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皇子》 楔子 【楔子】 薄薄的信笺,拈于指尖,沉如千斤。 穆可清缓缓吸了口气,明明已再三提醒自己别过于激动,却彷佛又感受到前几日那利箭穿胸之疼。 雪白的信笺上,仅有寥寥数字—— 皇帝下诏,将左相三千金江初璇赐婚于毅王,三月初五完婚。 穆可清抬起头,微微苦笑。 与他有两年不见了吧?尽管在边关,仍不时听到淮城传来关于他的消息,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回听闻的竟是他的喜讯。 「将、将军,您还好吧?」捎来消息的亲兵不安地开口,显然是被自家将军苍白的脸色吓着了。 穆可清望向忧心忡忡的属下,心中微叹,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一道纤细人影却在此刻突然闯了进来,气急败坏的尖嚷随之响起。 「混帐东西,我交代过几千几万遍了,在你们将军伤好前,不许拿公事来烦,结果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那人飞快冲到穆可清面前,毫不客气的抽走那张信笺,一双盈满怒气的美眸,恶狠狠的瞪向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亲兵,「你们巴不得姑奶奶早点守寡是不是」 那亲兵望着眼前美艳绝伦的女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连忙垂下头,压根不敢多看她一眼,「夫人,属下没有想要打扰将军休养……」 唉,说起来他也很无辜呀! 五日前,将军率师作战时遇伏,被敌军一箭正中胸口,伤势不轻,自那天起他们这位全景城最美也最凶悍的将军夫人,便严禁他们向将军报告任何公务。 但事必躬亲的将军又怎么可能只在床上养伤,什么事都不做呢?自然是天天都叫人来问话,可每回被夫人发现,他们这些下属免不了得被痛骂一顿。 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将军夫人,他们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呀! 再说他今天也不是来报告军务的,大家都知道将军和毅王爷是多年好友,两人在当今圣上还未登基时便有深交,朝中谁不知穆将军是毅王爷最忠诚的支持者?如今京中传来毅王爷即将大婚的消息,本以为这消息或许能让将军开心些,对伤势有益,才向将军报告,不料将军在得知此事后,神色看来竟如此难受。 「没有想打扰将军休养?那这是什么见鬼的东西?」柳嫣扬起信笺,瞪着亲兵的漂亮眸子都快喷出火来了。 「好了,你别凶他了,是我让他来的,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公事……」穆可清微坐起身开口说情,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伤处。 「可清!」看着那白衣慢慢被染红,柳嫣脸色一变,知道是伤口崩裂了,连忙上前。 「将军!」那亲兵也紧张了。北方夷人强悍,人数众多,这几年边关全是靠着将军才勉强守下来的,最近战事紧张,若将军再有什么意外,那还得了! 「都是你,害我得替将军重新包紮,还不快滚?」见那害穆可清伤神的罪魁祸首还在,柳嫣不耐烦的挥手赶人。 亲兵怯怯的望向对着自己苦笑的将军。没办法,夫人发起怒时,连他们平时英明神武的将军大人也没辙。 亲兵同情的回以一个「您保重啊」的眼神,急忙的退下了。 「嫣嫣……」穆可清无奈的看着她俐落熟练的三两下扒开自己的衣服。 「闭嘴!」柳嫣动作不停,嘴上也不停骂道:「姑奶奶一身医术,原本能待在京里一辈子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偏偏倒了三辈子的楣认识你,如今才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保母。」 她很快解下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纱布。 穆可清前襟敞开,除却正冒血的狰狞伤口,胸前裸露的肌肤不同于手脸长期在烈日的曝晒下呈现的淡蜜色,倒有几分苍白,再仔细看,那玲珑起伏的曲线,怎么看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一名男子身上。 是,这位夏国骁勇善战,还有着一名「夫人」的穆将军,其实是女儿身,只是全夏国知道这秘密的,即便加上穆可清自己,亦不出五人。 「穆可清,你最好别挑战姑奶奶的理智,哪天我受不了了,就抛下你改嫁,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你。」柳嫣看着她胸口那深深的箭伤,红着眼道。 她真气,气好友总是不爱惜身子,把战事、军队,甚至朋友、属下,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也许你早些改嫁还比较好呢……」穆可清轻声建议。 嫣嫣是那样美丽又聪敏的女子,她从来就不想误了她。 最初是因为嫣嫣与她从小相识又医术绝佳,是少数可信赖并知晓她身分的女大夫,才请她暂时留在她身边,不料后来想让她离开,她却不肯走了,而自己身边若没了她也确实不便,便让她正式住进自己位于景城的将军府中,以便照顾。 在别人眼里看来,虽然两人并未「成亲」,可嫣嫣是穆将军府中唯一的女人,地位不言自明,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便开始唤她将军夫人,而嫣嫣竟也不否认,自己曾试图解释,却反倒被她揪着大骂是负心汉。 平白得了个医术高超、如花似玉的「夫人」,她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 「就知道你这个负心汉巴不得姑奶奶早点走,哼,我就偏不让你如愿。」柳嫣一面咬牙一面替她上药,「真不知你这么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你在边关为那姓李的混蛋卖命,他倒好,转身便去娶了那姓江的才女。」 射中可清的箭上淬了毒,那点毒对她来说治起来也不算困难,只是那毒性会让伤口癒合得极慢,再加上景城里物资匮乏,难以取得对症的药材,因此尽管过了好些天,伤口仍不时渗血,令她更为忧心。 「嫣嫣,那姓李的是你表哥。」还是皇子,可不是能口无遮拦乱骂的!穆可清叹气。 柳嫣呸了一声,「姑奶奶才不屑和那种负心汉有什么表亲关系。」 当今圣上的嫡皇子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却也不是谁都希罕的,要不当年她也不会选择留下来陪着好友。 她的亲表哥,二皇子李灿璃,和可清是青梅竹马,三人自幼便玩在一块,那时皇上还不是皇上,表哥也不是皇子,这国家也还不叫夏国。 认识这么多年,她当然清楚这两人间的关系,表哥与可清虽从未互表情意,但她明白在他们心中,早认定彼此了,特别是可清为表哥付出了许多。 可清不是没想过恢复女儿身和他双宿双飞,但近两年来边关战事频繁,实在无法抽身,两人的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负心汉居然选在这时候立妃。 穆可清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婚是皇上赐的,未必是灿璃的意思。」 皇后病殁多年,灿璃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嫡皇子,今年二十有三,虽现下的人不若过去早婚,可像他这么晚才纳妃的皇子也不多了,皇上会心急指婚也是自然的。 「穆可清,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在自欺欺人?」柳嫣冷笑,「我表哥那样厉害又工于心计的人,若不是得了他的首肯,我皇帝姨丈敢将江家小姐指婚给他?」 穆可清默然。 的确,皇上最喜欢的儿子虽未必是灿璃,却肯定还是极欣赏他的,如果不是灿璃点头同意,皇上又怎么会不顾他意愿将江初璇指给他为妃? 想到这,胸口再度剧疼起来,她终于明白,那股疼痛不是来自肉体上的伤口,而是心上。肉体上的疼痛,这些年来她在战场上受过太多,早就麻木了,可心头的痛,她却毫无经验,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一股腥甜蓦地涌上喉头,神智恍惚间,她只看到眼前一片红雾,及耳边传来柳嫣的惊呼。 「可清——」 第01章 【第一章】 汉国末年,皇帝昏庸无道,异姓王李东廷揭竿起义,花了两年时间推翻汉国,建立夏国,定都于淮城,至今已十年。 李东廷身为开国皇帝,膝下有五子二女,唯有次子李灿璃是皇后王氏所生。 所谓虎父无犬子,夏国的几名皇子各有所长,李东廷虽偏爱当年与自己一同打下江山的长子李炎戎,但次子李灿璃却更为优秀,允文允武,且又是嫡子,使李东廷迟迟无法决定太子人选。 毅王府位于淮城内,占地虽不算广,但府中一梁一柱雕刻华美、一草一木皆是珍稀,千金难换,且极近皇宫,显见皇帝对他的倚重和信赖。 而今毅王府的主人李灿璃坐于书房中,脸上淡淡的瞧不出太多表情,全无即将成婚之人应有的喜悦。 几张信纸摊于桌上,最上头那张字迹凌乱,内容不外乎是骂他负心薄情,还写满各种恶毒诅咒、只差没咒他绝子绝孙的信,来自表妹柳嫣。 在穆可清的信上,仅短短写了「恭喜」两个字,但他知道那是情感内敛的她沉默的怨怼。 薄唇不觉扬起苦涩的弧度。 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当他在决定娶江初璇的那一刻,便已猜到在景城的那两人会有什么反应了。 他并不在意为了这件事被表妹骂得狗血淋头,反而是可清那两个字令他难受,而嫣嫣信末那短短的几行字也令他很介怀。 她说可清受伤了,半个月前与夷军交战时,被一支箭射中胸口。 他晓得可清的身手有多好,领兵打仗的能力在夏国中更是无人能及,她会受这般重伤,足见那一战有多险恶,而他却还在这时伤了她的心。 他思绪正起伏着,一道人影突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从容踏入。 「二哥,听说你找我?」 李灿璃望向朝自己走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青年,不自觉地皱眉,「你又翻墙进来了?」 若是走正门必有下人来通报,这般不声不响的出现,十成十是翻墙进来的。 「二哥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李熙平耸耸肩,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 「你身为景王,却来翻我毅王府的墙,成何体统?」李灿璃有几分无奈。 「那就叫你王府里的护卫再加强巡逻吧,太容易就翻进来了,让我很懒得走正门。」他笑嘻嘻地回嘴。 「凭你的身手,我就是派一百个人来守都不够。」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他这五弟两岁时便被一位曾受过李家恩惠的世外高人收为徒弟,一离开便是十多年,直至三年前才回宫。 彼时父亲已登上帝位,眼见分离多年的幼子成了十六岁的青年,相貌堂堂,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又习得一身高强的武艺,不禁多了几分喜爱,父子俩畅谈一夜后,立刻封五弟为景王。 以他的武功,那些只学过普通拳脚功夫的王府护卫,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李熙平闻言,仅是笑道:「二哥急着找我来,不会只为了说这些吧?」 李灿璃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我找你,确实有要事商量。」 外人都道毅王文武双全,可他心底明白,真正全才的不是自己,而是五弟。 论学识与才智,五弟与他或许在伯仲之间,然而论武功和领兵,就是他们另外四兄弟间最强的大哥,也不是五弟的对手。 所幸五弟对皇位半点兴趣也无,否则他又多了个劲敌。也因五弟没有威胁性,比起其他相处多年的兄弟,他和五弟的关系反而亲近些。 「喔?不知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二哥?」李熙平颇感兴趣。 二哥的能耐他是清楚的,手下也不乏能人异士,如今急急派人将他请来,又这般慎重,想必是真遇上了大事。 李灿璃犹豫了一阵后,才道:「我听说你曾在景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请你去景城帮忙,可好?」 李熙平微讶。他是曾在景城住了许多年没错,这也是他被封为景王的原因,只是二哥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一个念头蓦地掠过脑中,他不禁脱口而出地问:「是穆可清出了什么事要我去帮他?」 虽然他对皇位没兴趣,可身为皇子,这几年待在淮城,又无数次进出皇宫,即便无心过问政事,仍有许多消息传入耳里。 夏国的武力偏弱,有才干的将领不多,能以寥寥数万兵力,长年抵抗夷人数十万大军的穆可清,在用兵之道上若称第二,朝中怕没人敢自居第一。 而他也知穆可清是二哥的支持者,据闻两人交情极为深厚,甚至有暧昧…… 咳,当然他是不相信自家二哥有断袖之癖的。 「你也晓得,景城本来就不易守,这些年来大哥又巴不得可清快点死,好削减我的势力,她的处境本来就很困难了……」李灿璃的语气有些苦涩,「今日我又得到消息说她前阵子受了重伤,伤势难癒,我知晓你过去从你师父那学了不少东西,对景城又熟悉,才希望你能去帮可清。」 「早不受伤晚不受伤,偏选在这时候,难不成是听说你成亲的消息大受打击才不慎受伤?」李熙平原只是玩笑地随口道,却见向来冷静的二哥蓦地僵了脸,他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呃,那传闻不会是真的吧?他心一跳,首次怀疑起自家二哥的癖好。 「可清是在得知我娶初璇前受的伤。」李灿璃深深吸了口气,「但我负了她也是事实。」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对人坦承对穆可清的情,在内疚忧心下,他也没注意到这话会带来什么影响。 李熙平无语。没想到谣言居然也有可信的时候啊……这是他此刻唯一感想。 「五弟,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见他似是恍神,李灿璃忍不住再度出声,「你也不希望景城受战乱侵扰吧?」 这倒是。他回神乾笑,不得不同意。 虽然他对这国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亦不想卷入朝中斗争,却不希望自己住了许久的景城因战火倾颓。 再者,他也有些过腻了淮城里这样安逸的日子,若能回景城看看,这颇令他心动。 李熙平思索片刻后,方道:「要我过去也不是不行,但父皇那……」 好歹他也是名皇子,不能随便乱跑呐,可要他去向父皇说明,他又觉得麻烦。 第02章 「只要你肯点头,其他事我会处理妥当的。」知道五弟最不喜处理那些麻烦琐事,李灿璃立刻接口。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李熙平也不多说,笑着站起身。 他知道二哥的能耐,他既说会处理,就必会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更何况他还希望他帮助穆可清。 「五弟,谢谢你。」李灿璃如释重负,由衷道谢。 李熙平只是摆摆手,没多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景城。 十天后,李熙平望着不远处耸立的熟悉城门,心中相当感慨。 看来穆可清对二哥真的很重要,才让二哥在与大哥斗得不可开交之际,还费了大把心思处理此事,只差没将自己连夜打包丢来。 李熙平摇摇头,双腿轻夹马腹,驾马朝城门口奔去。 关于穆可清,他闻名已久,却不曾见过本人。 三年前,他遵从师父的遗命,至淮城找自己压根没半分印象的皇帝爹亲认祖归宗,那时穆可清却正好离开淮城,调来镇守景城这处边关要地,他便错过了认识的机会。 如今能结识穆可清这样的将才,倒也是不错的经验,而且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二哥如此念念不忘。 守城的士兵应是早被告知景王要来的消息,他才刚拿出信物,便有人万般殷勤的上前为他带路。 「景王殿下,真是对不住,最近战事频仍,将军又受了伤,您来得匆忙,实在来不及替您打点出个适当的宅第,只能请您暂时住在将军府中了。」士兵一面领着他至将军府,一面满脸歉疚的解释。 「无妨,不会给你们将军添麻烦就好。」 李熙平不甚在意,他过去与师父云游在外,餐风宿露的日子也没少过,不会在意有没有自个府第可住。 更何况他过去在景城住过几年,比京城所有人都了解,这支数量远不及敌人的军队在此地的生活有多艰难,没空替他备置合适的空宅院很正常。 那士兵上前和将军府前的守卫说了几句话,只见守卫急急奔了进去,没多久,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目光冷淡的在他身上扫了一回,冷冷开口,「你就是李灿璃的弟弟?」 很久没被人用这么不客气的态度对待,李熙平眉微挑。 这般美丽的女子、如此嚣张的语气,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人了。 「你是穆夫人?」柳嫣,那连他二哥都敢骂得狗血淋头的表妹。 柳嫣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脸色仍非常不友善,「让景王殿下亲自跑一趟真是不敢当,不过还是请您回去告诉毅王殿下,我们家可清不过是个驻守景城的小小将领,承受不起他这般关切。」 唔,听她这夹枪带棒的口气,她似乎也很清楚穆可清与他二哥的事,还很为穆可清抱不平……难道她不介意自己的丈夫与其他男人有暧昧? 李熙平越来越困惑,此时门内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 「嫣嫣,别对景王殿下如此无礼。」 那声音沉厚中带着一丝虚弱,听得出来人受了伤,中气略显不足……难道是穆可清? 当一名白衣男子自门内走出时,李熙平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名白衣男子和他想像中英勇率领五万余兵,硬是守下被夷族侵扰的景城的穆将军,很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关系,穆可清的脸上没几分血色,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也显得单薄纤瘦,乍看倒像个文弱书生。 然而那双清亮的眸中隐隐透着锐利,即便虚弱亦不失沉着,仍是让他一眼便确信,这必定就是大名鼎鼎的穆可清。 「末将穆可清,见过景王殿下。」那白衣男子向他欠身行礼,口中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清,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乖乖在床上休养吗」柳嫣跺了跺脚,忙跑回去搀住她。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再躺都要成废人了。」她轻扯唇角,又转头望向李熙平,「可清未料到殿下来得如此迅速,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穆可清的语气不卑不亢,不像柳嫣那样充满敌意,也没有阿谀讨好之意,这般气度,令厌烦淮城那些小人奉承嘴脸的李熙平,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将军无须介怀,我是来得急了些,当时二哥知晓景城情况险恶,还巴不得让我安上翅膀飞过来。」他说话的同时,特别注意了下穆可清的表情,见对方在听他提到二哥时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只是眼神更冷漠了。 「末将先谢过两位殿下关心了。」她淡声道,手抬了抬,「殿下里边请。」 「劳烦穆将军了。」他跟在穆可清身后,步入将军府。 「可清……」柳嫣见她竟想亲自为李熙平带路,不禁皱眉。 知道她对二哥的成见极深,连自己也倒楣,便打算提早拿出准备好的东西,李熙平开口,「据闻穆夫人是柳神医之女,先前捎给二哥的信上,言及穆将军此次受伤未癒是因那箭上淬了夷族特有的乌毒?」 柳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乌毒并不难治,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景城物资一向匮乏,几味不可缺的药材翻遍全城都找不到,写信回京去讨也拖拖拉拉的,害我为了不让『我夫君』伤势恶化,可是累得半死。」 她那封写去骂表哥的信上,自然没忘记提及急需的药材,然而那些药材却也是数日前才送到,早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期间,才害得可清现在还这么虚弱。 反正说来说去,都怪她那负心薄幸、把可清丢来这儿的混帐表哥啦! 「说到药……我这倒有几枚百花凝香丸,不知对穆将军是否有帮助?」 「什么你居然有那种好东西?那还不快拿出来!」话才刚说完,柳嫣立刻如他所料的瞠大眼,激动得只差没扯开他衣服抢劫。 早知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李熙平仅是一笑,自怀中摸出瓷瓶。 他此次前来,除了暂代掌理军务外,另一方面便是完成二哥的嘱托,多多关照穆可清。 不过,这百花凝香丸是他自己的东西,虽然过去不相识,但他听闻穆可清的事蹟一直对此人有几分欣赏,也才这么爽快拿出稀有的百花凝香丸相赠。 柳嫣毫不客气的将瓷瓶抢去,转身笑容满面的对着「丈夫」道:「可清,你和景王殿下好好聊聊,我这就去替你配药。」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便飞也似的跑了。 第03章 「抱歉,嫣嫣就是这性子,让殿下见笑了。」瞧出李熙平眼中的错愕,穆可清开口解释,「也谢谢殿下赐药。」 能让嫣嫣这么开心,那百花凝香丸想必是相当名贵难得的灵药,亏他舍得拿出来,看来是个相当大方的男人。 若是以前,她会想与他相交,可如今……只可惜,他是灿璃的弟弟。 穆可清微微垂下头。 她虽不像嫣嫣那样充满敌意,却也不愿对他表现得更热络。 不管怎么说,对于灿璃,她无法不怨,任何与他相关的人,她也不想有接触。 「不要紧,穆夫人的脾性先前二哥已提醒过我了。至于那药,其实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至少用在穆可清身上,很值得。 听他再度提及李灿璃,她的眸子一黯,随即移开了目光。 不愿让他看出异样,穆可清一面迈步向前走,一面道:「府中简陋,远不及景王府,这几日还请殿下多多担待,末将会尽快命人为殿下清出一座清静的府第。」 「不必麻烦,方才带我来的士兵说最近景城战事频传,若不会造成穆将军的困扰,我就寄住将军府上即可,省得麻烦。」 穆可清讶异的回头觑了他一眼,发现他是认真的,略一思忖便不再坚持。「也好,目前的确没有多余的人手,只是得委屈殿下了。」 「这等小事没什么委不委屈的,以前在外游历,莫说睡破庙或山洞了,便是在树林里露宿都曾有过。」 「那就好。」她点点头,领他走进一处别院,「不知殿下觉得这儿可好?」 其实他若说不好她也没办法,静思苑已经是将军府里最好的别院了。 「挺不错的,就这里吧。」李熙平瞧了眼显然花过一番心思打理的小巧院落,满意的点点头,「对了,我不习惯被伺候,也不爱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旁走动,只要让人送来洗浴的热水及三餐就好。」 虽说知道他曾在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听他这么说,穆可清仍有几分意外。 人往往只要得了权势,就会慢慢改变,莫说其他人,便是灿璃在当上皇子后,也与她生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随和。 回京三年的李熙平,居然还能如此不摆皇子架子,这让她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她的表情不禁软化了几分,「末将明白了,殿下前几日连夜赶路想必也累了,末将便不打扰殿下休息,殿下若有事,往外头找人吩咐一声便是。」 「我会的,谢谢穆将军。」 穆可清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向他告辞后便转身离去。 唔,果然有些冷淡呐!李熙平若有所思的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再想想外头那些传闻以及二哥的态度……看来他们还真是互有情意呢! 只可惜造化弄人,两人皆生为男子,二哥心念皇位,不可能与穆可清在一起,让人抓住「好男风」的把柄,他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不过那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来帮守景城而已,没兴趣插手别人的感情事。 李熙平摇摇头,伸了个懒腰。 欸,一连赶了好几日的路,饶是内力深厚的他也有些吃不消,还是先好好休憩一番再说吧! 当!刀剑碰撞激起了几点火星。 对手力道不及,踉跄的退了半步,穆可清未给对方喘息的余地,剑锋一转,自极刁钻的角度刺去。 另外一把刀从旁勉强挡下她的剑势,助她原先的对手得以狼狈躲开。 穆可清满意的唇一勾,改与另外两人拆起招,纤细的白色身影飞快的在刀光剑影中来回穿梭。 与她过招的三人武功都不弱,她却能够游刃有余的化解他们凌厉的攻势,并把他们压制得毫无还击之力。 感觉还不错!穆可清心想。 没想到才过了一晚,她便觉身体恢复许多,可见李熙平送来的药确有神效。 又和三名对手拆了几招,她手腕突地一翻,匡啷两声,打落其中两人手上的兵刃,剑尖随即一挑,直指第三人的喉头。 「几日未与你们过招,没想到都进步了不少,不错。」穆可清淡淡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嘉许。 这三人均是她营中的亲兵,她见他们颇有习武的资质,起了爱才之心,特地每日将他们找来指点,直至前些日子她受伤后才暂停。 「我们还比不上将军,合三人之力,都没有一次在将军剑下撑过五十招。」其中一名亲兵惭愧的搔头。 穆可清笑了下,「我自三岁开始习武,九岁时在战场上杀了第一个敌人,至今已十一年,若这么轻易就被你们打败,早不知死在哪次战役里了。」 虽身为女子,但她在武学上的造诣超凡,当中固然有天赋的影响,然而最主要仍是由于她的际遇所致。 她所有的亲人皆死于十多年前的战火当中,只余她一人活在世上。一开始不惜假扮男子上战场是为了替他们报仇,如今她只盼莫再有像自己这般的孤儿,而为了保护更多人,她必须变更强。 「唉,咱们整个军营里,恐怕仅有韩副将能勉强和将军打平了。」 「是啊,而且也只是偶尔……」 她回过神,浅浅一笑,「韩副将武功虽不及我,但他的狠厉却远在我之上,你们多和他学学杀敌的经验也是好的。」 三人口中的韩副将,可说是景城驻军当中,身手及见识除了穆可清之外的第二人,是她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呼吸声。 那声音微弱到几乎像是她的错觉,但长年锻链出的敏锐直觉,令她立刻转头蹙眉瞪向某个方位。 「穆将军果真好耳力。」李熙平微笑的自阴影处走出,心中钦佩赞叹。 他向来擅隐行迹,这还是第一次特别隐匿气息后,还被师父以外的人发现—— 都怪他在听闻这支军队中,竟有另一名身手与穆可清在伯仲之间的人时,不小心兴奋的多抽了口气。 没办法,他好久没碰到有穆可清这等武功的对手了,这种在战场上淬炼出的骁勇强悍,在淮城是绝对找不到的。 v第04章[01.21] 刚才他在一旁见他与三人过招,便已热血沸腾,将他视为生平难寻的对手,巴不得马上下场较量,没想到他营里居然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这怎能令他不兴奋? 「景王殿下。」穆可清微微欠身,恭敬的行礼,而她身后的几名亲兵闻言皆是一惊,也赶忙跟着屈膝行礼。 「穆将军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李熙平偏头瞧了一会,笑道。 「托殿下昨日所赐百花凝香丸之福。」她轻声致谢。 昨日才服药,今天便觉精神好了许多,对此,她是感谢他的,只是她对他的态度仍是淡淡的,虽称不上冷漠,却也不热切。 没办法,面对那张与灿璃有几分相似的脸孔,她很难和颜悦色,维持礼貌客气已是极限。 李熙平不以为意,走上前拾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剑,「既然如此,不知能否和穆将军过几招?」 没想到他会有此提议,穆可清愣了会才回过神。 他是王爷,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将军,岂能不从? 她执剑退回场中,「殿下请。」她的目光直盯着他,不敢松懈。 昨天见他行走时步伐沉稳,便看出这五皇子身怀武功,今日他又能悄然无声的隐匿于一侧,没有极深厚的内力是不可能办到的,他的功力只怕在她之上。 「请穆将军指教。」知对方碍于两人身分的差别绝不可能先出招,李熙平便也不客气,持剑的右手一抖盈注内力,剑身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接着直朝对方攻去。 穆可清旧伤方癒,又晓得自己内力非他对手,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剑光闪烁,她手中长剑巧妙绕过他的剑尖朝他刺去。若两人皆不变招,她的剑势必会早一步递至他的喉头。 「好剑法。」李熙平赞道,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中途变招削向她手腕。 高手过招,自与方才四人之战不可相提并论,场边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景王与他们最崇敬的将军大人打得难分难舍。 景王殿下出招虽不似韩副将狠戾,也无穆将军剑招中的肃杀之气,可每一剑都精妙无比,看得他们也热血沸腾。 李熙平本来便未以打败穆可清为目的,他心知以穆可清此刻的身体状况,功力只怕仅剩平时的七成,他就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不过是想试试对方的身手,顺便过过与高手对招的瘾,因此出招的速度不快,也没有一上来就使杀招,每一剑虽俐落却有所收敛。 两人拆了五百多招,他见穆可清气息渐乱,明白其伤未好,若继续打下去只怕会再度受伤,因此他蓦地收回原准备送出的剑势,足尖轻点,向后跃出了场外。 几乎是他一退,穆可清便明白他的心意,因此并未追上,反而剑尖点地,躬身道:「殿下剑法出神入化,内功深厚,末将不是对手。」 她微微喘息,表面平静,心中却惊讶无比。 李熙平比她小了一岁,怎么武功如此高强?她已经好些年没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了,恐怕自己未受伤也无胜算。 「哪儿的话?穆将军身上有伤,还能与我拆了五百招以上,令人好生佩服。」李熙平笑道。 穆可清默默瞅着他,心想,这位景王和她想像中的似乎有些不同啊。 身手好还是其次,令她意外的是,他待人处事谦和周到,也不刻意卖弄,没有半点皇室的骄矜之气。 如果他像大皇子一样狂妄自大,或同三皇子那般嚣张跋扈,她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讨厌他,可眼前这个完全不摆架子的李熙平,却很难让她觉得反感,甚至想迁怒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穆可清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不愿再多想。 不过,他好不好与她何干?这辈子除了君臣关系,她不打算再和李家有什么瓜葛了。 「殿下还未用过早膳吧?末将这就让人备膳。」她不想再面对他,藉着收拾兵器的动作转过身,「殿下用完膳后可在附近逛逛,晚点末将自街上回来,再陪同殿下去军营——」 「你要上街?」他打断她的话。 「是啊,将军虽然公务繁忙,每天却仍会花约莫一个时辰巡城,说要体察民心呢。」一名亲兵兴奋的插口,迫不及待想让这淮城来的王爷知道自家将军的好。 「多嘴。」穆可清皱眉瞪了自个儿的部属一眼。 李熙平听到这消息意外极了。 这巡城的差事一般应由县令或城主派人为之,穆可清堂堂一名将军,照说城内百姓的生活应不是他最该在意之事,没想到他却如此在乎,甚至还每天上街,倾听百姓心声。 李熙平想也未想的道:「不用让人备膳了,我三年未回景城,正想着要四处瞧瞧,我就同将军上街走走,到时在市集里买点吃食便成。」 穆可清一愣,直觉想拒绝,可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知为何,反对的话便突然说不出口。 算了,让他跟着也没什么大不了,当成应酬便是。 她在心底轻叹了声才道:「既然如此,殿下请随我来吧。」 第二章 「将军,听说您前阵子受了伤,现在可好多了?」 「已经不碍事,谢谢关心。」穆可清重复着今早不知说了第几次的同样回答,脸上始终保持笑容。 「哎,您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呐,要带兵打仗的人这样怎么行?咱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肉包您千万得收下,刚蒸好的,小心别烫着了……」那妇人又唠叨一阵,硬将一份油纸包裹着的肉包子塞进穆可清怀里,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低头看了看那包东西,想了下,转头对李熙平道:「周大娘做的肉包子紮实可口,殿下要尝尝吗?」 他沉默的接过,再看看手里的烧饼、牛肉饼、杠子头…… 这已是今天不晓得第几份由百姓送上的食物了。 只是穆可清皆以已用过早膳,并且被自家夫人严格限制饮食为由,将百姓送的食物都给了他。 这下莫说早膳,他显然连午膳都不必担心了。 其实除去和他二哥间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外,穆可清的名声一向很好,就算是他那巴不得穆可清快点战死的大哥,也从来挑不出什么错。 但就是名声太好了,才令他好奇,想瞧瞧穆可清是否真如传言中的了不起,才执意与他一起出来巡城。 现下看来,穆可清在景城简直是受万民拥戴。 「真不该说是你笨呢,还是我大哥太蠢。」他忍不住道。 v第05章[01.21] 穆可清疑惑的望向他,「殿下?」怎么会突然扯到卫王和自己? 李熙平微微勾唇,「只要大哥派人来景城晃一圈,见到此地百姓只识穆将军,不识夏国李家皇室,将此情况回报父皇,穆将军便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父皇性情多疑又喜独揽大权,偏爱大哥胜于二哥,亦有部分原因是二哥远比父皇聪明太多。 太聪明的人不易控制,父皇固然欣赏二哥的才智,却又担心二哥会夺走自己的权力,这才迟迟无法决定太子人选。 穆可清在景城的声势如日中天,远胜对此地几乎不闻不问的夏国朝廷,倘若被他那妒贤的父皇得知,他很怀疑穆可清还能活多久。 穆可清面无表情的回道:「末将资质驽钝,只想尽自己本分。」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官,也没有兴趣当官。 当年会成为将军又自请驻守景城,一方面是想揽兵权助灿璃在朝中站稳脚跟,然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希望景城落入夷族手中,这儿的百姓再也禁不起战火的摧残了。 至于旁人怎么想,她不想理会。 李熙平觑着穆可清在听闻朝中之事后便僵凝的侧脸,心中隐约明白。穆将军不是不清楚这件事有多危险,只是不愿为此改变行事作风。 有本事以五万兵马守住战火连连的边关要地,绝非徒具匹夫之勇的莽夫。 而他明知此番行径很可能使自己陷入危机,却仍择善固执,令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激赏。 他自幼便与嫉恶如仇的师父行走江湖,四处行侠仗义,虽不敢说是什么正义的大侠客,却也看不惯朝中那些勾心斗角、不问是非,只关心利益的卑鄙小人。 真没想到,如今在他所熟悉的故地上,竟还有穆可清这等一心为民的人才。 不管是夏国还是李家,都负他甚多。 李熙平看着街上的百姓一看到穆可清就立刻放下手边的活儿上前打招呼,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景仰崇慕。 百姓是最敏感、单纯的,谁待他们好,让他们免于颠沛流离之苦,他们都会真诚回报。 穆可清身居高位,仍能维持这般品性,极是难得,也难怪二哥会对他有别样心思,要不欣赏他实在太难了,才半日时间,他已一再心生与他结交之意。 可惜穆将军似乎不怎么喜欢他,虽然穆将军掩饰得很好,没流露太多情绪,但他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过去几年在外游历的日子就算白过了。 「殿下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打算?」穆可清忽问道。 李熙平想了想才开口,「二哥是希望我来照顾你,在这段时日代为领军,好让你专心养伤。」 「那还真是谢谢毅王殿下了。」她忍不住冷冷一笑。 灿璃既然决定舍弃她,又何必表现得如此关切,是故意让她忘不了他,傻傻的再为他卖命吗? 哼,那么他也未免太瞧不起她了! 李熙平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穆将军,你和我二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头那些传言……」 话一出口后,他便觉自己这般问话不甚妥当,有些后悔。 「原来景王殿下也信那些龌龊的传闻?」穆可清冷声道。 她和灿璃过去不曾表明心迹,未来也不可能,她虽恼他不声不响要娶江初璇,但她也没资格说什么,更没打算报复他,亦不想让大皇子有拿她作文章攻击灿璃的机会。 所以,她不会对外人承认这段还没开始便结束的感情。 「是我失言,对不住。」李熙平很快道歉。 就算穆可清与二哥彼此曾互有好感,而影响了他和穆可清的相处,那也不是他能干涉的,莫名其妙提起这事,反倒他有什么偏见,确实是他的不对。 有点诧异他道歉得这么乾脆,她沉默了会,随即转开话题,「其实殿下来了也好,我怀疑军中出了夷人的奸细,而且位阶恐怕不低,却始终找不到那人,这事或许还需要借殿下之力。」 她麾下数万名士兵,都是过去与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偏偏事关己则乱,明知军中有敌人的细作,她却无法撇开个人情感去怀疑谁,因此非常困扰。 李熙平是外人,旁观者清,或许能看得比她更清楚。 他闻言一凛,「难道穆将军此次受伤,和奸细有关?」 穆可清微微点头,「那日我军的诱敌之计被泄露,我为救出困于敌阵中的弟兄才中了箭。」 她说得简单,但李熙平却能够想像那日有多凶险。 凭穆可清的武功,要在战场上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但他仍中了那几乎穿胸而过的一箭,伤及心肺,可见绝对是场恶战! 「我明白了,我会多加留意。」李熙平承诺道。 这种既叛国又出卖弟兄的奸人,非得尽快揪出不可。 「末将先谢过殿下。」这事积压在她心底已久,很是困扰。得了他的允诺,她脸色才稍稍转好,对他也不像初时般冷淡。 「我本是为协助将军而来,将军也不用太过客气。」李熙平一笑,「现在街也巡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去军营看看了?」 她心中微动,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李熙平。 不是他不好,事实上这短短的两次相处,都让她觉得这位五皇子为人正派,行事磊落大方。若换个时间,或许他们能成为知交,只可惜他的身分以及此番前来景城的目的,都让如今的她无法不认为他也有心机深沉的一面,没法抛下成见,将他当成朋友。 没法喜欢又无从讨厌,她只能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他。 因此面对他的问题,她只轻轻颔首,简洁的回道:「殿下请。」 对李熙平而言,回到景城比在淮城中自在多了。 虽然这里无论是吃穿用度,都远远不及他在淮城时享有的,还时不时有夷族侵袭,但他却觉得这才是自己该过的生活。 也是亲自来到此地,他才发现朝廷对这支守护边关的军队有多么苛刻。军饷少得可怜不说,连最重要的武器战甲都很缺乏。 v第06章[01.29] 反倒是百姓对这支保家卫国、纪律严谨的军队极为感激,生活较富裕的人家时时馈赠军用物资不说,街上店家若见身着军服的士兵,也总是拼命多塞一些吃食给士兵们。 这样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 明明长年被朝廷漠视、敌军虎视眈眈,几乎可说是腹背受敌,城中百姓和军队却是上下一心,这支驻守景城的军队仍士气高昂,更以身为穆可清麾下一员为荣。 了解如今的景城越多,他越是佩服穆可清。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之下,穆可清还能做得这么好,不仅平日吃穿用度极为节俭,除了生活必须,其余军饷也都给了底下的人,把大伙儿全视作亲人般照顾,难怪无论是将士或百姓皆对他这位将军崇拜敬慕不已。 李熙平忍不住拿自己和穆可清相比。他师父本身即是深具文经武略的鬼才,他自然学到师父的一身本领,过去亦读过不少兵书,自认领兵打仗的能力不在穆可清之下,但要说到收服人心,却是万万不及了。 「这招不是这么使的,你看……」 他回神,只见穆可清正专注认真的在教导一名亲兵。 这样的情景,这几日在军营他看太多了,穆可清身为将军,公务繁忙却也不忘关心属下,他甚至觉得他叫得出军营内每个人的名字。 不得不说,穆可清全身上下根本挑不出什么缺陷,偏偏这样的人和他二哥…… 他皱眉,不知为何,想到穆可清与二哥过去可能多亲近,再对照这阵子以来他对自己的冷淡,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 不再多想,见穆可清正在忙,本要找对方谈话的,他不愿打扰就要离开,不料却有人叫住了他。 「景王殿下……」一名年轻的士兵既期待又忐忑的唤道。 李熙平收回放在穆可清身上的视线,转头望向对方,「有事吗?」 那名士兵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据闻殿下武功极好,不知是否……」 他看着对方手上的长枪,顿时明白了。「你希望我指点一二?」 那士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是。」 「有何不可?虽然长枪并非我的强项,但也不是完全不成。」他微微一笑道,「不如你先演练几招瞧瞧吧。」 李熙平看着士兵紧张又兴奋的耍起枪法,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番前来是抱着协助的心态,虽说是暂代军务,但穆可清已将这支军队带领得极佳,伤势又已大为好转,他便只偶尔在旁给点建议,到军营瞧瞧,并调查奸细之事,从不主动插手介入军务。 或许因为这样,几日下来,军中那些万般拥戴自家将军的将士们,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充满敌意,到现在会和他开点玩笑或是和他讨教功夫,没再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王爷看待——除了柳嫣与穆可清。 柳嫣自第一天收了他的药后,态度虽比初见时好了不少,只是言谈间仍时不时的讥刺他两句。 相较之下,穆可清明显恭谨许多,但他却宁愿他像柳嫣那般直率,也不想见他这般生疏客气。 他对穆可清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欣赏与好感,偏偏他平时和谁都要好,可当面对自己时,永远都是淡漠有礼的态度,明显不欲与他有进一步往来。 他感到挫折的同时,也不免奇怪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好似非得要穆可清认同他不可……真是,穆可清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李熙平可是王爷,穆可清不过是个将军,不管怎么看,都该是他奉承巴结他才是,怎么反而是希望他喜欢自己? 可他就是该死的在意! 李熙平无法解释自己这般莫名的心情,最后只能解释为——是自己对这样的将才深感敬佩,很想与之结交,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他挥去脑中烦乱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士兵上。 不管怎么样,既然答应了调查军中细作之事,那么他就好好把心力放在这上头吧,至于穆可清的态度,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了。 穆可清表面上看似专注的在指点部属们的武艺,然而只有她清楚,自己有多漫不经心。 打从李熙平踏入校场时,她就注意到了。 即使背对着他,她也依旧感受得到他那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原以为他会像前些日子那般上前同她说话,没想到他只看了一会,便转头教导士兵们武功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感到几分失落。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越来越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原想一直维持淡漠疏离的态度,但她本就不是冷漠的人,再加上李熙平的为人实在无可挑剔,军中从上到下,众人对他的态度早从原先的隐隐排斥,到如今的好奇与钦服,她又怎能例外? 而他答应她的事也的确有进行,这些日子都在暗中查找细作,更可见这个人的认真负责。 她是否真应该放下成见,与他好好相处? 正犹豫着,身后突然爆出一阵笑声,穆可清愕然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李熙平身旁已围了不少人,而笑声便是从那传来的。 她轻叹了声,向先前正在指点的亲兵交代了几句,便朝李熙平那儿走去。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询问道:「景王殿下,听说您的武功在咱们将军之上……是真的吗?」 「不是吧?在咱看来,咱们将军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难道景王殿下还能更厉害?」 「呿,你也懂得用﹃出神入化﹄这词儿?」 「喂喂,老子好歹也识得几个大字,少瞧不起人!」 士兵们吵成一团,穆可清却无暇理会,她望向李熙平,只见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武功高低只是其次,论在战场上克敌的本事,我肯定是远远不及你们将军了。」 「哈哈,这倒是,可惜殿下不曾见过咱们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他可是能够单骑在数万夷军中杀进杀出的猛将呐!」 「哼!那当然,也只有京城中那些目光如豆的蠢人,才以为将军是靠着与毅王的交情才坐上这位置,殿下您只要在这多逗留一阵,必能了解咱们将军的厉害。」 听到士兵们维护自己,穆可清感到好笑之余,心头也不觉一暖。 「我相信。」他轻轻点头,「是夏国需要穆将军,不是穆将军需要夏国。」 穆可清怔住,心微微一动。 v第07章[02.03] 他真是这么想的? 自从得知李熙平要来之后,一些平日与她亲近之人,皆再三明示、暗示要她小心这人,他很可能是被派来架空她的兵权。 对此她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事实上,是她不知该回什么好。 她从无拥兵自重的念头,这支军队是李家人给她的,若他们想收回,她也不打算反抗或力争,只是难免感到失落。 所以,她始终不想和李熙平太好,一方面便是省得到时发现他真正的目的时会失望更深。 不过她也不是没眼睛的人,他这阵子的表现,明显不像要夺她兵权,不管当初灿璃派他来是打着什么主意,她开始相信至少他本人的确是真心想帮她。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慎重说出这番话。 他说,这国家……需要她。 从前灿璃也这么跟她说过,过去她一直很相信这句话,然而这几年经历大皇子的刻意打压、朝中局势变化、皇帝的多疑以及苛扣军饷装备,令她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其实「穆可清」以及这支军队根本没那么重要。 可李熙平却毫不犹豫的当着众人的面说,是这国家需要她,不是她需要这个国家。 她不是会轻易被打动的人,此刻却无法不感动。无论是因她的部属们对她无条件的信赖与支持,抑或是那男人对她的评价。 这时,李熙平发现了她,偏头朝她笑道:「穆将军,你总算忙完了?」 穆可清望着他,心情很是复杂。 倘若这温暖的笑意也是伪装的,她只能说他演技未免太好,让她瞧不出一丝破绽,让她也被骗了。 因此,她客气的唤道:「殿下。」 那语气听起来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脸上的表情却柔和许多。 李熙平彷佛感受到了穆可清释出的善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我们正在讨论枪法。」他顿了顿,「若论剑法,我或许能胜过将军,但枪法肯定是万万不及了,不如由将军指点我几招?」 战场上杀敌时,剑不如枪好用,虽未见过穆可清的枪法,但他相信他的枪法肯定也是相当厉害。 她淡淡一笑。李熙平都对她这般友善了,他也没对不起她,她若再冷淡以对实在说不过去。 既然他好武,陪他过几招也无不可,就当让这些将士们见识一下也好。 她朝身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她平时惯用的枪递了上来。 「指点是万万不敢。」她接过长枪,「不过和殿下切磋一下倒是可以。」 「如此最好。」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乾脆,李熙平大喜,忙从一旁的士兵手上接过一把长枪,「来吧。」 穆可清好笑的看着他那生怕她后悔的模样,自我反省了下,八成是自己从前待他太过冷漠所致,自己迁怒于他实在太小家子气,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歉疚,暗中决定以后待他得更友善些。 她握紧了手中长枪,深吸口气,向他浅笑道:「请殿下赐教。」 在校场上待了一整天,李熙平返回将军府时,只想尽快洗去一身黏腻,但此刻他心情极好。 今天与穆可清切磋了大半日,较量得酣畅淋漓,不但感受到棋逢敌手的愉悦,亦获益良多,而且穆可清今天的态度比以往和善许多,这点比什么都更令人愉快。 他难得走了正门,吩咐下人备热水后,便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然而在经过一处庭院时,却突然听见树丛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什么东西?李熙平停下脚步,疑惑的望向那微微晃动的矮树丛。 一团白白的东西伏在那儿,还不断动来动去,显然是活的。他皱眉,直直朝那生物走去。 那动物似乎也听到了,忽然立了起来,竖着一对长长的耳朵,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在看清那是什么后,李熙平突然无语了。 那是一只肥滋滋,和幼犬差不多大小的白兔,目测至少有十斤以上! 将军府里居然会有兔子 而那只大白兔见了他也不惊慌,只睁着一双圆亮的眼好奇的瞧他,嘴里衔着一小撮青草嚼呀嚼的。 瞧它吃得圆滚滚的,看到人还如此悠哉,想来是有人养的,只是,他在野外见过的兔子都机敏灵活,这么胖又没危机感的大白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好奇心一起,李熙平便朝那只白兔走去,没想到白兔也不跑,甚至还在他伸手时,期待的低下头,一副讨摸的样子。 他不觉失笑。他不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人,但这只兔子也呆得太有趣了。 当他伸手在兔头上摸了几下,那只兔子竟然还很享受的眯起眼。 这么呆呆憨憨的小家伙……呃,或许该说大家伙,到底是谁的宠物?下人不可能在府里养动物,难道是柳嫣?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 「云儿,你在哪?」 李熙平的手一顿,那只白兔突然抬起头,咚咚咚的朝那方向跳去。 「穆将军?」他意外的看向声音来源。 穆可清见到他也是一怔,有些不自在的打了声招呼,「殿下。」 这时大白兔已经扑到她脚边,心急的用前脚搭在主人脚上。 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低头朝白兔一笑,将装着甜瓜的碗放到地上,白兔立刻把头埋进去大吃。 「贪吃鬼。」她好笑的念道,脸上表情格外柔软。 v第08章[02.06] 「它是……你的宠物?」李熙平愣住。 这是他首次看到沉静内敛的穆可清如此温和的一面,不知怎地,他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穆可清的长相只能称得上眉清目秀,他在淮城里不知见过多少比他好看的男男女女,却觉得没有人比此刻的他好看。 「呃,是啊。」穆可清这才想起他还在,忙抬头。 平时云儿都待在她的住处,没想到今天突然跑到外面来,被李熙平看到自己这只又胖又懒又爱吃的宠物,她有种被窥见秘密的羞窘感,浑身不自在。 「……还真是特别的宠物。」他呆了好一会,才哑声开口。 没想到夏国最悍勇的将军,竟养了只胖兔子当宠物……咳,好歹养只猛禽凶兽之类的才比较合适吧? 而且瞧这大白兔不但亲近人,一身毛皮又柔软有光泽,可见他将它的生活照顾得多无微不至。 「云儿是嫣嫣去采药时捡到的,那时它还很小,母亲又被狐狸吃了,只好带回来养……」她尴尬的解释。 尽管当了十多年的假男人,她心底还是有女性的一面,偶尔也会渴望像一般女孩儿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裳、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和喜欢的男子厮守一生……而不是穿着战袍,在战场出生入死。 但她处在这样的境地,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所以对她而言,云儿不仅是一只宠物而已,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自由,更是内心柔软的实现。 本以为他听了会因此笑话她,没想到他只说了句「原来如此」,这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李熙平将穆可清脸上变幻的情绪看在眼底,虽不晓得对方究竟想到了什么,却明白这只大白兔在其心中的分量肯定不轻。 穆可清还真是个奇妙又矛盾的人呐!他想着。 越是认识,就越想更进一步了解这个人。 「等会儿还有什么事吗?」他开口,隐隐不想这么快与之分道扬镳。 穆可清点头,「早上收到消息,最近夷军似有动静,晚点得同军中几位将领商量一番。」 「我同你去。」他立刻道。 「既然如此,还请殿下稍等一会儿,我先带云儿回房——」她弯腰抱起了大白兔。 李熙平打断她的话,「穆将军,听说你和我二哥一直是以名相称?」 穆可清怔了下,才回答,「末将与毅王殿下相识近二十年,故而过去总是直呼其名。」 这么一提,她晓得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会那样叫李灿璃了。 他大婚一事让她彻底了解到,他是毅王,也可能是下任皇帝,而她,永远都只是穆将军。 与其执着一段不会有未来的感情,还不如彻底斩断了它。 虽然短时间内可能没办法释怀,但她有信心,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平静的微笑面对李灿璃和他的王妃。 李熙平觑着眼前人的神情,忽然建议道:「既然如此,往后穆将军也别唤我殿下吧。」 「啊?」她困惑的望着他。 他露出带有几分困扰的微笑,「不瞒穆将军说,在淮城的那种日子我实在过腻了。」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远离了京城,待在民间,他发现自己实在难以忍受被他用那种疏离的口吻,冷冷的唤景王殿下。 穆可清难得呆愣的看着他,忽觉自己似乎有些了解这位五皇子的性情。 和一心登上帝位的李灿璃不同,这位在外漂泊整整十四年的五皇子,其实和她一样,都只想当个平凡人吧? 她从不想当将军,更不想当什么王妃,只是不断进犯边境的夷人及处心机虑想当皇帝的李灿璃,令她深陷于此,抽身不得。 李熙平显然也是如此。 他不想当什么五皇子、景王殿下,只想做自己。 虽然他是李灿璃的兄弟,但他们很不一样。 先前她因他身为李家人,始终怀着几分戒心,又因李灿璃的关系而迁怒,不想与他交好,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见到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她开始真心觉得,倘若自己愿意抛开那些成见与他结交,或许往后的日子他们能处得不错。 不如试试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穆可清终于在心中下了决定。 「我明白了。」这么多天来,她在面对他时,勾起第一抹真心的微笑。「那么往后你也别唤我什么穆将军了,叫我可清便是。」 见穆可清如此爽快允诺,李熙平也笑了,「一言为定。」 第三章 彷佛才一眨眼,距穆可清知悉李灿璃将成婚那日,已逾一个月,然而今日引发她愁绪的却另有其事。 初三晚上的月,弯细如眉,却将夜空映得透亮。 「今晚天气似乎特别好呢……」她轻喃着。 此时她独自坐在铺满落叶的泥地上,背靠着一块巨石,抬头仰望着夜空。 静谧的林子里,只闻风声虫鸣。 有别于平时的冷静自持,此刻她手中抱着酒坛,素来淡漠的眸中盈满复杂的思绪。 没想到一年又这么过去了!她缓缓吐了口气。 三月初三,这彻底改变她一生的日子。 忆及往事,穆可清眼眶微微发红,她抓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任那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间,烧灼着胃。 v第09章[02.09] 她酒量不错,然而身为夏国军队在景城的统帅,为了随时保持清醒,平时自是滴酒不沾,然而每年的今日例外。 若说她一年只能挑一日放纵,不当穆将军,只做自己,那必定是今天了。 「可清真是好兴致,竟独自在林中饮酒。」 她动作一顿,有些意外的转头望向来人,「你怎么找到这的?」 虽说两人近来关系亲近不少,可今晚她只想独处,才特地选择林中隐蔽之处,他怎么还有办法找来? 李熙平慢慢走向她,「我四处寻你不着,尊夫人说你或许在此。」 他寻她做什么?穆可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口中却淡道:「若是嫣嫣派你来劝我别喝酒的话,那就免了。」 前阵子受伤后,嫣嫣管她管得可严了,不管是饮食还是作息,甚至连练什么功都管,她真是怕了她。 「那是尊夫人的工作,不是我的。」李熙平不负责任的耸耸肩,坐到她身旁,「我才不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清猜得没错,柳嫣的确有叮嘱过他不许让可清喝酒,不过他认为可清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自己又何必不识相的阻止? 更何况可清平时过得太压抑了,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活得更随心所欲些。 「算你识相。」穆可清终于笑了,心情稍好了几分,而或许是因喝了酒,她不复往常的拘谨,柳眉一扬,竟直接将酒坛递过去,「喝不?」 李熙平也不客气,接过仰头喝了。 「好酒。」他赞道:「是陈年花雕?」 「是啊,二十年的。」穆可清轻声回答。 「比我还长一岁?」李熙平咋舌,「难怪味道醇厚不一般。」 她勉强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这酒是当年她出生时,父亲特地为她埋下的,原是待她成亲那天宴客之用,若到那时饮用便叫女儿红。 然而她这一世是注定不可能成亲了,穆家三小姐九岁那年死于战乱,留下的是以穆老将军独子身分活下去的穆可清。 特别是在她唯一曾想嫁的男人纳妃后,这数十坛陈年佳酿更是永远成不了女儿红,只能是花雕——花凋。 穆家三小姐的花凋。 「你心情不好?」李熙平忽问。 穆可清一怔,本想否认,但也不知怎地,竟说不出违心之论。 「你不想讲也无妨。」大约是看出了对方的为难,他又道。 他这么体谅,反而令她感到有些歉疚。 说起来,他堂堂一个王爷根本没必要对她这小小的将军如此宽容,反而是她有些恃宠而骄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穆可清脱口道,随后苦笑,「这不是秘密,三月初三,是我所有亲人的祭日。」 他轻倒抽了口气,「所有……亲人?」 「是,穆家上下一百三十口,除了当时上山习武的我之外,无人幸免。」她平静的回道。 李熙平胸口蓦地感到一阵闷痛,「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他忽然想起自己到景城的隔天早上,听见可清与三名部属说,他九岁时杀了第一个人。 「所以你在那之后开始上战场?」 「嗯。」她抢过李熙平手中的酒坛,灌了一大口,「自我曾祖父至我父亲,穆家三代皆是前朝大将,驻守当时的边关骆城,甚至举家迁至当地以示决心。 「然而十一年前汉国皇帝失德,天下动荡,内忧外患不断,造成国库空虚,先父徒有兵权却无粮无兵,只能咬牙苦撑。一日,夷兵大举进犯,血洗骆城,穆家凡十二岁以上男儿均战死沙场,而夷人恨透我穆家,城破之后,穆家所有女眷与孩童们,能自尽者已属幸运……」 穆可清说得简单,但李熙平却可以想像当时情况有多残酷惨烈。 十多年前,他尚且年幼,与师父避世而居,对战事只知道个大概,虽听说夷人屠戮骆城七天七夜之事,却不知与可清一家有关。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可清。 可清表情淡漠,然而那流露着痛楚寂寥的眼神,却瞒不了人。 而且……尽管可清没说出口,但他能隐约猜到,当年穆家之所以手中无兵,导致骆城被攻破,怕是和他李家脱不了关系。 据他所知,二哥与可清,自幼交好,而十一年前,正是父皇起兵造反之时,汉国皇帝知晓两家交情,自是不可能让穆家军好过。 夷人能破城,怕与汉国皇帝的报复有关。 他们李家欠可清的,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 良久,李熙平方道:「所以三年前你自请戍守景城……」其实并不像朝中那些人所说的,只是为了替二哥争夺兵权吧? 穆可清抬头仰望夜空,轻叹了声,「无论是当年骆城或穆家之事,发生过一次就够了!」 那一战,让她失去所有亲人好友。当她听闻恶耗自山中赶回时,除了因不在骆城而逃过一劫的嫣嫣与李灿璃外,世上再无人知晓她便是穆家三小姐——穆情。 当然,其实还有不少认得她这张面孔的人,但她从小野惯了,出门总作男装打扮,并自称是她爹穆方的儿子穆可清,因此大多人皆以为她是穆可清,而非那大门不出的穆三小姐。 李熙平心头一疼,忍不住脱口道:「可清,这天下没有人值得你这般付出。」 特别是李家,明明亏欠他如此多,却还疑他负他。自己从不曾像此刻般,以流着李家血为耻。 v第10章[02.12] 他甚至觉得……就算可清是男的又如何?二哥既然与可清有情,便该好好待他才是。 这几日他也看清了,柳嫣和可清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朋友,二哥成亲一事,柳嫣显然比可清更愤愤不平。 若是两情相悦,性别算得上什么?可清这样的人,值得二哥好好珍惜。 「也许吧。」她轻轻一笑,抱着酒坛又喝下一口,「我只是……不忍心。」 她不贪名也不爱权,来到景城,只是不忍心见旧事重演,不希望景城变成下一个骆城。 「太多情在朝中是无法生存的。」李熙平望着穆可清,低声道。 他原是想骂他蠢的,但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说不出口。 可清所选的道路何其崎岖,绝对不是头脑清楚的人会挑选的,偏偏他晓得可清是聪明绝顶的人。 他想阻止他,想把可清好好护在身后,别让他在那充满荆棘的路上继续跌跌撞撞的前进,最后却又舍不得拉住他。 毕竟,被豢养的鹰,还算得上是鹰吗? 一只鹰在空中翱翔固然得担心被猎人捕杀,可当它被像金丝雀般豢养起来,那也不再是原来的鹰了。 他不希望可清变成那样。 想劝阻却又明白可清的想法而无法阻拦,那种心焦又心疼的痛楚,反覆煎熬着他的心。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会,忽地勾唇笑了,「谢谢你,熙平。」 谢谢他的了解和关心,也谢谢他没有劝她。 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艰辛了,不想再花力气说服那些总想劝她回头的人。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什么忙也帮不上。」他自嘲道。 连厉害的二哥,都没能替可清争取到更多,自己又能如何?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在朝中无权无势。 「你能来到此地与我相识,就已经够了。」穆可清笑道。能和他相识一场,她便很开心了。 他动了动唇,发现自己又想骂可清笨了。堂堂一个将军却连心愿都如此微小,不过交了个朋友就满足…… 可恶!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又痛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可清,脱口说出,「可清,我虽没法给你太多承诺,但我想告诉你,往后这条路,你不是一个人走。」 穆可清一震,抬头望向他。 「你若想留在这里,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陪着你。」他眼神坚定道。 这承诺给得太冲动又未经思考,可他并不想收回。 不能劝,又不舍可清如此辛苦,那么就陪着他吧! 柳嫣与可清再好,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在背后支持他。而自己却可以站在可清身边,在战场上陪他出生入死,守卫国土与百姓。 李熙平不愿深思自己怎会对穆可清许下如此重的承诺,他只知道,这个人绝对值得他这般对待。 穆可清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喃他的名,「熙平……」 她深知他是一诺千金的人,话既出口便不会改变,但自己是何德何能拥有他这片真心? 感动,已不足以形容她内心澎湃悸动的情绪。 即便是李灿璃,她也从未期望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眼前这男人,怎么如此轻易就许诺了? 他和李灿璃一样,都是皇子,应有很多丢不去的包袱啊! 然而此时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因此穆可清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捧着手中的酒坛望着他,胸腔那颗心是从未有过的狂热跳动着。 景城毕竟是战事不断的边关要地,李熙平安稳的日子才过一个月,先前被穆可清重创的夷军便已重新整顿好,再度来袭。 此次敌军来得突然,人数更是前所未有的多,顿时全城上下全都戒备起来。 夜晚的将军府灯火通明,几位军中将领在议事厅中讨论如何御敌,分作两派主张,一时间争论不休。 只是不管怎么吵,有一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说出口——这回在敌方人数的绝对优势之下,他们无论用何种战术,都势必是场恶斗。 他们想守住景城,恐怕得付出极大代价。 穆可清坐在主位上听着双方的争执,一语不发,待众人已说得口乾舌燥,她才道:「好了,我心中已有想法,如今也晚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将军……」这个答案显然令在场的众人皆不满意,纷纷皱眉。 李熙平觑了一眼,只见穆可清面露倦意的说:「又不是第一次打仗了,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便独自踏出了议事厅,留下面面相觑的部属。 「将军是怎么了啊?」其中一名将领嘀咕着,「军情如此紧急,他怎么还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副将韩靖甫转头望向李熙平,「殿下既然是来暂代军务,可有什么想法?」 「穆将军都说心中已有想法了,你们难道还信不过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他慢条斯理的反问。 「这……也是啦,将军向来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或许真的已有妙计……」一人附和道。 大家这才安了心,分别离去。 然而眼见被自己劝动的众人一一离去,李熙平却未因此放心,反而拧起眉。 v第11章[02.15] 虽然起初有点疑惑,但他转念一想,随即明白可清刚才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可清并不是真的累了,而是不愿在不知奸细身分的情况下讨论战术,让细作有机会回报。 想来前次遇袭一事,令可清不敢再轻信军中任何人。 但这次情况凶险,还是先和他商量一下对策比较好,若仅是他们两人私下讨论便无须担心军机被泄。 想定后,李熙平便自然的直接往穆可清住的院落走去。 穆可清生活过得简朴,将军府中下人本来就不多,因此李熙平虽然没特地隐匿行踪,仍无人发现他的到来,让他顺利的直直走至穆可清的厢房外。 房中的灯是亮的,他上前正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可清,你这将军到底打算继续做到哪时?」 脚步一顿,这才想到穆可清是有妻子的。他过去随便闯二哥家闯习惯了,差点忘记这样乱走,可能会不小心撞见或听到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 正犹豫着该不该回头找个下人替自己通报一下,却听见可清淡淡的说—— 「能做到几时便几时吧。」 「你这笨蛋怎么这么死脑筋啊?」柳嫣的声音听起来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李灿璃那混蛋都把你当弃子了,你又何必继续帮他?」 穆可清过了好一会,才答道:「他不过是娶了左相的女儿,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我们也从未互许过什么承诺。」 他们之间的阻碍何其多,李灿璃又是想事情想得很远的人,两人渐行渐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刚听到消息时固然难过,但想通后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或许她心里早隐约明白,李灿璃最终还是会娶个在他争夺皇位时有利的女人吧。 柳嫣冷哼,「那李熙平你又怎么说!」 ……怎会突然扯到他?李熙平忍不住皱眉。 显然穆可清也有同样的疑惑,「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的蠢到相信李熙平是李灿璃因体恤你,而派来暂代军务,让你好好休养的吧?哼,说什么助你抵御关外夷族,真要助你,何不直接调个十万大军来?李熙平只身前来,不带一兵一卒,讲好听是暂代军务,讲难听呢,就是要不动声色的架空你的权力!」 李熙平闻言,心微微一动。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虽然当初二哥确实拜托他帮可清,然而他一人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因此他曾怀疑,是不是二哥担心可清在得知他纳妃之后,会因爱生恨做出什么不妥的事,因此才派他前来,表面上说是要帮忙,实际上却是让他来盯着他。 但莫说他根本不想夺什么兵权,可清显然也没有打算报复或是造反的意思。 可清的心里只有百姓和军队,或许再加上个柳嫣,其他什么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又隔了半晌,才听见穆可清出声,「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当初之所以成为穆将军,主要是为了这国家的百姓,而不是为了李灿璃,在皇上革了我的职前,我都不能负了景城里信赖我的士兵和百姓……」她顿了顿,有些犹豫的续道:「更何况,我瞧熙平没有想和我争权的意思。」 熙平为人随和没什么架子,虽说暂代她的职务,但目前军中的大小事仍几乎都由她定夺,他仅偶尔提出建议,而那些话也往往相当中肯实际。 不管当初李灿璃是基于什么理由将人弄过来,熙平在这里,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 她想起初三那夜和他的交谈,这样的男人,她不相信他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 「也对,对于权势,他和他二哥的想法倒是相差挺多的……」柳嫣也不得不承认。 虽然穆可清替他说话令李熙平有些高兴,但站在这儿听别人讨论自己的感觉又奇怪又尴尬,只得悄悄先返回较远处,再放重脚步重新走过来。 「谁在外头?」他才走了两步,穆可清的声音便立即从屋内传来。 「是我。」他出声,在还有数十步远处站定。 咿呀的一声,厢房的门很快被人推开。 穆可清走了过去,衣着整齐,显然尚未更衣就寝,脚边还突兀的跟着一只胖白兔。 「你有事让人传话一声就好,怎么特地自己过来了?」她淡然说着,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李熙平微微挑眉。 她偏头想了下,「不是完全肯定,不过总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能够理解我方才为何不愿多说。」因此她有预感他会来找她,而他也真的来了。 很奇妙,明明与他相识没多久,她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种默契,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便已知对方的心意。 这么多年来能与她有这等默契的,只有嫣嫣而已,连李灿璃都没有。 因此要她不对他推心置腹,好难。 「是因你怕我军的对策会被奸细透露给夷军吧?」李熙平挑眉问。 穆可清微微一笑,默认了。 果然。他眼中闪过一抹光彩,「那么想必你心底已有万全之计了?」 「几分把握是有的,万全却不敢说,你来了也好,我正想问问你的意见。」她把兔子赶回屋内,明眸望向他询问:「今晚天气不错,在院里边走边说?」 「有何不可?」李熙平勾唇。 不愧是镇守景城三年,从没让夷人在这里讨到好处的穆将军,面对人数是他们三、四倍的敌军,他依旧从容不迫,不急不躁。 他很好奇,可清究竟有何把握、又打算如何解这困局。 两人并肩着,穆可清同时简略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这样似乎太冒险了。」听完,他不禁皱眉。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她平静的说道,「民间传闻我三年来以五万兵力对抗数十万夷军,其实是夸大了,事实上,过去夷军几乎不曾同时派超过十五万人的军队攻城。但此次夷族皇帝不但派出猛将薛玄,还出动了近二十万大军,对景城显然是志在必得,我军只有五万兵马,硬碰硬是绝对讨不了好处的。」 v第12章[02.18] 李熙平心知这话说的是事实,可想了半天仍是摇头,「就算真要用此计,也不能让你亲身赴险,你是我夏军主将,景城更少不了你。」 可清早已是这座城的主心骨,若出了什么意外,景城怕是直接不攻自破。 「非我自傲,但军中除了我,谁还有这份能耐?」穆可清的语气很平静,「以我一人安危换整座景城,很划算。况且守景城的将领又不是非我不可,以景王殿下的才干,也能将景城守得很好……」 「穆可清!」李熙平沉下脸,有些动怒了,「你明知我从无自你手中夺下兵权之意。」 他刚跟柳嫣说话时明明就很清楚此事,怎么现在竟说这种浑话?而且还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他是要气死他不成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我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她瞧了他一眼,苦笑道:「但你也不能否认,这险很值得冒。你放心,以我的身手,即使失败了也不见得会有事。」 李熙平咬牙不语。 可清说的都对,就是因为太对了,才令他更感挫折。 五万大军要对抗二十万大军的猛攻,虽不是不可能,却也得付出庞大的代价。此一战既然已是避无可避,那么能够利用的机会、能减少伤亡的方法,都不该轻易放过。 这道理他理智上能懂,情感上却难以接受让可清亲自犯险。 不愿他出事的念头太过强烈,甚至强过担心这座城的安危。 许久,他烦躁的吐了口气,「反正只要武功高强的人便成了吧?那我去也是一样的,而且单论内力和轻功,你还不及我。」 穆可清先是一愣,随即大惊,急得语无伦次的阻拦,「你是皇子,还是灿……我是说,毅王殿下的弟弟,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这是她的职责,怎么能让他去?何况此次行动有多凶险,她自是心里有数,更不希望他因此出事。 她一心想阻止他,连不相干的李灿璃都提起了。 可听穆可清突然提起二哥,李熙平的心情莫名的更加烦乱。 他以为经过那一夜谈心,可清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可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他心中,自己仍只是「李灿璃的弟弟」。 他很不开心,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开心。 是气他对二哥的死心眼,还是恼二哥对可清的负心薄情?他不知道。 这一刻,李熙平几乎忘了穆可清是「男儿身」,与自己二哥本不可能有结果。 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抑下想咆哮的冲动,脑中快速转过几个念头。 「那改个方式,同样的计画,但让我和你一起去,那么成功且全身而退的可能更高。」既然非这么做不可,那么也只能尽量降低危险了。 她想了想,有几分犹豫,「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如此一来,你也得冒险……」 「你只能选择依我,或是放弃。」这是他头一回以如此强硬又没得商量的口气对可清说话。 穆可清本还想争辩,但见他摆出了王爷的架式,也明白这事肯定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咬咬唇,挣扎了半天才回答,「我知道了。」 第四章 三日晃眼即过,但这些天无论是穆可清或李熙平都迟迟未下达任何命令。 到了这时候,众将士即便再相信自家将军和王爷,心中也不免有些嘀咕,偏偏面对下头的士兵们又不好说些什么。 穆可清与李熙平却像没事人似的,平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每日依旧巡城练兵,泰然自若。 再三日,薛玄已带着先至的八万大军,在城下叫阵。 站在城头冷眼看着下面的夷军,穆可清心知敌军不过是探景城虚实,但若能攻下固然好,攻不下的话,也可了解他们的战术实力。 看来她穆可清的计谋,令他们颇困扰恐惧呢。 不过她和熙平的计策,至少得等到后天晚上才能施行,故而今日这一战还是非打不可了。 两方人马皆严阵以待,战事一触即发。 李熙平站在穆可清身旁。过去在景城住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也曾以普通百姓的身分帮着守过几次城,但与可清联手却是第一次。 而穆可清光是一站上城头,便令守军气势大振、敌军骚动胆怯,直到薛玄破口大骂才止住,可见在夏国与夷人双方军中的影响。 「今日一战别和他们纠缠太久,就算到时我们的计策能成功,夷军人数仍远胜我们,保存实力比较要紧。」李熙平忍不住低声提醒。 「我知道,我会速战速决。」穆可清沉声道,她淡淡朝身后的亲兵嘱咐,「取我的弓来。」 他颇感兴趣的挑眉,想知道可清究竟有什么好法子。 此刻的可清神情较往常更加沉着肃穆,明明处于劣势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令人不由得想信赖。 李熙平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自那张侧脸移开。 不一会,立即有人将弓递了上来。 那是把极沉的弓,弓身乌黑发亮,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穆可清没多说什么,随手抽了三支箭,一起搭上弓,嗖的一声,三支箭同时疾射而出,朝敌军主帅飞去。 其实此刻薛玄的位置离城墙极远,一般的弓箭决计是射不到的,但穆可清又岂是一般人,再加上那把极品神弓,须臾间箭已飞至目标前。 「元帅!」 几名薛玄的亲兵大惊,忙扑至自家主帅身前,两支箭扎入那挡在薛玄身前的亲兵身上,而另一箭却是飞往后头的帅旗。 !代表着主帅的旗帜硬生生被那一箭拦腰折断,轰然落地。 场上数万兵将们看着这一幕,先是静默片刻,接着,夏国军队便爆出了热烈的欢呼。 v第13章[02.21] 「好!」 「不愧是穆将军!」 「哈,尚未打仗就先折了旗,我看你们还是乖乖滚回家喝奶吧!」 阵前一箭射倒敌军帅旗,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李熙平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城下脸色难看的夷军。 可清真的非常聪明,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士气显得极为重要。 他明白此番出手本就不是要杀敌军主帅,射向薛玄的两箭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目标是那帅旗。 这一箭,确实大大壮了夏军士气,也灭了敌军威风,仗还未开打,胜负却已分晓。 没想到两军还未交战,自己就先吃了个大亏,薛玄狼狈的瞪着穆可清,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穆可清,待我攻下景城,必要将你碎屍万段!」他举枪大吼,「攻城!」 数万大军朝景城攻去,黄沙飞扬,响起隆隆马蹄声,连大地都像在震动。 乌云飘过,遮住前一刻还炽烈的日头…… 这一仗并未持续太久。 薛玄毕竟是沙场老将,此番进攻本是为探景城虚实,也顺便确认一下穆可清恢复得如何。 因此尽管他对穆可清一出现便射断他帅旗的事恨得牙痒痒,但当他见穆可清的伤显然早已痊癒,且夏国军队的士气亦锐不可当,倘若自己继续强攻势必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时,便立刻鸣金收兵,在距景城数十里之地紮营,静待后至的军队。 景城内的将士们虽暂时松了口气,但都明白更大的危机还在后头,几名部将终究憋不住,一块儿上将军府,想得知将军的打算。 穆可清命下人将几名亲信请入了议事厅。 「其实我的想法说穿了也没什么。」厅中她平静的说,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夷人强悍,大将却没几个,我打算直接杀了薛玄。」 这答案除李熙平外,众人皆是一怔。 「这……要杀薛玄谈何容易?」有人迟疑的道出大家心中的疑惑。 杀了主帅便等于废了一整支军队,每个人固然都晓得这个道理,但一军之将帅有这么好杀的吗? 这三年来,夷军上下对穆将军都是又怕又恨,也有许多人巴不得他这个夏国主将早点死,可他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因此我打算行刺。」穆可清好整以暇道,「景王殿下善观天象,已知后天晚上天候不佳,乌云遮月,我们打算趁夜摸进夷族军营中,杀了薛玄。」 「将军,夷军紮营处地势平坦,正紧盯着景城动静,就算天候再不佳,我们也不可能在不惊动夷军的情况下,出动一小队去暗杀薛玄!」 众人脸色难看的质疑,觉得提出的主意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没有要出动一支军队。」穆可清唇角微微一勾,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回行刺薛玄一事,由我和你们将军去,不带其他人。」李熙平代为解释,「一支军队的行踪不好隐匿,两个人却容易得多,景城中以我们两人武功为最,所以我们去就好。」 「那怎么成」 「是啊,怎么能让殿下和将军去冒险!」 议事厅里顿时乱成一片,所有人齐声反对。 「够了,究竟我是将军还是你们是将军?」穆可清喝道,她内力深厚,轻易将所有杂音都压了下去,「此事我心意已决,这会儿也不是要听你们的意见,是你们坚持要我说,我才透露。这事便这么办,不必再多说。」 穆可清的威严深植人心,她的话一出,纵使大伙仍有不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之后听其安排往后守城的区域,并且被严令告诫绝不泄露此计画后,才忧心忡忡的回家。 最后议事厅中,仅剩穆可清与李熙平两人。 「熙平,你说……我坚持这么做,是不是太任性了?」许久,她才迟疑的开口问。 李熙平看着穆可清难得流露迷惘的神情,知其心中对此计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他胸口突地有些隐隐作痛。 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想必是件极辛苦的事吧? 每个人都来找可清要方法、期望他化不可能为可能,却忘了他不过是个凡人,和所有人一样,也会有软弱、不确定的时候。 不知怎地,习惯看到坚毅果决、总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穆将军,乍见眼前有几分脆弱的可清,他竟生出几分心疼。 「是很任性没错。」他定定的瞧着面露诧异的可清,然后轻叹,「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再更任性些。」 比如说,任性的一走了之,离开这无视他殚精竭力镇守边关、不断利用他却又防着他的国家,或是不再支持那为了权势而放弃他的二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换得景城的一线生机。 他知道可清不是贪功名的人,可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更为他感到不舍。 穆可清震惊的回望着他,好半晌才哑声道:「没想到……身为皇子的你,居然会这么想。」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听懂了他那没头没脑的话。 和熙平才认识多久?为何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认识了他大半辈子? 他明明是李东廷的儿子,却为她抱不平……就算那话只是说好听的,她也很感动了,更何况熙平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这男人表面随和,内心却自有一股傲气,不屑说违心之论。 她很清楚,若今天换作李灿璃,即使再心疼她,也不会说出这种会让人当成把柄的话。所以,这一句话又怎能不令她动容? 她过去对李灿璃是恋慕的,可如今对熙平,却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信赖,想要倚靠,甚至……觉得他就像缺失的灵魂一角,遇上了才能填补了心中的空洞,才能从难言的疲惫中得到安慰解脱。 明知他是李灿璃的弟弟、是五皇子,是她根本不该有进一步往来的对象,可她仍无法克制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悸动。 v第14章[02.28] 「若非先师遗命,我压根不想回去当什么皇子。」李熙平眼中闪过一抹厌烦。 穆可清一怔,暂时忘了迫在眉睫的军情,忍不住好奇起他的事。「你原不想回去?」 「当皇子有什么好?」他面无表情的道,「我两岁时被师父带走,一直和师父相依为命,直到十六岁那年师父逝世前,我的人生只有师父一个家人。」 她很是讶异。 虽然本来就知道他不喜欢充满尔虞我诈和虚伪的人事物,也对当皇亲国戚没什么兴趣,但她还是很惊讶他这样看待他的父兄。 穆可清犹豫了一下,「可我听说圣上待你挺不错的。」 「待我不错?」李熙平冷冷的笑了,「可清,我听说你与我二哥自幼相识,你可曾听说他有个五弟?」 她愣了好一会,才道:「确实不曾。」 三年前,他被封为景王时,她也讶异了一阵,到现在还不大清楚他母亲是谁。 「那是因为我父皇过去从未将我当成他的儿子。」 李熙平的生母只是当年李府里的一名丫鬟,李东廷在一晚酒醉后和她发生了关系,她之后便怀了他。 对李东廷来说,这不过是一夜风流,因此他只认了儿子,却没打算收孩子的母亲入房,而李熙平的生母产后未受到什么照料,没多久便去了。 后来一位早年受了李家恩惠的世外高人上门拜访,言明愿收李家一子为徒,李东廷虽觉机运难得,却也不舍与其他孩子分离多年,最后便选上当时年仅两岁,还未晓事的幼子同高人离去。 过去李东廷不在意这儿子,李熙平待他自然也无多少感情,亦对当皇子、王爷什么的毫无兴趣,若不是他师父临死前逼他回去,他原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认祖归宗的。 如今李东廷老了,对这分离多年,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有勇有谋却不恋栈权力的小儿子十分喜爱。但当年的事已在李熙平心中留下疙瘩,对他来说,这爹也不过比陌生人亲近一丁点而已。 最近李熙平常忍不住想,若三年前他不回宫,而是留在景城,是不是就能更早认识穆可清?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话令你心烦。」穆可清见他脸色不佳,以为他是因想到过去被父亲冷落无视的日子,不禁有些后悔。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熙平摇头。他对父皇说不上有什么情分,不会因而有太多愤慨伤感。「话说回来,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希望可清冒这个险。 「网都已经撒了,现在收手岂不可惜?」她故作轻松的说,「倒是你,此刻想后悔还来得及,没必要陪我犯险。」 李熙平睨了一眼,「可清,你若当我是朋友,往后就别再说这种混帐话。」 看他恶狠狠的样子,穆可清倒是笑了,心情也不再这么沉重,「我这不是怕你后悔与我结交吗?」 人家说士为知己者死,而人生当中有知己愿陪自己赴死,那也不枉此生了。 「那是不可能的。」李熙平想也不想的回道。 他只后悔没能更早认识他,「相见恨晚」这四字,用在他与穆可清身上尤为贴切。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会儿,知道这时说什么感激的话都太过矫情,而李熙平也不会想听。 若他们还能见到三天后的阳光,她晓得这辈子李熙平在自己心中,将占有一席无可取代的地位。 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平安活着。 而为了嫣嫣、为了景城的兵民,甚至……为了他,她会努力活下来。 同日夜里,夷军主帐中。 薛玄一目十行的看完手中密信,心脏剧烈跳动着,半晌后哑声开口,「此消息来源可确实?」 「启禀元帅,虽潜伏于夏国军队中的其他密探并未探得此讯息,然而至今,此消息来源一向精准可信,上回能成功埋伏并重创穆可清,亦是此人提供的情报。」 只可惜那穆可清太剽悍,重伤之余还拼尽全力杀了当时夷军主帅,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让他们前些时日军队也乱了好一阵子,再加上族中的内斗严重,才给了穆可清养伤的时间。 「好,非常好。」薛玄哈哈大笑,「穆可清,你若乖乖待在城里,我欲杀你还得煞费苦心,可如今你竟蠢到想自己来行刺我……」他话峰一转,面露阴狠,「传令下去,这两天就不攻城了,后日晚上全军戒备,我要穆可清来得了,回不去!」 「是!」 行刺薛玄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者,穆可清不愿柳嫣为自己担心受怕,因此便不打算告诉她。 然而她伪装的镇定表情瞒得过别人,又怎么瞒得过了解她的好友? 于是两日后的夜晚,当她正准备与李熙平出发时,原以为已经睡着的柳嫣却追了出来,手中还抓着穆可清以防万一而事先写好的遗书。 「穆可清,你居然打算背着姑奶奶和男人私奔?」柳嫣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什么私奔?」穆可清一呆,原本凝重的情绪被搞得有些荒唐,「我和熙平是去办正事……」 只是听到「私奔」二字,她的心却忽地漏跳了几拍……他们明明是要去做很凶险的事啊。 「你怎么不乾脆说去送死比较贴切」柳嫣杀人似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着,「穆可清我告诉你,那只又笨又懒的胖白兔,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照顾的,你若不想它饿死,今晚就给我乖乖待在府里!」说着,她眼圈竟然红了。 「嫣嫣。」穆可清心一软,伸手想拉住好友,「你知道我是为了……」 柳嫣却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哽咽道:「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完成。你能为负了你的李灿璃、为亏待你的国家做到这个地步,但你可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的心情? ﹁你为了这国家、为了景城的百姓可以鞠躬尽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你一手带起来的亲兵?你在信上说想把云儿托给我照顾,那我呢?你打算把我托给谁、把景城这支五万大军托给谁?难道你不知道,若是少了你,这支军队也等于废了?」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穆可清心一揪,「可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选择的,你只是总习惯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柳嫣心疼又恼怒的道,「要我说,景城沦陷了又如何?这国家的皇帝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替他操那份心?」 「夫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你不觉得穆将军若听得进去,那他就不是穆可清了吗?」一旁的李熙平蓦地插口。 柳嫣一愣,随即冷哼,「你挺了解她的啊,那你怎么不阻止她胡闹?」 v第15章[03.03] 两个人闯入敌军阵中行刺主帅?这种胆大包天又荒谬至极的方法,也只有可清想得出来,偏偏竟还有个笨蛋在旁支持她 「阻止有用吗?」李熙平淡淡的反问。 「……」当然没用。柳嫣一时哑口。 而被人当面讨论的穆可清颇不自在,正想说什么时,李熙平又先她一步开口。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可清平安带回来。」他慎重道。 柳嫣挑眉,「当真?」 「此行能不能成功是其次,但我保证今夜既将可清带出去,那么即便拼着我的性命不要,也会将他带回来给你。」 瞪着他认真的表情,穆可清突觉双颊发烫,心跳失序。 该死,她是哪根筋不对了?她暗暗心惊。 她与熙平才认识多久,怎么会因他的一句话,产生异样心思? 她心慌的伸手按住胸口,彷佛这样就能遮掩自己的失态。 只是这个她以为没人注意到的举动,却被柳嫣看在眼底。 柳嫣先是一怔,视线快速的在两人身上游移,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念头。 可清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李熙平动了心虽然不确定可清放了几分心在他身上,但不管怎么样都比继续惦记着李灿璃好。 至少李熙平的心机比他二哥少多了,待可清看来也是真心诚意——虽然他明显还不知道可清是女的。 而就像他刚才所说,再怎么发脾气也拦不了可清,但若有他在可清身边,或许她真能平安归来。 柳嫣用力握紧了拳,强迫自己开口,「好,希望殿下记住自己的承诺,务必把我家夫君带回。」 「我会的。」李熙平重重承诺。 一如李熙平先前所预测,今晚天候不佳,厚重的乌云遮掩了星空,同时也遮住皎洁的月儿,使得视线不甚清晰,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一抹黑影在夷军的营地外观察了许久后,悄悄绕过严密的巡防,无声无息的接近主帐,闪了进去。 然而一入帐,穆可清便知中计了——帐中那名穿着主帅战甲走动的,并非薛玄本人。 这是个圈套。 她猛地扑上前,割断那伪装成薛玄的夷兵气管,可惜仍迟了一步,对方已大喊出声,当她扔下屍首钻出营帐时,已有近千名精兵将她团团围住,火光映亮四周。 「哈哈,穆可清,看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落入我手中,你可有什么遗言?」薛玄得意的大笑自远处走来。 他本期待看到穆可清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料他明明已经深陷险境,却仍镇定自若,仅眼底淡淡掠过一抹失落。 「我军高阶将领中果然有你们的细作。」她难掩苦涩的轻声道。 看这阵仗,薛玄显然早知道她会前来。 而晓得她今晚打算夜袭薛玄的,加上嫣嫣、熙平及她自己,不到十人,并且全是军中最高阶的将领,也是她最信赖的部属与兄弟。 然而,这里面却有个叛徒。 这叛徒不断将机密泄露给夷人,令他们牺牲了许多同袍,还两度欲置她于死。 自上回受伤后,她一直想找出那细作,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只为缩小调查范围,但当答案近在眼前,她却突然害怕了。 「哈,只可惜你知道得太迟,夏国大名鼎鼎的穆将军,今天注定命丧于此!」薛玄兴奋道。 若能杀了穆可清,他在国内的地位将无可取代。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会,忽地扬唇一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是吗?那也要你有这本事。」 她脸上的神采,令长年败于穆将军手下,一见到她就先腿软的夷军气势顿时一弱,压根忘记己方处于绝对优势。 薛玄也被震慑了半晌,回神后立刻怒道:「哼,我倒要看看,穆将军如何能自我千名精兵中杀出重围。」 「那就试试吧。」穆可清早已拔剑,不等他下令先直接一头杀进了夷军当中。 她毕竟武功高强,那些只懂粗浅功夫的夷军并非她的敌手,再加上一见到她,就不自觉的先有了怯意,手脚自然更加施展不开。 只见她身形轻盈的在敌军中穿梭,夷兵急着想杀她,但刀剑砍来砍去都是挥到自己人,外围的士兵们也挤不进来。 薛玄看得气急败坏,差点自己提刀杀上去,不过仍硬生生忍了下来。 穆可清武功再高也终究是凡人,所谓蚁多咬死象,他就不信他有办法杀出这千余人的包围!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面对杀不完的敌军,穆可清也渐感吃力,身上亦不可避免的多了几道伤口。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嘴角噙着冷冷笑意,一招一式从容不迫,彷佛眼前面对的不过是群不值一提的虾兵蟹将。 薛玄皱眉瞪着他,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那密信上说穆可清是与夏国五皇子景王一起来的,可为何始终不见景王出来救他? 此时一阵骚动惊呼自后方传来,他猛地回头,竟见身后火光冲天,脱了缰的马儿四处奔跑冲撞,一团混乱。 薛玄心头一沉。 那……那儿不是囤放粮草与战马的地方他回神后,连忙大喝,「发生什么事了?」 「元帅,不好了!粮草……被人放火给烧了!」一名夷兵跌跌撞撞的奔过来,边跑边嚷,「还有马儿不知怎地像发疯似的乱窜!」 v第16章[03.09] 「什么」薛玄震愕,急吼道:「还不快命人去灭火!」 出征时没了粮草与战马,光有士兵,这仗也打不下去,因此平时都派有重兵日夜把守。 然而今晚他得知穆可清会来行刺,就调动兵力以便埋伏围攻,而自穆可清出现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一心一意想让这令麾下将士闻风丧胆的夏国将军把性命留下,其他地方也就松懈了,哪知居然有人会去偷袭粮草与战马 「薛元帅,看来凡事不能太笃定呢。」穆可清的嗓音轻飘飘的送入他耳中。 薛玄愕然回头,见对方一脸嘲弄,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他恶狠狠的瞪向穆可清。 对夷军的密探说要行刺他,实际上却是来烧粮草,且为求逼真,能骗过他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这可怕又可恨的穆可清! 第五章 乍闻粮草被烧,夷军从上至下皆惊慌失措,只是他们不晓得的是,穆可清表面从容,心却宛如刀割。 如果可以,她倒宁愿此计别成功。 想到自己最信赖的人当中,竟有夷人奸细,她便感到一阵冰冷麻木。 当的一声,穆可清运劲砍断前方敌人的剑,抬眼刚好望见敌军眼中的惊恐。 显然粮草被烧一事已让他们乱了阵脚,攻击变得更加软弱无力。 她冷笑,将剑送入敌人胸口。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地凌空飞来,越过众夷兵的头顶,落到穆可清身旁。 他手中长剑一挥,便击倒前方几名夷兵。 是李熙平!虽然清楚他的能耐,但见到他平安出现,穆可清才大大松了口气,心安了许多。 「走。」目的既已达成便无须恋战,他知可清耗力不少,因此一把拉起可清,点足跃起。 他的师门轻功独步武林,完全未将那些夷兵放在眼中,踩着他们的头顶一下就窜得老远。 「快,放箭!」眼见两人就要逃离,薛玄顾不得会不会伤到自己人,大喊道。 李熙平不理会身后的攻击,只握紧掌下纤细的臂膀往前奔,穆可清则回头举剑将飞箭击落,甚至还捞了几支箭,反手射死了几名追得较近的夷兵,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可她还是中了一箭。 然而穆可清深知想脱困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从这里到回景城是一路平坦,无处可躲藏,她只考虑了一下,便咬牙道:「往南边树林去。」 「嗯。」李熙平头微微一点,毫不犹豫的拉着人往树林方向跑去。 「后面有狗……」 两人入林后没多久,听到后方传来狗吠声,穆可清不禁皱眉。 她原是打算逃入林中躲藏,夷军在这黑夜里要找他们不容易,之后再找机会回景城便是,但夷军有带狗的话,就麻烦多了。 她刚打了一场恶战,身上血腥味明显,很可能被发现。 如果被追上就不妙了,没剩多少力气,先前在敌军面前的从容有大半是强撑着的,至于熙平又是惊马又是烧粮,之后还带着她跑了一大段路程,她相信他也不会太轻松。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听见水声的李熙平忽问道。可清身上的衣服染满了鲜血,有自己也有别人的,让他看不出他的伤势如何,要是伤得重,他的法子就不能用。 穆可清知他多半有躲避追兵的方法,硬是忽略肩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牙回道:「不碍事。」 「那好。」 李熙平带她又跑了一阵,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溪流,然后,他拉着她的手跳了下去。 躲在水中掩去气息的确是躲避狗鼻追踪的好法子,只是早春的溪水冰冷刺骨,穆可清一入水立刻打了个哆嗦,再加上伤口一碰水,更是令她疼得忍不住抽气。 李熙平见状,未作多想的将她拥入怀中,大掌贴着她的背心,运功助她御寒。 穆可清颤抖的靠在他胸前,没矫情的拒绝帮助。 她本不是这么娇弱的人,但方才实在太凶险,她为了替他争取更多时间,几乎耗尽了气力又受伤,此时浸在冰冷的溪水中,顿感难以忍受。 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将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她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像个女人似的依偎在男人怀中。 熙平的胸膛宽厚温暖,明明情况如此危急,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因为,她知道他会守着她。 她活了二十载,这辈子救过许多人,并且还有更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庇护,却从没有人问过她需不需要被保护,只有熙平,直接以行动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溪水依旧冻人,伤口也疼得厉害,但她的胸口却是火热的,一颗心因他的守护而悸动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狗吠声渐渐远去、消失,李熙平又仔细听了会,确定危机解除才松了口气,低声对怀中人道:「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然而这么一低头,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和可清此刻的姿势好像……太暧昧了。 穆可清整个人紧紧贴着他,不留一丝缝隙。 没来由的,李熙平的心突地一跳,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没想到才放手,怀中的人儿便直接往后倒,他大惊,连忙把人捞回。 「可清?」他颤声唤道,却得不到回应。 此刻天已微亮,他就着稀薄的日光,看见可清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 v第17章[03.11] 他赶紧将人抱上岸,心惊的发现可清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若只是浸在冰冷溪水中,有他的内力相助,凭可清的身体状况,断不可能就此失去意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了不轻的伤。 他伤在哪儿了? 李熙平脸色一变,再顾不得其他,检视着穆可清的身子,随即发现肩头扎着一支被拗断了箭杆的箭。 穆可清身上的伤不至于致命,但无论如何都得先做处理。 再说他们也不能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因此李熙平就近寻了一个平坦之处,折了些树枝,接着自怀里掏出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囊袋,取出点火工具。幸好他事先在外裹了层油纸,在水里浸了这么久,火摺子和火石才都是乾燥的,一下就点燃了火。 火光映亮了可清失去血色的侧颜,但却令他忽感陌生,本打算替可清处理伤势的动作不自觉的缓了下来,目光无法自那脸上移开。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此次行动有多鲁莽。 他们居然就这么大胆的两人夜闯敌营烧粮放马,未将夷军放在眼里。 可清就已经够胡来了,而他不但没阻止,甚至还更进一步提出意见,行险棋把调查奸细之事一并算计进来。 若非两人的武功皆是当世顶尖,对附近地形又熟悉,否则根本不可能活命,只是受这点伤,已经很不可思议。 然而尽管明白这道理,但见穆可清受伤昏迷,李熙平心中仍堵着说不出的难受与郁闷。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去当行刺薛玄的诱饵,但可清却说夷军只知穆将军,不识景王,他若不现身,薛玄必会起疑。 他争不过他,只能妥协……却令他陷入危险。 李熙平倾身,本想察看穆可清的肩伤,却发现穆可清的肤色虽不白,肤质倒是极好,看起来光滑细致,令他忍不住伸手。 等等,他在做什么?李熙平猛地一僵,急急收回差点抚上穆可清脸庞的手。 可清是个男人啊!为何他总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过去不曾倾心于哪位姑娘,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但可清似乎总能轻易激起他从前甚少产生的情绪,无论是欣赏、钦佩、心疼、怜惜……甚至是喜欢。 是,是喜欢,不仅仅是好感而已。 李熙平长长叹了口气。 在与可清共同经历惊险的一夜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二哥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怎么办,这可教他之后如何面对可清?李熙平苦笑。 此时,穆可清忽然动了动,接着慢慢睁开了眼。 他顿时精神一振,把那些思绪抛到脑后,忙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穆可清初醒,只觉视线模馍糊糊,仅勉强可见一个熟悉的男人轮廓。 「灿璃?」她直觉唤出这十几年来最熟悉的名字,然而才刚出了声,她就马上察觉不对,「不……是你,熙平……」 李灿璃与她,早没有关系了,她喊出这名字不过是习惯使然,但待她神智稍恢复后,马上就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熙平。 虽然他们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就这么爱我二哥?」李熙平突然问道。 他目光幽深,隐藏着她读不明的情绪。 穆可清知道她根本不该对任何人承认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情愫,但或许她才经历一场恶战,此时正受伤虚弱,无力伪装,也可能是由于眼前的人是李熙平,她不想瞒他。总之,她低声开了口,「爱不爱,有分别吗?」 见她没有否认,李熙平忽觉胸口一阵窒闷,「所以你真的爱他?」 其实过去从可清与柳嫣的谈话当中,他已察觉到二哥和可清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从前不曾细想,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却嫉妒起二哥。 为了个男人嫉妒二哥……他肯定是疯了。李熙平自嘲着。 「就算有,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穆可清勉强一笑,「你放心,我不是放不下的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二哥如何。」 倘若他因此误以为她有断袖之癖而瞧不起她,她也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熙平有些尴尬。不过听可清说现在已不再爱二哥,他又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穆可清动了动身子,启唇想说些什么,却不小心牵动到肩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的伤得先包紮。」他脸色一变,暗骂自己粗心。「伤成这样怎么不说,否则我就不会带你泡了这么久的冰水。」 「其他倒还好,主要是肩上……」她忍着疼道,「我先前已自封了穴道,可那箭上有毒……」 「是乌毒?」李熙平脸色更难看了。 穆可清低低一笑,「听说乌毒难得呢,他们对我倒是挺大方的。」为了杀她,一连两次都在箭上淬了毒,看来恨她入骨呐。 他可没办法像可清那么镇定,语气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怎不早说,存心害我不好向尊夫人交代?」 中了毒不讲,还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是不想要命了? 「不要紧的,刚在冷水里泡了一阵,反而减缓毒性蔓延。」 「但还是很危险,幸好我有准备。」他没好气的自囊袋里翻出百花凝香丸,递至她唇边,「把这药含着。」 百花凝香丸药性猛烈,原不能让正虚弱的人直接服用,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 穆可清瞧着男人担忧的神色,乖乖照做了。 上次身受重伤,她是自己硬撑回城的,而这次身边却多了个熙平可依靠,这莫名的令人喜悦。 v第18章[03.14] 一直以来,她总是逼着自己坚强,但在他身旁,她不用逞强了。 这种经验……很特别。 「你肩上的箭必须尽快拔除。」李熙平拧眉道。 本来他只想先暂时止血,待回城再让柳嫣处理,免得落下什么后遗症,可箭上既然有毒,便拖不得了。 「嗯。」穆可清顿了顿,「麻烦你了。」 她自己没法处理伤口,只能请他帮忙,但嘴上应得乾脆是一回事,当男人的手碰到她肩头时,她仍无法克制的脸红了。 她虽长年在军中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块儿,但对于自己的性别却保密得极严,众人只知穆将军不喜欢被人触碰,在家里也没有贴身丫鬟、小厮伺候着,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近她身的只有嫣嫣。 但现在却得让熙平替她处理肩上的伤口…… 穆可清紧张得感觉一颗心都快从喉间跳出了,李熙平偏偏又在此时说:「我得把你的衣服撕开……」 「不行!」她几乎是惊叫出声。 他愣了下,不明白可清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 她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半晌才支吾道:「你、你把那箭拔出来就好了,不然……我身上也就这么件衣服,撕了可不方便。」 这倒是,不过他总觉得可清态度似乎有些奇怪?李熙平摇摇头,决定暂时把疑惑扔一旁。 「可能会很痛,先忍忍。」他一手按在穆可清的肩头,一手握着折断的箭杆,一口气将箭整个拔出。 穆可清先前全是靠意志强撑着,当箭自体内拔出时,一阵剧痛袭来,令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李熙平见状,胸口不禁一痛,只是他还不能停手,必须尽快清除毒素。 衣服不能撕,总能脱吧? 他让可清背对着自己,松开那总拉得高高的衣领,将衣服撩开至肩处。 但当那白皙滑腻的肩头裸露在眼前时,他微微一怔,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动作也迟疑了。 以一个大男人来说,特别还是个将军……可清的皮肤未免太好了吧?简直像姑娘的…… 但他无暇再细想,仅犹豫片刻便取了颗百花凝香丸吞下,以防中毒,然后将唇凑至可清的肩伤,将毒血吸出。 可清的肌肤冰凉而柔软,他明知不该,却抑制不住纷乱的心绪,气息渐渐不稳了起来。 该死!他绝对是疯了…… 李熙平不得已只能加快动作吸出毒血,直到见那伤口的血逐渐由黑转红,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在伤口敷上伤药。 他望了望四周,想着该拿什么替可清包紮,可没想到他这一动,使得可清身上的衣服往下滑落。 黑衣底下,一条白绫紧紧缠着可清的身子,并在背后牢牢打了个结,他看得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明白那有什么用,只想到似乎可以取一段来裹伤。 于是,他动手解开了那个结。 一层层湿透的白绫散落在地,露出里头原遮掩住的肌肤时,李熙平先是一怔,随后蓦地瞠大了眼,呼吸梗在喉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虽然可清背对着他,以致他并未看清全貌……然而那玲珑的曲线与体态,绝不是一名男子所能够拥有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镇守景城三年、夏国最骁勇善战的穆将军,竟然……竟然是女儿身? 李熙平又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惊醒过来,急着补救。 那白绫他是缠不回去了,只得手忙脚乱的将可清的外衣拉起来盖住大半身子,他脑中一团混乱。 怪不得他说得撕开她的衣服时,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暗骂自己竟迟钝至此,居然没及早发现。 可清的言行举止固然像男人,但这身形却根本骗不了人,是所有人皆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男子,才没怀疑过她的性别。 李熙平的心狂跳着,既是震惊又是歉疚。无意间得知可清的秘密还是小事,反正他绝对不会说出去,可他无法原谅自己竟不小心唐突了她。 他迟疑了半晌,才僵硬的拾起那条白绫放在火堆旁烤乾,接着为她包紮伤处,最后再替她将外衣穿回。 望着那张憔悴的睡颜,李熙平的心情万般复杂。 穆可清作了个梦。 梦里,她努力追逐着李灿璃的背影,可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他的背影仍是离她越来越远。 最后她沮丧了、绝望了,停下脚步,静静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她苦涩一笑,转身欲走,却有双大掌突然握住她的手。 那掌心的热度是如此熟悉,她不必看便知是谁。 「熙平……」她脱口唤出他的名。 「这次总算没叫错人了。」一道低沉的笑声轻轻响起。 穆可清一怔,蓦地睁开了眼。 一张俊颜顿时映入眼底,她呆呆看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脸孔她很熟悉,可那双黑眸饱含的关切柔情,却是过去她不曾见过的。 掌中的温热依旧,她垂眸发现他正握着她的手。 她忽然觉得室内燥热起来,一颗心也咚咚狂跳着。 v第19章[03.16] 李熙平微微一笑,彷佛没看到她的不自在,也不松手,只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令她突地忆及先前在冰冷溪水中与他相拥的情形,她心慌意乱的别开目光,这才看清她已躺在自己房里。 她愣了愣,「我们回到景城了?」 「昨日便回来了,尊夫……咳,柳嫣表妹说你的伤处理得当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成。」 处理得当?穆可清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未来得及深究,此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夷人现在如何?还有我昨日未出现,可有人——」 「别急,一切都很好。」李熙平打断她的话,「夷军粮草被烧了十之七八,薛玄为了筹粮正头疼不已,短时间内不会攻城。至于我方,我已告知众人你夜袭夷军耗力不少,需休养几天,这几日由我全权代理军务。你放心,我不会逞能,凡遇不确定如何处置的情况,定会先同你商量。」 穆可清却摇摇头,「那倒不必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他微微一笑,「好,那么这几日你好好休息。」 看着他的笑容,她只觉双颊发烫,不知该看哪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醒来,他瞧自己的眼神就特别热切,令人不知所措。 李熙平又逗留了好一会,方起身打算去请柳嫣替她换药诊治,没想到他才刚至屋外,便见柳嫣端着汤药走来。 「柳嫣表妹,可清已醒,接下来就麻烦你了。」他朝她微微欠身。 虽无血缘关系,但他与柳嫣仍是名义上的表兄妹,这么唤并无不妥。 自从知道可清是女儿身,他便不愿再唤柳嫣「穆夫人」了,不想让任何人占着可清眷属的名分——无论男女都不行。 如今既已确定自己的心意,而可清又是女子,便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阻碍他对她的感情了。 柳嫣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和可清已经有十几年的交情了。」 哼,想到这男人没把可清毫发无伤的带回,她就生气。 李熙平也知道她在气什么,这事的确是他理亏,也只能苦笑,朝她微微躬身,准备离开。 「喂,等等。」柳嫣叫住他。 「表妹还有事?」 柳嫣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问:「你喜欢我家可清?」 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他愣了会儿才道:「是。」 他的确喜欢可清,没什么好不能承认的,而且,他也不可能仅默默喜欢而无任何行动。总有一天,他会取代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 柳嫣突然冷笑,「灿璃表哥也喜欢可清,但最后还是舍弃了她。」 李熙平望着她。 他晓得自己若想和可清在一起,势必得先得到柳嫣的认同,否则无疑是事倍功半,聪明如他岂会让这种事发生?因此,他很难得的耐心解释,「那是因为我二哥想当皇帝,可我没那个打算。」 他向来不管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想和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了。大不了不当王爷就是,反正他也不希罕那个虚名。 柳嫣眯起眼,冷声续道:「就算不是为了那张龙椅,你未来也可能为了其他人或事,和你二哥一样,让可清伤心。」 「就因为我和我二哥是兄弟,你便认定我会负了可清?那么你和我二哥亦有血缘关系,我是不是也能猜测,你未来同样会让她伤心?」他反问。 「李家的男人,嘴倒是都挺利的。」柳嫣轻哼,「算了,姑奶奶赶着送药,没空在这和你瞎扯,总之,你记住,你若敢背叛可清,姑奶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屋内走去。 李熙平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才突然意识到,柳嫣这是暂时认可他了! 以柳嫣与可清的交情,有了她的认同,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吧? 他望着穆可清的房门,慢慢扬起唇角。 「喝药!」柳嫣冷着脸命令。 多年来令夷人闻之色变的穆将军,乖乖接过药碗,张嘴咽下那苦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汤药。 她敢打赌,嫣嫣绝对有在这汤药里「加料」趁机报复!穆可清苦着脸心想。 柳嫣盯着她把药喝得涓滴不剩,脸色才稍稍好转。 「别生气嘛,嫣嫣,我这不是没什么大碍吗?」她乾笑。 「没大碍?」柳嫣冷哼,「你以为你这次中了乌毒,为什么能好得这么快?那是因为有人及时替你把伤口的毒血吸了出来!」 「啊?」穆可清呆愣的看着好友,脑海里不知怎地忽然闪过一张男性脸庞,令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不过她犹想装傻,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呃,嫣嫣,难道是你——」 「当然不是我了。」柳嫣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也同时打碎了她的希望,「要姑奶奶冒生命危险替你吸毒血,门都没有!」 穆可清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柳嫣不肯放过她,笑得可灿烂了。 「怎么不问我是谁替你吸毒血,又拆了你裹胸的白绫替你包紮伤口的?」 哼哼,难得看到一向沉稳的穆大将军脸色如此精彩,不趁机多讥刺几下,岂对得起成天为她担心的自己? 倒吸了口气,穆可清双手连忙覆上胸前。那条白绫果然不见了! 既然不是嫣嫣做的,那还会有谁?不会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她绝望的望着好友,「我可以不要知道答案吗?」 「当然不可以。堂堂穆将军,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柳嫣笑咪咪的道,「是景王殿下救你的,记得要好好报答人家啊!」 第20章[03.18] 「……」果然。穆可清面如死灰。 这消息比那碗加了料的汤药可怕多了! 虽说熙平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她,可隐瞒多年的秘密突然被发现了,她哪能不慌……而且,若是其他男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自己有些心动的那一个?她只觉又羞又慌,连肩上的伤口都顿感有些热热麻麻的。 想起稍早他对她格外的温柔,想来是因为知道了她的性别吧!穆可清的心跳再度失速,连耳根都泛红了。 「穆将军居然也会害羞啊,我还以为你完全把自己当男人了呢!」柳嫣在旁啧声道。 「你、你还幸灾乐祸!」穆可清窘到不行,即便是过去面对李灿璃时,她也不曾这么害羞。 一想到熙平的唇曾贴在自己肩头,而她的身子又被他看光……她忽然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谁教你不听劝跑去找死?活该。」柳嫣一点都不同情她。 「我不就是不想景城被破吗?」她叹气,「好嫣嫣,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吧,要不往后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这有什么好教的?你以前待他如何,以后照旧便是。」 怎么会一样呢?穆可清苦涩的心想。 从前熙平以为她是男的,两人称兄道弟、近身接触,甚至还共饮一坛酒都没什么,但现在他既已晓得她是女儿身,而她又对他有些心动,他们便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好了,你可是病人,别浪费心思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任何事都等你康复了再说。」柳嫣将药碗放回托盘上,「快给我躺好,不打扰你休息了。」 嫣嫣根本是故意的!在她扔下这个天大的消息后,自己怎么还有办法好好的休息?穆可清万分无奈的瞪着好友离去的背影。 第六章 虽说如今军务有李熙平代劳,穆可清无须像上次受伤时那样操心,可她在能下床后,仍咬牙忽略柳嫣像要杀人的目光,刻意在众人面前露了下脸,以证明自己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以安军心。 所幸她的伤因有及时处理,不算太严重,负伤在外晃了大半天,回府后也只是脸色白了些,伤势倒没恶化,只是之后连着三日三餐饭后共九顿汤药,柳嫣因此让她彻底明白何谓「苦口良药」。 若不是柳嫣在旁看着,穆大将军可真想耍赖把那些苦得像毒药的汤药全给倒掉了。 唯一令穆可清稍微松口气的是,李熙平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来探望她,所以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假装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并未泄露。 这天她趁着柳牢头不在,溜到院子里散步,顺便活动下都快躺软的筋骨。 当李熙平终于忙完公事,踏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穆大将军正无聊的玩着胖白兔的大耳朵,一下轻轻揉捏,一下又将它往左右折去,再不就是用脸蹭着柔软的兔毛,嘴中还嘀咕着抱怨柳嫣的霸道。 那只大白兔脾气倒好,就这么顺从的趴在石桌上任主人玩。 看着穆可清显得孩子气的举动,李熙平不禁扬唇。 其实这才是她的本性吧?有着女孩子家特有的温柔,却又较一般女孩家更为淘气活泼。 这几日他从柳嫣口中得知一些过去穆家的事,晓得她原是随意又洒脱的性子,才会自小便女扮男装往外跑。 所幸穆家是武人世家,并不会非得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不可,对于可清的好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甚至顺着她将她送去学武。 只是这么多年来「穆将军」在旁人眼中始终是个沉着稳重又冷静的人,和活泼调皮等字眼全然沾不上边,可以想见这些年来她熬得有多辛苦。 他为她感到心疼。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穆可清也看到他了,她先是怔了怔,回神后就突然睁大了眼,露出几许尴尬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没想到能在她脸上看到这几乎可称作惊慌的神情,李熙平不禁感到好笑。瞧她那模样多半不会先开口,于是他主动出声,「伤可好些了?」 「嗯……」她含糊的应声,犹豫了会,才道:「嫣嫣说你先前处置妥当……」想到他的处置,她蓦地红了脸,「咳,总之……谢谢你了。」 难得见她羞怯的模样,李熙平的心情更加愉悦。 他虽然欣赏聪明沉着的穆可清,但眼前这带着女孩家羞涩的她,也很可爱。 不过李熙平没表现出来,仅微微勾唇,「其实应是我向你道歉才是,当时太过鲁莽,不小心唐突将军了。」 如他所料,她的脸更红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坏心,就想看她无措的样子。 「不……」穆可清急促的开口,「当时事出紧急,你肯犯险救我,我就该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更何况,你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想到那天两人在水中相拥的情景,再加上后来那些事,令她向来理智清楚的脑袋开始混乱,脸也越来越热,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话越说越小声。 「知道你身分的人可多?」李熙平忽问。 穆可清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她女扮男装一事。 「很少……」她迟疑道:「对不住,先前不是故意瞒你的,实是事关重大。这秘密我十几年来不曾告知过任何人,便是皇上也不知……」 这秘密她瞒了这么多年,也没想过和谁解释,却不知为何只对他感到歉疚。 「但我二哥知道?」他可以理解她的隐瞒,但一想到自家二哥认识他所不知道的穆可清,心里就不是滋味。 「我和毅王殿下相识多年,他自是知道的,我过去并未特别隐瞒。」她扯动唇角,敛下眼低头轻抚着云儿,「只是经过十一年前夷人屠城事件,世上知晓我身分的人,也只剩毅王殿下和嫣嫣了。」 因为其他知情的人都死了吧!听出她语气中的苦涩,李熙平的胸口蓦地一紧,登时忘了先前那些不愉快的小心思。 他想起那天竹林里的对谈。这么多年来,她是如何背负沉重的过往包袱,以及她是女子的秘密走过来的? 与这些相比,自己的嫉妒倒显得可笑了。 「你放心,我会替你守着这秘密的。」李熙平忽道。 穆可清困惑的觑了他一眼,「你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我不担心……」她垂下头,「你不恼我欺瞒你就好啦。」 第21章[03.20] 他一笑,知她没听出他更深层的含意。但这也无妨,他若表现得太过直接,说不定会将她吓走。 现下先这样就好,对她,他势在必得,也不急于一时。 至于如何在不让众人发现她真实身分的情况下与她在一起,虽同样是个难题,不过他会想法子克服的。 「其实这样也好。」李熙平轻声道。 若不是有这层难题,说不定她早就和二哥在一起了,压根轮不到他。 除了穆可清这个身分外,她也是穆将军,而二哥是不可能和穆将军在一起的。 这样很好,二哥给不了的,他给。 啊,这样哪里好?穆可清更茫然了,可见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半点也不生自己的气,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这儿走来,凭两人的耳力皆听出是柳嫣来了。 穆可清一僵,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待在这儿,还是快溜回床上躺平,装成个乖巧的病人,但一瞧见李熙平那温柔浅笑的神情后,她就什么都忘了。 因此当柳嫣踏进院落时,便看到两人在院中相对的画面。 她的视线扫过两人,最后定在好友身上。 「喏,喝药。」她将药碗递了过去。 见她神色不善,拉回神智的穆可清有几分犹豫,「嫣嫣,你这汤药……该不会又是苦的吧?」 柳嫣睨了她一眼,「药有不苦的吗?」 是没有,但苦到像这几日喝的那样也不多啊。她在心底嘀咕,不敢说出口。 倒是胖白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那碗汤药,像是在评估那能不能吃。 李熙平见状看不过去,轻咳了声,「表妹,你就别再欺负可清了。」 穆可清立刻感激的望向他。 唉,要知道在景城这地方,若说她穆可清的威望权势如帝王,那嫣嫣肯定是太上皇了,凡是嫣嫣这「将军夫人」说出口的话,向来无人敢质疑反驳,甚至比她这穆将军本人所言更有分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替她说话! 「是是是,就你心疼可清,我倒成了坏人!」柳嫣给了他一记白眼,直接将碗塞进穆可清手里,「还不快喝?等凉了更苦,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熙平叹了口气,「表妹,可清受伤已经够难受了,你别故意又在汤药里加其他东西折腾她。」 此时穆可清瞧着他的目光,可以称得上崇拜了。 柳嫣原想再嘲讽几句,然而当她见到李熙平看向穆可清的眼神时,话顿时说不出口。 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且心疼可清。 过去李灿璃对可清也是真心的,她从不怀疑这点,但李灿璃那人心思太深沉,性情比可清更为内敛,便是再喜爱一人,表面上也总是淡淡的。 李熙平却不同,他目前虽暂无积极追求可清之意,却也不打算掩饰自身情感,可清已经够压抑了,这样的人或许才真正适合她,能让她放心表现自我吧? 柳嫣缓下神色,淡声道:「放心,这药﹃正常﹄得很,快喝吧!」 穆可清先是怀疑的轻抿了一小口,发现味道的确不像前几日那么可怕才松了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谢谢你,嫣嫣。」 她哼了声,接过空碗,瞥向李熙平,「我刚端药来时,下人说韩副将来访,我让人领他去议事厅,你可要去见他一面?」 「当然。」他点点头,又转向穆可清问:「一起去?」 穆可清蓦地双眼一亮,「好!」 她已经被关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好几天了,嫣嫣又不许人告诉她军务,那日也只是出去露脸,一直没办法得知外头的事,早憋得难受。 柳嫣立刻皱眉。她故意略过可清直接问他,就是不想让可清去,她不信李熙平不懂!可这家伙还反过来询问可清,摆明是跟她作对嘛! 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微笑对她说:「战争还没结束,夷人虽没了粮草,但二十万大军仍在城外,你不让可清知道详细的军情,她不会安心的。」 看着一旁猛点头的穆可清,柳嫣不由得为之气结。 「算了,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她跺了跺脚,恨恨的瞪着李熙平,「反正人是你的,你就宠吧,等她被你宠得无法无天,看你怎么收拾!」 「嫣嫣!」穆可清大窘,「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你敢发誓你不喜欢他?」毫不客气的指着李熙平。 「我……」她一下子气弱了。说她不喜欢熙平,那肯定是骗人的。 只是当她心虚的瞄向身旁的男人时,他居然也含笑望着自己,不但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还挺……愉快的? 他……难道不介意嫣嫣说的那些话? 她有些迷惑,然而更令她吃惊的还在后头—— 李熙平听了这些话后,不斥责柳嫣胡说八道也就罢了,竟然还说:「表妹你尽管放心,不管可清变得如何,我都会负责的。」 负、负责?他他他是什么意思 穆可清这下彻底呆住了,直到被男人牵着离开院落朝议事厅走去,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场夷人大举进犯夏国景城,最后却惨败的战役,为穆可清在后世史书上添了重重一笔。 尽管镇守景城的穆可清一直被誉为夏国开国以来最英勇善战的将军之一,然而在这场战役发生之前,谁也想不到她能以区区五万之兵,大败二十万夷军,且折损不到一千人。 第22章 她先是烧了敌军粮草、放走战马,之后又藉着地利之便,在夷军营地附近的水源投毒,令夷军全体上吐下泻。 接着,她又藉着此地黄昏时风向会转变的特殊气候,于日落时派出数千名弓箭手及数十辆投石车出城,先以投石车将大量易燃油包扔入夷人军营,再令弓箭手们射出火箭,令军营陷入一片火海。 夷兵才因饮用了不洁的水而全身乏力,莫说回击,便是想逃走都不行,二十万大军就这么活生生被大火吞没。 只是当这捷报传回淮城,举国欢腾之际,那被众人视为英雄的穆大将军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被恼她受伤还亲赴战场指挥调度军队的柳嫣骂得欲哭无泪。 最后是李熙平出面解救了她,不顾柳嫣的阻拦,将人拎出将军府。 今天街上的百姓们格外热情,一见到他们便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不是痛哭流涕的感谢两人,就是拼命塞各式各样自家做的东西给他们,两人好一会才脱身,但眼见下一波人潮又要涌上,他们只好施展轻功,躲至人烟稀少的竹林中。 「咳,谢谢你带我出府。」穆可清终于开口,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在她心中,嫣嫣生起气来比数十万夷军可怕多了。 李熙平微微一笑,「其实表妹很关心你,只是手段激烈了些。」 「是啊,激烈得让人吃不消。」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上那堆百姓塞给她的食物,犹豫的挑了块桂花糕,轻咬下去。 桂花的浓郁香味在嘴中化开,是她喜爱的糕点之一,只是身为穆将军,吃甜食似乎不太搭,她就少吃了。 男人觑着她的举动,但笑不语。 没听到他说话,穆可清有些疑惑的一抬头,见到他温暖的笑颜。 她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脸上也有些热热的。 「怎、怎么这样看我?」她突然结巴。 自她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们之间好像就有什么不大一样了。 除了先前的和善亲切外,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明显的热切与执着。 她并非全然不懂那是什么,只是不敢多想,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当男人或许很成功,但做为一个女人却糟透了,更何况她还欺瞒过他。 她无法想像他会……像喜欢普通女人那样喜欢她。 「沾上东西了。」他忽道。 「啊?」她一怔。 他突地伸手,指尖划过她的唇角。 穆可清僵住,被这过于亲昵的动作给吓着了。 「有糕点的碎屑。」他解释,随手拍掉指尖的碎屑,似乎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她瞪着他,双唇颤动了半晌,终于出声,「熙平,你究竟——」 「我喜欢你。」 「什、什么?」她愣愣的望向他。 李熙平笑了笑,「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这就是我的答案,因为我喜欢你。」见她一脸震惊,像无法接受的模样,他心中微微一痛,却故作满不在乎,「你放心,我没打算要求你给我什么回应,你大可照样过你的日子,不必理会我。只是因为你问了,我才告诉你。」 穆可清听着他的表白,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承认,就连李灿璃也不曾对她说过这些。 只是……面对他的告白,自己心里却是一片混乱呐! 她低垂下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可我不知该怎么做女人。」 「那又如何?」既然话都讲白了,他不介意讲得更详细。「我喜欢的是穆可清这个人,和你是男是女没有太大关系。穆可清是女人固然很好,少了些阻碍,就算是男人……我也认了。」李熙平耸耸肩,「断袖之癖就断袖之癖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被他逗笑了,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她女扮男装多年且身负重任,以前即便想和李灿璃在一起,也会因眼前的重重阻碍而却步,可眼前这男人明明也是皇子,却一点也不在乎那些困难。 她心底蓦地升起感动。 穆可清想了想,柔声开口,「其实若说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她苦笑着觑向他惊喜的表情,「熙平,你有没有想过,我很可能一辈子都是穆将军,永远没法恢复女儿身。」那么事实上她是男人或女人,确实也没有太大分别了。 「那又如何?」他勾起了唇,心中满是听到她说喜欢他的喜悦,「你忘了?上回我在这儿曾说过,你若想留在这里,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陪着你。」 他喜欢的是全部的穆可清,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她,还是失意难过的她,聪明冷静也好、活泼淘气也罢,每一个他都爱,每一个……他都舍不得放掉、错过。 「你只要当穆可清就好了,不需要做任何改变。」他爱怜的看着她轻声说。 穆可清抬头望向天空,发现自己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阻止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下来。 从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些……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爱恋与纵容? 「怎么办,我开始相信嫣嫣说的,你会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她哑声道。 李熙平轻轻一笑,「放心,我也说过,我会负责的。」 「你说的,你要负责。」 「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尽是互通心意的甜蜜。 之后他们又在竹林中待了近一个时辰,一同解决百姓们送的食物,直到都吃撑了,才走回将军府。 也许是因互诉衷情,两人心中皆是轻快无比,虽仅是并肩而行,未有任何亲密之举,仍令他们感到愉悦满足。 只是当他们才刚走到将军府所在的街道时,就见管家匆匆自府中奔出,东张西望一会儿,见到了两人,立即快步跑至他们身前,边喘息边道:「景王殿下、将军大人,我正要去找你们呢……淮城来旨,皇上急召二位回京。」 第23章 回京?两人对望了一眼。 她过去三年驻守于此,从未被召回淮城,皇上在此时将两人一起召回是为了什么? 穆将军妙计一举歼灭二十万夷军,重创夷人根本,估计接下来数年之内,夷人无力再次进犯夏国,皇上龙心大悦,急召被派来暂代军务的景王与穆将军回京,欲赐厚赏。 这是穆可清至景城三年来,首次得到朝廷的肯定,这消息令景仰爱戴穆将军已久的景城军民无不欢腾。 但穆可清本人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隐隐有些担忧。 她想要的从不是权势地位那些身外之物,更明白越受重用越易遭人妒的道理,因此从不想把自己推上风尖浪头。 再说淮城就那么丁点大,要不碰上李灿璃几乎不可能,但她并不想见到他。 然而圣旨已下,她不愿去也得去。 或许是心底不愿,他们回京的速度也非常缓慢,走了整整半个月才走到距淮城一日路程的地方。 穆可清心里有事,便也未留意周遭事物,直到听闻前方马蹄声突然改变,一抬头才发现原本骑在她前头的李熙平已至她身边。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李熙平瞥了眼四周,确定其他人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才道:「看来你真的挺不愿回京的,越靠近淮城,脸色越凝重。」 她勉强扯开唇角,「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两人皆是淡泊名利之人,她晓得熙平也没多想回京——尽管他父兄都在那里。 「我只是想提醒你,明日入城时别顶着这张脸,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装一下,否则会吃亏的。」她很久没回京了,他担心耿直的她会被那些擅长表面功夫的小人挑毛病,向父皇参她一本。 知道他是好意提醒,她心头一暖,缓下神色微笑道:「我明白的,你放心。」 她也不是傻子,该做做样子时还是会做的。 「今晚便会到淮城近郊了,你可千万别让人有机可趁,借题发挥。」 「知道了啦。」见他这么关心自己,她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脸上笑容也加深了些。 正当两人谈话之际,穆可清的笑容忽然凝结,觉得周围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似乎有人在窥视他们,她猛地扯住缰绳,马儿在嘶鸣中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她在战场上锻链出的直觉,明确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后头的人见状,也忙拉住马儿,不再前进。 「可清?你……」李熙平才刚开口,便也发现不对劲。 四周一静下,他听见许多细微的呼吸声。 「什么人?」他沉下脸,喝道。 「哈哈,真不愧是景王殿下及穆将军,还以为咱们已藏得够隐密了,想不到还是被发现。」 一人忽然从远方的草丛里站了起来,接着手一挥,更多人从林间的隐蔽处冒了出来,约莫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人个个身材魁梧,手上握着武器,均是山贼装扮。 相较之下,他们因未打算在京中久待,为求轻简,一行不过十余人。 李熙平与穆可清齐齐色变,心下皆是一惊。 其实以两人的功力可以听到极细微的声音,然而这一大批人埋伏于此,竟没发出什么声响,再加上他们正骑马赶路,周围一些细小的声音便被遮掩了,若不是她直觉敏锐,说不定得等踏入陷阱方知中计。 只是区区山贼怎会如此大胆,不说此处是天子脚下,还连她这威名远播的穆将军亦敢冒犯?况且这些人一看便知绝非乌合之众,虽尚不及景城军剽悍,却也不简单,否则岂能埋伏在此这么长一段时间,直至现在才被发现,显然他们不是单纯的山贼。 穆可清眯眼瞧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你们是哪个皇子的人?」 那山贼头儿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穆将军说笑吧?我不过是一介山贼,因久闻穆将军之名才前来瞻仰。」 「瞻仰需要埋伏带武器?」李熙平也想过其中可疑之处,冷笑着说:「真不知你们是本王哪个愚蠢兄长的手下,连伪装如此蹩脚,什么不扮居然扮山贼?本王与穆将军一行人身上并未带什么贵重的金银钱财,亦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有哪个脑袋清醒的山贼会想打劫?」 这下换山贼头儿脸色变了,他恨恨的咬牙,大声道:「人人都道景王殿下与穆将军武功超群,咱们就是想来验证下传言是真是假。兄弟们,上!」 穆可清与李熙平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冷意及自信。 笑话,先前数千名夷军都阻拦不了他们离去,区区几百名「山贼」又算得上什么? 两人双足一点,自马上跃起,犹如两只大鸟,抽剑凌空朝那群山贼扑去。 第七章 夜晚,李熙平一行人寄宿在客栈中。 此处极靠近淮城,然而淮城城门日落之后便关上,禁止任何人出入,虽说凭李熙平等人的身分要在夜间入城并非难事,不过他们都不想再添麻烦,便打算在客栈住一晚,明早再进城。 只是当他们走进客栈时,里面所有人无不因为他们一行人皆一身血污而产生骚动,还是李熙平亮出了皇室令牌,才勉强压了下来。 要到几间上房后,李熙平在房内脱下那身染满敌人鲜血的衣裳,痛快的洗完澡后,便前去穆可清住的厢房。 当他进屋时,就看到她端坐在桌前,桌上还摆着许多染血的武器。 她显然也才刚沐浴过,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有些娇弱。 她只穿着单衣,简单披着外袍,不过里头缠着白绫,遮掩得结结实实,什么也看不到……李熙平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穆可清抬头觑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你来得正好,过来瞧瞧这些吧。」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把刀瞧了瞧,毫不意外的在刀柄内侧发现一个熟悉的图样刻记。 第24章 「这是卫军使用的兵刃。」他放下刀,直言道。 卫军,是他大哥卫王的兵。 穆可清疲惫的闭上眼,「这些人非逼着我搅和进去就是了。」 她都已经躲得那么远,三年不曾回京也从不想卷入朝中斗争,没想到一回来就有人打她的主意。 李熙平犹豫了会,才道:「可清,你该知道……这未必是我大哥的手笔。」 大哥虽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却也非傻子,若会命人装山贼杀了可清,断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这种情况下,有人欲嫁祸给大哥的可能性只怕还高些。 穆可清沉默了一阵,才苦涩的开口,「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 若不是卫王,那会是谁呢?那个答案是她不想深思的。 朝中与卫王斗得最凶的便是毅王李灿璃了。若这的确是有人要嫁祸,最有嫌疑的便是他。 李灿璃,这事真的是他做的吗?虽然两人没能在一起,难道也不能好聚好散?她心底彷佛压着巨石,沉甸甸的快透不过气。 「可清。」知道她想到了谁,李熙平轻揽住她的肩,「别难过,这事还没查清楚,也许真相和我们所想的截然不同……」他口中虽说着安抚的话,心思却有些飘离。 她身上有股沐浴过后若有似无的香味,明明两人使用的是相同的皂角,他却觉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 「但愿如此……」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没办法觉得好过些,「熙平,皇位和权势真有这么迷人吗?为何总有人不计一切代价的去追求?」 「你问我可是问错人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追求那些。」他望着她的眼神中尽是不舍与温柔,「我知道你心底难受,但别怕,也别对人性感到失望好吗?我保证,不管外头情势变得如何,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穆可清一震,怔怔的凝望着他。 她没想到熙平会如此坦然的表达对她的情意。她生命中从不曾碰过像他这样的人,和煦如春风却又耀眼似朝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 「熙平,喜欢上我是很辛苦的,你真不后悔?」她的头靠上他的肩,轻声的问他。 她实在不值他如此疼爱,她怕自己无法给予相同的回报。 看出她的迷惘与不安,李熙平逸出微笑,将她拥入怀中,「我只后悔没能更早与你相识,让你白白为我二哥伤心。」 穆可清闭上眼,埋首在他胸前,他的怀抱一如她记忆中那样温暖。 她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才会明知与李灿璃不适合,仍爱了他那么久。 然而从今以后,她心底除了熙平外,再不会有别人了。 「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为他难过了。」她低声保证。 她不愿害人,却也不想被欺负。无论今天这陷阱是谁设下的、目的为何,她都不会让对方得逞。 想利用她做为他们争名夺利的工具,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本事! 次日,李熙平与穆可清抵达京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皇帝召见。 李东廷先是在百官面前大大褒奖两人一番,不但赐金银万两,还连升穆可清两级。气氛正和乐时,他话锋却一转,突然问起昨日行刺之事,一行人引起的骚动终究被官府得知,自然传进他耳中。 「多谢父皇关心,昨日儿臣与穆将军确实遇袭,不过对方只是群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儿臣与穆将军已将其全数歼灭。」李熙平立即接口,说出两人昨晚早商量好的说词。 既然还没弄清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就乾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对方故意选在此时袭击他们,便是想让此事在朝中闹起来,他们偏不让幕后主使者如愿! 「真的只是毛贼?」李东廷眉一挑,「哼,这群毛贼也未免太大胆,竟连朕的爱将与皇子都敢袭击?看来县令该换人做了。」 穆可清与李熙平对望一眼,却也没打算为县令说情。 一支数百人的军队能够埋伏在那,要说当地父母官没参与,他们可不信。 皇帝先是为此发了阵不小的脾气,才宽慰他们一番,让长途跋涉返京又「剿匪有功」的两人回府好好休息。 最后,此事在两人皆未透露其余线索的情况下,由皇帝命人彻查,并要求对相关人员进行严惩了。 下了朝,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朝景王府去。 穆可清在淮城其实有府第,但她当初离京时没留多少人下来,又三年未归,如今整座将军府要重新整理起来实非易事,再加上她不打算久待淮城,也就不打算整理,因此李熙平相邀,她便答应住到他那儿去了。 在旁人眼中,穆将军寄住景王府不过是代表了两人交情深厚,谁也不会多想。 午后,两人原本欲讨论关于「山贼」之事,却苦于目前手边证据太少,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最后乾脆扔下纸笔,至后院切磋武艺。 单就武功而言,李熙平自是胜过穆可清,不过他舍不得对她下重手,她却无顾忌,一时间两人倒是打得难分难舍,非常痛快,先前的郁闷全都一扫而空。 数百招过去,两人依旧是不分胜负,谁也讨不到便宜,此时,穆可清忽然对李熙平弯唇一笑,那甜美的笑容令他动作不觉一缓,她立刻趁隙将剑尖朝他的咽喉点去。 他虽敏捷的侧头避开剑锋,但那柄剑最终还是抵上他的颈子。 「你输了。」她得意扬扬的宣布。 她喘息着,双颊泛红,发丝凌乱,额际和鬓角渗着薄汗,一双黑眸却显得晶亮又有精神,明明是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的样子,他却觉得美得令他别不开眼。 「是,是我输了。」李熙平微笑,也不管还架在颈上的剑,忽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能输在穆将军的美人计下,我心甘情愿。」 「贫嘴!」他一动,她就忙收回剑,笑吟吟的睨了他一眼,却也不否认自己使了点小手段。 没办法,要堂堂正正的赢过熙平实在太难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介意你以后常用这招。」他将额头轻轻贴着她的,多盼望她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笑容。 只要她能总是展露此刻的笑容,他输几百遍又何妨? 第25章 他的眼神太认真、太温柔,令她突然小脸微赧,觉得有些口乾舌燥,不自在了起来。 她用没拿剑的左手轻推了他一下,「浑身都是汗,放手啦。」 「不想放。」他很孩子气的耍赖。 其实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并不怎么好受,不过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穆可清的脸更红了,想挣扎却被搂得更紧,拿着剑的右手又怕不小心刺伤他而不敢乱动,反倒成了累赘,一时间被他闹得手足无措,她羞窘的急嚷,「李熙平,别这样!」 「就让我抱一会儿吧,往后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他有些感叹的低喃着。 她一愣,想起自己那「穆将军」的身分。 只要她一天不恢复女儿身,两人往后即便是在自个儿府里,也不能随意搂搂抱抱或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 大概是基于愧疚,她心软了,不再挣扎,只是叹了口气,「至少让我先去沐浴更衣吧?」见他挑眉望向自己,她轻咳了一声,害羞的含糊道:「等沐浴完,你想如何……再说啊……」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成亲、没有孩子,她已亏欠他甚多,又怎么舍得再拒绝他的亲近? 听懂她的意思,他笑了,终于放开手。「好吧,我这就让人去备热水。」 「谢了。」她扔下剑,红着脸转身施展轻功朝自己住的厢房去。 李熙平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收回眷恋的目光。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彷佛还能感受到她残余体温。 他和二哥不同,他的人生里没有什么非达成不可、甚至为此抛弃所爱之人也无所谓的重要目标,既然他已认定了可清,而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就绝对不会让她走出自己的生命。 谁都不能从他身边带走她,谁都不行! 即便是……李熙平手掌蓦地握成拳,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往常的平静。 接着,他转头望向某处。 「二哥既然来了,为何不出声呢?」他定定望着在那片阴影下站了好一会的男人。 两个男人对坐于亭中,茶铛旋煮,素瓷静递。 李熙平慢慢啜饮着新泡的明前龙井,任茶的余韵在唇齿间扩散。 坐了好一会儿,见对面的男人似乎心事重重,却又不打算先开口,他终于放下茶杯,「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二哥竟染上了和我一样的翻墙恶习。」 李灿璃一怔,轻扯动唇角,「如今朝中局势诡谲,我不好直接来见你们。」 「喔?」李熙平注意到二哥说的是「你们」,不过他只是把玩着茶杯,并不直接接话。 瞧出他的防备之意,李灿璃叹了口气,「昨日袭击你们的,其实不是一般山贼吧?」 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这事父皇已命人彻查,是不是山贼,不久便有结果。」 他盯着他半晌,突地笑了,「那武器上有卫军的标记,我不信你们没发现。」 「二哥消息倒是灵通。」李熙平勾唇,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心中却有几分戒备。 这事他只和可清私下讨论过,谁也没对外提起,没想到二哥居然也知道。 「你们认为是我做的?」 「原本只是稍有怀疑。」觑了他一眼,「不过你连武器标记的事都晓得,这嫌疑不免就更大了。」 「若我说不是我呢?」李灿璃有些苦涩的扯唇,「不管你信不信,可清和嫣嫣是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两个人……至于我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你们随行的人当中有我安插的人。」 「你的人」李熙平皱眉,「那些人都是可清的亲信。」 这令他对二哥的警戒倏地加深。 「是,但那并不冲突。」李灿璃静静望着他,「我给他们的命令,是誓死保护可清。」 李熙平看着杯中的茶水,「你说不想伤害可清,但你先前已伤了她。」 「我别无选择——」 「你有。」冷哼了一声,打断他,「只是你不愿选择。」因为在二哥心目中,皇位比可清重要。 「或许吧。」李灿璃轻叹,「从你们刚刚的相处情况看来,你已知道可清的身分,也打算和她在一起了?」 李熙平想了想,「是,总之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横竖我只是个闲散王爷,父皇也未对我有太大期许。」就是王爷这位置不要也无妨。 李灿璃瞧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脑海中浮起了先前见到的那一幕。 他很了解自己的武功与可清和五弟的差距,要在不惊动下人的情况下潜入景王府容易,但想瞒过这两人根本不可能。 然而可清刚才却没发现他,可见她眼里尽是五弟,没察觉他的存在。 其实过去她也曾那样瞧过他的,可他没把握,而他知道今后再也不可能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这样也好。」李灿璃点点头,「或许她就是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护着。」有五弟在她身旁,他便能够放心了。 李熙平皱眉瞪着他,「我们遇袭之事真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你放心,我会去查清楚的,无论此事背后是谁指使的,他们的目的显然是想把我们都卷进去,甚至令我们反目。你们今天这么做很好,那些证据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查明真凶之前,把那些证据拿出来只会在朝中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直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李熙平才耸耸肩,「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不想理会,就听你的。」这么说,也算是信了他的话。 第26章 「谢谢你的信任。」李灿璃松了口气,接着起身朝外走去,却在离开凉亭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可以的话,尽早带可清离开淮城吧。」 李熙平心中一凛,「要出事了?」 李灿璃并未否认,「最近朝中暗潮汹涌,你们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以免被波及到。」 「好,我知道了。」这下连他也看得出来,二哥是真的在乎可清。既然如此,他不介意承他这份情。 微微颔首,李灿璃转身正准备离去,没想到一转身,便看到那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穆可清站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 两人目光对上,她立刻微微欠身,「毅王殿下。」 李灿璃望着她,一瞬间,心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脸,然而那平静的表情却是如此陌生。 没有高兴,也没有怨恨,平平淡淡的,就像面对陌生人。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客气的唤他「毅王殿下」,而他明白,以后她也都会是这个样子。 她不恨他,也不爱他。李灿璃藏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紧。 但这是他选择的路,怨不了谁。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他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和可清有结果,只是过去总不愿去面对,才会拖到现在,耽误了她。 父皇迟迟不立太子,各皇子对那位置虎视眈眈,众臣纷纷选边站。夏国因此内存隐忧,外有强敌,所以需要﹁穆将军﹂这样的将领镇守边关,而他个人亦需要一个手握兵权的支持者。 他总告诉自己,可清只能是﹁穆将军﹂,不能是毅王妃、太子妃或是皇后。 倘若五弟愿意没名没分的陪伴在她身边是最好了。 然而为何他理智上知道,心里却还是那么难受? 「熙平。」他侧头对着身后的五弟道:「可清就麻烦你了。」 「不劳二哥费心。」可清是他的女人,他自会照顾,用不着他人提醒。 李灿璃不再说话,快步走出亭子,头也不回的离去。 穆可清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却见亭子里的男人目光正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挑眉,「怎么这样看我?」 「我以为你会和我二哥多说两句。」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她语气淡然。 既然决定要放下,她就会全部放下,至于李灿璃是不是曾想夺她兵权之类的,她已经无心探究。若他没打算对付她那是最好,如果有……她也仅会觉得遗憾。过去曾为他伤过一次心已经够了,她不会再伤第二次了。 李熙平听了她的话,终于满意的扬起微笑。他起身走上前,轻轻牵住她的手。 「不提你们之间的事,我想,我们先前可能误会二哥了。」情敌既已无胜算,他不介意帮兄长多说点好话。 「嗯。」穆可清点点头。 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听到了六七成,也决定相信李灿璃所说的话。 「最有嫌疑的人已被排除,看来我们原先的推论又得重新想过了。」李熙平忍不住叹气。 他讨厌被卷入朝廷斗争,但如今既然有人主动来招惹,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他们居然还想害可清! 「换个角度想,至少我们不用浪费时间在猜疑他是不是主谋上。」其实这让她松口气。 他觑着她感慨的侧颜,忽道:「可清,等此事结束后,我们就尽快离开京城,再也别回来,好不好?」 即使二哥没提醒,这话他本来也是要说的。和淮城比起来,他更喜欢景城的单纯生活。 穆可清回望向他,嫣然一笑,「当然好了,我可是很想念云儿,再不想和它分离这么久呢。」 「哼,那只又胖又懒的笨兔子有什么好?」她这意料之外的话,明显令某人吃醋了。 想到那只胖白兔每天都可以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光明正大的接受她的抚摸与温言软语……李熙平就心理严重不平衡。 她一怔,好气又好笑的嗔道:「你跟只畜生计较什么?那我这几年每夜和嫣嫣同床共枕,你岂不是要嫉妒死了?」 「……」很好,他会记得回景城后要让她们分房的。 「真是小心眼。」见他脸更黑了,她忍不住取笑他,正想挣开被握住的手,他却突然握得更紧。 「关于你的事,我永远都不可能大方。」 穆可清看清了他眼底的认真,心不由得狠狠一震,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他的唇却蓦地覆了上来,热烈而炽烫的,吞没了她所有声音。 从不曾尝过情欲滋味的她几乎立刻就沦陷了,只能任他攻城掠地,节节败退,所有的抵抗在他的猛烈进攻下不堪一击的崩溃。 他的吻极富掠夺性,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平时和善温文的李熙平,然而她却隐隐觉得,这才是这男人的真实面貌。 他吻得太火热、太深入,直透她灵魂深处,在他的强势下,她的挣扎是如此无力——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想挣扎。 许久,当他终于放开她时,向来体力极佳的穆可清发现自己几乎站不住,只能虚软的倚靠在他怀里,双颊生晕,眼底漾着水光。 「我不会放手的,可清。」他突然开口,双手牢牢环住她的腰,「我和二哥不同,他能够任由你走出他的生命,还能祝福我们,就这点而言我打从心底佩服他,因为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在还不知她是女儿身时,便已对她动了心,原本只想以朋友的身分守在她身旁,但之后不仅发现她是女子,更进而得知她对自己也有情……教他如何能再忽略自己内心的渴望?她大概不晓得,当她承认自己也喜欢他时,他有多么喜悦并感谢上苍。 第27章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开她的手?更遑论祝福她和别的男人了。 他承认自己在感情上是个自私的人。 即便等在前方的是最崎岖的险路,他也不会放弃,而是会选择与她携手走过。 「没关系。」她的头贴在他胸前,轻声道:「你不需要大度的成全我和别人,你只要一直牵着我就好了。」 她太死心眼,只要他不先放开她的手,她永远不可能移情别恋。 有什么困难,他们可以一起面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是怕危险的人。 第八章 穆可清三年来首次回京,理应四处拜访朝中重臣或亲友才是,然而她本就没什么亲友,再加上又无意卷入已逐渐浮上台面的太子之位斗争,为了避免又引起什么麻烦,她索性成日窝在景王府中足不出户,非到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见外人,即便是那些想巴结拉拢的官员上门拜见,亦一律宣称三年未回京有些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这正好合了李熙平的心意,毕竟他们的恋情得来不易,自是格外珍惜相处的每一刻,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块。 只是这对闲散王爷与将军的组合偏与一般小情人不同,旁人谈情说爱时想的都是些风花雪月之事,有才学的便赋诗作词,这两位却成日以动刀动枪来培养感情。 说他们感情好嘛,过招时却招招看似要对方的命般毫不留情,可要说他们感情不好……偏偏两人又成天腻在一起,怎么也不嫌烦,看得别人一头雾水。 不过这些也仅有景王府内的人才晓得,外人可无从得知,还以为穆可清的确水土不服呢。 只是他们不想牵扯进朝中斗争,却不代表人家肯放过他们。 别人不敢随便得罪那看似中立又明显无意争夺太子之位的景王,可自两人回京后却陆续开始有支持卫王一派的官员上书说穆可清的不是。 好在她平时行事小心、进退有度,让人抓不出什么把柄,那些奏摺的内容不外乎是指责她一去景城三年未归,一回来又闭门不出,心中显然没有圣上。 没想到,李东廷虽生性多疑,但见穆可清先前自动远离朝中纷争,不返京之行径,倒觉得正合他意。 此时立大功被召回京后,却又低调行事,即便受召见也不多嘴朝政,再加上她虽被打上「毅王党」的标记,此番回京却未与毅王联络,更遑论主动介入早朝时毅王与卫王两派人马间的纷争,让早烦透两党之争的李东廷格外欣慰。 简单来说,皇上对这识相低调、有才干却不居功的臣子非常满意,因此看了奏摺后,反倒将那些官员狠骂了一顿,质疑他们不去参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却为鸡毛蒜皮小事上书诬陷忠臣,是何居心,骂得卫王一派灰头土脸。 然而当初李东廷急召穆可清回京,的确是受了卫王党的影响,心生削其军权之意。 他们以夷人已受重创短时间内难再进犯,若让穆可清久握兵权只怕思变为由,提出莫再让穆可清掌握太多兵权,不如表面上升官,暗地里却架空其权力,反正品秩与实权是两回事。 李东廷原本也这么打算的,只是后来穆可清回京后的一切表现都令他相当满意,再加上李熙平提及这段时日在景城的生活时,亦对穆可清不着痕迹的夸奖,更让他认定穆可清的确是不可多得又无异心的人才,这才打消了念头。 这其中的暗潮汹涌,李熙平可比穆可清了解多了,他费了不少心思才不动声色的摆平这些麻烦,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所幸他过去一向表现得有才学却无心计,又在在明示对权位争夺毫无兴趣,更让父皇对他多了几分信任,才能顺利消弭灾难。 甚至当他表明想彻底远离朝廷,至景城助穆将军保卫国家时,父皇也仅是迟疑一下便答应了。 在李东廷心中,自然还是信自家儿子多于外人。在他看来,有熙平「盯着」穆可清,也能避免日后这人拥兵自重。 如今一切事情似乎都在李熙平暗中影响下,朝着他和穆可清想要的方向前进,估计最多再待半个月,他们便能回景城了。 对此,穆可清几乎可说是迫不及待。 唯一遗憾的是,「山贼」一事至今尚无下文,由于彻查的官员是毅王的人马,他们硬是将武器上有卫军记号一事压了下来,并找其他线索。 但这些事穆可清都不想管了,她每天只忙着和李熙平谈情说爱,切磋武艺,一阵子下来,功力又大有进步。 这日天气晴朗,她在景王府中待太久嫌闷了,李熙平便邀她至城郊外着名的万佛寺逛逛。 和心爱的男人出游,自然是去哪儿都好,穆可清很快便点头同意了。 为免有人在旁打扰,两人也不带侍从,直接轻装骑马上路。 只是万佛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才到,不过悠闲的两人倒也不介意,一路上还有兴致欣赏风景,慢慢晃到了寺庙。 今儿个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因此在万佛寺中不见万头攒动的夸张景象,然毕竟是着名的庙宇,前来参拜的香客仍不算少。 甫抵佛寺,两人先是用了些素汤面,这面条细而不失嚼劲,汤头则是加了数十种蔬果下去熬煮,浓郁鲜美,令人回味无穷。据说一天只供应五十碗,供不应求,他们还是托了「景王殿下」这头衔的福才有得吃。 吃了热汤和面条垫肚子后,穆可清的游兴更高了。 其实她不是文静的人,只是家破人亡的打击以及沙场上的磨练,硬生生将她的性子给束缚了,才成了旁人眼中冷静淡然的穆将军。 而这阵子在京城里她什么也不必管,所有事都有李熙平替她打点妥当,她那被压藏在深处的本性也就这么一点一滴被释放出来,嚷着想四处逛逛。 被佳人如此依恋,李熙平岂有不允的道理。 据闻万佛寺后山有座相思林,最适合情人眷侣共游,于是他想也没想便带着她朝那座林子里去。 不料,穆可清在听到要去相思林时,突然一愣,虽马上恢复正常,但那瞬间僵凝的神情还是让李熙平捕捉到了。 「怎么了,不想去吗?」 「不是。」穆可清笑了笑,见四处无旁人,主动拉起他的手,「没事的,我们走吧。」 她的手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嫩无骨、纤细光滑,反而每段指节,包括掌心都长着厚薄不一的茧。李熙平知道那是长年练武练出来的,非但不在意,反觉得这是她保家卫国的印记,是自己眼光不俗,看上这等奇女子。 这是独一无二,仅属于他的穆可清。 只是心里想着,他脚却不动,双眼直盯着她瞧,执意想知道她僵硬的原因。 穆可清和他互瞪了好一会,终于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也没什么啦,就以前曾和……毅王殿下一起来过罢了。」她尴尬一笑。 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怕他会多想才不说的。 第28章 当时她和李灿璃可没像他们现在这样手牵手,事实上和李灿璃在一起时,两人可是永远保持一尺以上距离,谨守礼节。 现在想想,将那样淡然的感情视为爱情,也许是有些武断了。 她和熙平在一起时,感觉很不一样,她喜欢他的碰触,这几日两人手牵了,抱也抱过了,甚至连嘴都亲了,她才知原来男女间的情爱,绝不可能平淡如水…… 也罢,不管怎么说,她与李灿璃的事都已过去,现在再探究那些都没意义了。 「……我们换一处散步。」李熙平立刻道。 「哎,别这样嘛!」就知道说了会让这醋坛子不高兴的!穆可清急忙挽住他的手,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似的说:「和他一起怎么会和你一样呢?我可从没牵过他的手。」 这说法显然让他满意了,微蹙的眉头立刻舒展,「那好吧,还是在这里逛一会好了。」 她弯唇一笑。 看来男人啊,不管多聪明成熟都一样,果然都是要哄的呢!她总结出了心得。 两人携手缓缓走在这相思林中,风儿吹来,偶有落叶飘落,更增添了几分美感,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只盼这林子永远也走不完。 可惜现实往往不如人意,才走没多久,便听见前方传来些许人声,再往前几步再看,便见一群下人打扮的人挡在前方,也不知在做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有些失望的放开了对方的手,正想着该继续前进还是返回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什么人?」其中一名家仆忽然开口怒喝,「大胆,前方是我家主子在赏景,你们还不速速离去,不许再靠近!」 李熙平与穆可清闻言,忍不住都皱了眉。 对方不过是名家仆,态度却如此嚣张,加上又被破坏了与情人出游的兴致,而有几分不悦,李熙平不禁冷哼了一声。 「本王倒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也得被拦了,难道这相思林是你们家主子的?只准他赏景,却不许别人进来?」 「本王」二字显然把那家仆吓住了,连忙结结巴巴的问:「您、您是……」 「没想到本王才离京一段时间,就无人识得本王了。」其实平时他并不爱拿自己的王爷头衔作文章,此时抬出身分也不过是想教训一下眼前这仗势欺人的家伙。 「啊,您是景王殿下?」那名家仆总算反应过来了,忙道:「小的该死,竟冒犯了景王殿下。小的原不该阻拦殿下,可实不相瞒,我家主子即是毅王妃,为了保护王妃,言语才会一时无礼……」 原来是二哥的新婚妻子在前头,遇上一般的女子都应避开,何况是王妃,怪不得随行的下人如此紧张。 李熙平与穆可清恍然大悟,倒也不怪对方先前态度不佳了。 毕竟若让王妃被两名陌生男子唐突了,那可就严重失职了。 他缓下语气,「真巧,没想到二嫂竟也来这儿赏景,她是同我二哥来的吗?」 李家成为皇室不过十年,因此平时在称谓上倒没特别讲究,只要不是在宫里,他们这些皇子仍习惯以兄弟相称。 家仆犹豫了一下,「呃,王妃是自个儿前来的。」 嗯,既然二哥不在,他们这两个「大男人」确实不方便与一名少妇碰面,即使那少妇是他的嫂子。 「好吧,我知道了……」 李熙平与穆可清打算往回走,不料前方却先一步传来一道女声。 「何事吵吵嚷嚷的?」 家仆脸色一僵,赶忙回头朝主子奔去,「王妃!您怎么……」 不远处的江初璇显然看到了他们,她讶异的瞧了李熙平一眼,才迟疑开口问:「前头可是五弟?」 虽说是叔嫂,但两人先前只匆匆见过一面,她和李灿璃成婚时,他正好在景城也未来道贺,故不甚熟悉。 「二嫂。」李熙平唤了声,算是承认身分。 「没想到竟会在此与五弟偶遇。」江初璇点点头,朝他们走来。 穆可清好奇的趁机打量眼前的「夏国第一才女」。 关于江初璇,过去没少听过她的传闻,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是左相三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嫁给李灿璃可说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上天显然把所有的美好都赐予了她,出身富贵、冰雪聪明,也生得极为貌美,再瞧她雍容的气度,便是有朝一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无从挑剔。 无论是江初璇本人或是她的家世,都能带给想称帝的李灿璃莫大的利益,平心而论,倘若她是李灿璃,也要娶江初璇而非自己。 穆可清想到这点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难过。 她不管是以前或现在,都从无当王妃或皇后的打算…… 就在她正胡思乱想的当下,江初璇的目光也已移至她身上,「据闻五弟与穆将军近日形影不离,想来这位便是穆将军了?」 既已被点名,穆可清不得已只得开口,「末将见过毅王妃。」 她心里暗自奇怪,这知书达礼的左相千金,怎么好似一点也不避讳见到陌生男人,反而直盯着自己瞧? 正在纳闷之时,江初璇居然还对身旁那些下人以及护卫道:「你们都退开吧,我有些话想和五弟说说。」 穆可清眼皮一跳。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毅王妃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她而非熙平。 「王妃,这于礼不合……」一名婆子开口劝阻。 毅王妃立时睨了那开口的婆子一眼,「我不过同自家小叔说几句话,旁边还有穆将军跟着,何来于礼不合?」 下人们虽仍觉不妥,但毅王妃颇有威严,他们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了开,只是十几双眼仍不安的直盯着这儿瞧。 第29章 待其余人都退开后,江初璇又朝两人走近了几步。 「二嫂可是有事吩咐?」见毅王妃的目光始终放在穆可清身上,李熙平不得不先开口。 江初璇轻摇了摇头,忽道:「穆将军少年英雄,莫怪王爷对你极是上心。」 穆可清心知自己先前与李灿璃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自不会天真的以为毅王妃会没听说过,可却也没想到她会这般开门见山的说出来。 只是她的表情不像妒恨,倒像有几分感慨。 但她实在摸不清江初璇的用意,只得斟酌道:「末将与毅王殿下相识多年,殿下极念旧情,这些年来不遗余力提拔,末将甚是感激。」 江初璇闻言,轻笑一声,「念旧?我不以为单纯﹃念旧﹄一词,能解释他竟为了你而牺牲自己的婚姻。」 此言一出,李熙平和穆可清都怔住了。 「王妃的意思是……」 「穆可清,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躲得远远的,旁人便不会注意到你了吧?而你躲得远远的,又怎会明白他的心意?」江初璇睨了眼,「旁人都道穆将军智勇双全,却也不过如此。」 穆可清越听越觉得不对。 江初璇的态度太奇怪了,她看得出她明显不喜欢自己,才会语气如此尖锐,但那份不喜欢与其说是嫉妒,还不如说是替李灿璃抱不平。 只是……为何江初璇要替他抱不平? 「二嫂,你的意思是,我二哥是为了可清而娶你?」一旁的李熙平皱眉问。 「不错,朝中嫉妒穆将军的人太多了,景城虽只有五万士兵却个个是精英,有太多人虎视眈眈,等着穆将军你被斗下来,好接收那五万精兵。」毅王妃冷声道,「王爷藉着娶我来拉拢家父,正是盼家父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说话。」 穆可清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答案,愣了半天才找回声音,「倘若此事属实……王妃何以特地告诉我?」 关于突然成婚一事,李灿璃从未给过她半句解释,她不明白初次见面的江初璇为何要直接告诉她。 「为什么啊……」江初璇偏头思考了一会,「嗯,大概是我受不了你以被害人自居的样子吧?当然,我更不喜欢我的丈夫被人误会。」她偶然看到夫君和柳嫣的书信,加上许多人的批评,才令她生气的站出来,不说他们不明真相,没资格怪她夫君,更别说在她看来,两个男人终究没结果,穆将军也该明白这现实。 穆可清愣愣看着她眼中散发出坚毅的光芒,霎时突然明白了。 江初璇是喜欢李灿璃的吧? 尽管李灿璃仍心系自己,而对江初璇并不上心,但这位才女却是真真切切爱着他的。 因为爱着李灿璃,才不希望他受人误会,不惜向自己这个「情敌」解释他娶她的原因。 穆可清很震撼,自认不如李灿璃,更不如江初璇,顿时之间感到有些惭愧。 她从没想过李灿璃会为自己做到这般,任凭她误会他负心。 那过去她对他的怨怼岂不显得可笑? 李熙平乍听这消息也很意外,但在见到穆可清失魂落魄的样子后,他心中立刻升起几分不安。 「二嫂这么说有失偏颇,二哥也可以乾脆放弃争夺权势,如此一来,可清同样不会有危险,若是我便会这么做,可是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回却是穆可清摇头了,「熙平,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为我放弃理想。」 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李灿璃有着远大的抱负,他想上位,固然有部分是为权为名,但也不能否认他对这国家没有关心与爱护之意。她觉得倘若真有一天他能够当上皇帝,必能使夏国更为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那是他的理想,不该为了区区一名女子放弃,如同她,她也未必会放弃当穆将军。 他为了帮她而娶了左相之女,已为她做得太多了。而自己先前居然还怨过他,显然她根本不曾了解过李灿璃。 李熙平不喜欢她歉疚自责的表情,忍不住道:「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二哥自己的决定,他并不是没有选择的。」 穆可清摇头苦笑。她知道熙平是心疼自己,才替自己说话,不过她对李灿璃不够信任却是事实,这点是她错了。 「多谢王妃告知此事,让我明白毅王殿下的苦心。」她没再否认自己和李灿璃曾有暧昧,毕竟江初璇都已经讲这么明了,装傻也没意义。「王妃放心,日后殿下或您有任何需要,末将纵使不才,也会尽全力帮忙。」 「帮忙就不必了,我只是不愿王爷被误解而不开心。」江初璇缓下脸色,「现在这样也好,毕竟王爷和你……并不适合。」 穆可清明白她其实已说得很委婉了。毕竟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些,那些家中养着娈童的达官贵人,也不过图个新鲜罢了,并不是真心爱着那些男孩。 「王妃所言甚是。」她并不讨厌江初璇,反而觉得她极有个性,对李灿璃好又有家世手腕,或许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见穆可清态度诚恳,应是把话听进去了,江初璇这才满意的召回下人们,率先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好半晌,穆可清心中仍是五味杂陈。 有对李灿璃的感激与歉疚、对江初璇的钦佩与羡慕,或许……还有点惆怅……她和李灿璃终究有缘无分。 突然间,她的手一痛,转头一瞧,发现是身边的男人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眼望向他,发现他的眼底竟有些许的执着和……不安。 她愣了下,不解的唤道:「熙平?」 「你后悔了吗?」他忽地问道,双眼直盯着她瞧,像要看出她的想法。 「后、后悔什么?」 「我二哥的事。」 穆可清终于明白他的不安从哪儿来了。这男人是在怕她回心转意呢! 她不禁轻一笑,「是啊,我是后悔了,后悔不够信任你二哥,他这么努力保护我,我却还误会他,甚至曾怀疑过他是不是想夺我兵权,觉得我太过分了。」她不意外的看到眼前的男人倏地变脸,却坏心的感到有趣,假意的沉吟了会才又不疾不徐的说:「但我并不后悔放弃喜欢他。」 这下,换李熙平怔住了。 第30章 「你的意思是……」他的确担心她在听了江初璇的话后,会因对他二哥有愧,决定回去等他,不过可清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毅王妃说的对,我和你二哥并不适合。」见他想插话,她立刻又道:「并不仅是性别的问题而已,我和他终究不是对方的良配。我们都想要天下百姓好,所以他千方百计想成为九五之尊,可我却只想默默守着景城,不让夷族侵扰百姓,我和毅王殿下的理念虽然相同,但我们走了不同的路。」 她早知他们不适合,只是以前总刻意忽略,可美梦总有一天还是要醒的,他成婚的事,不过是令她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罢了。 「所以往后你打算如何和他相处?」 「于公,我既知他会是明君,自然要多帮帮他。于私,如果他还愿意要我这个朋友,我也会当他是朋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再多的她给不起,莫说这样对熙平不公平,她自己对李灿璃也没那份心思了。 李熙平沉默了下,忽问道:「你确定这样的关系就够了?」 「嗯?」不然呢?她不解的望向他。 「你没想过要当他的弟媳吗?」 穆可清睁大眼的望着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看出她的疑惑,他又道:「你没弄错,我的确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蓦地双颊赧红,觉得心跳飞快,彷佛都要从喉间蹦出来了。 虽说他们终会走到这一步,但突然被这么问,还是令她有些无措,但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确有想和他厮守一生的心愿。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 「倘若是你……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的身分——」 「你肯就好啦!」李熙平喜悦的打断她的话,「成亲是我俩的事,不需要别人知道或认同。」 「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委屈的。」他的执着令她不禁轻叹,心底却有着满满的感动。 「能得穆将军为妻,是我上辈子修得的福气,又何来委屈之说?」他从来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或世俗礼节的人。 穆可清幸福的闭上眼。 能让熙平如此纵容疼爱,她还有什么好遗憾或不满的? 她的双手首次主动轻环上他的腰,坚定深情的许诺,「好,我嫁给你,就算别人不知道也无妨,至少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第九章 再过五天就能回景城了。 穆可清瞧着窗外新吐绿芽的盆栽,一边等着李熙平处理完皇上交代的事,一边数着日子,心中有些期待却又有几分惆怅。 期待的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京城。毕竟这几年随着皇上年岁渐长、病痛不断,卫王与毅王之争比三年前严重许多,每回早朝时,两边人马都非要先吵闹一阵不可,着实令人心烦。 而惆怅的是,等回到景城后,她得重拾严谨冷淡的穆将军身分,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度日,成天窝在府中与熙平过活。 过惯了在战场杀敌及操兵演练的生活,她都快忘记平静的日子有多美好了。 美好到……让她总觉得这阵子像梦似的。 若这真是场美梦,她不求永远不醒,只希望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还能看到那个她心系的男人。 突然间,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慌乱又急切。 穆可清微感奇怪。虽说熙平是个随性的主子,但景王府中的奴仆向来规矩,照说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才是。 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起身快步朝外走去,想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踏入她住的院落,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已匆匆朝她跑来。 「元叔?」穆可清在见到对方时,蓦地愣住。 元叔是在李家待了五十多年的老仆,李东廷称帝后,宫中不宜再留这些奴仆,于是李灿璃便将人讨了去,让他在毅王府中当管事。 她与李灿璃相识多年,自是认得他的。 「穆、穆将军……」元叔一脸焦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他后面跟着一群景王府的下人,显然都知道他的身分,既不好拦着却又觉得放任毅王府的人在景王府里乱跑不甚妥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跑来。 「元叔,您别急,慢慢来啊!」见他脸色苍白,穆可清连忙扶住他。 「穆将军啊,您马上离开淮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发生什么事了?」穆可清一头雾水,「是灿璃要您来的?」 自从知道李灿璃对她的默默付出后,她又恢复原来唤他名字的习惯。 只是他们之间或有友情、亲情,却不再有爱情。 「是啊。」元叔边喘边道,「王爷不放心让其他人传口信,只好让我来了,他请您现在马上起程回景城去,片刻耽搁不得……」 「他为何这么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穆可清也紧张了。 她晓得灿璃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怪的人,他会这么说,必定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但到底是为什么? 元叔叹气,「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皇上似是听信了卫王党的说词,认定先前那群山贼是您安排的……」 穆可清一愕,脱口道:「荒谬!我安排山贼袭击自己做什么?」 皇帝是老糊涂了吗?连这种话也信? 「自然是为了嫁祸给卫王,那些山贼使用的武器上有卫军的标记。」元叔看着她,「而皇上知道您是毅王党的人。」 第31章 言下之意,她很有可能为了灿璃,才故意设计这出戏,嫁祸卫王。 「这、这实在太……」穆可清找不到话语来形容心中的气恼和惊愕,「好,就算真有人假扮山贼袭击景王殿下和我是企图栽赃给卫王,又为什么认定是我?」 有这动机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认为是她?皇帝为何也相信? 元叔瞧着她,眼中似有几分同情,「他们在那名死去山贼首脑的里衣夹层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写明您欲与他们合演这出戏以嫁祸卫王,信末还有您的印信。」 她的心一跳,「我的……印信」 怎么会……信可以仿造,但她的印信一直好好的收藏在将军府中,岂有那么容易取得仿制? 元叔又叹了口气,「想必您也没发现吧?那些山贼……除了首领,其余都是夷人所扮。」 穆可清脸色一沉。这她还真没发现。 夷人与汉人长得极为相似,若换上汉人的服饰,只要不开口,很难单从外貌辨别。 那日他们杀完那些「山贼」后,当然不能拖着屍体赶路,因此只取了几件武器带走,而没发现那些山贼竟是夷人假扮。 她的印信、夷人、卫军武器的标记……这一连串的阴谋只怕从皇上召她回京时便开始了,难怪皇上会怀疑她。 「是啊,所以您趁着皇上还未下令捉拿您之前,快回景城吧!」元叔急劝道。 穆可清深吸了口气,「不,在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走,若我走了,岂不是坐实了卫王安给我的罪名?」 不管他们是如何设计出如今的局面,她都必须留下来设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逃走非但不是她的个性,这么做也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成,您绝对不能留下来。您若继续留在淮城,等皇上召您去讯问便来不及了。」元叔摇头道:「请您回景城,一方面除了是避祸,另一方面是王爷刚收到消息,景城中有夷人奸细趁您不在时与城外夷人里应外合突击了,现下景城已大乱,就连柳嫣小姐也被掳走,而且这是数天前的消息了,您此时再不回去,景城只怕就要失守了。」 穆可清震惊的瞠大眼。嫣嫣…… 「什么!你们居然让穆可清给跑了」李东廷见他派去捉拿穆可清的人空手而回后,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统统扫落,「你们在搞什么,竟然让穆可清从京城逃出去?」 「属下无能,当属下赶到景王府时,穆将军早已离去。」跪在底下的禁军发着抖,害怕解释。 「混帐!」李东廷气得不轻,益发认定穆可清心怀不轨而设计了这一切,现在才会逃走。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 「景王殿下,皇上正在忙呢,您可不能硬闯呐!」 那太监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已踏进了御书房。 「父皇。」李熙平朝他恭谨的躬身行礼。 「放肆!不让人通报便硬闯,你当朕的皇宫是什么了?」李东廷正在气头上,连平时欣赏的么子也一起骂。 李熙平晓得父皇这是在迁怒。可他前一刻才从二哥的口中得知消息,便心急如焚,半刻也等不得的直接来找父皇了。 可就算内心再焦急,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对可清的事表现得越关心,父皇就越不会相信他的话。 「父皇,儿臣是听到了一些传闻,想为父皇分忧才急急赶来。」 「什么传闻?那分明是事实!平儿你也是,和穆可清相处这么久,竟都没发现他心怀不轨?」 「正是因为这些日子儿臣与穆将军朝夕相处,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蹊跷?倘若穆可清是清白的,大可留下,何必在事发后急着逃走?」 李熙平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又传来另一阵急切的声音—— 「毅王殿下,您总得让老奴替您传唤一声啊……」 李灿璃无视后头紧张兮兮的太监,直接大步跨了进来。 当他发现李熙平也在时,明显一怔,但随即恢复平常,掩饰掉心里的情绪。 「好啊,你们一个个擅闯皇宫,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父皇怒罪,穆将军此番急着赶回景城,并不是畏罪潜逃。」李灿璃立刻跪地道。 「哼,你跟穆可清自幼交好,自然帮他说话!朕还怀疑这栽赃卫王的计谋是出自你的手笔呢!」李东廷冷哼。 他生平最恨被底下的人欺瞒,穆可清有与夷人勾结的重大嫌疑,又立即出城返回景城,令他早已认定穆可清叛国,恨不得马上将人抓来,除之而后快。 李灿璃明白他在气头上,深吸口气咬牙道:「儿臣不是在为穆将军开脱,而是她稍早前收到消息,景城中的夷人奸细突然发难,景城内现在一片混乱,穆将军不得不赶回去指挥守城。」 「什么?」李东廷脸色一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坚定的回道:「父皇,倘若穆将军真暗中通敌,先前何必灭了夷人二十万大军,重创夷族?而夷人细作又何须趁穆将军不在时突击,甚至还掳走了柳嫣表妹?」 李东廷一惊,暂时忘记生气,「他们掳走了嫣嫣?」 柳嫣是李灿璃的亲表妹,也是已逝王皇后的外甥女,他自然也对这名外甥女有些爱护之心。 「是啊,穆将军便是听了这急报,才赶忙回景城驻防、营救柳嫣表妹,并非逃走,而是来不及先向父皇禀明此事。」李灿璃一脸义正词严的解释。 其实他所言并非完全是事实,景城军毕竟是穆可清一手栽培出来,加上夷人前些时日才受重创,如今情况虽不好,却还不至于立时溃败。 只是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脾气暴躁又性子急,乍听可清勾结外敌,必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人拿下了拷问一番再说,因此他才故意夸大景城的情况,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走,不愿让可清留下,受到半点伤害。 故而利用柳嫣被掳这个理由,让重情义的可清照他的吩咐赶回景城,同时亦让父皇无法苛责。 一旁的李熙平也接着开口,「穆将军先前曾告知儿臣,景城军中有将领阶级的夷人细作,请儿臣替她查出是何人,只是后来夷族派出二十万大军攻城,一时间无暇继续查探细作身分,这事便不了了之。今夷人假冒山贼一事,表面上固然看似罪证确凿,但仔细一想便会发现其中疑点重重。父皇一向英明,莫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忠臣。」 第32章 李东廷闻言,总算稍稍冷静下来,他虽多疑,却还不至于昏庸,两个儿子的说法合情合理,倒比那封来路不明的密告信可靠几分。 印信仿造虽不易,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倘若景城军的将领中真有奸细,那就更易仿制了。 平心而论,穆可清若真有叛国之心,驻守景城多年,有无数次机会能够直接引夷人入关,确实也不必用这破绽百出且用意不明的方式闹这一出。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挥挥手要李灿璃起身才道:「依你们的看法,此事应如何处置?」 李熙平立即说:「儿臣才从景城回来,对那里的情势较熟,不如现在便让儿臣起程至景城,一方面协助防守,另一方面也可确认穆将军是否真与夷人勾结。」 李东廷还没开口,李灿璃也道:「父皇,朝中无人不知穆将军与儿臣交好,既有人欲以此陷害穆将军,必定也是冲着儿臣来的,请父皇让儿臣彻查此事,还穆将军以及自己一个清白。」 他心中仍有疑虑,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有理,隔了半晌后,终于开口,「就照你们所说的去做吧。但是璃儿,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我要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儿臣遵旨。」李灿璃与李熙平齐声道。 当兄弟俩走出御书房,心中皆松了口气。 虽然之后尚有重重困难需面对,但至少暂时过了个难关。 「五弟。」李灿璃率先开口,「替我跟可清说声抱歉,这些年来,是我对不住她。我一直不希望她蹚进这淌浑水,又总担心父皇对她起疑,结果非但无法替景城增兵,亦不敢和她有更多接触——」 「你放心,可清会明白你的苦心。」李熙平打断他的话,心中颇为感慨。 现在他已经能够肯定二哥对可清是真心的。他虽不会因此将可清让给二哥,但他感谢二哥。 李灿璃深深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五弟,你和可清都要好好的。」 这些年来,他做了这么多,固然是为了坐上皇位,然而他希望可清安好的愿望,亦从来不曾改变。 如今他娶了江初璇,可清和五弟在一起,应当是最好的结局了。 「二哥,你好好做你的明君吧。」李熙平这是直接表态支持他上位了,「从今以后,由我来守护可清,我们会好好看着你,将夏国带领至太平盛世。」 「我会的。」李灿璃轻声允诺,随即大步离去。 可清,你可千万要好好的,绝不能有事。李熙平在心中默默祈祷。 穆可清没日没夜的赶路,累死了三匹马,回到景城已是五天后的事了。 她心急如焚的进了城,却发现景城的情况并未如她想像的糟。 这支五万精兵在她的训练下,有将才之能的人并不少,即使那细作引了夷兵入城,一时攻得景城军措手不及,他们却也很快的组织起来进行反击,顺利将夷人赶了出去,最后只造成零星的伤亡。 只是令她备受打击的是,她与熙平费尽心思想查出的细作,竟是跟了她十年的韩副将韩靖甫! 她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过他,或是夷人给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否则他为何在景城军中身居要职的同时,却又帮着夷人对付自己的弟兄们。 更糟的是,趁乱掳走嫣嫣的就是他。 穆可清在将军府中烦躁的踱步。 至此,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韩靖甫自过去便陆续透露夏国军队的消息给夷人,包括那次她中埋伏受重伤、之后与熙平欲行刺薛玄之计,乃至后来安排山贼造成她想陷害卫王的假象,这种种事件只怕都出自他的手笔。 她不是没有想过细作会趁她不在时有所行动,只是她对部将们的应变能力有信心,相信即便自己不在,他们也能处理妥当,却没想到奸细竟然是除她之外,对景城军队最熟悉的韩靖甫,若不是先前夷人才遭重创,景城说不定真的就要沦陷了。 可如今她没有时间懊悔自己识人不清,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回嫣嫣。 嫣嫣已被带走超过十日,韩靖甫自是知道嫣嫣对她的重要性,得知她回景城后,必定会以此做为筹码对她提出要求。 在找不出韩靖甫藏身处的情况下,她只能被动的等。 所幸她并未等很久,她回到景城的当天下午便收到对方派人捎来的字条,约她明早在城郊一处荒地见。 她将字条用力揉成一团,闭上眼。 「将、将军,您不会真打算赴约吧?」一旁的部将紧张的问,「您这一去,恐怕十分凶险啊!」 「我有其他选择吗?」穆可清淡声反问。 当然有啊,不过是名女子罢了,也不是正式拜过堂的发妻……虽然他们也觉得柳嫣姑娘不错,一心一意帮着将军,但她的性命又哪里比得上将军的安危重要? 但这话他们可不敢说,将军有多疼爱她大家都看在眼里,这回定会亲身犯险。 「将军,您这一去……倘若真有什么不测,我们该怎么办?景城又该如何?」另一人终于大着胆子把众人心中的不安问出口。 「放心。」她轻轻吐了口气,「我相信景王殿下……能接替我的。」 想到他,她心中又是一痛。 先前她才说了要成为他的妻,与他在一起,永不分离的,只怕她马上就要毁诺了。 熙平……他会怨她吧?可她别无选择。他、嫣嫣和灿璃,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们任何一人赴死,她都心甘情愿。穆可清默默想着。 再者,她也想亲自问韩靖甫,究竟是为什么要帮夷人,伤害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 韩靖甫与她约定明早见面,她还有将近十个时辰的时间思考对策。 只是穆可清一路赶回景城,身心俱疲,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明日见招拆招。 她躺在床上休憩,久未见到主人的云儿大大的兔头搁在被上,一脸委屈的巴着她。换作平时,她肯定会好好安慰它一番的,但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外头隐约传来喧闹声,虽令人烦躁她也未起身,就这么躺在床上,想着过去、现在以及曾描绘过的未来种种。 可过了明天,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一会儿后,外头的声音总算停了,她觉得心里比较不烦闷了些,心中却又有种莫名的失落。 第33章 她抬手轻抚着云儿的脑袋,它立时舒服的眯起眼。 「还是云儿你比较幸福,总是无忧无虑呢。」她有些羡慕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穆可清顿了下,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谁在外头?」 「是我。」随着门被推开,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一个男人背着光,走了进来。 穆可清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 「……熙平?你、你怎么也回来了」她拼死拼活才把路程紧缩到五日内返回景城,即使他得到消息,也必定是在她之后出发,为何能这么快赶到? 「看来穆将军的记性不太好呢。」李熙平含笑朝她走来,「你忘了吗?我说过无论你在哪,我都会陪着你。」 她怔怔瞧着他,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她记忆中的温暖,笑容也依旧那么好看,令人安心。 她望着他好久,才蓦地回过神,焦急道:「可、可是淮城那边……山贼的事,还有皇上那——」 李熙平柔声打断她的话,「不用担心,这些事暂时解决了。」 「啊?」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二哥的能耐吧?这事你不用操心了。」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发,眼底尽是暖意。 穆可清忽然觉得有些晕眩,他的眼神彷佛在对她说——别怕,一切有我! 心里忽然有一股冲动,她伸出手,用力抱紧了他。 「熙平、熙平……真的是你吗?」她喃喃唤着,想确定眼前这人是真实存在,而非只是她的幻觉。 她才正想着他,他竟然就出现了。 「是我。」他心疼的拍着她,俯身在她发上轻轻印下一吻,「我来找你了,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一个人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与压力。」 「熙平……」一串滚烫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她哽咽的喊着他的名,将连日来的紧张不安及害怕,全部一古脑儿的发泄出来。 从来没有……过去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所不能,从没有人曾注意到,她只不过是个凡人,也有软弱的时刻。 她总被逼着坚强、被逼着成为守护者,却没人问过她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只有他,只有他懂她的脆弱、无奈和辛苦。 「熙平,我好累,也好怕……怕我救不出嫣嫣,也怕她已受到了伤害……」她抽噎着,把在人前不敢表露出的情绪全展现在他面前。 对他来说,她只是穆可清,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穆将军,不需要佯装勇敢。 「这事我已知晓,别怕,明天我也去,绝不会让柳嫣表妹留在夷人手中的。」 「可是他们说……只能一个人去……」她怕自己若带了人,敌人会对嫣嫣下毒手。 「没关系,我有办法。」他平静的安抚她。 穆可清疑惑的抬头望向他,「什么办法?那里是片空地啊,藏不了人的。」 他没答话,只是爱怜的替她拭去脸上未乾的泪痕。 「熙平?」她轻扯着他的衣袖。 他的表情太冷静,让她有些不安。 李熙平的手缓缓伸至她颈后,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突然使力——穆可清只觉颈后突地一痛,神智顿时溃散。 「可清,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相信我,等你醒后,一切都会没事的。」他温柔的嗓音持续在她耳边响起,那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第十章 当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床沿坐了一整夜的李熙平终于站起身。 留恋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人儿的脸庞,他心中满是爱怜。 数月前,刚回到景城时,他不过是好奇那令二哥魂牵梦萦的夏国将军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是怎样的人。 然而初次见面,他就看出,看似冷静有礼的她,其实根本不想见他,只是勉强以礼相待,应是个明白事理又耿直的人,因此猜想,只要自己表现诚意,定能软化她。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自己不过释放了些善意,她便心软了。 之后越了解她,就越知道她的好,在明白二哥为何喜欢上她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也爱上了她。 李熙平的指尖在她因长期日晒而呈现淡蜜色的脸蛋上游移。 和自家二哥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对他来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偏偏他从没想过要放弃,所幸后来他很快便得知了她的女儿身,给了他光明正大爱她的理由。 他低下头,吻落在她的眉间、鼻尖,最后覆住了她的唇。 「你放心,我会将柳嫣带回来的,当然,我也会尽量好好的,不让你为我伤心难过。」他在她耳边轻喃着。 随后他直起身,点了她几处要穴,确保她短时间内不能行动,之后又多瞧了她几眼,才转身步出厢房。 守在门外的丫鬟见到他突然走出,吓了一大跳,忙唤道:「景王殿下!」 「好好照顾你们将军。」他淡淡抛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韩靖甫与穆可清相约的地点,李熙平刚回到景城时便已有人告知,大家都拼命求他想想法子,勿让将军一人犯险。 第34章 他自是立刻答应了。 可清这些年来过得太辛苦,这约,他去赴就好。 他骑马朝着韩靖甫指定的地点奔去,那里离景城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 很快的,他便看见前方站了几个人,除韩靖甫外,后边还有两名夷人一左一右架着柳嫣站在崖边,显然只要事情不对,他们立刻会将她推下悬崖。 他暗中观察了下,发现柳嫣除了衣衫及头发有些凌乱且精神萎靡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外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口气跃身飞至韩靖甫身前,开门见山道:「我依约前来了,说说你的条件吧,要怎么才肯放人?」 「我记得,我约的是穆可清。」韩靖甫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本王来也是一样的。若要谈判,本王说的话比穆将军更有分量。」 韩靖甫嗤笑,「穆可清真有本事,竟让两名夏国皇子一前一后爱上他。」 李熙平也不多说,「我和穆将军交情如何并不重要,倒是你与穆将军相识了十年,她将你当兄弟一般对待,何以你竟帮夷人算计她?」 他知道,被视如兄弟的人背叛,才是最令可清伤心的事。 韩靖甫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有挣扎却又带着恨意,「就因他是夏国的将军,我没有理由不算计他。」 李熙平眼一眯,随着对方身上那莫名的恨意,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重点蓦地跃入脑中。 他慢慢开口,「我记得……前朝皇后姓韩,莫非你是前朝皇子?」 「景王殿下果然聪明。」韩靖甫冷冷一笑,「自夏国灭我汉国后,我隐姓埋名,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如今我引夷人入关,何错之有?」 李熙平望向他,「你身为人子,想为父亲复仇无可厚非,但你三番两次欲害可清却是错了。」 他却不以为然,「谁教他要替你们李家守江山,我要他死又有什么错?」 「你与可清相识多年,应知她是当年穆家军后人,穆家军世代效忠汉国皇帝,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韩靖甫脸色微变,仍冷声道:「那又如何?他最终还是成了夏国的将军。」 「那你可知当年夷人血洗骆城的惨剧,便是因为你昏庸的父皇不愿发兵助守骆城所导致?穆家军明知实力相差悬殊仍死守骆城,当时穆家男儿除了在山上学艺的可清外,皆战死于那一役。说起来除夷人外,你父皇亦是穆家灭族的元凶,你根本没资格恨她!」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李熙平咄咄逼人又说:「你以为可清真想当什么夏国将军?哼,她只是不愿这世上有像她一样不幸的人罢了。她守护的不是夏国江山,而是百姓!」他冷睇着韩靖甫,「你与可清相识十年,可曾真正了解过她?」 韩靖甫不愿相信他的话,心底却隐约明白对方句句属实。 相识多年,穆可清是什么样人,他还不清楚吗? 只是他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太沉重,一己之力又太渺小,除了借夷人之手,根本无法撼动根基渐稳的夏国。 他只是想复仇,并不想对穆可清下手,偏偏穆可清将边关守得极为牢固,一日不除掉他,便无法引夷人入夏国,几番挣扎后终下定决心设计陷害他。 然而此刻李熙平的话,却像钉子般狠狠刺在他心头上。 他的父皇害死了穆可清全家,穆可清又替杀了他父皇的人守天下,他们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早已说不清。 瞪着眼前的李熙平,韩靖甫思量半晌,终于开口,「好,要我日后不再为难穆可清也成,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过去那些害他的事,便算我做错了。但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既然你是李东廷的儿子,那就代替你父亲与我一战,无论谁输谁赢,我都愿意放穆夫人回去。」 比武?李熙平有些讶异韩靖甫竟会选择一个对他如此有利的方式。韩靖甫的武功只勉强能与可清打平,和他相比还差上一截。 彷佛看出他心里想法,韩靖甫补上一句,「当然,你不能使用内力。」 李熙平估算了下,自己若不能使用内力,想赢他的确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管怎么样,至少得先让柳嫣脱险。 「好,我答应。」 须臾间,两个男人很快便过了几十招,李熙平受限于不能使用内力,又得注意柳嫣的安危,一时间竟落了下风,但他武功毕竟高出韩靖甫许多,韩靖甫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就在两人缠斗之际,突然一阵箭矢破空袭来,两人皆是连忙避开,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两人环顾四周,发现多了不少夷兵,手中都拿着弓箭瞄准了他们,看情形竟连韩靖甫也不放过。 哼,一个已经曝露身分的奸细,只怕也无用了吧?韩靖甫想明白后,讽刺的冷笑。 他早知夷人奸巧,过河拆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如今他们想将夏国五皇子与他一网打尽,这算盘打得的确极妙。 「我想这些人应该不在你的计画之中吧?」李熙平看他的脸色便猜到了,退了几步,「咱们还打吗?」 韩靖甫阴沉的望着他,不语。 这可能是他一生当中最接近复仇的机会了,毕竟皇宫戒备森严,他绝不可能单枪匹马杀进去找李东廷报仇,而要杀他儿子令他心痛,除了李熙平外,自己也很难遇上其他皇子。 但,这复仇的机会,真要以他的命来换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熙平淡淡提醒。 韩靖甫也不知自个儿心底究竟怎么想的,或许他内心深处根本没那么想杀李熙平,只是长期背负的仇恨需要个宣泄的出口,因此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先杀夷人,我们的帐日后再算。」 「正有此意。」李熙平一笑,突地施展轻功转身朝那些夷兵奔去。 夷兵似乎未料到打斗到一半的两人会突然罢手,还一起朝他们攻来,一时手忙脚乱,零零落落射出的箭矢压根碰不着他们。 那两名抓着柳嫣的夷兵眼看情况不对,立即将挣扎不休的她往崖边拖,附近其他几名夷兵亦连忙跟上,堵住通往崖边的路,韩靖甫与李熙平注意到这点,脸色齐变,奈何被手边的敌人缠住,一时脱不了身援救。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凌空掠过,三两下飞至崖边,一掌一个打飞了堵住路的夷兵。 「可清」李熙平一怔。 她怎么来的?他师门的点穴手法,可不是随便就能解得开的,除非…… 第3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他心突地一跳。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醒来后强行运功解穴,然而那势必会让她受到不轻的内伤。 才这么想着,他便眼尖发现她的身手较平时迟钝且缓慢,明显是受了伤。 他脸色铁青,逼开眼前的敌人后,全力朝她奔去。 这时穆可清已来到崖边,并击杀了一名捉着柳嫣的夷兵。 然而另一名夷兵却趁机将柳嫣推下崖,穆可清见状,再顾不得其他,毫不犹豫的扑出崖边,一手扯住了柳嫣。 她正想借力翻回崖上时,内伤却在此时发作。她胸口一痛,手中又拉着柳嫣,反倒被拖下崖,只能伸出一手要扣住崖边却差了一点。 穆可清轻叹了口气,心往下沉,突然有只大手自崖上伸了出来,用力的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对上李熙平满是惊惧的眼神。 「可清,你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他焦急道,不顾自己随时可能被人自身后偷袭的危险,只想尽快将心爱的女人救上来。 只是他刚与韩靖甫及那些夷兵大战一轮,若只拉可清一人还好,偏偏还带了个柳嫣,体力几乎透支的他,也没法一下子便将两人拉上去。 穆可清也清楚这点,而且更清楚他们这样多拖一分,危险便增加好几分。 于是她心里有了决定。 「等我,熙平。」她瞧着他,轻轻说道:「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李熙平还没了解到她是什么意思,下一瞬她已使尽全力将柳嫣往上抛。 他见状,直觉伸出另一手捞住柳嫣,不料穆可清却趁隙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当他捉住她的力量一失,她登时直直往崖底坠去。 「可清」李熙平大骇,差点连柳嫣也抱不住,还是一旁的韩靖甫见情况不对,忙将柳嫣拉了过来,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当初抓柳嫣,只因她是穆可清最在意的人,事实上并无真想伤她之意。 只是……他望向那几乎深不见底的悬崖,胸口一窒。 穆可清坠崖,怕是凶多吉少了。 韩靖甫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与穆可清相处的点滴,他在战场上冷静从容的模样,私底下毫不藏私的教授他武功,无论在什么时候、或是多艰困的情境,他永远都是军中不倒的支柱…… 这些年来,他是否真做错了? 韩靖甫涩然的看着跪在崖边伤心欲绝的李熙平,怀中的柳嫣更是气急败坏的捶打着他,在他耳边尖声咆哮,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执着了十多年的仇恨,原来是那么的没有意义。 「韩靖甫你这个混帐!亏可清苦心栽培你,你居然恩将仇报……」柳嫣失控的哭嚷着。 韩靖甫突然强烈的恨起那些夷兵,他蓦地放开柳嫣,转身拾起地上的刀,旋即发狠的朝那些仍虎视眈眈的夷兵杀去。 刀起刀落,大量的鲜血溅在他的衣上,却无法抚平他心中残缺的那一角。 或许,他真正恨的是自己。 景城街头熙来攘往。 少了外族的侵扰,这座城市较以往繁华不少,即使已入深秋也未显得萧条。 只是街上乍看热闹无比,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人们的表情都有些黯淡。 人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样的——虽然夷人数年内无力再进犯,可他们最崇敬的穆将军,却再也回不来了。 数月前,穆将军和景王殿下赴夷人的约要救回穆夫人,可景王殿下满身是伤的回来后,便发疯似的命人至郊外搜寻穆将军,然而连搜了四个多月,只差没将土地一块块掀开、水中石子一块块捡起来查看,仍然什么也找不到,最后众人不得不哀恸的接受穆将军恐怕已死的消息。 之后,皇上下旨,让景王殿下正式接替穆将军的职务,同时亦将将军府改为景王府。 景王殿下与穆将军同样有才干,不但承袭了穆将军的处事风格、待民和善,更令朝廷同意增兵驻防景城,然而大伙儿还是最感念过去三年与他们同甘共苦的穆将军。 那段回忆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即便是皇帝将穆可清追封为一品大将军,对最敬重穆将军的景城百姓而言,也没有意义了。 在神色黯然的路人中,有一名身着连帽斗篷的女子缓步走至景城那最醒目的府第前站定。 原先写着﹁将军府﹂大字的匾额已被换下,改成了﹁景王府﹂。 她定定望着这座熟悉的府第,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 「站住,这儿可是景王殿下的府第,你可……」门口本欲赶人的守卫,在看清女子藏在帽下的面孔时,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将、将军」 不,不对,眼前是名女子,长得眉清目秀,虽称不上绝美,但竟与已故的穆将军十分相似,几乎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 女子的肤色较穆将军白皙许多,神色柔和亲切,不像将军那般严肃。 女子似乎也不在意那守卫的反应,只是微微朝他福了福身,「小女子穆情,是前朝穆家军后人,十多年前在骆城城破后即与家人失散,不久前,据闻驻守景城的穆大将军,与小女子兄长同名同姓,故特地变卖了家中薄产前来,盼能与穆将军一见……」 「啊!您、您是穆将军的妹妹?」守卫不禁惊呼。 「穆将军确实是与家兄同名同姓,然而未见到将军一面前,小女子不敢妄加攀亲。」穆情温和有礼的解释。 「不不不,您与穆将军长得非常相似,必是兄妹无疑!」守卫立刻便信了她的话。 想到他们最景仰的穆将军竟还有家人,守卫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微微一笑,「只是我沿途问人穆将军府在哪,人人都道是这里,可为何上头却写着景王府?」 想到已逝的穆将军,守卫脸色一黯,迟疑道:「这……姑娘您来得晚了些,数月前穆将军为了救被夷人掳去的将军夫人,不幸身亡……」 他原以为她在听到这消息后会伤心难过,不料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瞧了瞧那「景王府」的匾额,便问:「所以现今是景王殿下顶替家兄的位置吗?」 第3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是。」或许是眼前的女子长得实在太像穆将军了,守卫的态度不由得恭谨许多。 「不知小女子是否能得见景王殿下一面?」她直视着那守卫,一点儿也无寻常女子的矜持娇羞。 但可能是她和穆可清长得太像,就如同和穆可清在说话,守卫竟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只犹豫了下,即道:「穆将军生前与景王殿下交好,若王爷知道穆将军尚有亲人在世,应是愿意见见姑娘您的,只是现下王爷正在巡街,不在府中。」 「巡街是吗?他倒是很努力呢!」穆情轻喃着,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正因为那是﹁穆可清﹂也就是她的心愿吧?向来向往自由、不爱受拘束的他,竟接替了她的位置,为她好好守着景城。 其实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死,毕竟先前才答应了要成为某人的妻子,与他共度一生,两人什么心愿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岂有那么容易死? 当初她坠崖时,不断试图抓住任何能抓的东西以减缓掉落速度,也幸好她武功不错,虽然受了些内伤倒也还可勉强支持,因此最后掉落谷底时,奇蹟似的只受了些外伤。 她知道他必会来寻她,可当时她还在恼他竟把她弄昏,亲自赴险,再加上她另有别的打算,所以当发现那些人来谷底搜寻她时,她立刻躲了起来,故意不教人找着,不让那男人知道她还活着。 算是小小惩罚他先前的自作主张。 之后,她在山里暂时住了下来,费了些时间养好先前所受的内外伤,特意等到听闻「穆可清」的死讯后,才悠悠的回到景城。 「呃,穆姑娘?」见她像是出了神,守卫忍不住唤道。 「没事,那我便在这里等景王殿下好了。」她脱下头上的帽子,不甚在意的回应。 守卫隐约觉得这样不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那张酷似将军的脸,他亦想多瞧几眼。 穆情等不到半刻钟,便见几名衣着明显不同于旁人的男人朝这儿走来。 为首的那名面色沉静,有种上位者独有的冷肃气势。 他瞧见自己府第大门前站了名女子,忍不住皱了眉,心中暗想着:守卫怎么没赶人? 只是当他再走近,看清女子的面孔时,不禁瞠大了眼,呼吸一窒。 「想必您就是景王殿下了?」她朝他一笑。 「你、你是……」李熙平瞪着她,满脸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呢?他的可清不是已经…… 其实李熙平还记得当时她要他等她,说她会回来。他原想相信她的话,然而过了这么久,他几乎都要绝望了,没想到她终于出现了。 他贪婪的瞧着她,一度害怕这是自己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不见,偏偏眼前的女子如此真实,无论是那眉眼、那神韵、那笑容,甚至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这分明是他的可清! 他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恍惚想起,自己过去似乎从未见过穆可清作女子装扮,原来她穿起女装竟是这般好看……便是宫里千娇百媚的美人,在他眼中也都失了颜色。 见了他的失态,她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朝他行了个礼,「小女子穆情,为寻家兄而来,见过景王殿下。」 穆情……是可清说在骆城一役中,不幸丧命的穆家三小姐、她自己吧?她自那之后,就成了穆可清,再也不是穆情。 事隔十一年,穆情再度出现了。 也是直到这时,李熙平才突然明白,她是故意待穆可清「死后」,才以据传死亡却是失踪多年的穆家三小姐身分出现。 她为了他,彻底舍弃了「穆可清」的身分。 从今以后,只有穆情,再无穆可清。 从心底涌上的狂喜几乎淹没了他,李熙平发现自己必须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够强抑下心中想上前抱住她的冲动。 他望着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故作平静的说:「穆小姐为寻令兄而来,可令兄已于数月前过世……为此本王深感遗憾和痛惜。」沙哑的嗓音出卖了他的情绪。 「那真是太可惜了!」穆情配合的轻叹了声,双眼却直盯着他瞧。 数月不见,他变得憔悴许多,清减不少…… 是为了她吧?穆情很是心疼,却又有些得意。 他对她的爱无庸置疑。 两人对望了好久,李熙平才开口,「穆小姐千里寻亲,却得知令兄已逝的消息必是伤痛万分,不如先至本王府里歇歇,再思索日后之事?毕竟这里亦曾是令兄的府第……对了,令嫂目前也还暂居在王府中,或许你们会想见上一面……」 「那就有劳景王殿下了。」她眼波含笑,颔首与他一起踏入景王府大门。 【尾声】 后世史书记载,夏国立国第十年春天,驻守景城的穆可清将军大败夷族二十万大军,尔后奉旨回京受赏,景城内夷人奸细趁隙作乱,并掳走将军夫人柳氏,幸而景城军训练有素,动乱很快平息,然柳氏却不幸落入夷人手中。 赶回景城的穆将军为救妻而亲身犯险,最终虽救回柳氏,却不幸命丧夷人奸细之手,一代将才就此殒殁。 之后景王接替穆将军长期镇守景城,并娶得一平民女子穆氏为妃,两人育有三子一女,景王终生未纳妾。 穆氏与穆将军样貌十分神似,更有传言两人实为亲兄妹,是前朝赫赫有名的穆方将军子女。 而景王妃不愧是穆家后人,虽身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机敏过人、智谋百出,更有一身好武艺,唯有景王能与之抗衡。 景王是威猛的武将,手段与领兵能力高超,再加上景王妃自旁协助,将边关防守得滴水不漏,夷人在经历几场战役后,对景王夫妇的名号是更加闻之色变,最终放弃侵略夏国。 百年之后,景城百姓在景城外立了穆将军与景王夫妇的石像,一方面有吓阻夷人之意,另一方面则是对将一生奉献予景城的三人致上最高的敬慕之意。 穆将军与景王夫妇的故事,永远在景城中流传……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