,静安师太同大家讲因果…… 梅幼清睁开眼睛,有了回答:「佛说,要明因果,不造口业,臣女已经同皇后娘娘讲明因果,未诳语,未异语,孰是孰非,都交由皇后娘娘定夺。」 「佛说,要明因果,不造口业,臣女已经同皇后娘娘讲明因果,未诳语,未异语,孰是孰非,都交由皇后娘娘定夺。」 梅幼清说完这些话便跪了下来,低着头,顺从又倔强。 皇后坐在榻上审视她良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徐贵妃惊讶的看向皇后,奇怪她为何忽然失态? 皇后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笑道:「本宫许久未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了,居然拿佛语来搪塞本宫……」 第28章 她这一笑,也叫徐贵妃放下心来:想必皇后是不会再为难眼前这个孩子了。 皇后起身下塌,走到梅幼清面前:「孩子,你起来吧。」 梅幼清说了声「谢皇后娘娘」,便站了起来,只是头依然低着。 她方才,也着实吓坏了。 皇后却道:「你抬起头来,叫本宫好好看看。」 梅幼清不明所以地将头抬了起来。 余惊未消的脸上,尚还有一丝紧张,但清澈的眸子中却有一份坦然和坚韧,仿若接下来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 皇后将她细细端详了一遍,眉梢的喜欢就再也掩藏不住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臣女梅幼清……」 「清儿啊,」皇后亲切唤道,「听你方才说,你刚及笄不久?」 梅幼清懵懂道:「是,两个月前刚及笄。」 「好,好,」皇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真是个好孩子。」 梅幼清不懂:怎么她刚及笄就是好孩子了?不及笄之前难道不是吗? 皇后的意思梅幼清不懂,可在一旁的徐贵妃与皇后相处多年,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皇后的心思:方才皇后看这孩子还是一副审问的模样,如今这又是问名字,又是问年龄的,怎么像是婆婆打探儿媳…… 不过思及方才梅幼清的表现,这孩子实在聪慧机敏,也难怪她能被皇后相中。 皇后又问了梅幼清一些其它问题,比如读过的书,平日的喜好,在庵中住了多年,回家之后还习不习惯? 梅幼清都认真回答,越答心里越犯嘀咕,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又在拐着弯儿套她的话。 后来徐贵妃提了一句乐书郡主,皇后娘娘才回归正题,同梅幼清说道:「你今日所说的那些事情,本宫会派人调查一番,你且安心回府等消息吧,本宫让吴公公送你回去。」 那位吴公公便是去将军府接梅幼清的那位公公。 徐贵妃听她特意加了「安心」二字,就知道皇后娘娘是选择相信这孩子的。 梅幼清走后,徐贵妃又留下来同皇后一边插花一边说了会儿话:「皇后娘娘,听那孩子从小就和母亲住在庵中礼佛,一直没露过面,难怪从未听说京城中还有这样一位聪慧美丽的姑娘。」 「是啊,且难得性子真诚,知世故而不世故。」 徐贵妃笑着问道:「皇后娘娘喜欢这孩子?」 皇后拈花一笑:「瞧着面善,是个不错的姑娘。」 梅将军是在出宫之后才知梅幼清也被召进了宫中问话。 薛姨娘担心她入宫之后会受为难,便立即派人跑来通知了他。 梅将军忙推了公务,又往皇宫折返。 刚到宫门外,便看到梅幼清从宫中出来了,由一位公公引着,正要上马车。 「清儿。」梅将军喊了一声。 梅幼清转过脸来看到他,便从马车上退了下来,向他走了过来。 「父亲怎么在这里?」 「你薛姨娘说你也进宫了,我过来看看。」 「皇后娘娘召我进宫,问了一些关于方公子和乐书郡主的事情,女儿把事情的缘由和经过都说了,皇后娘娘便让女儿出来了。」 梅将军打量着女儿似乎并未受什么为难,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为父带你回家。」 「父亲有公务在身,别因为女儿耽误了正事,皇后娘娘让吴公公送女儿回去的,父亲也去忙吧。」 「也好。」梅将军看向一旁那位年轻的公公,「有劳吴公公送小女回府了。」 「梅将军折煞奴才了,送梅姑娘回去是奴才应该做的。」 如此梅将军才安心去忙公务,梅幼清也在吴公公的护送下安然回到府中。 薛姨娘一直坐在前院里等,见她平安归来,细细问过之后,才有心去做别的事情,让下人出去采买一些羊脊骨,等梅晓晨中午从皇宫回来,烤来给他吃。 没想到今日梅晓晨早早就回来了,鼻青脸肿地,嘴角都破皮了。 薛姨娘和梅幼清瞧见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晓晨往凳子上一坐:「和穆昕打了一架!」 「你和他打架作甚?」 穆昕是常宁长公主的儿子,乐书郡主穆瑾的弟弟,曾也派人来将军府中说过亲,如今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 自梅晓晨入宫给太子做伴读后,薛姨娘的心就一直提溜着,就怕梅晓晨和穆昕会起矛盾。如今才进宫不过十几天,两人竟真的打起来了。 那穆昕比梅晓晨大三四岁,梅晓晨的身子骨又瘦弱,哪里打得过穆昕,自然被他打得很惨。 「他说我姐的坏话!」梅晓晨气呼呼道,「说我姐自不量力和他姐抢男人,抢不过就败坏他姐的名声。他如此颠倒黑白我自然气不过,同他理论,他说不过我,就动了手……」 第29章 「真是太可恶了!」薛姨娘看着梅晓晨被打成这样,心疼得不得了,「等你父亲回来,一定给你讨回公道了,这常宁长公主一家简直欺人太甚!」 梅幼清看到弟弟为了自己被穆昕打成这般模样,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她可以不怨恨乐书郡主抢走了方允诺,但是她们作恶在前,又恶人先告状,伤了她的家人,梅幼清便不能任由她们继续嚣张害人。 「姨娘,你在府中给弟弟上药,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 「去韩侍郎家,」梅幼清说,「我去找韩公子,请他帮忙作证。」 梅幼清去韩府求见韩云西,门口的家丁进去通报,却是韩夫人出来见她,说韩云西今日和朋友出去游玩了,不在府中。 梅幼清不晓得韩夫人是在说谎,便道:「那我在这里等韩公子回来。」 「他去的地方远,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 「无碍,今日等不着,我就明日早些来等。」 「这……」其实韩云西此时就在府中,但韩夫人不想让他出来见梅幼清,因为老爷前脚才派人回来告诉她,说梅幼清和方允诺、乐书郡主的事情已经闹到了圣上那边,偏此事牵扯到了韩云西,让韩夫人一定把人看紧了,不准见任何人,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韩夫人见梅幼清站在门口不走,想了想,又道:「梅姑娘,不若你先回去,待我儿回来,我派人去你府中通知你。」 梅幼清早在看到对方连府门都不让她进的时候,就猜到许是韩夫人怕招惹是非,不想让韩云西出来见她。 不过对方既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拆穿,便顺着对方的话说:「我今日没什么事情,便在这里等一等,夫人不必陪着我,您府中有事便去忙。」 韩夫人见她执著着不肯走,也不好硬把人赶走,于是便道:「梅姑娘这一提醒,我想起府中确实有事,那我就不陪姑娘了。」 梅幼清微微欠了欠身:「夫人去忙便是。」 韩夫人转身回了府中,待府门关上之后,她立即带人往韩云西的院子走去:她要亲自去守着韩云西去,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待到了韩云西的院子,韩夫人喊了他几声却听不到回应,于是让人踹开了房门。 却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大开。 此时的梅将军府。 韩云西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府门前,说要见梅姑娘或梅公子。 家丁去通报之后便立即将他请了进去。 韩云西进去之后见到了梅晓晨和梅二夫人,才得知梅幼清居然去韩府找自己了。 「韩公子和晓晨在这里喝会儿茶,我这便差人将清儿叫回来。」梅二夫人欣喜道。 下人奉了茶和点心,韩云西和梅晓晨边吃边聊。 「梅公子你这脸是?」 「打架打的。」 「哦。」 「那韩公子这脸是?」 「爬墙摔的……」 韩云西是在梅幼清澄清谣言的时候,就想着替她作证,反而是父亲和母亲知道那天他也在场之后,不想让他掺和进去,故而一直不让他见梅家的人。 今日一早听母亲说,这件事已经闹到了圣上面前,父亲特意派人回来告知,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韩云西瞧着父母如此紧张,料想是两边掰扯不清,要他来作证了。 这件事本身就是乐书郡主不对,抢了方允诺不说,还往梅幼清身上泼脏水,把事情闹大了又恶人先告状,叫他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 今日母亲让人拦着他不许出院子,他只好爬窗户翻墙出来。 他从未翻过墙,这是一次。 脸先着地,摔得挺惨。 下次就有经验了。 韩云西和梅晓晨在堂中坐了不到半个时辰,梅幼清便回来了。 「让韩公子久等了。」梅幼清走进堂中。 韩云西忙站起来:「梅姑娘客气了,听晓晨说你去我家了,我母亲应该没让你进去,是我们家失礼了。」 梅幼清并不在乎自己吃了闭门羹:「在哪里见到韩公子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说的语意分明,却还是叫韩云西心头莫名一颤,仿若听到她想见自己,就觉得很开心。 「韩公子,想来我和乐书郡主的事情你也听说了。那日在湖边你也在,我想请你帮忙作证,不知你是否愿意?」 「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告知我。」他刚说完,又想到今天母亲不让梅幼清进府门的事情,又道,「我回去之后会嘱咐一位家丁这几日都在门口盯着,你若去找我,他便会去通知我。」 「让韩公子费心了。」梅幼清见他如此正义和热心,心中对他很感激,「韩公子会有福报的。」 第30章 韩云西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由衷感谢而这么开心:「梅姑娘客气了,我只是看不过乐书郡主他们如此欺负人,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此时刚好出去采买的下人回来了,带着一筐梅晓晨最喜欢吃的羊脊骨。 因为今天出门晚了,跑了好几户屠户才买到新鲜的。 梅晓晨一见到羊脊骨,便高兴地站了起来:「哇,今天可以吃烤羊脊骨啦!」 他今天中午和穆昕打架的时候正好是午饭的时候,气得他饭都没吃就从皇宫回来了,这会儿一看到羊脊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薛姨娘打趣他一句,而后对韩云西说,「韩公子应该还未用午膳吧,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梅幼清想到那日在江湖客栈韩云西吃得不能自拔的模样,也跟着说道:「这烤羊脊骨是我们家学着江湖客栈的口味做的,虽然比不上客栈做的好吃,但味道也是不错的。」 韩云西一想到自己那日的吃相,脸腾得就红了,磕磕巴巴道:「好啊……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梅晓晨自告奋勇亲自动手烤,梅幼清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以免他再像上次那般偷偷给她的烤青菜里放那么多辣椒。 韩云西从未自己动手做过吃的,见梅晓晨忙得热火朝天,自己虽是客人也不好干坐着等吃,于是挽起袖子洗了手,也跟着他一起烤了起来。 梅晓晨练了多日,手法娴熟,还教起韩云西来,告诉他该怎么掌握火候。 韩云西也学得一脸认真。 两人围在炭火炉边,不一会儿脸上便冒了汗,尤其是梅晓晨,被汗水糊了眼睛,抬手就要去擦。 「你别用手擦。」梅幼清担心他手上没个轻重,碰到脸上的伤口就不好了。她掏出帕子过去帮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说,「你旁边坐着凉快凉快,我来吧。」她看了许多日,也学会了一些。 梅晓晨这会儿确实热得不行,就拿了她手中的帕子坐在旁边,一边用帕子当扇子扇风,一边盯着火候。 这羊脊骨可是他求了好几天娘亲才给买的,可不能烤坏了。 韩云西看到梅幼清同自己挨得这样近,本就不会烤东西的他更加手忙脚乱起来。 梅幼清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柔声道:「这炭火旺,韩公子也热坏了吧?」 韩云西立马道:「我还好,我不热……」我不想去旁边凉快。 梅幼清便低下头,认真地翻弄起羊脊骨来。 韩云西第一次与梅幼清离得这样近,在羊脊骨上的肉被炭火烤的肉香四溢时,还能隐约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檀木香气。 蓦的心猿意马,一时分神,手被炭火灼了一下,他本能地小声惊呼,梅幼清看过来,忙叫柔儿去打一盆凉水过来。 韩云西伤了手,自然没办法再去烤肉,只好和梅晓晨并排坐在一起,把手指放在凉水中缓解疼痛。 第一炉的烤羊脊骨熟了之后,梅幼清便让厨娘接着烤剩下的,再烤一些青菜给她。她将烤好的羊脊骨端去梅晓晨和韩云西面前,梅晓晨就着韩云西的水盆洗了手,擦净之后拿起两根羊脊骨,一根递给了韩云西。 韩云西净手后接过,咬了一口。 梅家姐弟俩都盯着她,似乎是在期待他的评价。 韩云西嚼好了咽下去,称赞道:「香油入味,皮酥里饴,鲜辣适口,堪称绝味。」 梅家姐弟一听,喜笑颜开。 薛姨娘听了,夸赞道:「韩公子不愧是京城十大才子之一,夸得这样好听,不像晓晨那个腹中无墨的,只会说好吃。」 梅晓晨一边啃着骨头一边说:「就是好吃。」 韩云西笑道:「夫人莫要自谦,京城中谁不知梅小公子是个天才,如今小小年纪已负盛名,再过些年,恐怕便要将我这个名不符其实的十大才子给挤出去了。」 梅晓晨笑嘻嘻道:「韩公子放心,我不挤你。」 韩云西在梅府吃罢,又喝了会儿消食茶,才起身告辞。 走时薛姨娘还同他说以后常来,家中有烤炉,想吃什么都方便。 韩云西红着脸,厚着脸皮道:「多谢梅二夫人今日的款待,我以后会常来的。」 薛姨娘被他这般回答逗得直乐。 晚上梅将军回来的时候,薛姨娘还同他聊起韩云西来:「你原先说,韩二公子是个挑剔的公子哥,担心他以后挑剔清儿才拒了他的亲事。今日一见,却没想到他是个实诚的人,还说以后会常来府上,我瞧着这孩子对清儿还是挺上心的……」 梅将军也没想到这个韩云西竟然从自家翻墙跑出来,只为来给梅幼清做人证。 确实有心了。 「许是我以前误会他了,未能仔细了解就对他下了判断,如今看来,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第31章 「那你说,清儿和韩公子还有没有可能……」 「等清儿和乐书郡主的事情了结之后再说吧,总得彻底挽回清儿的清誉,才好再给她找婆家……」 「也是……」 梅晓晨因为和穆昕打架的事情,这几日都没有再去皇宫,梅将军也同陛下说了此事,待等到梅幼清和乐书郡主的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让他进宫陪读。否则一日查不清,两个孩子说不定还会打架。 而皇后那边安排吴公公亲自去查,很快便把事情查清楚了:事实确如梅幼清那日所说的一模一样,是方家先属意梅家的女儿,两个孩子刚接触,乐书郡主便横差一脚,将方公子抢了去。 吴公公去过方太傅家,见了方夫人,得知常宁长公主口中的「方夫人去安平侯府与她商讨乐书的方允诺的婚事」一事是假的,实则方夫人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邀请采取赴约的…… 吴公公也去过韩侍郎家,见到了韩云西韩公子,证实了那天在湖边他也在场,是乐书郡主一直缠着方允诺,见方允诺不理她,故意制造了落水一事,借此引起方允诺的主意…… 至于那个说亲的媒婆,客栈的小二,湖边的渔翁,首饰铺子的掌柜,以及那些授意和散播传言的人,吴公公全都询问了一遍,由此道:「此事确实是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做错了,而且一错再错……」 吴公公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人,他说的话,皇后都信。 况且原本那日见过梅幼清之后,她所说的话皇后就已经相信了大半,如今有吴公公的调查辅证,这事儿也就有了结论。 皇后把这个结果告诉了皇帝,皇帝心中偏向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多一些,毕竟一个是自己的皇姐,一个是自己的侄女。他问皇后:「此事自始而终,难道都是皇姐和乐书的错?梅家那姑娘一点错都没有?」 「没有,」皇后笃定道,「梅家那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朕还是不相信,皇姐和乐书会做这样的事情。」 「陛下不信,是因为心中难免对自家人偏颇一些。但只要陛下想想长公主和乐书做这些事情的初衷,就会明白了。」 「什么初衷?」 「其实长公主和乐书一共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在得知方家和梅家有意结亲的时候,跑去搅合,并略施小计抢走了方公子。这件事的初衷,是想着在方家和梅家为正式定亲之前,先发制人,把人抢走。此事虽算不上大错,但总归理亏……」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太后赐婚给乐书和方公子二人之后,乐书发现了方公子写给梅姑娘的信,十分气恼。她约莫是担心方公子和梅姑娘会藕断丝连,所以才会安排人散播流言,说是方公子抛弃了梅姑娘,借此来彻底断绝两人的关系……」 皇帝听着有理:「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便是梅将军一家在澄清流言的时候,得知事情真相的百姓有了自己的见解,以至于乐书的名声一下子坏了许多,长公主见控制不住,便来宫中求助太后,倒打一耙,控诉梅将军一家恶语伤人……」 皇帝听到这里,也不知该如何为皇姐辩解了。 「况且臣妾还听说,长公主一开始也属意那梅姑娘做儿媳的,连穆昕的画像都送去了梅家,却被梅家拒绝了,长公主难免不会因为这件事恼羞成怒,早就对梅家有了怨气。」 皇后听罢,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此说来,确实是皇姐和乐书做的不对。可她毕竟是朕的皇姐,朕若是要治罪于她,她肯定又要到太后面前去闹。你也知太后向来宠爱她和乐书,当初也是太后叫朕给乐书封的郡主。太后若是知道朕要罚皇姐和乐书,还不得气得饭都不吃了……」 皇后自然理解他的为难:「陛下,臣妾没说要陛下惩罚长公主和乐书。」 「哦?」 「此事归结起来不过就是几个小辈的事情,听说穆昕那孩子还把梅家小公子给打了,如此让长公主和安平侯带着乐书和穆昕去梅家,给梅家姐弟赔个不是,一来能化解两家的矛盾,二来呢,京城的百姓们见安平侯府和梅将军府有走动,先前那些对乐书郡主和穆姑娘不好的流言蜚语,说不定就破了呢。」 皇帝一听,十分高兴:「如此甚好,皇后真是聪慧过人,总能帮朕分解忧愁。」 皇后一笑:「对了,还有一件事,需得劳烦陛下。」 「什么事?」 「陛下前几日不是在御书房召见过梅将军和方太傅他们吗,如今有了结果,陛下也要早些告诉他们才是。」 「这个朕知道,朕明日就同他们说。」 「还有一句话,陛下要单独说给梅将军听。」 「什么话?」 「陛下就说,长公主和乐书扰了梅姑娘的姻缘,陛下记在心中,一定会再为梅姑娘择一门好亲事,叫梅将军安心便是。」 第32章 「哦?」皇帝听着这话,似乎有别的意味,「皇后不想让那梅姑娘擅自嫁人?」 「是。」 「为何?」 「臣妾见过那孩子,不仅生的貌美,且灵心慧齿、 颖悟绝伦,更难得她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韧性,臣妾觉得很是不错。」 皇帝一下子明了:「朕还是第一次听皇后如此夸赞一个姑娘,皇后的意思莫不是将她许配给太子?」 「只是有这个打算,但还要再考量一番。」皇后无奈道,「毕竟依着太子那个脾性,不晓得能不能与她相处得来?」 「好,朕心中有数了,明日就同梅将军说。」 第二日,忙完公务的梅将军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府中。 薛姨娘瞧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他发生了何事? 梅将军道:「今日早朝之后,陛下又将我叫到了御书房,说是已经查清楚了清儿和乐书郡主的事情,改日会叫安平侯和常宁长公主带着两个孩子登门道歉……」 「陛下圣明,这是好事啊,将军怎么开心不起来?」 「可临走时陛下单独将我留下,还同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陛下叫我不要担心清儿的亲事,会再给清儿择一门好亲事做补偿……」 薛姨娘:「……啊?」 梅将军越品心里越没谱:「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啊……」 皇帝召见了常宁长公主和安平侯,要他们带着穆瑾和穆昕去梅将军府,给对方赔个不是,也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常宁长公主不愿意:「陛下,瑾儿堂堂一个郡主,被他们这样欺负,怎的还要我们去给他们道歉?」 「就你们耍的那点小伎俩,还禁得住查?」皇帝冷哼一声,「梅家姑娘或许不如你女儿一个郡主娇贵,可她的父亲也是封国的大将军,十几年前封国危难的时候全靠他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为此他还差点死在敌国。如今封国国泰民安,周边国家不敢犯境,忌惮的也是咱们封国有个梅将军。你不感恩也便罢了,先是抢人家女婿,还败坏人家女儿的名声,若朕还要受你蒙蔽,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常宁长公主不服:「就算是我们有错在先,可他们不也败坏了瑾儿的名声?如此两边都有错,各退一步互不再犯便是,上门赔礼道歉就不必了。」 皇帝原本对他这个皇姐还有几分宽容之心,也同她解释了事情的轻重,可她这般不知悔改的模样,却叫皇帝有些厌恶:「他们哪里败坏过瑾儿的名声?是你们行为不端,才惹来非议,叫百姓笑话。如果不能及时止损,以后这京城你们也别待了,朕丢不起这个人!」 常宁长公主一听皇帝话中有要赶他们离开京城的意思,心中慌乱,这才认错:「我明日就带瑾儿和昕儿去将军府给他们赔罪,这样陛下你满意了吧?」 「还有太后那边,你不必再去叨扰,朕会和太后亲自解释。」深知长公主为人的皇帝也担心她转头会去延福宫找太后告状,故而特意警告了一番。 常宁长公主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第二日,常宁长公主和安平侯带着穆瑾和穆昕去了将军府,两个孩子比两个大人还要不情愿。 「娘,要我去给一个官家女儿道歉,我做不到!」穆瑾气鼓鼓道。 穆昕也跟着附和:「要我去给那个小屁孩道歉,我也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常宁长公主昨天被皇帝威慑了到了,不得不暂时低头,「谁叫那梅将军军权在握,你们父亲却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侯爷。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陛下若一生气朕把咱们一家赶出京城,我看你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穆瑾嘟着嘴委屈:「陛下是我舅舅,他为什么向着梅家不向着我们?」 「他是你舅舅,更是一国之主,自然要从大局考虑。」常宁长公主虽然也很不开心,但为了不让皇帝对他们生厌恶之心,也只能尽力开导这两个孩子。 安平侯反而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常宁长公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光坐着听,你也劝劝两个孩子啊。」 安平侯烦躁道:「还不是都让你给惯的,一个去抢男人,一个去打人家弟弟,你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到最后还得连累我赔着一张老脸去给人家道歉……」 四人在马车中吵吵嚷嚷,到了将军府才作罢。 梅将军昨日接了安平侯府的帖子,知道他们一家今日要来。既然他们肯主动道歉,梅将军也就不会再计较什么。 安平侯一家四口和梅将军一家四口都坐在堂中说着客套话,虽然心中各有思量,但长辈们的表面功夫做得还算不错,至少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只是四个孩子表情各异,摆明两个不想真心道歉,两个懒得听他们道歉。 第33章 乐书郡主穆瑾一直频频去瞥梅幼清,眼中嫉妒的小火苗时不时闪烁一下。 穆昕则偶尔趁着长辈们不注意,对梅晓晨翻个白眼,神情分明不服气。 而梅晓晨瞧见他如此不服气却还得给自己道歉的模样,乐得直得意的笑。 至于梅幼清,在这满是虚与委蛇的厅堂中如同一座石像,双眸放空,云游天外,仿佛只是一座躯壳坐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薛姨娘见几个孩子都挺尴尬的,于是便让梅晓晨去书房做课业,让梅幼清去监督他不要偷懒。 梅晓晨得令,立即开心地和梅幼清一起出去了。 在去书房的路上,梅晓晨觉得肚子有点饿,便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点心,刚好看到几个下人正在处理鲜虾,旁边的盆中还有许多蛤蜊,说是今天若是客人留下来吃饭,做两道海鲜也十分体面。 海里的鲜货在这里十分少见,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这么珍贵的东西,真不想给他们吃。」梅晓晨忿忿道,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姐,咱们什么东西都烤炙过了,还从未烤过着海里的东西呢?」 梅幼清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可,这两味食材十分难得,你从未烤过,万一烤坏了浪费,小心父亲骂你。」 「那我们少烤几个,拿来练手,若是好吃,下次再多烤。」 梅幼清见他兴趣大起的样子,也便没怎么拦他,随他折腾去了。 梅晓晨挑了四只鲜虾和一大把蛤蜊,这便架起炭火准备烤炙。 一炉炭火只烤这些东西实在浪费,于是梅幼清又让厨娘准备了一些其他食材,待会儿也能一并装在盘子中端上桌去。 前堂那边,穆昕也实在坐不住,寻了个内急的理由出来溜达。 溜达着溜达着,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食物的香味。 作为一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小侯爷来说,京城内外各大酒楼饭馆几乎都叫他吃了个遍,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下他闻到的这个味道,应该是京城外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专门卖一些烤肉和便宜的烤羊骨的味道。 只不过这将军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穆昕寻着香味,找到了厨房,看到了正在忙活的梅晓晨。 他哂笑一声,走上前去,讽刺道:「哟,梅将军家的独子什么时候干起厨子的活儿了?难不成是要亲自做菜给我们吃?」 梅晓晨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嘁,想吃小爷我做的东西,你们还没这个口福。」 眼下没有长辈在旁边,他们自然谁都看不上谁。 穆昕见他如此瞧不起自己,胸中一直憋着的那股火就窜了起来:「别以为今天我们上门道歉是怕了你们,我们那是深明大义,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们别给脸不要?」 梅晓晨也火了,扔下了手中正在烤炙的鲜虾:「你说谁给脸不要?你再说一遍!」 「你爷爷我再给你说十遍,你不要脸,你姐跟我姐抢男人也是不要脸,你们……」 梅晓晨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上去。 两人立即扭打在一起。 梅幼清忙过去劝架:「不要打架!」而后让下人们赶紧将两个人拉开。 梅晓晨除却一开始打了穆昕一拳,其余都在挨揍,毕竟他比起穆昕要矮小很多,自然打不过他。如今他被下人拉着,穆昕也被下人拉着,他甩开下人的手:「没看到我挨揍了吗?在自己家还被人打成这样你们还敢拉我?快松开我!」 下人们不敢不从,便松开了他。 梅晓晨立即甩开膀子冲到穆昕面前还回去几拳。 穆昕也被打急眼了,喊道:「我是小侯爷,我爹是安平侯,我娘是长公主,我姐是郡主,你们胆敢拉着我,是不要命了吗?」 下人们一听,也吓得手上一松,被他挣脱了去。 随机梅晓晨和穆昕又打成一团,梅晓晨很快又落入弱势。 「姐,姐……」梅晓晨被打疼了,只能呼叫梅幼清。 梅幼清只好自己过去拉架:「小侯爷,不要打了……」 穆昕哪里会听她的话,一把梅幼清推开,依旧将梅晓晨按在地上胖揍。 梅幼清心中焦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一下子冲过去将穆昕掀翻在地,而后在他还未起身时摁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梅晓晨得了机会爬起来,摁住了穆昕的另一只胳膊,腾出一直手来招呼穆昕。 梅幼清一边摁着穆昕,一边劝说梅晓晨莫打眼睛:「佛说眼睛乃是众生向外望世界的唯一通道,若打眼睛,下世要受罚做盲人……」 下人们见状,忙跑去前面通知将军他们去了。 梅晓晨又打了穆昕几下,忽然闻到了一股焦味:「糟了,我的烤虾!」 第34章 说罢,便起身跑去看他的虾和蛤蜊了。 留在原地的梅幼清和穆昕大眼瞪小眼。 「还不放开?」穆昕瞪了梅幼清一眼。 梅幼清怕他打自己,露怯地放开了他。 穆昕立即追到穆晓晨那边:「有什么事不能打完架再说吗?」 「走开!」梅晓晨凶了他一句,「都怪你,烤糊了!」 四个大虾烤糊了三个,还有一个在最边缘,幸免于难。 虽然烤糊了,但是鲜虾的香味也被烤炙了出来。 穆昕趁他不备,一伸手把那只大虾偷了过去,便要往嘴里放。 梅晓晨气得追着他骂:「还给我,你还给我……」 穆昕捏着大虾满院子跑:「不给,就不给,除非你给爷爷我道歉!」 此时得知两个孩子打架的梅将军和常宁长公主他们刚好赶来,看到这一幕,略好笑:「原来是玩闹,不算打架,咱们回去继续喝茶吧,别扰了他们的兴致……」 常宁长公主一家来将军府赔礼道歉之后,虽说两家的心气儿都没能消下去,但又圣上在中间调节,至少明面上过得去。 第二天梅晓晨就去宫中继续读书了。 给太子做伴读的人,除了梅晓晨和穆昕以外,还有裴丞相的嫡孙裴江苒。 裴江苒比梅晓晨大几岁,比穆昕小一岁,算是和太子殿下年龄最相当的了。他为人有些拘谨,不像梅晓晨和穆昕那般闹腾,读书认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太子常让他帮自己写作业,天天跟在太子后面,算是与太子关系最好的一个。 梅晓晨年纪小,玩心重,穆昕虽然年龄最大,但他平日子也懒散惯了,两人都不太讨太子的喜欢,但两人并不在乎。且虽然打了两架,但终归性子相似,慢慢地也就玩到一起,成为朋友了。 韩府。 自从那日韩云西偷偷跑出去找梅幼清,回家之后韩夫人已经坐在他的院子里等他了,旁边还放着一根笤帚疙瘩。 韩云西只好交待了事情,说不忍看到梅幼清被人这样欺负。 韩夫人问他那帕子可是梅幼清的? 韩云西点头。 韩夫人这才忍不住拿起笤帚疙瘩要打他:「你不早说,你若早说你对梅家姑娘上了心,娘何至于把人拦在门外不让进?」 「你拦都拦了,儿子又没怪您。」韩云西道,「儿子已经同梅姑娘说好了,会为她作证的,若是她下次过来,您千万别拦了。」 「娘知道了。」 可梅幼清没有再来,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吴公公,前来调查当日乐书郡主和方允诺在湖边的事情。 韩云西自然如实告知,而后没几天便听说了常宁长公主一家去梅将军府的事情,想来两家的矛盾这算是解了。 韩云西哄着韩夫人也一起去一趟将军府,一来给那日将梅幼清拦在门外的事情道歉,二来也能联络一番感情,谈一谈梅家的口风,是否两家结亲还有可能? 于公于私,这样做对韩家都是好的。 韩夫人也没怎么推辞,便带着韩云西一起去了。 哪知刚赶到将军府,却见梅幼清正随一位公公出来,要上另一辆马车。 而那位公公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来过韩府的那位吴公公,皇后身边的人。 韩夫人让马车慢行,直到梅幼清坐上吴公公的马车离开之后,韩家的马车才停到将军府门前。 入了韩家,见到梅二夫人之后,韩夫人先是对之前拦着梅幼清的事情道了歉,得到对方的谅解之后,才问起为何梅幼清会和吴公公一起离开。 薛姨娘道:「先前皇后娘娘就召清儿去皇宫问过话,今日又派人来召,说是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她,如此清儿便随吴公公去了。」 「这样啊,」韩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也没多说什么,「梅姑娘冰雪聪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她的……」 原本在来的路上,韩云西还一直嘱咐她,便忘了问一问梅幼清的姻缘,可直到他们离开,韩夫人也没有问出口来。 回去之后,韩云西难免有些不开心:「娘,你怎的不问一问梅二夫人,最近有没有上门给梅姑娘提亲的人?」 韩夫人却道:「我瞧着不太对劲,既然梅姑娘和乐书郡主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为何皇后娘娘还要召见梅姑娘?」 「不是说有几个问题想再问问梅姑娘吗?」 「若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让吴公公直接来将军府中问了之后回去答话便是,何故非得让梅姑娘再进宫一次?」 韩云西还是不太明白。 韩夫人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也看上了梅姑娘,想让梅姑娘进宫,毕竟太子也过了娶亲的年龄了,至今东宫一个妃嫔都没有……」 第35章 韩云西吓了一跳:「娘你别瞎猜,这……怎么可能?」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可心里却打起鼓来。 韩夫人想来谨慎惯了:「总之咱们还是再等等看,万一皇后娘娘真的有这个打算,你总不能和太子抢女人……」 梅幼清在去皇宫的路上也思考过皇后到底要问自己什么,先前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不晓得这件事情还有哪些疑点值得叫她过去问话。 不过思及上次皇后娘娘对她还算慈善,只是吓唬了她一次,并未为难她,这次估计也不会,故而梅幼清放宽了心态,神色安稳地随吴公公入了宫。 正阳宫中,皇后正在给皇帝亲手沏茶。 她沏出的茶与旁人沏得味道不一样,皇帝公务不多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喝茶。 今日是皇后特意要他腾出些时间过来喝茶,顺便见一见梅家的姑娘。 先前皇帝听皇后对梅幼清十分赞赏,也有了几分好奇。 太子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几个月前,皇帝曾下旨,让文武百官举荐适龄的嫡女及妹、侄、孙女等人入宫参选太子妃嫔,层层筛选之后,留下了十个姑娘。 可太子对此十分排斥,连看都不去看她们一眼。皇后无奈,只得选了几个自己比较中意的,让她们假装以宫女的身份进入东宫服侍太子,若是太子有相中的,便依照身份立为太子妃或太子嫔。 可没想到她们几个刚入东宫没几天,就都哭着来找皇后,说太子根本不让她们近身,一吼二瞪三摔杯子的,吓得她们连话都不敢同太子说。 皇后无奈,只得将她们送回家去。 算算那时候,梅幼清还未及笄,故而没有参加那次的太子选妃。 如今她被皇后一眼相中了,今日再让皇帝过目一番,若能过关,不日便能赐婚了。 皇帝刚喝了第一杯茶,吴公公就进来禀报,说是梅姑娘带来了。 梅幼清踏进正阳宫殿内,便瞧见榻上依旧坐着两个人,只是这次并不是皇后娘娘和徐贵妃,而是皇后和一个十分威严的人在喝茶。 瞧他衣着和不怒自威的神态,梅幼清便知道这人就是当今的圣上。 她没想到皇帝会出现在这里,一时心中有些惊愕,迅速行了跪拜的大礼:「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笑盈盈道,「赐座。」 梅幼清便起身,坐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略有紧张地微微低着头,等待皇后娘娘问话。 却不想对方并未立即开口,倒是感觉有两双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 等到梅幼清把自己放在裙上的十根手指头来回数了三遍,才听到皇后娘娘开口同她说话:「清儿,听说你五岁就随你母亲入庵礼佛,在庵中待了十年,佛门清苦,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梅幼清认真回答道:「臣女在庵中住得很好,有佛祖护佑,母亲爱护,师太慈祥,师姐照顾,臣女不觉得苦。」 「那你开蒙读书都是谁教的?」 「庵中有一位师姐,曾是江南才女,精通书画,臣女在庵中一直受她教导。」 「听说你还会弹琴,也是她教的吗?」 「弹琴是臣女自学的,算不得精通,只勉强能入母亲的耳。」 「你母亲曾也是名门出身,琴技书画都有涉猎,你的琴声能入她的耳,想来也是十分不错的。」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梅幼清心中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这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聊家常。 可吴公公分明说皇后是有事情要问她,想来应该是还未问到。 皇后同她聊了这些后,便拾起茶杯喝起了茶润润口,还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方才一直在听她们说,脸上的神情似是满意的。他又说起乐书郡主的事情:「乐书对你做的那些事情,皇后都告诉朕了。朕让乐书她们去将军府给你赔礼道歉,并未给与她们别的处罚,终究是对你不公了些。你心中若有不情愿,可以说出来,朕和皇后会再补偿你一番的。」 他语气和善,听着确实是要再给梅幼清一些补偿。 不过这件事情在梅幼清心里已经完全过去,她并不需要什么补偿,若非是因为乐书郡主他们伤了她的家人,梅幼清并无心理会这件事。 「陛下隆恩,臣女心中并无不情愿。」 皇帝却以为她碍于身份地位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又问了她一遍:「你若担心朕是在诓你,大可不必,君无戏言,你心中有怨,朕和皇后确有心想补偿你。」 「陛下,皇后娘娘,臣女心中没有怨气。」梅幼清诚挚道,「世间万物,以和为贵,人间因果,善字当先。臣女与乐书郡主的事情,虽不是善始,但已善终,与其埋怨计较,不如宽恕自省,如此才能有平常心态。」 第36章 一番话落,皇帝和皇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震惊之色。 随即便是相视一笑,互通了心意。 「与其埋怨计较,不如自省宽恕,」皇帝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觉悟和胸怀,实在难得。」 梅幼清想:难得吗?这些都是静安师太常讲的道理,庵中的人都知道。 皇帝高兴地喝罢了茶,便要回御书房继续处理公务了。 陛下走了,梅幼清以为自己也能离开了,却不想皇后又留她聊了好一会儿,聊她的父亲母亲,聊薛姨娘,聊梅晓晨…… 「对了,太子和你弟弟他们此时还未下课,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读书的样子?」皇后问她。 梅幼清不太想去:「太子殿下他们读书是大事,臣女就不过去打扰了。」 可皇后似乎很想让她去:「无碍,本宫亲自带你去瞧瞧。」 梅晓晨此时正坐在文华阁中和太子一起上课,温习三天前太傅教授的中庸之道。 梅晓晨年纪小,有些晦涩的道理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好在他背东西很快,先前太傅讲的那些中庸之道他听一遍就能背下来,太傅也很少为难他。 今日亦是如此,他背完之后,太傅满意地点点头,便去提问其他人了。 梅晓晨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树上转了几圈,便转向了窗外,去看窗外海棠树上几只小麻雀啾啾地跳来跳去,自由的样子可把他给羡慕坏了。 他正瞧着起劲儿,透过海棠树,隐隐约约瞧见一个淡青色衣裙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很是熟悉。 好像是姐姐? 梅晓晨揉了揉眼睛,见对方又走近了些…… 好像真的是姐姐? 梅晓晨心中一阵雀跃,却还是不敢确定: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姐姐旁边的人好像是皇后娘娘? 姐姐怎么会和皇后娘娘在一块? 「晓晨,梅晓晨……」方太傅叫了好几遍,梅晓晨才听见。 「太傅……」梅晓晨一脸知错地站了起来。 「不许走神。」太傅训斥他一句。 「太傅我知道错了。」梅晓晨低头认错,而后又看了窗外一眼,小声道,「太傅,皇后娘娘过来了。」 方太傅和其他人一听,也都顺着他的目光往窗户外面看去,果然看到皇后和梅幼清往这边走来。 不过这里除了方太傅、梅晓晨和穆昕,太子封云澈和裴江苒并不认识梅幼清。 皇后娘娘正一边带着梅幼清往前走一边向她介绍:「前面便是文华阁,是太子和你弟弟他们上课的地方,旁边是文渊阁,那里有许多藏书,后面还有一片训练场,可以骑马、射箭、蹴鞠……」 她们从一棵海棠树下经过,梅幼清抬头一瞧,正好看到梅晓晨也在看她。 他似乎一脸惊讶。 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原本想过来看一眼就走的,现下只好过去打扰几句了。」 梅幼清随皇后走了过去,太傅和梅晓晨他们亦是走了出来,在文渊阁的门口相遇。 「臣拜见皇后娘娘……」太傅施礼,后面除了太子,其他三人也齐刷刷向皇后行礼。 封云澈唤了声「母后」,目光漫不经意地扫了皇后身后的那个陌生的姑娘。 愣住…… 这一眼,着实叫他有些惊愕。 「都免礼,」皇后视线扫过太子,亲切道,「本宫只是过来瞧瞧,没打扰太傅上课吧?」 方太傅答道:「没有,今日是温习功课,不打紧。」 「那就好。」皇后娘娘这才看向从方才她们进来后,就一直盯着梅幼清看的太子,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惊喜。 以往太子可从未在一个姑娘身上停留这么久的目光。 而梅幼清看到太子,眼中似乎也闪过一道光。 眼前这个太子,和五年前她代元柒进宫祈福,在佛像后面见到的那位少年长得好像。 当年那个少年被称为「小殿下」,会是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吗? 或者是长得很像的兄弟? 梅幼清心中正猜测着,皇后娘娘将她拉到身前来,同太子殿下介绍道:「太子,这是梅将军的女儿,梅姑娘,晓晨的姐姐,方太傅和昕儿都认识,这里就属你和裴公子没见过她。」 裴江苒听到皇后点到自己的名字,忙向梅幼清作了个揖。 梅幼清也向他回礼。 而封云澈似乎已经收敛了满目的惊讶,换成了疑惑,向她点了点头。 梅幼清同样回礼给他。 皇后娘娘见封云澈居然主动理会梅幼清,心中更为欢喜。 第37章 「那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皇后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多留,「方太傅,你们继续上课吧。」 「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带着梅幼清回到正阳宫后,又让梅幼清陪着聊了会儿天。 梅幼清正好借此问了一些事情:「皇后娘娘,宫中有几位殿下?太子殿下还有旁的兄弟姐妹吗?」 「太子上面有一位兄长,被封了齐王,去了封地。还有一个姐姐成鸢公主,前两年去季国和亲了。下面还有几位弟弟妹妹,都还未成年呢。」 「那齐王殿下和成鸢公主比太子殿下大许多吗?」 「齐王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比太子大五岁,是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一位姓俞的太子嫔所生。成鸢公主是徐贵妃所出,比太子大三岁。」皇后有些奇怪为何梅幼清要问这个,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以为梅幼清关心的是太子的年龄,便主动提及道,「太子殿下只比你大两三岁,算起来其实你们年纪相仿……」 梅幼清点了点头,心中思忖:她入宫为太后祈福是在五年多以前,那时候见到的那位小殿下十一二岁,刚好与太子殿下的年龄对应。 如此说来,那时候她见到的那位小殿下,竟真的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还挺巧的。 「清儿在想什么?」皇后见她似乎在思索什么,便问了一句。 梅幼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总不能说她五年前见过太子一面吧。 这番神态落在皇后眼中,却叫皇后误会了,以为梅幼清对太子十分感兴趣,于是又同她聊了许多关于太子的事情。 在梅幼清离开皇宫之前,皇后还以梅幼清陪她聊天解闷儿为由,赏赐了她许多东西。 梅幼清来时马车里宽敞如也,回去时塞了一马车的东西,一脸茫然地被吴公公送回了家。 吴公公告辞时,还同梅幼清说:「梅姑娘,下次入宫,该穿鲜艳的衣服了。」 梅幼清不懂:「为何?」 吴公公但笑不语,便离开了。 薛姨娘瞧见这些赏赐,心中一惊:「这可怎么了得?」 梅幼清问她:「姨娘,有何不妥?」 薛姨娘心中的猜测愈甚,但见梅幼清懵懂,生怕说出来吓到她,便暗中心头的涌动,问:「清儿,你今日去皇宫,皇后娘娘都同你聊了什么?可还见过其他人?」 「皇后娘娘就与我聊了聊家常,陛下也在皇后娘娘的宫殿中,同我聊了一些关于乐书郡主的事情。」梅幼清如数说来,「皇后娘娘还带我去了弟弟读书的文华阁,见到了方太傅、太子殿下、裴公子还有穆公子……」 薛姨娘立即筛选出重要的人:「陛下和太子殿下也见过你了?」 「是啊。」 「难不成真的是……」 「是什么?」 薛姨娘此时却十分担忧:「都说太子殿下脾气不好,冷僻暴躁,你这般水捏般的性子,如何能应对得了?」 梅幼清愈发困惑:「姨娘,到底怎么了?」 「傻孩子,」薛姨娘知道梅幼清虽聪明,却甚少想那姻缘的事情,如今自然也不明白皇后娘娘这样做的道理,「怕是皇后娘娘瞧上你了,想让你入东宫伺候。」 梅幼清如同云雾散开,恍然大悟:「姨娘是说,皇后娘娘想让我嫁给太子殿下?」 「先前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陛下曾同你父亲说过,乐书郡主坏了你的姻缘,皇家会再补偿你一个姻缘。」薛姨娘说,「那时我和你父亲都很困惑,但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今日皇后娘待你这般,怕是要将你定下了。」 梅幼清有些不敢相信:「我与皇后娘娘只是见了两面,若就此定下姻缘,不会草率吗?」 「你自幼在庵中长大,鲜少与外人交往,性格通透简单,皇后娘娘想必早就派人将你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今日让你入宫,不过是想着再给陛下和太子看一看,若是他们对你都满意,自然就水到渠成了。」薛姨娘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你父亲是将军,你若入宫,陛下与你父亲的君臣关系势必能再进一层。」 「是这样啊。」梅幼清思索道,「若圣上赐婚,我便一定要嫁吗?」 「圣上赐婚亦是圣旨,若是不应,就是抗旨。不过眼下还未赐婚,」薛姨娘拉过她的手说,问她,「清儿,你如实同我说,心中可有喜欢的人?若有,就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做主给你说亲,若能赶在圣上下旨赐婚前把亲说成了,你父亲就有理由让圣上收回旨意了。」 薛姨娘并非不想让梅幼清嫁给太子,若太子是个脾气温和的,自然皆大欢喜,可太子的脾气阴晴不定,先前皇后娘娘为他选了许多名门闺秀,都被太子赶出了皇宫,如今要梅幼清入东宫伺候,她哪里伺候得了那样的主儿。 第38章 可梅幼清摇了摇头:「姨娘,我心中并没有喜欢的人。」 她想到今日也算与太子打了个照面,并未觉得太子有多可怕,况且五年前的太子殿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就算她真的要嫁给太子,也不觉得慌张:「姨娘,世间姻缘,自有定数,我嫁给谁,都是命中注定的,姨娘不用担心的。」 「你这孩子,心咋这么大呢。」 皇宫,文华阁。 太傅讲完课之后,让他们休息片刻。 封云澈走到梅晓晨面前,问他:「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正在和穆昕暗戳戳划拳的梅晓晨吓了一跳:「梅……幼清……啊。」 「梅幼清?」封云澈皱了皱眉,「是你亲姐姐?」 「是啊。」 「你们自幼一起长大?」 「不、不然呢。」 「嗯。」封云澈问完了问题,便走开了,留下梅晓晨一脸莫名其妙。 封云澈心情不悦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打开书却根本没有心思看下去。 方才见到梅幼清的那一刻,差点以为见到了那个小姑子。 可她一个将军的女儿,又怎么会做姑子呢? 约莫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皇后听文华阁的值守太监说,太子在她和梅幼清走后,还同梅晓晨打听过一些关于梅幼清的事情,让皇后喜不自胜。 她以为这次终于有入太子眼眸的姑娘了,且这两个孩子还互相看中了对方,为此她立即同陛下说了此事。 皇帝与梅幼清谈过一番话之后,也觉得这个姑娘不错,如今既然太子也已相中,皇帝便想着趁热打铁,当即命人草拟赐婚的圣旨。 韩府。 韩云西一直在观察将军府的动向,昨天梅幼清被皇后娘娘传召,回来时还得了一堆的赏赐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韩夫人同他说:「许是皇后真的看上梅幼清了,应该很快就要下旨赐婚了。」 韩云西心中对梅幼清已经有了好感,他不知梅幼清是否真的愿意嫁入皇家,万一,她不想呢? 万一,她对自己也有意呢? 韩云西终究没能沉住气,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她,确认一下她的心意。 他去了将军府,却被告知梅幼清今日去云照庵了,马车刚刚离开,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韩云西调头便去追梅幼清,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追上了梅幼清的马车。 梅幼清听见自己的马车被人叫住,她掀起帘子,看到了跳下马车的韩云西,于是她只好她从马车上下来。 「韩公子,好巧。」她以为两人不过是路上遇到,作为朋友要打个招呼。 「梅姑娘,我是特意来找你的。」韩云西一脸紧张且期待。 「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梅幼清没想太多,让下人们在马车旁边等着,她同韩云西走到旁边的一个树下说话。 到了树下,又见他神情拘泥,眼睛躲闪着没有立即说话。 「韩公子有什么事情?」梅幼清又问了他一遍。 韩云西会儿羞涩又胆怯,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姑娘面前这样过。以往都是姑娘追随她,如今要他主动同别人表白心意,于他而言确实有些困难。 「梅姑娘,」面对对方坦然而纯净的目光,韩云西觉得此时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免得对方若心中无意,会吓着她。好在韩云西早就想好了法子,他拿出那日在江湖客栈,梅幼清送他的帕子,问她,「这个,梅姑娘还要收回去吗?」 帕子是姑娘家的随身之物,自古至今有许多姑娘家会赠予对方罗帕做定情之物。 韩云西想拿这个试探她,若她收回去,就说明对自己无意,他便不再纠缠。若是对方不收,那就证明心中对她有意,他再同她表白心意也不迟。 梅幼清没有想到他特意追上自己,居然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不过是方帕子,她那里还有许多,并不在乎这一条,于是她道:「那日不过随手借给公子,并没有打算收回,小小物件,韩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韩云西一听,心中先是一喜:她竟然这的没有要收回帕子。 可转念再一品她说的话,又觉得对方没有要收回帕子似乎是因为根本没把这帕子当回事。 于是他稳了稳心绪,小心的,试探着同她说:「梅姑娘可知,女子的帕子虽然寻常,但古往今来常做定情之物赠与男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梅姑娘应该能懂得他的暗示了吧? 梅幼清听后,果然一怔:「是这样啊。」 韩云西见她在听完此番话之后,脸上并未见任何羞涩之情,心中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39章 下一刻,便见她伸出手来,略带歉意地说:「让韩公子见笑了,我以前读的佛经里没有讲过这个,并不知一方帕子还有如此含义,让韩公子困扰多日是我的不是,那这帕子您还给我吧……」 韩云西:「……」 梅幼清收了帕子,便同他告辞,回到马车里继续往云照庵赶去了。 韩云西望着绝尘离去的马车,和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脸懊悔:如今倒好,莫说是人了,连方帕子都没保住。 梅幼清进了云照庵之后,先去奉了香火,虔诚跪拜之后,转身刚好遇到了静安师太。 她向静安师太问安,静安师太慈祥可亲:「清儿又来看你娘亲了。」 静安师太也是看着梅幼清长大的,尤其是在元柒走后,静安师太更是将对元柒的思念放在了梅幼清身上,对她甚好。 「我想娘亲和您了,也想庵中的诸位师姐了。」梅幼清乖巧道。 「好孩子,」静安师太笑着将她看了一遍,道,「清儿,我瞧你面色红润,霞光聚顶,是红鸾星动、桃花入命的迹象,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梅幼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师太,有么?」她的脸很红吗? 「佛祖会保佑你的。」静安师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去和你娘亲聊聊吧,同她把最近的事情说一说。」 梅幼清见到娘亲后,把入宫的事情已经他们的猜测都同她说了。 娘亲的想法与薛姨娘差不多,先是问她有无中意之人,听她说没有,又问她对太子殿下是否抵触? 梅幼清摇摇头:「听父亲和薛姨娘说,太子性格孤傲冷僻,不喜与人说话,晓晨也说他做伴读这些天来,太子的脸色总是不好看,像是时不时都会发火的样子。可我那日见了太子一面,倒觉得还好,并不抵触。」 「你只见过他一面,可曾同他说话?」 「没有。」 「既然没同他说话,又没亲自了解他,如何就能断定你不抵触他?」 「我以前见过太子殿下的,」梅幼清说,「娘你还记得五年前静安师太让我代替元柒进宫为太后祈福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玉夫人回忆道,「你还说你在佛像后面见到了一个少年,是位小殿下,和娘一样有难以入眠的毛病……」 玉夫人说着,忽然想到:「那位小殿下难道就是太子殿下?」 梅幼清点头:「我同皇后娘娘聊天的时候,问过太子的年龄和他的兄弟姊妹,确定那时候我遇到的那位小殿下,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可那终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玉夫人担忧道,「五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可能会改变很多的。」 玉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一些往事。 当年梅将军带兵打仗之前,她刚有身孕,与他正是浓情蜜意不想分离。可没想到两人一别就是五年。 这五年之中,她一直带着他们的回忆过活,五年之后,他终于回来,身边却已经有了新人,还有了儿子。 以往每每想到那次重逢的画面,玉夫人难免都会落泪,如今这件事在她心中磨出了茧子,让她麻木了许多,已经不会再哭了。 只是神情终究掩饰不住,泄露了她的落寞。 「娘亲你别担心,」梅幼清生怕母亲为她这件事情又会睡不着觉,便开解道,「眼下也只是猜测,却并未有旨意下来,或许皇后娘娘考量过我之后,觉得我不适合嫁入东宫也说不定……」 如今梅幼清成了玉夫人唯一的念想,她实在不愿女儿嫁入皇家:「但愿如此吧。」 然而就在梅幼清安抚母亲的同时,赐婚的圣旨就已经飞到了将军府中。 「闻,梅将军之女梅幼清知书达理,温良端庄,品貌出重,颖悟绝伦,朕心甚悦。适太子婚娶之龄,值令爱待字闺中,今将梅幼清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乃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择良辰吉日完婚……」 这件事情早在大家的猜测之中,梅将军什么也没说就接了旨。 原本还想着多留女儿两年的梅将军,因为不舍得女儿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第二天不想去上朝,还是薛姨娘多番催促,才拖着一身的困顿和疲倦出了门。 封云澈是在次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赐婚一事的。 自从前日见过梅幼清之后,这两日做梦总是梦见五年前那个叫「元柒」的小姑子。 梦里她还在为自己专心诵经,让他在梦中有了几分安稳。 只是他向来入睡困难,每天晚上都要熬到下半夜许久才睡,以往早上还能多睡一会儿,但现在父皇要他参与政事,早上需得早早醒来去上早朝,故而这梦做得不长,让他又多了几分烦躁。 起床洗漱时,內侍太监谄媚道:「殿下,奴才给您道喜了!」 第40章 「喜从何来?」 「陛下昨日已经为殿下和梅姑娘赐婚了。」 封云澈眉头一皱:「梅幼清?」 早朝结束后,封云澈找到皇帝:「父皇,您给儿臣赐婚了?」 「是啊。」 「父皇为何不提前同儿臣说一声?」 皇帝瞧着他的神情似乎不太高兴,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是对那梅姑娘挺满意的吗?」 封云澈漠然道:「父皇怎么会这么想?」 「听你母后说,那日在文华阁你可是看了梅姑娘好一会儿。」 「儿臣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像谁?」 「像谁不重要,但儿臣无意娶她。」 皇帝以为他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于是问他:「那你同朕说说,你想娶谁?」 封云澈别过脸去:「没有,儿臣暂时不想娶亲。」 皇帝听罢,怫然不悦:「朕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那梅姑娘究竟是哪点不好,叫你看不上她?」 「儿臣只见过她一面,对她不熟。」 「朕和你母后已经替你考量过了,那姑娘样样都好,于你十分相配。」皇帝语气逐渐强硬,「儿女亲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圣旨已下,君无戏言,这件事也容不得你说不娶!」 封云澈看着他,神情愈发冷漠:「从前父皇和母后决定儿臣的生死,如今决定儿臣的婚事自然也不必顾及儿臣的意愿,向来如此,儿臣今日不该多此一问。」 梅幼清和封云澈被赐婚之后,梅晓晨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这位太子殿下太冷傲、太孤僻了,整天阴沉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他钱似的,姐姐若是嫁给这样的人,日后岂不是要受委屈?还不如嫁给方允诺或者韩云西呢,甚至穆昕都比太子殿下开朗。 穆昕也得知了陛下赐婚的事情,趁着太子还未过来,大惊小怪地同他说:「我说你姐当初怎么连我都看不上呢,原来存了心要做太子妃啊,怪不得一直讨好皇后娘娘?」 「你说什么呢?」梅晓晨不乐意地瞪他,「我姐哪里讨好皇后娘娘了?这话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又是听你姐和长公主说的?」 「难道不是吗?」穆昕一副贱兮兮的样子,「你姐惯会讨好长辈,但是能不能讨得太子的欢心就说不准咯……」 「我看你是因为我姐当初拒绝你因此你因爱生恨了吧,天天挤兑我姐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有本事你打我啊?」穆昕在他面前摇头晃脑,故意逗他,「小屁孩,来打我啊!」 梅晓晨将书卷成一个筒就打了过去。 两人在文华阁中追逐打闹,吵得一旁的裴江苒直皱眉头,劝道:「你们别闹了,太傅和太子应该就快过来了!」 裴江苒说话细声细气的,声音也不够大,两人打得正酣,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梅晓晨追,穆昕就跑,在房中跑够了就往院子里跑,穆昕腿长,嗖得一下窜了出去,梅晓晨绕过桌凳,也往外面跑去。 封云澈刚好这会儿走进来,差点被梅晓晨撞到。 梅晓晨忙收住脚,恭敬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院中的穆昕不知死活地喊道:「你该叫姐夫了。」 梅晓晨立即举着书又追杀了过去。 封云澈面无表情地走进文华阁中,裴江苒见他进来,立即站起身来对他行礼:「太子殿下,您过来了。」 裴江苒是最注重规矩体统的人,不像穆昕和梅晓晨,有时没大没小的。 封云澈「嗯」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裴江苒见他心情似乎不畅,故而说话的语气更多了几分小心:「殿下,这是昨天太傅布置的课业,已经替您写完了,您看一下可有不妥?」 封云澈随意瞥了一眼:「没有不妥。」 裴江苒这才坐了下来。 他的座位离太子最近,太子静默不语,裴江苒便也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 见穆昕和梅晓晨依旧在院子里打闹,方太傅还未过来,这里只有太子和他两个人。 裴江苒觉得空气太过安静,想了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同他说:「太子殿下,恭喜你啊。」 他刚说完这话,就察觉太子的脸色比方才更冷了。 裴江苒立即噤声,不敢再说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猜测着:原来太子不喜欢这桩亲事…… 所以太子不喜欢梅姑娘吗? 裴江苒偷偷看了太子一眼,心中忍不住因为这个猜测而欢喜起来。 裴江苒有一个秘密,只有母亲和他知道的秘密。 当年母亲怀他之时,父亲在外面邂逅了一位江南水乡的才女,有意娶她回家,但那女子非正妻不做,父亲便回来为难母亲。母亲为了保住自己正妻的位子,将刚出生的女婴说成是男婴,又请来祖父坐镇,用自己诞下「嫡孙」的功劳保住了正妻的位子。 第41章 这个所谓的嫡孙,就是裴江苒。 如果不是父亲的移情别恋,她现在本应该是裴家一位端庄秀雅的嫡女。 如今十几年过去,父亲当年在祖父的逼迫下早已和那位江南才女断了联系,但却将这份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怨气怪罪在她身上。 母亲日日夜夜因为她的身份担忧,人也逐渐变得不可理喻,因为无法承受她身份暴露后带来的未知后果,母亲甚至希望她在一场意外中消失,这样母亲就不用再承担任何责任了。 长大后的裴江苒慢慢意识到整个裴家只有祖父最看重自己,于是她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以此获得祖父的青睐和保护。 如今她受祖父的推荐,被选为太子的伴读,再过不久还有可能成为太子门客,这样就能脱离裴家,自己过活。 这份生活的不易是旁人未曾知道的,但是她在文华阁看到太子的第一眼,就有种直觉:太子心中也藏着秘密,也有着无法与旁人诉说的委屈和失望。 太子和她是一样的人。 恍若在这茫茫世界中终于找到了知己一般,她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 只是如今太子就要娶亲了,虽然这件事与她无关,但心中总觉得落寞。她有时也会想,倘若她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女子,凭借丞相嫡孙女的身份,是否也能入他眼眸呢? 院子里梅晓晨追穆昕追不上,累得扶着树又咳又喘,穆昕绕着树跑了两圈,取笑他:「小屁孩身子骨欠练啊……」 梅晓晨白了他一眼,刚要张口骂他,忽然一阵风灌进来,他咳得更厉害了。 穆昕见他咳得脸都红了,也不跟他闹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背:「好了你别咳了,我不跑了,站这儿给你打两拳得了。」 他约莫以为梅晓晨在跟他卖惨,实则梅晓晨也不想这样,只是觉得喉中有一股吐不尽的浊气,叫他咳得停不下来。 穆昕将他扶到一边坐下,命人去倒了杯水,梅晓晨喝了两口咽不下去又咳回了杯子里。 穆昕瞧见杯子里有几缕晕开的血丝,这才察觉不妙:「你怎么吐血了?我方才说你姐的那几句话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气吐血了呢?」 梅晓晨坐着缓了一会儿,总算舒服了些,只是嗓子咳得有些哑。他裹了裹身上比穆昕厚许多的棉衣,说:「冬天了,老毛病又要犯了。」 「小小年纪能有什么老毛病……」 「懒得跟你说。」梅晓晨唤来自己的随从,让他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方太傅过来后,梅晓晨同他告了假,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将军府中,梅幼清正跟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学习宫中的一些规矩和礼数,为一个月后入宫做准备,见梅晓晨脸色苍白地回来,想是天冷了又要生病,忙让人去请大夫了。 梅晓晨讨厌自己这样病弱的身子:「姐,你就要进宫了,偏我这个时候发病,原本还想着我在宫中多少能照应你一些呢。」 「我不用你照应,你安心把身子养好便是。」每次到了冬天,梅晓晨就要发一次病,天越冷这病越厉害,所以以前每到冬天他就不能出门,寝室中要放好几个暖笼才行。 午饭后穆昕也来府中了,要来探梅晓晨的病。 他以为梅晓晨这病是被他给激出来的,看到梅晓晨的时候,心里难免有几分愧疚。 「那你明天还能进宫上课吗?」穆昕问他。 梅晓晨巴巴往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莫说明天,这个冬天我都出不去了。」 「原来你真有病啊,怪不得长不高。」说完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梅晓晨一把打掉他的手:「你才有病,不会说话就别说!」 「你看你,一点都不禁逗。」 「我烦着呢。」 「你烦什么,说来我听听。」 「不想跟你说!」 穆昕也不管他,自己猜了起来:「跟你姐有关?」 梅晓晨低着头不搭理他。 穆昕就当他默认:「你是不是担心你姐嫁给太子之后,会过得不好?」 梅晓晨抬头看了他一眼。 穆昕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放心,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你姐,不会叫你姐被太子欺负的。」 「可皇后娘娘也不能时时护着我姐,万一有时候照顾不到怎么办?」 「你姐又不是个傻的,还能乖乖让人欺负?」穆昕宽慰道,「再说太子只是脾气不太好,不爱说话,又不是坏人,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你姐的。」 「太子性情冷漠孤僻,若成亲之后不同我姐说话,孤立我姐,也算是欺负。」 「你小小年纪,考虑得倒是挺多。」 「当然,」梅晓晨鼓着嘴说,「那是我姐又不是你姐,如今我姐就要嫁入东宫受苦了,你们一家应该很开心吧。」 穆昕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你姐嫁入东宫怎么就受苦了?再说你姐受苦我们家干嘛会开心?在你眼里我们家就那么差劲吗?」 第42章 梅晓晨心中有气,没忍住便冲他撒了起来:「若不是当初你姐抢了方公子,现在说不定我姐和方公子已经定亲了,哪还会进宫做太子妃呢?」 话音刚落,穆昕原本扬着笑意的脸就僵了起来。 梅晓晨以为穆昕生气了,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话太冲,但没想到穆昕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晓晨,我觉得你把你姐看得太柔弱了。」 「我姐本来就很柔弱……」 「你姐才不是,」穆昕笑了一声,神情又缓和了回来,「你姐第一次进宫中是被皇后娘娘召去问话的,她能全身而退说明你姐聪慧机敏,心思缜密。第二次进宫就能让皇后娘娘喜欢上她,带她去文华阁相看太子,且迫不及待地下旨赐婚,说明你姐足够优秀,且身上定有某种特质叫人折服……」 梅晓晨难得听他夸自己姐姐,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穆昕认真同他分析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看人十分精准,她只见过你姐姐两次便如此喜欢,待你姐嫁入东宫,与太子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你猜太子多久会喜欢上你姐?」 梅晓晨哼道:「太子跟块石头似的,他会动心吗?」 「正是因为太子像块石头,一旦对你姐动心,你姐就是他的命。」 梅幼清成亲这天,母亲下山来送她出嫁。 知道玉夫人要下山的消息之后,梅将军一夜未睡,在门口等了一整夜,终于在天色将亮时,等到了十多年未曾见面的人。 马车破开晨曦,缓缓驶来,她在朦胧的薄雾中出现,青色衣衫,神色平淡,不急不缓,恍若抓不住的青烟。 「夫人……」只这两个字,就叫他喉咙发痛,哽咽地说不出别的话来。 「将军,」玉夫人欠身向他行礼,神情不似他那般激动,眸中的隐忍也因微微低头而没叫他看见,语气熟悉亦疏离,「清儿今日出嫁,我过来看看。」 「快些进来……」梅将军让开身子,玉夫人抬脚走进去,梅将军跟在她身后,不敢离她太近,生怕吓跑了她。 「天气寒冷,怎的不多穿件衣服?」梅将军说着,就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 玉夫人客气地拒绝:「多谢将军,我不冷。」 梅将军却执意要将衣服给她披上,只是他刚上前一步,玉夫人就退后了一步,他不肯放弃,又往前走了一步,玉夫人却又是退了一步。 梅将军不敢走第三步了,只好将衣服收了回来,语气中难掩失落和哀伤:「夫人,你别躲我……」 玉夫人却道:「将军去忙就好,不必跟着我,我知道清儿住在哪个院子。」 「……好。」梅将军艰难地答应了下来,在玉夫人转身走后,失落地站在原地好久。 既然她不想让他跟着,那他远远地多看她几眼也好。 梅幼清已经换好了喜服,正在梳妆,忽然听到柔儿欣喜的声音:「小姐,夫人来了!」 梅幼清立即站起身来,欢喜地往房门望去。 「清儿,」玉夫人走了进来,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娘来送你出嫁。」 「娘!」梅幼清从未像今天这般开心,只是让她开心的并非是这桩婚事,而是母亲能下山为她送嫁,是让她万分惊喜的事情。 母亲十多年未曾踏出云照庵一步,她知道母亲此番下山,定然是在许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在千般个思绪缠绕的纠结后才做下的决定。 玉夫人让她坐着继续梳妆,自己则坐在一旁看着她,目光温柔:「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穿着嫁衣,就要嫁去别人家了。」 梅幼清不舍道:「娘,成亲之后,我还是会经常出宫看您的。」 玉夫人欣慰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出宫一趟也不易,我在庵中都好,你多回来看看你父亲和薛姨娘才是。」 梅幼清点了点头:「娘,你这次回来,见到父亲了吗?」 「在门口见到了,说了几句话。」 梅幼清见母亲脸上未有波澜,不晓得心中是否也一样平静。 「娘,那你还好吗?」 「娘很好,不用担心,」玉夫人也知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本不该与你父亲见面,打扰他的心绪,可又十分想看你出嫁,毕竟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事情,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过来看看你。」 「娘你能来,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只是开心之余,难免又很心疼娘亲,「娘,我出嫁后,你一个人在庵中,我不放心。」 「我在庵中一切都好,今日下山一趟,却觉得浑身不自在。」玉夫人自我打趣道,「我还是习惯住在庵中的禅院里。」 「对了,这是静安师太托我送给你的礼物,」玉夫人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串佛珠来,「她说出家人没有别的好相送,只能送你一串佛珠,祝福你以后的生活圆满无碍。」 第43章 佛珠小巧,婆娑得圆润有光,还有若隐若现的檀木香气萦绕,梅幼清收下佛珠,十分珍惜地戴在自己腕上:「娘你帮我谢谢师太。」 玉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我同师太聊了你的亲事,师太说你与佛有缘,叫你不要害怕,佛祖会保佑你平安得福,生活顺遂。」 梅幼清目光澄澈,熠熠生辉:「嗯,我不害怕。」 妆扮好之后,父亲已经等在外面,要带她去家中的祠堂祭奠祖先,而后迎亲的队伍便要接她进宫。 玉夫人将她送到梅将军手中:「去吧,娘去换身衣服,一会儿送你出门。」 因为玉夫人的到来,梅幼清格外的开心,她跟着父亲去了祠堂,梅晓晨也在那里等着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却还是冻得脸色发白。 「你怎的出来了?快回房中躺着,外面太冷了。」 「我不,你今天出嫁,我得送一送你。」 梅幼清摸到他双手冷得不像话,还硬撑着站在这里,心疼道:「那你去中堂等我,我祭拜之后就过去。」 「嗯。」梅晓晨这才由下人扶着,往中堂走去。 今天来将军府道喜的人也很多,都在中堂那边热闹地聊天道喜,梅晓晨看到玉夫人也来了,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娘亲则站在一旁接待宾客,不时同她说几句话。 怪不得姐姐今日这般高兴,原来是玉夫人来了。 玉夫人能下山为姐姐送嫁,实在太难得了。 梅晓晨还在中堂见到了韩云西。 韩云西此时的神情也着实算不上明朗,望着门口的迎亲队伍,一脸怅然若失。 梅晓晨挤到他身边同他聊了几句:「韩公子,我姐今天出嫁,你不替我姐开心吗?」 韩云西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也不怎么开心啊?」 「我舍不得我姐嫁人,」梅晓晨说,「你呢?」 韩云西叹了口气:「明知故问。」 「唉,你可惜了。」梅晓晨把手揣进袖子里取暖,瑟缩着肩膀说。 韩云西问他:「怎么了?」 梅晓晨这会儿等着无聊,便同韩云西聊起当初的事情来:「虽然今天我姐大婚,跟你说这个事有点不合适,但你若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听。反正你已经不开心了,我再给你添点堵也没什么。」 韩云西愈发好奇:「什么事啊?」 梅晓晨「你家当初不是也找过媒人前来我家给我姐说媒啊?」 「是啊。」 「你当初……是不是没看上我姐?」 韩云西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梅晓晨冷得缩着脖子道:「旁人来我家给我姐说媒,都是遣了媒人直接过来,只有你先去云照庵的后山见过我姐后才遣媒人上门。你那时应该是担心我姐配不上你,才提前去看我姐一眼吧?」 韩云西原本以为这件事只有梅幼清一个人知道,没想到他们家都知道,不仅有些尴尬,在梅晓晨清澈的眼神前也只能诚实道:「我当时确实想亲自见一见你姐,再决定要不要说亲,你姐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我姐才不生气,我姐脾气好着呢。」 「那你姐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我的吗?」 「不是我姐拒绝的,是我父亲觉得你忒挑剔了些,担心以后你对我姐不好,所以才没选你。」梅晓晨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又安慰道,「不过我与你做朋友,相处下来,觉得你还是不错的,唉,我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在梅晓晨看来,韩云西虽然看起来风流挑剔了一些,但怎么说也比那个只会冷着脸的太子强许多。 韩云西听完他说的话,郁卒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梅晓晨另一个问题:「你姐今天开心吗?」他不知道梅幼清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太子,倘若心里是不情愿的,她今天应该挺难过的吧。 梅晓晨看了一眼正在与母亲说话的玉夫人,道:「我姐今天很开心,看得出来是打心眼里开心……」玉夫人都下山来送姐姐出嫁了,姐姐怎么会不开心? 本就胸口痛的韩云西感觉又被人补了一刀。 从祠堂过来的梅幼清跪别父亲母亲和薛姨娘之后,在女官的扶侍下,入了彩轿,在将军府所有人的注视中,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远了。 封云澈等在宫门前,喜服之上一张冷峻的脸庞却不见喜色,让周围参礼的大臣心里直犯嘀咕。 迎亲的队伍到来之后,封云澈在宫人的提醒去接梅幼清下轿。 揭帘,下轿,入宫,行合卺礼,在周围人的唱喝道喜声中,两人还算顺利地完成了成亲的仪式。 礼毕后,寝殿中便只留柔儿一个贴身丫鬟同梅幼清在一处,其他人在外面等候差遣。 第44章 柔儿有些委屈地同她说:「小姐,太子殿下自始至终都绷着一张脸,叫人看着心里毛毛的……」 梅幼清反而安慰她:「无事,你不要多想。」 或许是因为五年前那个睡在佛像后面的少年让她印象太过深刻,梅幼清始终没有把封云澈往坏处想。但她现在心中也并不轻快,因为今晚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梅幼清难免想到教习嬷嬷在昨日才教给她的敦伦之礼,让她紧张得胸口咚咚直跳。 她自庵中下山回将军府居住也不过才几个月,在香火缭绕的佛门净地住了十年,世间的一些烟火之事她本就懂得不算多,昨日嬷嬷教了她那般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让她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这样的情绪随着夜幕的来临,叫梅幼清愈发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在心中默念起《清心经》来,念了快半个时辰才好了些。 封云澈在前院宴客,许是因为大家都见他心情不好,没有心思待客,故而宴席并未持续多久,夜色刚深就散了。 封云澈是不愿意成这个亲的,他心中不快,喝了许多酒,由宫人扶着往寝殿走去。 待到了寝殿门前,封云澈抬眼瞧见以往自己睡觉的地方多了许多红绸,才想起里面有他刚娶的太子妃。 心中不免又烦躁起来,他顿住身子,在宫人已经为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转身,走了。 梅幼清正默念着《清心经》,忽听外面有脚步声愈来愈近,脚步身错落凌乱,该是喝醉酒的人走出来的。 是太子过来了。 梅幼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方才念过的《清心经》像是被狼踹了窝子的小羊一般跑了个干净。 她咬住嘴唇,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如临大敌一般,额头也冒出汗来。 房门打开后,并未有踏足的声音进来,反而听见宫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您去哪里?」 而后便是脚步声离去的声音。 柔儿小声且着急地同她说:「小姐,太子殿下走了,怎么办呀?」 梅幼清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道:「你出去瞧瞧,他真的走了吗?」 柔儿小步跑到门前,往外瞧了一眼,回来禀报:「太子殿下真的走了,已经往前院去了。」 梅幼清听罢,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心也跳得没那么厉害了:「走了好,走了好……」 柔儿瞧见她吓白了的小脸,和满头的细汗,忙拿起罗帕给她擦了擦:「小姐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我有点热……」梅幼清说。 本来身上的衣服就厚重,头上还戴着沉重的凤冠,约束得她身子乏惫,如今见太子走了,梅幼清想让柔儿帮自己褪去喜服和凤冠,换上轻便的衣服,又担心太子会折返回来,于是叫柔儿去出去打听一下太子到底做什么去了。 柔儿依言出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小姐,太子殿下在前院的书房歇下了。」 「太子已经歇下了?」 「是的,灯都熄了。」 梅幼清如同躲过一劫般松了一口气:「那你帮我更衣梳洗,我们也歇息吧。」 「可是小姐,今日是您和太子的大喜之日,太子却宿在书房中,若是传出去,别人会不会笑话小姐?」 「没事,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们不必理会就是。」梅幼清并不关心这件事,她扶着凤冠说,「你先帮我把这个拿掉,我脖子好酸……」 柔儿帮她拆下凤冠,又帮她脱去喜服,见到内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便让外面的人去准备些热水,给梅幼清洗漱沐浴。 主仆二人折腾一番后,梅幼清肚子饿了,要了一盘点心吃,柔儿站在旁边给她擦头发。 头发还未擦干,就看到自家小姐咬着一块点心困得直点头,眼睛一张一合,就快坐不住了。 柔儿取下她咬着的点心,倒了杯茶给她喝下,然后扶她去床上睡觉。 寝殿里一直燃着安神香,梅幼清原想着封云澈要来,便没让人熄灭,可从昨儿个半夜累到现在的她,被这安神香熏得昏昏欲睡。 她实在困顿极了,便往里侧躺着,同柔儿说:「你今天晚上辛苦一些,就守在我身边吧……」 「是。」 而后梅幼清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因为她的头发还未完全干,柔儿担心她明早起来会头疼,便去外面要了两个手炉,左右各一个放在梅幼清枕边,自己在一旁看着,免得待会儿梅幼清翻身,烫着就不好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柔儿也有些熬不住了,坐在床脚下直打瞌睡。 正当她朦胧要睡着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太子殿下……」 而且确有人的脚步声走近。 第45章 莫不是太子殿下又回来了? 柔儿一个激灵,赶紧起身去房门那边瞧,从门缝中确实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于是她赶紧折回床边,小声去唤梅幼清:「小姐小姐,太子殿下好像回来了……」 只是还未将梅幼清叫醒,便听见房门已经被宫人推开,太子殿下半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 「太、太子殿下……」柔儿惊慌行礼。 太子闭着眼睛凶她:「出去!」 「……是。」柔儿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梅幼清,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封云澈头昏脑涨地走到床边,揭开被子便躺了下去。 有淡淡地檀香味入鼻,闻着叫人十分心怡舒畅。 是哪个宫女在房中熏了这么好闻的香,明天有赏。 就是今天的枕头不怎么舒服,有点硌得慌…… 封云澈呵着酒气,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很快便入了梦乡。 次日,梅幼清在一阵压迫的目光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封云澈坐在旁边,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捧着一个手炉,眸色阴沉地看着她。 封云澈因为有夜里难眠的毛病,所以对睡觉这一方面特别讲究。 枕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被子要大要暖和,还要柔软和轻便。寝殿内要一直有烛光,既不能太刺眼,又要保证他夜中惊醒时视线清明。而且入睡前宫女需得提前在房中燃好安神香,香味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睡觉的时候所有人都得去外面守着,因为房中有其他人的话,他们的呼吸声也会扰得他睡不着觉。 饶是如此,每天晚上还是要辗转许久才能睡着。 夜里难眠的痛苦无法与人言说,折磨得他心神俱疲。 昨天大喜,他喝了许多酒,想到自己寝殿中多了个太子妃,封云澈觉得无法忍受自己枕边有旁人呼吸,于是决定去前院的书房先凑合一宿再说。 书房没有床,只有一张窄榻,虽然也铺了软衾,但还是觉得不舒服。 醉意一直未曾消退,困意又汹涌而上,叫他头疼欲裂,头昏脑涨,迷迷糊糊中竟忘了自己已经娶妻这件事,晃晃悠悠又回了寝殿,凶走了一个陌生的丫鬟,自己掀了被子躺在床上,竟是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早上脖子间的不适叫他醒来,才发现自己枕着一个手炉睡了一夜。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把他的枕头换成这硬邦邦的手炉?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枕边居然睡了一个女人?! 是他昨日娶得太子妃。 旁边有人自己还能睡得这么香,看来昨天确实喝的酒太多了。 所以是她趁自己醉酒,把他的枕头换成了手炉吗? 正盯着她看的时候,对方睫毛颤了几颤,睁开了眼睛。 梅幼清睁开眼睛看到封云澈的时候,心咚得跳了一下,着实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她坐起身来,有些尴尬,「早上好。」 封云澈将手炉往她眼前递了递。 梅幼清不知他举着手炉是什么意思,以为是给她的,可接过来之后才发现手炉是凉的。 又瞧见他一直揉着脖子,想来是有不适,于是道:「太子殿下,臣妾帮你揉揉吧。」嬷嬷先前教导过,嫁给太子之后,就要自称「臣妾」。 只是刚抬起手,便见他皱着眉头躲开:「别碰我!」 梅幼清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来。 封云澈翻身下床,让外面的人进来伺候,梅幼清也跟着下了床,在柔儿和两个宫女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封云澈自下床之后就没再看梅幼清一眼,衣服妥善之后就要出去,吴公公上前提醒,说依照规矩,今天他要和太子妃一起去给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请安。 吴公公是皇后娘娘专门安排过来的,也只有他的话,封云澈还能听进去几分。 封云澈看了一眼正要上妆的梅幼清,催促道:「走吧,去请安。」 柔儿刚打开胭脂,还未往梅幼清脸上施,听见太子催的这一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家小姐新婚头一天请安,怎可素面去呢? 可那厢封云澈分明不想等她家小姐妆扮,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见梅幼清取走她手上的胭脂,直接用手指点了几下,分别在双唇和脸颊的地方轻轻晕染了一些,而后便站起身来:「太子殿下,走吧。」 封云澈负手往外走去,步子迈得很大,梅幼清只好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柔儿紧紧跟在梅幼清身后,生怕她步子迈得急摔着,心中一直抱怨:太子也真是的,不让人好好妆扮也就罢了,怎的还故意走这么快? 第46章 梅幼清今日衣服穿得隆重繁复,追着封云澈走了一会儿,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大。她索性将裙子放下来,让柔儿搀着她慢慢走。 「小姐……太子妃,」柔儿忙改了称呼,「您不追太子了?」 「不追了,慢慢走。」否则万一摔着了,弄得自己狼狈就更不好了。 柔儿担忧道:「可太子殿下若是生气了怎么办?」 「我未做错什么,不用看他脸色。」 依着礼数,他们要先去延福宫给太后请安。梅幼清和柔儿虽然不知延福宫在哪里,但好在吴公公还跟在她们身边。 待到延福宫中,太子早就过去了,正坐在殿中喝茶。 殿内肃静,太后威严,面上无多喜色。 梅幼清走进殿中,依着礼数行跪拜之礼,可礼数行罢,却未听见太后叫自己起身。 梅幼清只好继续跪着。 许久,才听太后道:「太子妃,今日你大婚第一日来给哀家请安,怎的落在太子后面,迟迟才来?」 在梅幼清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为这件事情受到太后斥责的准备。 「太后息怒,孙媳走得慢,下次会走得快些。」 太后面色并未改善:「方才哀家瞧见太子进来,脸上多有不快,是不是你今日做了什么事情,才惹得太子如此不高兴?」 「回太后,孙媳并未做错什么事情。」 「你若没做错,为何太子不愿意与你同行?」 梅幼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哪里知道太子为何不愿意与她同行? 太后见她沉默,便以为是默认,训诫起来:「《女戒》中说,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敬顺,就是要谦恭顺从,要知足宽和,不能因为你做了太子妃,就产生轻薄怠慢之意。你若不敬着顺着太子,就会起争执,惹得太子忿怒不快。今日太子不愿意与你同行,定然是你还不够恭顺,不够体贴……」 太后把这件事的错全都怪在梅幼清头上,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数落和说教,听得梅幼清心中郁闷,正要辩解,却瞥见一旁的封云澈忽然站了起来。 他打断了太后的话:「太后,父皇和母后还等着孙儿去请安,孙儿这便过去了。」 「你去吧。」太后对他倒是慈祥。 封云澈走到梅幼清旁边:「还跪着作甚?赶紧起来随我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梅幼清原以为他会抛下自己,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忪之时,他已经弯腰将自己扶了起来。 「方才太后怪你不与我同行,你没听进去么?」封云澈携着她,同太后告辞,「太后,那孙儿和太子妃就一并过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了。」 原本还想把梅幼清留下来继续说教的太后:「……你们去吧。」 出了延福宫,封云澈倒是没有先前那般走得那么快了。 因为昨天晚上睡得还算不错,今日身子还算轻快舒畅,脖颈被手炉硌出的不适也消散了许多,所以心中也没那么烦躁了。 「太后惯爱说教,你莫放在心上,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即可。」封云澈提醒了一句。 他了解太后,如今后宫事宜接由母后主管,太后颐养天年之际总会生些闲心,看不惯这个也看不惯那个的。封云澈不喜太后絮叨的性子,平日里也不爱往延福宫里去。今日若非大婚头日必须来请安,他才不来这里。 方才他出手帮梅幼清,也只是因为太后借题发挥,又端起架子说个没完。 况且这件事本就错不在梅幼清,怪也只能怪他心中没能接受自己突然有了太子妃,是自己心中不快罢了。 梅幼清同他道谢:「多谢太子提醒。」虽然事情本就因他而起,但是他能出手帮他,说明他心地还是不坏的,至少没有他脾气那么坏。 往正阳宫走去的路上,封云澈还算照顾步子慢的梅幼清,背着手走走停停的,没让梅幼清落下太多。 两人这次一起进了正阳宫,皇帝和皇后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瞧见他们如同一对璧人走进来,一个冷峻如斯,一个清丽无双,让皇帝和皇后情不自禁笑开了花。 不同于太后对梅幼清的说教,到了这里,皇后反倒念叨起封云澈来:「澈儿,太子妃初初进宫,对一些事情还不太熟悉,你要多帮着她,护着她,不要欺负她……」 封云澈闷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三日你旁的都不用做,专心陪你的太子妃即可,」皇帝说,「带她去宫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宫里的环境。」 封云澈还是那三个字:「知道了。」 帝后对封云澈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又关怀了一番梅幼清,而后便让他们回宫用膳了。 御膳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早膳,封云澈看着占了一大半的素食,问了一句布膳的太监:「怎么这么多素食?」 第47章 太监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先前交代,说太子妃吃素,所以多备了些。」 梅幼清也觉得这素菜多了些,她吃不了那么多,若是封云澈发火,刚好可以借此撤下去几个,并叮嘱太监以后只准备一两个就好,不能浪费食物。 她已经做好封云澈发火的准备了,没想到封云澈只是「嗯」了一声便坐下来,只挑着有肉的吃起来。 梅幼清也只好吃完之后,才将那负责膳食的太监叫到跟前:「以后不必准备那么多素菜,每次至多准备两道,佛祖不让浪费粮食……」 一旁的封云澈「哧」得笑了一声。 正阳宫那边,皇后将吴公公留了下来,问他昨晚太子和太子妃可有同房? 吴公公诚实道:「上半夜太子要在前院的书房歇下,后半夜的时候不知怎的自己一个人又回了寝殿,同太子妃睡在一起,但并未……」床上的白喜帕干干净净,昭示两人确实并未同房。 皇后听罢,依旧觉得开心:「以太子的性子,能与太子妃共处一个房间已经很不错了。没事,慢慢来,不着急……」 而后吴公公又同她说了今日早上太子抛下太子妃,先一步去延福宫给太后请安的事情,导致太子妃被太后责备了一番。 皇后只当太子是起床气,并不将封云澈的态度放在心上,但太后对梅幼清的的态度,却让皇后觉得有些微妙。 太后并非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且也深知封云澈的脾气,应该能猜到梅幼清没能与封云澈一起踏进延福宫,多半是因为封云澈,又怎会一味的指责梅幼清呢? 况且梅幼清新婚第一天见长辈,长辈如此不给她留面子,幸亏她性子随和不计较,若是个心眼小的,早就哭哭啼啼了。 因为这个,皇后多留了个心眼,叮嘱吴公公接下来这几个月都去东宫守着,若是太后再为难梅幼清,梅幼清招架不住的时候,就派人来告诉她。 梅幼清可是她好不容易娶来的儿媳,如今太子也不见得能护着她,她若是再不好好护着,叫人欺负跑了可怎么办? 而东宫那边,在封云澈和梅幼清用完早膳,封云澈并未按照父皇说得那般,带梅幼清在宫里转转,而是自顾自去了书房,关起门来看书去了。 梅幼清也不在乎这个,打算让柔儿帮她找身轻便的衣服换上,她们自己去逛皇宫。听说御花园的梅花和山茶花开了,她们打算去看看。 哪知刚换完衣服,延福宫就来了人,捧着银盘说是太后有东西要给太子妃。 梅幼清接过,是两本书,一本是《女戒》,一本是《内训》。 送书的太监说:「太子妃,太后娘娘希望您多抄写几遍并熟背。」 「知道了。」梅幼清将书递给一位宫女先帮她收起来,「我去御花园走走,待会儿回来抄写。」 刚好此时吴公公也回来了,有了活地图,梅幼清便让吴公公带着她们去皇宫四处逛逛了。 延福宫的太监回去同太后复命。 「你把那两本书给她的时候,她可有不快?」 「回太后,太子妃并无不快。」 「她可愿意抄写?」 「太子妃愿意抄写。」 「还算听话……」太后稍稍满意,又问,「你走时,她开始抄了吗?」 「太子妃去逛御花园了,说回来再抄……」 「……」回来再抄?合计着是根本没把她这个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太后对梅幼清这个孙媳,其实是不太满意的。 之前常宁长公主就同她说过,梅家这位姑娘心眼多,城府深,先是抢乐书的心上人,抢不过就败坏乐书的名声,心地实在算不上纯良。 常宁说,那方太傅之子方允诺是乐书放在心尖上喜欢了四年的人,一个姑娘家,能有几个四年的好年华呢。 太后让皇帝和皇后去查这件事,可没想到查出的真相却正好反了过来,不是梅幼清抢乐书的心上人,也不是梅家败坏乐书的名声,这些事情原本都是乐书和常宁做的。 为此常宁又来延福宫中一番哭诉,说是梅将军手中军权在握,而常宁嫁的安平侯却只是个空有爵位的侯爷,陛下权衡利弊,为了不得罪梅将军,才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太后一时搞不懂究竟是孰黑孰白,但对梅幼清的印象却是坏了起来。 不久之后,就听皇帝同她说,他和皇后见过梅幼清两次,对她很满意,想让她嫁入东宫做太子妃。 太后当即表示不同意,此事需得再商榷,可皇帝根本没有听她的意见,第二天便将赐婚的圣旨送去了将军府,给梅幼清和太子赐了婚。 太后想,这个梅幼清还真是好心计。 今日来请安时,太后借着她请安来迟故意刁难,一来是想敲打她一番,而来也想摸一摸她的脾性。她表面上装得乖巧,受到训斥也一声不吭,没想到回去之后就变了模样,让她抄写《女戒》和《内训》,她竟然去逛御花园? 第48章 实在嚣张。 丝毫不知太后想法的梅幼清正带着柔儿在御花园逛得开心。 虽然已经冬天,但花园打理得极好,有许多冬天盛开的花刚移植过来,添了许多生气。 主仆二人逛累了,就在一处方亭坐着歇脚,宫女奉了热茶和点心,梅幼清拿起一个随意吃着,忽见亭外不远处一块奇石后面,有个圆圆的脑袋露出来,眼睛也圆溜溜的,眼巴巴往她这边瞅着。 梅幼清招呼她过来,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磨磨蹭蹭地往这边走来。 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约莫十岁。 吴公公一瞧,同梅幼清小声道:「是戚贵人膝下的六公主。」 那六公主不大一会儿便走了过来,很是腼腆地看着梅幼清。 梅幼清主动同她打招呼:「六公主,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叫嫣儿,」小姑娘有些羞涩,声音也小小的,细细的,和她圆圆的身子不太相符,「你是谁?我在宫里没有见过你……」 吴公公给她介绍梅幼清:「六公主,这位就是你皇兄昨日娶的太子妃。」 「你就是太子妃呀,」小姑娘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自己的脸却红了,「你长得真好看。」 孩子的话听起来总是让人发自肺腑的开心:「六公主长得也可爱。」 没想到小姑娘听到这话,却低下头来,捏着小手帕道:「我不可爱,我胖……」 小姑娘的身子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说,确实圆润许多,不过她年纪小,胖一点也没什么的,梅幼清安慰道:「你还小,等再过几年,你自然就会瘦下来的。」 「真的吗?」小姑娘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会像你一样瘦吗?」 梅幼清常年吃素,身子瘦削纤细,但她自认为这样并不太好,总觉得圆润一些会更健康:「不用像我一样,只要你健康长大就好。」 「可母妃说女孩子要瘦瘦的才好看,母妃说我太胖了,一天只准我吃一顿饭。」一边说着,小姑娘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梅幼清一听她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不由心疼,拿了盘中的点心给她:「你先吃点这个。」 小姑娘怯生生地只拿了一个,四处看了一眼,这才张开嘴巴吃了起来。 梅幼清瞧她这般小心胆怯的模样,猜想是在自己宫苑里吃不饱,偷偷跑出来找东西吃的。于是又道:「以后若再肚子饿,就去东宫找我,我让人给你做吃了也不会发胖的素食点心……」 小姑娘咬着点心,感激地直点头。 封云澈此时正在书房中看书,与其说是看书,其实只是在捧着一本书发呆。 毕竟他刚大婚,这婚稀里糊涂地就成了,让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静不下心来。 宫人在外面禀报,说是常宁长公主带着乐书郡主前来恭贺他新婚大喜。 封云澈想:有什么好喜的? 「叫太子妃接待便是。」封云澈说。 外面宫人答道:「回太子,太子妃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封云澈扔下书,面色不豫地打开了书房的门:「太子妃去哪了?」 「好像是去逛御花园了。」 「她倒是有那个闲心。」 封云澈不爱应酬人,但眼下梅幼清不在,封云澈只好自己先去接待姑母他们,然后让人赶紧把太子妃找回来。 常宁长公主和乐书哪里是真的来贺喜的,不过是想过来看梅幼清的笑话。 当初常宁长公主先一步进宫请太后做主,给乐书和方允诺赐婚之后,未避免再生枝节,常宁长公主让乐书郡主尽快嫁给了方允诺。 乐书虽然因为去将军府道歉一事心里一直憋屈得慌,但能如愿嫁给方允诺,也算出了一口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才成亲没多久,梅幼清竟然受皇家赐婚做了太子妃。 昨日那一场大婚轰动整个京城,她和母亲前来观礼,却见身为新郎的封云澈脸上一丝喜悦都没有,思及他那般阴郁的性子,以及之前吓跑无数贵女的事情,估计梅幼清此番嫁给他做太子也落不着什么好。 常宁长公主和乐书在殿中喝了好一会儿差,才见封云澈出现,神情淡漠地同她们打了招呼:「姑母,表姐……」 常宁长公主立即站起身来,堆起笑脸迎了过去:「太子,姑母给你道喜了!」 封云澈顿住脚步,同她「嗯」了一声,便绕过她坐了下来。 常宁长公主见他回应冷漠,虽然有点尴尬,但他毕竟是这样的性子,倒也没放在心上。 「太子,姑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看到你娶妻成家了,心中着实替你欢喜。」她往殿内殿外扫了几眼,问,「太子妃呢?怎的没见她与你一起?」 第49章 「她一会儿过来。」封云澈道。 「这样啊,」常宁长公主和乐书对视了一眼,生了些旁的心思,「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太子妃与咱们委实有缘,当初姑母一眼就瞧上了她,论样貌,论品性,京城中哪有贵女能及她?」 封云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没应她的话,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常宁长公主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想当初太子妃及笄的时候,京城中的许多才俊都找了媒人,巴巴到将军府去说亲……」 封云澈:「……」这茶的味道……什么玩意? 常宁长公主:「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表哥不是还未成亲吗,当初姑母也曾找过媒人去将军府给你表哥说亲,可是啊,太子妃眼光高着呢,任是谁也没瞧上。要姑母我说啊,太子妃这是有先见之明,若是选个普通才俊嫁了,哪里还能入宫做太子妃呢……」 封云澈:「……」看了宫女一眼,暗示换茶。 乐书郡主接着说:「母亲你说错了,太子妃怎么会是攀高枝的人呢?母亲难道忘了,太子妃当初可是看上了允诺哥哥呢。」 封云澈:「……」宫女没看到他的暗示,烦。 常宁长公主故意嗔了乐书一句:「你怎的在太子面前提这事呢?那方允诺也就在你这儿是个宝,你真以为当初太子妃要和你抢方公子啊,太子妃不过是逗你和方公子玩呢……」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完,便又去看封云澈的反应。 封云澈听见她们终于安静下来了,便敲着桌子对那宫女吼道:「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准备成仙么?换茶!」 宫女吓得神色惶恐,忙跑过来端走了茶杯去换。 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也被他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又不禁窃喜起来:想来是太子听了她们方才的话,对太子妃生怒了。 正中她们的下怀。 不过为了显示她们并非是来说坏话的,常宁长公主故意帮梅幼清辩解道:「太子你别生气,太子妃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太子妃回来了!」院中的一声高喊打断了常宁长公主的话。 是吴公公喊的。 他耳朵尖,一进院中便听见殿内似乎有人在说太子妃的坏话,于是故意大声喊了一句,叫那人闭嘴。 听见梅幼清回来,封云澈终于不用再忍受姑母和表姐的聒噪,站起来同她们说:「让太子妃陪你们,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梅幼清在院中与封云澈打了个照面,见封云澈眉毛皱成了一团,同她说:「寻个理由让她们走了便是,不必聊太多。」 梅幼清道了声「是」,封云澈便回了书房。 梅幼清走进殿内,看到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满脸促狭,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她依着现在的身份,也改了称呼唤她们:「姑母,表姐,叫你们久等了。」 常宁长公主揶揄道:「你如今是太子妃,叫我们等一等也无妨的。」 梅幼清顺着她们的话道:「既然姑母和表姐不计较,那我就放心了。」 常宁长公主和乐书当着她的面,自然不能再说她的坏话,只道是过来同她说声恭喜,旁的也没别的事情。 梅幼清本也不知道该怎么同她们聊天,既然她们要走,梅幼清也不留,起身相送: 「既然没有别的事情,就不留姑母和表姐了。太后今日早晨送来了两本书,我打算抄一遍……」 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得意地离开,窃窃私语:「你别看她现在装着一副听不出好赖话的模样,等回头有她哭的……」 她们走后,梅幼清便让柔儿给自己准备笔墨,准备抄写太后送来的那两本书。 「太子妃,您真的要抄写啊?」柔儿将那两本书拿过来给她,又转身去铺纸。 梅幼清一边翻着书,一边说:「太后既然说要我抄写,也不好一个字不写,权当是练字了。」 此时那个被封云澈吼出去泡茶的宫女端了一盏茶过来,梅幼清刚好渴了,就让宫女把茶放下。 吩咐之后见对方没有动作,她抬头一瞧,却见那宫女快要哭了一般。 「怎么了?」梅幼清问她。 「回太子妃,」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这是太子要的茶……」说罢又跪了下来,「太子妃恕罪,奴婢给太子送过去之后,会马上再给太子妃沏一杯。」 「那你先给太子送过去吧,他在书房。」梅幼清瞧着她,「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跪。」 宫女感激涕零:「奴婢多谢太子妃体谅。」她平日里实在被太子的脾气吓怕了,没想到太子妃这么善解人意。 她端着茶赶紧去了书房,战战兢兢给太子奉了过去。 第50章 太子抿了一口,没有发怒,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要准备出去时,忽然听太子问她:「太子妃又出去了吗?」 那宫女忙道:「回太子,太子妃并未出去,正准备抄书。」 「抄什么书?」 「奴婢不识字,听言是太后送来的书。」 「嗯。」好好的抄什么书? 不过待在这里没再出去就好,省的再来人,还要他费神招待。 后来确实还有人陆陆续续前来贺喜,大多是各院的嫔妃,叽叽喳喳的,封云澈更不愿意出去,梅幼清也没能静下心来抄书。 热闹又无趣的一天过去,夜里要准备入睡的时候,梅幼清看着正在整理床铺的柔儿,以及床上的两个枕头,梅幼清又开始手心冒汗。 今天晚上,不知道封云澈还会不会过来? 在书房看了一天书的封云澈,命人将昨晚负责在寝殿熏香的宫女叫了过来,让她在书房熏上和昨晚一样的香。 他今晚打算还在书房睡。 宫女规规矩矩地把香熏好,收拾妥当后,书房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安安静静的,只有封云澈一个人在书房中。 封云澈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 封云澈坐起身来:到底是他睡觉的姿势不对,还是这熏香不对? 而在寝殿中,等了封云澈半个时辰的梅幼清终于睡下,不过睡下之前她让柔儿把安神香给熄了,因为她不想像昨天晚上那样睡得那么沉,万一封云澈再回来,她也能及时醒过来。 清浅的睡眠不知持续了多久,梅幼清朦胧听到有人唤「太子殿下」,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去,寝殿内除了打瞌睡的宫女,并未有其他人进来。 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梅幼清安抚了自己一句,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并不知道,此时封云澈真的就站在门外,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若是进去,总觉得自己半夜摸进寝殿的行为太猥|琐…… 若是不进去,恐怕今晚他在书房里辗转反侧一晚上也睡不着…… 可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寝殿,他本就应该睡在这里,他凭什么不进去呢? 小太监一直扶着寝殿的房门,只等他一句「进或是不进」。 封云澈脑中几番斡旋,终于下了决定,示意小太监开门。 房门开阖处用了羊脂润滑,所以即便是打开房门,也没有任何声响。 封云澈抬脚走进去,踩在厚厚的绒毯,往床边走去。 梅幼清睡在床的里侧,外侧空出了大片的位置,和一张未动的被子。她自己盖着一张,似乎已经睡熟,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打瞌睡的宫女发现了他,忙跪下来行礼:「太子殿下……」 封云澈摆手让她出去:这里有一个梅幼清的呼吸声就够吵的了,他不能容忍再多一个人在这里喘气。 封云澈将宫女赶走,自己脱了衣袍和鞋子,掀开被子躺下之后,才发现这寝殿里的安神香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味道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安神香的味道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另一种香气的味道就清晰了许多。 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檀木香味,香气温润醇和,隐约还透着一股馨香,让人闻着不腻。 比安神香好闻许多。 封云澈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在这里睡下的时候,似乎也闻到了这样的香味。 是哪里来的香气? 封云澈本来已经有了睡意,但心中奇怪,便又坐起身来,借着昏暗的烛光去找寻哪里偷偷燃了香。 可寻遍四处,除了之前的熏香的那个香炉,并未发现有别的香炉。 那香味就萦绕在身边,该是里他很近才是。 封云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侧睡着的梅幼清的身上。 若说起来这寝殿中多了什么,也就多了一个她吧。 难不成是她身上佩戴了什么香囊,才会有这样的香气? 封云澈俯下身子,细嗅起来,确定香味确实自她身上传出。 他没有多想,就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想看看她将香囊藏到了何处? 哪知他刚掀开被子,就见梅幼清一个骨碌爬起来,又惊又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说道:「太、太子殿下……我、臣妾……还没准备、准备好……」 封云澈看着吓出了一头汗的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误会了自己。 大半夜的去掀她的被子,这件事情确实容易让人多想。 第51章 「我不是,我没有……」他解释道,「我只是想闻闻你……」 对方的目光更惊恐了。 「……身上的香气。」 对方:「……」变态! 梅幼清在宫女唤那声「太子殿下」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原本以为又是自己听错了,但是随即有人靠近的气息袭来,她便知道,今天晚上太子又过来了。 她一时紧张,干脆装睡。 听到他将宫女赶出去时,更让她心都提了起来。 随即是脱下衣服和鞋子的窸窣声,以及他躺在身侧的声音。 梅幼清闭着眼睛没敢睁开,许久,听见他再无别的动作,呼吸也没有起伏,想来应该是睡下了。 梅幼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安抚着自己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而后便慢慢放松下来,想重新睡去。 哪知才松懈了一会儿,忽觉身边之人坐了起来。 梅幼清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他要干什么? 先前嬷嬷教她的那些敦伦之礼的东西在她脑中飞快地闪现出来,她紧张得如同一支绷紧了弦的弓箭,终于在他掀开自己被子的那一刻弹了起来:「太、太子殿下……我、臣妾……还没准备、准备好……」 太子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闻闻……你身上的香气。」 梅幼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若非对方是太子,是自己的夫君,她真想骂她一句「登徒子」。 可是两人如今已经成亲,他若真想做点什么,她也着实不好拒绝。 封云澈见她窝在床角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想来是将他误会了,于是冷下脸来:「你过来!」 「……」梅幼清往前挪动了约莫一根小指头那么长的距离。 「靠近些!」 「……」两根小拇指那么长的距离。 封云澈嫌她墨迹,直接将她扯了过来。 梅幼清吓得当即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果从缘生,因缘际会,既是命中注定,亦是在劫难逃,顺从自然,顺从自然…… 封云澈凑近她嗅了嗅,很快在她的手腕上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是一串佛珠。 「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封云澈举着她的手问。 梅幼清睁开了眼睛:佛珠? 「这是静安师太送与臣妾的。」 「庙里求的?」 「不是,是送的。」 「嗯。」封云澈看着那串圆润的佛珠,问她,「可否再去求一副,无论多少银两,我都买下。」 「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我睡不着,这种味道似乎可以帮我入睡。」 梅幼清这才想起来:对啊,他以前夜里就难以入眠,她还为他诵过《心经》,她差点给忘了。 「殿下今晚还是睡不着吗?」若是睡不着,她可以再给她诵经。 「有这个的香气,应该能睡着。」封云澈看了一眼佛珠,松开了她的手腕,「睡吧。」 「好。」梅幼清规规矩矩躺下,心中彻底舒了一口气。 原来他方才是在找佛珠的香气啊,是自己误会他了。 梅幼清将佛珠换到了离封云澈近的那一只手腕上,这才阖眼睡下。 许是因为这串珠子的原因,第二日睡得不错的封云澈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梅幼清在想,传闻中都说当今太子脾气暴躁,其实并非是性格使然,会不会是因为睡眠不好,心中才烦躁的? 不过性子冷僻倒是真的,太子不爱说话,脸上也甚少有笑容。父亲说太子以前患过一次重病,病好之后就变了个人一般,性子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旁人未曾知道的事情才会如此? 心中虽然有疑惑,但梅幼清并没有问他,毕竟两人虽然已经成亲,是夫妻关系,但终究连熟人都算不上,就算要问,也要等到两人真正接纳彼此,才能敞开心扉。 这一日依旧和昨日一样,先去延福宫给太后请安。 这一次是两人一起进去的,太后同他们聊了几句,又问起她书抄得如何? 梅幼清如实答道:「昨日来东宫贺喜的人多,才抄了半本书不到。」 太后神色一凛:「你既没空抄书,哀家怎么听说你还去御花园逛了一遭?」 「回太后,孙媳以前没去过御花园,心中好奇所以想过去看看。」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梅幼清听出太后语气中的不悦,不太明白为何她总是看不惯自己。 「太后,是孙媳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梅幼清恭敬问道。 第52章 「你问这话,是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吗?」太后端了端身子,语气也严肃起来,「哀家昨日命人将那两本书送你,让你抄写背诵,你倒好,非去逛御花园,你这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 梅幼清解释道:「孙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出去逛一逛,回来再抄写也不耽误……」 这越描越黑的解释,自然让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封云澈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了梅幼清的话:「太后,我们还有事,就不扰您清净了。」 太后板起脸来,对他也没有昨天那么和颜悦色了:「你瞧,哀家一说太子妃几句,你就急着带她走,怎么?你是真的有事,还是心疼她,不想让她在这里听哀家这个老太婆碎嘴?」 封云澈回道:「是真的有事。」 「有什么事,说来哀家听听?」 「要去逛御花园。」 太后一噎。 「昨天太子妃急着回来待客,没能逛太久,今日孙儿带她去好好逛一逛。」 太后生气了:「太子,你这是在和哀家叫板吗?」 封云澈没再回她的话,而是走到梅幼清身边叫她:「起来,走了。」 梅幼清没想到他会为自己直接和太后顶撞起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大胆,无视太后直接将她叫走。 怔忪惊讶之际,封云澈已经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不顾太后的怒目而视,径直拉着她走出了延福宫,往御花园走去。 「太子,我们真的要去逛御花园吗?」 「去。」 「可是臣妾还要回去抄书……」 「不用抄。」 「若是太后再问起……」 「待会儿我让人把那两本破书送回去,她就不会再问了。」 梅幼清:「……」这比不抄还严重好吗? 封云澈说带她去逛御花园,就真的带她去了御花园,说让人把那两本书还给太后,就真的把书还回去了。 这件事经由吴公公传到了皇后的耳中,皇后高兴了好大一会儿。 吴公公担忧道:「皇后娘娘,如今太后对太子妃有了成见,娘娘您要不要帮着太子妃解释解释?」 「暂且不用去解释。」皇后眼中笑意满满,「太子妃嫁进宫之前,本宫还愁着该怎么让他们小夫妻俩培养感情,如今太后这一搀和,太子竟知道护着自家媳妇了,这是好事。说不定太后越是对太子妃不好,太子越是袒护得紧呢。」 「可长此以往,若是太后对太子妃成见颇深,恐怕太子妃会受到为难。」 「不会,有本宫再旁边盯着呢,不会出大事。」皇后喜盈盈道,「再说太子妃本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太后多半是因为受了常宁长公主的挑拨才会如此。日久见人心,太子妃那么好的姑娘,太后以后会看清楚的。」 昨天听说常宁长公主和乐书郡主去东宫道喜之后便又去了延福宫,皇后便猜想到太后之所以会为难梅幼清,多半跟这对母女少不了干系。 如今歪打正着,她们想借太后搅合梅幼清和太子的关系,却不成想起了反效果。 皇后想想,又忍不住笑起来。 梅幼清和封云澈成亲的第三天,依着婚俗要归宁,回将军府一趟。 回府的礼物皇后早已命人备好,梅幼清早起了一些,想趁着封云澈还未起床,先梳洗一番,免得他又等得急躁不让她上妆。 毕竟是成亲后第一次回府,盛妆回去,才好叫父亲和薛姨娘放心。 因为担心会吵醒封云澈,梅幼清特意去了里寝殿远一些的房间洗漱上妆,走时还将手上那串佛珠留在了枕边,免得封云澈闻不到檀香味会醒来。 哪知她才刚洗完脸,坐在铜镜前,就见封云澈披着一件衣服,幽幽出现在她身后。 「什么时候出发?」封云澈面色不豫地问她。 受惊之余,梅幼清答道:「半个时辰后,用完早膳,就可以出宫了。」 「还有半个时辰……」封云澈盯着她涂完面脂,才命令道,「回去再睡一会儿。」 在他的目光逼迫之下,梅幼清只好站起来随他回到寝殿,又陪着他睡了半个时辰。 睡前她还看了一眼端端放在枕边的那串佛珠,心中奇怪:怎的佛珠放在这里,太子还会醒来呢? 后来又想了想:可能是自己起床的时候闹出些动静,把太子吵醒了吧。 半个多时辰后,封云澈才睡醒,梅幼清睡得浅,听到他起身之后也跟着起来了。 吃过早膳之后,梅幼清眼看时候不早了,想着封云澈那般不等人的性子,只好对柔儿说:「不上妆了,你拿盒胭脂给我就好。」 封云澈却忽然说道:「你去上妆,我去院子里走走。」 第53章 「……」梅幼清倍感惊讶,「多谢太子。」 待她上好妆,簪好首饰,出宫之时已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毕竟是回自己娘家,晚一会儿也没什么。 封云澈更是不在乎,不过他今天睡得饱,心情好,同梅幼清回将军府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来,虽然言语依旧不多,但是和梅幼清的相处还算自然,甚至还同她一起去看望因病不能出来的梅晓晨,被药味熏得苦涩难闻的房间也没叫他流露出半分嫌弃来,让担心了三天没睡好觉的梅将军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梅幼清原本想着在将军府吃过饭之后,再去郊外的云照庵一趟,一来看看母亲,二来去拜见静安师太,问问师太还有没有佛珠,再讨一串给封云澈。 可在将军府吃过饭后已近中午,云照庵在郊外,坐马车过去就要一个多时辰,冬天日头落的早,恐怕他们回到皇宫之后就要傍晚了。 婚俗里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归宁这天,新娘要在午时之前回去。 所以梅幼清和封云澈在将军府吃罢午饭就要回宫。 不过明天出来也是一样的。 因为成亲休息了三天的封云澈,第二天开始要比以往起得更早。 父皇要他从今天开始上早朝,早朝之后要听讲学,而后去文华阁上课,下午要去六部走一趟,还要去一趟国使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让封云澈有些头大。 夜里他特意早点睡下,可梅幼清不困,想看会儿经书再睡。 她把佛珠放在枕边,自己去蜡烛旁边看书。 枕边的檀木香气萦绕在鼻间,烛光下的人儿影绰在眼前,封云澈心中安宁一片,恍惚觉得这一幕像极了五年前,他躲在佛像后面,那个小姑子坐在佛像旁边,挡住众人的视线,护佑他安稳入眠…… 封云澈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个叫「元柒」的小姑子,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对她印象很深。 五年前她随一众女僧来宫中为太后祈福,只在宫里住了三日多便离开了。那三日有她在睡前给自己诵经,他难得睡了三天的好觉。 小姑子走后,他还没想过派人再去寻她,等到想起寻她之时,却听闻她已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还俗去了,自此便没人再知道她的下落。 封云澈看着在烛光下读书的梅幼清,柔和的烛光勾勒着她白皙恬静的脸庞,眉眼之间都像极了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姑子。 或许是上天对他还有眷顾之意,虽然他找不到那个小姑子了,但却娶了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太子妃。 封云澈想,也许这样的安排也是不错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内侍太监就过来唤封云澈起床。 封云澈昨晚睡得早,故而起得也比较利索。 梅幼清也听见了内侍太监的声音,惺忪着睡眼跟着起来,想着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帮着宫女们一起给封云澈穿衣束发。 封云澈低头见她眼睛都睁不开就要来给自己穿衣服,迷迷糊糊的模样,比起平日里清雅淡静一丝不苟的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头发也睡得蓬松微乱,额上还有几根竖起来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让人想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叫这几根碎发老实一些。 封云澈心中某个地方似乎软了一下,按捺住想要揉头发的冲动,想到她昨晚睡得比自己晚,便让她回去继续睡。 梅幼清强打着精神说不困,可衣襟带子却给封云澈系错了。 发现之后,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臣妾再重新系。」梅幼清努力地将眼睛又睁大了一些,正准备去拆她方才系错的衣带,却忽然觉得身子腾空,竟是被封云澈打横抱了起来。 「继续睡!」封云澈将她搁在床上,命令她。 他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说太多话,方才已经同她说了一次,她不听,他只能动手了。 一躺在柔软的床上,汹涌的睡意便如遏制不住的猛兽一般袭来,梅幼清扯过被子盖上,咕哝了一句「多谢太子」,便阖上眼睛顷刻睡去。 这种说睡就睡的本事,叫封云澈很是羡慕:她一定是心思纯净没有纷事打扰的人,才会睡得这般轻快。 出了寝殿之后,封云澈提了一句让宫人们不许打扰太子妃睡觉,便去赶早朝了。 梅幼清一觉醒来,恍惚觉得自己似乎睡过了头,寝殿中没有任何人,她唤了一声柔儿,柔儿才推开门进来:「太子妃,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梅幼清问。 「辰时一刻多了。」 梅幼清轻呼了一声:「糟了,要去给太后请安。」她竟睡迟了快半个时辰。 「太子妃莫慌,今日不用去请安了。」柔儿笑着道,「那会儿延福宫已经派人过来,说打从今儿起,太子妃每隔三两日去请一次安即可。皇后娘娘那边也是这样的,让您余下的时间好好照顾太子。」 第54章 「嗯?」梅幼清倍感疑惑。 依着太后这几日对她的态度,今日见她没去请安,定然要将她召过去再说教一番的,如今怎的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还允她不用每天去请安了呢? 她不知道的是,不让她日日早起请安的并非太后,而是皇后。 封云澈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嘱咐了一句让太子妃睡足了再起,故而谁也没敢去打扰太子妃,都在寝殿外面乖乖站着,等着太子妃自己醒来。 梅幼清昨天看佛经看得晚了些,没人去唤她起床,她竟真的睡过了头。 吴公公眼瞅着到了该去请安的时辰,可是又不忍打扰梅幼清,于是便去了正阳宫,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后。 皇后一听是太子嘱咐让太子妃多睡一会儿的,不由心中想到了别的:莫不是这两个孩子昨天晚上已经同房,太子妃才会如此劳累? 可这会儿谁也不敢进寝殿去瞧,猜不到昨天夜里太子和太子妃究竟有没有同房。 皇后喜道:「不管有没有,澈儿知道关心自己的太子妃了,这说明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真好,本宫就知道,本宫亲自挑的人绝对没错。」 吴公公见皇后不责怪,心中松了半口气,道:「皇后娘娘,那太后那边……」 皇后起身:「本宫去一趟延福宫,同太后聊聊。」 不管太子和太子妃有没有同房,皇后权当这件事是真的说给太后听。 「太后,皇家子嗣不多,太子如今好不容易成亲了,正是需要他努力给您添小重孙的时候,小夫妻俩夜里睡得晚,早上难免起不来,这请安嘛,也不过是个形式。只要孩子们心中孝敬长辈,作为长辈的也就不在乎请不请安了,您说是不是?」皇后最是了解太后,这番劝说也是她在来的路上细细思忖过的。 太后本来因为今天到了点也不见梅幼清来请安,心中有些不悦,但听皇后这么一说:比起请安来,她确实更想尽快抱个小重孙。太子能成亲实属不易,那梅幼清虽然不怎么入她的眼,但是能入太子的眼也算好运气。只要他们能尽早为皇家延绵子嗣,请不请安的,她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如此太后便命人去东宫给太子妃传话:以后三两天去请一次安就是,不必日日都来。 吴公公听到这样的结果,油然升起一种骄傲,感觉自己深藏功与禄。 如此,梅幼清不仅没有去请安,也没能赶上封云澈回来用早膳。 她简单吃了些,便带着柔儿出宫,去云照庵见一见娘亲,然后找静安师太,问一问佛珠的事情。 收拾妥当之后,吴公公给她挑了几个侍卫,便护送她出宫了。 她去庵中见过娘亲,同娘亲聊了一些入宫之后的事情。听到她没有受到欺负,玉夫人欣慰道:「果真静安师太的慧言都说中了,佛祖会保佑你平安如意。」 「对了娘,太子和娘亲一样有难眠之症,但是他闻着这串佛珠散发出的檀香味就能睡着,挺奇怪的。」 「檀香本就有安神静心的功效,咱们用的安神香里面也多半是檀木。」 「那娘你要不要试试带着这串佛珠睡一觉。若是这味道对娘亲也有用,我去找静安师太多要一些。」 玉夫人拿起佛珠闻了闻:「我倒觉得这佛珠的味道与咱们禅院的檀香味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梅幼清陪玉夫人在庵中用过午饭之后,便让玉夫人带着佛珠睡一会儿午觉。 半个时辰后,玉夫人从床上做起来,将佛珠还给她:「清儿,我戴这个,似乎没有用。」 「娘亲你没睡着吗?」 「没有。」玉夫人道,「许是不太困吧。」 「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再戴着这个试试?」 玉夫人温柔地将佛珠戴回她的手腕上去:「我这难眠之症是心病所致,戴这个没有用处的。既然它对太子有用,你还是拿回去给太子吧。」 梅幼清听她说「心病」,又瞧见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心疼道:「娘,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睡好?」 玉夫人晓得自己脸色憔悴,被瞧出来了也没有隐瞒:「你出嫁了,我心里舍不得,确实睡得不太好。」说完又笑道,「终究是凡人,饶是你静安师太这般得道高人,当初元柒离开的时候,也是心中想念得厉害,几天没睡好呢。」 梅幼清没有再问下去,她心中约莫知晓母亲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同娘亲又聊了会儿天,梅幼清便去拜见静安师太。 静安师太总是笑容可掬,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慈爱又满意:「观你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想必此番嫁人是善缘,要懂得感恩,好好珍惜。」 梅幼清认真地点点头:「我与太子相处这几日,心中察觉他并非旁人口中那般脾气不堪,虽然话少了些,但也不是个故意与人为难的。我性子喜静,倒是与他相处得还算融洽。」 第55章 「缘分需要因缘,想来是你先前种下善因,此番才有如此善果。」 「还要多谢师太您,若非您送我这串佛珠,我与太子可能还要多一些时间才能相处得当。」 「佛珠?」 梅幼清抬起手腕:「太子和我娘一样,饱受难眠之疾的困扰,师太送我的这串佛珠檀香香味独特,太子闻着就能很快入睡。」 「这佛珠是用一种老山檀木打磨而成的,是许多年前一位西域来的高僧所赠,一共做了三串佛珠,一串在我这里,一串给了元柒,第三串便是你手中这串。」静安师太略感惊奇,「我一直不知,这佛珠竟有这样的功效?」 梅幼清原本想着若是这佛珠多,便向静安师太再讨一串给太子,如今静安师太手中也只剩下一串,她自然不好意思再开口讨要,但心中依然十分感激:「这些年承蒙佛祖护佑,师太厚爱,还赠我如此贵重的礼物,护我姻缘顺遂,清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师太?」 「我赠你的不过是身外之物,你的福分都是靠你自己得来的。」静安师太看着她,又提醒了她一句,「你的福分才刚刚开始,难免会有眼红嫉妒之人,见不得你过得好。众生皆具智慧德相,即便是小人,也并非天生恶相,叫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以后要多多留意才是。」 「多谢师太提醒,清儿谨记在心。」 时辰不早了,梅幼清告别娘亲和静安师太后,便下山回宫了。 静安师太去找玉夫人,将自己手中那串佛珠给了她。 「听清儿今天说,这佛珠有促人入眠的功效,这串给你,你夜里戴着试试。」 玉夫人谢道:「多谢师太好意,只是今日中午清儿让我戴着试过,对我并无作用。」 「那便奇了,清儿说,太子似乎对这佛珠和受用。」 「大概是因人而异。」 静安师太想了想,又道:「或许,能让太子入睡的并非这佛珠,而是这戴佛珠的人呢?」 ☆☆☆ 梅幼清的马车入了皇城之后,在回皇宫的路上遇到了太子的马车。 赶车的侍卫问她要不要停下同太子打个招呼。 既然刚好遇到了封云澈,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 她这边命人停下马车,封云澈的马车也与她并行停了下来。 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那厢封云澈的车窗上的帘子也被人撩起来,车里不仅有封云澈,还有挤过来看向她的穆昕和裴江苒。 「太子殿下,」梅幼清主动说道,「臣妾今日出宫见娘亲了,现在正要回宫。」 封云澈那厢只回了她一句「嗯」。 穆昕却十分热情道:「太子妃,我们和太子殿下要去国使馆,要不要一起啊?」 穆昕是封云澈的表兄,才敢如此活跃。 梅幼清笑笑:「我就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便要回去了。」以前因为乐书郡主的事情,穆昕还同梅晓晨闹过不愉快,如今倒发现,他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不麻烦,太子去过国使馆之后也是要回宫的,正好一起。」说罢,又去撺掇封云澈,「太子,是我们下马车去把太子妃换过来,还是您直接去太子妃的马车上?」 同在一个车厢中的裴江苒有些不喜地看了穆昕一眼,埋怨道:「小侯爷,您别替太子拿主张了,太子今天出来为的都是公事,带着太子妃恐怕不妥。」 穆昕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去国使馆转转,又没有什么要事。」他又问太子,「不然我和裴兄去把太子妃换过来?」 裴江苒看向封云澈。 封云澈今日下午带着穆昕和裴江苒已经走完了六部,余下的时间去国使馆看一看。 虽然只是到处看看,但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此时难免有些疲乏。他想在马车上闭目歇息片刻,但马车行驶得再稳也终是有摇晃,他根本睡不着,正是困得额头隐隐作痛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梅幼清的马车。 就算穆昕不说,他也打算去梅幼清马车上歇息一会儿的。 在穆昕提议去把梅幼清换过来之后,封云澈揉了揉额角:「你们留在这,我过去。」 说完便起身下了马车,同梅幼清马车上那个赶车的侍卫说了句「去国使馆」,便弯腰进了梅幼清的车厢里。 梅幼清没想到他会过来:「臣妾也要一起去吗?」 封云澈在她旁边坐下:「到了国使馆,你在马车里等我,不必下去。」 「好。」车厢的空间不大,他难免离自己近了些,梅幼清有些不适,想悄悄往旁边挪一些,才刚动了一下,就被封云澈喝住。 「别动,」封云澈身子斜斜倚了过去,疲惫地靠在她的肩头,闭目休息,「到了叫我。」 梅幼清挺直了单薄的小身板支撑着他:「好。」 第56章 梅幼清让柔儿给赶车的侍卫说一声,慢些赶路,免得太子靠在她肩上睡得不好。 她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后面跟着的穆昕和裴江苒的马车也跟着慢了许多。 穆昕见太子愿意与太子妃亲近,心中替梅晓晨感到开心,想着等去过国使馆,他去将军府看看梅晓晨那个小屁孩,告诉他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裴兄,你瞧见没,太子一坐上太子妃的马车,都不着急赶路了呢。」穆昕乐呵呵道。 裴江苒白了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穆昕懒洋洋地靠在车厢上,将手垫在脑后,侧过脸来看她:「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裴江苒掩饰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太子和太子妃情投意合,我自然是高兴的。」 「就是啊,你没发现太子自打成亲以来,都不怎么发脾气了吗?」穆昕说,「原来成亲这么好啊,我也想成亲了。」 「那你成啊,又没人拦着你。」裴江苒心中郁郁不快,语气中也带了些呛气。 穆昕叹了口气:「怎么没人拦着我?我母亲就拦着……」 「你母亲为何拦你?」 「我喜欢一个小丫头片子,好多年了,可我母亲嫌她出身太低配不上我,一直都不同意。」 「你是小侯爷,这亲事也由不得你做主吗?」 「我母亲强势,若我非要娶她进门,我母亲定要使手段为难她,反倒害了她。」 裴江苒听着,也挺同情他的:「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母亲说要娶她也不是不行,但要我先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才能纳她做妾。」穆昕说,「你说哪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肯嫁给我受这份委屈啊?我反正找不到,所以成亲之事就一直拖着呗……」 裴江苒看着他松散地靠在车厢上,翘着二郎腿端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心想就算他不娶那个姑娘,也鲜少有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肯嫁给他。 在她看来,穆昕除了有一个小侯爷的身份,身上根本没有其他优秀的地方值得别的姑娘嫁给他。 裴江苒打从心底是看不上穆昕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纨绔不上进,更是因为,他自生下来就拥有的顺风顺水的生活,甚至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别人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对比自己,一出生就面临的巨大的危机,这个危机就像是雪球一般,随着她年龄的增大而越滚越大,让她不得不时刻防备着。 所有人都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丞相嫡孙身份,谁又能知道,她根本就是活在阴暗的淤泥之中,穷其一生都要耗费许多心机,才得以在这世上苟延喘息。 她快要受够这样的生活了。 倘若她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被拆穿,光明正大的生活,她该是有多轻松自在? 想到这里,裴江苒又将视线落在了穆昕的身上。 他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做掩饰,而她想要光明正大的生活…… 原本她想要倚仗太子,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倘若…… 「小侯爷,我这里有一个人选,与你门当户对,嫁与你做正妻之后,能容忍你纳妾,且绝对不会吃醋,也不会觉得委屈……」 穆昕一听,来了兴趣:「真的有这样的女人?」 裴江苒点头:「有。」 「她有些难处,你若能帮忙解决,莫说是你娶一个小妾,便是娶上十个八个,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阻拦和怨言。」 穆昕有些怀疑:「你逗我呢,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度的女人?」 「你要先替她解决难题,她才能嫁给你。」裴江苒再一次解释道。 「真的有这般好事?」穆昕见她神色认真,不由寻思起来,「你说的那位姑娘,莫不是样貌丑陋?或是有何隐疾?」 「样貌尚可,并无隐疾。」 「那……她何以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穆昕自知他这个要求是无理的,从来都没有奢望会有这样一位姑娘嫁给他,「到底是谁啊?」 裴江苒沉默了片刻:「……我……」 穆昕:「……」 裴江苒:「有一个妹妹……」 穆昕:「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说的是你自己……」 裴江苒眼神复杂:「她因为某种原因须得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若能嫁给你,她就不需要承担身份暴露带来的后果。你们可以互惠互利,你允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她允你纳你心爱的姑娘为妾,三年之后,亦可和离……」 穆昕听了,心砰砰直跳:「这天大的好事,你容我考虑考虑……」 ☆☆☆ 到了国史馆的门口,梅幼清叫醒了封云澈。 「殿下醒醒……」 第57章 封云澈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 虽然才睡了一小会儿,但身体的疲乏已经缓解了许多。 他抬手揉了揉脖子,瞥见身旁梅幼清的身子绷得直直的,想来是为了让他倚靠的舒服些,使劲把身子坐直,这会儿想必是身子都僵了。 傻姑娘…… 封云澈下了马车,后面的穆昕和裴江苒也紧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 跳下来的时候,穆昕差点摔倒,神情看起来也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封云澈也不关心这个,国史馆就快要到闭馆的时间了,他们得快些进去。 三人进了国史馆,里面修书的官员早前便知太子要来,已经提前整理了一番。 在国史馆修书,算不上有多大的实权,官员也不过六七个,但历来十分受皇帝重视,因为他们不仅要编纂史书,还要记录国事,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职务,往年科考选来的三甲,也通常会挑选一位进入国史馆待上两三年,而后便能得到高升。 今年被选进国史馆修书的,是方太傅之子方允诺,他是今年的榜眼,前些日子刚娶了常宁长公主的女儿乐书郡主,现有金榜题名,再有美满姻缘,人生四大美事占了一半,委实算得上前途无可限量。 方允诺带着封云澈三人在国史馆参观了一圈,这里满是书香气息,无论是哪项事务都做得很好,参观结束之后,也刚好到了闭馆的时间,封云澈和方允诺他们一同走了出来,与他们道别之后,便上了马车。 国史馆的官员整整齐齐站在门口,目送太子离开。 封云澈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同他们挥了挥手,这个时候官员们才透过车窗发现,太子妃竟然也在马车中。 而在几位官员中,有一位在看到梅幼清的脸时,最为震惊,甚至忘了和其他人一起喊「恭送太子,恭送太子妃」…… 封云澈和梅幼清一起看向窗外,同他们点头告别。 梅幼清的目光扫过方允诺,也只是扫过,并未多做停留。 方允诺脸上的震惊化作失落,心中觉得苦涩,又觉得有些好笑。 马车行驶起来,封云澈放下帘子。 他方才注意到方允诺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心中虽有疑惑,但又懒得想太多。 梅幼清又将身子挺直,问他:「殿下,您还睡吗?」 「不睡了。」 梅幼清将佛珠从手腕上摘下来,递到他面前:「我今天去云照庵看望母亲,也去见了静安师太,原本是想着再给你讨一串佛珠的,可师太手中只剩一串了,不好再讨要,臣妾这串给你……」 「不必。」封云澈将她的手按下去,「你戴着就是,反正晚上要一起睡。」 话音刚落,车中的气氛蓦地起了变化,封云澈的手还落在她的手上,似乎被灼到一般抽了回去。 梅幼清将佛珠重新戴回腕上,望向窗外,也有些不太自然。 静默许久,封云澈脑海中一直莫名回旋着她方才说的话,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你方才说,你今天去了哪里?」 他突然出声,将梅幼清吓得一惊:「……云照庵。」 「云照庵?」封云澈常年冷冰冰的眸中陡然激动起来,「你的母亲在云照庵?」 「是啊,」梅幼清不懂他为何要重复问这个问题。 封云澈在成亲前,母后曾同她聊过梅幼清的事情,那时他心中抵触,听不进去,只听了个大概,说是梅幼清自幼和母亲住在庵中,与旁家的姑娘都不一样。 成亲以后,封云澈也从未想过去了解梅幼清,更不曾与她聊天,如今听到她说起「云照庵」,莫不就是她自小住的就是云照庵? 而他五年前派人调查过那个名叫「元柒」小姑子的下落,得知她也曾住在云照庵。 封云澈握着梅幼清的肩膀将她送到眼前打量:虽然那时小姑子只有十岁左右,眉眼还未真正长开,但却像极了眼前这个人。 「是你吗?」封云澈问她。 梅幼清不懂:「什么?」 「五年前,你也进宫为太后祈福了是不是?」 梅幼清一怔:「……」 「五年前,佛像后面,我躲在那里睡觉,遇到的那个小姑子,是不是你?」 「殿下……」梅幼清低下头来,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这件事。 「连着三个晚上为我诵《心经》的人,是不是你?」 梅幼清低头不语,正在思量这件事的轻重。 五年前她是顶着元柒的名字去的,若是被人知道当年静安师太瞒过了宫里的人,带着她一个外人进宫为太后祈福,静安师太会不会受到责罚? 可若是不承认,眼下太子已经认出了她,她又该作何解释? 第58章 她正纠结着,蓦地被一只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封云澈双眸锁住她,凝重而认真地问她:「你说是你,我就信,你说不是你,我也信。我只问这一次,以后都不会再问。」 梅幼清心中左右摇摆不定,良久,终于下了决心:「……是。」 在梅幼清回答完「是」之后,便瞧见封云澈虽神色不动,但眸中波光似有万丈惊涛翻涌,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静。 「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他问。 梅幼清咬了咬嘴唇,如实道:「因为……臣妾跟殿下不熟。」 这件事她以前从未放在心上过,不晓得他竟记到了现在,所以,又如何主动去告知他? 况且他如此严肃地问她这个问题,让她愈发分辨不出事情的轻重,方才承认,也是下了很大决心,赌承认这件事的后果是好的。 封云澈:「不熟……」这个理由听得他哑然失笑。 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对,虽然两人成亲了,但却对对方知之甚少。 他只知她和自己记忆中的小姑子长得很像,知她经常引用佛语,喜欢读佛经,却从未把这两者联系起来,若是他能多想一些,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她就是自己心中一直记挂着的小姑子。 不过,现在知道,好像也不晚。 梅幼清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他仍旧是冷冷的表情,可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很好的样子。 梅幼清瞧见他这般神态,便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臣妾能否请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五年前臣妾以元柒的身份进宫祈福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梅幼清解释道,「原本静安师太就是要带元柒进宫的,只是元柒忽然生病,不得已才让臣妾替她进宫。臣妾担心万一太后或皇后娘娘知道后会怪罪,所以恳请太子保密。」 「好。」她方才说跟自己不熟,才没同他说这件事,想来便是担心这个。 封云澈应下了她的要求,转过头去望向窗外,心中莫名觉得很开心。 回宫之后,封云澈被皇帝叫去御书房,问他今日走完六部和国使馆之后,想去哪个部门任职历练。 封云澈喜静,便选了国使馆。 皇帝点头应允:「朕也有意让你先去国使馆,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年初一的祭天大典,就交由你去准备。」 「儿臣领命。」 「哦对了,镇南王也要来京城了。」 「三皇叔要来?」 「原本是要来参加你的大婚的,结果路上有事耽搁了,晚了几日,这两日应该就能进京了,你也准备接待一下。」 「是。」 封云澈与皇帝再御书房谈论事情的时候,梅幼清在东宫正在陪六公主封语嫣吃东西。 先前在御花园遇到时,梅幼清得知六公主的母妃为了让她尽快瘦下来,一天只准她吃一顿饭,便叮嘱她以后肚子饿的时候来东宫找自己。 今日封语嫣亦是只吃了一顿早膳,午膳和晚膳都没的吃,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偷偷跑来东宫,刚好遇到回来不久的梅幼清,立即眼泪汪汪地跑了过来。 梅幼清瞧着她又清减了一些,但脸色却有些苍白,想来是饿得太厉害了。 御膳房已经送来了晚膳,梅幼清让柔儿先给封语嫣盛了碗粥,又将自己吃的素菜端了过来。 以往封语嫣是根本不会吃这些清粥小菜的,如今饿急了吃起来,却也不比那些鸡鸭肉蛋的味道差多少。 「太子妃嫂嫂,」封语嫣直到吃得肚子没那么饿了,才腾出嘴来说话,「你千万不要告诉母妃我来你这里吃饭的事情。」 「好,我不告诉。」梅幼清正准备吩咐柔儿,让她同宫苑的宫人们说一声,替封语嫣隐瞒下来,没想到戚贵人已经带着两个宫女找过来了。 封语嫣看到戚贵人,吓得碗都掉了,从凳子上跳下来就往桌子底下钻。 戚贵人看到封语嫣在吃东西时,眼中立即满是怒火,但碍于梅幼清太子妃的身份,以及旁边还站着皇后派遣过来的吴公公,也只好将怒火憋着,走上前来,笑盈盈道:「太子妃,我过来带嫣儿回去。」 她是封语嫣的母亲,要带自己的孩子走,梅幼清自然是没有理由阻拦的,但是看到封语嫣吓得在桌子底下不出来,便同戚贵人多说了几句:「六公主年龄尚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减肥的事情,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太子妃说得对,是我心里太着急了些。」戚贵人说着,便蹲下身子,同桌下的封语嫣说,「嫣儿,快随母妃回去,莫在这里打扰太子妃的清净了。」 封语嫣又往里面缩了缩身子:「我不出去,母妃会打我……」 第59章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母妃怎么会打你呢?」戚贵人尴尬地看了梅幼清一眼,忍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你不是最爱吃凤梨酥吗,母妃叫人做了一些,凉了就不好吃了。」 「真的吗?」听到她最爱吃的东西,封语嫣似乎有点动心,「母妃没骗我?」 「太子妃和吴公公在这儿呢,母妃哪能骗你呢?」戚贵人伸出手去,「快出来,你身子沉,再蹲下去腿就要麻了。」 封语嫣往桌子外挪了挪身子,可看到戚贵人的眼神时,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嫣儿不乖的话,母妃要生气了。」戚贵人吓唬她道。 「母妃……」封语嫣怯弱地看着她,思考再三,还是颤颤地伸出了小胖手,由着戚贵人将她拉了出来。 「太子妃,那我便带嫣儿回去了。」戚贵人拉着封语嫣的手,十分客气地同梅幼清说。 梅幼清点头道:「戚贵人慢走。」 待戚贵人和封语嫣走后,梅幼清问吴公公:「戚贵人回去之后,会不会责罚六公主?」 吴公公道:「戚贵人膝下只有六公主一个孩子,以前十分疼爱,也是最近才对六公主严格起来,想来也是为了六公主好吧……」 「哦。」 「太子妃若是不放心,奴才派人跟过去瞧瞧?」 梅幼清心里总有些担心:方才瞧六公主的样子,好像很害怕戚贵人,还说戚贵人会打她…… 「我亲自过去瞧瞧吧。」梅幼清说。 她让吴公公带着去了戚贵人的宫苑中,虽然戚贵人并没有给封语嫣准备凤梨酥,但却给她备了别的点心,封语嫣吃得很开心,梅幼清瞧着没什么事情,便和吴公公回去了。 她并没有看见,在她和吴公公走后,戚贵人一把打掉了封语嫣手中的糕点…… 封云澈同父皇聊完之后回到东宫,见晚膳已经备全,梅幼清却不见身影。 「太子妃呢?」封云澈问一个宫女。 「太子妃去戚贵人那边了,说让殿下先用晚膳,不必等她。」宫女答道,而后便去拉开封云澈的凳子。 封云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并未入座:「那就先放着。」而后便要去书房。 宫女一时猜不透太子的心思:太子是嫌今日的晚膳不合口味呢?还是想等太子妃回来一起用膳? 只是封云澈还未离开大殿,便见梅幼清和吴公公回来了。 封云澈步子调了方向,又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宫女偷偷地想:原来太子殿下不是嫌今天的晚膳不合胃口,而是想等太子妃回来一起用膳呀。 梅幼清不知,以为封云澈刚刚回来,同他一起用完了晚膳,便觉得有些困了。 今日在外面待了一整天,身子着实有些乏,卸去妆容洗漱之后,回到寝殿发现封云澈已经在那里了,穿着寝衣,半躺半坐在床上看书。 梅幼清原以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书房看书,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过来了。 「太子殿下,您这么早就要睡吗?」梅幼清问道。 封云澈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嗯」了声:「今日累了,明日还要早起。」 原本也想早睡的梅幼清为难了:前几个晚上,要么是自己先睡,要么是他先睡,如今两人要一起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于是梅幼清也摸起一本佛经,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才看了半页,便听封云澈问她:「你不睡?」 「还不困,」梅幼清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哈欠,对封云澈说,「殿下累了就早点歇息吧。」 封云澈抬眼看着她,梅幼清才想起来,佛珠还在自己手腕上戴着。 她将佛珠褪下来,起身走到床前,将佛珠奉上:「殿下,这个给您。」 封云澈却没接,反而道:「我想听《心经》,你读给我听。」 「哦好。」梅幼清答应,「臣妾去找《心经》。」 「这里有。」封云澈叫住她,从枕头下面的拿出一张泛黄的宣纸来,递给了梅幼清。 梅幼清展开来看,竟是五年前自己离开皇宫时,为封云澈抄写的那张。 「殿下居然还留着……」梅幼清惊讶极了。 「嗯。」封云澈将手中的书阖上,放在一边,自己躺了下来,眸中似乎有些期待,「读吧。」 梅幼清干脆坐在床沿上,捧着那纸经书给他读了起来。 封云澈听了很满意:「就是这样,以前你读的就是这种感觉……」 梅幼清瞧着他闭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莫名觉得,其实他也挺可爱的。 第二天梅幼清醒来的时候封云澈的位置已经空了,不过她这次没有睡过时辰,于是梳妆之后便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 第60章 太后虽然还是表现出不太喜欢她的样子,但也没怎么为难她,同她聊了几句便让她走了。梅幼清又去了皇后的正阳宫,皇后同她聊起来,说这两日镇南王和镇南王妃一家就要来京城了,梅幼清作为太子妃,到时候要和封云澈一起去皇城门口迎接。 「镇南王来京城是有什么事情吗?」梅幼清问。 「说是为了恭贺你和太子的大婚的,」皇后若有所思道,「镇南王自十七岁起便被先皇册封藩王驻守南门关,这么多年来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五年前太后病重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如今这次突然回京,也是本宫没想到的。」 两日之后,镇南王的车队便到了,封云澈和梅幼清在皇城门口盛装接待。 最前面那辆最大的马车上先后下来了三个人,第一个人器宇轩昂,五官同陛下有些相似,是镇南王。第二个人优雅端庄,款款而来,是镇南王妃,至于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是个穿紫色衣裙的姑娘,她不用别人扶,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似乎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情一般,刚站稳身子,打眼往梅幼清的方向一看,便蹦蹦跳跳地冲了过来…… 「幼清!」那姑娘一把抱住了梅幼清,「我想死你啦!」 梅幼清愣住,待那人松开了她,雀跃地在她眼前笑得阳光灿烂的时候,梅幼清这才认了出来。 「……元柒?」 在梅幼清叫出「元柒」这个名字的时候,封云澈心中一激,立即看了过去。 可当视线落在元柒的脸上时,紧绷的心弦又陡然放松下来。 原来她就是元柒啊。 和自己五年前见到的那个「元柒」果然不一样。 他收回视线,此时镇南王和和王妃已经走了过来,封云澈敬重道:「三皇叔,王妃,路上辛苦了。」 镇南王爽朗一笑:「不辛苦,只是没能赶上太子的大婚,心中总觉得遗憾。」 镇南王妃看着一旁抱着不撒手的梅幼清的元柒,宠溺道:「太子和太子妃莫要怪元柒冒失,当初接到来信得知了太子的婚事,元柒非说她与太子妃是幼时一起长大的姐妹,以前还笑她乱攀关系,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元柒拉着梅幼清的手,喜滋滋道:「本来就是真的,幼清是我最好的朋友!」 镇南王妃嗔了她一眼:「没大没小,你怎可直呼太子妃的名字?」 元柒晃着身子撒娇地看着梅幼清,梅幼清也并不是在乎称谓的人,便笑着同镇南王妃说:「没事的,我与元柒相识很久了,没那么多讲究。」 几人说着话,便入了皇城,封云澈和镇南王坐在前面的马车上,梅幼清和镇南王妃、元柒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便往皇宫驶去。 宫中早已设宴为镇南王他们接风洗尘,除了皇帝和皇后,太后和常宁长公主夫妇亦是出席,他们瞧见镇南王妃带着个陌生的姑娘,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镇南王和镇南王妃寒暄过后,王妃便将元柒介绍给大家:「这个孩子叫元柒,是臣妾的侄女。早些年臣妾的姐姐和姐夫遭难,留下这孤苦的孩子,臣妾寻了好多年才找到……」 元柒一一向众人行礼。 皇后对镇南王妃说道:「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跟着你,以后也是享福了。」 皇帝对元柒的名字很感兴趣,问镇南王妃:「这孩子的名字是你给取的?可有什么寓意?」 「回陛下,元柒早前被云照庵的师父们收养,因着是元月初七捡到的,便给她取名叫元柒。」镇南王妃说,「元柒这孩子一直很感恩师父们的收养,故而一直用着这个名字。」 「云照庵?」皇后对云照庵自然是很熟悉的,毕竟梅幼清也在那里住过许多年。 太后也念起云照庵的名字:「可是京城外的那个云照庵?」 镇南王妃答道:「是啊,元柒这孩子以前被云照庵收养,在那里潜心念佛十年,颇有慧根。」说着,忽然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五年前还曾随云照庵的师父们一起进宫为太后祈福呢,托太后的福,臣妾也是在那时才找到她,将她带去了南门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抚养……」 「哦?」太后一听,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惊奇,「那次祈福是皇后张罗的,当初哀家听皇后说过,进宫祈福的师父中有个心诚的孩子,小小年纪也生生在那佛堂中坐了三天为哀家诵经。只是哀家那时候病重,没亲眼瞧见,没想到竟是这个孩子。快,过来叫哀家好生瞧瞧……」 镇南王妃笑着催促元柒:「快过去给太后瞧瞧。」 元柒往梅幼清的方向看了一眼,掩饰住心虚,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太后那边走去:「元柒拜见太后,祝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见她乖巧娇憨,又生了几分好感:「好孩子,快过来。」 元柒这才走到太后身边。 第61章 太后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不由喜爱更甚:「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小脸圆润,眼睛也大,看着就是与佛有缘的……」而后又问元柒,「多大了?」 「回太后,快十六了。」 「可曾许配人家了?」 元柒脸一红:「未曾。」 一旁的常宁长公主也打量元柒许久了: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镇南王妃的普通侄女罢了,没想到她居然与太后还有这般的缘分。 况且镇南王拥兵无数,镇守一方,在封国也有很高的威望,方才镇南王妃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如今又与太后攀上关系,依着这般的身份,想必日后也是了不得的。 常宁长公主这样一想,不禁附和着太后说道:「太后,京中的才俊最多,如今元柒姑娘正是双八的好年华,您惯爱成人美事,不妨也给这元柒姑娘挑个好夫婿?」 元柒听她这样说,窘迫地回头去看镇南王妃,镇南王妃却替她说:「太后挑的人定然是顶好的,元柒,还不赶紧谢过太后?」 元柒只好僵硬地笑着回道:「元柒多谢太后……」 梅幼清看到元柒很讨太后的欢心,心中也为她高兴。 不过方才镇南王妃说元柒曾进宫为太后祈福的时候,梅幼清也看到了元柒脸上的尴尬。 毕竟在这宴席上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元柒和她两个人。 以前梅幼清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前两天封云澈刚问了她这件事情,她亲口承认当初进宫的是自己,今日却又被他听到镇南王妃说当初进宫的是元柒,梅幼清有些担心:封云澈会不会觉得是自己说谎骗了他?亦或是觉得元柒说谎,对元柒印象不好? 她心中正思虑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沉,低头瞧去,竟是封云澈偷偷抓了一下她的手,还轻轻拍了两下。 似乎是……安抚? 梅幼清偏过脸来看他,他依旧目视着太后和元柒的方向,神情自若,手也暗暗抽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梅幼清心中忽然暖了许多。 宴席结束后,封云澈陪着皇帝和镇南王去御书房聊天议事,梅幼清则随着皇后一起,和镇南王妃、常宁长公主一起送太后回延福宫。 皇后和镇南王妃一左一右陪着太后说话,常宁长公主则热络走在镇南王妃身侧,不时同她聊一些元柒的事情。 元柒则挽着梅幼清的手走在后面,叽叽喳喳说着这五年在南门关的所见所闻。 说到兴奋处,难免声音大了些,扰得镇南王妃回头轻声呵斥:「元柒,小声些,咋咋呼呼的,叫人笑话!」 皇后打趣着帮着元柒说话:「两个孩子多年未见,正是热乎的时候,王妃就别怪她了。」 常宁长公主也道:「是啊,元柒这孩子天真烂漫,热情好动,多讨人喜欢啊,你别总说她……」 镇南王妃搀着太后的胳膊,说道:「臣妾这不是怕扰了太后您的清静吗?」 太后看了梅幼清一眼,话中有话:「哀家可不喜清静,哀家就喜欢年轻人有朝气的样子。只是哀家年纪大了,宫中的这些孩子啊,都不喜欢去哀家的宫里陪哀家说话……」 镇南王妃立即说道:「瞧太后您说的,您若是不嫌元柒这皮孩子吵,臣妾就把她送到您的宫苑里好好陪您几天,也让臣妾落几天清静……」 太后被她哄得开心:「那哀家可是求之不得啊。」 皇后听出方才太后说的话有挤兑梅幼清的意味,担心梅幼清听了心里会不开心,于是暗暗偷看了梅幼清几眼,却见梅幼清自始至终都含着盈盈笑意在听元柒说话,脸上未有半分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她想,太后不喜欢梅幼清的性子没关系,太子喜欢就行。 只是这镇南王妃,刚来就把自己的侄女塞到太后身边,让皇后觉得有点奇怪。 姑且只当她是想讨好太后吧。 于是从这晚开始,元柒就在太后的延福宫宿下了。 梅幼清走时元柒十分不舍,拉着她的手在宫门口说悄悄话:「幼清,其实我本来想和你住在一起的,我想和你聊好多好多事情……」 「还有好多时间呢,不急在这一时。我一直在东宫,你随时可以去找我。」 「那我明天就去找你玩。」 「好。」 梅幼清拍了拍她的手,正要离开,元柒却不肯放:「幼清,还有一件事……」 梅幼清瞧着她纠结的样子,约莫猜到了她要说的事情:「是先前进宫为太后祈福的事情吧?」 元柒点了点头:「先前我没有和姨母说实话,没想到今天姨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幼清,你会不会怪我抢了你的功劳啊?」 「我从来没把这个当成功劳,只是一件普通的事情而已。」梅幼清宽慰她,「原本我便是替你进宫祈福的,当初名册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你就当成是你亲自来的便是。」 第62章 「那……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情吗?」 「那时他见过我,记得我的样子,所以我只能承认了。」梅幼清说,「不过除了太子以外,旁人都不知道。太子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元柒似乎有些羞愧道:「那太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撒谎精?」 「不会的,我会同他解释的。」 「嗯。」 「那我先回去了,你去陪太后吧。」 「好。」元柒这才松开梅幼清的手,目送她离开。 常宁长公主回到安平侯府后,和安平侯商量:「你觉得那个元柒姑娘怎么样?」 安平侯了然道:「你又瞧上她做儿媳了?」 「她虽不是镇南王的女儿,但瞧着也算是半个女儿了,如今又住进了太后的宫中,身份可不比任何一个官家的女儿差。」常宁长公主越琢磨越觉得欢喜,「咱们上一次给昕儿说的是梅家的姑娘,如今人家做了太子妃,若是昕儿找个出身不如她的,还不让她笑话?」 「你又不是太子妃,怎知人家会笑话?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去争那一口气?」 常宁长公主一听,登时变了脸色:「你这话说得,我为什么争这一口气?我给谁争的这一口气?若非你只担了个侯爷的名字,手中却无半点实权,我至于用昕儿的婚事去给他谋前程?你自己不为儿子考虑,还怪我争强好胜,我若不争这口气,以后谁还看得起咱们侯府?谁还看得起咱们儿子?」 安平侯一见她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就不愿意再多说话,任平她发再大的火,自己也一声不吭。 待到傍晚穆昕回府后,常宁长公主便将他叫去,交代他:「这些日子你多去太后的宫里走走,你是太后的外孙,多走动一些,旁人不会多说什么的。」 穆昕不乐意:「好端端的,我干嘛没事要去太后那里?」 「镇南王和王妃此番进京带了一个侄女叫元柒,如今就住在太后宫中,你同她多接触接触,过些日子,母妃就求太后给你们赐婚……」 穆昕吓了一跳:「母妃你干嘛呀?我都不认识人家,赐哪门子婚?」 「那元柒姑娘没了双亲,被镇南王府收养,且十分讨得太后欢心,你若不傻,就知道娶了她对你来说有多大的好处……」 穆昕斩钉截铁道:「我不要好处,也不想娶她!」 「你是想跟你父亲一起气死我不是?」常宁长公主威胁道,「这个不娶,那个不要的,不若这辈子你都别娶妻了!」 穆昕咕哝道:「我想娶洛洛,你不是不同意么?」 他不提洛洛的名字还好,一提起,常宁长公主的火气更大了:「京城中那么多好姑娘你不要,偏被一个赌鬼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你今日若不答应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改日我便找人做局,让她那赌鬼老爹把她输出去,卖到青楼歌坊妓子去!」 穆昕一听急得跺脚:「母亲你别这样……」 第二日,穆昕早早来到宫中,站在文华阁门口等裴江苒。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裴江苒才来,看到他还有些惊讶:「你难得来得这么早呵……」 穆昕将她拉到院墙边的树下,问她:「你前几天说,你有个妹妹可与我成亲做表面夫妻,我现在同意还来得及吗?」 裴江苒点头:「来得及。」 穆昕急迫道:「那你安排一下,哪天我与你妹妹见个面,让她把难处说一说,我会尽量帮她解决的。」 裴江苒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用哪天,现在就可以见到。」 「现在?」穆昕左右瞅了瞅,「你妹妹来了?在哪里?」 裴江苒伸手捏住他左右观望的下巴,让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我就是……」 她用另一只手松了松高高的衣领,露出了光洁的脖子来。 平坦无余,并无喉结。 穆昕「嗷」得一声上了树。 不多时,封云澈也过来了,一进院子就看到裴江苒站在树下,抬头望树。 「看什么?」封云澈随口问了一句。 裴江苒:「树上有个猴……」 封云澈抬眼看到了树上的穆昕:「无聊。」 梅幼清今日起得早,想着几日都没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于是带着柔儿先往延福宫走去。 虽然太后不待见她,但是作为晚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快到延福宫的时候,梅幼清碰到了徐贵妃,也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 梅幼清对徐贵妃的印象很深,因为她第一次被皇后召入宫中问话的时候,徐贵妃也在场,还帮着皇后一起给套她的话。 后来梅幼清嫁入东宫后,徐贵妃也单独来给她贺喜过,还同她解释了那日的事情,只是配合皇后表演,并非故意针对她。 第63章 梅幼清本就心里清楚这件事情,自然也不会怪她什么。 两人刚入了延福宫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元柒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太后和镇南王妃被她逗笑的声音。 待她们入了殿内,元柒就从镇南王妃身边跑了过来:「幼清你来啦!」 镇南王妃在后面提醒她:「叫太子妃!」 「元柒,」梅幼清冲她笑了笑,而后向太后施礼,「孙媳给太后请安。」 而后又向镇南王妃也施礼问候了一声。 徐贵妃也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拂了拂手:「都坐吧。」 徐贵妃和镇南王妃坐在东侧,元柒挨着梅幼清在西侧坐下。 太后和镇南王妃、徐贵妃又说起了话,元柒则和梅幼清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太后突然问梅幼清:「太子妃,你嫁入东宫也有半个月了,东宫的内务可曾理清头绪了?」 「回太后,东宫的两位内坊官员将内务打理得很好,孙媳便没怎么插手。」梅幼清以前一直住在云照庵,没学过打理内务之事,皇家赐婚又赐得突然,那时候想学也来不及了, 出嫁前薛姨娘还一直担心这件事。 不过她嫁入东宫后,封云澈并未把内务之事交给她,梅幼清见东宫之事还算井井有条,便也没有主动揽过来。 她向来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一般也懒得多操心。 太后听了这话却不高兴起来:「以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内务交给内坊官员暂时打理也就罢了,如今既然你已经做了东宫的太子妃,若还不能主持中馈,岂不是叫人笑话是你这个太子妃偷懒?」 梅幼清想:太后真是多虑了,谁会笑话她呢?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自然不能说出来。 镇南王妃和徐贵妃听太后说了这话,都往梅幼清身上看去。 她只能说:「太后教导的是,孙媳回去便去学着打理东宫的内务?」 没想到太后听到这话,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这还要学?你以前在家中没学过吗?」 梅幼清如实道:「没有。」 太后被她气笑了,半响没说出话来。 镇南王妃看着梅幼清,眸中似乎有些戏谑。 梅幼清也很无奈:她每次来请安,太后总能挑出她的错处来,偏她又不会说谎圆过去,每次都要惹太后生气。 元柒见梅幼清有些尴尬,便替她说起话来:「太后,太子妃五岁的时候就随玉夫人上山了,一直在云照庵修行,故而才没有时间去学习如何打理内务之事……」 徐贵妃也道:「太子妃蕙质兰心,颖悟过人,打理内务之事,想必学几天也就会了。况且太子妃嫁入东宫也有些日子了,太子却并未让太子妃打理内务,想必也是怕累着太子妃,心里疼得紧罢了。要臣妾说,只要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浓密,其他的都是小事,太后您说是不是?」 镇南王妃瞧了瞧众人,也道:「是啊太后,现在的孩子啊学东西可快了,就像元柒,臣妾也是一年前才教她打理府宅内务,结果她不出两个月就全都学会了。依着太子妃这般的聪慧,想来不出一个月也就学会了……」 几人都替梅幼清说话,太后倒也不好再继续苛责梅幼清:「罢了,哀家也不多说你什么,打理内务之事你尽早学会,最重要的还是要服侍好太子。」 梅幼清站起身来:「孙媳知道了。」而后给太后行礼准备告退,「太后,孙媳这便回去了。」 太后摆摆手:「你回吧。」 元柒也站起来:「太后,我去送送太子妃……」 太后知道她们感情好,也便由她去了。 殿内便只有徐贵妃和镇南王妃还在,继续陪太后聊天。 元柒将梅幼清送到延福宫的门口,悄悄同她说:「幼清,今天亏得徐贵妃在这里替你说话,不过你也要改改你这性子,别什么实话都往外说,既惹得太后不高兴,你也挨数落……」 梅幼清轻轻叹了口气:「我确实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太后这番提醒恰是时候,我既然做了东宫的太子妃,理应打理内务,主持中馈,不该什么都不做,依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你想得开就好,我方才一直担心太后如此数落你,你心里会难过。」 梅幼清温和笑道:「太后数落我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能挑出我的不足,终究也是为了我好,我心里不难过。」 「嗯,那你待会儿要去哪里?」 「去给皇后请安。」 「哦,等你请完安后,我去东宫找你玩。」 「好啊。」 梅幼清又去了皇后的宫中,皇后带她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知晓她刚从延福宫过来,便问她太后可曾又要求她做什么事情? 第64章 梅幼清并未直接说太后要她学习打理内务之事,总觉得说出来便成了告状,于是道:「臣妾初入东宫,幸得太后一直敦促教导,臣妾反思己过,有许多不足之处须得改进学习……」 皇后瞧她如此懂事,心中倍感欣慰的同时,也能猜到太后定然又难为她了。 梅幼清离去后,皇后暗示吴公公留下来,从他口中得知太后要梅幼清学习打理内务之事。 这件事说不上是太后故意为难梅幼清,皇后也不好去和太后解释什么。但是太后在镇南王妃和徐贵妃面前下了梅幼清的面子,虽然梅幼清似乎没放在心上,但让皇后有些心疼。于是便遣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以前在内坊做事的嬷嬷,随吴公公一起去东宫教梅幼清如何打理内务。 而梅幼清刚回到东宫,便看到有个小宫女在公园门口急得来回踱步,好像快要哭了。一看到她,便立即冲过来跪下:「太子妃,求您赶紧去救救六公主吧!」 「起来说话,」梅幼清问,「六公主怎么了?」 那宫女被柔儿搀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六公主被戚贵人关了三天了,再关下去六公主恐怕撑不住了……」 梅幼清一听封语嫣被关了三天,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带我过去。」 而后一边往戚贵人所住的萃薇宫走一边问了详细的缘由。 是那日戚贵人从东宫将封语嫣带走之后,回去也只给她吃了一块点心,而后便将她关入了房中不许出来,每天只送些水和半个苹果进去。 六公主在里面熬了三天,今日实在熬不住了,才让宫女来东宫找梅幼清求救。 「为何六公主不让你直接去找皇后娘娘?」梅幼清这样问,并非是自己不想去而推脱,而是觉得有些奇怪。戚贵人位份虽然不高,但于自己来说也算是长辈,自己作为晚辈,此番过去救人定有一番冲撞。若是直接找皇后,既能免了冲撞,又能快些将六公主揪出来。 「太子妃,六公主不想让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 「为何?」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定然要怪罪戚贵人,说不定还会将六公主带走,不让戚贵人继续抚养六公主。」宫女啜泣道,「戚贵人只有六公主一个孩子,若是把六公主带走了,戚贵人可怎么活?」 梅幼清听着更觉得奇怪了:「戚贵人若如此重视六公主,又为何会对六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奴婢也不知,」宫女也十分迷茫,「戚贵人以前十分疼爱六公主的,也是近些日子才做出这般极端的事情。六公主念着母女之情,不想离开戚贵人……」 母女之情的牵连,梅幼清最是懂得。 只是戚贵人这样做,总归是有什么缘由的? 在这后宫之中,会有什么事情,能让戚贵人如此折腾自己的孩子呢? 在去萃薇宫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元柒。 元柒本打算去东宫找梅幼清的,但没想到在半路就遇到了她。 「幼清,我正去要找你玩呢,你这急匆匆地要去哪里?」 「我去萃薇宫一趟。」 元柒跟了上去:「那我跟你一起去。」 带梅幼清过去的宫女祈求地看了梅幼清一眼,想必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于是梅幼清道:「我去去就回,你在东宫等着我便是。」 元柒看出梅幼清不方便让她跟着,于是道:「那好吧。」 梅幼清到了萃薇宫后,戚贵人见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梅幼清身边的小宫女时,眼中便明了了。 不过她仍装着糊涂问道:「太子妃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是来看嫣儿的吗?」 她笑脸迎人,梅幼清也不好一上来就质问她,于是说道:「戚贵人,我是过来看六公主的,她在哪里?」 戚贵人惋惜道:「实在不巧,嫣儿生病了,不方便见人。」 「六公主生了病,那我更应该去看望一番了。」梅幼清说完,便问身边的宫女,「六公主在哪个房间?」 宫女抬手刚要指,便被戚贵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宫女吓得直哆嗦,怯怯地想放下手来。 梅幼清握住她的手:「你指给我看,我会把你和六公主一起带回东宫。」 宫女这才没那么怕了,指向了殿内的一个房间。 梅幼清立即带着柔儿往那个房间走去。 戚贵人冲过去将她拦住:「太子妃,你这般擅闯,若是让太后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吧?」 她知道太后不喜梅幼清,所以故意搬出太后来,想让梅幼清有所忌惮。 可梅幼清也知道,戚贵人也只是嘴上说说,她怕是根本就不敢闹到太后面前去。 梅幼清从她身边绕过去,戚贵人还想拦,却被柔儿捉住了手腕。 第65章 柔儿会一点点拳脚功夫,虽然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但钳制住柔弱的戚贵人还是十分容易的。 梅幼清则迅速走到了那个房间门前,门上有锁,宫女说钥匙在戚贵人身上,梅幼清给柔儿使了个眼色,柔儿便在戚贵人的袖袋和腰间找了起来。 梅幼清透过门的缝隙喊了几声「六公主」,里面随即传来封语嫣虚弱的声音:「太子妃嫂嫂……」随即便是桌椅倒地和人摔到地上的声音…… 戚贵人不肯交出钥匙,大喊着宫苑的人:「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赶紧过来把她们赶走?」 宫人们瑟缩着肩膀上前,柔儿已经摸到了钥匙,丢给了梅幼清。 梅幼清打开房门,便看到封语嫣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房中桌子凳子倒成一片,凳子上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 「六公主,六公主……」梅幼清唤了她几声,见她不醒,便将她扶到那宫女背上,由宫女背了出去。 戚贵人见梅幼清出来,一边挣脱着柔儿的钳制一边往梅幼清这边走:「太子妃,你放下嫣儿!」 「戚贵人,是你派人去叫太医,还是我带六公主回东宫?」 戚贵人不肯:「她只是饿过了头,吃些东西就会醒来的,不用叫太医。」 梅幼清为封语嫣感到心寒:「柔儿,我们走!」 她和背着封语嫣的宫女先一步除了萃薇宫的门,柔儿跟着走在后面,戚贵人喊着宫人去拦住她们,宫人们却又忌于太子妃的身份不敢上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梅幼清将封语嫣带走。 上完早朝的封云澈回到东宫,准备用早膳。 今日早朝大臣们上奏的事情比较多,故而比平常多上了半个时辰,想来梅幼清已经用完早膳了。 他刚走进殿内,便见里面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元柒,昨日才见过的,另一个是位老嬷嬷,瞧着眼熟,似乎是皇后宫苑里的人。 两人见他进来,立即向他行礼。 「太子殿下,」先开口的是元柒,似乎有些紧张,「太子妃她让我在这里等她片刻。」 封云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随即那嬷嬷说道:「太子殿下,老奴是皇后安排过来的,帮着太子妃打理内务之事。」 「打理内务?」封云澈皱了一下眉,「不是有内坊的人专门负责么?母后何必多此一举?」 吴公公解释道:「回太子殿下,是太后想让太子妃学着打理东宫内务,太子妃应下之后,皇后担心太子妃以前没学过,打理起来会比较困难,这才特意安排了周嬷嬷过来……」 「嗯,」封云澈扫视一周,没看到梅幼清,这才问道,「太子妃呢?」 吴公公才刚带着周嬷嬷回来,并不知道梅幼清去了何处。 元柒见没人应话,便主动提了一句:「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遇到太子妃了,她好像去萃薇宫了。」 「萃薇宫?」不是戚贵人住的宫苑吗?她去那里做什么?「吴公公,你安排几个人,去萃薇宫看看去。」 吴公公应了声「是」,便去院子里挑人了。 可人还没挑完,就见梅幼清回来了,身旁跟着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小宫女身上还背着六公主。 吴公公一瞧:「哎哟这是怎么了?」 封云澈也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了昏迷的封语嫣:「她怎么了?」 梅幼清不好在这里解释:「太子,咱们进去说吧。」 封云澈把封语嫣从宫女的背上抱了下来,穿过内殿径直走进了寝殿。 梅幼清在来的路上已经让柔儿去太医院叫太医了,这会儿走进殿内,见元柒还坐在这里,便同她先说了一句:「元柒,我同太子说几句话就出来,你再等我片刻。」 元柒点头道:「我没关系的,你有急事先去忙。」 梅幼清走进寝殿,封云澈已经将六公主放在了床上。 「小六怎么了?」封云澈见封语嫣脸色苍白中透着灰暗,嘴巴也干裂得起皮,还有丝丝的血迹…… 梅幼清不好瞒着他,便道:「戚贵人关了六公主三天,今日有个宫女来找臣妾求救,臣妾便过去把人带回来了。」 「戚贵人为何要关着小六?」 梅幼清摇头:「臣妾急着把人带走,还没来得及问。」 封云澈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戚贵人肯让你带走小六吗?」 梅幼清如实道:「她不肯。」 「那你怎么把小六带出来的?」 「臣妾硬是把她带出来的。」梅幼清说完这句话,才有些后知后觉,「臣妾是不是做得不对,失了礼数?」 封云澈瞧见她额上累出的细汗,说道:「没有,挺好的。」 第66章 ☆☆☆ 太医来过之后,仔细替封语嫣把脉,说是饿的太厉害以至于体力不支才晕过去的,先喂些糖水,待醒来之后,再循序渐进的吃些东西,修养几天就好了。 而后又开了调理脾胃的方子,开了几副药。 梅幼清松了一口气,让柔儿先去煮些糖水过来。 封云澈见封语嫣没什么大碍,便让宫人在寝殿内守着,他带着梅幼清出去用早膳。 梅幼清想到元柒还在等着自己,不好让她等太久,于是便道:「殿下您先去用早膳,元柒还在等着臣妾,臣妾同她说会儿话,晚些时候再吃。」 「你可以一边吃一边同她说话。」 「可食不言寝不语……」 封云澈还是将她拉走了:「在我面前不必讲究这个。」 梅幼清只好和封云澈一起用膳,她问元柒要不要一起吃,元柒说她在延福宫已经吃过了,让梅幼清慢慢吃,她去院子里随便逛逛。 梅幼清这才安下心来用膳。 「吴公公说,太后要你学习打理内务?」封云澈忽然问道。 梅幼清点了点头:「是。」 「你若不喜欢,我去和太后说。」 「多谢太子殿下,不过打理内务本就是臣妾应该做的,臣妾现在才开始学,着实有些惭愧。」 「嗯,」封云澈见她愿意学,倒也同意,「你若学不会,再来找我。」 梅幼清坚定道:「太子殿下放心,臣妾能学会的。」 封云澈:「……吃你的饭吧。」 这个女人怎么比自己还不解风情,明明动动嘴说声「学不会」就能逃避过去的事情,非要搂着不放,真是个傻的。 封云澈用完早膳后便去文华阁了,梅幼清去寝殿看了一下封语嫣,此时柔儿已经喂她喝下了糖水,小丫头睫毛颤啊颤的,似乎就要醒了。 而后梅幼清又去院中找元柒,元柒无奈道:「若是知道你今天这么忙,我就不来给你添乱了。」 梅幼清笑道:「你来找我怎么是添乱呢?我在宫里也没几个朋友,难得你如今也住在宫中,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原本还想着你今日若是没别的事,咱们出宫去云照庵见见师太和师姐她们呢,可眼下你既要照顾六公主,又要和周嬷嬷学着打理内务,想来今日是不能出去了。」 梅幼清也想出去,但想到太后的命令,又实在有些无奈:「这两日确实会忙一些,毕竟太后今天刚说了要我学习如何打理内务,我若今天出宫去,太后又要生气了……」 元柒撅着嘴不高兴,梅幼清哄道:「待过个两三日,我就抽出一个白天的时间,咱们就出宫去。」 这才哄得元柒开心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你不必为难,我这两天在延福宫会把太后哄得开开心心的,然后我来请求这件事,太后就不会怪你了。」 梅幼清打趣道:「哦,那我日后岂不是要倚仗你了?」 元柒挤眉弄眼道:「是我要倚仗你才是,太子妃!」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元柒便要告辞了:「你这两日事情多,我就不来打扰你了。忙完这两日,咱们就出宫,你等我好消息!」 「好。」 梅幼清将元柒送出了东宫,让周嬷嬷稍等片刻,她再去寝殿看过封语嫣之后,便出来同她学习打理内务之事。 寝殿内,封语嫣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小米粥,柔儿一边喂一边嘱咐她喝慢些。 见到梅幼清走进来,封语嫣嘴巴一瘪,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梅幼清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不哭了,没事了。」 封语嫣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太子妃嫂嫂,我母妃她……」 梅幼清低头道:「你母妃想必一会儿就会找过来了,你还愿意跟她回去吗?」 封语嫣立即摇了摇头,可随即又含着泪点了点头,目光中仍充满了惊恐。 梅幼清看出封语嫣对戚贵人的感情很复杂,既害怕,又依恋,此时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和戚贵人回去。 梅幼清想了想,道:「你先在我这边住两天,待我和你母妃聊一聊,确定她以后不会再这么对你了,你再回去好不好?」 封语嫣在她怀中点头:「谢谢嫂嫂。」 梅幼清从柔儿手中接过小米粥,问封语嫣:「还吃吗?」 封语嫣从她怀中起来,双手捧过碗来:「我身上有力气了,可以自己吃了。」 「好乖。」梅幼清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心中唏嘘,这么乖的孩子,戚贵人怎么能狠下心呢? 封语嫣将碗中的小米粥喝的干干净净,眨着无辜的眼睛还想吃,梅幼清告诉她等一个时辰后再吃别的,不然一下子吃太多,胃里受不了。 第67章 封语嫣也不闹,只是眼巴巴望着梅幼清:「嫂嫂,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不想母妃因为我受到怪罪……」 这个要求之前那个小宫女也同梅幼清说过,只不过此番她闯进萃薇宫将封语嫣带了出来,又叫来了太医,这件事恐怕不好隐瞒。 「嫣儿,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但是这件事情也没有办法隐瞒。」梅幼清说,「我把你从萃薇宫带回来,一路上想是有许多人都瞧见了,难保不会传到皇后和太后那里……」 封语嫣一听,有些着急:「那太后和皇后娘娘会责罚我母妃吗?」 梅幼清如实说道:「你不仅是你母妃的孩子,还是封国的公主,你母妃这样对你,是要受到责罚的?」 封语嫣抓着梅幼清的袖子恳求道:「不可以,太子妃嫂嫂,我不想母妃受罚,我母妃以前对我很好的,她现在只是一时糊涂,她心里其实还是很爱我的,我不想和我母妃分开,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嫣儿,」梅幼清看着她,「善恶皆有因,两者并不能够相互抵消。你心中也知你母妃犯了错,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倘若你母妃能及时止损,悔思己过,改正错误,我想皇后娘娘是不会将你们分开的。」 「真的吗?」封语嫣认真听她说完话,也没有方才那般激动了。 梅幼清替她擦干了眼泪:「真的。」 待封语嫣终于平复了心绪,梅幼清才让柔儿那之前那个小宫女留在这里陪她,自己这才去了前面找周嬷嬷。 吴公公在她和封语嫣聊天的时候已经派人将内坊的两位官员叫来了,同周嬷嬷一起在偏殿等着。 因为是梅幼清第一天开始学习打理内务,所以须得他们从头开始介绍。 梅幼清原以为内务之事不外乎衣食住行,可没想到上到宫人管教、仓储库藏,下到出纳收支、修缮洒扫,都由她统管。 梅幼清听得头疼之际,又听宫人来传,说是戚贵人过来了。 她揉揉额角,有些疲惫。 吴公公见状,上前道:「太子妃若是累了,奴才去给那戚贵人说一声,让戚贵人晚些时候再来?」 梅幼清想着戚贵人过来许是要闹一番的,她方才听周嬷嬷和内坊官员的话听得得头晕脑胀,这会儿实在没有精力陪她闹腾,便让吴公公先代她去接待一下戚贵人,若戚贵人不是来闹的,她再去见。 吴公公到底是皇后派过来的,一向在宫人中很有威望,戚贵人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分,只是要求要把封语嫣带回去。 吴公公回答道:「六公主要在这里住几天,今日暂且不回去了。」 戚贵人忍着心中的急火,强撑着笑容道:「嫣儿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带她回去?」 吴公公颇有意味地说了一句:「戚贵人,您对六公主做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六公主还是不是您的孩子可说不准了。」 戚贵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吴公公,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嫣儿好。嫣儿她已经十岁了,却还像顽童似的贪吃,若现在不加以改正,以后胖得厉害了可如何是好?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对她这样做,心里也是十分难受的……」 吴公公听了却无动于衷,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被这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六公主不过才十岁,虽然比别的公主圆润一些,可慢慢调理膳食,一两年也便瘦下来了,戚贵人何必急在这一时?若戚贵人不肯将事情告诉奴才,奴才就没法转告太子妃。太子妃若不知实情,便不能放心把六公主交给您,如此胶着也不是办法,那奴才便只能去请示皇后娘娘了……」 戚贵人恼羞成怒:「公公莫要搬出皇后娘娘来压我,就算闹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我亦是这样说。」 吴公公神色不变:「那娘娘您请回吧,奴才会找皇后娘娘来主持公道的。」 戚贵人见要不出人来,只得气得捏着帕子回去了。 吴公公转身去了偏殿,同梅幼清一五一十地说了情况,梅幼清轻轻叹了口气:「她既不肯认错,又不肯说出实话,劳烦公公派人去查一下,最近戚贵人都见过哪些人,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那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梅幼清想到封语嫣的嘱托:「待皇后娘娘主动问起的时候再说吧,咱们先查查看。」 吴公公道:「是。」 而后梅幼清又低头,在周嬷嬷的指导下,开始看这两年东宫收纳的账本了。 中午封云澈回来了一趟,以前几天他都忙得没空回来用午膳,今日竟早早的回来了。 听宫人说梅幼清在偏殿看账本,封云澈便过去瞧了瞧。 梅幼清在一本厚厚的账本中抬起头来,在看到他时,眸中对账本的迷茫与疑惑逐渐褪去,有些迟钝地站了起来:「太子殿下,今天中午怎么有空回来了?」 第68章 「今日穆昕和裴江苒都请假了,文华阁只有我一人上课,结束的也早。」 「殿下饿了吗?臣妾叫人去传膳。」 「不饿。」封云澈没再继续打扰她,「你继续看吧,我去看一下小六。」 「好。」 封云澈去了寝殿,封语嫣吃了两顿饭,喝了一副药,还洗漱了一番,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正在看柔儿缝枕头。 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弟妹妹中,封云澈还是比较喜欢封语嫣的。 封语嫣因为身子胖总是被其他皇子公主嘲笑,不愿意跟她玩,封云澈瞧着她有些可怜,偶尔也会照拂一下她。 封语嫣见他进来,眼睛一亮:「皇兄!」 封云澈走到她身边坐下,揉揉她的脑袋,眸中难得温柔:「还难受么?」 「不难受了,就是牙有点疼。」 「牙为什么疼?」 「太饿了,啃凳子来着。」 「傻子,」封云澈捏了捏她消瘦了一些的脸颊,「不会早点派人来求救么?」 封语嫣也不回答,挨着他的手傻笑。 封云澈看了一眼柔儿,问她:「缝枕头作甚?」 柔儿答道:「回殿下,六公主这几日要住在这里,可枕头都有点高,所以奴婢拆了一个枕头想改低一些。」 封云澈低头又去瞧封语嫣:「你要住在这里?」 封语嫣点了点头:「太子妃嫂嫂说要我在这里住几天。」 封云澈想到了什么:「你睡哪里?」 封语嫣捧着下巴道:「我想和太子妃嫂嫂一起睡。」 封云澈:「……不行!」 想都不要想! 夜晚,封云澈把封语嫣安排在了偏殿,让柔儿过去陪她睡。 可封语嫣被戚贵人关了三天,终究是心里留下了阴影,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谁也不认,哭着要梅幼清陪她。 梅幼清只好将佛珠留给了封云澈,而后在他幽冷怨念的目光中,披着衣服去了封语嫣的偏殿。 佛珠依旧散发着独特沁人的檀香味,封云澈虽然有些睡意,但闭着眼睛好大一会儿也没睡着,于是叫宫女过去看看,太子妃那边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宫女回来了,说太子妃正在给六公主讲故事。 封云澈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叫宫女再去看。 宫女看罢回来,说太子妃正在给六公主读佛经。 封云澈忍耐了半个时辰,再次遣宫女去看。 宫女这次过去,凑近房门听着没了动静,于是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见太子妃和六公主似乎都闭着眼睛睡着了,于是轻声唤道:「太子妃,太子妃……」 封语嫣睁开了眼睛:「嘘,别吵嫂嫂睡觉……」 宫女:「……」 宫女只好回去复命:「太子殿下,六公主还没睡,太子妃睡着了。」 封云澈:「……你出去吧。」 今天晚上算是指望不上梅幼清了,封云澈放弃了让梅幼清回来睡觉的念头,勉强地睡着了。 偏殿那边,封语嫣搂着梅幼清的一只胳膊,脑袋挨在她的肩膀上,时不时睁开眼睛看一眼,生怕有人将嫂嫂偷走。 这可是她哭闹了好一会儿才讨过来的,宫女都来了三次了想把嫂嫂带走,都是她强撑着困意才把嫂嫂留下的。 她也不知怎的,旁人过来陪她,她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嫂嫂过来之后,她便是像终于停到岸边的小扁舟一般,有一种雨过天晴一般的安宁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宫女没再回来,封语嫣也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最后又睁眼瞧了一遍嫂嫂好看的睡颜,这才迟迟睡去。 封云澈这一觉睡得浅薄,中间朦胧醒来过几次,直到最后一次醒来,睡意逐渐消去,白日里累出的疲乏却还有些残留。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尚还浓着,于是披了衣服起来,打开房门,问值守的太监现在是何时辰。 太监答说刚过寅时。 离早朝还有接近一个时辰呢。 封云澈想了想,抬脚向偏殿走去。 偏殿中,一大一小都已经睡沉了。 这里也熏了安神香,他早知今晚封语嫣可能会闹,故而早些命人准备的,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她睡着,直到他把梅幼清借出来她才作罢。 封语嫣挨着梅幼清睡得香甜,封云澈戳了戳她肉肉的脸颊,确定她不会轻易醒来,才将梅幼清抱走了。 臂弯中柔软又轻盈的身子,还有温热的触感,让封云澈的心「咚」得跳了一下。 梅幼清在睡梦中觉得有些颠簸,还有些凉意,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被封云澈抱着。 第69章 睡意顿消。 「殿下……」梅幼清挣扎了一下,便要从他怀中下来。 「别动。」封云澈想着还差几步就到寝殿了,抱她过来时没给她穿鞋子,索性就不让她下来了。 他不让自己动,梅幼清便不动了,乖乖地被他抱进寝殿,放在了床上。 「再陪我睡一会儿。」封云澈说。 「是。」梅幼清掀开自己那张被子躺了下去,因为没有宫女提前暖过,对于刚从热乎的被窝中被抱过来的梅幼清来说有些凉,凉得她打了个冷颤。 「过来睡。」封云澈向她敞开了被子。 梅幼清怕他也受凉,忙坐起来将他的被子按下:「多谢太子,臣妾不冷……啊。」 她轻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被他扯了过去,被子张开又阖上,刚好将她囫囵裹在里面。 「殿下,对不起……」她撞到了他的胸口,下意识地便要躲开。 那只揭开被子的大手却连同被子和她一起按住:「没关系,睡吧。」 梅幼清立即闭上了眼睛。 他们中间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无法阻挡彼此的气息,一时之间,两人的呼吸声似乎都重了些。 梅幼清尤甚,不一会儿便觉得呼吸困难,脸也烧得又热又红…… 然后封云澈将她的脑袋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喘不上气了不知道出来透透气么?」 傻瓜! 有梅幼清在自己身侧,封云澈满足地补了一个时辰的觉,醒来时才发现这傻瓜睁着眼睛一直陪着他睡了一个时辰。 「怎么不睡?」封云澈坐起来问她。 梅幼清也跟着坐了起来:「臣妾睡不着……」 「不困么?」 「困的。」 「你再睡会儿,我去上早朝。」 「臣妾……」 「不用你服侍,」封云澈早知她要说什么,「躺下。」 梅幼清捏着被子躺了下来,眼睛却还是望着他,因为困意而泛上盈盈泪光的双眸此时格外得清澈而无辜。 封云澈被她这样望着,心中没由来地又狠狠跳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梅幼清,这才唤外面的宫人进来伺候。 只是刚穿好衣服,便听到外面传来小脚丫落在地上吧嗒吧嗒跑来的声音,不一会儿便见封语嫣兜着两包眼泪跑了进来。 看到梅幼清在床上,封语嫣更委屈了:「皇兄,我想找嫂嫂……」 梅幼清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坐了起来。 那边封云澈已经将光着脚丫的封语嫣抱了过来,放到床上。 封语嫣跐溜一下钻进了被窝里,搂着梅幼清不撒手。 「你陪她再睡会儿。」封云澈对梅幼清说。 「好。」梅幼清低头帮封语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而后重新躺下,哄着她睡觉。 到了白日里封语嫣就好了许多,吃饱了饭就去看看书,写写字,然后和宫女一起逗逗廊下的鸟,扒拉扒拉鱼缸里的冰碴…… 梅幼清则在周嬷嬷和两位内坊官员的教导下继续学习打理内务之事。 吴公公听宫人说今天早上他们进去侍候的时候,发现太子和太子妃好像是盖着同一张被子睡的,乐得吴公公一路小跑去了正阳宫给皇后送新鲜八卦。 戚贵人没有再过来,封语嫣也不提回去的事情,夜里梅幼清还是先哄着封语嫣睡觉,她睡了之后,梅幼清再轻轻起身回寝殿。 封语嫣好像适应了,早上醒来也不再哭闹,而是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去寝殿找梅幼清再补一觉。 这一日,元柒兴高采烈地过来,告诉梅幼清:「幼青,我已经同太后说好了,放你一天假,咱们一起出宫去云照庵看望静安师太和师姐们,还有玉夫人,我也好想她……」 封语嫣一听,也来了兴趣:「嫂嫂,我也想出宫。」 梅幼清想到她夜里偶尔会惊厥,带她去云照庵拜拜佛也好,于是便答应下来:「好,带你一起去。」 三人换了寻常装扮便出了宫,先去了云照庵。 入了庵后,元柒一直躲在梅幼清身后低着头,庵中的师姐以为她是梅幼清带来的一个宫女,都没有多加注意,直到见到了静安师太,梅幼清才道:「师太,有人要给您一个惊喜。」 元柒这才从梅幼清身后走出来,扑通跪在静安师太面前,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师父!」 静安师太先是被她这一跪吓到,反应过来后,端详片刻,激动地手都颤了:「元柒,是元柒啊,好孩子,快起来……」 元柒给静安师太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握着她的手道:「师父,这几年我一直很想您和庵中的师姐。」 师姐们听到她是元柒,也纷纷围拢了过来。 第70章 「元柒你回来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便瞧着你眼熟……」 师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聊了开来,梅幼清同静安说了一声,带着封语嫣去禅院中看望母亲。 上次看望母亲是她归宁的第二天,那时候母亲心绪受了波动,脸色和精神都很差,今日见到母亲已经比上次好了许多,梅幼清也便放心了一些。 「母亲,这位是六公主,前几日在宫中受了些惊吓,女儿带她出来散散心。」梅幼清先同她介绍了封语嫣。 封语嫣乖巧打招呼:「夫人好……」 「六公主也好,」玉夫人亲切地看着她,「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封语嫣瞧着眼前的玉夫人和她的太子妃嫂嫂如出一辙的眉眼,就觉得很是亲切:「夫人和嫂嫂长得好像,夫人好看,嫂嫂也好看……」 孩子说的话总是分外的真诚,逗得玉夫人和梅幼清一乐。玉夫人忙拿了块点心给她:「六公主,尝尝这个。」 六公主双手接过,看看点心,又看看梅幼清。 梅幼清知她心中所想,便道:「这是用红薯做的,吃了不会胖的。」 六公主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 玉夫人爱怜地看着六公主,然后同梅幼清聊了聊她在宫里的生活,问她是否顺心,有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梅幼清浅笑回答:「娘亲放心,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护着我,一切都很顺心,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玉夫人有些惊奇:「太子殿下也十分照顾你吗?」 「殿下已经知道我之前代替元柒进宫祈福的事情,」梅幼清小声道,「他认出我来,对我又亲近了许多。」 玉夫人欣慰道:「那就好。」 梅幼清又同她聊起元柒来:「娘亲,元柒也回来了。」 玉夫人惊讶道:「真的吗?」 「嗯,之前说收养她的姨母,竟然是镇南王妃。」梅幼清说,「我与太子成亲后,镇南王和镇南王妃来京中祝贺,便把元柒带来了。她今日是同我一起出宫的,现在在静安师太那里……」 「真好,」玉夫人拍拍梅幼清的手,「你们姐妹俩又在一处了。」 「是啊,元柒也住在宫中,女儿便觉得身边有了伴儿。」 不多时元柒也过来了,陪着玉夫人又聊了一会儿,而后她们去佛堂,给封语嫣求佛之后,用过午膳便准备离开了。 走前玉夫人交代梅幼清回将军府一趟:「晓晨的病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回去看看吧。」 「女儿知道。」梅幼清瞧着天色尚还不晚,也打算回去看望一下梅晓晨的。 元柒以前去过将军府,也认识梅晓晨,封语嫣没去过,一脸的好奇。 三人去了将军府,见过薛姨娘之后,便去了梅晓晨的房中。 梅晓晨的病依旧是老样子,平日里一日三餐喝着药,身子又瘦了许多,下巴也尖尖的,脸色苍白,精神到还是不错的,披着衣服坐在床上,膝上还放了一本书。 他记忆力好,一眼就认出了元柒,不用梅幼清介绍就喊出了元柒的名字:「元柒姐姐!」 元柒高兴道:「你居然还记得我?」 「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话应该是我跟你说吧。」 而后梅晓晨又将目光转移到梅幼清身边的封语嫣身上:「这位小胖姑娘是?」 一听到「胖」这个字,原本满眼的好奇的封语嫣立即炸了毛,气鼓鼓地看着梅晓晨。 梅幼清嗔了他一眼:「晓晨,不得无礼,这位是陛下的六公主。」 「原来是六公主,」梅晓晨规矩了许多,「失礼了。」 封语嫣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梅幼清给梅晓晨解释道:「六公主最近一直在注意饮食,过些日子就会瘦下来了。」这几天她一直跟着自己吃素食,加之前段时间被戚贵人关起来饿了三天,已经瘦了一些了。 梅晓晨哦了一声:「是在减肥吗?」 一个「肥」字,又招来了封语嫣的一记眼刀。 梅幼清也小声说了他一句:「好好说话。」 梅晓晨却对六公主招手:「六公主,你过来一些。」 封语嫣鼓着腮帮走近了两步,瞪着眼睛看他要说什么。 梅晓晨板起脸来:「六公主,瘦有瘦的风姿,胖有胖的可爱,只要身体健康,不染病痛,这世上自有人来欣赏你的美丽。好好吃饭,别瞎减肥,听见了没?」 封语嫣听他这么说,心里不信,捏着衣角问:「可我这么胖,也会有人欣赏我吗?」 第71章 梅晓晨道:「不仅有人欣赏你,还有人羡慕你呢?」 封语嫣努了努嘴巴,低头嘟囔:「谁会羡慕我啊?」 「我啊,」梅晓晨看着她,认真道,「我羡慕你身体健康,能跑能跳,可以在风中奔跑,在雨中嬉闹,下雪的日子还能在院子里堆雪人。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不像我,只能躺在这张床上,窝在这个小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 「你这么可怜啊?」 「对啊,我很可怜的。」 封语嫣抬起头来看他,眼中似乎有星星:「哥哥,你别伤心,等下雪了,我堆个雪人送给你。」 梅晓晨一笑:「好啊。」 回到宫中已是黄昏,元柒同她告别后去了太后的延福宫,封语嫣依旧跟着她回了东宫。 封语嫣在外面走了许多路,这会儿有些累了,梅幼清便让她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吴公公过来,说是前两天他安排人去查戚贵人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上月中旬,戚贵人的娘家姐姐来宫中看望过戚贵人一次,同行的还有一位老妇人,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戚贵人对六公主的态度就变了。」 「那个老妇人是什么人?」梅幼清问道。 「称是戚贵人小时候的奶妈,不过奴才查过了,其实是一位神婆子。」 「神婆子?」 「奴才找到这位神婆子,审问之后才知,原来是戚贵人入宫多年未能育有皇子,如今在后宫也算不上受宠,这才托娘家人寻了位神婆子过来,想用偏方求子,以便母凭子贵,获得圣宠……」 这样的心思倒是不难理解,只是梅幼清不解:「戚贵人想求子,和六公主有什么关系?」 吴公公憎恶道:「说来也是那神婆子愚昧可恨,称戚贵人所住的萃薇宫福气有限,偏都叫六公主吸了去。六公主因此发福发胖,还夺走了戚贵人的福气,这才导致她多年无子、不得圣宠,继而怂恿戚贵人给六公主减肥……」 梅幼清听着便觉得气愤:「那神婆子空口白牙,信口胡说,便给六公主招来这般无妄之灾,着实可恶。那戚贵人也是糊涂,竟然信了这种话?」 「太子妃,那这件事该怎么办?需要上报给皇后娘娘吗?」吴公公询问她。 梅幼清觉得这件事情须得由皇后来处理,但是又考虑到封语嫣的心思,想了想,道:「报是一定要报的,就算不报,皇后娘娘想来也会知道的。我先去萃薇宫找戚贵人聊一聊,若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悔改,主动向皇后娘娘认错,许是能大事化小……」 「那太子妃您何时去萃薇宫?」 梅幼清看了一下天色,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我现在过去,说几句话就回来。」 吴公公不放心:「奴才跟您一起。」 于是梅幼清带着吴公公和柔儿便去了萃薇宫。 萃薇宫中,梅幼清也没再同戚贵人绕弯子,直接把吴公公调查得来的情况都同她说了。 戚贵人并不承认:「太子妃这是哪里听来的?什么神婆子,我从未见过这种人。」 梅幼清皱了皱眉:「戚贵人,神婆子多是坑蒙拐骗,品性道德算不上高尚,这种人禁不住审查,吴公公不过才用了三天的时间,便让那神婆子全都招供了出来。若是皇后娘娘想查,想必也用不了一整天。我是看在六公主护母心切,今日才特意过来同你说这些话,希望你能及时醒悟,在皇后娘娘插手这件事之前,主动向皇后娘娘坦白过错,并接受处罚……」 戚贵人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却仍强装镇定:「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如何坦白?为何要受罚?太子妃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梅幼清对她很失望,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言已及此,贵人好自为之。」 第二日便听说皇后将戚贵人叫去了正阳宫,半个时辰后,戚贵人是哭着从正阳宫出来的,而后便听说戚贵人被降为了才人,搬出了萃薇宫,和其她两位才人挤在了令一个宫苑里。 下午的时候正阳宫派了一位嬷嬷来东宫接封语嫣,说是戚才人因为虐待皇室子嗣,不宜继续抚养六公主,所以封语嫣暂时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 封语嫣是兜着两包眼泪走的,一是担心她的母妃,二是不想离开梅幼清。 梅幼清摸摸她脑袋:「嫣儿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也会经常去给母后请安,这样也能见到你。后宫不大,你别害怕。」 封语嫣点了点头,咬着小嘴忍着不哭,由着嬷嬷领走了。 傍晚封云澈回来,没见到封语嫣,便问了一句:「小六走了?」 梅幼清答道:「是,母后接去正阳宫了。」 封云澈弯了弯嘴角:「嗯。」没有小六的打扰,今晚可以睡个囫囵好觉了。 第72章 梅幼清问他是否现在用晚膳,封云澈道:「今晚我不在这里吃了,皇叔过两日就要回去了,父皇今晚要和皇叔喝酒,让我也过去一起……」 「那殿下您赶紧过去吧,别让父皇和镇南王久等,晚些时候臣妾让人备着醒酒汤,殿下回来的时候喝。」 「好。」封云澈看了她一眼,也没多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封云澈走后,梅幼清瞥见柔儿在一旁偷笑。 「柔儿,你笑什么呢?」 「太子妃,」柔儿抿着笑意走过来,小声说道,「奴婢看到太子把您放在心上,心中替您高兴。」 梅幼清疑惑:「这话如何说?」 柔儿瞧着自家的主子这般迟钝,便解释道:「太子殿下早知今天晚上要陪陛下和镇南王喝酒,不能和您一起用膳,这种事情明明派人回来说一声便是了,但太子殿下却亲自回来走了一遭,您瞧,这不是把您放在心上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听柔儿这么一分析,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梅幼清为自己的迟钝感到羞愧,于是道,「太子殿下待我重要,我自当待他也重要,那今晚这醒酒汤,我亲自来熬……」 柔儿笑道:「其实也不用这么刻意的……」 用罢晚膳,梅幼清让柔儿拿两本账册过来看,一来打发时间等封云澈回来,二来多看看账册,也好尽早熟知东宫的内务。 子时过半,封云澈才回来,一身的酒气,醉得步子都走不稳,由太监搀着回来的。 梅幼清亲手给他熬的醒酒汤已经热了好几回,端来给封云澈喝,封云澈闻着味道不好,皱着眉头不肯喝。 梅幼清只好把醒酒汤撤下去:「殿下,臣妾以前没有熬过醒酒汤,这是第一次熬,味道想来是不如意,殿下见谅,臣妾这就让宫女重新熬一碗……」 封云澈醉醺醺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忽然抬手拦住了那碗醒酒汤,而后接过来一饮而尽。 罢了,将空碗递给梅幼清,微睁着眸子道:「味道……尚可。」 梅幼清愣了一瞬,而后眼睛弯弯地笑了。 洗漱后,梅幼清从屏风后出来,见封云澈已经躺下了,被子盖得整整齐齐,两只手叠放在胸前,听见她过来,便扭头看她。 脸上醉意尚浓,眼睛也被酒气熏得盈盈发亮,少了以前的冷酷,倒是多了几分童稚的感觉。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说道:「我想听你诵经。」 他用这样的神态来请求,梅幼清哪里能拒绝:「好。」 封云澈往床的内侧挪了挪身子,而后拍了拍他刚刚躺过的位置:「到这里来。」 梅幼清便取来佛经,脱了鞋子坐在了床上。 她轻声诵读起来,语气平稳而顺畅。 不多时,旁边的封云澈身子一斜,干脆枕在了她的腿上。 蓦然的亲近让梅幼清有些不适应,可封云澈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满目期待地看着她,目光真挚得一塌糊涂。 这是梅幼清第一次见封云澈喝醉酒,若说没喝醉之前的封云澈像一只刺猬,时刻都用冰冷坚硬的刺面对众人,那么喝醉酒的封云澈就像是卸下防备的刺猬,翻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这样的眼神让梅幼清的心跳有些加快,她有些不敢直视封云澈的眼睛,于是只好将佛经用力展开一些,向上移了移,刚好挡住了他看向自己的视线,稳了稳心绪,这才继续诵读了起来。 诵经对她来说原本是件简单的事情,那些熟悉的文字她以前不知道浏览过多少遍,甚至只看一个字便知整句话是什么。 可眼下不知怎地,读得有些不流畅,甚至还连着读错了几个字,让她自觉有些尴尬,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唇。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样举着佛经,并没有完全挡住封云澈的视线,只是把自己的视线挡住了而已。 从封云澈的角度来看,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却刚好能看见佛经下面,她红润的小嘴和小巧的下巴,还有一说话嘴角边就时隐时现的小梨涡…… 他想起自己吃过的樱桃,大概就像她的嘴巴一样红润,一样可爱。 看她用贝齿咬着红唇的样子,封云澈觉得自己好像醉得更厉害了,思绪不受控制似的,忽然很想吃樱桃…… 梅幼清诵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察觉到封云澈动了一下。 她顿住声音,又觉腿上一轻,太子殿下似乎要起来。 随后一只手拿走了她手上的佛经,扔在枕边,梅幼清看到封云澈正撑着手臂,定定地看着她,本就染着醉意的眼眸此时又多了几分不清醒的困意,似乎还有几分别的意味。 「殿下,怎么了?」她低头问,「是臣妾读得不够好吗?」 「你读得很好……」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而后手臂用力,慢慢支起了身子,冷峻的脸庞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第73章 梅幼清甚至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脸在逐渐的放大。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这样的距离让她僵住了身子,一动未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他的额头蹭到了她的下巴,又一寸一寸地往旁边移去,而后鼻尖也蹭了过来,温热的气息伴随着酒香随即袭来。 直到他忽然扬起下巴,嘴唇就要撞过来…… 梅幼清心中一紧,一把抓起枕边的佛经,横在了自己脸前…… 第二日封云澈醒来时,发现自己怀中搂着一本佛经。 昨天晚上喝多了酒,这会儿有些头疼,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昨晚睡觉前他想听梅幼清为她诵读佛经,想来梅幼清读的便是这本…… 昨晚他好像还想吃樱桃来着,不过吃没吃到他就不知道了。 此时梅幼清的位置已经空了,看窗外透进来的光,想必此时已经不早了。 好在昨晚喝酒喝得太晚,父皇已经准许他今日不必去早朝了,一会儿用罢早膳直接去文华阁就好。 穿衣洗漱后,封云澈仍没见到梅幼清的身影,算算时辰,若是去给太后和母后请安,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莫不是又让太后留下数落了? 封云澈想着,正打算去太后的延福宫看看,刚好柔儿回来了,同他说:「太子殿下,今日皇后娘娘留太子妃在正阳宫用膳,特意让奴婢回来给您说一声。」 「嗯。」既然在母后那里,他就放心了。 梅幼清原本没打算留在正阳宫用早膳的,而且其实她也不必今天出来请安,只是今天早上醒来时,总是想起昨天晚上封云澈突然的亲近…… 倘若不是自己反应快,把那本佛经挡在两人中间,封云澈怕是就要…… 不过下一瞬她也后悔了:他们二人已经结为夫妻,若他想做一些亲近的事情,她委实不该拒绝的。 只是待她将佛经放下,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可好一会儿过去,封云澈都没有任何动作,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他搂着佛经已经睡了。 好……尴尬啊。 今天早上她醒的早,为了避免封云澈醒来之后想起昨晚的事情也觉得尴尬,于是她干脆出来躲一躲。 再说封语嫣昨天第一天去正阳宫那边,也不晓得习惯不习惯,正好她借着请安的机会过来看看她。 封语嫣见她来正阳宫,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不想让她走,皇后便趁此将她留下一起用早膳,梅幼清也便答应了。 这顿饭皇后瞧出梅幼清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想必是心里在想什么事情,于是用罢早膳后,又留她在宫里说了会儿话。 「近来本宫瞧见太子的脾气好了许多,人也精神明朗了许多。你没嫁来之前,他可是天天阴沉着脸,一副生人不得靠近的模样,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这可都是你的功劳……」皇后欣慰道。 「臣妾惭愧,太子殿下本就不是个脾气坏的人,以前对人暴躁,约莫都是因为夜里睡不好白日里疲乏所致。」梅幼清如实说道,「如今太子夜里睡得安稳,白日里身体舒畅,自然不会乱发脾气。」 「本宫一直知道太子有这样的困扰,太医们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医治的法子,可总也治不好。」说到这个,皇后一脸的心疼,「有太医说,太子之所以睡不着觉,许是有心结。这孩子以前受过苦,应该是那时候留下了心病。」 「太子以前受过什么苦?」梅幼清问道。 皇后目光似乎躲闪了一下:「这个不提也罢……」而后又叮嘱道,「你切莫问太子这件事,免得勾起他以前的回忆,让他痛苦。」 梅幼清听皇后这样说,心中更加好奇了些,但是既然皇后不让问,她便打消了深究的念头。 「母后不让问,臣妾便不问了。」梅幼清恭顺道,「其实太子与臣妾也算不上十分亲近,很少与臣妾聊天,臣妾也是没有机会问这个的。」 「哦?是太子不愿意与你亲近吗?」 梅幼清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脸颊有些发红:「倒也不是,是臣妾愚钝,不太通晓夫妻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 皇后瞧她这般青涩的样子,想到她嫁给太子时,不过也才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以前又一直养在清幽的云照庵中,虽是聪慧通透,但想必对男女之事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而太子就更不必说了,性子又冷又躁,一直不曾近过女色,更加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子相处。 这两个人凑在一处,若非有人主动亲近,怕是这三两年也生不下个皇孙来…… 想到这里,皇后问梅幼清:「清儿,母后问你,你可愿意主动与太子拉近关系?」 梅幼清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是臣妾的丈夫,臣妾自然愿意的。」 第74章 皇后见她如此主动爱学,心中很是欢喜,决定点拨她些小法子:「其实男人虽然性子万千,但骨子里还是有相似的地方,所以女人要懂得抓如男人的本性,耍些小心机。比如男人在看到女人柔弱的一面时,心中总会升起保护的欲望,你可以这样……」 皇后把自己当初撩拨陛下的那些小手段选了一些简单的教给了梅幼清,梅幼清听得一脸惊奇和认真。 她在正阳宫足足受教了一个时辰,才带着满肚子的「小心机」将信将疑地回到了东宫。 皇后教她要多与太子接触,并非是普通的接触,而是要在「不经意间」制造触碰的机会,其中最简单的一个法子就是摔倒,最好能直接摔到太子怀中,配以受到惊吓的眼神和楚楚可怜的表情,末了再辅佐一句「还好有你在」,几乎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势…… 梅幼清在东宫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摔倒地点。 柔儿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想帮着她一起找。 梅幼清看到了院中的梅树,心中有了主意,对柔儿说:「你去帮我找个凳子来,我想折一支梅花……」 柔儿忙去搬了凳子过来:「太子妃您看上哪一枝了?奴婢帮您折。」 「不用,我想亲自折。」梅幼清让柔儿扶着自己踩在了凳子上,而后晃了晃脚下,凳子也跟着晃了起来。 柔儿见状帮张开手臂在下面兜着:「太子妃您还是下来吧,若是摔着就不好了。」 「没事,我心中有分寸。」梅幼清试了试几次,确定自己能从这凳子上摔下去,且柔儿就在旁边,就算没摔到封云澈怀中,柔儿也能及时扶住自己,于是这才从凳子上下来,「走,去找周嬷嬷,今日还得继续学打理内务。」 「那您不折梅花了?」 「学完再折,凳子先放在这里。」 梅幼清让柔儿安排个宫女站在东宫院口,若远远看到太子回来便立即通知她。 晌午时分,宫女跑来告诉柔儿,说是瞧见太子往这边来的身影了。 柔儿便赶紧告诉了梅幼清,梅幼清放下账册,披起一件厚厚的披风,提着裙角便跑了出来,在封云澈抵达院口之前,站到了梅树下的凳子上。 「待会儿我可能会摔倒,若太子来不及扶,你要扶住我。」梅幼清小声叮嘱了柔儿一声。 她还特意披了一件披风,想着若是柔儿也来不及扶她,她也不至于摔得太疼。 柔儿是个机灵的,很快便明白了梅幼清的心思,明了一笑:「奴婢懂了。」 封云澈刚走到院中,便看到一树梅花下,梅幼清踩着凳子,正伸手去折最高处的那一枝梅花…… 枝头抖落的红梅零星落下几瓣,点缀在她乌黑的长发和月白的披风上,她转过身来,毛茸茸的狐裘上托着一张白皙素净的小脸,一枚花瓣刚好落在眉心,映得她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容愈发美得让人惊艳。 封云澈呼吸一滞:红色的梅花忽然让他想起了昨晚「吃樱桃」的事情…… 原来他以为的「樱桃」,并非是真的樱桃。 昨天晚上他竟…… 「太子殿下,」她素手执梅看他,浅笑嫣然,「臣妾折的这枝梅花好看吗?」 「嗯,」他一出声,嗓音莫名喑哑,「好看。」 她仍看着他,眸中藏了几分期待,似乎是想让他过去。 封云澈甚至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 「殿下,给你梅花……」在他快要走近的时候,梅幼清假装要将手中的梅花递给她,而后不动声色地蹬了一下凳子…… 凳子没动…… 她又使了一些力,凳子还是岿然不动。 彼时太子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站住,她此时再摔,怕是刻意得叫人一眼就能看了出来。 只是这凳子……怎么不动呢? 梅幼清低头一瞧,却是见一个小太监不知道何时窜过来的,正跪在地上搂着凳子的四条腿,一脸邀功:「太子妃小心些,莫摔着了。」 梅幼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耍的一个小心机,就这么白白给浪费了。 梅幼清心中暗暗有些懊恼,抬起眼来看到封云澈,担心他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机,登时有些尴尬。 封云澈见她似乎踟蹰着不肯下来,以为她衣服穿得累赘不好跳下,于是便一手抓住她的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拽下,另一之手随即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隔着厚厚的披风,依然能够感受到她楚楚纤细的腰身,旋即她整个身子落入自己的怀中,骄盈柔美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馨香,好似直接灌入心中,充实而美好…… 梅幼清因为一时的落空而本能的用那只拿着梅花的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伸展的枝桠勾住了封云澈的头发,又因为他的动作而缠绕了更多。 第75章 梅幼清轻声道:「殿下别动……」 她抽出另一只手来,去拨弄勾在梅花枝桠上的他的头发,担心会弄疼了他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一时忘了自己还在他的怀中没有下来…… 柔儿就站在一旁,看到自家主子腾空着身子,伏在太子肩头认真地拨弄头发,而太子则站成了一座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只是稳稳托着她的身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眸中却溺成了一汪春水…… 梅幼清弄啊弄,终于把梅花上牵扯的头发都弄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殿下。」她扭头说话,沁凉的软唇不小心擦到他的耳边。 梅幼清登时觉得脸上有些燥热,小腿一晃,才想起自己身子还悬空着的。 封云澈的身子因为她不经意的触碰而有些紧绷,他将她放下来,瞧见她也小脸微红,不敢直视自己,嘴角不由弯了弯,伸手取走了她手中的梅花:「准备用膳吧。」 梅幼清羞得抬不起头来:天知道她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 用罢午膳,封云澈照例要小憩一会儿,梅幼清在寝殿里陪着他。 前几日只要她坐在身边,他都能很快睡着,可今日思绪有些乱来,昨晚的樱桃,今天的梅花,揽入怀中的软香温玉,软唇擦过耳边的酥栗,这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的闪过,让他的心绪一直无法安静下来…… 而与这一切相关的人,却坐在榻上看账册看得头也不抬。 他翻过身去不看她,闭上眼睛硬生生躺了两刻钟的时间也没睡着。 傍晚太后在延福宫设了家宴,为镇南王夫妇送行。 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南门关了,这一去又不知道哪年才能再回来。 这些日子元柒在太后的宫中一直陪着太后,哄得她老人家很是开心,如今就要随镇南王夫妇回去了,太后还真有些舍不得。 「元柒这孩子一走,哀家的宫里又要冷清下来了。」太后神色感伤道。 镇南王妃安慰道:「太后若是喜欢元柒,就叫她留在宫中多住些日子,留在京城陪您过个年,也让她多看看这京城的繁华和热闹,多长些见识。」 太后叹息道:「那也得看孩子她自己想不想留在这里了?」 镇南王妃暗暗扯了一下元柒的袖子,元柒立即甜甜道:「只要太后您不嫌元柒吵,元柒可乐意陪您了。」 这番话语让太后席上眉梢:「哀家老了,一直想在跟前养个孩子陪着哀家。宫里的孩子少,都有各自的母妃疼爱,也不常往哀家宫中走动。如今可算好了,有元柒这孩子陪着哀家,哀家许是能多活几年……」 皇后和镇南王妃等人立即道:「太后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您福泽深厚,定能延绵长寿……」 常宁长公主随即道:「太后,京城外有座碧潭镇,新挖了一眼温泉,建了一座温泉山庄。听说那温泉不仅能舒筋通络,活血美肤,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太后以后可以叫元柒陪着多去泡一泡了……」 「哦?」太后惊奇道,「以前只听说北方有温泉,如今京郊也有了?」 「是呢,我也是今日才听说的,若是早两日听说,也能叫着镇南王妃一起去了。」 镇南王妃笑道:「那臣妾只好下次来的时候再陪太后去了。」 次日镇南王妃走后,常宁长公主便开始张罗着泡温泉的事情。 她自然还有别的想法:「太后,咱们去泡温泉,为保安全,定然要把那座温泉山庄包场。 那山庄很大,大小水池有很多,我觉得,索性多带几个孩子过去,也不至于铺张浪费……」 太后同意道:「既是包场,就叫孩子们都过去,人多了也热闹。」 「哎好!」这正是常宁长公主想要的结果。 先前常宁长公主就看上了元柒,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并且催促穆昕多与元柒接触。可穆昕不仅不听,还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是已经看上了一位贵女,身份不亚于元柒。 可常宁长公主派人调查过,这段时间穆昕根本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更别提什么贵家之女了。 想来是他信口胡诌的。 于是她这才自己想办法让穆昕和元柒多接触,泡温泉便是一个好机会。待她回去多嘱咐一番穆昕,让他说什么也得和元柒多接触一些。 封云澈和梅幼清也被太后叫着一起去泡温泉,封云澈的膝盖早年受过伤,下雨下雪的季节都会隐隐作痛,听说泡温泉对这个有好处,太后还嘱咐他没事的时候多去泡泡。 泡温泉的时间定在了晚上,梅幼清带着封语嫣,随太后和元柒直接从宫中出发去往温泉山庄,宫中还有一些皇子和公主都由他们母妃带着也一起去了。封云澈在国使馆忙完公务后,带着穆昕和裴江苒一起过去。 第76章 同行的还有方允诺。 此番乐书郡主也要去的,他是乐书郡主的夫君,穆昕的姐夫,故而他也被叫上了。 裴江苒不想去,毕竟她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和太子他们一起泡男汤,更不能和太子妃她们泡女汤:「殿下,臣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封云澈与她同在一起读书,如今又一起共事,她说身子不适,封云澈自然关心了一句:「哪里不适?」 裴江苒掩饰住尴尬,编了个理由:「臣受了些风寒,不宜下水。」 「好。」她既身体不适,封云澈自然也不会强行要她跟着去。 「裴兄染了风寒?」穆昕从后面走了过来,一把勾住裴江苒的肩膀,「那更要去泡一泡温泉了,出出汗,风寒就好了。」 裴江苒瞪了他一眼: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居然还瞎起哄。 「我真的不去了,」裴江苒推辞道,「会把风寒传染给你们的……」 没想到穆昕听了更来劲了:「没事,我们不怕被你传染,走吧!」 说着硬是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拥上了马车。 他们到达温泉山庄时,太后她们已经到了。 事先皇后特意嘱咐过封语嫣,让封语嫣拉着梅幼清不放手,免得梅幼清被太后叫去在一个池子里泡温泉,太后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这温泉山庄有大的池子,可以容纳十几个人。也有小一点的池子,设在了雅间中,只能泡两三个人。还有许多美味佳肴,以及满庄的风景,建得十分别致。 太后瞧着很是喜欢,常宁长公主和徐贵妃则张罗着给大家分池子。 封云澈他们走进山庄后,循着她们聊天的声音便找了过来。 入眼是一片姹紫嫣红,并非是形容这景色,而是形容那些嫔妃。 虽然今日陛下和皇后未来此处,但女人聚集的地方,难免都藏了争强斗艳的心思。她们都精心打扮过,互相炫耀又恭维着。 在那些女人中,封云澈一眼就瞧见了梅幼清,依旧披着那件在梅花树下的披风,素净着一张小脸,脂粉未施,连头上的发饰都少得可怜…… 封云澈心中暗笑:别人都是来比美的,她倒是个实心眼,是真心实意来泡温泉的。 他并没注意到身后的方允诺,目光也落在了梅幼清的身上。 当初他迫于流言蜚语和太后的懿旨和乐书郡主穆瑾成了亲,虽然成亲后穆瑾一直小心翼翼与他相处,对他言听计从,他也一直安慰自己和梅幼清有缘无分,想要沉下心来好好和穆瑾过日子。 可安慰归安慰,胸口中总觉得有一口气上不来也咽不下去。 原本今日他并不打算来泡温泉的,可穆瑾无意间提到了一句太后邀了所有的宫中的皇子和公主,他忽然想到,或许太子和太子妃也会来的。 鬼使神差的,他便答应了穆瑾陪她一起来。 方才他一进来,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梅幼清的身上。 她素衣胜雪,娴静淡然,未施粉黛就已十分出众,比最后一次见她时更多了几分温雅端方的气韵。 他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儿,他终究是错过了。 穆瑾自方允诺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他。 自从两人成亲后,方允诺一直与她相敬如宾,虽然表面上待她不错,但她始终觉得他没有真正接纳自己。 饶是她百般依顺,千般对他好,他始终都不曾放下隔阂,与她真正亲近。 昨天晚上她想让他陪自己一起来温泉山庄,他起初是不愿意的,于是她故意暗示他太子和太子妃也会来,没想到他果然答应了。 这让她心中一沉。 而眼下自他一来这里便频频去看梅幼清,脸上满是遗憾的表情,更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疑虑:他根本就没有忘记梅幼清,他一直都在记挂着梅幼清…… 这让她很是气恼。 常宁长公主和徐贵妃给大家分好了池子,最大最好的一个雅间自然是安排给了太后,元柒和常宁长公主陪着一起过去。 小皇子们由公公带着去泡大池,小公主们则跟着各自的母妃三三两两地选了小的雅间。 梅幼清是在等大家都选完之后,才要了一个普通的小雅间。雅间的位置算不上好,在最边上,旁边只挨着的一个还池子是坏的,不过梅幼清乐得清静,便牵着封语嫣的手过去了。 如此前院所有的雅间都被她们选没了,不过后院还有一个偌大的露天池子留给封云澈他们。 露天的池子挨着一座假山,只来得及修葺了两面墙挡风,还未修屋顶。 封云澈倒也不计较,男人嘛,露天也没什么的,泡在热汤中也不会觉得冷,还可以欣赏月色。 而裴江苒就显得无所适从了,她被穆昕强行带到这里,如今泡也不是,不泡也不是。 第77章 她没办法,虽然气得牙痒痒,但此刻也只能求助穆昕,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 穆昕此时也有些着急了:原本他把裴江苒带过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并不想真的让她和他们几个男人一起泡温泉,以为山庄里池子多,到时候单独让她自己泡一个池子就是了。可是他没想到今天太后把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带过来了,这么多的温泉池子都不够分的,如何能让她单独泡一个呢? 他正想办法时,封云澈看了他一眼,已经有了催促的意思。 这时他忽然瞧见梅幼清领着封语嫣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封云澈问她。 梅幼清道:「嫣儿落了个小玩意儿在这里,我们过来拿。」 说着,封语嫣便瞧见了那个玩具,立刻跑过去拿了过来。 是一只用木头雕刻成的小鸭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 穆昕看到梅幼清,忽然有了主意:「太子妃,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穆昕指了指裴江苒:「裴兄惹了风寒,担心和我们一起泡的话会传染给我们,可否请太子妃帮忙,腾出一个雅间来……」 「可以啊,」梅幼清痛快地答应了,笑盈盈地看了一眼裴江苒,「那我们那个雅间就留给裴公子了,裴公子仔细别着凉。」 裴江苒十分感激:「多谢太子妃。」 「那你去哪里?」封云澈问梅幼清,担心她会去太后那边。 梅幼清回道:「那会儿徐贵妃想邀请臣妾和嫣儿过去呢。」 「嗯,好。」封云澈放下心来。 「那臣妾就先带着嫣儿过去了。」梅幼清牵起封语嫣的手,和封云澈告辞,对穆昕、裴江苒和方允诺也一一点头示意。 穆昕和裴江苒松了一口气:「太子妃慢走。」 方允诺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子妃慢走。」 如此,裴江苒去了梅幼清选的那个雅间,封云澈则带着穆昕和方允诺去了后院。 梅幼清带着封语嫣去了徐贵妃的那个雅间,徐贵妃也带着一位小公主,还不到五岁,是陛下的九公主,看到封语嫣手中的小鸭子便欢喜地跑了过来。 「贵妃娘娘,我们过来挤一挤可以吗?」梅幼清礼貌道。 徐贵妃热情道:「求之不得,快来。」 「方才遇到了太子他们,说是裴公子染了风寒,不宜和他们一起泡温泉,我便将那个雅间让给了裴公子……」梅幼清主动解释道。 徐贵妃笑道:「你啊,就是太好说话了。」 「不过是泡温泉,在哪都是泡……」 那厢封语嫣已经下了水,和九公主开心地玩着小鸭子。 封云澈的那个房间,三个男人也下到了汤池中,温泉水又热又软,像是温暖的绸缎一般覆盖在身上,叫人十分舒适。 封云澈倚靠在池壁上,闭目享受,方允诺也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昕坐不住,在池子中游来游去,不时同他们聊几句话。 裴江苒也已经入了雅间,旁的雅间中都有人服侍,而这个雅间中只有她一个人,落好门栓后,她解下衣裳,痛痛快快地下了水。 她好久没有这般自在的沐浴了。 因为身份的原因,她在家中沐浴时也要十分小心,难得能这般享受这么好的热汤。 她舒服得感叹:幸得太子妃通情达理。 沉浸在热汤中的她并没有察觉,有一支匕首轻轻拨开了一截门栓,在两扇门的缝隙之间,两条浑体通绿的小蛇随即蜿蜒爬了进来…… 热闹融融的温泉山庄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是从前院传过来的。 穆昕停止了游泳,方允诺回过了神,封云澈伸手去拿衣服…… 等他们赶到前院时,发现许多人都围在裴江苒所在的那个雅间前面。有的是山庄里的人,有的是嫔妃打发过来查看情况的宫人。 有宫人正在敲门,询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可里面的人死活不肯开。 他们都以为是太子妃和封语嫣在里面,一直唤的也是「太子妃」。 穆昕暗道一声不好,对封云澈小声说:「这外面大多是女人,裴兄想必不好意思出来,劳烦太子殿下您让众人先撤一撤,我进去看看情况。」 封云澈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叫围观的人都散开。 穆昕这才上前敲门:「裴兄,是我。」 房门随即打开一些,穆昕一闪身钻了进去,又将房门阖上了。 此时裴江苒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虚汗。她只穿着中衣,袖子还撕下了一条,系在胳膊上,扎得紧紧的,下面有两排细小的牙印,旁边还有两条被掐死的小绿蛇,一条死在她的旁边,一条翻着肚皮死在了水池中…… 第78章 「你被蛇咬了?」穆昕一下子明白了情况,「冬天怎么会有蛇出没?」 「是竹叶青蛇,有毒,」裴江苒抱着手臂说,「我勒住了手臂不让毒性扩散,你帮我穿上衣服,现在去看大夫还来得及。」 「好。」穆昕立即去寻她的衣物,伸手去拿时,却因那叠长长的白布而顿了一下。 这应该是她束胸的吧。 这……咋给她束啊? 裴江苒察觉到他的迟钝,转头看去,他的手正腾空在她的束胸布上方,一脸的犹豫。 「笨蛋!」她骂了一声,脸红道,「那个先不用了,穿衣服要紧。」 「哦好!」穆昕赶紧拿来了衣服,手忙脚乱地帮她穿上。 他没伺候过别人穿衣服,给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自己都瞧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将自己的外衣托了给她囫囵包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能自己走吗?」虽是口中问着,但还是揽着她的肩头,要扶她出去。 「能,」裴江苒重重吐了一口气,说,「方才只是被吓得腿软了而已,现在好多了。」 穆昕瞥了一眼旁边那死透了的竹叶青蛇:「吓成这样还能把两条蛇都掐死?」 裴江苒咬牙道:「为了保命,再害怕也要做。」 穆昕扶着她走出来,众人又纷纷围拢过来,才发现走出来的竟然是裴江苒。 有个婢女在看到裴江苒后,神色稍变,而后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转身走了。 穆昕同封云澈简单说了几句,便赶紧带着裴江苒出山庄去找大夫了。 封云澈听到这雅间中居然进了蛇,眉头一皱,走了进去。 方允诺也随他一起进去了。 「这个季,怎么会有蛇?」封云澈看着那两条已经死掉的蛇,沉思道。 方允诺道:「冬天天气寒冷,蛇会冬眠,但这里有温泉,温热如夏,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会有蛇出现?」 「亦或是有人饲养的也说不定。」封云澈神情冷冽,瞳孔深邃。 他在想:这两条蛇究竟是奔着裴江苒来的?还是奔着原本应该在这个雅间的梅幼清来的? 今晚这山庄守卫森严,若真是有人故意暗害,应该也不难查出来。 封云澈无心继续泡温泉,带着自己的几个近侍便去调查这件事了。 另一边,穆昕带着裴江苒已经坐上了马车,他生怕延误了时间让毒性发作,一再地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可反观裴江苒,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胳膊倚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穆昕戳了戳她:「你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裴江苒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 穆昕十分不解:「你被蛇咬了哎?中毒了哎嘿?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裴江苒指了指扎得紧紧的胳膊:「我紧急处理过了,死不了的。」 穆昕见她自己都不着急,自己也跟着平静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坚强……」 裴江苒垂下眼眸:「习以为常而已。」 穆昕撇撇嘴:「说的好像你经常受到迫害似的……」 裴江苒苦笑一声:「是啊。」 穆昕一愣:「谁在迫害你?」 裴江苒低下头,沉默着不肯再说话。 穆昕看到她方才低下头时眼中闪过的委屈和落寞,单薄却依旧倔强的身子,让他没由来有些心疼,忽然就冲动说出了口:「我娶你吧。」 裴江苒身子一颤,惊讶地抬头看他。 穆昕挠挠头:「你过得不好,我娶你之后,虽然不能像丈夫一样对你好,但是至少能保护你不再受到迫害,让你衣食无忧,正大光明的生活。三年之后,等你有能力保全自己了,咱们就和离。」他顿了顿,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又道,「希望你能知足,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之前裴江苒的提议,他去找洛洛商议过此事,洛洛一开始哭得不行,不想他先娶别人,故而他才一直犹豫。 后来洛洛又找过他,红肿着眼睛答应了他,只求他三年以后就要与裴江苒和离,且万不能爱上裴江苒。 裴江苒听见他说这话,眸上漫过一层薄薄的水光:「小侯爷,谢谢你……」 穆昕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封云澈在没有惊动太后的情况下,查到了裴江苒进入雅间之后,有一个山庄里的婢女曾经经过那里。 当时侍卫问过,那婢女说是过去送水果,便放她过去了。 封云澈找出那个婢女,审问一番,她坚持称自己是过去送水果,只不过里面落了门闩,她进不去,只好作罢。 封云澈让人将她带下去细细审讯一番。 第79章 太后泡完温泉后很是满意,临走时随口问了一句裴江苒的事情,封云澈只回道:「已经送去看大夫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太后也没放在心上,带着诸位妃嫔和孩子们便启程回宫了。 回去的途中梅幼清带着封语嫣和封云澈坐在一辆马车上。 封语嫣困得伏在梅幼清膝上睡觉,梅幼清则小声和封云澈聊着天。 她也听说了裴江苒的雅间中进了蛇的消息。 她虽也往坏处想,是有人故意纵蛇进去,但没有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此番裴公子算是为臣妾挡了灾祸,臣妾想着明日带着礼物去丞相府看看他,殿下能否抽空陪臣妾一起去?」 「好。」 「谢谢殿下。」 封云澈看着她,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她在那个雅间中。 第二日梅幼清给裴江苒的礼物还未备好,就有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传进了宫中——昨天裴江苒中了蛇毒,医治不及,已经身亡。 这个消息让昨天所有去温泉山庄的人都猝不及防。 丞相的嫡孙被害,陛下自然十分重视这件事,立即将封云澈召过去,要他查清这件事。 封云澈昨晚便已开始彻查,经过一夜的审问与调查,那个送水果的婢女被人检查过身上有许多经年累月的被蛇咬过的伤痕,是个养蛇人,继而查出她家中有许多饲养的毒蛇。 后经审讯逼问,她承认昨晚是受人所托,故意往裴江苒的雅间中扔了毒蛇。 这件事做得粗糙,继续深查下去,便揪出了乐书郡主身边的一位婢女,授意养蛇人做这件事的,正是乐书郡主穆瑾。 穆瑾不会想到,昨晚在山庄除了有侍卫把守,各个角落还藏了许多暗卫,她做下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过暗卫的眼睛。 穆瑾几乎是前脚刚收到裴江苒毒发身亡的消息,后脚就被封云澈派来的人带走了。 常宁长公主立即进宫求太后保住穆瑾。 然而此事并非小打小闹,死了一个丞相的嫡孙,连太后都觉得理亏,埋怨穆瑾为何忽然对裴江苒下如此毒手? 常宁长公主解释道:「瑾儿她与裴江苒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呢?这件事是个误会……」 太后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原本要去那个雅间的,是梅幼清和封语嫣。 继而联想到常宁和穆瑾一直对梅幼清都有怨言,自梅幼清嫁入宫中前后,她们母女二人没少在自己面前说梅幼清的坏话。 太后虽对梅幼清不喜,但自梅幼清入宫一来,虽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如她意,但终究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又常听闻皇后在自己面前说梅幼清将封云澈照顾得很好,不足的地方也在努力改进,太后最近偶尔也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对梅幼清太过苛刻了些? 倘若昨晚在那个雅间之中的人是梅幼清,是不是今天毒发身亡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太后杏眸生怒:「误会?莫不是瑾儿一开始要害的,是太子妃不成?」梅幼清再怎么不入她的眼,终究也是她的孙媳,比裴家的嫡孙更为重要。 常宁长公主面色一顿,忙道:「太后您这是说哪里的话?瑾儿怎么会害太子妃呢?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见她这般神色,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此事事态严重,哀家暂时不好插手,且再等等再说吧?」 常宁长公主见太后打算不管此事,立即慌了:「太后,您平日里最疼爱瑾儿,您不能不管瑾儿啊?」 「便是哀家的疼爱才让她如此骄纵任性,」太后亦是心中作痛,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终究还是要坐正了身子,端正了态度,给裴家的嫡孙一个交代才是,「若此事真的是瑾儿做的,她能犯下这种大错,也是哀家往日太过宠溺所致,哀家也会向陛下请罪……」 常宁长公主见太后态度决绝,又哭闹了一会儿,终是没能像以往一样得到太后的偏袒,只能失望地离开。 她打算再去求一求陛下,却在途中看到了正要出宫去裴家的封云澈和梅幼清。 她立即冲上去,想要替穆瑾辩解一番。 封云澈见常宁长公主过来,下意识地便将梅幼清拨到了自己身后。 「姑母,何事?」他看着满脸焦急的常宁长公主,心中其实已经知晓她过来的目的。 「太子,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常宁长公主哀求道,「瑾儿是你表姐,她的为人你最是清楚,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裴公子呢?」 封云澈冷冷道:「姑母,表姐的为人,我并不清楚。但她授意他人纵蛇伤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与其在这里求人袒护,倒不如去丞相府认错赔罪,求得丞相宽容谅解……」 常宁长公主情急之下,失了口:「那裴江苒是丞相嫡孙,又怎会谅解?」 第80章 封云澈眸色骤深:「裴丞相会不会谅解我不知道,但若是有人胆敢伤害我的人,我绝不原谅!」 京郊外的一家简陋客栈,穆昕火急火燎驾马过去,连马都没拴好就窜了进去,径直跑到楼上,砰砰敲起了一个房门。 裴江苒打开房门,皱着眉头道:「怎么了?让狗撵了?」 「我家后院着火了!」穆昕气喘吁吁道。 「着火了你不去救火来找我作甚?」 「不是那个着火!」穆昕推着她进去,将房门重新关上,「昨晚放蛇咬你的人查出来了!」 「是谁?」 「我姐!」 「乐书郡主?」裴江苒愣了片刻,「我与你姐无冤无仇,你姐为何放蛇咬我?」 「我哪里知道她为何会做这种事?」穆昕焦急道,「这件事是太子亲自查的,我姐板上钉钉是逃不掉了,眼下能救我姐的只有你了。」 裴江苒皱了一下眉头:「你姐害我,我为何还要救她?」 「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姐定然要被判个重罪。可其实你只是假死,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就别让我姐背负那么大的罪责了。」 「小侯爷,」裴江苒严肃道,「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姐决定把蛇放进去的那一刻,我就有可能会死去。我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我自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可这并不是宽恕你姐的理由。更甚者,若昨日太子妃并未把雅间让给我,被蛇咬伤的人是太子妃和六公主呢?若她们没有我这般冷静地自救,现在她们还能好好活在世上吗?」 面对她的质问,穆昕也觉得理亏:「我姐只是一时糊涂,我姐她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你姐不会害我,所以她想害的人是谁,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 「我……」他如何猜不到,她姐昨晚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冲着梅幼清去的呢。 「江苒,算我求你好不好,她是我姐,我不能不管她。」穆昕祈求道。 裴江苒看着他,想到昨天晚上在马车中他说要娶自己时带给她的感动,以及日后她还要嫁给他,终究还是同意了:「好,我会去找爷爷,让他宽恕乐书郡主……」 穆昕激动地一下子抱住了她:「谢谢你。」 裴江苒一把推开他:「我现在是女人了,不许你随便抱!」 穆昕不听,还是将她揽了过去:「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兄弟!」 裴江苒:「……滚!」 昨日夜里,裴江苒和穆昕已经找过裴丞相,跪在地上同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原以为爷爷会暴怒,没想到他沉默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苒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爷爷……」在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往日里那些用力藏住的委屈再也压不住,连同眼泪一起顷刻涌了出来,「是孙女不孝。」 「你有什么错呢?」裴丞相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说起来,错的是你爹和你娘,苒儿莫哭,爷爷不怪你。」 「可我也骗了爷爷,」裴江苒哭着道,「爷爷最是疼爱我,我不该瞒爷爷这么久。」 「爷爷疼你,并非因为你是嫡孙的身份,而是因为你优秀,裴家的晚辈中,属你最拔得头筹。」裴丞相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自卑,以前你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以后也会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 「爷爷……」这么多年来这件事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疼,如今终于卸去,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在哭声中渐渐褪去。 看着往日里冷静如斯的裴江苒哭成一团,老持稳重的裴丞相也眼眶含泪,站在一旁的穆昕看着感动,也抹了抹眼泪。 裴丞相这才想到穆昕还在这里,于是走到他的身前,朝他深深作揖:「多谢小侯爷救我孙女一命。」 穆昕哪里受得起,忙弯腰道:「丞相客气了,是裴兄……裴姑娘沉着冷静,及时自救,我不过就是带她去看了大夫……」 裴丞相诚恳道:「今日之事还请小侯爷暂时帮忙保密,以后寻到合适的机会,老夫会想办法公开苒儿的身份。」 穆昕犹豫道:「裴丞相,其实……」 「爷爷,」裴江苒走过来,同穆昕站在一处,「其实孙女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今日我被毒蛇咬伤的事情许多人都看到了,我想着不若趁此机会,让裴江苒这个身份消失,而后再以别的身份出现……」 裴丞相了然:「你是说……」 裴江苒凝重道:「假死。」 她同爷爷说了她要嫁给穆昕的事情,裴丞相将她叫到一边,小声道:「你先前想嫁给小侯爷,是为了寻求他的庇护。眼下爷爷会保护你,你大可不必再用嫁人这一计。」 第81章 其实裴江苒在得到爷爷的谅解的时候,就已经动摇了她与穆昕成亲的心思。 原本她想与穆昕成亲,是在没有得到家人谅解的前提下,寻求侯府的庇佑。 但现在她有了爷爷的支持,确实没有必要非得嫁给穆昕。 何况她也没有想到今日太子会查出纵蛇咬伤她的人是穆瑾,穆昕的姐姐。日后若真的嫁给穆昕,叫穆瑾瞧出了端倪,恐怕又会多生事端。 可是先前她已经答应了穆昕要嫁给她,掩护他娶心爱之人进门,昨晚亦是他反应及时,将自己从房中救出,若是此时毁约,总觉得愧对于他。 穆昕想了想,对裴丞相道:「爷爷,我与他先前已有承诺,婚后还要帮他做一些事情。原本我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嫁给他的,但如今既然决定假死,抛却裴江苒的身份,那么我便换个身份嫁给她,躲上三年,等这一切都淡去,我再回来……」 不过是一场假婚姻,三年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裴丞相同她聊了一会儿,终是同意了。 ☆☆☆ 丞相府,封云澈和梅幼清已经见到了裴丞相,以及裴江苒的父母。 裴江苒已经入了棺椁,裴丞相说:「这原本是老夫留给自己的,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丞相府上下一片惋惜之声,裴丞相年纪大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同封云澈说了几句话便被人搀着回房间了。 封云澈同裴江苒的父母说了调查的结果,并没有因为乐书郡主的身份而故意隐瞒。 不过裴江苒的父母反应有些奇怪,裴父自始至终并没有因为儿子的离世而表现得特别悲痛,裴母虽然哀恸,但听见是乐书郡主命人纵蛇之后,反而替乐书郡主辩解:「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郡主她怎么会对苒儿做这样的事情呢?许是被人陷害了也说不定。」 「昨晚山庄守卫森严,还添了很多暗卫,山庄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乐书公主做事急躁,不难查出真相。」 裴母神色有些慌张:「倘若真的是乐书郡主做的,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封云澈以为她在惧怕乐书郡主背后的权势,于是道:「她犯了罪自然要接受惩罚,你们不必因为她的身份而害怕。」 裴母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为他的保证也有所缓解。 梅幼清一直在旁边认真听他们说话,也在认真观察裴江苒父母的神态。 离开丞相府后,梅幼清也同封云澈说起了自己的疑惑:「殿下,臣妾觉得他们怪怪的,裴公子突然身亡,他们作为父母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这是他们的家事,我无权过问。」封云澈说,「如今裴江苒死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给乐书郡主定罪。」 「她是郡主,又是你的表姐,今日见姑母也在宫中,想必是在向太后和父皇求情,殿下您打算怎么定罪?」梅幼清在想他会不会因为这层亲缘关系而减轻乐书郡主的罪责。 封云澈严肃道:「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 「不留些情面吗?」 「不留。」他仔细想过这件事,愈发觉得乐书郡主派人纵蛇咬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冲裴江苒去的,而是冲梅幼清去的。 因为这个,愈发不能原谅。 回到宫中后,封云澈立即被叫去了御书房,就乐书郡主这件事,父子二人大吵了一架。 这件事是封云澈亲自查的,他执意要定乐书郡主的罪。 但皇帝考虑到血脉亲缘和皇家脸面,让封云澈不要将事情闹大,暗地里给乐书郡主一个教训就算了:「乐书毕竟是你的表姐,算是半个皇家人,若是叫百姓们知道了皇家出了这等事,实在有损皇威。」 「儿臣不这么认为,」封云澈说,「身为皇室中人更应以身作则,天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更何况表姐她只是一个郡主?此番按照封国律例绝不姑息,百姓们才会更加信服皇家,如何会折损皇威?」 皇帝冷下脸来:「那你打算如何定罪处罚?」 「褫夺郡主封号,入狱悔过……」 皇帝道:「乐书的母亲可是你的姑母,朕的亲妹妹……」 「谢父皇提醒,」封云澈面无表情说,「姑母和安平侯为人父母却没能好好教导孩子,也该连坐,撤去长公主封号和安平侯的侯爵,贬为庶人……」 皇帝指责道:「你怎的如此冷漠?一点亲情都不顾?」 封云澈不听,反而道:「今日儿臣已经去过丞相府了,将调查结果告诉了裴江苒的父母,眼下丞相府都知道害死裴江苒的凶手是表姐了,父皇您若不怕寒了裴丞相的心,大可以去袒护表姐……」 皇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封云澈却坦然道:「父皇不说话,便是默认儿臣的决策了。」 第82章 皇帝抬手指着殿外:「你大义灭亲,朕还能说什么,你给朕滚出去!」 封云澈回到东宫已是十分晚了,没有和梅幼清聊太多,便拉着她去睡觉了。 躺下后许久,梅幼清扔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平稳,于是侧过身来看他,果然瞧见他睁着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 「殿下怎么不睡?」 「心里乱,睡不着。」 梅幼清一听,便要起身:「臣妾去拿佛经。」 「不用,」封云澈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着别动,「这样就好。」 梅幼清只好乖乖躺着,轻声问他:「殿下心里乱,可以同臣妾聊聊的,臣妾愿意听。」 她一直都很想多了解封云澈一些,想听封云澈多和她聊天说话。 今日裴江苒一事发生得突然,他回宫之后又与陛下吵了一架,这会儿定然心情不好。 「我没事,」封云澈看着她眸中澄澈而真挚,语气中也满是担心,不由伸出手来,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我只是忍不住在想,若是昨晚你没有把房间让给裴江苒,我是不是就失去你了?」 因为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控制不住的萦绕,所以即便是她就在枕边,也总是觉得虚无,直到感受到柔软而温暖的身子与自己紧紧挨着,方觉得真实。 牢狱中,穆瑾甚至没能承受两次审讯和刑罚就认下了这桩罪,只是她也觉得冤枉:「我只是让人放两条蛇进去吓唬一下,哪里想到那人放的是毒蛇?我没有要害死裴江苒的心思,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以为凭借自己郡主的身份,以及有一个长公主的母亲河安平侯的父亲,就算她认下这桩罪事,也不会真的受到处罚。 且不论别人,母亲是一定会想尽办法救自己的。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啊,她不仅没能等来母亲的搭救,反而等来一纸罪诏:她被撤去郡主封号,闭门思过三年。 不仅如此,常宁长公主和安平侯因为教女无方,也分别被褫夺了长公主和安平侯的封号,安平侯如今也只有一个侍御史的闲职在身。 穆瑾简直不敢相信:她纵蛇一事,不过是一时气不过方允诺一直在关注梅幼清,想让梅幼清当众出一出丑罢了,她没有想到交代下去后那人会放毒蛇,也没有想到梅幼清会把雅间让给裴江苒,更没有想到裴江苒会因此丧命…… 她抱着罪诏在牢中痛哭,直到母亲来接她回去,她抱着母亲悔不当初:「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害人性命,我不知道那人会放毒蛇……」 常宁长公主没了封号,如今也只是庶人封明珠,心中对女儿虽然有气,但看到女儿哭得不成样子,埋怨斥责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待她哭够了,才扶起她来,带着她回家。 「母亲,太后不管我们了吗?」上了马车后,穆瑾渐渐平复了一些,问道。 封明珠气愤道:「哪里是太后不管我们,是太子不晓得抽了什么风,执意要判你重罪,他非要让你在牢中待上三年。若非是太后和陛下从中调和,为娘哪里能接你出来?」 「太子殿下为何逼得这么狠?」穆瑾忽然想到,「莫不是太子已经猜到,我原本针对的是太子妃?」 封明珠忍不住推了推她的额头:「你说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和为娘商量一番?但凡为娘知道你要做这种事,也不会叫你做得漏洞百出。」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穆瑾说着又要哭,「母亲,我们还能翻身吗?」 封明珠叹了口气:「眼下太子拦着,想必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安平侯府如今也被收了回去,如今他们在京城中没了宅院,只能先去京郊外的一处小庄子先住着。 三天后,丞相府为裴江苒发了丧。 裴江苒后来偷偷去找过裴丞相,要他看在穆昕的面子上不要继续追究穆瑾,裴丞相也答应了。 裴江苒一直住在那个小客栈中休养着,等待着这件事过去,她换个身份嫁给穆昕。 因为这件事,封云澈和陛下闹了好几天的不愉快,眼见年关将至,宫中筹备着过年,封云澈也在筹备年初一的祭天大典,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来。 梅幼清学了半个多月的内务打理,已经慢慢熟络了一些。 这一天早上起来,外面开始飘雪,起初细小如盐粒,落地即化,待用完早膳,已经如梨花花瓣一般洋洋洒洒,地上积了一层白絮,院中的梅花也落了一层,红白交相映衬,煞是好看。 梅幼清瞧见封云澈一直有意无意地揉着膝盖,想到前段时间泡温泉的时候太后说过,封云澈的膝盖早前受过伤,天气阴冷潮湿的时候就会就会作痛。 今日下雪,又冷又潮,难保不是旧伤又发作了。 梅幼清让柔儿取来大氅,一边帮封云澈披上,一边道:「殿下,若今日雪下得不大,马车能行驶,晚上咱们再去泡一泡温泉吧。」 第83章 他这旧疾连太医都不能根治,只能缓解,梅幼清想着去热乎乎的温泉泡一泡,他的膝盖应该会好受很多。 「你会害怕吗?」封云澈想到穆瑾纵蛇的事情,担心她会不敢去。 梅幼清摇了摇头,柔柔道:「不怕,有殿下在,臣妾不怕。」 封云澈摸了摸她的头,目含暖意:「今天我会早些回来。」 梅幼清送封云澈出了东宫,便让柔儿提前准备晚上去泡温泉的衣物。 没过一会儿,封语嫣哒哒跑进院中,穿着一件红色的小披风,像是雪地里一颗小太阳,轱辘轱辘地就进来了。她刚到院子里便去寻梅幼清,欣喜又焦急地唤她:「嫂嫂,嫂嫂……」 「在这里,」梅幼清自殿内走了出来,问她,「怎么了?」 「下雪了!」她跑过来,拉住梅幼清的手,「嫂嫂咱们走!」 「去哪里啊?」 「去给哥哥堆雪人。」 「哥哥?」梅幼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哥哥」是梅晓晨。 上次在将军府,封语嫣曾经对梅晓晨承诺过,等下雪了,堆个雪人送给他。 可眼下雪才刚刚下大,地上一半水一半雪的,根本堆不起雪人来。 「白日里雪积得不厚,许是到傍晚会好些。」梅幼清同她说道。 「啊?」封语嫣失落道,「要等到傍晚啊,那今天还能送给哥哥吗?」 梅幼清笑道:「晚上我和殿下要去温泉山庄,你要去吗?届时路过将军府,可以顺便将雪人送过去。」 「去温泉山庄?」封语嫣想到上次毒蛇咬人的事情,吓得一个激灵,「我不要去。」 「你若不去,我就帮你把雪人捎过去给晓晨好了。」 封语嫣嘟着嘴道:「可我想亲手交给哥哥……」 梅幼清想了想:「那我带你一起出宫,先将你送到将军府,你在那里等着我,等我和殿下泡完温泉,就去接你回宫。」 封语嫣高兴得跳了起来:「谢谢嫂嫂!」 梅幼清想着叫着元柒一起去,便派人去延福宫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元柒那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大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到了下午已经小了很多,封语嫣去御花园中收集了一下午的雪,才勉强堆出个到她膝盖一般高的雪人。 「嫂嫂,好看吗?」她故意把雪人堆得胖了一些。 「好看。」梅幼清笑道,「这么可爱,晓晨一定会喜欢的。」 封云澈依言提早回来了,梅幼清和元柒已经准备好了,封语嫣堆的雪人也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中,绑在马车后面。封云澈早先安排好了侍卫和暗卫,几人这才出了皇宫。 地上落雪不深,马车行驶得尚还平稳。待到了将军府,梅幼清将封语嫣送进去后,三人便赶去了温泉山庄。 今日因为下雪的原因,只有零星几个客人过来,雅间尚还剩下许多。 封云澈随便挑了一个便进去了,梅幼清想着挑一个大些的,和元柒一起进去,元柒却道:「来都来了,就别节省了,咱们一人一个,还可以在里面游泳……」 梅幼清笑了笑:「那好吧。」 两人带着各自的侍女便进了雅间。 不多时,温泉山庄门前又停下了一辆马车,一个身着雪色锦袍的男子自马车中跳了下来,端的是芝兰玉树,身姿翩翩,眉目间风流韵致,波光流转。 在下了马车的那一瞬,刷的一声捻开了手中的扇子,手腕一摇,扇得身子一哆嗦。 「好冷……」韩云西阖上了扇子,丢回马车中,他瞥了一眼山庄的名字,自言自语道,「前几日想过来泡温泉,要么有人包场,要么天天爆满,今天这下雪的天气,总不会还爆满吧。」 早在这座山庄一建起来,他就一直想来泡一泡,可是总是运气不好,每次来,那些雅间都被人选没了。以他的卓越风姿,他又不肯去和旁人一起挤大池…… 今日四周停放的马车不多,想来里面是没几个人的。 韩云西让下人拎着换洗的衣物,这便进去了。 今日的雅间果然还余下好几间,他选了一间最好的进去,听闻隔壁也有稀稀落落的水声,想来也是今日趁着人少来泡温泉的。 韩云西褪了衣服入了水池,温泉水的温度略微有些烫人,但却烫得他十分舒适。 他坐在池边上,双臂撑在池壁上,仰头感叹:「真的好舒服啊……」 另一边,元柒并未让侍女随她一起进入雅间,侍女是她的人,被她安排去做另一件事情。而她自己在雅间中待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解开衣襟,只不过她只脱去了外衣,而后便从包袱中拿出了另一套衣服换上。 是一套夜行衣。 第84章 换好之后,她悄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落地无声,又轻轻关上了窗户。 黑色的面巾覆面,她身姿矫健,潜入了夜色之中。 梅幼清一定想不到,她是会武功的。 方才是封云澈先选的雅间,所以元柒依稀记得是哪个房间。 一路避开侍卫和暗卫,颇为耗费了些时间才找到那个房间。 她担心房顶上有暗卫所以不敢上去,只能猫着腰在窗户附近打转。 沉下气,等待着她事先安排的婢女在远处闹出了些动静,引走了房顶上的暗卫,她才抓住使劲,翻身跃上了屋顶。 伏下身子倾听房中水声,确定她脚下的这个雅间中有人,而后才轻轻掀开了瓦力,眼睛透过瓦片的小小缝隙,往下面看去…… 入目是一片光洁紧实的胸膛,有人身子后仰,修长的脖子上喉结时不时动一下,再往上看去是流畅的下颌骨,微薄的双唇,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眸微微眯着,不难想象这双眸子一旦睁开,会是怎样的风光霁月…… 元柒当即看痴了:「啊,美男子……」 「这活真是没法干了……」元柒感叹道。 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查探一番封云澈,没想到被美色耽误了。 此番她随镇南王和姨母来京城,其实是有任务在身的。 五年前她被姨母找回去,带到南门关去生活。 她初到镇南王府,虽有姨母照料,但王府中的几个孩子都不喜欢她,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土里土气的。 她那时气不过别人看不起她,于是称自己并非没见过世面,她连皇宫都去过。 王府中的孩子们,除了姨母嫡出的两个孩子曾去过皇宫一两次,其他姬妾所生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去过皇宫。一听她曾有幸进入皇宫为太后祈福,都十分羡慕。 她也是凭借这件事,才得到了他们的接纳。 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传到了镇南王的耳中,镇南王将她叫到跟前,问她这件事是否是真的。 她咬咬牙,点头说是真的。 后来镇南王又派人去京城调查过,查到入宫祈福的名册上果然有「元柒」的名字。 自那以后,镇南王便给她找了师父教她武功。 王府的孩子自小都习武,故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五年后,听闻京城太子大婚,镇南王和姨母商量着去京城恭贺太子新婚之喜,镇南王说想带着她一起入京,姨母不解,镇南王才说出了真正的原因。 这个时候元柒才知道,原来镇南王特意请师父教她武艺,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帮他办件事儿。 这件事与太子有关。 大概是八|九年前,太子曾经遭遇了一次暗杀,胸口被一箭射穿,箭上淬了剧毒,在那种伤势下几乎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可没想到太子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竟恢复得如同正常人一般,皇室对外也从未提过太子遭遇刺杀这件事,而只是说太子生了场怪病。 镇南王一直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倘若太子在那样的伤势下还能痊愈,且如正常人一般,除非……换了个太子。 一个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镇南王找不到调换的证据,太子身边服侍的人根本无法买通,也不敢惊动。恰好他听闻元柒曾入宫为太后祈福的事情,便想着找机会将元柒送入宫去,先讨好太后,再接近太子。 只不过他一直想不通,倘若当年太子真的因为伤势过重而身亡,皇帝和皇后为何放着其他皇子不选,偏要选一个相似的人坐上太子之位? 他想不通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太子大婚,太子妃又是元柒以前的好朋友,镇南王这才将她带进京城,让她利用太后和梅幼清,查清楚太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被调换了? 元柒不想接受这个任务,她能想到若是自己真的查出太子并非是真正的太子,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镇南王却说,若是皇帝和皇后真的用旁人顶替做了太子,本就是欺瞒天下、欺瞒梅幼清、混淆皇室血统的行为,若是揭穿,也不必心存愧疚。 一边是好朋友的丈夫,一边是王府这些年给予她的优渥生活,加之姨母的苦劝,终是无奈答应了。 元柒在入宫前,镇南王曾给她说过如何判断太子究竟是真是假。 太子当初被一箭穿透胸膛,所以一定会留下疤痕,所以首先可以查看这个疤痕,再找寻当年太子受伤时的医案,最好是接近太子,取得太子的信任后,调查太子以往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看太子胸膛上到底有没有疤? 这件事做起来十分有难度,毕竟没有那个正常的男人会轻易袒露胸膛给别人看。 第85章 原本镇南王给她的主意,是让她利用美色让太子宽衣解带,可这个办法当时就被她否定了:她背着梅幼清调查太子已经十分对不起她了,如何还能做出勾|引太子的事情? 况且镇南王也实在高看她的美色了,与梅幼清比起来,她的面容也只能称之为清秀罢了。 既然这个法子行不通,她便只能想了另一个对策,派人在太子沐浴的时候偷看一眼。 上次常宁长公主向太后提出泡温泉的时候,元柒便趁机让太后带着太子和太子妃一起过去,而后安排三位高手偷偷窥视封云澈。 这三位高手是镇南王离开京城时留下供她调遣的,那天三个人协力配合,有一人确实看到了封云澈泡温泉,只不过那天他是和穆昕、方允诺一起泡的,且都是穿着衣服泡的…… 而且因为上次突然发生了裴江苒被蛇咬的事情,三个高手暗卫抓走了两个,还有一个身受重伤,现在勉强能生活自理。 这次梅幼清又约她出来泡温泉,如此机会,她亲自上阵,居然找错了房间,还被美色耽误了好长的时间。 她因为房间里面的美男子失神许久,忽觉方才离去的暗卫回来了,于是赶紧将瓦砾归位,跳下房顶。 暗卫已经靠近,她一时无法逃离此处,于是只好拨开窗户,跳进了美男子的雅间之中。 彼时韩云西正泡得一身惬意,忽然眼前一闪,好像有个大黑耗子滋溜钻入了池中。 他一惊,正要唤人,脚腕却被人拽住,将他一下子拽入了池底。 猝不及防的,他被呛了好几口水。 待到他从水池中冒出头来的时候,脖子前面横着一支匕首,背后有人冷声说话:「待会儿有人问起,不要说这里多了个人。」 声音是刻意压抑的低沉,但还是能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女人手上的力道还不小。 「你……是谁?」韩云西胆战心惊地问她。 背后的姑娘一声冷笑:「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是谁?」 「那你要做什么?」 声音多了几分调侃:「……见色起意,劫个色吧。」 韩云西默默抱住自己的肩膀。 不多时有人来敲门,自称是山庄里的人,说是有窃贼进入了山庄,要进来查探一番。 韩云西脖子前的匕首又递进了几分:「我不伤你,你把他打发走。」 韩云西只好大声对门外道:「我这里没有窃贼,你去别处找一找吧。」 门外那人却不肯离去,甚至还带了不容置喙的语气:「公子,我们是一定要进去查探一番的。」 韩云西无奈地对身后之人说道:「你看,他不听我的。」 「那你让他进来,我去池底待一会儿。」 背后之人深吸一口气,窝在了池底,匕首也从他的脖子撤下,转而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水中的匕首握得不甚稳固,时不时戳到他的腰上,韩云西紧张得背都挺直了,此时房门也被人撞破了门栓推开,有两个身形挺拔的人走了进来,一看就是练家子。 雅间不大,他们二人仔细寻找了一番后确实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往水池看了几眼后,于是道了一声「打扰」了,便离开了。 韩云西感到自己身后水波荡漾,想必是那人从水中出来,在他耳边也道了声「打扰了」,随后是身体从水中抽离的声音,待他转过身去看时,只看到一抹黑影在窗户闪了过去……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可算是走了,这家伙给自己闹的,好好的温泉都没泡安稳。 等到梅幼清、封云澈以及元柒出来的时候,外面竟又下起了雪,白日里雪花尚小,如今却算得上是鹅毛大雪。 赶车的侍卫前来禀报,说是大雪封路,今晚怕是不能赶回去了。 梅幼清有些自责:「臣妾不该在这大雪的天气提议来泡温泉的。」 封云澈并不怪她:「今晚就宿在山庄,明日再回去便是。」 「可是误了明日的早朝,父皇会不会生气?」 「无碍,」封云澈道,「最近父皇一直与我怄气,多气些也没什么。」 「六公主还在将军府中……」 「你们将军府很安全,别担心……」 既然封云澈不急着回去,梅幼清也便安下心来。山庄里住宿的房间封云澈不是很满意,于是梅幼清让人再重新布置一番。 他们先去山庄中待客的大厅等一会儿。 「殿下的腿好些了吗?」梅幼清关心问道。 「泡过温泉之后,好了许多。」温泉水确实缓解了不少疼痛,走起路来膝盖也不是很疼了。 梅幼清有些好奇地问道:「殿下,当初您的腿是怎么伤到的?」 第86章 封云澈脚步一顿,眸中划过一丝晦暗:「被人打断过……」 梅幼清怔忪了一瞬,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会被人将腿打断过? 可这个疑问也只是转瞬即逝,随机涌上来的便是心疼:「殿下受苦了,当时你一定很疼……」 封云澈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瞧见她满目的心疼,于是牵住了她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他们在山庄的待客大堂坐着,等着山庄的人将房间收拾好之后再进去。 正聊着,见堂中又走进来一人,发梢沾着雪花,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 是韩云西。 韩云西也因为今晚突然降临的大雪不能回家,但因为方才的遭遇,他实在不愿意住在这里,生怕那窃贼又找上他来。 可是走又走不了,只能在这里住下。 他一进大堂,便看到了梅幼清,梅幼清身边还坐着一个男子,气息冷冽,眸藏寒星,想必就是她嫁的那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太子妃,」他赶忙行了一个礼,「在下韩云西,拜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封云澈不认识韩云西,梅幼清却是认识的,于是主动介绍道:「殿下,这位是韩侍郎之子,是臣妾和晓晨的朋友。」 封云澈看了一眼韩云西:「既是朋友,无需多礼,坐吧。」 韩云西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梅幼清旁边还坐着一位姑娘,圆脸弯眸,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眸子漆黑,眼睛贼亮…… 嗯,贼贼的那种亮。 梅幼清看到韩云西注意到了元柒,于是又向他介绍了一番:「韩公子,这位是元柒,我的好朋友,镇南王妃的侄女,现在住在太后的宫苑里。」 韩云西一听对方也是十分厉害的背景,于是起身,拱手行李:「在下见过元柒姑娘。」 「韩公子不必客气,」对方笑盈盈道,「快坐吧。」 韩云西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这厅堂中的三位主儿身份都很高贵,让他坐在这里很有压力。 更何况他以前还曾对梅幼清动心过,家中更是派人向梅幼清提过亲,也不晓得太子知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糟心…… 早知道不来泡这个温泉了。 将军府中,薛姨娘刚亲自给封语嫣布置好了房间。 原本要给她安排客房的,可封语嫣说想睡在梅幼清的房间,薛姨娘只好重新给她换了被褥和枕头,用暖炉烘热了房间才将这位小公主请了过来。 今天晚上梅幼清突然回家,带着这位小公主一起进来。小公主让人抱着一个大木箱子,直接奔去了梅晓晨的院子,说是来给梅晓晨送礼物的。 薛姨娘带着封语嫣去了梅晓晨的房间,木箱打开来看,里面竟装着一个圆乎乎的雪人。 「哥哥,这是我亲手堆的。」封语嫣一脸骄傲道。 「看出来了,」梅晓晨端量了片刻,笑道,「长得像你。」 封语嫣瞧着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好像更瘦了一些,面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精神也不似那天一样好,不由有些心疼:「哥哥,你的病还没好吗?什么时候好啊?」 梅晓晨低低咳嗽了两声:「等春天暖和起来的时候就会好吧。」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他这旧病也发作得突然,也比往年更加厉害,父亲这几天一直在自责,觉得是因为逼着他进宫做伴读,让他劳累才引发的这场病。 前几日的时候他昏厥过一次,将父亲和母亲吓得不轻。不过他们没有告诉姐姐,毕竟就算姐姐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这两日他们一直在打听一位神医,商量着寻神医来他治病。 可神医若是好寻,也便不能称之为神医了。 封语嫣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在他提到春天的时候,心中也十分畅往。 「春天的时候御花园里会有好多好多的花儿开放,池塘中结的冰也会化开,大鱼生了小鱼,成群结队的在水里游。郊外的树叶会变绿,草儿也长起来了,我可以踩着草儿放风筝,摔倒了也不会很疼……」封语嫣一边畅想着,一边说,「哥哥,春天很快就会来的。」 「对啊,」梅晓晨望着融化了一些的雪人,「春天一定会来的。」 封语嫣也瞧见雪人在这温暖的房间中开始融化,心疼道:「它今天晚上就会消失吧。」 「把它放到外面就不会。」 虽然封语嫣还想让他多看一会儿,但为了不让雪人消失,也只好让人把雪人搬了出去。 房门一开一阖,总会灌入些凉风进来,封语嫣索性和雪人一起出去了,免得等会儿自己出去的时候该死的凉风还会进来。 第87章 「哥哥,你好好养病,我去前厅等嫂嫂来接我。」 「去吧,外面冷,衣服裹紧一些。」 封语嫣捏着自己火红的小披风点头答应,可却在出门后,将披风解了下来,给门外的雪人系上。 薛姨娘瞧见了,忙阻止道:「六公主快披上,莫要冻着自己。」 「没事,我胖,我不冷。」封语嫣执意将披风系在了雪人身上,「让雪人替我守护哥哥,希望哥哥的病早点好起来。」 薛姨娘听了,心中又暖又热,赶紧结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而后带着她去前厅,一边吃东西一边等梅幼清回来。 可是外面忽然开始下雪,越下越大,等到快要子时的时候,还不见梅幼清过来,想必是大雪封了路,他们赶不回来了。 封语嫣已经困得坐不住,伏在桌子上直打哈欠,薛姨娘便赶紧去布置房间,准备让封语嫣在这里住上一宿。 封语嫣最终睡在了梅幼清的房间,枕着一个崭新的枕头,又搂着梅幼清的枕头,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熟了。 ☆☆☆ 温泉山庄。 重新布置过的房间勉强让封云澈满意,只是睡下之后还需适应一会儿。 梅幼清躺在他的身侧,已经犯起困意,却因为他还未睡着而一直强打着精神不肯睡。 封云澈歪过头,想对她说「你先睡」,她正要打哈欠,嘴巴刚张了一半,见他看向自己,立即收了回去,憋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殿下还不困吗?」梅幼清问他。 封云澈觉得她这样挺可爱的,舍不得她先睡:「不困。」 这都快到后半夜了,为什么还不困?「是不是这里布置的还不够舒服,是被子太硬还是枕头太高?臣妾再找人换一下……」 「不是。」 「是熏香的味道不好闻吗?」 「不是。」 梅幼清想了想:「殿下的腿还疼吗?」 封云澈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于是应下了这个:「有点……」 梅幼清立即坐了起来:「那臣妾给你揉揉。」 「不用,」本来也并非腿疼,不想麻烦她,「你陪我说会儿话就行。」 梅幼清已经揭开被子:「臣妾嘴上说话,不耽误揉。」这里有温泉相伴,十分暖和,掀开薄被也不觉得冷。 她触碰到封云澈的膝盖,便摸到有一块骨头莫名的凸起,与寻常人的膝盖不太一样。 想来便是因为这个,才会时常作痛吧。 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落下了腿疾,以后若是年龄大了,会不会更严重? 「殿下,宫里的太医也治不好吗?」 「治不好,除非打断了重新接上。」 梅幼清听着便心里发颤,她也不能接受这个方法:「殿下,回去之后,咱们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哪里有能医治骨疾的医师或郎中,许是有能人能治好呢?」 封云澈见她如此贴心,也不好却了她的好意:「回去之后你安排吧。」 「好。」梅幼清低头又认真揉了起来。 纤细柔软的小手连用劲都带了几分绵意,将寥寥几丝疼痛都驱赶了去。舒适之后,又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膝盖处散发,在身体各处游移…… 封云澈觉得嗓子有些干,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又觉得喉咙发紧…… 他坐起身来,握住她的皓腕:「不早了,睡吧。」 ☆☆☆ 有人在温暖如斯的房间安稳入睡,有人却在大雪纷飞的街头落魄前行。 穆昕白日的时候来京郊外的一处小村庄找洛洛,她已经连着几天都躲着不见自己了,今日下雪,他赖在门外不走,使了苦肉计才终于见到了她。 「洛洛,你这几日为何不理我?」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握住了洛洛的手,对方却先嫌太凉而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快回去吧,」洛洛说,「你今日守在我家门前这么久,叫旁人看见了又该编排我了?」 穆昕毫不在意道:「怕什么,由着他们编排,反正我们很快就能成亲了。」有裴江苒做掩护,他很快就能将洛洛迎娶进门了。 洛洛却躲开他的目光,低着头道:「穆昕,我们成亲……怕是不能成了……」 穆昕一愣:「为什么?」 洛洛小声道:「我爹已经将我许配给了京都府衙的幺子,三日之后他们就下聘礼……」 穆昕不信,强挤着笑意:「你骗我的吧?以前你也这样骗过我,为了让我早日娶你过门……」 洛洛打断他的话:「这次是真的……」 「怎么会是真的呢?」穆昕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以前你爹不也是经常将你胡乱许配给别人家,可哪次你不是都誓死不从?」 第88章 「可这次我没有办法了,」洛洛挣开他,「他是京都府衙的儿子,我若不从,我们一家人都要遭殃了。」 「一个京都府衙的儿子而已,我去找他,叫他打消娶你的念头就是了。」 「你说的轻巧,」洛洛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嫌弃,「如今你已经不是小侯爷了,就别再到处惹是生非了……」 穆昕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不敢不从,什么顾及家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落魄了,没了以往显赫的地位,所以被她嫌弃了。 「洛洛,以前旁人同我说你攀附权贵,我从来不信,可今天我开始怀疑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洛洛解释道:「我没有攀附权贵,我方才说那句话是为你好,不是看不起你……」 穆昕听她辩解,还是想相信她:「你若真的担心与我在一起会得罪京都府衙,连累你的家人,我会来解决这件事情,纵使我不再是小侯爷,也依旧能有办法让他们取消婚约。我知道你心里是有苦衷的,只要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你解决不了!」洛洛不耐烦道,「总之我就快要嫁人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洛洛说完,便转身回家,砰得关上了大门。 穆昕在门外站了许久,没有再敲门,也没有再说话。 有些事情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被人赶出了酒楼,跌跌撞撞走在落满雪的街头,不想回家面对母亲的责骂和姐姐的怨恨,举目望去,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裴江苒原本已经睡下了,又被砸房门的声音吵醒。 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郊外的这座小客栈中,一来隐藏身份,二来休养身体。 清净了几日,没想到大半夜的穆昕回来砸门。 她简单穿好衣服,刚把房门打开,穆昕便带着一身的寒气和酒气冲了进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了?」裴江苒问他。 「我后悔那晚不该带你去温泉山庄,如果我不带你去温泉山庄,你就不会被蛇咬,如果你没有被蛇咬,你就不会想到假死一计,如果你没有假死,我姐也不会受到如此重罚,我母亲和父亲也不会被褫夺封号,如果我们一家现在都好好的,我很快就能娶到洛洛了,」他边说着,竟哽咽起来,「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再是小侯爷,洛洛也不肯嫁给我了……」 裴江苒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猜出了他大半夜发酒疯的原因:想必是他心爱的姑娘见他家门落魄,拒绝了他。 裴江苒的第一反应便是:既然那个姑娘不想嫁给他了,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嫁他了。毕竟他不能娶到心爱的姑娘,再娶自己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想到这个,裴江苒心中还挺开心的,也就不计较他大半夜的来这里发酒疯了。 不过虽然他现在醉的不轻,但是该讲的道理她也得讲给他听:「穆昕,我假死一事确实是突然想到的,但是你家中受你姐牵连而落魄却不能怨我。若是那日被蛇咬伤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妃,那你们家里的状况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 穆昕被她说得羞愧,蹲在地上呜咽,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野兽。 裴江苒由着他哭了一会儿,让他发泄一番后,才走过去俯身安慰他:「再说你现在并非什么都没有,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给太子做伴读,随太子一起去国使馆任职,只要你勤奋好学,心存良善,总有出人头地的一日,届时你荣登高堂,依然能重新光耀家门。」 穆昕抱着脑袋,抓着自己的头发道:「我不行,我不过是个纨绔子,我做不来……」 「你站起来,我帮你。」 第二天没再下雪,但昨晚的雪下得太深太厚,早上还是没法出行,须得等到中午以后,地上的积雪融化一些才可缓慢行车。 封云澈望着外面皑皑白雪,当即决定再去泡一次温泉。 梅幼清不想泡了,就和元柒一起在山庄里到处逛逛,看看雪景聊聊天。 随意聊了几句后,元柒忽然聊起了韩云西:「幼清,你和韩公子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梅幼清笑了笑:「说起来挺有趣的,当初我刚及笄的时候,韩家遣媒婆过来说过亲,虽然没成,但也算认识了。」 「他为人怎么样啊?」 「挺好的,先前我被乐书郡主诬陷过,他还站出来帮我说过话……」梅幼清瞧出元柒对韩云西很感兴趣,想着韩云西确实不错,于是便和她多聊了一些韩云西的事情。 元柒听得津津有味,末了,问了一句:「那你说,韩公子这么优秀,为什么至今还未婚娶呢?」 梅幼清自然不好说他挑剔之类的话,毕竟这相当于背后说别人坏话,且在她和韩云西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中,她觉得韩云西还是十分不错的,于是道:「每个人对于婚姻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对婚姻不计较,觉得合适便可;有的人对婚姻万分珍重,总要找到意中人才肯成亲。我想,韩公子是属于后者吧。」 第89章 「这样啊,」元柒细细品着这句话,忽然想到,「幼清,那你呢?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啊,」梅幼清抿嘴笑了笑,「我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我大概是随缘者。」 「随缘?」 「嗯,当初莫名其妙被赐了婚,我也没想太多,觉得是佛祖安排的姻缘,便顺其自然的嫁了。」 元柒惊讶道:「那你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还没喜欢上太子啊?」 「我嫁给太子之前不过才见过两面,一面是五年多年,一面是在文华阁匆匆看了一眼,并不了解太子,自然也谈不上喜欢了。」 「那现在呢?」 「现在?」梅幼清敛下眸子,认真想了想,只是这种事书上没教,她也没有经验可循,「约莫是喜欢的吧。」 ☆☆☆ 客栈中,穆昕在一个简单雅致的小房间中醒过来。 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得房间十分明亮,想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口干舌燥,翻身下床倒了杯隔夜的凉茶一口饮下,冰凉的茶水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也让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天他在裴江苒面前耍酒疯的模样,叫他立马羞愧得恨不能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环顾四周,这确实是裴江苒的房间,只是她并不在这里,昨晚他鸠占鹊巢睡在了这里,她只好另外开了一个房间。 他自觉昨晚十分丢脸,也不好意思去找她,本来打算偷偷地溜走,但刚出了客栈,就与散步回来的裴江苒迎头撞上。 「醒了啊,」裴江苒看了他一眼,「不吃点东西再走吗?」 穆昕尴尬道:「不了……不饿。」 「嗯,」裴江苒从他身边擦过,叮嘱了一声,「那你晚上早点过来。」 「哦……嗯?」他为什么晚上还要过来? 裴江苒站住身子:「昨天晚上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他昨天晚上除了耍酒疯还说啥了? 裴江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进了客栈。 穆昕站在原地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裴江苒说要帮他重新振作,让他每天晚上过来这边,她来辅导他的课业…… 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差点把这个忘了。 ☆☆☆ 中午的时候太阳暖洋洋的照下来,地面上的雪和水融在一起,夜里想必会结冰,于是封云澈和梅幼清趁着现在路上还能行走,与韩云西告别之后,便离开了山庄。 他们先去将军府接封语嫣,封语嫣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有点不开心。 「哥哥,外面的雪人化了好多,我给它做的鼻子也歪了。」 「没事,我心里记得它的样子,它就一直在。」 「那下次再下雪的时候,我再给你堆一个。」 「你堂堂一介公主,哪能总是往我家里跑?我有这一个雪人就够了,你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看本书,提高一下自己的内在美呢。」 六公主乖巧听话:「哦,那我回去看书。」 梅晓晨嘴角一弯:「乖,回吧。」 梅幼清也过来与他聊了几句,见他病情还不见好转,有些担心。 梅晓晨没告诉她前几日他昏厥的事情,怕她担心:「姐,我没事,你快回吧,别让太子久等。」 他虽不说,但梅幼清也能瞧出几分:今年梅晓晨这病发作得似乎格外严重…… 回到皇宫后,梅幼清派人去打听医师和郎中的事情,封云澈则去了文华阁听会儿课,发现穆昕居然在这里乖乖读书。 他今日来迟了,还以为以穆昕的性子,早就逃课去了。 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 此番穆昕的父母和姐姐被褫夺封号是封云澈坚持要给他们的处罚,唯独穆昕没有受到处罚。 封云澈不知道穆昕会不会怨自己,不过就算他怨恨自己,他也不在乎,只是和往常一样同他打了个招呼:「你今日来的挺早。」 「是,从今天开始,我打算好好学习,再不懒惰了。」穆昕坚定道,毕竟以后他穆家重振家门就靠他了。 封云澈对于他突然的上进有些意外:「挺好。」 原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奋起,过几日便会恢复原来的模样,没想到接下来十几天,他的课业进步十分迅速,连方太傅都感到惊叹。 以封云澈对他的了解,八成是他自己课外又请了什么夫子。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梅幼清派人一直打听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眉目。 听说有一位将姜渊的神医,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十年多前永城的那场瘟疫,最后就是他找出了治疗的办法,才遏制住了那场疫情。 第90章 永城的那场瘟疫梅幼清是知道的,当年父亲带着薛姨娘和梅晓晨从敌国逃回来的时候,为了摆脱敌人的追捕,不得已逃进了一座疫城,便是这座永城。 姜渊因为永城瘟疫而扬名天下,但是他的行踪遍及天下,又无从寻找。 梅幼清想,若是能找到他,或许梅晓晨的病也得到他的医治,能去掉病根也说不定。 不过他似乎是位游医,能遇到他是运气,大多人换了难以治愈的疾病想要找他,却又不知从何寻起。 他最近一次在北岭一带出现过,医治了一个农户家的一只牛,听说那牛肠子打结,腹部肿的老大,眼看不行了,没想到他偶然经过,见农户哭得可怜,便顺手给医治好了。 梅幼清觉得这个人真是神奇极了,若是能找到他,想必封云澈的腿疾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吧。 可是究竟去哪里寻这位神医呢? 即便她是太子妃,能调动许多人打听他的行踪,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既然遇到他是运气,是天意安排,梅幼清便在每日诵经念佛的时候,祈祷佛祖能保佑她早日找到这位神医。 一转眼便要过年了,梅幼清让人置办了一些年货,给将军府送去一些,而后又带了一些送去了云照庵。 原本香客就不少的云照庵,这几日犹豫快过年了,来拜佛上香的人更多了,山前道路上的人络绎不绝。 梅幼清从后山上去,去了母亲所住的禅院,她正在打扫院子,身子似乎清减了几分。梅幼清走上前去,拿走了她手中的扫帚递给了柔儿:「娘,女儿提前来给您拜年了。」 玉夫人看到女儿过来,自然十分开心:「太子跟你一起来的吗?」 「他在忙初一祭拜的事情,忙完就来接女儿回去。」男子不方便进这庵中,梅幼清便让他晚些过来。 玉夫人体谅道:「太子殿下忙,也不必让他非得过来的。」 「是殿下自己要过来的。」说起来封云澈还从未见过玉夫人,今日他虽然不能上山,但来山下站一站,也算是给玉夫人拜年了,「殿下还说,若是娘亲一个人在庵中冷清,就随我们一起进宫过年。娘,我也想您进宫……」 「太子殿下有这份心,为娘已经十分感动。他心中将你看得重要,才会如此替你着想。」玉夫人叮嘱道,「太子待你好,你也要待他好,多关心他,多替他着想……」 「娘亲放心,女儿知道的,」梅幼清道,「女儿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一位神医的下落,太子的膝盖早年受过伤,和晓晨的病一样也留下了病根,女儿想着若是能找到这位神医就好了……」 玉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佛祖保佑,愿你早点找到这位神医……」 傍晚时分,才有人进来告诉梅幼清,封云澈已经到山下了。 玉夫人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便和梅幼清一起下了山。毕竟女婿都过来了,她这个做岳母的没有不看一眼的道理。 刚出了院门,刮来一阵寒风,吹得玉夫人咳嗽了几声,梅幼清忙从柔儿手中将自己的披风拿过来母亲披上。 「没事,娘亲不冷,就是瞧女婿心切,走得着急了。」 「女儿也不冷,娘亲披着吧。」 封云澈看到梅幼清和玉夫人下山,便早早迎了上去,很是礼貌地喊了一声「岳母。」 这一声「岳母」喊得玉夫人喜笑颜开:「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岳母客气了,我也才刚到而已。」封云澈边说着,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梅幼清身上。 这番动作做得体贴又自然,梅幼清尚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将披风的带子系上,她有些羞涩道:「谢谢殿下。」 玉夫人在一旁瞧了,心中欢喜更甚:「清儿每次来看我,都一直在说殿下对她的好,如今瞧着,殿下待她是真的好。作为」 这个女婿虽然话不是很多,但也是知道疼人的,女儿嫁给他,是享福的。 三人在马车旁说了会儿话,玉夫人便要回山上去了。 封云澈让两个女侍送玉夫人回去,自己和梅幼清站着目送了一会儿,在玉夫人的催促下,才上了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梅幼清发现封云澈总是时不时看自己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殿下今天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梅幼清问道。 封云澈「嗯」了一声。 「是什么事情?」 封云澈望着他,眸中也暖暖化开了笑意:「方才,岳母说,你每次来看她都会说我对你的好?」 梅幼清脸一红:「臣妾在宫中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最多,和母亲聊得最多的自然也是殿下了。」 封云澈见她脸红,却还追问:「我哪里对你好?」 第91章 梅幼清被他看得害羞,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 她正红着脸回想,马车的车轱辘不晓得撞到了什么,引得马车狠狠颠簸了起来,梅幼清不妨,一个没坐稳,一头栽向了封云澈。 封云澈抱住她,两人被马车颠得来回晃了几番,马车才重新安稳下来。 「怎么回事?」封云澈扭头问去。 这一扭头,梅幼清便轻叫了一声「啊」。 原来是她头上的珠钗和簪子钩到了他的头发,在方才的颠簸之间,头发和首饰乱糟糟地缠在了一起。 「殿下别动,臣妾来解。」梅幼清羞愧道。 封云澈恍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那天在梅花树下,她手中的那枝梅花缠住他的头发,那时候两人的距离,便如现在一般亲近…… 她认真解着头发,纤细柔软的身子偶尔蹭动,直叫他口中莫名泛渴。 良久,怀中的人儿终于解开了头发,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他:「殿下,好了……」 他心中一紧,没能把持住,低头攫住了那张说话的小嘴。 「太子殿下,方才马儿踩到了几颗石子没有跑稳……」外面赶车的侍卫回禀道,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封云澈勾着怀中柔软的身子,闭目索求,并未理会外面的声音。 「太子殿下,方才属下下车查看,发现石子上有血迹……」侍卫继续回禀道。 封云澈眉头皱了皱,怀中的人儿也听到了侍卫的话,身子就要往后撤。 他舍不得这份香甜,扣住她的脑袋不叫她躲开,辗转之际腾出片刻空闲说了一句「去查一下」,继而又覆了上去。 半响,侍卫回来禀报:「太子殿下,旁边的树林中发现一个受伤的人,已经昏死过去,石子应该是他扔在路上的……」 梅幼清抵着他的胸膛,见推不开他,只好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 封云澈这才停下。 「殿下,您要不要去看一下?」她双眸剪水含羞,双唇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樱桃,饱满而红润。 封云澈用拇指轻轻擦了一下她的红唇:「我去看一下,你在车里等我。」 「好。」 封云澈跳下马车,由侍卫引着去看了那个受伤的人。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浑身是血,想来是伤的不轻。 这条路上马车和行人都不多,他周围还有其他人踩出的脚印,封云澈猜或许是他遇到拦路的匪徒,被打伤后丢到这里的。 「带他进城找个医馆医治一下,而后查一下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封云澈吩咐道。 侍卫们便将那人抬起来,送到后面的马车上。 封云澈转身回到了梅幼清的马车上,同梅幼清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马车便继续行驶起来。 梅幼清方才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无所适从,第一次经历这种她连羞带臊的,以往的淡定都被这个吻冲垮,还好他方才下马车,留她在车厢中独自冷静了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情绪。眼见他又上来,梅幼清也不敢看他,目光左右躲闪,直到他在她身边坐下,揉着她的肩膀将她揽进他的怀中:「吓到你了?」 梅幼清刚想摇头,又觉得夫妻之间做这种事情本就是寻常,她不该如此紧张,于是咬着嘴唇磕磕绊绊道:「臣妾……第一次……表现不好……殿下别见笑……」 其实这也是封云澈第一次亲吻姑娘,他面上虽然冷静,其实早就悄悄蒸红了耳朵:「没事,以后多练……」 说完这话,耳朵的那片红立即窜到了脸上:他这说的……什么话啊?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娶妻安枕》上 作者:雀归 02、《娶妻安枕》下 作者:雀归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