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妻大掌柜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天才蒙蒙亮,一缕微弱的曦光透过窗纱,打进了屋里。 暗紫色的雕花木床静静靠墙而卧,直到一只莹白玉润的素手伸出来,拨开了如云堆叠的帐幔。秀发披了满肩,半遮娇颜,只依稀看见细眉弯弯,分外俏美。 林卿卿初醒过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呆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了。想到一事,嘴角弯起,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昨日,肃王奉命离京,没有人彻夜折腾她,这一觉睡得不知道多甜美。又一想,肃王这一去没有半年回不来,林卿卿更加高兴不已。 披衣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的鲜妍容颜。肌肤水嫩凝滑,白生生、水当当,像刚出锅的蒸蛋羹。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林卿卿愁得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小妾,长得这么美,不是找罪受吗? 尤其现在王爷不在府里,只怕她的日子还要更难过些。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再难过,也比王爷在府里时强。王妃虽然不喜她,却要不了命。倒是王爷在府里时,一夜夜折腾她,才真是要命。 拿过专门调制的水粉,往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起来。 不一会儿,镜子里的明媚容颜就变得灰暗了许多。 林卿卿对着镜子照了照,不太满意,又抠了一块水粉,继续涂抹起来。 等会儿要去给王妃请安,她弄得丑一点儿,就更保险一点儿。王妃看着不碍眼,她便少吃几分苦头。 收拾完毕,起身准备出门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林卿卿,你出来!」一个颇有气势的声音响起。 林卿卿一讶,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参见王妃。」 来人正是肃王妃,郑菲儿。她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来。 林卿卿很是惊讶,她刚要去请安呢,怎么郑菲儿自己却来了? 郑菲儿见了她,却是一声冷笑:「给我把她按住!」 一声令下,两个丫鬟顿时上前,抓着林卿卿的手臂死死按在地上。 林卿卿痛得拧起了眉,更是吃惊,仰头问道:「娘娘为何如此?」 郑菲儿冷笑一声,五官狞在一起,眼里闪着恶意:「林卿卿,你死定了!」 她双手一拍,顿时一只青瓷托盘送到她面前。端过上面的杯盏,冲着林卿卿笑了起来。 那笑容阴测测的,林卿卿看了心里直发毛,不安地问:「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送你上路!」郑菲儿说道,朝旁边一勾下巴。 一旁的丫鬟顿时会意,走上前捏住林卿卿的脸,掐开了她的嘴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王爷有三百天歇在你房里,把本王妃当成什么?」郑菲儿恨恨地道,将杯子里的液体灌入林卿卿的嘴里。 呛人的液体灌入喉中,火辣辣的痛,林卿卿惊得挣扎:「呜呜!」 郑菲儿要毒死她?! 下意识地挣扎,偏偏丫鬟钳着她的手臂,按得死死的,根本挣扎不开! 「我忍你很久了!」郑菲儿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将一整杯毒酒灌进了林卿卿的嘴里,一滴也不剩。灌完之后,将空杯一丢,站在一旁冷笑起来。 钳着林卿卿的丫鬟也松了手。 林卿卿连忙爬起来,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干呕起来。 肚子里火烧火燎,肝肠仿佛都要被绞断,林卿卿又痛又怕,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之间就大祸临头了! 她本来还高兴着,肃王一走,晚上就没有人折腾她了。谁知他竟是她的保命符,他一走,郑菲儿便要她的命! 为什么?如果容不下她,遣走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杀她? 林卿卿不懂,她从来没争过宠,肃王喜欢她,每天歇在她这里,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人在床上就像饿狼一样,她根本吃不消,每天最高兴的就是他不来宠幸她。 郑菲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林卿卿的狼狈模样,很是解恨。可是见林卿卿居然真的呕出来一些,顿时坐不住了,走过去照着她的肩膀就是狠狠一脚! 「本王妃赐你的酒,你也敢吐!」踹倒林卿卿后,郑菲儿还不解气,又伸出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林卿卿的脸上碾动起来! 「王爷最爱的就是你这张脸吧?」绣花鞋踩着林卿卿的脸,用力碾动。 林卿卿生得好,容貌鲜妍,五官娇媚,虽然皮肤灰扑扑的,可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尾微翘,就好似撒娇的猫儿,不经意间就勾人。 郑菲儿嫉妒她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踩得这张俊脸满是鲜血,分外快意。 「王爷最爱的不是我的脸。」林卿卿吃力地转着脑袋,将一张血糊糊的脸扭了上来,朝着郑菲儿的方向,圆溜溜的大眼睛染了血,竟透着几分诡异,「他最爱的,是我的身体。」 第2章 肃王总夸她身娇体软,肤如凝脂,碰上了就丢不开手。 血沫从她的唇角流出来,因为姿势的缘故,说话有气无力。 「王妃只踩我的脸,可不够啊!」 说着,她笑了一下。 「你!」郑菲儿顿时大怒,抬起脚,往林卿卿的胸口上踩去! 谁知,她的脚才抬起,忽然就被人抱住了!只见林卿卿忽然一个骨碌爬起来,抱住了她的小腿,张口咬了下去! 「啊——」郑菲儿惨叫一声。 「贱人!还不快放开王妃!」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拽林卿卿。 林卿卿咬着郑菲儿的腿,死死不放! 她此时有多痛,咬的力气就有多大! 她恨!她从未有过争宠之心,为何要害她性命? 她没做错事,她不该就这样死掉! 丫鬟们试图拉开林卿卿,可却丝毫拉不动,林卿卿的手臂仿佛变成铁做的,坚硬异常。 「给我打断她的手!」郑菲儿痛得发狂,大声喊道。 丫鬟们立刻找来棍子,朝着林卿卿的手臂上狠狠打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后,林卿卿的手臂软趴趴地垂了下来。被丫鬟们一拽,终于松开了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我不想死……」 林卿卿喃喃。 她活了十八年,一直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偶尔有些侮辱、打骂,也从不还手。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知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舌尖微动,尝到一抹咸涩,是郑菲儿的血。 她从没主动伤害过别人,这是唯一的一次。可她不甘心,郑菲儿要了她的命,她却连她的一口肉都没咬下来! 「看着她!几时死了,就丢出去喂野狗!」郑菲儿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林卿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日头升了起来,映出她浑身鲜血的样子,孤零零的,透出几分狼狈与凄惨。 林卿卿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一看外头金灿灿的阳光。院子里栽了几株月季花,是她亲手种的,这几日她留心瞧着,有几只花苞要开了。她,想要再看一看。 然而极力望去,视野却是一片模糊。 剧毒的酒水烧灼着腹内,两条手臂被生生打折,林卿卿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她就要死了。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也渐渐发黑,林卿卿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要死了。然而脑海中却闪过一道白光,平生经历过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十八年前,林卿卿出生在京城富商林家。在她半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很快续娶。不到一年的时间,又生了一个女儿。 在林卿卿的记忆里,父亲、继母、继妹才是一家三口。她,更像是个外人。 父亲对她并不亲近,平时不怎么跟她说话,更别说对她笑。出远门回来,也不会给她捎带礼物,而继妹每次都是有的。 她的继母在人前人后是两个样子,人前对她有多温柔和气,人后就有多冷漠苛刻。 至于继妹,从小到大没有一天放过她。她有的,继妹全都要抢走。她不喜欢的,继妹一定要强加给她。更是嫉妒她的容貌,每日里作弄她取乐。 也曾有一个人,待她十分之好,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然而后来,也恶了她,跟她退了婚。 后来,她便进了肃王府,做了肃王的侍妾。肃王是个没心的人,整日里把她当玩物,见了她就往下三路走,常常折腾得她去了半条命。 短短的十八年时光,在林卿卿的脑海里飞快闪过。 她大睁着眼睛,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好不可笑,她就要死了,唯一会为她难过的,竟只有那个没有心的肃王。 父亲不会,他一直待她平平。继母和继妹更是只会幸灾乐祸。 只有肃王,回来后发现失去了心爱的玩物,大概要难过好一阵吧? 林卿卿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越来越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思绪也转不动,林卿卿缓缓合上了眼眸。 意识消散之际,仿佛听到肃王的声音,他带着惊怒地大喊:「卿卿!」 林卿卿下意识地掀动眼皮,往门口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什么,又似乎没有。 她大睁着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林卿卿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她又睁开了眼睛。 视线转动一圈,就见四周如雪洞一般,空空荡荡的,只有雪白的墙,半点儿装饰也没有。 第3章 「这不是我的闺房吗?」林卿卿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四周。 这间单调到根本不像是女子闺房的房间,就是她在林府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林卿卿呆呆地看着四周,不太明白为何会在这里。低头瞧见自己的手,却不禁一怔。 脑子里浮现一个念头,她飞快跑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跑到梳妆台前,一把抓起铜镜,举在眼前。 铜镜里,是一张年轻了三四岁的脸。 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仍有几分稚嫩,但肌肤白皙,眼波娇媚,已然初露风姿。 林卿卿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胸腔里渐渐跳得激烈。 「林卿卿!你怎么才起?一会儿宾客就要来了,你快点收拾!」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鲜亮衣裙的少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见林卿卿赤着脚站在地上,衣裳也没穿齐整,顿时一脸鄙夷:「连鞋都不穿!你还能不能再丢人点儿?」 林卿卿被惊回神,反手把铜镜扣回桌上,侧身看向来人。 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容颜顿时落在对方眼中,少女立刻红了眼,跺脚大叫:「你怎么没化妆?谁让你卸妆的?快遮上!不许你用这张脸出现在人前!听到没有?」 是她的继妹,林佩佩。自小儿就生的比她丑一些,极不爱见她用本来面目示人——那样显得她格外丑。 跟铜镜中的容颜一样,林佩佩的脸也比记忆中的稚嫩许多。 「哑巴啦?」见她不说话,林佩佩瞪着眼睛叫道,「快点!今天是你的及箅礼,会来许多客人,你好好捯饬捯饬,弄丑一点!别让我看到你耍心眼,听到没有!」 说到后面,她还不放心,威胁一句:「不然有你好看!」 狠狠瞪了林卿卿一眼,一跺脚,掉头跑了。 鲜亮的颜色消失在视野中,屋子里又恢复了雪洞一样的素净。 林卿卿站在原地,眼中翻涌着。 原来她没死,还回到了刚及箅的时候。 前世吃过的种种苦头,以及被毒死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林卿卿抿着唇,垂眼思索片刻,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抓起铜镜,再次举在眼前。就见少女仍显稚气的容颜,不再如记忆中一般软弱好欺,而是多了几分暗沉的幽深。 死过一次,就不会那么天真了。 林卿卿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触手温软滑腻,堪比上好的凝脂。她发出一声赞叹,她真傻,为何要为自己的美貌犯愁呢? 梳妆台的中央,静静地放置着一盒特制的胭脂。是她依了林佩佩的吵闹,特意配来遮盖容貌用的。后来进了肃王府,也带了过去,每日用着,以免过人的容貌惹得王妃不高兴。 她不停地讨好别人,讨好了十八年,最后却怎样? 林卿卿俯身捞起那盒胭脂,狠狠摔向地上! 「啪!」胭脂盒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盒盖飞出去,里面暗色的粉块散落一地,碎成了齑粉。 未施粉黛的林卿卿,刚一露面,便惊呆了前来为她祝贺的亲朋宾客。 「林家大小姐原来这么漂亮吗?」 「从前怎么不知道?」 「五官似乎没变,怎么皮肤好了这么多?」 一道道目光注视在她身上,有赞叹的,有欣赏的,有阴沉的,有嫉妒的。 林卿卿微微笑着,坦然大方地承受众人的注视。 「林卿卿!」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林佩佩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边,「你跟我来!」 「怎么了?」林卿卿转头问道,没有忽视林佩佩眼底的阴沉和嫉恨。 「我有点闷,你陪我到池边走走!」林佩佩说着,使劲拽她的袖子。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算计,半分也不遮掩。 林卿卿的神情微凝。 想到前世的一件事,林卿卿缓缓点了头:「好。」 跟在林佩佩身后,很快来到了水池边。 刚站定,林佩佩就抓住她的手,往胸口上按,口里大声喊道:「姐姐,你不要推我!」 「姐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我推到池子里?姐姐,你放了我吧!」她一边喊,一边后退,脚下险险踩在水池边上。从别处看去,就是林卿卿要把她推下去的样子。 林卿卿静静地看着她乔张做致。 前世,她不知所措,拉着林佩佩往安全的地方走。但林佩佩不动,两人便争执起来,最后林佩佩落了水。被旁人看见,都以为是她推的林佩佩。 一下子,她的名声就坏了。所有人都知道,林老爷的前妻留下来的女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继母出钱出力为她准备及箅礼,她却把继妹推下水,端的是阴沉扭曲、心狠手黑。 第4章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生她的气,要跟她退婚。父亲骂她狠毒,对她执行家法,打了她二十个板子,她足足半个月没下来床。 林卿卿抿着唇,静静瞧着大喊大叫的林佩佩,脚尖微微抬起,就要把林佩佩踹下去! 林佩佩不是要陷害她吗?那就让她陷害个够! 等她在水里成了落汤鸡,她就站在岸边看热闹。 然而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几道人影,林卿卿心中却浮现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身子一拧,飞快跟林佩佩调转了方向,而后手一松,仰头栽进了水里。 「扑通——」 带着腥气的池水包裹住周身,一瞬间冰凉的池水浸透了衣衫。 被淹没之际,林卿卿隐约看到岸边闪过一道人影,朝着池边飞快赶来。 怎么会?林卿卿有些惊讶地想,落水的又不是林佩佩,谁会担心地下来捞人? 未及多想,整个人就沉入水中。 池水冰凉,冷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划动手臂,想要浮出水面,蓦地却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卿卿!」 隔着水面,林卿卿听不真切,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像是那个人,一时间,划动手臂的动作都顿了顿。 但她又想,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松了口气,林卿卿重新划动手臂,就要浮出水面。不料,下一刻,腰间环住了一只结实温热的胳膊,「哗啦」一声,将她整个人带出水面。 林卿卿抹了把脸,扭头就往搂着她腰身的人看去。 她要瞧瞧,谁这样好心肠,竟然跳下来捞她?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神情顿时变为愕然! 怎么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她刚才没有听错—— 揽着她腰身的男人,生着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乌黑浓眉斜飞入鬓,幽深双眸漆黑明亮,鼻梁挺拔,薄唇殷红,俊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不是肃王又是谁? 林卿卿不敢置信,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看去,还是那张俊美容颜! 林卿卿不信邪,又狠狠掐了一记自己的大腿……嘶! 她不是在做梦,肃王真的来了林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前世,他并不在啊? 「卿、卿?」虽然把人捞了起来,并未出事,但想起前世的一事,徐渭仍然被吓得心惊肉跳。又见怀里的少女怔怔不语,不禁担忧地晃了晃她,「你、没、事、吧?」 林卿卿被晃得有些头晕,脑袋里乱成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到被男人搂着上了岸,被岸边的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激灵,才登时醒了过来。 不管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都跟她没关系。 「不、去、换、衣、服、吗?」未及开口,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带着磁性,极是好听。 偏偏语速极慢,每说出一个字,就跟蹦豆子似的,颇为怪异。 林卿卿却没注意到这份怪异,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腰间,因为那里绵绵不绝地传来一股热力—— 猛地后退一步,挣开男人的手臂,垂眼掩住怒气,低低地道:「多谢王爷相救。」 可她根本不想他救! 她会游泳! 如今浑身湿漉漉的被他看了,还被他抱了,难道又要给他做妾吗? 头顶上有两道视线,热辣辣的,仿佛两团火一样。林卿卿抿着唇,抬起了头,就见徐渭直直盯着她被湿衣服紧紧贴合的胸口,目光灼灼。 林卿卿忍着羞怒,飞快抬手挡在胸前,低低地道:「民女一定禀明父亲,重金酬谢王爷。」 即便他救了她,又看了她湿漉漉的样子,她也不打算嫁他! 徐渭垂眼看着身前的少女,皮肤白得像羊乳,此刻浑身湿漉漉的,又像刚出锅的蒸豆腐。 现在的她还稍显青涩。他记得两年后的她,眼波柔媚,身段娇软,简直叫他丢不开手。 徐渭用尽浑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咬她一口。 「你、怎、知、我、是、肃、王?」半晌,他低低地问。 他记得,这一世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徐渭好奇地挑起了眉头。 林卿卿浑身一僵。 整个人如被定住——她怎么忘了,她如今还不认得他? 想要解释,然而焦急之下,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怎、么、不、说、话?」见她不语,低头抱臂站在身前,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徐渭心里登时又痒了起来。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把她揽到怀里,好一顿欺负。 第5章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足足有一年多没见她了。 前世他奉命出征,离京半年有余。今世他大病一场,半年没下来床。 他想她想得都快发狂了,可惜她…… 喉结上下滚动,垂在袖子里的手指也蜷了起来,徐渭努力控制着心里的冲动。 此时,林卿卿飞快转着脑筋,想要解释她怎么知道他是肃王。然而半天也没想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给她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他说话怎么如此奇怪? 记起方才徐渭几次开口,都很吃力,仿佛花很大力气才说出一个字。 「王爷,您……」 林卿卿目带疑惑,好奇地看过去。 她想要转移话题,而徐渭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被发现短处的他脸色一沉:「嗯?」 眉梢挑起,面露凶色。 她敢多问一句,他就叫她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着,目光直勾勾盯着林卿卿,却是极期待她问。 她惹了他嘛,他自然要惩罚她的。 方才抱过她一会儿,却是没解什么馋,徐渭太想把她揽怀里来了。 他的眼神炽热如火,看得林卿卿心里打了个突,连连后退。 她跟过他两年,很清楚他这种眼神——他一定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反正他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不再问她为何知道他是肃王,林卿卿便准备告辞。不料,一阵冷风吹来,她鼻子一痒,张口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下一刻,肩上一沉,徐渭脱下外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使不得!」林卿卿连忙避开。 他是王爷,她怎么敢披他的衣服? 再说,叫人看见了,不都知道他救了她吗? 林卿卿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王爷恕罪,民女先告退了。」 不等他开口,便快步离去。 身后,徐渭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跑远的少女,目中满是不舍。 真糟糕,她不认得他,也不记得他们曾有过的甜蜜,竟这样避着他。 扫了一眼已经归于平静的水池,徐渭眼底微沉,反手把衣服穿了回去。 低头系腰带时,动作顿了顿——刚才她称他为王爷。 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她怎知他的身份? 徐渭的眼中闪过思索。 林卿卿抱着手臂,避着人往院子里走。 前世林佩佩诬陷她,害她被父亲打了二十个板子。 这次她要反过来,让父亲打林佩佩二十个板子! 进了院子,林卿卿取了件干净的外衣,随手裹在身上,就匆匆往正院行去。 「请父亲为女儿做主。」见到父亲林兴成,林卿卿「扑通」跪下了。 看到头发湿漉漉的林卿卿,林兴成有些讶异:「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林卿卿没换衣服,一来是要赶在林佩佩之前告状,二来也是为了让林兴成看到自己有多狼狈。 「父亲,女儿……」 林卿卿本想对林兴成告状,不料看到林兴成的一瞬间,满腹的酸涩和委屈顿时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被毒死的委屈和害怕,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坠在林卿卿的心头。她看着林兴成,想说给他听。但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她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佩佩把女儿骗到水池边,把女儿推进了水里。」林卿卿抹了抹泪,压下那些想说又不得说的话,道出了方才的事。 林兴成一脸讶异:「你说的是真的?」 「父亲的意思是我冤枉佩佩?」林卿卿怔了一下,反问道。 前世,林兴成并没有问这一句。他听林佩佩说完,就喝出一句「孽女」,让下人拉她下去打板子了。 林卿卿心里有些不舒服。 「父亲请看。」林卿卿挽起袖子,露出手背,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几块鲜明的指甲印子,「这是我挣扎时,佩佩在我手上掐出来的。」 林佩佩一心想要陷害她,怕计策不成功,便使劲抓着她的手,往胸口上按。也是因此,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展示了手背上的掐痕,林卿卿满以为林兴成会叫人带林佩佩过来,执行家法。 不料,林兴成的眼神闪了闪,却道:「好端端的,今日又是你的及箅礼,家里来了许多宾客,佩佩不会这么不懂事,一定是你误会了。」 林卿卿一怔,抬头看着林兴成,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她来时,只匆匆披了件干净的外衫,并没有换衣服。此时,一头绵密的秀发直往下滴水,一滴滴冰冷的水珠子落进颈子里,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第6章 然而这份寒冷,却比不上她心里的寒凉——林兴成说林佩佩是无心的,可谁无心掐人,能把手背掐出发紫的印子? 「父亲……」林卿卿喃喃着,看着林兴成熟悉的脸,却觉得极为陌生。 从前没有察觉到的事,此刻在心底渐渐清晰。 她一直知道林兴成更喜欢林佩佩多一点。可她想,她也是他的女儿,就算他偏疼林佩佩多一点,但总是公道的。因此,才来找他告状。 没想到,她不仅仅是比不上林佩佩,可能连林佩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没有误会。」林卿卿压下心里的寒意,郑重地道:「是她把我叫到水池边,把我推下去的。」 她一定要叫林佩佩吃到苦头! 凭什么害人的人,还能张狂嚣张? 林兴成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有些讶异。 他跟自己的大女儿并不亲密。发妻去得早,他忙着丧事,没有心情照看林卿卿。后来续娶了一房,娇妻体贴可人,他更无暇他顾。再到后来,林佩佩出生,林兴成的全副心神都被占据,更是想不起来林卿卿。 但即便并不亲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些年来,林兴成也习惯了林卿卿的不争不抢。突然林卿卿变得据理力争起来,让他很是不习惯。 尤其,她据理力争的对象还是他的小女儿,心里更为不悦。满眼不耐,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林卿卿,你果然在恶人先告状!」 门外走进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女,扬着下巴,一脸理直气壮:「我才没有碰你!你自己掉下去的,为什么冤枉我?」 是林佩佩。 林卿卿抿住唇,回身朝林佩佩看去。然而林佩佩却不看她,直直走到林兴成的身边,抱起他的手摇晃起来:「爹,你不要听林卿卿胡说八道!我可没有推她,我是那样的人吗?她自己莫名其妙的发疯,冤枉我!」 林兴成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和蔼地道:「爹当然不会冤枉你。」说罢,偏头朝林卿卿看过来,和蔼的神情顿时敛去,改为厉色喝道:「还不快向佩佩道歉!」 林卿卿看着疾言厉色的林兴成,又看了看满眼得色的林佩佩,怔了一下,而后低低笑了起来。 她握着拳头,慢慢站了起来。 「父亲,她掐我,还推我下水,您却让我给她道歉?您真的这样想?」林卿卿问道。 林佩佩其实没有推她下水,她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可林佩佩做的事,比推她下水还可恶。 现在林卿卿只是说出林佩佩推她下水,林兴成就如此偏袒! 对上林卿卿清亮的眸子,林兴成心下无端烦躁,手指敲着桌面,拧眉说道:「佩佩都说了没推你,你还要诬赖她?」 「她说没推我,您信?我说她推我,您不信?」林卿卿直直盯着林兴成。 她几乎在直说,他毫无道理的偏心。 林兴成被她看得有些难堪,一拍桌子怒道:「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爹!」林卿卿却叫道,「我和佩佩都是您的女儿,您要断案,也要看证据不是?」 从小到大,林卿卿从没叫过林兴成一声「爹」。 继母黄氏一直教导她,要尊敬父亲,不得太过亲密。哪怕林佩佩每天口口声声地喊爹,喊得无比亲密。 不成想,她第一次叫林兴成「爹」,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林卿卿从未有过的执拗,让林兴成有些不耐烦。 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你要证据?」 黄氏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进门后,先对林兴成行了一礼:「老爷。」然后看了林卿卿一眼,声音带着淡淡的不喜,「本来我没想来,可是下人说你不知悔改,一味咬着佩佩不放。」 林卿卿听着她的话,心中微微提起。 果然,下一刻黄氏看向身后的小丫鬟:「你来说吧。」 小丫鬟福了福身,便脆生生地说了起来:「奴婢亲眼所见,大小姐是自己跳下池子的。」 林兴成顿时沉下脸:「你说什么?!」 小丫鬟吓得抖了抖,才接着说道:「大小姐找二小姐到池边说话,说了什么奴婢没听清,只是二小姐很快就离开了。奴婢在后面跟着,就听到身后有落水声,扭头一看,大小姐就在池子里了。」 林兴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为何要污蔑佩佩?」转过视线,林兴成看向林卿卿,猛一拍桌,怒声喝道。 林卿卿抿着唇,嘲讽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林兴成只觉林卿卿的眼神分外刺眼,一股无名恼火涌起,伸手指着她,「孽女!还不给我跪下!给佩佩道歉!」 第7章 林卿卿冷冷道:「我不跪!」目光扫过一旁的小丫鬟,「说谎的人可是会烂舌头的!」 小丫鬟被她看得一个瑟缩,低下了头。 「你还敢恐吓丫鬟?」林兴成脸色铁青,显然被她气到极点了。 林卿卿没答他的话,仍是看着小丫鬟问道:「你亲眼看见我跳下去的?」 不只是林佩佩有证人,林卿卿也有。 她和林佩佩争执时,不远处闪过好几道人影,都是今日前来的宾客。争执的情形,他们自然是看到了的。把他们请来,比小丫鬟的证词要可信得多。届时,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只是,这种事到底属于家丑,不好嚷得人尽皆知,因此小丫鬟肯说实话就最好了。 「爹!」谁知,林佩佩抱着林兴成的手臂,撒娇地道:「别听她啰嗦!她说这么多,无非是狡辩!她自己跳下池子,还诬赖我,实在太坏了!爹,您要狠狠罚她才行!」 黄氏在一旁搭腔:「是啊,老爷。往常大小姐做错什么,我也不好说。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再不拧一拧她的性子,恐怕往后掰不回来了。」 林兴成一想,自林卿卿进来,就一直咄咄逼人,实在太没有姐妹情谊了,立刻道:「来人!」 话落,门外进来两个下人。 「把大小姐拉下去,打二十个板子!」林兴成扫了林卿卿一眼,冷冷喝道,「叫她长长记性!」 前世,林佩佩落水,林卿卿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今生,林卿卿落水,还是要挨二十个板子。 她攥紧手指,眼神沉了沉,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张口刚要说什么,蓦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发、生、何、事、啊?」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背着光线,看不清面容,但他身形高大挺拔,逆着光走进来,更显得气宇轩昂。 林卿卿转头,就见徐渭迈着长腿,不疾不徐地走进来。 与她只罩了一件干净外衫,浑身还是湿漉漉的不同,他已经换了衣服靴子,头发也擦干梳过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下水的痕迹。 林卿卿心中松了口气。 「参见王爷。」林兴成立刻跪地行礼。 黄氏拉着林佩佩也跪下:「参见王爷。」 林卿卿不发一言,也屈膝跪下了。 「平、身。」徐渭抬手,目光一转,落在林卿卿的身上,「发生何事?林老爷似乎在生气?远远就听见了,真是吓人。」 他说话极慢,往往刚开了个头,别人便知他的意思。偏偏,还不得不等他说完。 林兴成便是如此,虽然知道徐渭要说什么,却等他说完后,才恭恭敬敬地道:「一点家事,叫肃王见笑了。」 家丑不可外扬。 虽然不知肃王为何看上林家的生意,但林兴成半点儿也没有将家事告知的意思。 徐渭微微挑眉,有些没想到林兴成居然敢不答他的话。 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卿卿,露出一点关切的笑容,温声问道:「本王方才看到林大小姐被人推水池里了,怎么还没去换衣服?」 他看到她被人推下水池? 林卿卿听到此话,心中一动——他莫不是来给她作证的? 林兴成听到这句话,满脸掩不住的讶异:「什么?王爷看到卿卿被人推水里?」 不是说林卿卿自己跳下去的吗? 徐渭沉下脸:「怎么?林老爷该不会说本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了?」 他可是王爷,怎么会看错? 就算看错,也是对的! 林兴成「扑通」一声跪下了,满脑门子冷汗,哆哆嗦嗦地道:「草民不敢!」 徐渭今年不大不小,刚好二十,离「老眼昏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此刻这样说,显见是生气了。 林兴成好不懊悔,方才为什么那么冲动? 这位王爷名声在外,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得罪天王老子都不能得罪他。 他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话已经说出去,此刻只能补救道:「王爷正值风华,精明睿智,岂会看错,是草民出口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扫了他一眼,并不叫他起来,而是一转眼看向了林佩佩:「这不是刚才推林大小姐落水的人吗?府上的丫鬟也太无礼了,穿得比正经小姐还光鲜,还敢推小姐下水。啧!」 最后这个「啧」,意味深长。 林兴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哪里是府上的小丫鬟,分明是他的小女儿! 另一边,林佩佩也很是羞恼。 徐渭讽刺她就算了,偏偏他说话极慢,无形中拖长了时间,显得分外羞辱。一番话说下来,只觉得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羞得满脸通红。 第8章 「喂,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林佩佩羞恼地看向徐渭。 林兴成登时脸色一变:「住口!」 虽然坊间没有传言肃王有口吃之症,但林兴成心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好端端的没道理故意扮丑。既然不是故意,那就是患有口疾了。林佩佩这样说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心惊肉跳的,连忙喝道:「还不快跪下跟王爷磕头请罪?」 此时,他也不敢解释这是自己的小女儿了——谁推谁下水都不是大事,但如果徐渭要追究林佩佩嘲笑他口吃之罪,林兴成可不敢让全家担这个责! 林佩佩说完,也有些后悔了。被黄氏在胳膊上拧了一记,不甘不愿地磕头起来。 「请王爷恕罪。」 徐渭垂眼看着林佩佩,漫不经心地道:「本王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没见过?倒是如此不知礼的丫鬟,还真没见过。也不知是谁身边的?」 他目光转动着,也不知有意无意,扫到了黄氏的身上。 黄氏立刻站不住了,慌忙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民妇教导不当,这就家法责罚这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瞥着她,不搭话。 一扭头,却弯腰把林卿卿扶了起来:「怎么还跪着?衣服湿了也不知道换,回头生病了可怎生是好?」 他的语气温柔又贴心,带着说不出的含情脉脉,好似林卿卿是他心尖尖上那块软肉一般。 林兴成看了看徐渭,又看了看林卿卿,隐约看出些苗头——徐渭莫不是给林卿卿出气来了? 瞧瞧,他们一家三口都被他叫跪下了,独独扶起了林卿卿。 他不由得看向了林卿卿,心中涌起数种猜测。 一旁的林佩佩嫉妒得咬起了牙! 苏瑾喜欢林卿卿就算了,为什么这个肃王也喜欢她? 偏她再难受,也只能干瞪眼。徐渭跟苏瑾不一样,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上去痴缠。 「你莫怕,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徐渭柔声说道。 方才扶起林卿卿时,他触到了她的手臂,软绵绵的触感,令他登时就是心中一荡。她浑身的软肉,他最知道的了,犹如水豆腐,又比水豆腐温润的多。他心里痒痒,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林卿卿脸色一变,立刻缩回了手。 她缩得太快,有些避如蛇蝎的味道,令徐渭一愣,心里沉了一下。 无数思绪翻涌上来,又被他狠狠压下。 虽然以他的身份,要林卿卿进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前世他就是吃了太着急的亏,这一世再不能如此。 「那小丫鬟推了你,尽管打死了事。总归是她冒犯你在先,便是被官府知道了,也没什么干系。」徐渭心里不痛快,自然要找个出气的,一转头目光落在林佩佩的身上。 这一眼并不如何凶神恶煞,甚至称得上平淡无奇。但黄氏却吓白了脸,连连磕头起来:「请王爷恕罪!」 黄氏吓得声音都变了! 她嫁给林兴成多年,膝下却只有林佩佩一女,如眼珠子一般宠着!听闻要立时打死,吓得肝胆俱裂!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林卿卿,不免怨恨起来,若非是她,林佩佩也不会如此! 捕捉到她的眼神,徐渭眼底一寒,什么东西,也敢瞪他的心尖尖? 薄唇轻启,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夫人如此护着一个小丫鬟,莫非这小丫鬟有什么来头?竟比林府大小姐还尊贵?」 黄氏听罢,登时浑身僵硬,整个人如被雷劈了,摇摇欲坠! 一旁的林兴成,回味了一番,心里明白过来——只怕徐渭当真是为林卿卿出头来的,他未必不知林佩佩是谁! 心念转了几圈,他干脆地磕了个头:「请王爷恕罪。」 偏头看向林佩佩的方向,林兴成用后悔的口吻道:「这其实是草民的小女儿,并不是什么小丫鬟。她方才与卿卿发生了一些小口角,闹了点矛盾,但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从徐渭一进来,就绕着林卿卿在转。三言两语,叫他们全都跪下了不说,又独独扶起了林卿卿。此时,更是要打死林佩佩这个「小丫鬟」……林兴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走南闯北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见徐渭不答,林兴成也不怕了,偏头看向林卿卿,和蔼地道:「对吧,卿卿?」 一家子姐妹之间的口角,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行,怎么能叫外人知道,还要砍头呢? 林兴成的意思,是让林卿卿开口放过林佩佩。只要她不计较,徐渭一定不计较。 林卿卿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谁跟林佩佩口角?明明是林佩佩要害她。 前世她因为此事名声尽毁,还被青梅竹马退了亲,怎么想也不该为林佩佩求情。 第9章 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我和佩佩只是有一些口角,她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她不想欠徐渭的人情。 「原来如此。」徐渭听罢,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却并未有太多讶异,似乎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既是林府的家事,本王也不好插手。」 说着,摆了摆手,叫林兴成等人起身。 林兴成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徐渭又开口了。 「本王想起小时候,有位皇姐也是被人推进了水里,她气不过,一状告到父皇跟前。」 「推她那人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父皇知道后,叫人打了那位小公主二十个板子。」 「父皇说,存了害人之心是万万要不得的,叫人把那位小公主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虽然嘴上说不插手,可话里话外,分明又是在管这事。 林兴成此时的心情,直是一言难尽——先皇膝下全是儿子,哪来的公主?再者,先皇是他的伯父,也不是他的父皇啊? 这位肃王如此胡说八道,不怕皇上找他算账?林兴成转念一想,徐渭从小养在宫里,今上待他如兄如父,在朝中更是把他当臂膀,哪肯为这点小事算账? 「先皇对儿女的拳拳之心,令草民敬仰万分。」林兴成拱手拜下,然后才直起身道,「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打二十板子!」 虽然明知徐渭说的是瞎话,林兴成却不敢不听。没办法,论起地位,这位肃王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今上心腹,满朝上下无人敢惹。现在只是嘴上说说,假若他不照办,还不知道要如何! 林佩佩闻听要挨板子,顿时忍不住了:「我——」 「民妇这就将她带下去。」黄氏死死捂住林佩佩的嘴,把她拉了下去。 很快,院子里传来林佩佩凄惨的叫声。 「林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换衣裳,免得着凉。」徐渭低头看着林卿卿,口吻极尽体贴。 他一次次的提醒,林卿卿丝毫不觉感动。在她心里,徐渭跟毒酒是划为等号的。 垂着眼睛,福了福身:「多谢王爷。」 一旁,林兴成只见徐渭盯着林卿卿的背影,目光缠绵多情,彻彻底底地确定了——徐渭对林卿卿有意!他心里不禁打起了算盘,不知卖个女儿能卖多少钱? 林卿卿抱着手臂,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找了身干净柔软的衣裳,慢吞吞地往身上套。因为太冷,手脚僵冷,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换好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贴身丫鬟,眉头一扬,出声唤道:「松香?竹香?」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 林卿卿不禁嘲讽一声:「还真是‘贴身’啊!」 她并不意外。 这两个丫鬟是黄氏安排给她的,平时就不怎么指使得动,一有事更是跑得没影。 「跑了就别回来!」林卿卿眼神一暗。 许是被冷水浸得久了,林卿卿只觉得脑袋有些疼,脚下也有些发飘,忍着难受,抱了被褥铺好,爬上床去。 被子有几日没晒了,有点硬,有点凉。 她蜷成一团,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林卿卿只觉好不可笑。 她的父亲,心偏到脚底心去了。可笑她一见到他,居然还想诉委屈。 温热的液体滑落眼眶。 林卿卿闭了闭眼:「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良久,情绪平复下来。 林卿卿睁眼,看着雪洞一样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丝毫摆设,是因为都被林佩佩抢走了。 那些被抢走的,她迟早要找回来! 不知不觉,林卿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身体一时似处于寒窖,一时又犹如置身烤炉。冷热交替,记忆都恍惚起来,分不清前世今生。 「来,张口。」她梦到被徐渭抱在腿上,以口喂酒。 他凌厉的眉眼沾染了烛火的昏黄,比平日里软化了几分,愈发显得俊美无筹。看着她时,眼睛里闪着光,竟仿佛她是他的珍宝。 「贱人!这回看谁还能救你!」一时,又梦到肃王妃,她面目狰狞地站在屋子中央,指挥着丫鬟往她口里灌毒酒。 一时,林兴成站在她面前,沉着脸骂她:「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孽女,怎么不依不饶的!」 林卿卿双眼紧闭,不时呓语。 「我不喝!」 「你走开,不然我咬死你!」 「是林佩佩的错!是她害我的!」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 第10章 模模糊糊中,耳边似乎听得一声叹息,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将她抱起,温柔地为她拭泪。 这人的动作无比温柔,林卿卿不自觉地朝这个怀抱贴了过去。 气息有几分熟悉,林卿卿明明认得的,可是昏昏沉沉中,竟然想不起来。 一只手轻柔地拍在她的后背上,林卿卿早就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的了,但是这个怀抱让她想起了母亲。 「娘……」林卿卿呢喃。 怀抱顿时一僵。 「娘,别离开我。」 僵硬的怀抱渐渐柔软下来,抱着她又紧了几分。 待林卿卿醒过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脑袋仍然沉沉的,浑身酸软无力,林卿卿强撑着坐起,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扬声唤道:「松香?竹香?」 本以为两个人不在。谁知,她声音才落,立时有人应了声。 「来了!来了!」 两个丫鬟跑了进来,手里各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吐着壳儿。 「大小姐醒了?」松香凑过来,笑着道,「可要喝水?」 林卿卿不免诧异。 松香往常见了她,都是垂着眼皮,爱答不理的。叫上十几声,也不带动一动的。今日不仅回应得快,还对她笑了,是怎么回事? 「我病了多久?」林卿卿张口,就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松香立时转身:「我去给大小姐倒水。」 竹香则答道:「大小姐着了凉,发起了热,昏睡了一日一夜呢。」 「幸好我发现得及时,给大小姐熬了药,大小姐才醒了。」松香倒水回来,端到林卿卿的面前,笑得好不乖巧。 两人挤在床前献殷勤,让林卿卿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们往日极瞧不上她,全看黄氏和林佩佩的眼色行事,嘲讽她、苛待她都是家常便饭,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卿卿并不会以为,两人忽然良心发现。无故献殷勤,必有蹊跷。 「我饿了,伺候我用饭。」心中存疑,林卿卿面上不显,淡淡地吩咐。 松香和竹香的脸上浮起讶异。她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笑脸讨好,本以为会让林卿卿受宠若惊,谁知林卿卿眼皮也没动一下,就接受了! 「真以为被王爷看上了呢?」 「贱胚子!」 两人心底暗骂,面上却笑着应下,一个出去叫吃食,一个伺候林卿卿穿衣洗漱。 林兴成特意吩咐过,叫她们往后好好伺候林卿卿。据说是因为林卿卿被肃王另眼相待,说不定日后会进肃王府做侍妾。 饭菜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林卿卿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她在林府时,几时吃过这样的饭菜? 垂着眼,思索起来。 林佩佩因为她挨了打,黄氏必会拿她出气,按理来说,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才是。 口里嚼着炖得松软的肉丁,明明极好的食材,林卿卿却突然觉得恶心。 府里唯一能压得下黄氏,让松香和竹香改变态度的人,只有林兴成! 但林兴成并不疼爱她,还恼她让林佩佩被打,不可能对她如此照顾!唯一的可能,就是林兴成看徐渭待她不同,动了心思! 拨开了亲情的伪装,当不再对林兴成抱有敬仰和期待后,林卿卿再看林兴成,只有一张面孔——一个做着丝绸、玉石、花木生意的大奸商! 「喀。」林卿卿没了食欲,将筷子放在桌上。 一抬头,就看见松香和竹香来不及收回的轻视眼神。 「大小姐,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见林卿卿看过来,松香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 但林卿卿已经看见了她鄙夷的嘴脸。 「歇一会儿再吃。」林卿卿说着,便往后一倚,目光在松香和竹香的面上来回打量。 这两个丫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从前到底有多么好拿捏。 松香和竹香被林卿卿打量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林卿卿好像不一样了。 「大小姐,再不吃,饭可就凉了。」松香挤出一个笑容。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背后,抚了一下又一下。真是怪,怎么背后凉飕飕的,跟见了鬼似的。 「嗯。」林卿卿点点头,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再怎么样,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现在病着,更是要好好吃饭才行。 林卿卿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得饱饱的,才停了筷子。 晚间,林兴成来了。 「卿卿醒了?」林兴成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醒了就好,可把爹吓坏了。」 第11章 他刚至中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岁。人又生得周正,虽然是个商人,却是白面儒须,更像是个儒士。笑起来的时候,犹为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林卿卿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如此慈爱的笑容,一时不禁看得怔住。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心底只剩讥讽。 果真叫她猜中了,他动了那个心思。 「卿卿啊,昨日肃王对你……颇有几分不同啊。」坐下后,林兴成和蔼地道。 口吻意味深长,眼里带着志得意满。 他能不得意吗? 他就要给林家列祖列宗长脸了!他生了一个女儿,居然被王爷看上了! 日前,徐渭来到府里,看上了他的花木,要采购一批运进王府。 这等小事,居然劳动他堂堂王爷亲自来办,林兴成是不解的。后来徐渭对林卿卿的不同,令林兴成不由得想,该不会是徐渭看上了林卿卿,才特意做这事吧? 转念一想,林卿卿又不怎么出门,怎么会被徐渭看上?他不太理得顺其中的关节,但既然生意和女儿都被看上了,就是双喜临门,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卿卿啊,你看王爷年轻俊美,位高权重,他一句话的事,就能带给咱们林家无上荣光。」林兴成满面笑容,「爹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林卿卿当然不想听。 可即便她不想听,林兴成也一定会讲。 她垂着头,摆弄着衣袖,并不言语。 林兴成只当她害羞,面上愈发笑得开怀:「卿卿啊,王爷现在身边没人,你若进了府,只要好好伺候着,叫王爷疼你几分,日后哪怕王妃进了府,他也不会不念旧情,依然会善待你的。」 善待?林卿卿想起前世过的日子,心下更觉可笑。 一个娘家势力平平的小妾,进了王府会是什么日子,他猜不到吗? 忽的,林卿卿的面色渐渐白了。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这样吃过不知多少油盐的大奸商,什么门道不清楚? 冰冷的真相陡然摆在林卿卿的面前,刺得她心里一痛。 林卿卿曾经想,她前世死的那样惨,林兴成会为她感到难过吗?此时想来,他何止会感到难过?他只怕要难过死了罢? 跟肃王府没了瓜葛,他不知道多难过! 林兴成说了半天,也不见林卿卿吭一声,心里有点不快。随即一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免不了有些羞涩,又释怀了。 「你好好养病,有什么缺的只管跟爹说。」林兴成站起来,拍了拍林卿卿的肩,又叫了松香和竹香,很是嘱咐了一番,才抬头挺胸地走了。 林卿卿垂首坐在桌边,久久不动。 「大小姐可是要歇下了?」松香和竹香凑过来,讨好地问。 林卿卿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幽深得异样的眼睛。 松香和竹香被她这样一看,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林卿卿慢吞吞地问:「我的礼物呢?」 松香和竹香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笑得有点僵硬:「大小姐在说什么?」 「听不懂?」林卿卿慢吞吞地道,「我的及箅礼,被你们收到哪里去了?」 「这……」松香和竹香相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最后松香站出来,笑着说道:「大小姐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想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啪!」林卿卿猛地一拍桌子,沉下脸,「我问你们,我的礼物呢?」 她本来想明天再说此事。可刚才林兴成来一趟,在她心里点了火,她这会儿气恼得睡不着,少不得要把这口气撒出来。 因此,直直盯着两个丫鬟,非要她们说出个一二三来。 松香和竹香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此时都吓了一跳! 「这……」两人欲言又止。 往常林卿卿的礼物,都是她们两个收着。捡了好的,给林佩佩送过去。余下林佩佩看不上的,就由她们两个处置了。从前林卿卿也没说什么,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呢? 而且,看着有些怒容含威的模样,叫松香和竹香都有些发怵,竟不敢随意糊弄她。 最终松香硬着头皮道:「在我们屋里。」 林卿卿站了起来:「带我去。」 两个丫鬟更挣扎了。 怎么看着林卿卿的样子,像是要自己收着呢? 她们还怎么给林佩佩送过去? 「我支使不动你们了?」见两人迟迟不动,林卿卿挑起了眉。 思索半天,松香和竹香终于拿定了主意。 给林佩佩送过去,会讨好黄氏,可是却得罪了林卿卿——往日得罪林卿卿也就得罪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卿卿被肃王看上了,老爷更是特特吩咐过,叫她们好好伺候着林卿卿。 第12章 「大小姐请跟我们来。」 林卿卿跟在两个丫鬟的身后,进了厢房。看着床上摊着的一片,站定了脚步。 「我我们打算整理一下呢。」松香干笑道。 「是啊,太乱了,大小姐一个个拆也麻烦,我们先替大小姐拆开。」竹香也干巴巴地解释。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了?」林卿卿挑眉。 「不敢当,不敢当。」两个丫鬟连忙道。 林卿卿不再说话,抿着唇走到床前,垂眼看着床上各式各样的礼物。 有金银玉饰,有精巧玩意儿,有笔墨纸砚,都是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其实林卿卿不在意这些。送她礼物的人,全都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没有一件礼物是送给她这个人的。 她没有朋友。 林佩佩不允许她有朋友。 目光一扫,落在中间堆着的一只精致小巧的匣子上,铜锁虚虚挂着,似乎刚刚开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 「打开我瞧瞧。」林卿卿道。 松香立刻上前,摘掉铜锁,打开了匣子的盖。 这一打开,松香就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 她怎么就打开了呢! 这么好的东西…… 她着急懊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林卿卿的眼里,不禁挑了挑眉:「这是谁送的?」 松香见她面上不辨喜怒,心里没着没落的,也不敢再动什么心思,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周家送来的。」 「周家?」林卿卿一怔。 收回视线,再次落在匣子里,只见里面摆着一套剔透翠绿的翡翠饰品,有手镯,有项链,有耳坠,有发簪,搭眼一看就精致得不得了,显然花了大价钱、大工夫去做的。 那翡翠不论颜色还是水头,都十分稀罕。 只这一套首饰,就比其他礼物加起来的十倍还要贵重得多。 林卿卿俯身,抓起一只镯子,放在眼下打量。透过翠绿的玉石,依稀看得见一张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那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表哥。 有关周家的记忆,零零散散地浮了上来。 母亲去世后,周家偶尔接她去住,待她也算精心。但她在林家拘束惯了,到了周家十分放不开,又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表哥全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更是不自在,后来就很少去了。时间一久,更加不怎么来往了。 没想到,她及箅那日,他们送来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林卿卿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发烫起来。 原来,她不是没人疼,只是她自己眼瞎,看不到。 林卿卿心头此刻什么滋味儿都有。 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前世,她并不曾见林佩佩戴过这套首饰。这样好的东西,以林佩佩的性子,没道理不戴出来显摆的。 这套首饰,落到了哪里? 她视线一转,落在松香和竹香的脸上。 松香和竹香心里一突,以为被她看透了自己的打算,忙挤出笑脸道:「大小姐喜不喜欢这件首饰?大小姐的外祖家待大小姐不薄,这样贵重的首饰,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几件呢!」 「是啊,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几件。」林卿卿淡淡说着,把手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打量着两人贪婪的目光,忽而勾唇,将整个匣子捞进怀里,「其他的,你们抱我屋里去。」 「啊?」松香和竹香惊讶。 林卿卿斜睨过来:「怎么?」 「没,没什么……」松香支支吾吾地道,「就是东西挺多的,占地方,放屋里多碍眼睛。」 林卿卿似笑非笑:「我不嫌弃。搬吧。」 目光一扫床上,对数目有了估算:「再把单子给我一份。」 松香和竹香都垮了脸。 等林卿卿走后,两人相视一眼,都很不甘:「她真以为自己被肃王看上了?瞧她张狂的模样!」 「有她栽跟头的日子!若是肃王没看上她,到时候叫她知道好歹!」 两人说到这里,同时一顿,面色复杂起来。 「肃王一定会看上她的。」 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呢? 尤其是林卿卿,漂亮到这个份上,只要是见过她的,就没有不喜欢的。 两人不敢再动手脚,乖乖把东西都搬到林卿卿的屋里。 「放桌上吧。」 这屋里如雪洞一般,白生生的只剩下墙,没什么家具和装饰。唯有的一张桌子,也仅仅够放个碗碟。这些东西堆上去,连三分之一都放不下。 「余下的放地上。」林卿卿交握双手,站在一旁,淡淡吩咐。 第13章 她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松香和竹香有些摸不着她的深浅,也不敢多说话,依言放在了地上。 「没事了,下去吧。」 「大小姐好好休息。」 松香和竹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屋里,林卿卿站在桌边,低头打量着一堆礼物。 垂在袖中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翡翠镯子,渐渐眼底涌出一点轻蔑。 她伸出脚尖,在礼物上踢了踢,喃喃:「让我瞧瞧你们的本事……」 次日一早,府里来了访客。 「卿卿!」一位白衣少年跑动着,来到林卿卿身前停下,关切地问:「你病好了没有?」 林卿卿看着来人清秀的面庞,一时有些恍惚:「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你前日落了水,我昨日就来看你了,可伯父说你病了,不好见人。」少年答道,「我今日又过来了,想看看你。可有好些了?」 少年满脸关切,正是林卿卿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苏瑾。 林卿卿听了他的解释,心里微暖,点点头道:「嗯,好多了。」 「那日你怎么就落水了?」苏瑾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如往常那般,絮絮叨叨地道:「我本来想跳下去救你的,谁知道被人打晕了,再醒过来就在外头了。」 林卿卿落水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林卿卿看到的那几个闪动的人影,其中一个就是他。 见林卿卿落水,他立时就要上前捞她。谁知一道身影赶在他前头,率先跃入水池里。这也罢了,偏偏那人经过他时,伸手过来,推了他一个趔趄! 这也罢了,不知是谁恶作剧,在他脑后打了一棍子,把他敲晕了。他醒过来时,睡在一条阴暗脏乱的巷子里,裤子都被人扒了! 这些话他不好对林卿卿说,只囫囵说了个大概。 林卿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她没猜错,定然是徐渭干的。 又想起那日徐渭无端端出现,跟前世并不一样,林卿卿隐约不安。 看着身前的少年,林卿卿按下那些莫名的不安,微笑着道:「我没事。」 少年白衣如画,眉目俊秀,翩翩君子如玉,林卿卿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前世她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嫁给他。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苏瑾是对她最好的人。别人欺她,他从不。别人辱她,他从不。他总是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感受。 后来他因为林佩佩落水的事骂她,还跟她退婚,林卿卿虽然难过,却不怨他。他是个好人,他心中有善恶之分,才会骂她、跟她退婚。 他只是,分不清是非。 「你没事就好!」苏瑾被她看得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林卿卿瞧着他的举止,觉出几分可爱来,眼神微动,说道:「昨天,是林佩佩把我推下去的。」 「她为什么这样做?」苏瑾立刻惊讶地道。 「她嫉妒我长得比她漂亮,从小就跟我过不去,逮着机会就要我出丑。」林卿卿说。 其实不是这样。 真正的原因是,林佩佩也喜欢苏瑾。 前世,林卿卿跟苏瑾退婚后,林家和苏家并不想就此断了姻亲,就将林佩佩许给苏瑾。而林佩佩嫁给苏瑾后,日日欢喜,满面娇羞。林卿卿才知道林佩佩早就喜欢苏瑾,那些事都是为了搅黄她和苏瑾,她自己嫁给他。 「从前她怎么跟我作对,我都忍了。但这次她在我及箅礼上使坏,我实在忍不了。若我有个闪失,就没法嫁给瑾哥哥了。」林卿卿忍着羞意,向苏瑾表达自己的心意。 前世,她没能嫁给他,分外遗憾。这一回,她一定要嫁给他! 说完后,林卿卿的脸上便热辣辣的。她素来不爱说心里话,骤然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好不羞赧。 谁知,苏瑾比她还羞涩,耳根子都红透了! 林卿卿眼睁睁的看着苏瑾的耳根子越来越红,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咳!」苏瑾绷着脸,做出一副持重的样子,「你别担心!等我回去,就跟我娘说,让她打发人来正式提亲!等你嫁到我们家,就没有人欺负你了!」 林卿卿不由得笑了。 目光下移,落在苏瑾略显单薄的胸膛上,嘴角的弧度更高了。 他这样单薄,等成了亲,一定不会在床上折腾她。 因着林卿卿截住了及箅礼,没送去林佩佩那里,黄氏不高兴了。 特特派来了小丫鬟,过来传话:「夫人叫你。」 小丫鬟的穿着打扮,瞧着不过是黄氏院子里的一个三等小丫鬟。但她站在林卿卿的面前,却是脊背挺得笔直,眼角斜着看过来,说不出的傲气。 第14章 若说没有黄氏的嘱咐,林卿卿是不信的。 松香和竹香也看见了这小丫鬟的放纵,不吭一声的缩在角落里,暗暗打量林卿卿的神色。 昨晚林卿卿在她们面前,姿态摆得那么高。这会儿被小丫鬟打脸,会像以前一样忍下来,还是打回去? 不管怎样,林卿卿忍下来也好,打回去也罢,不管谁被打脸,都是她们看热闹。 两人心里想的很好,没有注意到林卿卿往这边投过来的一瞥。 主辱仆死,别的下人见到主子被欺负,早就扑上去拼命了。她们两个倒是好,居然躲在一边看她的笑话。 林卿卿本来就对这两人极不满意,此刻更是坚定了换掉她们的想法。 「我知道了。 」林卿卿淡淡地道。 小丫鬟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林卿卿跟在她后面,往黄氏的院子里行去。 进了院子,就见青砖铺就的小径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栽种了各种奇花异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极为精致。 跟她的院子比起来,一个是富丽堂皇,一个是萧索空荡。 林卿卿收回视线,往屋里走去。 才进了屋,就听见里头传来轻声闷响,仔细一看,就见黄氏斜倚在榻上,脚边跪了两个小丫鬟,低眉顺眼地给她捶腿。 「佩佩因你挨了打,你也不知来看一看,我就是这样教你的?」见林卿卿来了,黄氏抬起眼,面上淡淡地看过来,口吻带着凉意。 林卿卿从前有点怵这个女人。虽然林佩佩欺负她个不停,但她没怵过林佩佩,最多是烦她。黄氏就不一样了,几乎是一种本能,林卿卿惧着她。 「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重生回来,林卿卿发现自己不再惧怕黄氏了,仔细打量了黄氏一眼,还有心情轻笑,「提什么教养不教养的,叫我怎么说呢?」 黄氏一下子青了脸。 现如今她是林卿卿的母亲,林卿卿说自己没娘养,是什么意思? 填房不是娘吗?还是说,她指责她未尽教养之责? 后者也罢了,她从没想过好好教养林卿卿。可林卿卿拿「填房」刺她,让她十分不悦! 黄氏最恨别人拿「继室」这回事说到她跟前来! 本来继室也没什么,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可问题就在,黄氏嫁给林兴成的时候,周氏才过世五个月。而七个月后,她生下了林佩佩,大家就都知道,她在周氏死了不到三个月就爬上林兴成的床。 过了这些年,黄氏凭自己的手腕,让那些诟病的话头消停了。可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黄氏总是有些心虚的。被林卿卿毫不遮掩的这么一戳,立刻就痛上了。 当即抬脚踢开两个小丫鬟,坐直了,怒视着林卿卿道:「好啊,你胆子大了,真以为肃王看上了你不成?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苏家的未婚儿媳呢!」 「我可没这样说。」林卿卿淡淡地道,「继母千万别扯上肃王殿下,没得连累我名声。」 她不想跟徐渭扯上什么关系。 风大浪大,她该挨的挨,该忍的忍,只不想跟徐渭有什么瓜葛。 她本意是不想借徐渭的名声,然而黄氏却误解了她的话,以为她刻意提起徐渭,就是让自己掂量着点儿,一时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 林佩佩才叫徐渭打了,她半句话都说不得,现在想起来还发怵,怎么还敢难为林卿卿? 「好,好,你有能耐了。」黄氏的面上覆了一层冰,「只希望你到你父亲跟前,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说罢,她一挥手:「不送。」 林卿卿见她撵人,也没兴趣留下,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林卿卿换了身衣裳,又从桌上随手挑了两样成色不错的首饰,装进荷包里。 「大小姐要出门啊?」松香和竹香干笑着道。 林卿卿瞥了两人一眼,视线一转,落在桌子下面堆着的一摞礼物上,再看两人紧巴巴的眼神,勾了勾唇:「是啊,你们不必跟着。」 两人的眼里顿时涌出喜悦:「是!」 林卿卿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抬脚出了门。 青国的风气颇为开化,女子独身走在街上,也不会被人诟病。 只不过,林卿卿却用一条手帕遮了脸,才敢出门。 没办法,好看到她这种地步,不能轻易以真面目出门,那会造成事故的。 林卿卿进了一家当铺,把带在身上的两件首饰当了死当。 她手里没什么银子,若问松香和竹香要,少不得又要磨嘴皮子,她懒得跟她们在这种事上消磨,索性当几样首饰。 两样首饰,一共当了五十两银子,林卿卿把其中四十两兑成了银票,另外十两换成散碎银子带在身上。 第15章 这才往伢市行去。 她要买两个丫鬟,把松香和竹香替换下来。若是通过府里买,难免又会变成下一个松香和竹香。不如她自己在外面买两个,调、教一番,好听她的吩咐。 只不过,溜了一圈,林卿卿也没挑中可心意的。 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人,以后要长年累月的守在她身边,林卿卿宁缺毋滥。 一圈下来,没挑中合适的,林卿卿也走累了,便打道回去。 进了院子,却闻四下里一片静悄悄,林卿卿眉梢一挑,扬声唤道:「松香?竹香?」 没有人回答。 林卿卿也不意外,行至房里,目光往桌上一瞥,只见出门前还堆得满满的地方,此刻果然空荡荡一片。 竟连一件也没留下。 连同周家给她送的那套翡翠首饰,也一并抱走了! 「好大的胃口!」林卿卿冷笑一声,拂袖转身,往外行去。 院子里出了贼,而且丢的还是贵重物件,当然要报给当家夫人知道了。 林卿卿进了黄氏的院子,禀明了情况,黄氏似笑非笑,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查。」 然后便不搭理她了。 林卿卿毫不意外,假如她现在转身就走,丢东西的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东西,一件都回不来。 「我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丫鬟都没有,松香和竹香没锁好院门,这才大白天的遭了贼。依我看,夫人不如把她们叫来,每人打一顿板子。」 若是黄氏的院子里遭了贼,而且丢的是这么多东西,黄氏只怕要把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扒一层皮。 然而这事儿出在林卿卿的院子里,黄氏却不以为意地道:「多点儿东西?至于一惊一乍的?你回去吧,我会叫人去查的。」 「对夫人来讲,可能不值什么。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林卿卿不卑不亢地道,「那是我及箅时,别人送我的礼物,还有我外祖家送来的。」 她不慌不忙地把礼品单子背了一遍,着重说了那套翡翠首饰:「在京中都不见得寻得出第二套,极贵重的。」 黄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没想到,林卿卿不止是硬气了,而且说话有条有理。 在她向来,林卿卿一直是个面团子的性子,就算忽然有人撑了腰,最多也是色厉内荏的喊两嗓子。 她万万没想到,林卿卿的表现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夫人这样不为我着急,可见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不等黄氏开口,林卿卿赶在前头又道,「不过也难怪了,谁叫我不是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呢?我也不难为夫人了,我去找父亲。」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黄氏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气得脑仁突突的跳,立刻站起身叫道。 林卿卿不理她,径直迈着步子,去找林兴成了。 「贱人!」身后依稀传来一声怒骂。 林卿卿抿着唇,神色讥诮。 林兴成此刻在书房,看着上个月的账本。见林卿卿来了,还有些惊讶:「卿卿?找爹爹何事?」 这样亲呢的姿态,是林卿卿从前求也求不来的。 林卿卿掐了掐手心,在书桌前站定,垂着头道:「我院子里遭了贼,亲朋们送我的及箅礼全都不见了,包括我外祖家送我的一套翡翠首饰。」 青天白日的,竟然遭了贼? 林兴成这样的老油条,一听就听出来话外音——只怕是遭了家贼了! 府里这些年的情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卿卿的东西到哪里去了,他连脑子都不用过,就猜到是谁了。 「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贼。」林兴成笑着说道,「兴许是丫鬟给你收起来了,你没找见罢了,不要多想。」 说着,冲林卿卿招手,示意她过来:「父亲新得了一幅字画,你来瞧瞧。」 林兴成喜好收藏字画,凡是被他购来的字画,他当成命根子一样,轻易不给人看。 这时展开在桌子上,给林卿卿看,显见是展示他的慈爱和看重。 放在从前,林卿卿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样。然而此时,她心里淡淡的,甚至想着:「若是你给我,我还有兴趣看上一看。只叫我看,我很稀罕么?」 然而林兴成十分热情,脸上挂着笑,小心翼翼地把字画展开,冲林卿卿招手:「快来瞧。这字画是前朝一位大将军所作,别看他是位武将,却是写的一手好字,诗也极好……」 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字画的好处,林卿卿虽然没什么兴趣,也做不出打断他的举动来,只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说。等他说完,她再说自己的事,也不碍着什么。 第16章 这样想着,她顺便瞥了一眼那字画,这一瞧,眼睛便微微睁大了。只见那飞扬跋扈的字迹,每当落到最后一笔,总要重重撇一下,墨迹极浓。就跟前世她所见过的,一般无二! 林卿卿的眼皮子突突地跳,问道:「父亲,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听到她问,林兴成便很得意:「是肃王送我的。」 林卿卿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起来,抿住唇,忍住骂人的冲动。 「他之前从咱们家进了一批花木,不值什么钱,几千两银子的东西,我怎么好收他的?王爷厚道,派人送了我这幅画。」林兴成说着的时候,口吻极为得意,「这幅字画的价值,可在万两之上!为父这是赚了啊!」 赚个头! 林卿卿心里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徐渭不要脸,拿自己的笔墨冒充前朝大将军,好笑的是素来奸猾的林兴成,居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没错,这幅字画是徐渭的手笔。前世,林卿卿给他做了两年的小妾,夜夜被他揽在怀里,他的一些臭德行,她了解的七七八八。 其中就包括他总是拿自己的笔墨,到处招摇撞骗。 徐渭手里散漫,俸禄连塞牙缝都不够,肃王府的家业也不够他挥霍,卖点字画全当养家。 如今他骗到了林兴成的头上,林兴成口里居然还不住地夸:「好字啊好字!」 「王爷手里一幅画都值万两银子,卿卿啊,日后你进了王府,可是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话头一转,林兴成意味深长地道。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也要有命享才行。虽然前世徐渭待她也不薄,每次招摇撞骗弄来的银子,都会给她买许多衣服首饰,但她还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这样想着,林卿卿的神情就淡淡的:「父亲,您看着这字画贵重,我看着我的及箅礼也贵重。尤其是我外祖家送我的那套翡翠首饰,只怕万两银子买不来,我不能放着不管。」 林兴成的脸色微微落了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细心地卷起了字画。 刚才的温情一扫而空,此刻周围散发着一种压抑逼人的气息。 林卿卿不紧不慢地道:「方才父亲说,可能是被丫鬟收到哪里去了,是我没找到。并不是的,我那个院子就那么大,能收到哪里去?东西就是不见了。」 她明摆着要追究这件事,让林兴成有些厌烦起来。 「你想说什么?」他带着一点不耐烦地问。 「我丢了东西,非常无助,想让父亲帮我。」林卿卿说道,「我先找了夫人,夫人并不放在心上,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父亲。」 林兴成却心道,他可没看出来她有多无助。 「我知道了。」林兴成淡淡地道,「找到后我会跟你说的。」 他的态度跟黄氏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黄氏不可能把东西还给她,而林兴成是有可能把东西交还给她的。至于还多少,就不一定了。 林卿卿不由得想,是她从前太好拿捏了吗?以至于她现在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追究,他仍不重视。 她脑袋上还顶着「徐渭可能看上她了」的帽子呢,林兴成还这样待她。 「丢失的东西,我那里有名单。」林卿卿又说,「我希望父亲明早之前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林兴成一顿,神情陡然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报官。」林卿卿并不怕他,「毕竟这不是小数目,我全部身家也就这么点儿东西了。」 她态度强硬,让林兴成的脑仁突突地跳,额头上的青筋也蹦个不停。 抬起手,压着额角,怒声说道:「一家子姐妹,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吗?」 他知道东西去哪里了。她也知道。之前不点破,是想维持府里的和睦。谁知林卿卿倔强孤傲,竟是非要撕破脸皮才行。 「这话父亲问妹妹才合适!」林卿卿冷冷道,「如果丢东西的是妹妹,而她丢的东西全在我这里,父亲才该来问我这话!」 林兴成顿时噎住。 说到底也是他太偏心,对这个大女儿不公。 他揉了揉额头,思索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放松:「佩佩跟你开玩笑呢,她又不缺这一点儿东西,不会昧下你的。再说,她受着伤,难免脾气差一点,这才没跟你说。你身为姐姐,不要跟妹妹计较。」 林卿卿觉得这番话分外刺耳。 「父亲说得对,她什么都有,有亲娘,有亲爹,有精致优美的院落,有乖巧听话的丫鬟,有锦衣华服,有珍贵首饰,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点儿东西?」林卿卿攥着手心,神情冷然,「可她不告而取是为‘偷’!」 偷?多难听的字眼! 第17章 林兴成的面色一下子不悦起来,然而林卿卿并不理会,又道:「至于她受伤,是她咎由自取,与我无干。再说,我被她推下水,也生了病,怎么没‘偷’东西解闷呢?可见教养这东西,并不是有亲爹有亲娘有精致院子有无数丫鬟,就一定会有的!」 林兴成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吗?」 「我不知道!」林卿卿也扬起声音,「我不知道我有爹!如果我有爹,我怎么会住着荒芜的院子,天天被丫鬟欺负,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好容易得了几件礼物,一出门回来就没了!如果我有爹,怎么还有人这样欺辱我!」 她言语凌厉,激得林兴成难堪极了,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然而看着她一眨不眨的眼睛,里面充满恨意,不由得心头一震,举在半空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毕竟是他的女儿。 他还指着她攀上肃王。若她恨上他,对他有害无利。 「是爹不对。」林兴成放下了巴掌,叹了口气,拍着林卿卿的肩头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爹一定给你个交代。」 林卿卿低头道:「好,那女儿告退了。」 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刺得林卿卿一时间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背,遮在眼睛上,等那些汹涌的讥讽和恨意都沉下去,才缓缓移开。 回到院子里,只见松香和竹香已经回来了。 见了她,两人期期艾艾地上前:「大小姐,您回来了?」 林卿卿看也不看她们,抬脚往屋里走。 松香连忙去倒茶,两手捧着,很是恭敬地端了过来:「大小姐口渴了吧?喝茶。」 林卿卿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缓缓接过来,送到嘴边慢慢地饮。 松香见她接了,心头松了口气,展开笑容,说起俏皮话儿逗她起来。 竹香也一句接一句,不停地哄林卿卿开心。 林卿卿笑着,一直笑着。 看起来主仆三人似乎毫无芥蒂。 半个时辰后,林兴成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里抱着一只只的盒子。 「你瞧瞧,是不是这些东西?」林兴成示意小厮把东西放下,然后对林卿卿和蔼地道。 看见这些盒子的一瞬间,松香和竹香的脸顿时白了! 林兴成瞥了两个丫鬟一眼,也感到有气!他之前怎么跟她们说的?明明让她们好好伺候大小姐!她们怎么做的? 若是两个丫鬟没有枉顾他的吩咐,也不会扯出这样一桩事来。想到林佩佩的哭闹,黄氏的不满,林兴成一阵怒气上涌,看着两人喝道:「跪下!」 松香和竹香立刻跪下了,惨白着脸,额上滴着冷汗,连连磕起头来:「老爷恕罪!」 林卿卿不瞧她们,蹲在地上,一只一只清点着礼盒。 她不止是清点,还打开来,一件一件仔细检查。 林兴成想说爹都给你带回来了,你不必如此。但他看着林卿卿淡然的模样,又说不出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他有气不能朝林卿卿发,自然朝着下人们发了。 「把这两个背主的丫鬟拉下去,打三十个板子!」 林兴成一声冷喝,顿时有下人上前,扯起松香和竹香往外走去。 打小姐的板子跟打下人的板子是不一样的。打小姐的板子只是叫她们长长教训,打下人的板子却是能要了半条命的! 「老爷饶命!」松香和竹香大骇,眼泪都飚了出来。 见林兴成不理,两人挣扎着朝林卿卿的方向伸出手:「大小姐饶命!」 「看在我们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听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时候,林卿卿低头清点首饰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 松香和竹香见她抬头,顿时心中一喜,连忙讨起饶来:「大小姐,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人均是以为,她们虽然对林卿卿并不太恭敬,好歹也在她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林卿卿总不至于如此狠心,不管她们吧? 「张口‘我’闭口‘我’,这就是我给你们立的规矩?」林卿卿神色淡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属于少女的明媚活泼,而是带着一股扎到人心底里的冷,「既然我教不好你们,就让别人教教你们。」 说着,目光一扫旁边:「还不拉下去?」 她的音量并不大,但竟叫人不得不服从。钳着松香和竹香的下人立刻使出力气,拖着她们下去了。 松香和竹香万万没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狠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依然有些不明白,从前好拿捏的林卿卿,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样? 第18章 两人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好不可怜。 然而林卿卿不为所动,垂下眼睛继续清点首饰,好似这才是她的心头至宝。 林兴成看着这一幕,也有些讶异! 不过,他不仅不觉得不好,反而很是喜欢——厉害才好!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女人,进了王府才好立足! 从前他只觉得,林卿卿只是生得貌美,等徐渭玩够了就丢在一旁,不值得他倾注太多心血。此时看来,此女甚有出息啊! 他眼睛发亮,犹如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看着林卿卿的眼神灼灼。 林卿卿也发现了林兴成的异样,但她没猜到林兴成的心思,清点完了首饰后,便站起来:「多谢父亲。」 「叫父亲多疏远?叫爹。」林兴成满眼慈爱地道。 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道:「多谢爹。」 叫一声爹,她又不亏。 再怎么说,他是她的亲爹。 他高兴就好了。 林兴成满以为经过这件事,林卿卿已经被他哄住了,很是高兴。看着林卿卿院子里的萧条,立刻道:「一会儿我叫人送点东西来,女孩子住的地方,怎能如此朴素?」 林卿卿笑着福身:「多谢爹。」 不一会儿,松香和竹香挨完了板子,被抬了回来。 两人被拉走时,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大喊大叫。被抬回来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多了,看向林卿卿想说什么,可是嘴巴微微翕动着,竟是有气无声。 「我不喜欢她们。」林卿卿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林兴成说道:「叫人把她们带下去吧。这回我亲自挑几个丫鬟,放在身边使唤。」 林兴成有些讶异:「卿卿,这两人吃了教训,以后必不敢对你不敬,留在身边不好吗?」 怎么说也伺候了她许多年,比旁人更熟知她的喜好,何必再调、教新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林卿卿淡淡地道。 林兴成心头一震,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变深了。 这还是个烈性子? 林兴成不喜欢烈性子的人,这种人死心眼,又不好掌控,他最喜欢识时务的人。 但转念又想,烈性子也有烈性子的好处,起码这种人的心思一目了然,一看就透。就比如林卿卿,她恨他时就跟他闹,如今不恨他了就毫无芥蒂地叫他「爹」,什么时候也不用费心去猜她的心思。 念头转了几个来回,林兴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卖了吧。改天叫人伢到府里来,让那个夫人看着帮你挑几个。」 说完,他仔细观察林卿卿的神情。只见林卿卿听到「夫人」两个字时,眼里明显划过不喜,心中更为笃定。她不记恨他了,她只对黄氏不满。 「不用。」林卿卿道,「我自己挑。」 给黄氏挑,保不齐又会成为下一个松香和竹香。 她打算去外面买,慢慢地挑,挑中了放在身边,谁也撬不动。 林兴成自觉摸透了林卿卿的心思,没什么可担忧的,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他乃一家之主,没多余的工夫跟林卿卿闲聊,见事情已了,随口嘱咐一句,便转身走了。 松香和竹香也被抬了下去。两人被打的很重,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眼神直直看着林卿卿。 里面有怨恨,有不甘,有歉疚,还有一些别的。 林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被抬走,心中毫无波澜。 她不会给伤害过她的人第二次机会。 此事传到黄氏的耳中,当时脸色就不大好看。 这两个丫鬟是她安排在林卿卿身边的,虽然只是两个贱丫鬟,但林兴成就这样容忍林卿卿收拾了,叫她的脸往哪搁?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又想起林兴成带人去林佩佩的院子里,不容拒绝的把东西带走,一件也没留下,全拿去给林卿卿了,眼中更是不悦。 她攥着拳头,冷哼一声:「贱命一条,还想翻了天?」 林卿卿不知黄氏的态度,她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她们不喜欢她,也没对她安好心。 「这盆花放这里。」 「桌子摆这里。」 「软塌往右边挪挪。」 林卿卿指挥着下人们,重新装饰自己的屋子。 林兴成叫下人们搬了好些东西过来,她全都收下了,不仅如此,又问林兴成要了几幅颇值钱的字画,全都挂在墙上。 她并不爱字画,但能让林兴成心疼,何乐不为? 等东西归置完毕,林卿卿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微微一笑。林兴成不疼爱她又怎样?还不是不得不待她好? 第19章 他以为可以送她给徐渭做妾,事到临头,他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用纱巾遮了脸,揣了一千多两银票,林卿卿出了府。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捎带几件东西,送进当铺里,当了死当。 凑了一千多两银子,林卿卿上了城东,往茶叶铺子里一拐。 她依稀记得舅舅爱喝茶,印象中舅舅只有执着紫砂壶,悠闲品茶的时候,脸上的严肃才会缓解几分。 买了一罐碧螺春,拎在手里,林卿卿又拐进隔壁的一间绣坊。舅母喜欢刺绣,尤爱鲜亮的颜色。 外祖父喜欢养鱼,林卿卿选中了一缸锦鲤,但因为水缸太沉,她拿不动,便叫店里的伙计抬着,跟在她身后,送去周府。 至于表哥,林卿卿亲手打了一个络子,裹了一块羊脂玉,送给他做扇坠。 来到周府的门前,林卿卿心口扑通扑通的,竟是紧张的手心儿都出了汗,居然不敢进去。 「姑娘,您是要送进周府啊?」身后,抬鱼缸的两个小伙计见林卿卿站在门口不动,并不知道蹊跷,大大咧咧地问道,「怎么不进去?」 林卿卿怎么不想进去?只是她好些年没来,来到门前,紧张得厉害。喉咙咽了咽,压下微抖的嗓音,上前对门房道:「我姓林,你进去通报一声。」 周府有个正经的姻亲,便是姓林。下人打量着林卿卿,姓林的姑娘,穿戴打扮不俗,况且还是这样的年纪……下人心下有了猜测,问道:「您可是表小姐?」 被他猜中,林卿卿心头一提,随即点头应道:「是。」 「哟!既然是表小姐,哪儿还要通报啊?您快请进!」下人脸上立刻绽出热情,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表小姐,您手里提的什么,小的替您拿着?」 又看向林卿卿身后跟着的抬鱼缸的两位,面上笑得更热切了:「快请进!」 周府下人的热情,让林卿卿有些不知所措。 她见惯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下人,乍然见到这样恭敬热情的,有些不知怎样应对。 她这会儿戴着面纱,并不能看得清面容,但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微翘,看起来似在笑。 下人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就叫人失了魂! 他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直到胳膊打到了后面的鱼缸上。 「哎哟!」手背一痛,下人顿时回过神,往后一看,就见伙计冲他挤眼睛。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羞愧得紧,忙低头看缸里的鱼。这一看,却忍不住夸赞起来:「好漂亮的锦鲤。」 小伙计顿时自豪起来:「那是自然!咱们金鳞坊的鱼,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这可真是巧了。」下人惊讶地道,「表小姐挑的这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不久死掉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周老太爷爱好养鱼,老夫人还在的时候,还能撑着点儿。后来老夫人去世,老太爷几乎是抱着鱼睡觉了。 前儿不久,养的一条锦鲤忽然死了,老太爷伤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眼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几岁。 谁说表小姐捂不热的?瞧瞧这份孝心! 下人以为林卿卿知晓此事,刻意去买了相似的鱼,很是赞叹。 林卿卿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却买到老太爷的心尖儿上,一时也有些感慨。 「老爷,表小姐来了。」下人把林卿卿引到了客厅里,便去禀报周老爷了。 周老爷大名周一山,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株茶树幼苗儿。他喝了一辈子的茶,到现在有些闲情逸致,便想要自己种几株茶输。 闻听下人的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他们周家就一位姑奶奶,嫁去了林府。后来姑奶奶去了,留下一个姑娘,却是跟他们周家并不亲近,有将近十年没来往了。 「林府的表小姐。」下人便又答了一遍。 周一山立刻坐直了:「你说真的?你没看错?」 「没错,小的已经领进来了,就在客厅里坐着呢。」下人见他这样激动,想起从前的情景,也不禁觉得可怜。 周一山立刻丢了手里的喷壶和剪子,连沾满泥土的鞋子都顾不得换,匆匆就往前去了。 一边走,一边问:「表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她神情如何?」 还有盼着外甥女出事的?下人心里笑了一句,口里答道:「表小姐好着呢,出落得那是真好,还带了许多礼物来,老爷您是不知道,表小姐特意买了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死的那条一模一样!」 周一山听到这里,脚步就慢下来了,自言自语:「没事儿?没事儿怎么到这来了?」 第20章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也不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啊?」 他想着,既然林卿卿没事,多半就是来走亲戚。毕竟,前些日子她及箅,他可是给她弄了套好东西。 这样一想,他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回了屋,换了身见客的行头,才往客厅去了。 林卿卿已经在客厅里坐了许久,只见舅舅总是不来,忍不住有些忐忑起来。 她已经听下人说了,舅母在表哥的陪同下,出城礼佛去了。这几日住在那里,并不回来,府里只有外祖父和舅舅。 她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饮了一杯又一杯,只是不见舅舅来,也不见外祖父来,心里越来越忐忑。 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生她气了?气她不知好歹,跟他们疏远,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一看? 被热气熏着眼睛,泪珠子不由得落了下来。林卿卿一想到,她这样没心没肺,舅舅还给她弄了那么贵重的及箅礼,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周一山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林卿卿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杯,低着头掉眼泪。 他神情一沉,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就说,如果没事儿,林卿卿怎么会来? 往常她过生日,他也给她送礼物,可从没见她感动过! 想到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下人。 怎么通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敢信口胡说! 倘若知道林卿卿有事儿,他早就过来了,也不会磨磨蹭蹭换那么久的衣裳! 下人也是傻眼了,刚刚表小姐明明不是这样儿的呀? 他也不好说什么,低着头退下了。 林卿卿正难受着,忽然听到一个粗沉的男人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抬头看去。 面貌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舅舅的脸要年轻一些。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些年不来了,舅舅是该变样了。 「舅舅……」她哽咽地叫出声。 纱巾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摘掉了。 此时,眼眶红通通的,一脸泪痕。 她长得美,有七八分是遗传的周家的容貌,因此周一山也没看呆,反而觉得亲切。 只是却心疼得紧:「到底怎么了?谁敢欺负你?跟舅舅说!」 十年不见,她没心没肺,不体会他们的好意,他却仍然这样护着她。林卿卿想起了林兴成,两下对比,心里越发难受。 「舅舅!」她扑通跪在地上,脑子里闪过许多过往,掩面痛哭不止。 这一通大哭,真心实意,有悔恨,有委屈,有伤心。周一山是个粗心的汉子,但也被她这通大哭,给哭得心肝儿发颤了。 「你继母欺侮你了?」周一山心疼之极,勃然大怒,「你父亲没护着你?是不是?我去找他!」 说着,他拂袖就要出门。 在周一山想来,林卿卿是林府的大小姐,真要受了什么大委屈,首先找林兴成才是。可她却来找他,可见是林兴成没管她。 这样一想,再联系起林卿卿有些尴尬的身份,就猜到了这里。 「舅舅!」林卿卿急忙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膝盖,「舅舅,你别走。」 被抱住腿,周一山顿时走不了了,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只觉得十分扎眼。弯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坐下!跟舅舅说,那黄氏怎么欺侮你的?」 有后娘就有后爹,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但他姓周,一只手伸不到林府去。本来还想着,常常接她到府里来,关照关照她。但她跟他们不亲近,总也不来,他也是没法。时间一长,他心灰意冷,也就不怎么打听林府的情况了。 此时看着哭得眼眶通红的林卿卿,周一山头一回感到后悔。到底是他亲妹妹的骨血,他怎么能不管不问?她不跟他们亲近,乃是小孩儿心性,他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孩子怄气? 「我没事。」林卿卿哭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见周一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暖得发烫,努力平复着情绪,解释起来:「我只是太生自己的气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我见了舅舅,都无颜见舅舅,才哭的。」 这还是受委屈了!周一山心想,只有受委屈的人,才介意谁对自己好、对自己不好。若是林兴成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她岂会说这样的话? 「去叫老太爷来。」周一山对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林卿卿道:「你是挺没良心的,我们花了十几年,才把你捂热。」 林卿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周一山叹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她带来的礼物上,打量两眼,忍不住笑了:「东西买的不错。」 第21章 一看就是针对他们的喜好买的。 她还能记得他们的喜好,可见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周一山的心里熨帖了些许,竟有一种「白眼狼终于喂熟了」的感觉,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不是什么白眼狼,笑着摇了摇头。 「比不得舅舅送我的。」林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周一山没女儿,膝下就一个儿子,从小是糙着养大的,素来有话直说惯了。此时面对林卿卿,也有什么就说什么:「是比不上。我送你的那套翡翠,是走了好几条矿脉,看了一块又一块顶级石头,切出来的最好的。你大表哥为着这个,鞋子都磨破了十几双。」 林卿卿一下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只知道那套翡翠很贵重,是花了大力气去打磨的,却不知道竟然这样来之不易。 「舅舅,我……」 林卿卿张了张嘴,却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卿卿来啦?」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林卿卿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年纪很是大了,腰都挺不直了,但眼神却还矍铄。 「外祖父!」林卿卿眼眶一热,立刻跪了下去,「卿卿给外祖父请安!」 说着,她一连磕了三个头。 林卿卿看着颇显老态的外祖父,心里自责又愧疚。 她真是太不孝了,外祖父都这么老了,她都不知道。她还记得小时候,外祖父是不拄拐杖的,他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常把她扛在肩上玩。 她长这么大,林兴成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更何况带她玩?此时想来,林卿卿越发悔恨难当,视线都不敢往周老太爷的身上落。 周老太爷一进门,就瞧见了林卿卿的一脸泪痕,眼眶更是红得跟小兔子似的,他惊讶地看向周一山,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怠慢卿卿了?」 「怎么是我?」周一山拧眉,伸手去捞林卿卿,「我来时她也哭着。」 他不喜欢林卿卿跪在地上,在他看来,姑娘家就该骄矜尊贵,就像他过世的妹妹一样,从来骄傲明艳,不弱人半分。 也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是这么个软弱的脾气?但他转念又想,林卿卿没有亲娘护着,亲爹也跟后爹似的,长成这样也是正常。 「舅舅,让我跪着吧。」林卿卿知他好意,可她心里实在难受,恨不得跪个三天三夜。 周老太爷是成了精的,搭眼打量了林卿卿几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多半是收到了礼物,觉着周家好了,心里感到愧疚了。 他笑眯眯的,把林卿卿提了起来:「我听下人说,你给我买了尾锦鲤?在哪儿呢?」 「搁那儿了。」林卿卿擦掉眼泪,视线一扫屋里,指向了角落。 周老太爷仍然拉着她的胳膊:「快,扶外公去瞧瞧。」 林卿卿哽咽着道:「好,外公。」 她扶着周老太爷到鱼缸前,只见那尾锦鲤正在假山旁边静止不动,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周老太爷眯眼打量几眼,很是高兴:「你有心了。」 在周老太爷的打岔下,林卿卿终于不哭了,三人慢慢说起话来。 老太爷很会套话,在林卿卿没察觉到的时候,就把她的底子掏了个底朝天。 得知这些年林卿卿在林府过的什么日子,周老太爷很是不悦。想当年,他好好的闺女嫁给林兴成,却年纪轻轻就死了。 旁人都以为,周氏是生产林卿卿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养好,才撒手归西。但周老太爷和周一山有别的看法,只是苦无证据,才一直按捺着。 此时见周氏唯一的骨血在林家受着委屈,都有些忍不得。 「在这住着!不回去了!」周一山直接道,「哪日出嫁了,也从舅舅家走!」 林卿卿咬着唇,又觉着眼眶发热。 如果说林府是一座冰窖,周府就是一个火炉。林府冻得她难受,周府烤得她快化了。 「就住你娘从前住的院子!」周一山说道,「那院子常有下人打扫,没荒废着,稍稍收拾一下就能住。我叫你舅母给你拨两个丫鬟,每日陪着你玩。再拨两个嬷嬷,照顾你的起居。瞧你瘦的,浑身没二两肉,等舅舅把你养胖了!」 林卿卿长这么大,也没受到过这样熨帖的关怀。她不由得想,自己这是沾了母亲的光了,正因为是周家的表小姐,她才能有这样的关怀。 她不由得又想,她才仅仅是周家的表小姐,就有这样细心周到的关怀。当年她的母亲周氏,又该是多么受宠?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 说了这会子话,已经到了中午。 周一山早就叫人置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吃饭时不停往林卿卿的碗里夹菜。林卿卿珍惜这份关怀,舍不得不吃,到最后撑得脸色都变了。 第22章 「好了好了,再吃就给撑坏了。」还是周老爷子看出来了,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 林卿卿很不好意思,她太珍惜这份亲情了。 「一会儿叫下人熬点消食汤。」周一山道。 林卿卿点头。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见周老爷子的眼皮开始往下垂,林卿卿扯了扯舅舅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 舅舅点点头,两人轻声站起。 不料,才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周老爷子的声音:「一山,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老爷子的眼皮又睁开了。 「卿卿去外面坐着,舅舅一会儿送你去休息。」周一山又坐了回去。 林卿卿自己来到外头。 刚走到门外,不提防听到里头传来一句「苏家」。 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依稀能听得出来,他们在说苏瑾和她的婚事。 林卿卿的脚步便顿住了,想了想,她往回走了两步,站在花瓶后面听了起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舅舅就问她的婚事,是不是定了苏家小子?她说是,舅舅不大高兴,要说什么,却被外公打断了。 正想着,就听到里头传来周一山的话:「那小子不干不脆的,怎么配得上卿卿?」 外公答道:「卿卿喜欢他,你没看出来?」 「有什么好喜欢的?两个面团子凑一块,能过出什么好日子来?我不同意!妹妹也是的,竟然跟人家指腹为婚!人要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偏长成这样,配不上卿卿!」周一山抱怨道。 外公叹了口气:「你当我同意?可有什么办法?卿卿喜欢他啊!卿卿才跟我们亲近了,你这一下子棒打鸳鸯,她以后还跟咱们来往吗?」 周一山不说话了。 几乎是一瞬间,林卿卿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自从进了周府,她的眼泪落了一回又一回,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懊悔、自责、愧疚都哭出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走近。 林卿卿连忙快走几步,躲到门外头,装作并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怎么又哭了?」走出门的周一山,瞥见林卿卿的眼眶红红的,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妹妹,简直是个哭包。 他不知道刚才的话被林卿卿听了去,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林卿卿哭什么,就问道:「可是有什么委屈?对舅舅说来!不管是谁,舅舅都给你出气!」 林卿卿本已经止住了眼泪。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是一酸,眼泪扑簌簌又落下来一串。 「没事,只是舅舅对我太好了,我忍不住。」林卿卿很没办法,捏着帕子擦眼泪,抽着鼻子解释。 周一山听得忍俊不禁:「你的意思是,我若对你不好,你就不哭了?」 林卿卿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在对我不好的人面前哭。他们想我不高兴,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周一山心里一疼,暗中把林兴成骂了八百遍,走过去摸了摸林卿卿的头顶:「你想的很对。别人对你越不好,你越不能露出颓然的模样。」 在周家待了一整天,林卿卿享受到了赤诚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像是生了一堆火。 见天色晚了,林卿卿才提出告辞。 周一山舍不得她,想留她住一宿,可是林卿卿自从得知母亲给她都留了东西,就很坐不住了:「舅舅,我改日再来。」 她从前不争不抢,也未留心当年母亲都留下来什么。今日听周一山提起,就怀疑起来。 东西落在了谁的手里?莫非是黄氏? 她不能容忍母亲的东西落在黄氏手里,她要全都抠出来! 「等舅母和表哥回来后,舅舅就派人去接我。」见周一山的眼里有失望,林卿卿笑着说道。 周一山以为自家还是不讨外甥女的喜欢,所以她才要走的,听到这里,顿时高兴起来:「好,好,我明日就叫他们回来!」 林卿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舅舅,不必如此。」 然后,便坐着周家的马车,往林府行去。 她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两条腿走过来的。 周一山和周老太爷一句话都没说,但走的时候却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并着丫鬟小厮数名,一同送她回去,唯恐她有丁点儿闪失。 这份细心和体贴,让林卿卿一路上都弯着嘴角。 直到回到了林府。 「多谢了,你们回去吧。」林卿卿下了马车,就往府里去。 但一个叫迎春的丫鬟却道:「舅老爷让奴婢以后跟着小姐。」 第23章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林卿卿。 林卿卿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卖身契! 她惊讶地看着迎春:「舅舅说的?让你以后都跟着我?」 迎春点点头:「奴婢力气大,舅老爷让奴婢给小姐干活。」 林卿卿打量着她平平的容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躯,只觉得这丫鬟扔人群里一准儿找不着,怎么也看不出来有大力气。 但既然舅舅这么说了,她也就收了起来:「好,那以后你跟着我吧。」 舅舅不会害她。 迎春立刻露出笑容:「是,小姐。」 她长得平平,但有一双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 得了林卿卿的应声,她转身钻进马车,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这是奴婢的家当。」 竟是早就准备好了! 林卿卿看着她满眼喜悦,并没有不甘不愿的意思,也觉得欢喜:「好。你先用着这些,往后缺了什么,我再给你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门。 才走出不远,就见前头跑来一个眼熟的小厮:「大小姐,您回来啦?」 林卿卿站定脚步,打量一眼,认出是林兴成身边的小厮,就问道:「怎么?可是老爷找我?」 「没错儿,老爷找了您一天呢!」小厮道。 林兴成找她做什么?还找了一天?思索片刻,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迎春,林卿卿转头对小厮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去见老爷。」 先把迎春安置下来,再去见林兴成。反正林兴成找她也没什么急事,林卿卿心想。 小厮的眼里闪过讶异,却什么也没说,很是知趣儿地退下了。 林兴成很会做人,他调、教出来的下人也很有眼色。 林卿卿带着迎春进了院子,对迎春道:「这里就咱们两个,过两日会有人陆续进来。」 她从前不受宠,身边也没什么人伺候,不像林佩佩,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专门侍弄花儿的花匠,里里外外好几十人。但林兴成指望着她攀上徐渭,很快就会遣来丫鬟婆子,把她的院子也塞满。 「是,小姐。」迎春应道。 把迎春安置在之前松香和竹香住的屋里,让她自己归置东西,林卿卿便去见林兴成了。 林兴成此时在书房里,背着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爹,您找我?」林卿卿走进门,出声道。 林兴成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林卿卿,神情颇为不悦:「你做什么去了?」 他口吻含着不满,好似林卿卿做了什么叫他不快的事。林卿卿回想一番,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我去了外祖家。」没想出林兴成为何不悦,林卿卿便道出这一日的去向,「舅舅送我一套很贵重的首饰,我上门去道谢了。」 听罢,林兴成面上的怒气凝滞了片刻,随即才道:「那你总要派人送个信儿回来!你知不知道,今日肃王来府里了?」 原来如此!看着林兴成一脸惋惜的样子,林卿卿总算明白他为何不高兴了,这是怪她没有讨好徐渭,淡淡地道:「我也想派人送信儿回来,可我身边没有人。」 「你身边没有人,你舅舅家也没人吗?」林兴成陡然沉下脸,走到林卿卿的身前,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不容闪避:「卿卿,你是不是不想给肃王做妾?」 他紧紧盯着林卿卿的脸庞,只见林卿卿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平淡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联想到上回,林卿卿听到此事的反应也是低着头不语,林兴成不由猜测,她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一声大喝:「回答我!」 林卿卿自然不想给徐渭做妾。但她没想到,这就被林兴成怀疑上了,不禁为他的敏锐而凛然。 母亲的东西还没抠出来,她可不能跟他翻脸。这样想着,林卿卿便淡淡地道:「是,我不愿意。」 「你!」林兴成立刻大怒,举起巴掌,就要给她一耳光。 却听林卿卿又道:「可我虽然不愿,但既然爹说了,我就会做。爹把我养大,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姓林,自该为家里出一份力。」 这番话答得简直让林兴成挑不出毛病! 他惊讶极了,目光落在林卿卿的身上,反复打量。 只见身前的少女一派沉静,虽无少女的羞涩娇嗔,却有着叫人不由得信任的稳重。 一时间又惊又喜,举在半空的手轻轻放下来,改为慈爱地拍了拍林卿卿的脑袋:「卿卿这样想,爹很欢喜。」 林卿卿适时地抿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林兴成心中更为满意,原本只打算通过她搭上肃王府,现在却有些改了主意。 第24章 这个孩子,值得他投入更多。 「对了,你身边总是没人也不好,明日就叫人伢到府里来,挑些使唤的下人给你。」林兴成越看越满意,口吻和蔼极了。 林卿卿点头:「谢谢爹。」 这回她不担心黄氏在其中做手脚了。她可是要被林兴成送进肃王府的人,林兴成怎么会允许她出意外? 「今日在周家可还开心?」林兴成又关切地问。 林卿卿点头:「很开心,舅舅待我很好,还给了我一个力气很大的丫鬟。」 丫鬟要细心体贴的才好,要力气大的做什么?林兴成有些摸不透周一山的举动,但他又想,一个丫鬟而已,不值得费心,顿时抛在了脑后。 「这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又说了两句话,林兴成便叫林卿卿回去了,只是在林卿卿离开时又说一句,「下回出门,记得跟家里说一声,如果留饭留宿,提前派人送信儿。」 林卿卿乖巧地道:「是,爹。」 在林兴成满意的目光中,转身退下。 出来后,林卿卿只觉心情不错,脚下一转,拐到了林佩佩的院子里。 「滚出去!」 「废物!都是废物!」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摔打声,还有怒骂声。 林佩佩正在发脾气。 勾了勾唇,林卿卿往里走去。 「大小姐。」伺候的丫鬟见了林卿卿,垂首行礼。 林卿卿点点头:「嗯。」面上挂了一点关切,进了内室,「佩佩怎么了?不开心吗?」 打骂的声音顿了片刻,随即变为尖锐的咒骂:「林卿卿!你还敢来!」 林卿卿勾了勾唇,她怎么不敢来?面上表情更为关切,站在离床前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担忧地道:「佩佩,你是不是很疼啊?」 林佩佩挨了二十个板子,虽然在黄氏的看管下,并没有打得很重。但到底是惹了徐渭才挨打的,因而下人们不敢放太多水,免得被徐渭察觉。因此,林佩佩的筋骨虽然没伤着,皮肉却是吃了大苦头。 「你少假惺惺!」林佩佩趴在床上,披头散发的,狼狈又可怜,此刻死死盯着林卿卿,咬牙切齿地道:「等我好了,你等着瞧!」 她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头一回栽在林卿卿的手里,还吃了这样大的苦头,林佩佩很是不甘,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像要把她吃了。 「你还敢惹我啊?」林卿卿浅浅笑着,举起手拨弄着发丝,袖子滑落至手肘,露出挂在腕上的一抹翠绿。 林佩佩的目光几乎是粘在了那只手镯上! 磨牙声从她口中发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次是有肃王替你说话!下回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太想要这套翡翠首饰了! 太漂亮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为什么爹要她还给林卿卿?一想到这里,林佩佩就气得眼红! 林卿卿扭头对身后伺候的丫鬟道:「我有点悄悄话跟你们家二小姐说,都退开一点。」 丫鬟们个个鼻青脸肿,全都是被林佩佩摔打出来的,也想下去喘口气,便应声退下了。 等人一走,林卿卿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她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佩佩。 她的表情带着点莫测,跟以往的懦弱绵软不同,让林佩佩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竟有些发憷:「你想干什么?」 「林佩佩,欺负我那么多年,很爽是不是?」林卿卿轻声问。 林佩佩被她一提醒,顿时想起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欺负林卿卿,胆气一下子上来了:「怎么样?我就是欺负你,有种你去告诉爹啊,看爹向着谁?」 这些年来,林佩佩有恃无恐,从小就敢把林卿卿从假山上推下来,仗的什么?仗的是她有林兴成的疼爱,而林卿卿没有! 她若是胆怯了也还罢了,偏偏这么嚣张,说的话又是直戳林卿卿痛脚的,顿时让林卿卿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干什么?」林佩佩看着林卿卿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那股莫名的畏惧又涌上来,「你敢碰我一下,看我不告诉爹!」 林卿卿并不是一个擅长口舌的人,此时气性上来,更是懒得跟她啰嗦,直接上前掀开林佩佩的被子,举起手便朝她屁股上打下去! 「啊——」林佩佩发出一声惨叫。 她本来就挨了板子,这几日伤口在结痂,被林卿卿一打,结的痂顿时裂开,鲜血涌了出来,很快染红了裤子。她痛得面色惨白,叫声凄厉得像鬼叫。 守在外面的丫鬟们骤然听见,全都吓了一跳,冲进来一看,就见从来都是绵软好性儿,不跟人争辩也不跟人动手的大小姐,此刻拿着鸡毛掸子,正在「啪啪」的抽着二小姐的屁股! 第25章 眼瞧着林佩佩的裤子红了一片,吓得连忙冲上前:「大小姐住手!」 林卿卿不等她们冲过来,就握着鸡毛掸子站到一边,冷冷地道:「滚开!」 她瞳仁漆黑,眼神冰冷,竟有几分林兴成的气势,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呆呆的不敢近她。 林卿卿移开视线,冷冷地扫了林佩佩一眼,讥笑道:「佩佩好好养伤,别再顽皮了。」 说完,丢了鸡毛掸子,转身就走。 身后静了片刻,才传来林佩佩的大喊声:「还站着干什么?去给我把她抓回来!我要扒了她的皮!贱人!」 林卿卿住脚,转身往后看去,只见三四个丫鬟冲了出来,似乎要来抓她。对上她的眼神,又全都住了脚。 林卿卿不动,她们也不动。 丫鬟们的眼里闪动着犹豫,直到林卿卿转身离开,也没有冲过来抓她。 这就对了,哪有下人抓主子的道理? 林卿卿回了院子,往桌边一坐,心情愉悦地倒了杯茶,慢慢啜饮着。 不多时,外头来了小丫鬟,说黄氏要见她。 林卿卿的眉头挑了起来,这是林佩佩告状了? 她也不怕,慢悠悠地喝完了茶,才起身往外走去:「迎春,跟上。」 不多时,林卿卿回到了林佩佩的院子里。 走进屋里,发现不仅黄氏在,林兴成居然也在。 两人坐在上首,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黄氏,几乎是用吃人的眼神看着林卿卿。 「爹。」林卿卿对林兴成福了福身,然后转向黄氏,「夫人。」 她不仅不叫娘,连母亲都不叫。 「老爷看看,她平日里都是怎么对我的?」黄氏立刻指着林卿卿,一手捂着胸口,一副气极了的样子,「她在老爷跟前尚且如此,背着老爷的时候,老爷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 林兴成没接她的话,沉着脸看向林卿卿,喝问道:「你是不是欺负佩佩了?」 「爹在说什么?」林卿卿惊讶地道,「我几时欺负她了?」 「你还不承认?」不等林兴成开口,黄氏一拍桌子,怒声说道,「佩佩的伤口都被你打裂开了,丫鬟们全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果然是林佩佩告了状。 林卿卿并不意外,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小顺风顺水惯了,哪里是吃得了亏的人? 「我没打她。」林卿卿淡淡地道。 林兴成仍然是面沉如水,又问她道:「你果真没打她?那为何丫鬟都说是你打了她?」 「这我哪里知道?」林卿卿微微歪头,露出一点困惑的模样,「上回佩佩推我入水,丫鬟们还说是我自己跳下去,说我冤枉佩佩呢。」 林兴成顿时一噎。 他想起来上回,差点把林卿卿打了一顿。若非徐渭作证,他就偏着心揭过去了。 但上回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兴成也很疑惑。按理来说,林卿卿不至于在自己的及箅礼上闹出那样的事情,就为了咬林佩佩一口,而且后来徐渭还现身做了证。 可就是因为徐渭做了证,反而叫林兴成怀疑起来——徐渭看上了林卿卿,自然要给她出头,他的证词并不可信。 「就是你冤枉佩佩,你还不承认!」这时,黄氏一拍桌子,怒道:「别以为有肃王给你撑腰,你就以为自己多清白了!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心里明白!」 林卿卿抿住唇,朝黄氏看去。 在她的印象中,黄氏大多时候都是温婉的,贤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从容自在的,游刃有余的。 黄氏很少发脾气,至少林卿卿从未见过——这是不是说,她心慌无力了?林兴成常说,无能的人才会发脾气,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我说佩佩推我,你们不信。肃王说佩佩推我,你们还不信。一个小小的丫鬟说我自己跳下去,你们倒是信了。」林卿卿冷笑一声,「咱们家的丫鬟都是天王老子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林卿卿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了林兴成。 翻旧账?谁不会啊? 她没想过再宽容大度。上辈子她倒是个好人,可结局如何? 「你还狡辩!」黄氏面色一变,大声斥道。 林卿卿听她的声音越拔越高,愈发镇定下来。 黄氏根本不能把她怎样。要不然,就不会把林兴成请过来了。 而林兴成指望着她攀上肃王府,不会轻易惹她不痛快。否则,他根本不会来,更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任由黄氏处置她了。 她猜对了一半。 林兴成刚听到此事时,心里是有些厌烦的。家宅不宁,不停地把他扯进这些毫无意义的算计和争斗中,浪费他许多时间和精力。他本想各打五十大板,叫她们都长长记性。但看到林卿卿的表现,却改了主意。 第26章 他还想看看林卿卿有什么手段,并把她缺的那些教给她。他对这个女儿的期望越来越高,甚至打算等她进了肃王府,也一样供着她。 「我要问问佩佩,为什么又冤枉我。」说完,林卿卿转身进了里屋。 林佩佩在房里,早就按捺不住了,见了林卿卿,立刻扯着嗓子叫道:「林卿卿你不要脸!你打了我还不承认!你这个恶毒的贱种——呜呜!」 她话没说完,就被丫鬟捂住了嘴。 什么时候骂人不行,偏偏当着林兴成的面骂,这不是自毁形象吗? 「你说我打你,要有理有据才行。你讲出道理,拿出证据,我自然没法反驳。」林卿卿不紧不慢地道。 林佩佩扒开丫鬟的手,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来过我院子?」 「没错。」林卿卿道。 「爹,你看她承认了!」林佩佩立刻看向站在屏风后的林兴成。 林兴成和黄氏紧跟在林卿卿的身后,也走了进来。 闻言,林兴成咳了一声,隔着屏风道:「她只说来看过你,并没有承认打你。」 「她会那么好心来看我?她就是来欺负我的!」林佩佩大怒,「林卿卿,你还不承认,你进来后就用言语羞辱我,还打我!」 林卿卿淡淡问道:「我怎么‘羞辱’你的?」 「你问我怎么了,不开心吗,还问我是不是很疼!」林佩佩咬着牙道,「你会那么好心来看我?你就是看我笑话!」 她当然是来看她的笑话。 但傻子才会承认。 林卿卿在心里撇了撇嘴,看向林兴成道:「爹,佩佩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真的是来看望她的,说那些话也是关心她。」 「后来呢?」林兴成对她点点头,又问佩佩。 林佩佩此时也觉出来,自己不仅没咬到林卿卿,反而显得自己小人之腹了。她气得咬牙,怨愤地盯着林卿卿:「她就是记恨我叫丫鬟拿了她的及箅礼,故意整我!」 林卿卿没说话。 「爹,你看她默认了!」林佩佩顿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 林兴成心里暗叹一声,小女儿性情骄纵,偏又没有几分智计,让他很是失望。 他本来挑选了几户人家,要给林佩佩说亲。此时看着林佩佩的表现,决定再搁置上一段时间。婚嫁本是结两姓之好,若林佩佩一直如此,嫁过去后,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卿卿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林兴成说道,直接给林卿卿洗清了冤屈。 林佩佩不敢置信地道:「爹?!」 「如果她是那样小心眼的人,这些年来你捉弄她,为何她从未向我告状过,也没作弄回去?」林兴成沉声喝道。 林佩佩哑然了。 她想起曾经欺负林卿卿的桩桩件件,心里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觉得欺负得太轻了,以至于林卿卿竟敢反欺负回来! 她眼里满是怨恨,死死瞪着林卿卿。 林兴成在屏风后,没有看见这一幕,只嘱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惹事了。」 说完,袖袍一拂,转身走了。 林卿卿勾了勾唇,对林佩佩笑道:「怎样?告状告得痛不痛快?」 她声音压得低,除了林佩佩再也没有人听到了,把林佩佩气得嗷嗷直叫:「林卿卿,你这个贱人,你等着瞧!」 黄氏绕过屏风走过来,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卿卿:「你等着!」 「你们也等着。」林卿卿并不怕,反而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句,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林佩佩的大吵大闹,分外刺耳,偏偏林卿卿觉得天籁一般,整个人身心舒爽。 林兴成并没有走远,就在院子外面站着。他看着林卿卿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林卿卿的表情,只见林卿卿的嘴边浮现出笑意,不禁眯了眯眼。 「卿卿。」林兴成沉声叫她,「你笑什么?」 林卿卿没想到林兴成居然没走远,愣了一下,随即嘴边的笑容更大了两分:「爹没有冤枉我,而是相信我,我很高兴,就忍不住笑了。」 她的相貌继承自周氏更多一点,这样笑起来时,天真明媚,让林兴成不禁想起了周氏。 他对周氏的感情并不深,或者说他根本不喜欢周氏。虽然周氏非常美,但周氏的脾气骄纵成性,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之所以跟周氏结婚,是想跟周家交好。只不过,周一山看起来粗心大意,为人却是只老狐狸,他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又想到周氏的死,林兴成的眼神微闪,对林卿卿的亲近之意消减两分。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林兴成对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第27章 林卿卿本以为能跟他更「亲密」一点,不料林兴成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冷淡许多,不由惊讶。 她觉出几分古怪,却又想不通怎么回事,抿了抿唇,转身回了院子。 到了晚上,林卿卿叫了迎春跟她一起睡。 迎春是个很爽快的姑娘,也不推脱扭捏,被林卿卿一叫,当即蹬了鞋子就上床了。 从没见过这样干脆爽快的姑娘,林卿卿觉得很有趣,对她更喜欢几分。 「明天我们出门,去瞧瞧我娘留下的两间铺子。」林卿卿说道。 她要瞧瞧,那两间铺子到底是谁在打理,又打理得怎么样? 迎春很干脆地应道:「是,小姐。」 林卿卿被她脆生生的语气逗得直想笑。 「小姐,您从周府出来得急,舅老爷没来得及跟您说那两间铺子,奴婢跟您说说?」 林卿卿听了,顿时有些惊讶:「你知道?」 「恰好奴婢的爹教过奴婢。」迎春说道,「奴婢的爹是周府的账房。」 林卿卿本以为是周一山跟迎春讲过,才把迎春派到她身边帮她。听罢,更为吃惊,这个丫鬟的出身可不低,在家生子里头也是拔尖儿的! 舅舅怎么给了她这么厉害的丫鬟? 「你爹怎么教你这个?」林卿卿有些好奇地道。 很少有人教女孩子怎么管账,莫非迎春家里没有男孩么? 迎春却会错了意,以为林卿卿问她为何学那两间铺子的账,便答道:「我爹常教我,做账要凭良心,不能捣腾弄鬼。姑奶奶的两间铺子,偏偏做假账做得厉害,我爹就拿来跟我讲,他们是怎么做假账的,又是怎么欺瞒上头的。」 林卿卿连忙道:「那你跟我说说?」 迎春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对林卿卿倒了个底朝天。 林卿卿心里有了谱儿,第二日就带着迎春去瞧两间铺子。 「这位小姐,您买不买啊?不买就别在这站着,挡着我们其他客人了!」 小伙计很不耐烦地来到林卿卿面前道。 林卿卿带着迎春进了铺子,只是四下里瞧着售卖的货品,又听着伙计们给客人的报价、讨价还价等,半天也没有买东西,掌柜不耐烦了,一直往这边翻白眼。但林卿卿脸皮甚厚,一直也不动,他索性遣伙计过来撵人。 迎春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哪有伙计撵东家的?她张口刚要顶回去,谁知被林卿卿一扯袖子:「我们走吧。」 迎春一愣,压下嘴里的话,跟着林卿卿走了出去。 来到外头,迎春才问出来:「小姐,怎么不教训他们?这铺子虽然被继夫人经营着,但到底是姑奶奶留给您的东西,您才是东家。」 「不要打草惊蛇。」林卿卿抚了抚面纱,轻声说道。 她今日来瞧,只是打探一下两家铺子的情况,并不想摆东家的谱。 刚才瞧了一圈,铺子果然是黄氏在打理。她心里有了底,便拉着迎春出来了。 等铺子收回来后,这些人都要换掉的——黄氏那样厉害,他们都敢欺瞒,何况是她? 因此,更没必要计较了。 「哦。」迎春见她这么说,就点了点头。 两人此时都有些口渴乏累,便进了一间茶馆歇脚。 不成想,才刚坐下,门口便进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瞧见这边,登时眼睛一亮,提脚就走过来:「卿、卿!」 林卿卿眉头一皱,当即心生离意。 「迎春,我们走。」林卿卿拉着迎春站起身,往外走去。 迎春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被抓了起来。但林卿卿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因此,起身跟在林卿卿身后,就往外走。 不想,前面站了一人,正正堵着过道。 迎春眉头一拧,上前道:「麻烦让一让!」 没看见她们要走吗?这人挡着道,也太不知礼了! 徐渭却不理她,俊脸上满是笑意,冲着林卿卿笑:「卿卿好生客气,竟然起来迎我。」 她分明要走,怎么是迎他?林卿卿知他脸皮厚,也没想到他脸皮这样厚。并不跟他争执,屈膝福了一福:「见过王爷。」 她一点儿也不想跟他打交道,说完就要走:「不敢打扰王爷用茶。」 徐渭探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巧劲儿一带,将她按回了座位上:「不打扰,不打扰。」 他笑吟吟的模样,看得林卿卿抿住了唇,用力挣着手腕:「请王爷放手!」 一旁迎春见林卿卿被占便宜,顿时急了。也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拳头一握,就朝徐渭的胳膊上砸了下去:「放开我家小姐!」 第28章 徐渭听得她拳头带风,眉梢挑起一丝讶异,四两拨千斤地隔开了她的拳头:「你是卿卿的丫鬟?」 这样厉害的丫鬟,他前世怎么没见过? 迎春一拳下去,不仅没救出林卿卿,反而自己被拨向一旁,心里也是一惊。以她的力气,等闲男子都打不过她,怎么这个王爷如此厉害? 徐渭打量她两眼,扭头就冲着林卿卿夸赞起来:「你这个丫鬟好,又有力气又护主。」 她的丫鬟当然好。 林卿卿不答,抿着唇,只是往外挣着手腕。 徐渭见她的手腕都红了,还在往外挣,顿时有些心疼,舍不得再握着她,连忙松了手。而后倾身过去,笑吟吟地看着她问:「卿卿怎知我是肃王?」 那日在池边,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叫破他的身份,徐渭就疑惑上了。 林卿卿后来想过了,早就防着他再问,此时听他果然问起,不慌不忙地答道:「有幸见过王爷。」 徐渭一听,眼睛亮晶晶的:「哦?在哪里?我怎么没印象?」 「三年前王爷出征回来,经过城门的时候,民女有幸目睹王爷风采。」林卿卿答道。 徐渭解了疑惑,却是更高兴了:「是不是觉得我英俊潇洒,威风凛凛?」 换了旁人这样厚着脸皮自夸,一定会引人反感。偏他生的俊美,眼神清亮,竟让人丝毫生不起反感。 不过,林卿卿对他避之不及,往后倚了倚,跟他拉开距离:「王爷天威,民女不敢直视。」 「没事没事,尽管看我。」徐渭不太高兴她这样疏离的样子,伸手想拉她的手,不料林卿卿似乎早有预料,猛地缩回去,叫他抓了个空。愣了一下,微微拧起了眉头。 「不敢叨扰王爷,民女这就告退了。」林卿卿站起来,福了福身,绕过他就走。 徐渭知她不愿意多留,也就没再强行留她。看着远去的窈窕背影,一时疑惑,一时怅然。 卿卿怎么这样冷淡了? 重生回来也不好,卿卿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的甜蜜。 余光看见桌上的茶杯,是林卿卿喝茶留下的,他随手揭开杯盖,只见里面的茶水几乎没动。 她根本没来得及喝,就走了。 就这样避他不及么?徐渭脸上的笑意敛去。 「这一世,别想再离开我!」想起前世那一幕,徐渭的眼神变为幽然森冷。 林卿卿不过出门喝个茶,也能撞见徐渭,心情很是不好。再没了玩乐的心情,带着迎春回了府。 坐在桌边,备好笔墨纸张与算盘,与迎春并头挨着,算起两个铺子的生意。 这两个铺子,一个做的绣品生意,一个做的香粉生意,都是很好的买卖,不说日进斗金,抛开各项杂支,每日净赚也有二三百两。 一个月下来,便是大几千两银子。 「我没看账本,不知道他们究竟昧下多少,但我爹说过,他们昧下的很多。」迎春道。 林卿卿对两个铺子的掌柜做假账一事,并不感到气愤。这些钱落在他们口袋里也好,总比落在黄氏的口袋里要强一些。 她心里有了谱,就去找林兴成。 「爹。」林卿卿走进书房里,笑着叫了一声。 林兴成忙得很,马上要出远门一趟,很多事情要交代下去,手边是一摞一摞的簿子,他飞快写着什么。 见林卿卿来了,抬头一笑:「卿卿啊?来找爹有什么事儿?」 林卿卿没跟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爹,我娘是不是留了两个铺子给我?」 听完,林兴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铺子? 林卿卿见他不答,也没有继续开口,只是直直地望着他。 渐渐的,林兴成想起来了。 周氏的确有两个铺子,还有几个庄子,都是她的嫁妆。她去世后,这些东西便该给她的儿女。但那时林卿卿还小,他又忙得很,便将两个铺子和几个庄子都交给了黄氏打理。 回过神来,林兴成面色淡淡:「怎么想起这个?」 他倒没有不想交还,那点子东西,他还看不眼里。他只是出于商人的敏锐直觉,在林卿卿的行为中察觉到一丝不对。 或许,林卿卿最近的变化太大了些。 「我长大了,想学着自己打理庶务。」林卿卿抿着唇,低头有些害羞地道。 她还是少女模样,天真烂漫,抿唇垂眼的表情一做出来,又甜又软。 林兴成见了她的模样,心里的警惕微消:「你那时年纪小,我让你母亲帮你打理着。既然你长大了,也是该交回给你了。」 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第29章 他不缺这点东西,没必要因为这个叫林卿卿不痛快,从而跟他离心。 至于林卿卿最近变化太大,他心里想着,到底是长大了,有点心眼也是好事。 只不过,心里到底有些埋怨。林卿卿怎么现在才表现出优秀?若是她一早就如此,他也不会冷落她这么多年。细水长流的感情才稳固,若他像对林佩佩一样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何愁她跟他不一条心? 不像现在,付出的每一分,都像是堆在沙子上,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多谢爹!」林卿卿听他答应得痛快,也有些意外。她知他会同意,但没想到他同意得这样干脆,准备好的话都没说出口。当下一脸惊喜,双手合在一起,还小小地跳了一下。 这副模样多多少少讨好了林兴成,佯怒道:「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爹最好啦!」林卿卿笑道。 当晚,黄氏就知道自己要吐两间铺子出去,当下不乐意了:「老爷真是欺负人!当年那铺子没人管,就要我管,一个个亏的不行,我填了多少嫁妆进去?如今赚钱了,又要我交出去了,我不依!」 林兴成一听,就知道黄氏不想交出来。 「这点子东西,才值得多少钱?」林兴成搂着黄氏哄道,「她想要,给她就是了。你亏进去的,老爷补给你。」 任谁也不想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却给他人做嫁衣裳。林兴成很能够理解黄氏的不情愿,但他不能允许她不交。 「我是贪图那几个钱吗?」黄氏横了他一眼,「大小姐如今越来越过分了,从前是暗里给我们母女气受,如今连面子工夫都不做了,直接踩我脸上来!」 林兴成心下觉得好笑,这些年来到底是谁给谁气受? 「那你想怎样?」 「什么叫我想怎样?」黄氏又横他一眼,「我是抓着东西不放的人吗?既然是大小姐的东西,我可从来没想过据为己有,这些年来不过是代管罢了。现在大小姐长大了,老爷叫我交回去,我交就是了。可老爷得知道,这事儿我是委屈的!」 两个铺子都是赚钱的生意,每年交上来也不知道多少银子,全都进了黄氏的私囊,没用到林卿卿身上一分。说起委屈,她可真是不委屈。 不过,林兴成懒得跟她计较这些,搂过她又哄道:「回头老爷双倍补给你。」 黄氏的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我要城东那间卖古玩的铺子!」 那间铺子是林兴成手里极赚钱的生意,一听之下,没有应声。 「我就只要这一个,不要老爷补给我两个了。」黄氏见他不吭声,笑着偎了过去:「好不好嘛,老爷?」 林兴成轻哼一声:「胃口不小!」 黄氏一见有戏,立刻俯身,服侍起他来。 一番恩爱后,林兴成答应了她,但他郑重地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许难为卿卿。她是我要送进贵人府里的,林家能不能更上一步,全看她了。」 黄氏听罢,心里不悦。 「瞧老爷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为难过她?」轻哼一声,翻身背过去,闭眼睡下了。 林兴成只当她听懂了他的敲打,也翻身睡下了。 没过两日,绣坊和香粉铺子交到了林卿卿的手里。 林卿卿看着账单,不是很明白,便叫迎春一起来看。 迎春是个中好手,她翻看了两遍,非常惊讶地道:「这两个掌柜,贪了不止一半!」 「这么多?!」林卿卿也惊讶不已。 迎春郑重地点头:「他们可是胆大包天了!」 林卿卿不禁笑了出来。 这些年,黄氏可真没尝到太多甜头。 接下来的日子,林卿卿周旋于两个铺子中间。 她从前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颇有些吃力,但她很愿意学,每天再累也开心。 直到一日,在绣坊里清货的时候,被人找上了门。 「我们之前订的观音送子呢?怎么过去这么久还没绣好?我们可是给了三千两银子的,你们别是吞了不认吧?」 一个婆子站在绣坊门口,叉着腰大声嚷道。 林卿卿连忙叫迎春请她进店里说。 「进去干什么?要封我的口啊?有什么话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说?还是说你们就是吞了我们的银子?」 那婆子死活不进来,大声嚷个不停。 林卿卿见状,眉头皱了起来。这婆子的模样,不像是讨说法的,倒像是找茬来了。 「迎春,回来。豆#豆#网。」林卿卿道,「去查查订货簿。」 迎春这几日把店里的各种簿子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闻言便道:「小姐,没有这观音送子的记录。」 林卿卿面色微沉。 第30章 不用说了,必然是黄氏给她挖的坑。 无独有偶,接下来又有几人找上门来,说欠他们的绣件没有交付。 香粉铺子那边也是一样,有几户人家订了货,而且都是极精致的品类,也要求交付。 林卿卿算下来,绣坊那边「吞」了人家一万五千两银子,香粉铺子「吞」了人家八千两银子。 「欺人太甚!」迎春气得来回转圈,「夫人给咱们挖的这坑,太可气了!小姐,咱们要找老爷说道去!」 林卿卿点头:「走,找老爷去。」 他是她爹,她现在有困难,不找他又找谁? 别说是亏了两万多两银子,哪怕是亏了几百两,她也不会默默认了的。 凭什么黄氏挖了坑,就要她填? 「什么?」听了林卿卿的诉说,林兴成一阵愕然。 他倒不怀疑林卿卿骗她,他认为林卿卿没那个胆子。但黄氏就不一样了,叫她交出铺子,她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可林兴成不解的是,他明明把城东那间极赚钱的古董铺子补给了她,怎么她还难为林卿卿?他明明白白地跟她说过,叫她不要为难林卿卿! 林兴成生气了。 「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林兴成直接把黄氏叫来,当着林卿卿的面,就审问起来。 这是头一回,他没给黄氏脸面。 「什么怎么回事?」黄氏也没想到,这次林兴成如此生气,她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反问起来。 林兴成沉下脸,也不跟她多说,朝林卿卿一点下巴,示意林卿卿说。 林卿卿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末了道:「夫人是不是漏给了账本?怎么欠了这么多东西,我全不知道?」 「账本我可都送你院子里去了,一本也没落。」黄氏理直气壮地道,「大小姐,你自己弄混了,怎么怪我头上?」 言外之意,林卿卿要么是丢了账本,要么是自己看不懂,才惹出这些事来,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她就不信,这么短的日子,林卿卿还真能看完了所有账本?一个没碰过庶务的小丫头,懂个屁! 这件事的确是黄氏动的手脚,她就是要叫林卿卿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于林兴成说的,把林卿卿送去贵人府里好提携林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家的家大业大,足够她和林佩佩花用几十辈子了,她不稀罕什么锦上添花。故此,那日林兴成的警告,她全没放在心上。 「账本我都看完了。」林卿卿不急不躁,把经手的账务并着两个铺子里的具体情形,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林兴成做了半辈子生意,这点门道,他一听就明白。既然林卿卿看完了账本,那猫腻定是出在黄氏的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懂得看账,但林兴成一想,前阵子周一山给了她一个丫鬟……眼神一深,林兴成一拍桌子,冷冷地看着黄氏:「你干的好事!」 当着林卿卿的面,他没有大骂黄氏,但也狠狠数落了几句,把黄氏的面子下的一点儿都不剩,最后黄氏都急了,大嚎一声,埋头往柱子上撞:「我不活了!你们林家就知道欺负人!」 她什么都算好了,连林卿卿可能找林兴成告状都想到了,却独独没算到林卿卿居然看得懂账本,一下子让她站不住脚! 失去了优势,黄氏只能使出杀手锏。 眼看她气势汹汹,林兴成连忙去拦:「你这是干什么?」 「我做什么了?老爷这样待我,我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黄氏哭叫道,还要往墙上撞。 林兴成没法,心知此事定然是黄氏不对,却不得不哄劝,免得真出了人命。 一时间,书房里乱成一团。 林卿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直到林兴成想起她来,抛过来一句:「卿卿,你先回去,这事儿爹给你处理。」 「谢谢爹。」林卿卿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黄氏的哭闹声,以及林兴成的半哄半责,林卿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林兴成说给她处理,就真的给她处理了。 不仅给她平了账,连着那几户人家都刻意走动过了,把绣坊和香粉铺子的名声保护得好好儿的。饶是林卿卿讨厌他,也不由承认,林兴成办起事来,当真周到老辣,滴水不漏。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卿卿一直忙着熟悉两个店面。 她虽然从小长在经商之家,但其实没有人教她什么,里里外外都生涩得很。好在有迎春的帮忙,慢慢也摸透了。 她以后是要嫁给苏瑾的,等她成了苏家的少夫人,乃至当家主母,这些庶务都要由她打理。如果她不懂得,跟苏瑾相处时难免有隔阂。因此,不论从何处讲,她都得摸透才行。 第31章 终于把两个店面都熟悉了,林卿卿松了一口气,打算带上迎春往周家走一趟。 周一山派了好几回人来叫她,但她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心情,便总是说改日。再改日下去,只怕舅舅要生气了。加上林卿卿实在想念他们,便撂下各项事务,出了门。 不料,才一出门,就被人拦了。 「大小姐,我们是来凤绣坊和流芳记的掌柜,小的姓郑,他姓付。」两个中年男人来到林卿卿的面前,拱手拜下。 来凤绣坊和流芳记正是林卿卿的绣坊和香粉铺子。 接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掌柜和伙计都辞了,此时被两个掌柜拦到面前,不禁挑眉:「两位有何贵干?」 「想请小姐一叙。」郑掌柜说道。 两个掌柜的态度都十分恭敬,脸上丝毫没有鄙夷和轻视的意思。林卿卿打量了他们一眼,有些猜不透他们的来意,便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叙吧。」 郑掌柜和付掌柜相视一眼,而后郑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朝林卿卿递了过去:「此物先给小姐收着,哪日小姐得闲了,派人到狮子胡同找我们即可。」 「这是什么?」林卿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得瞳仁一缩:「这是?!」 郑掌柜和付掌柜见了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脸上终于带了几分得意:「这是小的们这些年为大小姐攒的嫁妆。」 满满一袋,全是银票! 林卿卿刚才抽出来一点,面额都极大,这样沉甸甸的一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们这是何意?」林卿卿将银票塞了回去,抬头看向郑掌柜和付掌柜,淡淡问道。 郑掌柜拱了拱手,做出一点惭愧的模样:「十三年前,两间铺子被继夫人经营,小的们一开始以为继夫人是个好的,十分听话。后来发现继夫人待小姐并不好,铺子里的营收也并未用到小姐的身上,就自作主张,截下了一部分。」 林卿卿眉头一挑:「这是你们截下来的那部分?」 「是。」郑掌柜点点头,「一共五万四千三百两,全在这里了。」 林卿卿打量着两人的神情,只见他们虽然面上惭愧,眼里却带着一点得意和骄矜。 想了想,林卿卿将荷包递给迎春,对他们道:「我知道了。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去狮子胡同寻你们。」 郑掌柜和付掌柜不由得愕然,还有几分不敢相信。他们带着这么多银子来找她,她就这个反应? 林卿卿对他们微微点头,在他们讶异又不信的目光中转身走开。 「小姐,这两位掌柜……」走远后,迎春憋不住了,飞快问林卿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些日子撵他们走时,他们不拿出来,也不曾有半句辩解之言。 现在忽然如此,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林卿卿摇摇头,脸上有几分困惑,「他们并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吞银子,若是带着这些银子远走,足够他们一生无忧了。」 所以,他们为何拿出来? 要说忠心耿耿,可前世林卿卿并没有看到这些钱。他们两人若是真的忠心耿耿,就会在她出嫁之前把这些银子送来,就像今日一样。 「问问舅老爷?」迎春道。 林卿卿点头:「嗯,问问舅舅。」 来到周府。 「舅舅!」林卿卿一眼就看到了周一山,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叫了一声。 一转眼,看到舅母柏氏坐在一旁,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俊美的青年,心情更加激动起来:「舅母,表哥!」 「卿卿来啦!」周一山见了她,笑得开怀。 林卿卿点头,她看着柏氏,提起裙子跪下,对柏氏磕了三个头:「卿卿给舅母请安。」 柏氏本来一脸的紧绷,见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面上便放松几分:「起来吧。」 见她神情淡淡,跟上次来时舅舅和外公的表现一点儿也不一样,林卿卿有些忐忑。 「过来给舅母瞧瞧,都长这么大了。」柏氏说道。 林卿卿乖巧地走过去,给柏氏瞧。 谁知,柏氏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啊呀,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怎么生得这样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没良心的丫头就让她丑死算了!」 她力气有点大,捏得林卿卿吃痛,但是又不敢躲,乖乖站在那里由着柏氏捏。 听着柏氏一句句的数落,林卿卿的眼眶慢慢变热。 舅母待她是很好的,小时候她每次来,虽然舅母不苟言笑的,但给她吃的、用的、玩的,全都精细极了。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精致的用度,必然不是舅舅和外公这样的大老粗弄出来的,全是舅母一手安排。 第32章 舅母待她这样的好,可她做了什么? 「舅母,我错了。」林卿卿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但眼泪不听使唤,扑簌簌直落。 她居然以为这世上没人真心待她,真是瞎了眼! 悔恨填满心头,林卿卿只觉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忍也忍不住。 柏氏本来只是数落她几句,发泄发泄这些年的怨气,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当年生周秉钧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再怀,是把林卿卿当闺女看的。怎知这孩子没良心,怎样都捂不热。直到前日子,周一山说她想通了,柏氏心里高兴,立刻叫人接她来。偏偏她又说忙,过了这些日子,才到家里来。 她心里有气,才捏着她的脸数落。 没想到,林卿卿乖得不得了,由着她掐。一时间心疼占了上风,连忙松了手,抱着她往怀里摁:「你这倒霉孩子!」 说着,喉咙也哽咽起来。 林卿卿被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暖柔软的身躯,更是忍不住泪水,呜呜哭了起来。 「你在林家吃了苦头,怎么不来找你舅舅告状!」柏氏捶她。 林卿卿解释不出来,拼命摇头,呜呜直哭。 「这是怎么了?」周一山在旁边,只见娘两个哭成一团,直是目瞪口呆。 林卿卿好容易上门来玩,不好好说话,哭个什么? 再看周秉钧,虽然站在一旁不言语,但眼眶也有点红。 周一山挠了挠头,是他铁石心肠吗?怎么他并不想哭? 「你们哭吧,我去叫爹。」他站起来,往外走。 「我也去叫爷爷。」周秉钧眨了眨泪意,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 只有柏氏和林卿卿在屋里,抱在一处,愈发哭得厉害。一个口里直喊「心肝儿肉」,一个连连说「对不起」。 惹得外头伺候的丫鬟都红了眼眶。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止歇了。 丫鬟恰时端来了毛巾和水盆,伺候两人洗脸。 柏氏和林卿卿刚才哭得厉害,此时不仅眼睛红红的,还有些打嗝,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哭得我都饿了。」柏氏说道,看向一旁的丫鬟,「去弄点吃的来。」 丫鬟应声退下了。 柏氏拉了林卿卿的手坐着,问她:「那黄氏都怎么欺负你的?」 上回林卿卿来,周一山已经套了一回话,但男人和女人关注点不同,柏氏听周一山说了,只觉得不详尽,便拉着林卿卿又问了起来。 她是女人,又是长辈,问起林卿卿这些话,半丝儿不妥都没有。 林卿卿本不想拿那些龌龊事儿烦她,但柏氏坚持要她说,林卿卿也就没再隐瞒,把黄氏如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纵着林佩佩欺侮她,又哄着林兴成不疼她,说了出来。 「后娘就这个德行!」柏氏冷哼一声,眼里划过厌恶。 又戳着林卿卿的脑门子,怒其不争地道:「你就这样软和?一点儿也不随你娘!你娘当年多厉害啊!」 林卿卿半岁的时候,周氏就去世了,她对周氏没什么印象,偶尔从林兴成和黄氏那里听到几句,也都是说周氏如何不好。 她心里发酸,握紧了柏氏的手,低头不说话。 「不过,我看你如今也算是长进了,居然把你娘留给你的两个铺子夺了回来?」柏氏转口说道。 林卿卿点点头:「她们欺人太甚,我才不要让母亲的东西便宜了她们。」 「不错。」柏氏赞许地点头,「你爹那样宠黄氏,你居然能让你爹向着你,长本事了。你爹也还算是个人,没有一昧护着黄氏,到底给你撑了回腰。」 林卿卿听了,冷笑一声:「给我撑腰?若非肃王多看我一眼,他会向着我?」 「怎么回事?」柏氏一拧眉头,听着不对劲,「怎么跟肃王扯上关系了?」 林卿卿想了想,没再瞒着,把及箅那日的事说了出来。 末了,又道:「我爹想要我进肃王府,给肃王做侍妾,最近待我好得很,没有不应我的。之前黄氏不甘心把铺子还我,还捣乱来着,我爹当着我的面训她,一点儿没给她留面子。」 她有办法不给徐渭做侍妾,说出来不怕他们担忧,这才和盘托出。 没想到,柏氏听罢,却是气得连道:「好,好,好!来人,叫老爷过来!」 「舅母,你别急,我有办法不给肃王做侍妾。」林卿卿不忍她如此着急,忙劝道。 「你有什么法子?以死明志吗?」柏氏急得连连拍桌子,「那可是王爷!他要你做妾,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爹那个利欲熏心的东西,他怎么能忍你?」 很快,周一山来了。 第33章 丫鬟叫他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事,他只以为是娘两个不哭了,才叫他来的。 因此,他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这样多好,有话说话,哭有什么用?」 柏氏指着他,手指头都在颤:「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林兴成要把卿卿送进肃王府做妾?」 「什么?!」周一山愕然,随即大怒,「他敢!」 因着这件事,周家乱成了一团。 周老太爷和周秉钧紧跟着也到了,听了此事,都气得厉害。你一言我一语,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林卿卿几次要说话,都被打断了,既无奈又感动,她看着关心她的舅舅一家,心里酸酸涨涨的,终于瞅准时机开口:「外公,舅舅,舅母,表哥,你们听我说!」 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林卿卿连忙道:「我不一定给肃王做妾的。」 几人见着她不慌不忙,虽然不相信她有什么主意,但还是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其实不是我有办法,是我爹有办法。」林卿卿的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 几人都是一愣,愕然道:「你爹指着你攀高枝儿呢,怎么会……」 他们都糊涂了。 本来让林卿卿给肃王做妾的就是林兴成,怎么反而又……林卿卿莫不是说岔了吧? 「你们觉得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卿卿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 「利欲熏心!」 「冷酷自私!」 「再没有比他更铁石心肠的人了!」 他们跟林兴成打交道多年,远比林卿卿知道得要多,这些评价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没错。」林卿卿点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一旦他觉得一件事无利可图,他就不会再做了。」 「你……要怎么做?」听到这里,柏氏还是不太明白。 林卿卿笑了笑,抱住她的手臂说道:「舅母,是这样的。如果我爹非要我给肃王做妾,我就对他说,一旦我进了肃王府,就哄得肃王高高兴兴的,然后把我在林家过的什么日子告诉他。肃王知道后,一定不会放过林家。我爹那样的人,他怎么肯?」 林兴成是个很精明厉害的人。他唯利是图,冷酷自私。 徐渭也是很难对付的人。他心思聪敏,又霸道强硬,不择手段。 这两个人,林卿卿一个都不想对付,她要让他们两个对上。 所以,林兴成的精明厉害,反而是件好事——只有精明厉害的人,才能保她不进肃王府。 周老太爷、周一山听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林卿卿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们生于家族,长于家族,从小到大的信念就是为家族效力,让家族枝荣叶茂。万万没有想到,林卿卿居然有背叛家族的念头! 虽然她只是藉由此事叫林兴成出力,但到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就算林卿卿在林家的日子不好过,但那到底是她的家,而且林家好歹把她养大了,她怎么能如此? 柏氏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听林卿卿说了落水后林兴成是如何偏心的,满眼都是心疼:「傻孩子,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样说,他要打死你的!」 林兴成是那种能够叫人威胁的人吗? 「不会的。」林卿卿说,「我告诉他,我愿意给肃王做妾。我还会跟他说,我要爬到侧妃的位置上,跟王妃分庭抗礼。他就会教我,怎样不落下风,就会花大力气栽培我。他花的力气越多,就越舍不得打死我。」 打死了她,他的培养全都会付诸东流。 「而且,我长得这么漂亮,等我嫁入苏家,轻轻松松站稳脚跟,到时给林家带去许多好处,他不会不愿意的。」林卿卿又说。 她死了,林兴成的一番心血就会付诸东流。 她活着,虽然不能攀上肃王府,却能够跟苏家互相扶持,更加繁盛。 林兴成知道怎么选。 她这个主意既大胆又危险,听得周一山等人很不适应。再看她漂亮的小脸,那眼眶还红通通的,可他们再也不觉得她是一个没什么主意,只会被人欺负的小哭包了。 她心肠冷硬得厉害,比他们这些男人都不差。 「果然是林兴成的种。」一时间,周一山忍不住喃喃。再看林卿卿时,眼神复杂了几分。 众人都不太赞同这个主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 林卿卿不想气氛这样凝重,笑了一声,拿出郑掌柜给她的荷包,说道:「我出门的时候,郑掌柜找上了我,给了我这些。」 周一山随手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什么东西?他还有脸找你?」 第34章 待打开一看,不禁愕然:「怎么这么多银票?」 「他们说是这些年来为我攒下的嫁妆。」林卿卿道,把郑掌柜和付掌柜对她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周一山,末了问道:「舅舅,他们想做什么?」 周一山思索片刻,冷笑一声:「两个奸猾的老东西!」 「舅舅何出此言?」林卿卿惊讶地问。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这两个人要从她这里博取什么好处。 「你以为他们是好意?」周一山冷哼一声,「不过是想哄你心软,再叫他们回去做掌柜。」 「可是即便他们回去,又有什么好处?」林卿卿不解。 他们再回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捞油水,何不带了银子跑路呢? 周一山把视线投向了周秉钧:「你觉得呢?」 他趁机考校周秉钧。 林卿卿便也看向了表哥,好奇地听着。 周秉钧并没有犹豫,张口就答:「只要卿卿心软了,再叫他们回去做掌柜,他们还可以继续捞油水,总比他们投奔别人从头再来要好得多。」 林卿卿一想,顿时就明白了。他们能在十年内贪墨数万两银子,以后就能贪墨更多,毕竟他们在这两间铺子里都做惯了做熟了。 「再者,他们才不敢带着银子跑掉。你不追究他们,周家却会追究。」周秉钧眼神一沉。 两人是周家出去的,胆敢贪墨跑路,把周家置于何地? 林卿卿经他这么一说,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两个掌柜是怕了周家!至于他们还她的银子,未必是这些年攒给她的,多半是七拼八凑,弄出来做个面子情,好叫周家饶他们一马! 「好生奸猾!」林卿卿忍不住道。 这样奸猾的人,她可不敢用。 周一山却道:「这两人还有些自知之明,可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还要用他们?」林卿卿不解。 周一山点头:「你用新掌柜,也不见得比他们做得好。而他们犯过一次事,以后当会谨慎小心几分。」 他也知道林卿卿不熟悉这些事,又有一个奸猾的黄氏做主母,从小没教她什么,她不仅不懂得庶务,只怕连驭下也不怎么会。趁此机会,一点一点说给林卿卿听。 林卿卿难得有人教,连忙认真听起来。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学,格外认真,竟犹如四五岁的小儿,看得周一山有几分恍惚。就在刚才,他还觉着这个外甥女是个硬心肠、不好惹的。可此时看着,分明还是个傻姑娘。 林卿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认认真真地听。 柏氏见她乖巧可爱,到了下午,便撵走周一山,自己教导林卿卿如何拿捏下人。 一整日的时光,飞快流逝。从周家出来后,林卿卿的脑子里还回响着舅舅和舅母教导她的话。她自忖不是很聪明的人,想要牢牢记住,便要一遍遍地反思才好。 傍晚的云霞红彤彤的,比最好的锦缎还要美丽。林卿卿迎着微微的晚风,走在石板路上,心里如同饮了温热的蜜糖水,暖暖的,甜甜的。 真好,她心想,等她嫁给苏瑾以后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奇怪。那日苏瑾说回去后就派人来提亲,可是过去好些日子了,他怎么一直没消息? 林卿卿打算着回去便写封信,叫迎春送过去,问他为何还不来提亲?没料到,刚进了院子,就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女坐在院中,由丫鬟们端茶倒水削水果,好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林卿卿拧眉。 林佩佩挨了打,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才刚能下床就跑这里来了,不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啊!」林佩佩抬着下巴,说道:「爹和娘都教训过我了,让我以后都不要欺负你,要敬重你。」 不欺负她?敬重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林卿卿好不惊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林佩佩顿时恼了:「怎么?你不信吗?为了表示诚意,我还带来许多赔罪的东西!」 说着,她伸手抓林卿卿的手,就往屋里拖:「你来看!」 林卿卿一下子挣出来,不仅挣出来,还用手帕擦了擦被碰过的地方。 林佩佩的脸上涨得通红,一抹恨意从眼底划过。 随即,那抹恨意被压了下去,她轻哼一声:「哼,谁爱碰你?」 进了屋子,只见地上堆了两口大箱子,盖子开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件件,十分眼熟,都是林卿卿曾经得到过,又被林佩佩顺走的。 「东西还你。」林佩佩扬着下巴道,「还有些找不到了,我实在没办法。不过,你是姐姐,不会计较这些的。以后你就不能怪我了,知道吗?」 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林卿卿气笑了。 她可不信林佩佩突然变好了,她突然来找她和好,只怕有着什么打算,因此淡淡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第35章 「找你道歉啊!」林佩佩跺了跺脚,「你怎么不信?」 林卿卿撇了撇嘴,信她才有鬼! 林佩佩这人很记仇。 小时候,有一回林卿卿不小心害林佩佩摔倒,不过擦破了一层油皮,林佩佩就记恨在心,把她哄到假山上,狠狠推了下来,若非她敏捷地护住脸,早就毁容了。 而就在不久前,林卿卿才打了她一顿,还害她被林兴成骂了一通,她却来示好? 一定有鬼。 再说,就算林佩佩没鬼,而是诚心来道歉,她就非得接受吗? 她一脸淡淡的模样,让林佩佩很是不悦,撅起嘴道:「你怎么这样小气啊!」 林卿卿懒得理她,淡淡地问:「你还有别的事?」 「我不管!总之我道歉了,你以后不能怪我了!」林佩佩说着,就扭头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道:「明天娘带我们去青山寺礼佛,你早点起来啊!」 她跑得太快,没看见林卿卿骤然寒下的脸。 看着地上的两口箱子,林卿卿冷笑一声,难怪林佩佩如此反常,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给她送来这些东西,不过是个幌子,想要她放松警惕,相信她的示好! 当她还像从前一样天真吗? 已经跑出去很远的林佩佩,没看到身后林卿卿突然寒下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十分开心,眼中不再压抑着,露出了狠毒之色:「林卿卿,看你这回怎么翻身!」 次日。 一大早,林卿卿便起来了,穿戴打扮好,带上迎春,去正院给黄氏请安。 路上,林卿卿问迎春:「你力气真的很大?」 若是碰上不测,迎春有一把子力气,也好解围。 「奴婢一只手就能把大小姐提起来!」迎春骄傲地道。 林卿卿不禁莞尔:「好。」 迎春是个很实在的丫鬟,她既然这样说,那就是力气真的很大了。 想起前世的算计,林卿卿在心里思索起来。 不久,两人来到正院。 林兴成也在,见林卿卿来了,笑呵呵地道:「你母亲今日得闲,带你们出去放放风。一路上可要听话,不许让你们母亲烦心,听到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转过了头,看着林佩佩说道。 林佩佩顿时不依地道:「我几时让母亲烦心了?」 「好,好,佩佩最乖。」林兴成满眼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林佩佩很是得意,扭头朝林卿卿看过来,满脸炫耀之色。 从小到大,林兴成只疼爱她,对林卿卿不管不问。如今,林兴成话里话外都对她更亲密一点,哪怕林卿卿有望进肃王府,林兴成还是更疼她。这让她如何不得意? 她的挑衅如此明显,林卿卿又不瞎,自然看见了。但她面色淡淡,一点儿触动也没有。 林兴成的疼爱,她很稀罕么? 这种假惺惺的疼爱,额外加上几百两银子送给她,她都不稀罕! 她有外公,有舅舅舅母和表哥,他们才是真心实意地疼她,比林兴成的疼爱不知道珍贵几百倍。 黄氏看着女儿和林兴成撒娇,心里好不骄傲。一脸温婉的模样,好似忘了那日在书房里的寻死觅活,笑着拍了林佩佩一下:「好了,多大的人了,还缠着你爹,也不怕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林佩佩撅嘴。 林兴成也道:「就是,谁敢笑我们佩佩?」 他们一家三口,好不亲密,好似忘了旁边还站着林卿卿。 半晌,才终于分开来。 「你们好好玩。」逗完娇妻爱女,林兴成一脸笑容地离去。 他一走,黄氏面上的温婉便不见了。朝林卿卿看过来,满是可惜地道:「卿卿怎么不跟老爷说话?看看你妹妹,多会讨老爷欢心,你以后也学着点儿。」 如果不是她从前总是说「女孩子要尊重些,哪怕是亲生父亲也不该如此亲密」,林卿卿倒真要信了她是好意。 「娘,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林佩佩没听出黄氏的嘲讽,以为黄氏真要教林卿卿讨好父亲,着急地道:「走了走了,我们要去礼佛,快走了。」 林卿卿看得好笑。 「我不去了。」她说道。 她们不是要害她吗? 她不去了,看她们还怎么实施计划? 听了她的话,黄氏和林佩佩都吃了一惊:「怎么不去了?」 林佩佩更是急了,立刻跑过来,抓住林卿卿的胳膊:「你不能不去!」 「可我不想去了。」林卿卿道。 她一动不动,稳若泰山,看得林佩佩急得跳脚:「不行!都要去的!」 第36章 抱着林卿卿的手臂,使劲往外拖,非要她去不可。 林卿卿心里恶劣地想,这会儿急了?怎么不继续挑衅她了?再得意啊? 「胡闹!」黄氏冷喝一声,「再不动身就晚了,都跟上!」 语气十分强硬,透露着谁都不能不去的意思。 说完,就转身往前走去。 林佩佩趁机抓着林卿卿的胳膊,跟了上去。 林卿卿本来就打算去的,刚才也不过是捉弄她们一番。不过,看着母女二人的态度,眼神暗了暗。这一回,她们又打算怎么害她? 「迎春,跟上。」一扬头,对迎春道。 迎春「哎」了一声,跟上了。 黄氏和林佩佩一辆马车,林卿卿自己一辆马车。 一路上,林卿卿都十分警惕。 不过,路程走了一半,也没什么动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林卿卿便放松了些许,倚着车厢壁,闭目养神起来。 前世去青山寺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 那时她被误会推林佩佩下水,狠狠挨了一顿板子,又因为苏家退婚,整个人备受打击,昏昏沉沉地病了很久。才好一些,黄氏提出带她和林佩佩出去散心。 到了青山寺,林佩佩便拉她到一处山坡看风景。她不知林佩佩的算计,未曾防备,被林佩佩一把推下山坡。山坡下面,走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脸淫、笑地围住了她。 她向林佩佩求救,林佩佩却放了句狠话,就提着裙子跑走了。 差一点,林卿卿就被几个小混混玷污了。如果,徐渭没有出现的话。 然而便是那一次,徐渭看上了她,没多久就派人来府里,把她接过去做侍妾。 想起前世给徐渭做侍妾的日子,林卿卿猛然睁开了眼。 她忘不了毒酒入喉的火辣,忘不了被打折手臂的剧痛,忘不了一个人躺在地上的冰冷。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路无事,马车顺利地行驶到青山寺脚下。 「上山吧。」下了马车,黄氏率先带着丫鬟们上了山。 林佩佩却一反常态,没有黏着黄氏,反而跑到林卿卿身边,挽着她手臂,挟着她往上走。 「出来走走多好。」林佩佩道,「你看看这景色,多美啊,在家里能看到吗?」 这是怕她跑了?林卿卿挑了挑眉,没什么诚意地道:「嗯,你说的对。」 林佩佩却信以为真,很高兴地道:「所以让你听我的,出来走走多好?你居然还不想来,太傻了!」 原来林佩佩这么好哄吗?林卿卿有些不敢相信。 一路上,林佩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好似她们当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直到来到一个分叉口,林佩佩指着一条小道,对林卿卿道:「那边的槐花开了,真好看啊,林卿卿,你跟我去看看!」 她拽着林卿卿,往那条小路上钻。 来了。林卿卿心道。 「迎春,跟上。」她扭头对迎春道。 迎春不必她吩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好的,小姐。」 「你怎么走到哪里都带着她?」林佩佩却停下脚步,拧起眉头,很是不悦地道:「就看个花儿,也要带丫鬟吗?真扫兴!」 说着,她瞪向迎春,命令道:「你,不许跟着!就在这等着!」 迎春的眼尾都没扫她一下,跟在林卿卿的身后。 「你!」林佩佩气坏了,扭头对林卿卿道,「你的丫鬟对我不敬,你不管管吗?」 林卿卿懒洋洋道:「迎春是我的丫鬟,对我恭敬就行了。别人么,没所谓的。」 林佩佩没听过这样的话,只觉得很难以忍受,一时气得厉害,脸都涨红了:「林卿卿!我是你妹妹!你怎能让丫鬟辱我?」 妹妹?林卿卿心里嗤了一声,没搭理她。目光扫向前头,只见黄氏带着丫鬟们站在一棵树下看风景,左张右望,就是不往她们这边看,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她们这里的争执。 「哎呀!」就在林卿卿看黄氏时,忽然耳边传来林佩佩的惊呼,紧接着裙子一沉,只听「刺啦」一声,裙角被撕破了好大一块。 林佩佩不知怎么摔倒了,倒下之时,好巧不巧地拽住了林卿卿的裙子。 林卿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林佩佩站起来,拍了拍裙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噘着嘴道歉。 不过,她嘴里虽然道着歉,眼神却看不出来一点儿歉疚的意思,反而满是得意。 「你家小姐的裙子破了,还不快去取一套备用的来?」一转头,林佩佩朝着迎春命令道。 第37章 迎春的脸上顿时闪过恼色。 林卿卿出门时,特意备了两件裙子,以防不备之需。但裙子放在马车上了,并没有带上来。她如果去取,就必须下山才行。 这一来一回,可要不短的时间。 她来回跑一趟便罢了,只是她若离开了,谁伺候林卿卿呢? 「迎春,你去吧。」林卿卿却对她使了个眼色。 迎春一愣,顿时会意:「奴婢去啦。」 等迎春的身影跑远了,林佩佩立刻抓着林卿卿的手臂往旁边走:「反正要等她,咱们去那边看看风景。」 还是要拉她去。 那边到底有什么? 还是推她下坡吗?坡底下还是有小混混吗?林卿卿心里想着,任由她拽着走。 很快,两人走到了一丛槐树林中。 淡黄色的槐花一串串的挂在枝头,散发着清甜的气息,被枝丫间漏进来的阳光一打,竟有些晶莹剔透。 如果没有厌烦的人在身旁,还真是很美的风景,林卿卿心想。 她吃过亏,此时并没有用全部心神去看景色,而是提起戒备,一直警惕着林佩佩的举动。 只见林佩佩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着,口里说着些没头没脑的怪话,也不知道是要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缓解自己的紧张。 蓦地,林卿卿注意到她的一只手伸进袖子里,而后扯出来一条手帕。 「林卿卿,你看我这条手帕,好不好看?」林佩佩拿出手帕后,就晃动在林卿卿的面前,「绣娘在绣这条手帕时,丝线在香粉里浸了很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呢!」 林卿卿下意识地屏住气。 「你闻闻看!」林佩佩不知她屏住了气,笑着举高手帕,往她面前送。 林卿卿往后一仰,避开了。 她不知这帕子有什么古怪,前世林佩佩害她没用这招。 只见林佩佩往她面前送,不停地又闪又避,只不去碰。她想,林佩佩一直嫉妒她的容貌,若是弄了有损容貌的东西在上面,一旦碰到了,她的脸可就毁了。 她一直躲闪着,不去碰那帕子。林佩佩很快不耐烦了,眼神忽然变得凶狠,捏着手帕就往她的脸上按来! 林卿卿眼神一暗,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按! 手帕按在了林佩佩的脸上。 林卿卿想着,不管那帕子上有什么,都还给林佩佩就是了。 而如果那帕子没毛病,只是普通的帕子,也没有关系,她还不能跟林佩佩开个玩笑了? 这样想着,就见被帕子盖住口鼻的林佩佩蓦地瞪大眼睛,眼神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她大睁的眼睛缓缓失去光彩,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往地上倒去。 林卿卿瞳仁一缩,立刻松开了林佩佩的手腕。 林佩佩彻底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若非胸口还在起伏,林卿卿几乎以为她死了! 半晌,林卿卿缓缓眯起了眼睛。 「林佩佩?」她伸出脚尖,踢了踢林佩佩。 林佩佩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目光落在掉落在一旁的手帕上,林卿卿的眼神越来越沉,口里一声冷笑:「自作自受!」 「小姐?」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林卿卿转身,只见迎春猫着腰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探出半边脸,朝她看过来。 「出来吧。」林卿卿对她示意了一下。 迎春立刻提起裙子,朝这边跑过来。 刚才林卿卿给她打了个眼色,叫她别走远,晃过林佩佩的视线就折回来。因此,才这么快就回来了。 跑至跟前,看着倒在地上的林佩佩,迎春惊讶地道:「二小姐怎么了?」 「她想用帕子捂我的脸,被我反按在她自己的脸上。」林卿卿说道。 再看地上的林佩佩,眼神冷冷的。 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狠毒。前世推她下坡,害她差点被辱。这回迷晕她,不知道又要把她怎么样? 迎春闻言,瞪大了眼睛:「二小姐这是想干什么?」 把小姐叫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又迷晕过去,难道是想把小姐一个人丢下?小姐长得这么美,一旦落了单,遇到个不测怎么办?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上前,踢了林佩佩几脚:「坏人!让你使坏!」 一连踢了好几脚,踢得林佩佩的身子都滚了几滚。但她这样大力,林佩佩却没有醒来。 「好了。」想到迎春的大力气,林卿卿有些怕她把林佩佩踢坏了,「我们走吧。」 「我们把二小姐丢在这里吗?」迎春看了躺在地上的林佩佩一眼,讶异地道。话落,就见林卿卿的神情一冷,她连忙解释道:「活该!就丢下她!让她躺在这里吃苦头!最好有虫蚁咬的她满身包!恶毒的女人!」 第38章 被虫蚁咬的满身包?林卿卿不禁心想,迎春未免太天真了? 前世,她跟林佩佩没结下什么梁子,林佩佩就能找来小混混辱她。如今她害林佩佩不浅,林佩佩定然恨死她了,怎么可能迷晕她,只叫她被虫蚁咬? 「我们走,不管她。」林卿卿抬脚往外走。 不管林佩佩打算怎样害她,最后都只会害到她自己的身上。 两人离开小路,往阳光明媚的大路上行去。 迎春看着林卿卿破了个口子的下摆,道:「小姐,您的裙子破了,这样穿着未免不妥。您在这里坐一坐,奴婢去给您取衣裳。」 「好。」林卿卿点点头。 迎春举目四望了一番,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又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拿帕子擦干净了,对林卿卿道:「小姐坐,奴婢这就去了。」 说完,一溜儿小跑,很快不见了身影。 林卿卿走到高及她膝盖,宽有三尺余的大石头前,久久没动。 她总算知道,迎春的力气有多大了! 这样巨大的石头,迎春搬起来的时候,粗气都不带喘的! 只见上面被擦的干干净净,明光铮亮,林卿卿心里暖融融的,坐了下去。 耳边是清脆的鸟叫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日头微醺,林卿卿坐着坐着就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声怒喝唤回了神。 「林卿卿!」黄氏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林卿卿的面前,「佩佩呢?」 林卿卿看着她焦急的面色,讶异挑眉:「她没回来吗?」 她刚才发起了呆,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迎春还没回来,想来也没有很久。 林佩佩没回来,那就是还没醒?想起那条手帕,林卿卿心下冷笑,一点儿担心都无。 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黄氏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朝她脸上甩过来:「你对佩佩做了什么?」 林卿卿往后一仰,躲过她的掌掴,看着黄氏已然狰狞的面孔,讥嘲道:「我对她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是我问你,你怎么问我?」黄氏怒道。 「好,我说。」林卿卿挑了挑眉,「佩佩啊,非要带我去偏僻的地方看景儿,我不去,她便拉我去。还撕坏我的裙子,借故撵走我的丫鬟,只叫我一个人去。」 说到这里,林卿卿凑近黄氏问道:「夫人可知道,佩佩想做什么?」 黄氏的眼神剧烈变幻起来。 这是她给林佩佩出的主意,叫她把林卿卿单独引开。 那手帕上沾的强力迷药,是她弄来的。就是想趁着今日,叫林卿卿再无翻身的机会。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迎春被支开了,林卿卿也被叫到地方去了。可她在上面等了又等,却不见林佩佩回来。 黄氏带着丫鬟婆子们走下来,想找一找林佩佩。不成想,走到半截,就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林卿卿,居然悠悠闲闲地坐在树荫下,这才急了问起来。 「我只问你,佩佩呢?」黄氏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林卿卿问道。 现在林卿卿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就是佩佩没成事?可如果佩佩没成事,怎么不回来找她拿主意?莫非…… 想到一处,黄氏心下渐渐不安起来。 「不知道。」林卿卿干脆地道。 黄氏顿时大怒:「你不说是不是?」 见她这副模样,林卿卿冷笑一声:「夫人怎么确定,我一定知道佩佩在哪?」 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林佩佩招惹她,现在倒来质问她来了! 「佩佩跟你一起去的,你回来了,佩佩却没回来,不是你搞花样又是谁?」黄氏高声道,说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难道佩佩反被林卿卿算计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黄氏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一使眼色,「给我把她按住!」 她要强行逼供! 一声令下,丫鬟婆子们顿时一拥上前。 迎春取了衣裳,就飞快往山上走。远远的,就见林卿卿被按住,顿时大怒:「放开小姐!」 她一怒之下,速度快了许多,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近前。 左边一推,右边一搡,三下两下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推开,展开双臂护在林卿卿的面前:「你们干什么?」 她眼睛瞪得滚圆,声音清亮有力,结结实实地护在林卿卿的面前。 看着站在身前的小丫鬟,林卿卿心中微暖。 抬头看着黄氏,淡淡地道:「夫人有这工夫跟我缠磨,不如去找找林佩佩。若是迟了……」 黄氏一听,脸色骤变! 「还不快去找二小姐?!」她尖叫一声,声音发颤,竟有些破音。 第39章 林卿卿只是想试探一下黄氏,可此时看着黄氏的神情,不禁眼神微暗。 林佩佩果然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好事。而且,能让黄氏如此惊惧的,必然是极不入流的手段。 「夫人!」这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脸色煞白,眼里浓浓的惊惧,来到黄氏跟前哆哆嗦嗦地道:「夫人,找,找到二小姐了……」 「在哪里?」黄氏急急地问。 「在那边。」婆子一指。 黄氏立刻往婆子指的方向跑去。 一行人神色匆匆,跟着跑过去。 林卿卿低声对迎春道:「我们也去。」 才走上小路,就见走在前头的黄氏不知看到什么,骤然停下了脚步。而后,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夫人!」 丫鬟婆子们一阵尖叫,冲向黄氏。 叫人的叫人,掐人中的掐人中,顺胸口的顺胸口,好一团乱。 良久,黄氏才悠悠转醒。 在丫鬟的腿上躺了片刻,而后猛地爬起来,往前方跑去。 此时,林卿卿已然站在了林佩佩的身前。 草地上,林佩佩仍然昏迷着,双眼紧闭。一身漂亮衣裙被撕的不成样子,胸口大敞,露出白皙的胸脯。两条腿被分的很开,亵裤被扒掉了,露出白生生的腿。 在两腿中间,是一滩污浊。 林卿卿刚看到这一幕时,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只觉得想用这种手段害她的林佩佩,当真可恨! 可是看着被反受其害的林佩佩,不禁又有些可怜起她来。 再看一旁跌跌撞撞冲过来的黄氏,更不知可怜多一些,还是可恨多一些。 黄氏本想害她,却害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此时应当气得要杀人吧? 林卿卿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黄氏的主意。以林佩佩的见识,弄不到那种迷药,也买通不了一群小混混。 是的,辱林佩佩的不是一个人。她腿间的那一大滩污浊,至少是两三个人。 「小姐?」迎春只觉手掌被攥得生疼,更感觉到林卿卿的手心汗津津的冰凉,不禁有些担忧。 林卿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她抬头看着上方闪动的树叶,一道道金色光线跳跃着,轻轻吸了口气:「我没事,别担心。」 在黄氏的指挥下,林佩佩被丫鬟婆子们擦净身体,换了衣物,又恢复了体体面面的模样。 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没有那么体面了。 黄氏的眼睛红红的,充满了阴沉和狠戾,使得一众丫鬟婆子都不敢看她。 「夫人,要,要唤醒二小姐吗?」最终,伺候了黄氏多年的一个婆子,硬着头皮问道。 黄氏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必。」 心下暗恨不已,她明明叫那群小混混破林卿卿的身子,他们认不出来人吗?林卿卿和林佩佩差着两岁呢! 他们怎么敢动佩佩?黄氏在心里发誓,要叫那群小混混生不如死! 阴冷如毒蛇的眼神,粘腻地粘在身上,林卿卿一下子察觉到了,抬头看过去,轻轻笑了:「准备好的大计没有落空,夫人高兴不高兴?」 黄氏宁可落了空!也不想叫自己女儿生受! 看见林卿卿眼里的嘲讽,黄氏心中发狠:「贱丫头!你害了佩佩,走着瞧!」 「我害了她?」林卿卿冷冷一笑,「是我要来青山寺礼佛吗?是我要往偏僻小道上走吗?是我准备的迷药吗?是我招来的流氓吗?」 「自作自受!」最后,林卿卿一字一顿地道。 如果她们不想害她,或者但凡手段不要那样下流,林佩佩也不会如此! 怪得了谁? 黄氏本来就压抑着火气,被她这么一激,顿时失去理智:「小贱人,我撕了你!」 她尖叫着扑上来,要撕林卿卿的脸。 人还没上前,就被迎春一把推了出去:「别碰我家小姐!」 她力气大,几百斤重的石头,搬起来的时候连粗气都不带喘的。莫说一个黄氏,就是这所有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不见得就能制住她。 林卿卿站在迎春的身后,心中安定。 她要报答舅舅,林卿卿心想,迎春是舅舅给她的,这都是舅舅对她的爱护。 「我们走!」被推了一个趔趄的黄氏,用狠毒的眼神看了林卿卿一眼,就转身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去了。 林佩佩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用帕子蒙了脸,被众人围在中间,很快远去了。 「小姐,我们也赶紧走。」迎春拉着林卿卿道。 看黄氏的样子,竟是要丢下她们,自己回府!那怎么行? 第40章 「我们不跟她们一起。」林卿卿道,「我们一会儿求个香客,请她们载我们一程。」 狗急了跳墙,黄氏现在就如那跳墙的狗。她不想让林卿卿坐车回去,林卿卿还不想跟她同坐一辆车呢。 林卿卿的心情好得很。带着迎春,在山上转悠起来。甚至,还走到了青山寺,捐了香油钱,正正经经持了香,跪在菩萨面前。 「愿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保佑我外公、舅舅、舅母、表哥都好。」她虔诚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迎春在外面等候,看着林卿卿虔诚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也是感慨。 小姐真可怜,她心中暗道。 她是周家的家生子,从小有父亲和母亲的疼爱,府里的主子也都好伺候,可以说没吃过苦头,也没受过委屈。再看林卿卿,虽然是林家的大小姐,可这委屈吃了也不知道多少。今天这一遭,更是让她开了眼界。 等林卿卿上香出来,两人并肩下山。 来青山寺礼佛的人不多,只有偶尔才碰见一两位香客。 两人一边赏景,一边闲聊,倒是十分愉快,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零零散散停着几辆马车,林卿卿选了其中一辆较宽敞的,等在了不远处。 她想着,等主人家来了,她就说明身份,请主人家捎带上她和迎春。回去后,她一定备好礼,登门相谢。 这样想着,马车的主人便回来了。 「卿、卿!」来人走到近前,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你、也、来、礼、佛?」 林卿卿看着来人俊美的脸庞,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到哪都能碰见他? 「卿、卿?不、认、得、我、啦?」徐渭走近她笑道。 林卿卿心中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屈膝就要下跪:「见过王爷。」 她膝盖才刚刚弯下,就被徐渭扶住了。 「卿卿不必多礼。」徐渭笑着握住她的手腕,隔着衣服,轻轻捏了两下她腕间的软肉。 林卿卿脸色骤变,立刻缩回手:「请王爷自重。」 她声音冷冷的,带着明显的疏离,听在徐渭耳中,眼眸不禁暗了暗。 她这样不喜他吗? 眸中情绪几番流转,最终定格成了笑意:「卿卿也来礼佛啊?怎么没见别人?」 林卿卿是跟黄氏一起来的,但后来出了事,黄氏便把她撂下了。这些乃林家的家事,林卿卿自然不会跟他讲,淡淡地道:「夫人有事,先离去了。」 徐渭眼睛一亮:「没有马车了吗?那没办法回京吧?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敢劳动王爷。」林卿卿后退一步,婉拒道。 她的举动带着明显的避之不及,让徐渭眼眸一暗,比刚才更暗沉了两分。 卿卿到底为何避着他? 就算是前世,她对他也没这样避之不及过。怎么重生回来,他比从前待她还好一些,她反而更避着他了呢? 徐渭想不通,把疑惑暂时放一边,转而笑吟吟地道:「不麻烦,卿卿跟我怎么这样客气?」 一副他们很相熟的模样。 她喜他也好,避他也罢,总之他是不会放手的。 只是他如此难缠,让林卿卿不禁拧起眉头。她打定主意这一世跟他不再牵扯,因而后退一步,郑重地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民女身份卑微,不敢劳动王爷尊驾。」 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料,这一次拒绝,让徐渭的眼神猛地一暗。 痞气一笑,徐渭将两边袖口往上一卷,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而后大步走到林卿卿的跟前,拦腰将她一抱! 「啊——」突然而来的腾空,让林卿卿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徐渭可是从来不让自己吃亏的。他不高兴,就要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此时抱着林卿卿娇软的身子,刚才那点儿失落全不见了,他心里痒得不行,抬起一条腿,踏在车沿上,把林卿卿往车厢里面塞。 「小姐!」迎春见林卿卿居然被徐渭塞马车里了,愕然片刻,随即扑过去抢救。 才扑到马车前,就见徐渭抬脚往后一踹,她躲避不及,正正被踹在膝盖下方,顿时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地上。 徐渭长腿一迈,上了车:「走!」 一声扬鞭声:「驾!」 等迎春爬起来时,马车已经驶出两丈远。扬起的灰土盖了她一脸,她愣了片刻,连忙拔腿追上去:「等等奴婢!」 车厢里,林卿卿赶在徐渭进来之前,就一个骨碌坐起来,缩在了角落里。 看见徐渭进来,立时道:「请王爷放民女下车!」 第41章 「卿卿不用跟我客气啦。」徐渭摆摆手,用他独有的慢吞吞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的人,卿卿也不认得,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碰上坏人?不是已经碰上了吗?林卿卿咬了咬牙,为他的无赖行径感到恼火。 避开他热情得异样的眼神,冷淡地道:「王爷,民女的丫鬟还未上来。」 她深知徐渭的脾气,今日上了他的车,是别想下去了。只不过,迎春却是要接上来的。 徐渭见她松了口,不由得意一笑。 他就说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他有心,卿卿总会是他的。 「停车!」徐渭心情好极,对外面赶车的随从吩咐一声。 只听「吁」的一声,马车减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未多时,迎春赶了上来。 「小姐!」才赶上来,迎春立刻趴到车厢门口,一把掀开车帘,往里看去,「小姐你没事吧?」 待看清林卿卿好端端地坐在里头,衣着无恙,神情也不见被欺辱了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一旁,徐渭挑了挑眉。这丫鬟吃了一头一脸的灰,赶上来后却不诉苦道委屈,只关心卿卿的安好,让他不由得高看一眼。 对卿卿好的丫鬟,便是好丫鬟。 「上车吧。」徐渭道。 迎春立刻爬了上去。 她掀开车帘,就往车厢里走,被徐渭拦住了:「你坐在外头。」 「奴婢要伺候小姐!」迎春立刻道。 徐渭一听,顿时笑了。转头往里头看了一眼,笑得很是灿烂:「你家小姐有本王伺候,你还担心什么?」 就是有他伺候,她才担心好吗! 迎春一直觉得林卿卿很可怜,在家里那样被人欺负,今天出门又险些遭了大难,她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该好好保护小姐。 因此,双手叉腰,为林卿卿撑起了腰:「我家小姐有我伺候,不敢劳动王爷!」 徐渭脸色一落,半点儿笑意也不见了,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滚下去!」 他笑起来时,犹如煦日一样暖人,加上他生得好,言语也平易近人,从来也不叫人惧怕他的身份。 然而此刻冷下脸,浑身透着一股叫人胆颤的威势,饶是迎春胆子颇大,此刻也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浑身僵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马车里的林卿卿只见迎春被欺负了,心疼不已,更恼徐渭的胡作非为。 「迎春,既然王爷叫你坐外面,你便坐外面吧。」林卿卿说着,自己也往外挪动,「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想来是没资格与王爷共处一个车厢的,我与你一起坐外面。」 话落,徐渭眼里划过愕然,他脸上浮现焦急,伸手挠了挠额头,想了想道:「卿卿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跟你的小丫鬟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伸手抓住林卿卿的手臂,阻拦她往外挪动。 又朝迎春看去:「还愣着做什么?进来伺候你家小姐!」 「哎!」迎春立刻往里挪。 林卿卿被他一阻,也不坚持了。不管她坐外面还是坐里面,都不必跟他单独相处。 另一边,迎春进了车厢后,便把林卿卿往角落里一推,自己坐在她的前头,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她虽然敬徐渭是个王爷,但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官,既畏惧,又不是很清楚该如何畏惧。一心只想保护林卿卿,倒显得别样出奇了。 这一举动,不止看愣了徐渭,就连林卿卿都有些呆住。 随即,林卿卿低头笑了。心里的那点没着没落,一下子消失不见。 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轱辘辘的声音,连续不绝地传入耳中,伴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徐渭倚在车厢壁上,眼睛半睁半闭,看似快要睡着了,然而掩在长长眼睫下的眸子无比清醒。 他用余光盯着林卿卿的方向,眸光忽沉忽暗。 不对劲,他的卿卿不对劲。虽然前世他在纳她进府之前只见过她一面,却深深记得那时的她又甜又软,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白兔,根本不会反抗,更别说屡次违背他的意思。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了一路,没有半点儿头绪,便抛到脑后不想了。 他不在意那些。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卿卿一直喜欢苏瑾,最后更是趁着他离京之际,跟苏瑾跑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情绪便激涌难平。 手心攥得紧紧的,他强行压下自己激烈的心绪。他要耐心,十分耐心,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第42章 正想着,马车轧上了一块石头,咯噔一下,徐渭的后脑勺在车厢壁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他「哎哟」一声,捂着磕到的地方,可怜兮兮地道:「好疼,卿卿给我揉一揉吧?」 林卿卿不理。 半晌,徐渭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用慢吞吞的腔调说道:「卿卿总不理我,是不是也烦了我的口吃?」 他叹了口气,怅然地道:「我知道,不止是卿卿,别人也都嫌我烦。我每次上朝,都要被好些同僚嘲笑,好没面子。」 林卿卿依然不说话。 心里却想,他乃堂堂肃王,手里有数十万兵权,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谁敢嘲笑他? 他漫天扯谎,林卿卿一点儿也不想理他。 徐渭似乎不知尴尬为何物,一个人说得来劲:「我请了好些御医,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来。卿卿,我该不会到死都这样吧?」 「如果我一直口吃,娶不到老婆,卿卿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卿卿,你睡着了吗?」 林卿卿没睡着。 她这一世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如今上了他的马车乃是不得已,却不会随意和他搭话。 只不过,听着徐渭一路上絮絮叨叨,倒是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有一阵子,徐渭特别奇怪,每天都缠着她夸他,非要她赞美他英武不凡、睿智有加、聪明过人等等。她少说一句,他能从早晨缠到傍晚。 他是那样有耐心。 耐心得可怕。 林府。 下了马车,黄氏就一脸焦急地往里走,一边问小厮:「老爷呢?在府里吗?」 「回夫人的话,老爷在书房呢。」 得了回答,黄氏立刻快步往前走。 林佩佩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也往前走。 她眼睛红红的,肿的跟核桃一样。再看黄氏,步履匆匆,不见往日的悠闲淡然。下人们自觉有异,很是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再一瞧,一同跟去的大小姐,却不见身影! 「唉!」跟在后头的一个婆子,叹了口气,「可怜的大小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下人们立刻围上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夫人一脸焦急,二小姐也似乎哭过了?」 「还不是大小姐?」婆子叹了口气,「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若不是我们跑得快,也……」 她说到这里,立刻住了嘴,脸上闪过懊恼:「主子的事,我们下人怎能肆意谈论?」 拧着眉头,快步走了。 留下一众下人,面面相觑。 「孙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大小姐出事儿了?」 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招的什么人? 若不是夫人和二小姐跑得快,也怎么样? 下人们都很好奇,又跑上前,想要从小丫鬟的口中问出来,但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一个字都不肯说,顿时引起了各种猜测。 「大小姐真的出事儿了?」 「该不会遇到流氓,被人……」 「可不要乱说话!」 「若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大小姐生得那样,谁见了不起意呢?」 每年的四月十五,徐渭都会来到青山寺,为过世的父母上一炷香。 之所以选在青山寺,是因为这座寺庙的香火不旺,前来的香客不多。即便他长得英武俊美,也没多少姑娘瞧他。 他讨厌那些黏黏糊糊的眼神。他是长得英武俊美,可他允许她们看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烦心,徐渭选择了香火不旺的青山寺。 他选了条小路,慢慢悠悠地往上走。 未走多远,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走开!别碰我!」 「还挺烈性的?一会儿叫你求着哥哥们碰你,哈哈哈!」 徐渭循着声音走过去,搭眼一瞧,就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姑娘,不怀好意地靠近。 他心里嗤笑一声,这女人真蠢,不跟家人在一起,连丫鬟也不带,还走到偏僻的小路上,被人围住不是活该么? 他本来没打算管这桩闲事,偏偏那姑娘挣扎中转过了身,叫他看清了面孔,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这张脸……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灰扑扑的泥土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微翘,像只可怜的小猫。 那年,他八岁,闯了祸从府里跑出来,为了躲避侍卫们,钻进了一户人家里。他一路钻进了假山,好巧不巧,捉到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缩在狭小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低低地抽噎,见他进来,惊得仰起了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第43章 那一刻,徐渭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他要把她带回家,关在笼子里,给她锦衣玉食,好好地养起来。 「给我找东西吃!」他凶恶地道。 他闯了祸,不能回家,不然要被父王和母妃一顿狠揍。他打算消失两天,让他们着急一下,这样再找到他后,他们就不会打他了。 他被小姑娘养在了假山里。 小姑娘既不给他锦衣,又不给他玉食,只给他吃干馒头和冷水。他吃了一天,就扛不住了,再看她洗干净的粉嫩小脸,再也忍不住饥饿,「啊呜」一口啃了上去。 小姑娘被他咬哭了,捂着满是牙印的脸跑走了,再也没出现。他没吃的,饿的捱不住,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回府了。 回府后,他果然没挨打,父王和母妃都很疼惜他。狼吞虎咽了一番之后,他就打算给父王说,他要养一只小猫。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宫里来了圣旨,让父王带兵南下平叛。而他自己则被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养猫的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父王身死,母妃撒手离去,他被太子接进宫,小猫的影子越来越淡。 徐渭没想到,十年后,他还能再见到小猫。或者说,长大了的小猫。 那双圆眼更大了,明溜溜,水汪汪,勾得人心里痒痒。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还在骂她蠢,冲过去把那群胆敢欺负她的混账打了个半死。 这是他的小猫,他们居然敢欺负她,简直是找死! 可惜的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竟然不认得他。甚至,她完全不记得他。 没关系,他记得她就好。 徐渭花了半个月的工夫,收拾出来一座精致的院子,然后派人去接她,让她做他的侍妾。 他长大了,知道人跟猫的区别,她不是他的宠物,而是他的女人。 她叫卿卿,又甜又软的名字,跟她的人一样。 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就是不太会打扮,每次打扮完,都会丑很多。 但他不介意,他的卿卿怎么都好看。 他把她抱在怀里,揽在腿上,按在床上,每天翻来覆去地吃。 她太甜了,他恨不得一口口把她吃下肚。 只可惜,她心里装着别人。苏瑾和林佩佩成亲那日,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伤心到极点。他无比气闷,他的小猫怎么能记着别人? 他每天威胁她,要她说「喜欢他」。不说,就不放过她。 一转眼就过去两年。 这两年,徐渭不是帮皇上做事,就是跟卿卿缠绵,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南方又起叛乱。 父王当年就死在南边蛮夷的手里,新仇旧恨涌上来,徐渭主动请缨,领兵南下。 只是舍不得他的卿卿。临走之前,他把她压在床上,一遍遍地折腾。 「等我回来!」他搂着她,命令道。 她软软地道:「知道了。」 与叛军僵持半年,未分胜负,他发了狠。 花了整整两个月布局,想要重创叛军。不料,冲锋之时,他骤然心口一痛,险些从马背上栽倒。 卿卿浑身鲜血的样子,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在脑海中,骇得他失了神。一个不注意,被叛军的箭支射中肩头。 布了两个月的局,他不允许失败,强撑着指挥完战役,才轰然倒下。 箭支上抹了毒药,军医解不了,只能用别的药压着毒性。徐渭想起交战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心里总是放不下。将扫尾一事交代给副将,就赶回了京城。 他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回到府里,就发现卿卿不在。他想起那日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身子颤了颤,问王妃:「卿卿呢?」 王妃低着头,一脸难堪:「她……」 「她人呢?」他喝道。 王妃终于吐露:「她与苏少爷私奔了。两人不幸落水,全都身亡。」 他心头如被重击,睚眦欲裂:「不可能!」 她答应了等他回来! 「是真的……」王妃走过来扶他,「王爷节哀。」 他一把甩开她:「你骗我!不可能~」 但他着人调查,却发现果然如王妃所说,在他走后的第二日,卿卿就跟苏瑾私奔了。只可惜,两人命不好,仓惶之中坠入河中,溺水身亡。 「你骗我……你骗我……」徐渭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卿卿的确不在了,他心神遭到重创,被军医压制的毒性终于爆发,呕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他到死都不肯相信,卿卿跟苏瑾跑了。 可她死了,他也死了,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第44章 徐渭没料到,他又活了过来。回到自己二十岁,还不曾认得卿卿的时候。 他几乎立刻就想冲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要跟苏瑾私奔?他就那么不招她待见吗?他对她的心意,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吗?她答应等他回来,为什么骗他? 但他没能问出口,因为他莫名其妙得了口吃之症,一张口就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他缩在府里,想要改掉口吃的毛病,然而一直没能改掉。后来找御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心中郁结,一下子病了。 他每天都在心里问她,为什么骗他?为什么跟别人跑? 一病就是半年。 他在心里问得腻味了,再也不想问了,只想把她抓过来,锁在身边,不让她再离开他。 然后,他的病就好了。 他立刻精神奕奕,冲向林家。 他以做生意为名,跟林兴成交往,在卿卿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瞧她。 他知道她喜欢苏瑾,所以嫁给他之后才那么不情不愿。这一世,他要叫她喜欢上他,再纳她做妾。在那之前,他不逼她。 他出现在她的及箅礼上。远远看着她,就觉得高兴。 直到她落水,他心神陡然一震,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冲过去救她! 他记得郑菲儿说的,她在他离京后跟苏瑾私奔,却坠入水中溺亡! 她不会水! 冲过去时,他看到了苏瑾,苏瑾也要下去捞她。他想起前世,心中暗恨不已,苏瑾有什么资格碰卿卿?他一把推开他,又对暗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冲过去捞人。 至于苏瑾?他这辈子别想碰到卿卿! 书房里。 黄氏跪在地上,一脸愧疚地抹泪:「都是我不好,没看护好大小姐,叫她被贼人害了去!」 「混账!」林兴成拿起杯子,狠狠砸过去。 黄氏一躲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茶水混合着茶叶从她的脸上落下来,掩住了她眼底的狠意,只有乔装出来的后怕和愧疚:「我也想救大小姐,可我们一群女流之辈,如何敌得过那群鲁莽的贼人?」 林佩佩跪在她旁边,哑着嗓子道:「爹,你别怪娘,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娘也不会丢下姐姐跑回来。现在姐姐下落不明,我……」 她「哇」的哭了。 自马车里醒来后,林佩佩就一直在哭,眼睛肿得核桃一样,嗓子也哭哑了。 想着平白被贼人夺了清白,她又怕又恨,又悔又恼,虽然黄氏对她说,一定不会叫她吃亏,但一想到自己失了身,仍然难受得紧,哭起来就止不住。 她哭得这样厉害,倒让本来将信将疑的林兴成,一下子相信了。 如果不是发生那种事,林佩佩怎么会哭得这样惨? 他倒没有想过,黄氏在颠倒黑白。只见失身的是林卿卿而不是林佩佩,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林佩佩被他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疼了多年,他自然不想她受伤害。可林卿卿是他的一枚好棋,就这样毁了,他好不遗憾。 这下还如何攀上肃王府?林兴成心头涌上不甘,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笔筒,摔向地面。 啪! 笔筒落在地上,里面的精致狼毫笔滚了一地。 他犹觉堵心,又抓起别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起来。 一时间,书房里摔砸声不绝。 黄氏低着头抹泪,眼里一片暗色。 林兴成砸得满地狼藉,不仅没出气,反而越来越烦躁。 如今林卿卿失了身,肃王府那边是不用想了,可苏家那边只怕也没戏了。嫁个失贞的女儿过去,两家只怕要结仇了! 可难道就这样白瞎了吗?他投在林卿卿身上的期待,他花在林卿卿身上的银子,难道就付诸东流了吗?而且林卿卿长得那么好,他怎么想怎么不甘! 耳边传来不绝的哭声,林兴成拧眉看向跪在地上的黄氏和林佩佩,更觉烦躁:「闭嘴!」 林佩佩被喝得一噎,哭声顿时止住了。 黄氏的眼中划过狠色,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愧疚的脸:「都是我坏了老爷的事,害了大小姐的一生,我死不足惜,这就给大小姐赔命!」 说着,就站起来,牟足了劲儿往柱子上撞去! 她憋着一口气,非要栽赃给林卿卿不可,做足了戏。这一下如果撞实了,非死不可! 见状,林兴成唬了一跳,忙冲过去拦住:「好了!」 他险险赶在黄氏撞在柱子上之前,把黄氏抱在怀里。他察觉到黄氏的力道,知她抱着必死之心,心里的怨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老爷,你拦我做什么……」黄氏软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第45章 林兴成叹气:「你也不想的。」 只怪林卿卿,生得那样好,偏又不安分。这一趟出门,不知怎么出风头,才被贼人掳了! 他心烦意乱,并无心情安抚黄氏和林佩佩,两句话打发她们回去了。 出了书房后,黄氏搂着哭得浑身发软的林佩佩,见四下没人,一声低喝:「住口!哭成这样,想叫人以为是你失身,而不是林卿卿吗?」 林佩佩顿时止了哭,慌忙抹眼泪:「不是我!我没有!娘,你一定要叫人知道,是林卿卿失身,不是我!」 「知道了!」黄氏看着捧在手心里多年的闺女,又心疼又懊悔,更恨林卿卿居然如此狡猾,反而害了她的佩佩,「你等着,看娘怎么给你出气!」 她眯起了眼睛,眼底一片狠辣。她说过,要叫林卿卿再也翻不了身! 一辆宽敞的素面马车,赶在日落之前,慢悠悠地进了城。 正是徐渭和林卿卿一行。 徐渭想要跟林卿卿多待一会儿,便暗示了随从,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没办法,他能见她的时间不多。 最近朝中不太稳定,文官和武官不对付,各处州府也屡次出现冤假错案,还有赈灾银两被贪墨等等,皇上愁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作为皇上唯一靠得住的兄弟,他自然打起精神帮他。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父王和母妃去世,他被还是太子的皇上接到宫里。皇上虽然只比他大四岁,待他却是关怀体贴,极尽周到。 他在宫里住到十五岁,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他那么好。那次,皇上喝醉了,对着他吐出了真心话:「我有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七岁,想要指望他们帮我,等到何年何月?」 皇上待他好,就是希望他长大后,帮他一同治理国家。 他受了皇上的疼宠,自然要帮他分担困难。 「请王爷放我下去吧。」一进城,林卿卿便道。 现在进了城,离府里不远了,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徐渭摆摆手:「那像什么话?我送你到家门口。」 他这阵子都是忙到夜半三更才睡下,每天连想她的时间都不多。昨夜探子回报,得知她今日要出门礼佛,他忙到凌晨才安排好各项事宜,跑出来见她。能多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徐渭连一刻钟都舍不得浪费。 林卿卿见他不应,也就不说话了。 伴随着轱辘辘的驶动声,马车终于停在林府的门口。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车厢外面,迎春脆声说道。 林卿卿掀开帘子就要下车,不料地上站着的却不是迎春,而是徐渭。 她拧起眉头,往旁边一看,就见迎春被车夫捂了嘴,往远处拖去。 眉头一阵突突地跳,林卿卿抿紧了唇,没有说什么,抓着马车沿就往下跳。 谁知徐渭上前一步,不知有意无意,竟然占据了那方位置,只叫她无处落脚。 「太危险了,卿卿,我抱你下来。」徐渭站在马车前,举着双手,笑得一脸灿烂。 危险?她若真是下个车都能摔了,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不敢劳烦王爷。」林卿卿往一边挪了挪,避过他的位置,就往下跳。 不料,眼前忽的一暗,紧接着腰上箍了大力,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起来:「啊——」 徐渭居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眉头突突地跳,林卿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王爷,请自重!」 「太危险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险境呢?」徐渭一本正经地道。 林卿卿抿住唇,忍下了这口气,双脚落了地,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对他行了一礼:「多谢王爷送民女回来。」 言外之意,她已经到家了,他可以走了。 谁知徐渭却笑着说道:「一路口渴,我进去讨杯水喝,卿卿不会嫌弃我吧?」 林卿卿一愣,他竟然不走? 「卿卿高兴的都不会说话了?」徐渭笑得十分灿烂,「那我留下吃晚饭好了。」 林卿卿并不跟他斗嘴,他这个人嘴皮子十分厉害,她可斗不过他。 既然他要留下,随便他就是了。 「王爷请进。」林卿卿淡淡地道,率先进了府里。 徐渭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也迈上台阶。 林卿卿一路埋头走路,然而四面八方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令她无法忽视。 掀起眼皮打量一圈,就见下人们躲在各处,不时往她身上看,眼神不一,有猜测,有怜悯,有同情,有厌弃。 发生什么事?林卿卿不解,为什么下人们这样看她? 察觉到她的眼神,下人们连忙低头,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 第46章 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林卿卿心想,慢慢地琢磨起来。 很快,来到了林兴成的书房外面。 「爹,肃王殿下来了。」林卿卿抬脚进门。 才迈过门槛,就见一团乌黑的影子直直朝着她的脑门砸过来! 与此同时,响起林兴成充满怒气的声音:「孽女!你还敢回来!」 这个勾三搭四的孽女,出门就惹事,坏了他的大事,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丢了砚台还不解气,林兴成又抓起手边的茶杯,朝林卿卿扔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看见林卿卿身后跟着的人影,抓着茶杯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自从得知林卿卿失身,林兴成便是满心怒气,摔砸多少东西也不解气。此时只见林卿卿回来了,一腔怒气终于有了出口,立时对着林卿卿发泄起来。 他只听到了林卿卿叫他,并没有往后听,并不知道徐渭也来了。因此,当看到跟在林卿卿身后走进来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王爷?」林兴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举起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待看清果真是徐渭时,浑身一震,连忙放下茶杯,上前跪下行礼:「给王爷请安!」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林兴成的脑子里却「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不明白,徐渭怎么会来? 而且还是跟林卿卿一起来的!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林卿卿,只见她神态如常,并没有受了辱没的迹象,心中震惊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氏不是说她被强人所掳?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徐渭站在门口,一只手抓着砚台,脸色黑如锅底:「不知本王何曾得罪了林老爷,竟用砚台来招待本王?」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他没送卿卿回来,卿卿是不是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一想到林卿卿满脸是血的样子,他眼底便是一片愠怒,冰冷锋利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直直冲向跪在地上的林兴成。 「草民不敢!」林兴成大骇,他只知道这个肃王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却没真正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此时吓得厉害,忙不迭地磕头,「草民,草民是……」 他想解释,他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林卿卿。可是徐渭跟林卿卿离得那么近,根本就是前后脚进来的,他说是冲着林卿卿,谁信呢? 再说,徐渭一早就表现出待林卿卿的不同,他却用砚台砸林卿卿,这不是打徐渭的脸吗? 越想下去,林兴成越是惊惧,喉咙一阵阵发紧,想要解释,然而口舌僵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林兴成再也不敢狡辩,不停磕头起来:「草民有罪,请王爷恕罪!」 徐渭黑着脸,冷哼一声,把砚台丢在地上,扭头去看林卿卿:「卿卿,没吓着吧?」 林卿卿此刻脸色不大好看。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一进门,林兴成就用砚台砸她! 若非徐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就砸到她的头上了! 若是砸中了,她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脑中又浮现出下人们看她的异样眼神,林卿卿心头有了几许猜测,眼底蓦地一暗,看着林兴成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卿卿……」林兴成看着她,一脸为难的神色,眼底甚至带着几分哀求。 林卿卿讥讽地勾了勾唇,她知道林兴成在求她什么,他求她不要当着徐渭的面计较此事。 深深看了林兴成一眼,林卿卿转头对徐渭道:「王爷,民女家中有些私事,不方便说给王爷听,恐怕不能留王爷喝茶了。」 她当然要维护林兴成。不日后,她还指望林兴成为她顶缸,拒绝徐渭呢! 听了她的话,林兴成的眼底顿时流露出感激,也看向徐渭道:「本来不该打扰王爷的雅兴,可实在不巧,家中有些琐事,改日必当请王爷吃茶。」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礼数做得很足,但徐渭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对林卿卿道:「那你可仔细点儿。走到哪里都抬着头,看清楚有没有人拿东西砸你。如果有人砸你,一定要躲开。」 他说话时,眉头蹙了起来,神情格外认真。 然而眼底又闪烁着几分逗弄。 谁叫她一路走来,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他这么关心她,她可倒好,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 林卿卿听出来他暗含的意思,只做不知。低头看着丢在一旁的砚台,心里涌起一丝感激之情。不论如何,他都救了她一回。 「多谢王爷。」虽然心里有些许感动,但林卿卿面上依然淡淡。 徐渭的脸色沉了沉,顿时扭头看向了林兴成。 都是他的错! 若非他拿砚台砸卿卿,怎么会让卿卿担惊受怕,连话都不好好跟他说? 第47章 他的眼神太锋利,又让林兴成的冷汗冒了出来:「都是草民一时糊涂。」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做足了礼数,终于让徐渭放过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草民送王爷!」林兴成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林卿卿在书房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发现地上有少许未收拾干净的瓷器残渣,微微眯了眯眼睛。想起刚才进门时,林兴成的那句「孽女」,两簇怒火在眼底燃起。 不多时,林兴成送徐渭回来。 一进书房,就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简直要气死了! 送徐渭出门的这一路,他被徐渭慢吞吞的语调明嘲暗讽了八百个来回,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黄氏礼佛回来,告诉他林卿卿被掳失身。林卿卿礼佛回来,却好端端的模样,还招了肃王回来!若非林兴成还年轻,只怕要气出心病来! 见他居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林卿卿一声冷笑:「爹问我,我问谁?」 方才在徐渭面前,她给他留了面子,却并不代表她好欺负。 此时,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看向林兴成,气势十足。 对上她的眼神,被怒火冲昏头的林兴成顿时冷静下来。他怎么能用那种口吻对林卿卿说话?她刚刚才被肃王送回来的。 再说,林卿卿是被丢下的那个,他也着实不该对她加以喝问。 想到这里,他缓下口吻,和蔼地问:「卿卿,到底发生了何事?」 「爹不若先说一说,为何我刚才进门,就拿砚台砸我,还骂我是孽女?」林卿卿见他轻飘飘地揭过,却不顺着他的意思,而是揪着问起来。 没道理她差点被砸了,还不讨个公道的! 提起砚台一事,林兴成心中讪讪,颇有几分不自在:「爹并非有心,实在是……」 他本想一两句含混过去,然而对上林卿卿燃着怒意的眼神,立时闭上了口。 他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实话,否则不仅不能安抚林卿卿,反而会勾起她更多的怒气。 心念转动,他改了口:「夫人说你被强人掳走了,失了清白,她和佩佩救不得你,为免佩佩也遭殃,就先回来了。」 呵! 居然是这样! 难怪下人们用那种眼神看她! 好个黄氏,这手颠倒黑白的工夫,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眼里染了怒意,分外明亮,一张小脸也涌现血色:「她那样说,爹就信了?」 可不就信了?否则,怎么会对她大发脾气? 林兴成有些心虚,还有些愧疚:「都怪爹,应该先问过你的。」 他是没料到黄氏居然骗他。多年的夫妻,林兴成一直对黄氏很满意。况且他又多次敲打过她,叫她不许找林卿卿的麻烦。因此,全没想过,黄氏居然污蔑林卿卿! 此时想来,林卿卿的神情一派坦然自在,丝毫被欺辱的模样都没有。倒是林佩佩,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 想到这里,林兴成猛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他脑子里闪过林佩佩被黄氏揽着,脚步虚软地踏出房门的情景,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被欺辱的并不是林卿卿,而是林佩佩! 「简直胡闹!」一时间,林兴成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狠喘着气! 黄氏好大的胆子,居然做这样的局来蒙蔽他! 若非林卿卿被徐渭送回来,他现在只怕要打死林卿卿了! 莫说似锦的前途,只看徐渭紧张林卿卿的模样,若林卿卿有个好歹,他只怕性命不保! 只见林兴成想明白事情的经过,林卿卿一声冷笑。二话不说,起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砚台,塞进他的手里。 林兴成愕然地看着她:「卿卿?」 「爹,被辱的是佩佩,你去砸她的脑袋,再骂她孽女吧。」林卿卿道。 林兴成顿时一脸尴尬:「卿卿,你,这……」 「怎么?不合适吗?」林卿卿仰头看着他,「可爹刚才不是这样对我的吗?得知我被欺辱,就拿砚台砸我,骂我孽女?」 她是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得知她被欺辱,他的反应居然是拿砚台砸她,还骂她孽女! 就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吗?那她倒要看看,现在林佩佩被欺辱了,他要怎么做? 林兴成的手里被塞进硬邦邦的砚台,看着林卿卿执着的目光,心里有些尴尬:「卿卿,爹错了,爹刚才不该那样对你。」 「没事。」林卿卿却道,「爹尽管去砸她。方才我有王爷护着,没被砸到。林佩佩有夫人护着,也不会被砸到的。爹只管去砸她,出一口气。」 第48章 事情落到她头上,他就砸她、骂她。一落到林佩佩的头上,他就知道错了。 凭什么? 林卿卿非要他一碗水端平不可! 林兴成此时有些恼了:「佩佩被人害了,心里不知多难受,你做姐姐的怎么不去宽慰她,反倒怂恿爹教训她?」 他一脸理直气壮,好似林卿卿在无理取闹。 「爹现在知道被人害了心里会难受了?」林卿卿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方才爹以为我被人害了时,怎么想不到呢?」 林兴成顿时一噎。 「卿卿,爹刚才错了。」林兴成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愧疚地道:「所以,爹不能同样对待佩佩,再继续错下去了。」 林卿卿冷笑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她用力不小,打在林兴成的手背上,发出很清脆的「啪」的一声,林兴成顿时愕然! 「卿卿?」林兴成拧起眉头看着她,眼里有不悦,有责备。 林卿卿眼底燃着的明亮火焰,已经渐渐转为了暗色。她倒退两步,与林兴成拉开一段距离,而后抬头看着他道:「当初我说佩佩推我下水,爹不信,要打我二十个板子。知道是佩佩冤枉我,爹就想要揭过不提。」 再提起这桩案子,她一点添油加醋都没有。饶是如此,林兴成脸上也火辣辣的。 「得知我被害了,爹就用砚台砸我,还骂我孽女。后来得知是佩佩被害,爹便知道错了,体谅佩佩不易,不忍苛责。」林卿卿的声音渐渐转低,然而目光愈发幽暗起来。 林兴成被她说得很是难堪,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有些偏心的,可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是不给他留脸面了。一时间,心中又烦又恼,竟埋怨起林卿卿太咄咄逼人。 「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索性问了出来,「叫我用砚台砸佩佩,是不可能的!」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三年的小女儿,如今被人害了,他心里难受得紧,怎么可能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林卿卿看着他,冷冷地呵了一声。 她手里现在没有刀。若是有一把刀,简直恨不得捅死他! 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她想怎么样? 她做错什么事了吗? 她设计害人了吗?她颠倒是非了吗? 「你知不知道,原本被害的,该是我?」林卿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林兴成一愣:「什么?」 「计划里,原本要被人欺辱的是我。」林卿卿道。把事情的前后,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包括林佩佩非要她去青山寺,又非要她去看什么槐花,为了支开迎春,甚至撕破她的裙子。 最后,说到了那条手帕:「她非要我闻,我不想闻,就叫她自己闻了。」 林兴成怔怔地问:「然后呢?」 「然后?她昏倒了。」林卿卿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残酷,「我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再往后,便不必说了。 林兴成伸着手,指着林卿卿的方向,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再指责林卿卿也没有用。 「夫人害我不成,就抱了佩佩回来,把我一个人丢在青山寺。」林卿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爹看看我,我顶着这张脸孤身待在青山寺,安全不安全?」 林兴成抿了抿唇,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恶人先告状,倒打我一耙,若非肃王送我回来,我就是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林卿卿努力克制着情绪,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个明白,再也不压抑,抬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 林兴成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少女的侧面透着几分凌厉锋锐,一时长叹一声,整个人都疲惫得紧:「爹只是想要家宅安宁。卿卿,你应当知道家宅和睦的重要?」 在林家交好的人家当中,有不少比林家的家底还要殷实,但如今落魄得连饭也吃不起。究其原因,就是家宅不宁,内宅里斗来斗去,把整个家都斗垮了。 因此,家宅之乱一直是林兴成所避讳的。 从小长在林家,虽然没什么人教导,但耳濡目染之下,林卿卿对这些事也有耳闻。 她冷冷地道:「这些话,爹不该对着我说。」 致使家宅不宁的人不是她。 倒是黄氏害她、林佩佩害她,林兴成每次只让她忍,是什么道理? 林兴成的喉咙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理全站在她那边。她若不肯退一步,他说什么也白搭。 「那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疲惫地问道。 「我要夫人名下的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林卿卿挑眉说道。 第49章 「行。」林兴成直接应了。 出了这种事,的确是黄氏亏欠林卿卿良多,她只要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并不过分。 「好。」林卿卿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点狡猾,「我要那间古董铺子,以及城外栽种樱桃的庄子。」 话落,林兴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站了起来! 「卿卿,你胃口太大了!」他不禁喝道。 那座樱桃庄园在整个京城都很罕见,乃是黄氏最值钱的嫁妆,黄氏的私库里每年进项的一多半银子,都是那座樱桃园经营所得! 当年若非黄氏有这座樱桃庄园做嫁妆,林兴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周氏年纪轻轻便撒手而去,他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数不清的黄花闺女要嫁给他。 林卿卿一张口,不仅要樱桃庄园,还要古董铺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那间古董铺子还是黄氏从他手底下抠出去,都没暖热呢! 林兴成怎么也没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敢张口! 「爹不同意?」林卿卿开口之前便知道林兴成不可能一下子同意,但她——要定了! 凭什么黄氏屡次害她,还没事儿人一样?她这回要打得黄氏肉痛,让她往后再也不敢害她! 「卿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兴成沉声喝道。 「我自然知道。」林卿卿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林兴成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然后停在林卿卿的面前,沉声道:「你二选一,不能两个都要。」 这回毕竟是黄氏害林卿卿不浅,也害他不浅,差点就害他没命了,因此林兴成也想给黄氏一点教训尝尝。 只不过,想要两个都要,林卿卿未免太贪心了。 「我两个都要。」林卿卿十分坚持,「从小到大,夫人怎样待我,爹心里清楚。我从来没有跟她计较过。但我能忍她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却不会永远忍她。」 见她坚持如此,林兴成不由得头痛。 他当然知道林卿卿受了很多委屈,可他不能答应她。要一样,尚在他的范围之内,哪怕黄氏闹起来,他也能压住。 可若是两样都丢了,黄氏决计跟他没完!以后的日子,他就不用过了! 在林兴成的心里,林卿卿比黄氏好应付一些。因此,他百般心思想要说服林卿卿,而不想跟黄氏拧起来。 「卿卿,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兴成语重心长地道。 贪心? 林卿卿心底冷笑一声,骤然发起了火:「你是不是想我死?!」 她爆发得太突然,林兴成淬不及防,顿时吓了一跳:「卿卿,你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吗?你不是想我死吗?」林卿卿拔高声音,「我从小没娘,没人疼爱,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我说什么了?现在林佩佩害我,夫人害我,爹不护着我,还说我贪心,难道不是逼死我?」 谁不会发脾气? 他当只有黄氏会吗? 林卿卿抿着唇,猛地伸手掀了桌子! 「哐当!」 桌子被掀翻,四脚朝天。 林卿卿犹不罢手,又把旁边的椅子推倒了。 一时间,「哐当」声不绝,很快书房里一片狼藉。 林兴成素来见到的都是一个绵软好性儿的林卿卿,哪怕最近性子有些变了,却也是通情达理居多,给她适当的弥补,她就不追究了。 因此,见着双目泛红,神情暴烈的林卿卿,一时竟被震住,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既然爹想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就牟足了劲儿,埋头往墙上撞去! 林兴成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胡说什么?爹怎么会让你死?」 「你就是想我死!在你眼里,谁都重要,林佩佩重要,夫人重要,铺子重要,就只有我不重要!」林卿卿攥起拳头,狠狠捶他! 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半点儿也不留力,拳头捶在林兴成的胸膛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林兴成被她捶得脸都青了,偏还不敢放开她,唯恐她又去撞墙。 好半晌,林卿卿捶累了,才放开了手。 林兴成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屋里唯一一把没有被掀翻的椅子上。 「爹答应你。」林兴成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好孩子,爹答应你,铺子给你,庄园也给你,都给你,好不好?不要闹了,好不好?」 林卿卿坐在椅子上,张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林兴成连忙点头。 她毕竟是被徐渭看在眼里的人,不过就是一间铺子、一座庄园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林卿卿进了肃王府,还不是早晚赚回来? 第50章 只要林卿卿心里别记恨他,一切都不是事。 「爹不仅给你那间铺子和那座庄园,爹还把咱们家卖果脯的那间铺子给你,好不好?」林兴成笑着说道,面容极为慈爱。 林卿卿有些惊讶,没想到林兴成答应给她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之余,居然还额外多给她东西? 「真的?」林卿卿有些不信。 林兴成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犹如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当然。你是爹的女儿,爹不给你又给谁?」 不给她,自然是给林佩佩啊! 说得好像从前他不是这样做的似的! 林卿卿丝毫没有被他面上的慈爱所骗住,心里只当他是一座可以丰富她荷包的金山,垂眼思索片刻,将那些不合适的情绪藏在了心底,再抬起头时,面上带了几分感动和小心翼翼:「爹,你真的肯给我?你,你还是疼我的?」 林兴成看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松了口气,笑着道:「当然,爹从前亏欠你许多,以后会更加疼你,全都补回来!」 只要她愿意听他的话,他可以百倍、千倍地疼她,比疼林佩佩还疼她! 他口吻慈爱又和蔼,眼神满是宠溺,叫人忍不住要信他。 但林卿卿对他早已不抱期待,更有周一山对她的疼爱做对比,因此对他这点儿许诺一丝一毫也不放在心上。 他若真的有心,就不会在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才松口,林卿卿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爹以前并不是不疼你。只是爹知道你乖,从不给爹惹麻烦,才对你颇多放心。」见林卿卿不说话,林兴成以为这是笼络感情的好时机,做出一副交心的架势来。 「没想到,爹错了。你虽然乖巧,却是个孩子,也是需要爹疼爱的。」林兴成叹了口气,「现如今家里这样,爹真是心力交瘁。夫人和佩佩都不省心,爹以后只能指望你了。」 指望她?所以用砚台砸她,还骂她孽女? 这个坎在林卿卿心里永远过不去! 她虽然不会再提,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听着林兴成一点点的叙说,林卿卿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虚伪! 他嘴里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想起从前乖巧的样子,十分觉得不值。 原来他从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却没有多疼惜她几分,反而得意家宅安宁! 她曾经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简直蠢得要命! 林卿卿低头垂首,抿唇不语,只听着林兴成继续说道:「这件事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爹全都依你。只不过,就不要拿出去说了,明白吗?」 林卿卿心头一震,豆#豆#网。陡然明白过来,林兴成为何多给她一间铺子——他怕她到周家告状! 嗤! 林卿卿心里涌上鄙夷。片刻后,想起舅舅一家,又感动得红了眼眶。 是舅舅对她的疼爱,让林兴成如此忌惮! 她忍不住想,林兴成把她养到这么大,没让她饿死、冻死,是不是因为顾忌着周家?若非舅舅一家对她如此疼爱,黄氏磋磨死她,他也不会管的罢? 这样一想,林卿卿心中生出决然之意。 他们的父女之情,就此恩断义绝! 做下这个决定,林卿卿心里一松,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忍不住笑了起来。 「卿卿?」林兴成见她忽然笑了,心里有些不解。 林卿卿笑了一声,说道:「瞧爹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舅舅一家再怎样都是外人,我岂会向着外人?」 一句话听得林兴成心中熨帖:「乖,好孩子。」 又坐了一会儿,林卿卿便告辞了:「爹,我回去了,你快点把庄园和铺子的地契送过来。」 「好。」林兴成点头应道。他既然答应给她,自然不会磨磨蹭蹭,「你尽管去休息,爹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林卿卿起身福了一福,便告退了。 出了书房,没走出多远,就见下人鬼鬼祟祟地看过来。她知道是为什么,心里一片冷然,面上却淡淡的,对其中一个婆子招了招手:「过来。」 那婆子连忙来到跟前:「大小姐找老奴?」 行过礼后,婆子不住抬眼偷瞄林卿卿。 林卿卿的眼眶有点红,似乎是哭过,但却并不严重。再看她整个人的神态,都是坦然大方,丝毫没有躲躲闪闪的样子,并不像是被人糟蹋了。 「瞧什么呢?」林卿卿任由她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婆子心念一转,便笑了出来:「老奴瞧着大小姐生得真是好看,跟天仙一样,实在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林卿卿微微一笑:「嘴倒是甜。」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看你嘴甜,赏你的。」 第51章 婆子万万没想到,还有此惊喜,不由得眉开眼笑:「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不仅人长得美,心眼也好!」 林卿卿笑了笑,抬脚离开了。 她走后,一群下人顿时涌了上来,把婆子团团围住。 「怎么样?大小姐说什么了?」 「大小姐似乎哭过了?是不是真的被人……」 「胡说!」婆子眉开眼笑地收起银子,「大小姐走路那姿势,我瞧得出来,还是个雏儿呢!」 「可夫人身边的婆子不是说……」 「别人我不知道,大小姐我可是看的真真儿的,绝对没有!」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嘴,其中一人开玩笑似的道:「我也不信大小姐被人糟蹋。若是如此,以二小姐的脾气,还不嚷得人尽皆知?」 「就是,二小姐都没嚷,只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婆子遮遮掩掩地说,必然不是真的了。」 黄氏并不知道,她费尽心机吹出的一股邪风,就这样消弭无痕了。 她此时坐在林佩佩的床前,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林佩佩,拧眉训道:「起来!把这汤喝了!肚子万一大了起来,谁都救不了你!」 林佩佩今年十三岁,月信已经来了,白日里被小混混占尽便宜,若是措施不当,说不得就要怀上。 为免万一,黄氏叫人偷偷熬了避子汤,给林佩佩喝下。 但林佩佩哭个不停,怎么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黄氏不由急了,给丫鬟们使了眼色:「把她给我拽出来!」 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把林佩佩拽出来,将避子汤给她灌下。 只见林佩佩哭得一脸泪痕,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黄氏也是心疼:「怪得了谁?是你自己蠢,居然被林卿卿反将一军!」 「分明是林卿卿太可恨!」一提起这个,林佩佩就尖叫起来。 偏她哭得久了,嗓音沙哑的厉害,这样尖叫起来,犹如破锣互相摩擦,刺耳得紧。饶是黄氏是她亲娘,也坐不住了:「你歇着罢!不许再哭!被人看出端倪,娘也救不了你!」 说完,起身就要走。 她这一整日,先是受了惊讶,后又百般善后,还要栽赃给林卿卿,绞尽脑汁想了一路,脑仁一直隐隐作痛。加上又哄了林佩佩这么久,黄氏有些扛不住了,强撑着吩咐了丫鬟几句,叫她们好生照看着林佩佩,便往外走去。 才来到外间,看清坐在那里喝茶的人,整个人一僵! 「老爷怎么来了?」黄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怎么没叫下人通报?」 她刚才在里间和林佩佩说的话,不知他听到没有? 林兴成来了有一会儿了,里头的动静儿,他一字没落,全听在了耳朵里。 他本来是找黄氏算账的,黄氏居然敢不听他的吩咐,一次又一次对林卿卿出手,可是枉顾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又害他差点把小命交代在徐渭手里,更是打定主意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然而听了里面她和林佩佩的对话,渐渐打消了来意。 她只是爱女心切罢了,他能理解。只不过,她不该把主意打到林卿卿的身上。 想着林卿卿要的两件东西,黄氏已经受到了教训,他便觉得不必太过苛责。 一肚子气愤消下去不少,抬头看着黄氏淡淡地道:「事情的经过,我全都知道了。」 黄氏的眼皮猛地一跳,磕磕巴巴地道:「老爷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失身的是佩佩,不是卿卿。」林兴成说着,把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 喀的一声,茶杯碰在桌面上,黄氏陡然变色。 「老,老爷……」 黄氏强笑着,想说什么,但脑筋似被浆糊黏住,一时竟然转不动。再看林兴成锐利的眼神,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是肃王送卿卿回来的。」林兴成见她可怜,一句话解释了原因。 林卿卿没事,而且是被肃王送回来的,她之前说的那些全都站不住脚。 「不可能!」愣了一下,黄氏尖叫出声。 她算好了,以林卿卿的那张脸,被她丢在青山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回来?一定会出事的! 可林卿卿居然没出事,还被肃王送了回来?她怎么有这种好运气?躲得过她的算计不说,居然还碰得上肃王! 黄氏不信,只以为是林卿卿骗了林兴成,又道:「老爷听她说的?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林兴成沉下脸,喝道:「我亲眼所见!」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黄氏,他都明明白白地说了,她还质疑,把他当成不辨是非的蠢货吗? 黄氏见他发火,整个人如被抽了骨头,「扑通」一声跪倒。 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来。 第52章 「你做出这种事,我太失望了!」林兴成痛心疾首地道,「我几次嘱咐你,不许找她麻烦,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本来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偏偏黄氏的表现让他太失望,忍不住又提起来。 「我就动她怎么了?」黄氏忽然抬起头,尖声说道:「府里已经够好了,各种进项加起来,足够我们吃香喝辣几百年!用得着她去攀肃王府?」 她就是要除掉林卿卿! 「啪!」林兴成一拍桌子,伸手指着黄氏,手指头都颤抖起来,「你,你这蠢妇!」 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贤妻,原来她如此愚蠢! 「老爷,都是我的错!」被他用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黄氏忽然醒过来,哭着上前抱住他的腿,「我猪油蒙了心,求老爷原谅我这回!」 林兴成冷冷地看着她道:「我答应了卿卿,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赔给她,你去把地契拿过来吧。」 黄氏的哭声一顿,抬头愕然道:「老爷,你说什么?」 「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给卿卿做赔礼。」林兴成喝道。 黄氏一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半盏茶后,黄氏悠悠转醒。 她已经被抬到了床上,人中处传来刺痛,想来不知道被掐了几回。心里满是悲凉,她看着站在床边的林兴成,气若游丝地道:「老爷,你是要我的命啊!」 「不给你吃点教训,你不知道疼。」林兴成冷冷地道。 黄氏又哭起来,但林兴成已经不耐烦了:「我已经答应了卿卿,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说的斩钉截铁,黄氏跟他做了十几年夫妻,知他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流着泪叫人把地契拿了过来,交到林兴成的手上。 林卿卿当晚就拿到了地契。 拿着地契,林卿卿一日也没有多等,便去了周家。 「外公!舅舅!舅母!」进了院子,见到熟悉的身影,林卿卿不禁弯起眼睛,露出明亮的笑容。 柏氏笑着朝她招手:「今儿吹的什么风,把卿卿吹来了?」 「瞧舅母说的什么话?」林卿卿走到她身前,在脚踏上一坐,不怎么讲究地歪在她的腿上,「没风吹我便不能来了么?」 柏氏直笑,把她拉到怀里,摸脸捏手:「你这孩子!」片刻后,皱起眉头:「才两日不见,怎么摸着瘦了?你爹是不是没给你饭吃?」 「哪能呢?」林卿卿笑道,「他现在疼我还来不及。」 柏氏不信:「他?疼你?」 「舅母不信?」林卿卿一脸狡黠,自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柏氏,「舅母打开瞧瞧。」 柏氏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接过来打开,将信将疑地道:「什么好东西?倒是这荷包不错,很是精致。你自己绣的?」 倒的确是林卿卿自己绣的。她旁的本事也没有,素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往来,便做做女红打发时间,这一手绣活还算能看。 「舅母喜欢?」林卿卿见她似真的喜欢,便道:「改日我给你绣一个。」 柏氏喜欢绣品,越精致的她越喜欢,之前林卿卿来府上赔罪时,并不觉着自己的绣活拿得出手,便买了外头的绣件。此时再回想,倒觉着不合适了。外头的再好,哪有她自己亲手做来显得诚意?只在心里记下了,要做一件绣品给柏氏。 「这!卿卿,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打开荷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柏氏愣住了。 林卿卿笑着说道:「自然是我爹给我的嘛。」 「怎么可能呢?」柏氏拧着眉头,「这古董铺子是你们家极赚钱的买卖,那樱桃庄园却是黄氏的陪嫁,怎么可能都给你了?」 哪个都不可能给她呀! 林卿卿撅起嘴,想着得到两座产业的过程,哼了一声:「敢不给我么?」 坐在一旁的周老太爷和周一山本来在说话,听到娘两个的声音有些拔高,便看了过来:「在说什么?」 「你瞧。」柏氏直接将荷包并里面的纸张递过去。 周一山接过一瞧,顿时看直了眼:「卿卿,你哪里弄来的?」 他也不敢相信林卿卿居然拿着这东西! 「我爹给我的。」林卿卿笑着道,他们不信也属正常,若非黄氏太过分,她也咬不下来这两口肉。 周一山顿时肃了脸:「卿卿,你老实说,怎么得来的?」 他深知林兴成的为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将这两桩产业给林卿卿。但若说林卿卿偷来的,他又不觉着林卿卿是那样的人。 「是啊,卿卿,这可不是小事,你实话说了吧?」柏氏也道,眼里闪动着担忧。 话说到这里,林卿卿再不说实话,倒显得生分了。 第53章 便道:「我爹打算把我送给肃王做侍妾,偏偏夫人不乐意,背着他收拾我。事情败露后,我爹狠狠罚了她,又用这两桩产业给我做赔礼。」 她没往详细了说,一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去极没脸面,二来也不想叫他们担忧。 但周一山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即便不说,他也猜出来七八分。 「这个黄氏!」周一山的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起来! 若非黄氏太过分,林兴成怎么可能拿这样要紧的产业给林卿卿做赔礼?他那样精明厉害的人,从没割过这样的肉! 再看林卿卿,只见她神情如常,一派坦然的模样,丝毫也没露出委屈和苦楚来,不禁十分心疼。这孩子太懂事,遇事也不知找他们撑腰,太可人疼了! 「你等着,舅舅一定给你出气!」周一山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在他想来,虽然林兴成割了肉,但他那样精明奸猾的人物,岂是林卿卿能应付的?虽然得了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但林卿卿一定还吃亏的! 他打算往林家走一趟,叫林兴成再放一碗血出来! 「舅舅,不要!」林卿卿连忙阻住他,「不要找他,我与他约好了的,这事揭过不提了。」 周一山哪里肯? 便是柏氏也不肯,只道:「卿卿,你不要拦你舅舅,你吃了亏,我们脸上也没光,这口气一定要出!」 林卿卿心里又酸又暖,喉咙都有几分哽咽,她定了定神,才道:「舅舅,舅母,你们相信我,我没吃亏。」 再多的,她却不肯提,只见他们还不松口,便转了话题:「舅舅,我今天来,其实有件事和你们说。」 「什么事?你只管说。」周一山道。 林卿卿便道:「我打算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送给舅舅。」 一句话落,众人都是一惊! 「卿卿,不要胡闹!」周一山肃容喝道。 周老太爷也道:「卿卿啊,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我们贪图你这点儿东西吗?」 柏氏同样是一脸惊异,抓着林卿卿的手道:「就是,你遭了大罪才从你爹手里抠出来的,给我们做什么?你捏在手里,日后嫁了人便当嫁妆带过去,不是很好?」 他们的眼里连一丝一毫的贪婪都没有,林卿卿的心里说不出的热烫。 「这些东西在我手里,我不知能守多久。」林卿卿的神情格外认真,「我继母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日后不知要怎样给我挖坑……」 她想说,若是她一着不慎掉进坑里,这两样东西怕是又被索要回去了。倒不如给了周一山,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敢!」谁知,她不等说完,就被周一山的怒喝给打断,「老子要她好看!」 林卿卿看着他满脸维护的模样,鼻子酸酸的,抱着柏氏温软的手,仰头看着周一山道:「舅舅,你听我说完。不止我继母,我爹也不甘心给我的。他现在给我,也只是叫我不要闹到肃王跟前去,暂时哄着我的。日后我不会如他的意,给肃王做妾的,那时他自然要收回去。」 与其哪日被他收回去,或者被黄氏算计回去,不如给周一山。 换句话说,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林卿卿宁可毁了都不肯让它们再回到林兴成和黄氏的手里。 「舅舅,求你收着吧。」林卿卿仰着头,看着周一山说道。 她生着一双明媚大眼,目光却透着几分戾气。那张遗传自周家的漂亮小脸儿上,有一种不属于少女的沉静。 周一山看着她的模样,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样子,明明才发生在不久前。 短短的两月,她居然变化这样大。 周一山心里一阵阵的疼,把林兴成骂了八百遍,那个作孽的玩意儿,把他的外甥女逼成什么样了? 「舅舅不会要你的东西。」周一山沉声说道,「舅舅暂时帮你看管着,等你出嫁时再还你。」 本来周一山连帮她保管都不肯。这种事一旦说出去,不止是林卿卿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净会掏自己家补贴舅家,便是周家的名声也不会好。 可林卿卿说的也有道理,她遭了罪才要到手的赔礼,实在不甘心再被要回去。 听了周一山的话,林卿卿心里一阵感动。 「谢谢舅舅。」林卿卿轻声道。 赶早不赶晚,当天林卿卿就把铺子和庄园转到周一山名下。 她心里卸了块大石头,别提多高兴了。 回去的路上,林卿卿不禁想起了苏瑾。 自那日分别后,苏瑾再没传信儿过来。明明他离开时,对她说很快来提亲。 「迎春,帮我给苏少爷送封信。」回到院子里,林卿卿写了封信,递给迎春。 第54章 「嗳!」迎春应了一声,接过信,轻快地跑出去了。 林卿卿等着答案,有些神思不属,更是坐不住,便出了院子,绕着走廊缓步而行。 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她漫步走着,随手揪了片草叶在手里揉搓着,打发着时光。 直到听见一阵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二小姐也太狠了,这给你连皮带肉都撕下来了。」 「你还好,翠缕的手指头都被二小姐掰折了,也不许看大夫,就那么折着继续做事。」 「二小姐本来就脾气不好,出了这事,整个人都——」 林卿卿听了一会儿,便听明白了。林佩佩遭了那件事,原本就不甚温柔的性情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骂身边的下人。 哭着的这丫鬟,便是跟去青山寺礼佛的一位,林佩佩埋怨她们没及时找到她,拿她们撒气。 丫鬟的哭声低低的,好不可怜,但林卿卿听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只当自己没来过。 她已经从黄氏和林兴成的身上得到好处,不会再落井下石地去嘲笑林佩佩,更不会为林佩佩身边的丫鬟出头。 一路原路返回。 刚回到院子里不久,便见迎春回来了。 「怎么样?」林卿卿连忙上前问道。 「苏少爷前儿摔下马,腿折了,现在还卧床养伤呢。」迎春将自己打听到的说了出来。 「摔下马?」林卿卿一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大夫怎么说?」 他该不会摔成瘸子、跛子吧?林卿卿很是担心。 「苏少爷说就快痊愈了。」迎春道。 林卿卿顿时松了口气。 「对了,小姐,苏少爷说派人给小姐送过信。」说到这里,迎春歪了歪头,「怎么咱们没有收到?」 苏瑾说,他几次给林卿卿送信,可林卿卿一次也没回他,还问她是不是林卿卿生气了? 可是林卿卿几时收到过信啊?迎春日日跟在林卿卿的左右,是一封也没见着。 听到这里,林卿卿也拧起眉头。苏瑾不会撒谎,他说写信那就是写了。可到底被谁截了,怎么没送到她手里来? 林卿卿怀疑是被林佩佩截了。毕竟,林佩佩喜欢苏瑾,而且前世还嫁给了他。 「辛苦你再跑一趟。」林卿卿说着,转身到案边,又拿起了笔。 倘若信是被林佩佩截走了,那定然是要不回来了。不过,几封信而已,林卿卿不很在乎。只要苏瑾喜欢她,她也喜欢苏瑾,旁人就阻碍不了他们。 林卿卿又写了一封信,解释了自己没收到他的信,又关心了一番他的伤势,并嘱咐他好好养伤。 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递给迎春,同时又从荷包里拾了几粒银裸子递过去:「辛苦你了。」 迎春待她很是忠心,这样来回的跑来跑去,好不辛苦,林卿卿很舍得打赏她。 迎春倒不觉着辛苦,她性子活泼,很愿意到处跑动,见了银裸子有些喜出望外,脆生生地道:「多谢小姐!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接过信,仔细揣好,便撒腿跑了出去。 林卿卿看着她活泼的背影,不禁轻笑一声。 苏府。 迎春将信递到苏瑾的手里:「这是小姐给您的。」 苏瑾没料到一日之内能接到两封林卿卿的信,很是激动。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林卿卿颇为娟秀的字迹,字字句句都饱含关切,他一颗心如泡在糖水里,禁不住扬起了嘴角。 「大力,扶我起来!」看完信后,苏瑾扬头唤自己的贴身小厮。 大力是不久前到他身边的。那次他坠马,若非路边卖身葬父的大力及时挺身而出制住惊马,恐怕他就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事后,他给了大力一笔银子,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又安排了人手帮他葬下父亲。后来见大力无处可去,就收了大力到身边做小厮。 大力的名字有些土气,但这是大力过世的爹给他取的,也就没有改名,一直这样叫了。 听到吩咐,大力立刻走到床前,扶苏瑾起来。 他叫大力,人如其名,的确有一把子力气,一只手就把苏瑾扶得稳稳的。 来到书桌前,苏瑾眼角含笑地提起笔,给林卿卿回信。 他的腿快好了,再有半个月便是龙舟节,他想约林卿卿一起去看龙舟。 他写信时,大力在旁边站着,很有眼力见的及时研墨。 「好了。」等墨迹干掉,苏瑾折起信纸,用信封装好,递给迎春,「辛苦你了。」 说着,他封了一封红包给迎春,作为打赏。 迎春跑这一趟,收了两份赏赐,乐得眉开眼笑:「多谢苏少爷。」 第55章 接过信,转身跑走了。 迎春走后,苏瑾被大力扶回床上,又躺下了。 他又一次打开林卿卿的信,细细地看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娟秀,仿佛林卿卿的人一样,温柔美好。他看着信,只觉得林卿卿仿佛就站在面前,禁不住眉眼挂笑。 站在一旁的大力眼神微闪,趁着苏瑾不注意,悄悄退下了。 来到小厮住的厢房里,大力拿出炭笔,撕了块布条,唰唰写了几笔,而后唤来一只鸽子,将布条绑在鸽子的腿上,将鸽子往空中一抛。 林卿卿收到信,笑得眉眼弯弯。 苏瑾约她一起看龙舟。 青国的民风开放,龙舟节又是一年一度的热闹节日,闺阁女子们结伴出行并不稀奇,便是未婚男女相约一起也不奇怪。 苏瑾约她一起看龙舟,她很高兴。 一转眼,龙舟节就到了。 林卿卿早早就起了,穿戴打扮一番,又往脸上蒙了纱巾,便带上迎春往信中约好的地方行去。 两人约在景阳楼,这是苏家的产业,苏瑾早早就定好了三楼的位子,因此林卿卿去了后,直接往三楼行去。 伙计一早就得了吩咐,见了林卿卿便热情地往雅座引。 茶水,瓜果,点心,精细地摆了一桌。 林卿卿坐下,偏头往窗外看去。 这是景阳楼最好的位子,紧挨着窗户,透过窗口就能看到外头的河面上,并排着的十几艘龙舟。 在河边站着许多男男女女,还有老人和顽童,卖鲜花和果子的小贩们灵活地挤来挤去,好不热闹。 林卿卿被这份热闹感染,不禁扬起了嘴角。 对面,迎春抓了把瓜子嗑着,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一边瞧一边问:「小姐,您觉着哪一队龙舟会赢?」 河面上并排着十几艘龙舟,模样各不相同,很显然是不同的队伍。再看龙舟上方挂着的旗帜,不是某某商号,便是某某棋行,竟是分成了七八支队伍。 「你觉得呢?」林卿卿不太懂,她从前没来看过,前世今生加起来才是头一回。 迎春听罢,兴冲冲地指着一艘涂了红色颜料,体型最为硕大的龙舟,说道:「我猜它会赢!」 「我猜是那一条。」林卿卿转眼看到最边上一艘体型狭小,又尖又窄的龙舟,笃定地说道。 「那条船大,肯定跑得快!」 「小船才跑得快!」 两人就着谁更可能会赢,从头到尾地分析起来。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渐渐的,林卿卿没心思讨论了:「他怎么还没来?」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 苏瑾一直没出现。 林卿卿不时往外瞧,但外面人山人海,哪里瞧得见?她心里隐隐焦急,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似乎重生回来,她跟苏瑾并不那么顺利。 「他该不会出事了罢?」又过了两刻钟,林卿卿坐不住了,一时站了起来。 迎春见状,也站了起来:「小姐莫慌,我去瞧瞧。」 她力气大,人又机灵,进了人堆里也不怕挤,林卿卿点点头:「好。」 迎春很快去了。 林卿卿坐了回去,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外面,龙舟比赛已经开始了,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但林卿卿却一点儿观看的心思也没有。 苏瑾不是违信背约的人,他既然约了她来,必定会守约。可现在他迟了这么久还不到,又未曾派人送口信,林卿卿直觉有些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迎春回来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满头都是是汗,衣衫也挤得有些凌乱,来到林卿卿跟前,脸上露出一点为难:「小姐,苏少爷他……」 「怎么了?」林卿卿的心提了起来。 迎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忍不住叹了口气:「苏少爷他来不了了。」 想到自己打听来的事,迎春不禁想,这苏少爷可真是倒霉啊! 他早早就来了的,可惜半路上被人一挤,掉到河里去了。他浑身的衣服鞋子都湿了,自然不能再穿,就回去换。不料,再出来后,又被人撞了。这次更倒霉,竟是摔沟里去了,才养好的腿被这样一滚,又有些不好。 听罢,林卿卿神色一怔,手掌握成拳头,「咚」的一声捶在了桌上。 她眼眸明亮,似有两团火在里面燃烧,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好,好,你好得狠!」 迎春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就好得狠? 而且,苏少爷并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倒霉才来不了,小姐怎么就生气了? 迎春满头雾水,正要再劝,不料林卿卿攥着拳头,又狠狠捶了下桌子! 第56章 她气愤之下没有留力,震得桌上的茶杯微跳起来,杯身和杯盖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姐……」迎春见她反应古怪,更是不解了。 林卿卿却没答她,而是猛地转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往这边走来。 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绣银纹的长衫,腰间佩戴润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笑意吟吟地迈着步子。 林卿卿带着怒气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她就知道! 上回苏瑾对她说,她落水那日他本想下去救她,却被人打晕丢出府。 那时她便猜,是徐渭干的。 今日这回,手法几乎如出一辙,果然是徐渭! 「好、巧,卿、卿、也、在、这、里。」徐渭走至近前,在林卿卿的对面坐下,笑吟吟地道。 好巧? 林卿卿眼底涌出讥讽,抓起手边的茶杯,扬手泼了过去。 「哗!」茶水泼了徐渭一脸。 「不巧,我手抖了。」林卿卿轻描淡写地道,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 好似她泼的不是青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对她死缠烂打的臭男人。 有种他砍她头啊!把她全家都砍了才好呢! 林卿卿往日对他多加尊敬,只是不想招惹他。可她竭力回避,他却不依不饶,还破坏她和苏瑾,林卿卿忍无可忍。 徐渭坐在她对面,双眼紧闭,薄唇抿起。 茶水珠子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往下淌,几枚茶叶挂在他浓密挺翘的睫毛上,不仅丝毫无损他的俊美,反而使他多了几分魅色。 片刻后,徐渭抬起手,把挂在睫毛上的茶叶一片一片地摘下来,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瞳仁出奇的黑,又黑又亮。眼底深处,压抑着两点未散尽的怒火。 此时,他望着林卿卿,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林卿卿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并不退缩。 她这辈子是捡来的,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还要屈从于权势,再委委屈屈地过一生,她宁可死。 对视良久,徐渭眸中跳跃的两点怒火渐渐散去,转而变为几分可怜巴巴:「卿卿,我没带手帕,你借我一条擦脸好不好?」 借手帕? 林卿卿不由得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他脑袋真的没毛病吗? 她泼了他! 他不生气,不厌憎,不恼羞成怒,不转身就走,却问她借手帕? 「奴婢这里有!」站在一旁早就看愣了的迎春,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朝徐渭递了过去。 小姐的手帕怎么能乱借人?她心里想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然而手才伸到一半,便见徐渭转头看了过来。 男人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独一双黑眸冷冰冰的,似寒冰,似积雪,像要将人冻僵。 迎春一瞬间被钉在原地。 他的眼神又凶又狠,落在她手上时,像要将她的手剁下来一般。迎春一瞬间骇得不行,动也不敢动,求助地看向林卿卿。 林卿卿见她被吓得脸都白了,好不心疼,张口刚要说安抚几句,只见徐渭又把脑袋转了回来,他看着她,笑吟吟地道:「卿卿,把手帕借我一用?」 他俊美的脸上挂着轻松和气的笑容,语气也是轻快极了,好似他是一个极温柔好说话的人,而刚才那个冰冷凶狠的徐渭,只是她们的错觉。 这样的徐渭,让林卿卿心里有些发毛。抿着唇,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往桌上一拍,抓过迎春就往外走。 只见可以离开这尊煞神,迎春连忙小步快走,紧跟着林卿卿的脚步。 两人走到到楼梯口处,就见那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均是一身赭色布衣,腰间佩着宝蓝色雕刻精致花纹的弯刀。见她们过来,也不闪不避,正正堵着楼梯口。 「劳烦让一让。」林卿卿站定脚步,看着两人说道。 两人动也不动,甚至目光也没往她们身上瞧,犹如两座门神。 林卿卿抿着唇,直直就撞过去。 走到两人身前时,两人仍不言语,只腾出手来,将佩刀一横,交叉在身前。 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 林卿卿心头怒火升起,刚要说什么,只听一声:「你们要干什么?」迎春把她往身后一拉,叉腰站在她身前,冲两个便衣侍卫喊道:「让开!不然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 刚才她被徐渭吓得够呛,没护住林卿卿,心里懊恼不已。此时见两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挡在身前,打定主意要在林卿卿面前露一手。 第57章 她话刚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呼。 扭头一看,只见徐渭不知何时走过来了,站在林卿卿的身后,一手圈在林卿卿的腰间,将林卿卿搂得结结实实。 迎春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你放开我家小姐!」 徐渭瞥了她一眼,低头冲林卿卿笑道:「你的丫鬟学我说话,我可要怎么惩罚她才好?」 迎春哪里是学他说话?分明是被他吓到,不小心结巴了一下。 「奴,奴婢没,没有!」迎春急忙解释。 然而她实在惧他,着急之下,说话更不利索了。 徐渭弯起了唇角,脸上看起来竟有几分愉悦似的,低头冲林卿卿笑:「卿卿怎么说?」 林卿卿闻言冷笑一声:「王爷想怎样惩罚,便怎样惩罚就是了!」 她被他结实如铁的手臂揽着,一挣也挣不脱,脸色早就冷了下来。 见她一脸疏冷的模样,徐渭眼底一暗,抬起头对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顿时拔刀,一左一右架在迎春的两边肩膀上。 雪白锋利的刀身,折射出刺目的冷光,吓得迎春眼神发直:「你们,你们干什么?」 林卿卿猛地抬头:「王爷吓唬我的丫鬟,有意思么?」 徐渭嘻嘻笑着:「有啊!」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一双圆圆大眼被怒气染得格外明亮,只觉心里痒痒。一时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嘬了一口。 柔软的滋味儿,一下子勾起了他的瘾。 自重生回来,他最多捏捏她的手腕,摸摸她的腰,还从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眼神暗了下来。 乍然被轻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绷断了,林卿卿扬起手,朝着他的脸上就打了过去—— 王爷了不起?强抢民女很有理吗? 然而手才挥到一半,就听身后一声尖叫。 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将刀锋往里送了送,迎春的脖子上已是出现两条血线。 「混账!」林卿卿眼底满是怒意。 徐渭是个混账,他的侍卫更混账! 徐渭微微拧眉,有些不悦地看向两个侍卫。他只叫他们吓唬吓唬迎春,将刀架在她脖子上也就够了,怎么还见了血? 见林卿卿动了真怒,徐渭的心思浮动起来。这时哄她是来不及了,倒不如恶人做到底。 「外面好热闹。」这样想着,他趁机握住她举在半空的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卿卿陪我走一走?」 林卿卿看着浑身发抖的迎春,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恐惧。目光下移,落在迎春的脖子上,只见白净的脖子两边各有一条血线。 叹了口气:「好。」 徐渭并不会真的要迎春的命。可迎春不知道,此时被吓得可怜,林卿卿不忍再叫她担惊受怕。 抬头对徐渭道:「请王爷送我的丫鬟回去。」 「都听卿卿的。」徐渭笑着说道,对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顿时收了刀。 在弯刀撤去的一刹那,两行眼泪从迎春的眼眶里滚了下来:「小姐……」 她满眼愧疚和不安。 「没事,你回去等我。」林卿卿对她道。 迎春很快被两个侍卫送走。 楼上只有徐渭和林卿卿两个人。他低头在林卿卿的颈间嗅了一口,声音闷闷的:「只要跟卿卿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没意见。」 刚才是他说要出去走,现在又说去哪里都没意见。 他可真行。 林卿卿眼底冷冷的,反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推到一边:「王爷请自重。」 她没瞧他,因而并没有看见他眼底划过的一抹意外。 卿卿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徐渭心想,她从前软绵绵的,被他欺负了也只是哭,一声也不敢吭。现在却敢泼他茶水,敢挥手打他,还大胆地推他。 她还是卿卿吗? 徐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中划过一抹思索。 她就是他的卿卿,他能感觉到,可她怎么变化如此大? 徐渭理不清楚,便抛到了脑后。软绵绵的也好,带刺儿的也好,他都喜欢。 不,他更喜欢她带刺儿的样子,这样欺负起来更带劲。 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徐渭搂着林卿卿的腰,大摇大摆地往楼梯口走:「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楼下站着几名赭衣侍卫,腰间一律佩戴宝蓝色弯刀,见了徐渭,立时便围了过来。 在下楼的过程中,林卿卿已经把面纱重新戴好,因此也不怕人看。 在侍卫的开路下,两人穿过拥挤的行人,来到了河边。 第58章 徐渭口中的宝贝乃是一条威风凛凛,颜色鲜艳,既漂亮又宽敞的大船。 「上来吧。」徐渭走在前面,冲林卿卿伸出手。 林卿卿本以为他要带她看龙舟比赛,没想到他自己就有一条船,而且还这样宽敞漂亮。 上了船。 侍卫们充当起船夫的角色,站在外头划船。大船缓缓动了,朝着与龙舟们截然相反的方向,沿着河道缓缓行驶。 河面上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潮气,吹进了船舱里,带来一股清爽的凉意。 林卿卿坐在蒲团上,看着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徐渭。 他坐得很不正经,下摆随意拂到一侧,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又懒散。此时执着一把小巧的紫砂壶,往杯子里注入。 碧绿的茶水从壶嘴里倒出来,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林卿卿跟着周一山饮过几回茶,立时闻出这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卿卿喝茶。」徐渭说着,将斟入茶水的杯子放在林卿卿的面前,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 林卿卿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拿起杯子,凑在唇边啜了一口。下一刻,眼睛微亮。 「好茶。」林卿卿抬起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不知叫什么名字?」 若能弄一点给舅舅,舅舅一定喜欢。 徐渭见她终于露出笑脸,颇有些惊喜:「卿卿喜欢?我送你二两!」 这茶是他从青山寺的住持那里哄来的,他也不知是什么茶,只喝过一回觉得好喝,就哄着住持送了他一包,总共也就二两。 他平日里忙得厉害,也想不起来喝,今日好容易偷得一日闲,便泡了茶,准备了瓜果点心供林卿卿游船。 见林卿卿喜欢,顿时也不藏私,全都要送给她。 他不说茶的名字,只说送她,林卿卿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垂眼喝起茶来。 「卿卿先喝着,喝完再问我要。」徐渭见她忽然不笑了,以为她嫌他小气,心想等下次去青山寺,再哄着老住持送他一些。 林卿卿放下茶杯,抬头对他淡淡地道:「多谢王爷。」 她倒不是嫌少。越好的茶叶,便越是珍稀,他能拿得出二两送她,已是难得了。她方才犹豫的是,要不要接受他的赠送? 林卿卿重生后只想离他远远的,不想跟他有半分瓜葛。可天不遂人愿,他比前世还难缠。 不仅常常出现在她的身边,还弄伤了她的丫鬟,又数次作弄苏瑾。更是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她陪他游船不可。 徐渭见林卿卿的神情淡淡,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便在心里琢磨起来,她究竟怎样才肯开怀?不成想,他还未想出来,林卿卿就对他露出一个浅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她收下了? 徐渭顿时欣喜不已,这是她今日对他露出的第二个笑容! 「原来卿卿喜欢喝茶?我那边还有许多好茶,回头一起送给你!」徐渭兴冲冲地道。 他本就说话慢,一时激动,吐字更是吃力,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顿时脸色落了下来。 自他重生回来,得了口吃的毛病之后,背地里好多人对他轻蔑和嘲讽。 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只因为他们即便再轻蔑,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面对他时,脸上还得恭恭敬敬,一点儿不耐烦都不敢有,他要说多久,他们就得听多久。 可林卿卿不一样。 虽然她面上并未流露出轻蔑和嘲讽,总是耐心地听他慢吞吞地说话,格外尊重他的缺陷,可他不高兴!他不想在林卿卿面前露出不美! 而且,他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但他说话这样慢,只怕来不及说,一日便要过去了。 徐渭突然陷入了沉默,目光也没有焦点,林卿卿知他在出神,也不打扰,偏头看向船外的风景。 岸边生长着青葱的竹林,不时能看到一丛丛摇曳的芦苇。 有水鸟从河面上掠过,带起一串串的涟漪。 风景如画,又比画作来得鲜活,林卿卿一时起了兴致,起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从前没有乘过船,还是个姑娘时,每日缩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进了肃王府,徐渭很是忙碌,常常见不着人,偶尔得闲了也只拉着她往下三路走,并未带她出来游玩过。 看着从未见过的风景,林卿卿的心思慢慢活泛起来。 如果,她也有一艘船就好了。 想几时游玩,就几时带着迎春出来游玩。 船身破开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向着远处延展开去。 不远处,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林卿卿看着看着,心里更加渴望。世界这么大,她还未曾好好看过。 第59章 前世困在后宅之中,总是压抑自己讨好别人,林卿卿格外珍惜此刻,站在船舱外,努力将所有美景收入眼底。 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到船舱里也有人在看她。 徐渭已经从出神中清醒,此时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撑着茶几,托腮看着舱外那道纤细的身影。 不一样的卿卿,一样的心动。 一整日,林卿卿伴在徐渭的身边。 从船上下来后,徐渭带她到一座农庄里面,吃饭、歇息。 他还带着她策了回马。 一直到日头西斜,徐渭才把她送回了家。 当马车停在林府的门口,林卿卿头一回没有亟不可待地下车。 游船看的风景,农庄里的烤肉,马背上乘风的恣意,如同一笔重彩,画在了她的心上。 以至于她有几分留恋,希望他再待她去领略更多的风趣。 然而理智顷刻间归位,林卿卿挑起帘子,毫不犹豫地下车。 这些滋味,她以后随时能尝,不必他带着。 「卿卿这就走了?」就在她要下车之际,忽然手腕被人扯住。 一路上,徐渭对她规矩了许多,不再总是动手动脚,最多不过言语上占她两句便宜。林卿卿还当他改性儿了,此时被他攥住手腕,转头淡淡看去。 「卿卿不给我一点犒赏?」徐渭挑起一边眉头,眼睛亮晶晶的,愈发显得瞳仁漆黑如墨。 他早在游船时就看了出来,她很喜欢他的安排,便连他胁迫她的不乐,都在看着船外的风景时消散了许多。 所以他带着她玩了一整天,还带她骑马,果然她快乐得眼角眉梢都在发光,看着他的神情不经意间带了几分期待,之前的那些避之不及全都不见了踪迹。 徐渭好不得意,他不经意间号准了卿卿的脉,她往后还怎么拒绝他? 为了让她高兴,他憋了一整天,控制自己不去碰她,不惹她不高兴。可现在送她回来了,她总该给他一点犒赏吧? 林卿卿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心知他不怀好意,嘴角不由得勾起讥讽。 她就说,这人怎么转性儿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神色淡淡,看着他道:「王爷想要什么犒赏?」 「卿卿知道的。」徐渭一脸灿烂的笑。 他相信她知道。 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他的意思。 「今日在王爷的船上游玩了一日,又在农庄里吃了饭菜,歇了脚,后来骑了马……这一日的花费,五百两银子尽够了。」林卿卿说着,就开始解荷包,「劳烦王爷陪我一日,我多给五十两银子做打赏。」 他不是要犒赏吗?她有的是钱。 只见她从荷包里抽出一卷银票,徐渭的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卿卿跟我算钱?别的不说,我堂堂王爷陪你游玩一日,五十两银子怎么够?」 拿身份压她?林卿卿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道:「王爷想要多少?」 「十万两!」徐渭道。 林卿卿心中冷笑,他可真敢开口,扬起下巴道:「好说!我给就是!不过,我也陪了王爷一日,不知王爷犒赏我多少银子?」 她的不慌不忙,令徐渭看得好奇极了,从前那个被他一欺负就哭的软绵绵,怎么这样长本事了? 「你要多少?」 林卿卿道:「不多不少,十万两。」 徐渭换了个姿势,倚在车厢壁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为何?」 他猜到她要这样说,但还是好奇她的理由。 「我堂堂京城第一美女,陪王爷游玩一日,十万两不算多。」林卿卿微抬下巴。 徐渭不禁大笑! 「好,那便抵了。」他也不再难为她,只是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心里痒得难受。攥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拽,便将她拽倒在腿上。 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一早就打算讨点甜头,方才跟她理论那么久,也不过是逗一逗她。 如果不是他安插了人在苏瑾的身边,及时给他传递消息,今日林卿卿就跟苏瑾快快乐乐地看龙舟去了。一想到这里,徐渭的心情便不大好。 这个汹涌猛烈的吻,是他对她的惩罚。 被男人强势的气息包围住,林卿卿一愣,随即挥手朝他脸上打去! 但男人似乎头顶上长了眼,居然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头顶。 林卿卿挣脱不开,眸中一狠,而后牙齿狠狠一合—— 「唔!」徐渭吃痛,立刻放开她,捂着嘴巴坐起来,怒视她道,「你咬我?!」 他费心费力地陪她玩了一天,只是索取点报酬罢了,她居然咬他? 第60章 他愤怒又委屈,然而话刚落下,整个人便怔住了! 「我,我——」徐渭放开捂着的嘴巴,试探着道:「我不口吃了?」 久违的流利,令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方才的那点怒气全不见了,他紧紧盯着林卿卿,雀跃地道:「卿卿,我不口吃了!」 被林卿卿咬了一口,徐渭顿时不口吃了,简直欣喜不已。 他两眼放光地看着林卿卿,眼中颇有几分后悔:「早知如此,我早便让你咬了!」 什么话! 林卿卿抿住唇,一把甩开他,挑开帘子便下了车。 为免他跟上来,下了车后,林卿卿头也不回,快步迈进了大门。 门内,迎春早已等候多时,见着林卿卿的身影,立刻跑上前:「小姐!」 来到林卿卿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她低着头,满脸的愧疚与自责。 「这是做什么?」林卿卿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目光落在迎春的脖子上,只见白生生的一截,并没有包扎,之前露出血线的地方竟是丝毫看不出伤痕。 她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意料之中。 徐渭虽然混账,却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儿。他并没有真心想伤害迎春,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她当时生气,也不过是徐渭拿无辜的迎春做筏子,迫她就范。 迎春埋着头,好不愧疚地道:「他们没伤着我,我回来擦掉血迹,发现伤口早就愈合了。」那两人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仅仅割破了她一层油皮、见了点血,伤痕是一点儿也没留下。 可这样一点小伤,她却吓得什么似的,把林卿卿一个人丢在徐渭身边。一想到这里,她难受极了。小姐已经那么可怜了,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林卿卿摇头一笑,对她道:「没伤着就好,走吧。」 她神情平和,率先走在前头。 迎春跟在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小姐,他没欺负你吧?」 在她想来,徐渭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霸,指不定怎么欺负林卿卿了。 「没有。」林卿卿淡淡地道。 迎春信以为真,顿时松了口气,佩服地道:「小姐真厉害!」 「怎么厉害了?」 「王爷那样可怕,你却一点儿也不怕他。」 林卿卿笑了笑。 她曾经是极怕他的。在床上怕,下了床还怕。 但害怕是无用的。 不怀好意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害怕就放过她,相反,他们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 因此,她不能害怕。就算害怕,也要藏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发觉。 入了夜。 林卿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黑暗的虚空,久久睡不着。 脑子里满是河边的风,农庄里的悠闲,还有骑在马背上的自由自在。 她想要这样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林卿卿睡着了。梦中,她长了翅膀,在云间自由自在地穿梭。 梦醒后,想起翱翔的感觉,林卿卿不禁怅然。 然而没有怅然多久,林卿卿便打起了精神,对迎春道:「去备几样礼物,一会儿随我去苏家。」 「哎!」迎春应道,「小姐是去看苏少爷吗?」 林卿卿点点头。 她想嫁给苏瑾,经过了昨天,她更想嫁给他了。 他那样温柔体贴的人,日后成了亲,只要她求一求他,他必会软下心肠,常常带她出去游玩。 很快,迎春备好了礼物,两人正准备出门,不料外头来了一名小厮,禀道:「老爷叫大小姐去书房。」 林兴成叫她? 「我知道了。」林卿卿点了点头,对迎春道:「你在院子里等我。」 说着,便往林兴成的书房去了。 林兴成十分繁忙,等闲是不找她说话的。这回叫她,不知是为了什么? 到了书房,直接问道:「爹,你叫我?」 「嗯。」林兴成点点头,他眼底下有着明显的乌青,似乎没有休息好,神情也透着几分疲惫,「夫人病重,不能掌家,你可愿意接替一时?」 林卿卿听后,不禁微讶:「夫人病了?」 她许久没见黄氏了。自从那次撕破脸皮,林卿卿连日常请安都不去了,免得两看相厌。 竟不知黄氏病了,而且病得这样严重? 「你抽空也去给她请个安,毕竟是你的母亲。」林兴成说道,说完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两人已经闹成那样,算是仇人了,叫林卿卿给黄氏请安,不说林卿卿愿不愿意,单说黄氏只怕也不想见到林卿卿,若叫林卿卿去了,只怕要刺激得更加病重。 第61章 因此,林兴成才说完,顿时觉得不妥。 林卿卿听他改口,心里也明白,垂眼掩住眼底的讽意,张口却是极好说话的模样:「既然夫人病了,我还是去看一看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夫人。何况上次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夫人也向我赔了礼,我不会记恨她。」 林兴成听后,不禁有些意外:「你这样想便最好了。」 他不希望一家人互相仇恨。因此,林卿卿不记恨黄氏,便是最好了。 他颇为满意地对着林卿卿颔首:「你一会儿去给夫人请个安。掌家的事,便交由你了。有不明白之处,尽可以向夫人请教。」 「是。」林卿卿低头应道。 从书房离开后,林卿卿便往正院行去。 「大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 林卿卿点点头,径直往里行去:「夫人醒着吗?」 「这会儿醒着的。」一个丫鬟小声答道。 林卿卿进了屋子,直直走向里间,来到黄氏的床前站定。 「你来干什么?」见了她,黄氏沉下脸。 她病了有一阵子了,身上全是浓浓的药味,脸上皮肤蜡黄,看起来无精打采。 「不知夫人病了,特来请罪。」林卿卿打量了她两眼,而后屈膝福了福身,「还望夫人原谅。」 黄氏讥讽一声:「怎么?看我笑话来了?」 她可不信林卿卿会好心来看她。 「瞧夫人说的什么话?」林卿卿道,「我怎么会看夫人的笑话呢?夫人可是当家主母,顶顶有身份的。家里没了夫人,都要乱了套了,我又岂会不分轻重,看夫人的笑话?」 她嘴上说着不看笑话,但话里话外无不在讽刺,黄氏病了,连管家权都不得不交出去。 「不劳你操心!」黄氏冷冷地道。 林卿卿叹了口气:「怎么不叫我操心呢?刚才爹叫我过去,跟我说夫人病得掌不了家,叫我来暂管,我愁得不行了。」 黄氏一愣:「老爷叫你管家?!」 林卿卿一听,也是惊讶住了,原来黄氏不知道这件事? 可林府统共四个主子,不交给她又交给谁呢? 黄氏病了,不能管家。林兴成忙着生意上的事,没工夫管家里这点琐事。林佩佩是个草包,她管不了。还有一个就是林卿卿,黄氏怎么会以为管家权交到别人的手上? 猛然间,林卿卿想起来了。 府里还有两个姨娘。 林兴成纳过两个妾,一个是他当少爷时在房里伺候过的通房丫头,另一个也是婢女提拔上来的。因着黄氏善妒,两个姨娘在府上犹如透明人一样。 林卿卿的眼里泛起了一点嘲讽。 这可真是透明人了。好歹她有林佩佩记挂着,隔三差五便要欺负一番。这两个姨娘却是从头透明到尾,不说她没想起来,只怕林兴成都没想起来。 难为黄氏这时居然想了起来,可惜并没能如她的意。 「你——给我滚出去!」得知林兴成居然叫林卿卿管家,黄氏气得眼前都发黑起来。 早知道,她就不交出去了,没得便宜了林卿卿! 管家这事,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只有在娘家锻炼过了,等到出嫁之后,在夫家才不会露怯。 黄氏是万万没想到,林兴成居然交给了林卿卿! 林卿卿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那就是个草包!她什么也没教过她,林兴成怎么放心叫她管家?她有什么本事管家? 再说,林卿卿不是要给肃王做妾吗?学管家做什么?难道还要做王妃吗?黄氏想不通,一时动了真怒,连气也喘不匀了。 丫鬟们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胸口。 狼狈的模样落在林卿卿的眼里,颇有几分陌生之感。 黄氏从前多体面啊!人前总是温柔端方,体贴贤淑的模样,谁见了不服她? 可这时病得这样,竟有些脱了形,直叫林卿卿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但林卿卿也不同情她。黄氏病得这样厉害,多半是那件事闹的。 她活该! 林卿卿没猜错,黄氏自从青山寺回来后就病了,实是林佩佩失身的事对她打击太大。 满心的算计,最后落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黄氏懊悔得快要疯了。偏偏林佩佩也恨上了她,不肯见她,一时没撑住,就病倒了。 再又被林卿卿咬下两口肉,一下子失去了最赚钱的两处产业,顿时大受打击,怎么吃药也不见好。林兴成劝她好好休养一阵,把家里的事放一放,她才半推半就地应了。 「你给我滚出去!」黄氏伸出一只手,从丫鬟们中间探出来,指着林卿卿道。 第62章 林卿卿眼底微微嘲讽,面上却露出关切的模样:「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我是好心来探望夫人,并无他意,夫人可不要曲解我的心意。」 黄氏一听,顿时气得更加喘不上来! 她好心探望?她傻了才会信! 可她又的确在说好话,叫她挑不出理。 这是内宅惯用的手段,为了表面上的和气,再好听的话也能说得难听,再难听的话也能说得好听。 「滚!滚出去!」黄氏歇斯底里地喊道。 林卿卿淡淡地道:「爹叫我管家,可我也不知要打理什么,夫人派个得用的人到我院子里吧。」 说完,不再多待,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似是什么摔地上了。 林卿卿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不多会儿,林卿卿回到了院子里。 才进了院门,林卿卿的眉头便是狠狠一跳! 只见房檐下倒吊着一人,手脚被绑着,口里也塞着帕子,不是迎春又是谁? 她快步走过去,来到被倒吊着的迎春面前,想要将迎春放下来,但迎春被吊得太高,她居然无从下手! 「呜呜!」 见她回来,迎春顿时叫了起来。 林卿卿连忙取出她口里的帕子,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被人吊在这里?谁做的?」 「是,是王爷!」迎春的脸上一片涨红,全是羞愤的,「他一来,就往小姐的床上躺,奴婢不叫他躺,他就把奴婢吊了起来。」 林卿卿听罢,脸色一片冰寒:「你等着。」 往屋里走去。 才进了门,便觉一道淡金色的身影冲到面前:「卿卿!你回来了!」 慢吞吞的说话腔调,林卿卿再熟悉不过,不是徐渭又是谁? 只不过,徐渭的口吃不是好了吗?念头一闪而过,林卿卿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他,不叫他靠近。抬起眼,看着他道:「你把迎春放下来!」 「她太吵了!」徐渭拧着眉头,「一会儿我走时再放她下来。」 说着,就伸出两只手,要抱林卿卿:「卿卿,我——」 林卿卿一把打开他的手:「放下我的丫鬟!」 她脸上一片冰冷,显然是怒极,徐渭看着她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一虚:「好,好,我放下她就是,你不要生气。」 绕过林卿卿,走到门外,纵身一跃,伸手拉开绑着迎春双脚的绳结。 「啊——」眼见要摔在地上,迎春吓得一声尖叫。 不料,衣领被人抓住,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了。 「吓坏了吧?」林卿卿走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心里一阵内疚。 如果不是她,迎春也不会被连累,几次三番地受惊吓。上回被刀架在脖子上,这回又被人吊在房檐下。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徐渭:「给她道歉!」 「小姐,不,不用的!」迎春本来心里还有些委屈的,听到这里,吓得连忙摆手。 那可是王爷!哪有王爷给一个奴婢道歉的? 听了林卿卿的话,徐渭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 迎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下。 「嗤!」徐渭不禁笑了一声,被林卿卿一瞪,顿时不笑了,挑了挑眉头,「对不住!」 他居然真的给她道歉了?迎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大的怨气也没了,慌乱地摇头道:「王爷折煞奴婢了!只要王爷以后不要随便进小姐的闺房就好了!」 更是别躺林卿卿的床! 她家小姐还没出门子,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呢! 徐渭没理她,转头看着林卿卿,一脸讨好的模样:「卿卿,我听你的,把她放下来了,还道歉了。」 他肯道歉,林卿卿也是意外的。 她不过是借此撒气,再奚落他一番罢了,没想到他居然道歉了! 闻言,也没了脾气,只冷冷地道:「王爷驾到,不知有何贵干?」 「有贵干!」徐渭道,偏头瞥了一眼迎春,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抓起林卿卿的手腕就往屋里走,「来,我跟你说。」 迎春本想跟上去伺候,可是徐渭的那个眼神,令她心里一怵,腿肚子发起抖来,犹豫了下,就没跟进去。 「什么事?」进了屋子,林卿卿便把手腕一甩,挣脱了他。 徐渭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卿卿,我又结巴了。」 「嗯。」林卿卿淡淡地道,她听出来了。 「昨天明明好了的。」徐渭委屈地道。 林卿卿冷笑一声:「王爷身体有恙,不找御医,却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 第63章 「昨天是你让我好了的。」徐渭说道,看着她的眼神也从委屈转为一丝丝的幽深。 林卿卿一怔,想起昨天怎样把他「治」好的,顿时拧起眉头,后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王爷该不会以为,是那样治好的吧?」 「那样是哪样?」徐渭笑吟吟地靠近。 林卿卿见他又靠近,便再次往后退。这一退便不好了,竟是抵住了桌子边缘。她眉头一拧,暗道不好,不等再挪动脚步,就见身前罩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卿卿。」徐渭双手按在桌上,将她困在他身前。俯身下来,一张俊脸越凑越近,「救救我,卿卿。」 他语气暧昧,听得林卿卿好不恼火,冷冷地道:「王爷请自重!」 「我可不知我有多重。」徐渭一脸坏笑,竟然整个人往下压了下来,「卿卿觉着,我有多重?」 他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在她身上,虽然未全力压下来,可林卿卿已经被压得胸闷,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想挥手给他一个巴掌,可双手按在身后,以免整个人仰倒在桌上,竟是抽不出来。 才要说什么,蓦地后脑勺被人用手扣住,随即徐渭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唇被碾压。 男人的气息灌满口腔,凶猛激烈,充满侵略感。 林卿卿想要仰头避开,可后脑勺被扣得紧紧的,竟是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得。 她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抽出一只手,劈头盖脸地打他:「呜呜呜!」 徐渭吻了个彻彻底底,才松开了她。砸了砸嘴,回味了一会儿,才道:「不行,还是口吃。」 说完,低头下来,又把林卿卿吻住。 他故意占她便宜! 林卿卿气急了,牙齿一合,狠狠咬下! 她这次咬得狠了,顿时一股血腥气充满口腔,竟是把徐渭的舌头咬破了! 「嘶——」徐渭顿时放开了她,一只手捂着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难懂,随即那眼神一晃,又变作了哀怨,「卿卿,我知道你想叫我快点好起来,可也不用这样心急。」 被她咬了一口,他的口吃果然好了! 但谁知道他是真好了,还是刚才都是装的,只是为了占她便宜? 「滚!」林卿卿伸手一指门外。 徐渭笑嘻嘻的,不仅不走,还把俊脸又凑过来:「嘴巴疼,疼得走不了,要卿卿亲亲才能好。」 林卿卿冷笑一声,扬手就往他的脸上打过去! 还没打到,就被他攥住了手腕,林卿卿挣了挣,没挣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看到她的冷意,低头在她手心轻轻亲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吟吟地道:「好啦,我走了,明天见。」 说着,对她眨了眨眼,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等他走没影了,林卿卿的气还没消。 「小姐?」迎春跑了进来,看着林卿卿泛红的脸,心里有些不安。 小姐该不会又被欺负了? 林卿卿没看她,低头冲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混蛋!无赖!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小姐,你受伤了!」迎春却紧张起来,「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嘴巴里伤到了?」 难道王爷打小姐了?不然怎么伤到嘴巴里? 她一脸担心,端过茶杯,给林卿卿漱口。 林卿卿漱了口,把属于臭男人的味道冲走,脸色才好看几分。 再看迎春一脸担忧着急,甚至还愧疚自责的脸,怕她一会儿又哭了,便道:「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迎春反问道。 才问完,她就知道了,是徐渭的——屋子里统共两个人,不是林卿卿的血,那就是徐渭的血了。 可徐渭的血怎么跑到林卿卿的嘴里去? 她脸上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林卿卿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也觉得这个解释很说不清,便转了话题:「收拾一下,咱们去苏府。」 「哦!」迎春立刻道。 林卿卿走到梳妆台前,又理了理自己的衣着和妆容。待没什么毛病 ,才直起腰来。 余光一扫,落到床上,不禁一怔。 只见床上摆着许多青瓷小罐,每一只都不过拳头大小,青瓷均匀光滑,圆润可爱,每一只都长得一模一样。 约莫二十几只青瓷小罐,在床中央摆成了一个心形。 想起徐渭曾经在床上躺过,林卿卿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小姐,这是什么?」这时,迎春走了过来问道。 林卿卿没答,抬脚走过去,拿起一只青瓷小罐,打开盖子。 第64章 顿时,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林卿卿又打开了其他的小罐,只见每一只瓷罐里都装满了茶叶,其中还有一罐的茶叶闻起来有些熟悉,正是游船时喝过的,比其他茶叶都要清雅。 想到这里,林卿卿把那罐茶叶单独放在一边,又挑了四罐不错的茶叶,对迎春道:「包起来吧,一起带去苏府。」 她故意把那个心形的图案打乱,而且摆成了一坨的形状。 谁要他的心意? 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坨屎! 「小姐,这不好吧?」迎春却有点犹豫,「给,给他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都那么不好惹了。如果生气了,岂不是……要死人的? 「没事。」林卿卿只道。 他无缘无故把苏瑾害那么惨,她不过是拿他几罐茶叶赔给苏瑾,他有什么脸生气? 见林卿卿一脸坦然,迎春就把茶叶也带上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前。 「见过苏老爷,见过苏夫人。」客厅里,林卿卿对坐在上首的苏老爷和苏夫人福了福身。 苏夫人一脸淡淡:「林大小姐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听了她的话,林卿卿不由一愣。 苏夫人的话,未免有些不客气。她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上门拜访长辈,谈什么见教不见教? 「闻听瑾哥哥受了伤,我来看看他。」林卿卿按下疑惑,垂眼答道。 苏夫人冷笑一声:「不必了!我家瑾儿如何,以后都跟林大小姐没关系!」 林卿卿惊讶不已,忍不住抬起头:「夫人为何如此说?」 她与苏瑾乃是有着口头婚约的,两家一直都是以未来亲家的身份处着,互相待对方儿女都很好。至少,林家待苏瑾是很好的。 她才不过头一回来,怎么苏家待她这样不客气?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苏家不想要这门亲事了? 可是,究竟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哼!你把我家瑾儿害得那么惨,我们可不敢再跟你有丝毫牵扯。」苏夫人沉着脸,很不客气地道。 林卿卿一愣,她把苏瑾害得那么惨? 难道苏家知道了,苏瑾是受她连累,被徐渭害成这样?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是徐渭告诉他们的? 这样一想,林卿卿心中怒气翻涌:「夫人,我……」 她想解释一下,却只听苏老爷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世侄女啊,不要怪你伯母说话难听,实在是你跟我家瑾儿没缘分啊!」 他叹了口气,也说道:「不过,既然你来了,便去跟瑾儿见上一面。往后,不要再来了。」 林卿卿不禁看了看苏老爷,又看了看苏夫人。他们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苏家不要这门婚事。 他们跟林兴成说过了么? 可她并没有听说林家和苏家的婚事取消? 「是。」林卿卿垂眼答道。 不管怎么样,她先去见苏瑾,问明白情况再计较其他。 不料,苏夫人却道:「还叫她去见瑾儿做什么?她害得瑾儿还不够惨吗?她见了瑾儿,把瑾儿害得更惨怎么办?」 说完,扭头朝林卿卿看了过来:「你不必去见瑾儿!东西你也拿走,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更不要接近我们家瑾儿!」 这话已经有了羞辱的意味了,林卿卿紧紧抿着唇,忍着怒气道:「伯父,伯母,不知我如何害的瑾哥哥?」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有脸问我们?」苏夫人冷冷地道。 她越说越不客气,林卿卿自重生回来,就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连黄氏都没给过她这样的气受! 一时间,脑仁突突的,竟有些压不住。 「好了!」这时,苏老爷轻喝一声,用眼神制止了苏夫人,然后说道:「来人,带林大小姐去少爷的院子。」 很快,外面走进来一个婢女,对林卿卿道:「林大小姐,请。」 林卿卿没再坚持,转身跟着走了。 身后传来苏夫人的声音:「你还叫她去见瑾儿?不怕她把瑾儿害得更惨?瑾儿还是你儿子么?」 「瑾儿对她一片痴心,若不叫他们见一面,日后瑾儿再跑出去,不更……」 他们说话含含混混,林卿卿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好不恼火。 迎春跟在她的旁边,目光满是担忧:「小姐……」 「我没事。」林卿卿道。 不多时,来到苏瑾的院子里。 「瑾哥哥!」进了房间,林卿卿便叫道。 苏瑾正躺在床上休养,忽然听到林卿卿的声音,顿时好不惊喜,连忙道:「来人,扶我起来!」 第65章 又道:「卿卿,你在外面坐会儿等我,我马上下床!」 不等林卿卿回应,他接着又喊:「来人!去沏茶!拿果子点心!不许怠慢林小姐!」 他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似乎极高兴见到林卿卿,令林卿卿烦闷的心情顿时一缓。 随即,疑惑却从心底升起。 如果真是徐渭做的好事被发现了,苏老爷和苏夫人想要解除婚约,那么苏瑾也该知道了才是,怎么他却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瑾哥哥,你不要折腾了,我进去看你。」说着,林卿卿就走了进去。 苏瑾坐在床沿上,正让小厮帮他套鞋子。他一条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比另外一条腿足足粗了几圈。 见她进来,顿时眼睛一亮:「卿卿!」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想要站起来:「卿卿,你怎么来看我了?」 「你坐下,别乱动。」林卿卿收回打量的视线,在床边不远处坐下,抬眼看他。 他比印象中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得很,看来是久病床前见不着太阳所致。 之前在苏夫人那里受的羞辱,在看到苏瑾的模样后,一点一点消退了。 他的确是被她害的。 「我没事。」见她面露愧疚,苏瑾连忙道:「不很疼的,只是有些不便,你别担心。」 说着,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不小心,要不然昨日就陪你看龙舟比赛了。我叫你的丫鬟陪你,她说她力气大,能照顾好你,你后来去看了没有?最终谁赢了?」 他一句接一句,语气里半点隔阂都没有,好似他们一直亲密无间。 林卿卿看着他温柔俊秀的脸庞,一瞬间心里想了很多。 「瑾哥哥,刚才你母亲对我说,要我以后都不再来了。」等他说完,林卿卿才道。 苏瑾一怔:「什么?」 林卿卿抿着唇瞧他,没有再开口。 苏瑾愣了一会儿,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我以为他们只是说一说!我没想退婚!这不是我的意思!卿卿,你别误会!」 看来他知道?林卿卿的眼中闪过诧异,她以为他不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苏瑾急了,立时就想站起来:「卿卿,你听我说……」 他想走到她身边去,被小厮大力一把按了回去,粗声粗气地道:「少爷,你不能站起来。」 苏瑾一下子被按回了床边,他起不来,便焦急地看向林卿卿,快速说道:「卿卿,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退婚的!」 他答应过她,早点把她娶回家,好好待她,不让她在林家天天被继母和继妹欺辱了。 「瑾哥哥,伯父伯母为何要退婚?」林卿卿试探着问道。 关于徐渭做的这些手脚,他们知道多少? 徐渭到底有没有实话实说?还是又编排了什么给他们听? 「他们——」苏瑾拧着眉头,眼里有了几分烦躁,抓了抓后脑勺,「我跟他们说过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可他们不听,非要往你身上想。」 这是什么意思?林卿卿觉出几分不对,似乎跟她想的不一样?好似没徐渭什么事? 「到底怎么回事?」林卿卿又问道。 苏瑾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是这样的……」 苏夫人认为林卿卿和苏瑾八字不合。 上回坠马,是苏瑾自己画了一套首饰的花样,要送去银楼打造,送给林卿卿。没想到,一出门就惊了马,摔断了腿。 昨日出门要跟林卿卿看龙舟,一连被人挤了两回,后一回更是掉进沟里,又把腿给摔了。 这两回,苏瑾每一次出事,都跟林卿卿有关。 再往前想,林卿卿及箅礼那日,苏瑾也是被人打晕了,丢到偏僻的巷子里,裤子都被人扒了。 苏夫人便觉得,一定是林卿卿克她儿子,故此不想愿意这门亲事。 「这跟你没关系,都是我不小心。」苏瑾劝慰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劝说他们的。」 林卿卿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苏夫人的猜测虽然荒唐,却猜到了重点。苏瑾的确是被她连累,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吃这些苦头。 见她不说话,苏瑾心里好不内疚,明明是他答应了她,早点去娶她,可他一直没做到。现在,他父亲和母亲居然还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卿卿,等我好了,就去看你。如果我去不了,就叫大力去看你。」苏瑾安抚道,「如果你受了欺负,就跟我或大力说,我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他的心肠这样好。可惜…… 「好。」林卿卿点头。 又陪着苏瑾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第66章 离去之前,林卿卿去跟苏老爷和苏夫人拜别。 「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苏夫人说道,一脸的嫌弃,毫不掩饰,「以后不必再来了。」 苏老爷也道:「世侍女,你与我家瑾儿虽然无缘,但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你与瑾儿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以后常来走动啊!」 林卿卿福了福身:「告辞。」 转身走了。 出了苏府,迎春立刻「呸」了一声:「不要脸!」 当小姐是什么人? 若是退了婚,谁还稀罕跟他们再有牵扯?说什么做兄妹,这是膈应谁呢? 迎春早就不高兴了,碍着在别人家做客,林卿卿又没说什么,才一直忍着。 此时,出了苏家,顿时不再忍了:「小姐,他们太过分了!简直不要脸!」 亏她之前一直觉得苏瑾很好,可苏老爷和苏夫人太不是人了,就算苏瑾很好,小姐也万万不能嫁! 「小姐,咱们去找舅老爷和舅夫人,叫他们给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迎春气呼呼地道。 就跟谁多稀罕他们苏家似的,说这么难听的话给小姐听,等小姐找到更好的亲事,看他们的脸疼不疼! 林卿卿没应声。 此刻脑中想起柏氏说过的话:「苏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什么温润公子谦谦如玉?这是说得好听。说得难听了,就是个怂包、耳根子软的、没血性。你看他不争不抢,待谁都好,往后你被人欺负了,他能替你出头吗?」 柏氏还说:「你若嫁过去,你那公公婆婆可不是好相与的人,比你在林家还差些。好歹你在林家时,你爹是亲生的,就算怠慢你,也不会指着你的鼻子骂。那黄氏要脸面,也不会在明面上给你难堪。你去了苏家,可就不一定了!」 舅舅和外公一直不同意她和苏家的亲事,但没有说的这么明白。柏氏却是跟她明明白白地说过,这门婚事不能应。 从前林卿卿没往心里去,只念着苏瑾的好。 可今日从苏家出来,林卿卿却有些不确定了。 自重生回来,林卿卿一直竭力避免再重蹈覆辙。 譬如林兴成,她能够容许他不疼爱她,但却不允许他偏心,该给她的一样也不能少。 譬如黄氏和林佩佩,她们胆敢再欺负她,她一口气也不会忍,全都要报复回去。 再譬如徐渭和苏瑾,她竭力躲避前者,努力亲近后者。 前两样,她贯彻得很彻底,但最后一样却出了些状况。她不仅没有和徐渭再无牵扯,更没有跟苏瑾多么亲密。 苏瑾心里是喜欢她的,她看得出来,可苏老爷和苏夫人不喜欢她,甚至说出让她不要再见苏瑾的话来。 纵然苏瑾喜欢她,可就像舅母说得那样,他为人温柔体贴,真的能够为她顶撞苏老爷和苏夫人吗? 若是她一意孤行,非嫁给苏瑾不可,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一回苏夫人误打误撞猜到是她连累的苏瑾,她无话可说。可苏夫人不能见苏瑾遭难,就简单粗暴地怪到她身上。日后,难道苏瑾但凡出了什么状况,都是她「克」的? 这让林卿卿犹豫起来。 诚然,她很喜欢苏瑾。可这份喜欢,并没有达到让她甘愿忍气吞声的地步。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受气的。 「小姐,我们去舅老爷家,让夫人给小姐说两门好亲!」迎春气呼呼地道。 亏她之前还觉得苏瑾不错,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此时看来,苏瑾一点儿也配不上小姐。 「不。」林卿卿道。 「为什么?」迎春惊讶地道,「莫非小姐还要嫁给他?」 虽然苏瑾对小姐说他会努力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可他性子温和,怎么劝得了? 苏老爷和苏夫人那么厉害,小姐嫁过去一定没好日子过的! 「小姐,不能啊!」迎春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一点也不好。 林卿卿抿着唇,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最终说道:「不急,再等等。」 她给苏瑾一个月。如果他能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她就认定他了。如果他不能…… 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虽然他很好,可是不见得就没人比他好。 迎春还想说什么,可她看见林卿卿平静的面容,又闭上了嘴。 小姐虽然极好说话,从不发脾气,可她认定的事就难更改的。 两人回了林府。 恰好到了府里下人们发月钱的时候,林卿卿取了账簿,对着下人名单,开始挨个发放。 她之前打理香粉铺子和绣坊的时候,已经学会了看账本,也学会了记账,这回没用迎春看着,她一个人就把银子发完了。 第67章 「大小姐真利索。」 「是啊,一个下午就把银子发完了。」 「之前夫人管家的时候,哪回不是拖个几日,才慢吞吞发完?」 「要是以后都是大小姐发月钱就好了。」 领到月钱的下人们,回去后便私下里说起来。 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杂役、家丁们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一个两个人说还没什么,说的人多了,不仅传到了林卿卿的耳中,还传到了林兴成的耳朵里。 林兴成倒没什么大惊小怪,他知道林卿卿长了本事,因此闻言也只是笑一笑,心里骄傲了一下。 但这些话传到黄氏的耳中,却引起了一场风暴。 「贱蹄子!」黄氏摔了药碗,蜡黄的面上满是阴狠,「你得意不了几日!」 发完月银之后,因为快到了夏季,府里每年都会给下人们做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服,因此林卿卿又着手安排此事。 她先看了往年的花销,以及请的裁缝铺子,待心里有了谱之后,她叫人把裁缝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请了过来。 「其中一套还是按老样子,余下一套用细棉布。」 掌柜的有些惊讶:「大小姐要用细棉布?可细棉布的价格……」 下人们的衣物大多是粗棉料子,或者麻布衣裳,厚实又耐磨,穿在身上好干活。当然,穿身上的感觉不太好。可下人就是干活的,也没人管他们穿上怎样。 林卿卿怎么想到用细棉布?既不耐磨,又比粗棉贵上一倍还要多,一人一套的话,府里这么多人,这开销…… 「无妨。」林卿卿笑道。 林府又不是没有钱,花不起这点银子么? 再说,林兴成还没死呢,她再怎么节省,这银子也省不到她荷包里来,她何必贤惠节省呢? 黄氏病好之后,管家权还是要回去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给下人一点甜头吃,看黄氏到时候怎么挨抱怨? 跟掌柜定好之后,先付了定金,然后便叫迎春送掌柜出去。 回来后,迎春拍掌大笑:「这下有细棉布衣服穿啦!」 她在周家的时候,穿的都是细棉布衣服。可来到林府之后,只能穿粗棉布,她忍了很久了。 林卿卿看着她开心的笑容,不由觉得真是亏待了她,因而霍然起身,对迎春道:「走,我们上街。」 「好呀!」迎春没问为什么,反正能出门就是开心的事。 她伺候林卿卿换了衣服,戴好纱巾,便出了门。 没想到林卿卿一路领着她进了一家布坊。 「小姐要做衣裳么?」见林卿卿在上等料子那里挑挑拣拣,迎春便走过去,挑起花色来,「小姐皮肤白,穿天青色、桃红色、烟霞色都好看的。」 林卿卿动作一顿。她转头往迎春看去,就见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的那种,而且皮肤微黑。 她有点尴尬。 迎春哪里都好,心眼实诚,忠心护主,人也不笨,只可惜相貌上太平庸了些。 林卿卿看着手底下的好料子,颜色都是年轻小姑娘穿的鲜艳颜色,可因为迎春皮肤微黑,因此穿身上就不合适了。 但她又想,迎春其实有点粗心,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皮肤微黑,喜欢的也都是鲜亮的颜色。 既然是给迎春挑的,自然要挑她喜欢的,至于适合不适合她,很重要吗? 「这几匹,这几匹,还有这几匹,都要了。」林卿卿点了一堆,然后把迎春扯到跟前,对绣娘道,「给她量身。」 一直被绣娘拉进里间,迎春还有些惊讶:「小姐,给我量身做什么?」 等迎春出来后,她已经想明白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要给我做衣服么?」 「是。」林卿卿笑道,指了指桌上,「这些都是给你的。」 迎春看着桌上的一堆,惊愕不已:「都,都是给我的?!」 这样一堆,能做十几身衣服了! 「中衣做四套,裙子做六套,余下的你收起来,送给自己交好的小姐妹。」林卿卿道。 迎春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姐……」 「我身边统共就你一个贴身丫鬟,叫你给我跑了不少腿,也吃了很多苦头,才给你做几身衣服,你就知足啦?」林卿卿打趣她。 迎春连忙道:「我是小姐的丫鬟,为小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旁,为迎春量过身的绣娘笑道:「原来这位姑娘是小姐的丫鬟。咱们开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待丫鬟这样好的小姐,简直就跟养闺女似的了。」 迎春一下子红了脸:「我,我……」 她比林卿卿还小一岁,本来就怕自己照顾不周,一听「闺女」两个字,心里有慌乱有害羞,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第68章 「好了,逗你玩呢。」林卿卿忍不住笑道。 从布坊里出来后,林卿卿又拉着迎春去了银店,挑了几样好看又不扎眼的首饰,给迎春包了起来。 迎春一开始还拒绝,可林卿卿不允许她拒绝。又是衣裳,又是首饰,一下子收到这么多东西,迎春既不知所措,又感动不已,连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知道了。」林卿卿抿唇笑道。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顺着小道往院子里走,在一个拐弯处,听到几个下人在说话。 「大小姐可真大方啊。」 「是啊,就跟前头夫人一样。」 「可惜了,前夫人命薄,那样好的人,却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呵,病逝?」 「你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林卿卿也止住脚步,站在阴影中听了起来。 迎春更是心中一凛,四下张望,以免被人看到她们站在这里。 这时,下人低低的交谈声又传出来。 「夫人生大小姐的时候,虽然有些艰难,但哪里就到了落下病根的地步?又不像咱们这些穷人家的媳妇,夫人吃好的穿好的,上好的药材供着,怎么就养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 「夫人出了月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怎么说是生大小姐落下病根,撒手而去的?」 「那可就要问那位了。」下人说得来了劲,压低声音道:「当时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谁看夫人不顺眼?一场风寒就缠绵病榻,再也没好起来,这事儿肮脏着呢!」 阴影中,林卿卿的身子踉跄了一下! 迎春连忙扶住了她:「小姐?」 林卿卿却一把推开了她,拨开花丛,往方才说话的下人方向走去。 「大,大小姐?!」乍见花丛被拨开,坐在里面闲话的下人顿时惊住了。 「把你们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林卿卿寒声道,面色如霜。 「大小姐饶命啊!」几个婆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林卿卿冷冷道。 几个婆子却不敢说,只连连磕头:「求大小姐饶命,老奴方才是鬼迷了心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眼里满是恐慌,身子瑟瑟直抖,根本没料到躲在此处说闲话,居然会被林卿卿听见! 编排主人家的隐私,她们真是脑子进了水,此时后悔不跌,哪肯再多说一个字? 「说不说?」迎春走上前,拧住一个人的手臂,反剪到背后。 她力气颇大,那婆子顿时疼得连连叫起来:「哎哟!哎哟!迎春姑娘松手!」 迎春更加用力一拧:「快说!」 婆子哀叫连连,嘴里只痛呼,仍然不肯说话。 她这般装聋作哑,林卿卿轻声道:「是不是要我把这些话说到老爷和夫人面前,你们才会开口?」 说到林兴成和黄氏面前? 婆子顿时变了脸,一时间眼里满是恐慌:「大小姐饶命,老奴说!」 不敢再推诿,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婆子当年跟周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说得上话,隔三差五也会到正院去,因此常常能见到周氏。 在她眼里,周氏是个身体十分健朗的女子,虽然生林卿卿时有些艰难,但出了月子就没什么大事了,很快就好了。 她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周氏乃有名的美人,出了月子后,脸颊微微丰腴,红润细腻的模样,比之从前更为动人。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落了病根。 但不久后,周氏就染了风寒,一副副汤药下去,却不见好,反而愈加严重起来。待到后来,整个人都下不来床,面色蜡黄,身体枯瘦,再无美人的模样,直至撒手西去。 「求大小姐饶命!」说完后,婆子后背都被冷汗浸透,战战兢兢地看着林卿卿,满是求饶。只希望林卿卿心软一点,留她一命。 其他婆子们也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就这些?」林卿卿轻声问道。 婆子连忙道:「就这些!大小姐,其实老奴什么也不知道呀,老奴往后再也不敢碎嘴了,求大小姐饶命!」 说话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她狼狈可怜的模样,丝毫不曾让林卿卿心软,此时死死掐着手心,又问:「你方才说,你跟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说得上话,那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她从前没往深处想,此时有了疑惑,顿觉疑点重重——周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不见了! 第69章 好歹她是她们的小主子,她们怎么全都不见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她?周氏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忠心的吗? 且看郑掌柜和付掌柜,他们贪墨了数万两银子都不敢跑,忠心是一方面,惧怕周家是另一方面。怎么那些丫鬟婆子,全都跑不见了? 她背对月光站着,此刻一张精致玉容沉没在黑暗中,唯独一双黑眸微微闪亮,却幽深得过分,叫人连看一眼都心惊肉跳。 「老奴不知。」婆子只见这位大小姐越问越多,似乎要追究当年的事,心里害怕不已。 主子们若是打起来,她们这些捅娄子的下人,岂有命在? 林卿卿抿着唇,静静瞧着她,一双幽深黑眸微微闪动:「你说得是真的?」 「真的!半个字都不敢欺瞒大小姐!」婆子连忙道。 林卿卿目光一转,落在其他的婆子们身上。走到一个人面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手指的却是方才回话的婆子。 那婆子一愣,便道:「回大小姐的话,她叫钱氏。」 「她家有什么人?」林卿卿又问。 那婆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钱氏一眼,又答起来:「她男人没了,有一个儿子和媳妇,还有两个孙子。」 林卿卿点点头,又走到下一个婆子跟前,指着刚才答话的婆子,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她叫赵氏。」 就这样,林卿卿转着圈把几个婆子的姓名、住址、家里人口打听了一遍。 「好了,你们回去吧。」林卿卿说道。 她已经记住她们每个人,不怕她们跑掉。 而且她是转着圈问的,也不怕她们撒谎。 几个婆子也知道,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大小姐饶命。」 互相搀扶着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 「小姐,我们也回去吧?」迎春看着安静得过分的林卿卿,忍不住担忧。 她听到都要恨死了,怎么林卿卿如此平静? 直到回到院子里,为林卿卿打水洗脸时,才发现林卿卿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顿时惊叫一声:「小姐!您,您怎么能——」 她又急又气,连忙找纱布和伤药,为林卿卿上药。 白嫩的手心,被指甲掐得一片血肉模糊,看着翻卷出来的血肉,迎春心疼得直掉泪:「大小姐,您若是难受,打奴婢、骂奴婢都行,奴婢皮糙肉厚,您怎么能掐自己?」 林卿卿抿着唇,一声也不吭。就连迎春为她上药,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然而迎春却看着她的眼眶湿润起来,圆圆的大眼睛变得潮湿。偏又不肯哭,直到那雾气越积越多,凝成泪珠,滚落满脸。 「小姐……」迎春心疼极了,很快为她包好双手,然后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我们告诉舅老爷!如果夫人是被人害了,一定不让他们逍遥法外!」 林卿卿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低低哭了起来。 她的日子之所以难过,就是因为没有娘。可原来母亲不是病逝,而是被人害死的吗? 一夜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林卿卿顶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同样两眼红通通的迎春,相顾无言。 「去舅舅家。」 两人很快来到周府。 「卿卿来啦?」柏氏见到林卿卿的身形,好不开怀,「快来,到舅母这边坐。」 待看到林卿卿红彤彤的眼眶,不禁愕然:「眼睛怎么这么红?」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了。 她顿时急了,站起来抓住林卿卿的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呀!手怎么受伤了?」 她见林卿卿眼睛红红的,双手也缠着纱布,顿时以为林兴成和黄氏又欺负她了,顿时大怒:「老周!那王八蛋又欺负卿卿!」 因为林卿卿最近常来,周一山也没以前那么紧张她了,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去照顾他那几株茶树。听到这里,顿时转了回来:「怎么回事?」 他刚才没仔细看,毕竟是外甥女,又这么大了,他不好回回都看得仔细。此时被柏氏一提醒,顿时看见林卿卿的眼睛又红又肿,手上也缠着纱布,顿时大怒:「那王八蛋!我去找他算账!」 「舅舅别去!」林卿卿哑着嗓子喊道,「我跟你说。」 她把昨日从下人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周一山。 周一山听后,却是沉默不语。若非他握紧拳头,手背上蹦出青筋,林卿卿几乎以为他无动于衷。 「我知道。」周一山抬头看着她,眼神深沉,「我和你外公当年就怀疑了,可是却没查到证据。」 林兴成早有预谋,一点一点把周氏身边伺候的下人以各种名义遣出去,最后周氏身边全是他的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周氏怎么死的,外人全不知道,只说是病逝。 第70章 可周一山的妹妹,周一山自己知道,绝不是一个病歪歪的女子。 林卿卿下意识地又掐手心,却被一直盯着她的迎春拦住,对她摇头:「大小姐,别拿自己出气了,掐奴婢的手吧。」 她把一双手伸出来。 林卿卿本来就难受,被她一惹,又模糊了视线。 「就是他们害了娘!」林卿卿的声音带着哭腔,恨恨地道:「瞧林佩佩什么时候生的吧!他们一定在我娘活着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周氏死后半年,林兴成续娶了黄氏。黄氏进门七个月后,生下了林佩佩,对外只说是早产。 瞧林佩佩那健壮的样子,早产才有鬼! 林卿卿直觉认为,林兴成和黄氏很早就勾搭上了,只等周氏一死就进门。再看他们连成亲都等不及,早早怀了林佩佩…… 「没证据。」周一山哑着嗓子道,声音满是痛苦。 他和周老太爷很早就怀疑了,可是查了几年,什么也没查出来,后来慢慢搁下了。此时被林卿卿提起,心里头很是难受,既痛妹妹死得冤,又恨自己没本事给妹妹伸冤。 没证据?不可能的。林卿卿心里想,林兴成纵然精明,可他也是个凡人,一手遮不了天。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就像昨天被她撞见的碎嘴婆子。 出了周府,林卿卿一路都在想,怎么找到当年伺候在周氏身边的人?毕竟是一条条性命,林兴成不可能把她们全打杀了,最多是送走了。 只要找到她们,就能明白当年的真相。 她这样想着,很快回到了林府。 林府门口,此时却在上演一出热闹。 「林老爷,几时把大小姐许配给我啊?那日在青山寺,大小姐口口声声说,我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要生生世世给我做老婆哪!」 一个精瘦男子站在林府门口,叉着腰,冲着里面大喊大叫。 听清楚这男子嘴里说的什么,迎春一下子瞪大眼睛,简直怒不可遏:「这混蛋!」 在青山寺被糟蹋的人乃是林佩佩,他扯出林卿卿的名字做什么?迎春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把男子揍一顿,被林卿卿拉住。 「小姐?」迎春不解地回头。 林卿卿看着人群的方向,眼里一片怒气:「他不是一个人。」 迎春听罢,立刻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去。 只见大嚷大叫的男子身后,果然还有三四个男子在帮腔,一时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这群混蛋!小姐别怕,我一个人打他们一群!」 说着,挽着袖子就要上前。刚抬起脚,又被林卿卿拉住了。 「莫慌。」林卿卿道。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她攥紧迎春的手腕,隔着人群注视着叫嚣的几个男子,压抑着怒气,脑筋急转。 在她们来之前,男子已经嚷了好一阵了,此时堵了他们的嘴,也无济于事。 林卿卿只想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那日坏林佩佩名节的人? 倘若是,他们怎么敢出现在林府门口? 林家虽然称不上有权有势,但好歹也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商,他们几个小混混既然欺负了林佩佩,怎么还敢出现? 倘若不是,那他们是谁?又怎么知道此事? 这样一想,几乎可以认定,此事有人在暗中推动。 林卿卿怀疑是黄氏——除了她,还有谁知道此事,并一意要害她? 「小姐,他们越说越难听了!」一旁,迎春急得直跺脚,「让我撕了他们的嘴!」 林卿卿攥紧她的手腕,口吻冰寒:「撕一群喽啰有何痛快?我带你去撕主使的人。」 说着,绕过人群,从小门进了林府。 「大小姐,谁是他们背后的人?」迎春一开始没想明白,待看到黄氏住的院子时,登时就想通了:「好哇!原来是她!」 她此刻也明白了,除了黄氏,还有谁总是害小姐?而且,也没别人知道这件事了! 周氏死得那样蹊跷,现在又几次三番害林卿卿,迎春气得胸口都快要炸了。进了院子,就往屋里行去:「夫人呢?」 黄氏的病还没好,仍然躺在床上修养,屋里屋外都是伺候的丫鬟。她此时恰时醒着,听到迎春的声音,顿时皱起眉头:「何人大呼小叫?没有规矩!」 「规矩你姥姥!」迎春三下两下推开伺候的丫鬟们,来到黄氏的床前,一把抓住黄氏的衣襟,单手把她从床上提了起来:「你这个毒妇!你怎么这么毒!三番两次害我家小姐!」 她天生一把子力气,单手举着黄氏,根本毫无难度。此时,被怒气冲着头,恨不得把黄氏扔墙上摔死! 「大胆!」被她举在半空的黄氏,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却是满脸不敢置信,「还不快把我放下?」 第71章 林卿卿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仰头看着被举在空中的黄氏,眼中一片怒火:「夫人不是病了?怎么还有心思害人?」 「你在说什么?」黄氏挑了挑眉,「本夫人听不懂。」 她嘴上说着听不懂,但眼神却是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得意,看着林卿卿时,好似在看一个笑话。 林卿卿顿时确定了,就是黄氏捣的鬼! 「本来这件事揭过了,我也没想再找你们算账。」林卿卿的眼睛里跳跃着怒火,「可既然你不甘心,那只好委屈你的好女儿了。」 见林卿卿的反应跟预料中的不一样,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冷静得好像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黄氏心里咯噔一下。 「哈!」黄氏压下心里的不安,斜起眼睛看着林卿卿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被小混混夺了贞洁的人是你,与我的佩佩何干?」 听罢,林卿卿的脑仁一突一突地跳,全是气得! 她简直无法理解,这世上怎有如此狠毒之人? 见她不说话,黄氏更加得意起来:「怎么,要去找肃王告状啊?哈!肃王理不理你还是另一回事!」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徐渭自那日之后,就没来过府里。 徐渭是谁?是堂堂王爷,手握数十万兵权,极受皇上宠信,权势赫赫的男人!他若想要一个女人,还不是一句话吩咐下来,林兴成就得乖乖把人送进去? 可他没有!他没有叫人来传话,更别说再踏足林府! 那日他的出现,以及对林卿卿的回护,只是一时凑巧罢了! 「没了王爷的回护,你就算告到老爷面前,看老爷保你还是保佩佩?」黄氏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笑容。 林兴成是个精明的男人,他既然已经损失了一个女儿,就不会再损失另外一个。之前,林佩佩被人夺了贞洁,他几乎是把林佩佩放弃了。 但今日,黄氏来了这一手,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卿卿「失了身」,林兴成能怎么做?他不得不保林佩佩了! 「毒妇!」听完她的话,迎春再也忍不住,抬手「啪啪」给了黄氏几个大嘴巴子。 打完之后,她还不解气,又把黄氏摔地上,狠狠踢了几脚。 黄氏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鲁莽的丫鬟,不跟她耍心眼,不跟她斗嘴皮子,居然敢对她动手! 偏偏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迎春打得浑身像要散架了似的痛,一时哀叫连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卿卿站在一旁,看着迎春暴躁的举动,一时也解气不已! 因此,她没有拦下迎春,眼看着迎春把黄氏打得半死不活了,才拉住迎春:「好了。」 「便宜你了!」迎春又踢了她一脚,才收了手。 两人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才被林卿卿关在门外的丫鬟们,早就急得不行了,此时一拥而上,往屋子里涌去。 「我说刚才怎么没人拦我!」见状,迎春惊讶地道。 林卿卿扯了扯唇角。 在迎春进去后,她就把黄氏的丫鬟都支了出去,只说有些话要跟黄氏说,不方便有人在场。丫鬟们没料到她敢对黄氏动手,因此就出去了。 「真可恨!」虽然打了黄氏一顿,出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外头叫嚣的男子,迎春又烦恼起来,「这可怎么办?小姐的名声全没了!」 没了名声,还怎么在家里立足,在外面立足,在婆家立足? 「看老爷怎么说。」林卿卿道。 她跟迎春回到院子里,便叫迎春收拾东西:「你打了夫人,被老爷知道了,定不饶你。你先去舅舅家躲一躲。」 「我不走!」迎春立刻道,「我走了,谁护着小姐?」 「若老爷要拿我怎么样,你在也护不住我,反而还把你搭进去。」林卿卿拿起之前忘记给周一山带上的茶叶,塞到迎春的怀里:「把此事告诉舅舅,快去吧。」 迎春不笨,她听明白林卿卿的意思,眼眶红红的,用力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也没收拾别的,抱了茶叶就往外走。 她老子娘都在周府,衣裳什么的都不缺,眼下也没时间收拾那些东西,先把消息递过去最要紧。 送走了迎春,林卿卿便出了门,往林兴成的书房行去。 林兴成一早就出了门,此时并不在府里,林卿卿便在他书房门口等了起来。 发生这样大的事,只怕林兴成不久便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林卿卿等了没多久,就见林兴成匆匆行来,脸色难看得要命。 见了等在门口的林卿卿,他脚步顿了下:「你来了?」 「嗯。」林卿卿点点头,等他来到近前,便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第72章 林兴成没说话,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过杯子刚要喝茶,也不知是什么惹恼了他,随手抄起杯子便狠狠砸在地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 有杯子碎片迸溅起来,打在了林卿卿的裙子上,又弹在了地上,发生「叮当」的细微声。 林卿卿没说话,只是眼神暗了暗,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林兴成久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道:「给他们跑了!」 他听到消息后,立刻便赶了来,可惜等他回来时,门口已经没了那几个人的身影。 他已经叫人去打听了,非要把那几个人抓住不可。 想他林兴成精明一世,叫他栽在几个小混混的手里,他不甘心! 敢骑在他头上拉屎,他要他们的命! 眼里闪过狠辣,随即林兴成抬起头:「肃王可有说,几时接你过府?」 那日从青山寺回来,他以为林卿卿被辱,拿砚台砸她,是徐渭眼疾手快抓住了砚台,还为此对他大发雷霆。 要说徐渭对林卿卿没意思,林兴成敢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夜壶! 但他也不解的是,为何徐渭总也没递句准话? 「爹提起肃王做什么?」林卿卿垂下眼睛,「女儿现在名声这样,哪还有脸进肃王府?」 林兴成冷笑一声:「只要肃王要你,这些流言不攻自破!」 至于那几个小混混……林兴成眼底闪过阴狠。 如果徐渭派人来递话,叫林卿卿做他的侍妾,谁还敢嚼舌根? 多少朝廷大员都不敢惹徐渭的!何况是平民百姓? 林兴成认为这是解决此事的好办法,因而直直盯着林卿卿,等她的回答。 林卿卿垂下眼睑,语气平静地道:「王爷未曾与我提过。」 「当真?」林兴成拧起眉头,满是不信。 林卿卿点头:「当真。」 她这话说得问心无愧,抬起头,直直迎上林兴成的眼神。 「奇怪。」林兴成面露沉思。 不止他觉得奇怪,林卿卿也觉得奇怪。 徐渭的行事作风,跟她记忆中的相距甚远。倘若他看上了她,为何没派人来递话?前世他可是很快就派人递话了的。 可若是没看上她,为何又几次三番跑来见她,还送她许多珍贵茶叶? 不过,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总归她也没打算讨好他。 「爹,女儿的名声怎么办?」林卿卿又问道。 那群小混混在林府门口大嚷大叫,污言秽语,把她的名声毁了个干净。不止她难做人,就连林府在京中都难立足。 不得不说,黄氏这一招够狠。 林兴成听后,没有立时回答。对于此事,他也很是烦恼。 「老爷,不好了!」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吐血昏过去了!」 林兴成立刻站起来:「什么?怎么回事?」 「是……」丫鬟看了林卿卿一眼,欲言又止。 林兴成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请老爷去看一眼吧。」丫鬟福了福身,满脸难色。 林兴成拧着眉头,立刻往外走去。 丫鬟跟在后头。路过林卿卿身边时,肩膀瑟缩了一下。 林卿卿的眉头挑了一下,也跟在后头。 正院。 一名老大夫站在桌边,正在写药方。 见了林兴成,便道:「尊夫人受伤极重,接下来要好好休养。」 「受伤?怎么回事?」林兴成拧着眉头。 老大夫没答话,写完药方之后,直接吩咐道:「一日两回,先吃上三日。」 林兴成也知道从老大夫口里问不出什么,叫下人付了诊金,便坐在了黄氏的床边,低头看去。 黄氏双眼紧闭,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嘴角隐约可见一点干涸的血迹,正如小丫鬟方才所说,她吐血昏迷了。 林兴成看得拧紧眉头,拿出帕子在她嘴边擦了擦血迹,然后抬头问伺候的小丫鬟:「大夫说夫人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黄氏只是心有郁结,一时不好,林兴成是知道的。可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伤了?而且还受伤极重? 丫鬟一听,立刻跪了下来:「是,是因为……」 她看了林卿卿一眼,吞吞吐吐,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 林卿卿见她为难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黄氏,就见黄氏的眼皮子微微颤动,下面眼珠子滚来滚去,不禁勾起一个冷笑来。 黄氏根本没睡着,这是要告她的状呢! 第73章 她不动声色,只等着接招。 「说!」林兴成冷喝一声。 丫鬟似乎被吓坏了,打了个颤,才道:「是,是大小姐,带着丫鬟闯进来,把夫人打伤了!」 「什么?可有此事?」林兴成拧着眉头,朝林卿卿看去。 林卿卿轻笑一声:「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打夫人?」 「因为,因为……」丫鬟的眼珠子直转,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黄氏为人精明,身边的丫鬟倒是寻常,容貌寻常,心智也寻常。 这原是黄氏暗中提防,以免丫鬟爬床给她难堪,不成想出了事竟然顶不起来。她心里憋气,此时「悠悠转醒」,目光落在林兴成的身上,叫了一声:「老爷。」 「你醒了?」林兴成立刻低头看去,「方才丫鬟说你被卿卿打伤,可有此事?」 黄氏的眼眶迅速红了:「我……」 她抿着唇,做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卿卿冷眼旁观,眼里带着微嘲。 「大小姐以为是我派人坏她名声,气急了,就叫丫鬟对我动手。」最终,黄氏还是在林兴成的哄劝下,「不得已」说出真相。 林兴成的脸色难看得紧,看向林卿卿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林卿卿觉得,自己在林兴成的眼里,渐渐有地位了——他居然没有立刻叫人把她拉下去打板子,而是给她辩解的机会! 「爹觉得,是不是夫人做的?」林卿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大小姐冤枉我了,我何曾做下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黄氏急急道。 林卿卿勾唇,损人不利己?可真不见得。 但她也没有说,而是道:「青山寺的事,统共也就咱们府里的人知道。我不说,你不说,下人们更不敢说,谁会说?」 依她看来,那些小混混占了便宜,是不敢再出现,更不敢说出口的了。毕竟,林府也不是好惹的。 可偏偏,现在有人在门口闹事! 既然林卿卿肯定不会说,林佩佩也不会说,就只有黄氏有嫌疑了——她恨林卿卿,有动机做此事。 而且,黄氏曾经买通过小混混,她有路子! 一时间,林兴成的脸色难看之极。 「不是我!我没有!」黄氏没想到场面急转直下,她不仅没有告成林卿卿的状,反而自己被怀疑上了,顿时急了。 她也是病得久了,脑子不若从前好使,一时大失分寸。 不过,即便她没有告状,林卿卿依然要跟林兴成说这件事:「爹不如问一问夫人,上回找的哪些小混混?即便不是他们,只怕也跟他们有些关系。」 青山寺的事儿,再没别的人知道了! 林兴成是精明成性的老狐狸,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你说吧。」他看着黄氏,眼神冷冷的。 黄氏心下凉了:「老爷,不是我。」 「你不说?那等我查出来,倘若跟你有关系——」林兴成挑起了眉头。 黄氏浑身一僵,脸上露出羞愤、恼怒,难看极了。 最终,她还是在林兴成的注视下,说出了几个名字。 「这件事最好跟你没关系。」林兴成站起身,拂袖走了。 他纵然跟黄氏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年,夫妻之间恩爱有加,但此事毁的不仅是林卿卿的名声,还有林府的名声,可谓是踩了林兴成的底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黄氏的脸色非常难看,嘴唇被她咬得没有血色,眼底一片恨意。 「夫人好好休养。」林卿卿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也转身走了。 没管身后传来的动静,林卿卿快步追上了林兴成,问道:「爹,抓到那几个小混混后,把他们送官吗?」 收了银子就坏女子名声,这种脚底流脓的坏种,林卿卿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的。 「不可。」林兴成道,「倘若送了官,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佩佩的名声也没了。」 现在只是林卿卿的名声被毁了,等他抓到小混混之后,叫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再澄清一番,还有救。 但如果抓着他们送了官,他们破罐子破摔,把林佩佩也扯出来,可就不好了。 他只是为了林家的名誉着想,并非是袒护林佩佩,但听在林卿卿的耳中,却是十分不舒服。 凭什么黄氏做了这样的事,却只叫她一个人受害呢?凭什么林佩佩干干净净的? 她垂下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了主意。 林兴成按着黄氏的名单去拿人,却不料拿了个空,那些小混混不知躲哪里去了,他一个也没拿着! 而仅仅一夜的工夫,林卿卿失身的流言传遍了京城,而且越传越香艳,简直不堪入耳! 第74章 林卿卿走到哪里都能看得见下人们异样的眼神,还有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脑仁突突地跳,直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挖了、舌头拔了! 这还不是让她最恼火的。 最让她恼火的是,苏家听到了消息,居然一刻也没等,立时派人来说,她和苏瑾的婚事作罢! 她才从林兴成的书房回来,脑子里全是苏家来人的轻蔑眼神,心头似有火烧,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回到院子里,林卿卿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喀!」 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瞳仁乌沉沉的,透着一股子沉冷。 到底,她和苏瑾还是没有缘分吗?哪怕她努力朝他靠近,还是不能在一起吗? 她才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谁知便出了这样的事! 母亲的死因还没查出来,又遭了这样的事,若非她曾经死过一回,心志坚韧了些,此时直是要被逼疯了! 她努力控制着即将爆炸的情绪,手指捏在杯子边缘,指节都发白了。 「卿、卿!」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顿时眼前一暗,罩了一道身影。 林卿卿抬头一瞧,就见着徐渭那张凌厉俊美的脸庞,正正出现在上方。本是极不好惹的相貌,偏偏他笑得极为灿烂,看起来就像个大傻子。 「你怎么来了?」林卿卿冷冷地道,仍旧坐在原处,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他两次强吻了她,又几次三番摸到她院子里来,她便是个傻子也知道根本摆脱不了他。既然摆脱不了,又何必做那些虚礼? 她浑身透着一股「别惹我」的气息,徐渭又不瞎,自然看了出来。 想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徐渭的眸子暗了暗。那些小人,竟敢如此欺负他的卿卿! 「卿卿是不是在烦恼那些小人?」他虽然说话不利索,但仍然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别烦恼,我帮你解决!」 林卿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淡淡的,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你这么好?」 「当然!」徐渭拍了拍胸口,「跟卿卿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林卿卿冷笑一声,他的精明不亚于林兴成,肯这样毫不计较地帮她? 「你要什么?」林卿卿冷冷地问。 徐渭本来想说:「只要你给我做侍妾就好了!」可他看着林卿卿冷漠的神情,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 心虚之外,又有些心疼。她已经被那么多人欺负了,他怎么还能欺负她? 这样想着,他便把脸凑过去,笑嘻嘻地道:「只要卿卿亲我一下就好了!」 亲他一下,叫他说话也方便点儿。 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林卿卿亲他。在他看来,林卿卿一直对他避之不及,听他这样说,多半是要拒绝的。 可他没想到,听他说完,林卿卿却很平静。她用那双乌沉沉的瞳仁盯着他,好一会儿,直到他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道:「我真有一件事要请王爷帮忙。」 「什么事?」徐渭好奇道。 「帮我查我母亲的死因。」林卿卿说道。 周氏死得蹊跷,当年周一山便有所怀疑,却一直没查出来。时隔多年,林卿卿也没信心能查出来。 但徐渭就不一样了。他人精明,手段又厉害,能动用的人手也多。 林卿卿看着他,眼神闪动起来。 「可以!」只惊讶了一瞬,徐渭就点头应了,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卿卿亲我一口,我什么都给你办了!」 见他笑吟吟的模样,林卿卿忽而勾了勾唇,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而后一个用力,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此刻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吻?」 徐渭愣住。 仰头看着林卿卿异于寻常的神情,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徐渭没见过这样的林卿卿。 她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不再如往常一般透着甜软,而是带着一丝冷魅。 他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浑身都似没了力气,被她按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抬眼看着她异于寻常的举止,口干舌燥地道:「只,只要,一个吻。」 话落,眼前便是一暗。 唇上覆盖了柔软温热的触感。 不等他细细品尝,那动人的触感便离他而去,他心间满是不舍,睁眼一看,就看到林卿卿幽冷的瞳仁。 眼底顿时一暗,他大手伸出,扣住林卿卿的后腰,把她压了下来。 第75章 「呜呜!」拳头捶打在肩膀上。 徐渭犹如未觉,寻着柔软的唇便吻了上去。 甜软的味道充斥了口腔,令他沉迷不已,噙住了便不想松开。良久,他心满意足,渐渐松开手。 「啪!」一个耳光落在脸上。 徐渭揉着脸,看向身前,就见林卿卿抿唇看着他,眼眶红红的,里面充斥着怒意。 再看她的嘴唇,被他吻得微微红肿。几乎是一瞬间,徐渭身下起了反应。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揉了揉火辣辣的脸,说道:「你那不叫吻,我才又吻一次的。」 他说话还是不利索。 哪怕吻了这么久,仍然口吃。 他不禁心想,难道非要她咬他一口,才能治好口吃吗?这样想着,他也不知是喜是愁。 经过前面两回,他发现只要林卿卿咬他一口,就能保持一天不口吃。那,如果想要一直不口吃,就得她天天咬他才行? 「王爷是答应我了?」耳光也打了,林卿卿没再追究。反正,他要替她做两件事。两个吻换堂堂肃王的两趟跑腿,林卿卿不觉得自己吃亏。 徐渭连连点头:「当然!等抓到人,我就给你送来!」 「不。」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抓到后,你直接丢到林府的门口,然后……」 徐渭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林府门口便被丢下几个小混混。 个个衣衫褴褛,口歪眼斜,脸上还挂着彩,显见是被教训了一顿。 被丢下后,当即大声叫嚷起来,很快引来了围观的路人。 「这不是那日说占了林大小姐身子的胡一为吗?」 「听说林老爷抓他呢,他还敢出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把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打头叫嚷的那人,名字叫胡一为,看起来有二十五六的年岁,原是京中的一个地痞,早年间也娶过妻子,但被他的混账给气死了,这些年一直没再娶,十分放浪。 他前阵子收了黄氏一百两银子,要他坏了林大小姐的名声,他毫不犹豫就应了。 那日在青山寺的小树林里,他其实认出来躺着的少女不是林大小姐。据说林大小姐有十五岁了,而地上躺着的少女发育还不完全,看起来小一些。 他认出来了,也只作没认出来,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把林佩佩的身子给坏了。 事后,他带着银子进了赌坊,好一阵逍遥。直到被黄氏找到。 他原是想跑的,因为被他坏了身子的少女,多半是黄氏的女儿。可黄氏居然没教训他,反而要送他一门亲事——只要他宣扬那日坏的是林卿卿的名声,她就能叫他娶林卿卿。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躲得严严实实,就连林兴成都找不到他,可却被人找到了?那人找到他之后,也不多说,逮着他便是一阵狠打,还要断他子孙根! 胡一为吓坏了,立刻听从了那人的吩咐,在林府的门口说起了真相:「其实那日跟我在一起的不是林大小姐,而是林二小姐啊!」 「什么?」 「怎么又变成了林二小姐?」 「你到底认不认得啊?」 胡一为看着激动的人群,扬声又道:「是林家的夫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要我坏林大小姐的贞洁!可谁知道,那林二小姐见了我,居然看上了我,把我引到小树林里,要跟我欢好!」 「胡说八道吧!」 「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德行,林家什么样的人家,会看上你?」 「就是,而且林家夫人为何要害自己大女儿?」 胡一为连忙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林大小姐不是林夫人生的,这林夫人是继室,林大小姐是元配夫人生的!」 一句话落下,顿时哗然。 「这继母也太恶毒了吧?」 「怎么能这样对继女?」 胡一为趁机又道:「我说得都是真的!那林二小姐水性杨花,看上我也不稀奇,在我之前,她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了呢!跟我在一起时,根本没有落红!」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人群哗然起来。 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说道:「你莫不是胡说八道吧?前几日还说是林大小姐,今日又说是林二小姐,一定是胡乱攀咬!」 「我字字为真,若有一字为假,叫我被天打雷劈!」胡一为举起右手,笃定地发誓道,「那继室非要我坏林大小姐的名声,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必须说出真相!那日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林二小姐,我还记得她大腿处有一块红色胎记呢!」 他说得这样笃定,叫众人不信都不能了。 第76章 林府内。 徐渭坐在林卿卿的屋里,讨好地笑:「我都搞定了!」 他办事,林卿卿自然是放心的:「多谢王爷。」 「谢什么?」徐渭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喉咙一阵发紧,「卿卿还有没有其他事要我帮忙?报酬好说,一个吻就行。」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卿卿,灼热得像要把人烤化。 饶是林卿卿对他没什么感情,也有些禁不住,别过视线道:「没有了。只希望我娘的事,王爷能尽快查出来。」 「好,好。」徐渭连连点头,「一定不让卿卿久等。」 他目光灼灼,盯着林卿卿看个不停,林卿卿不大自在,就道:「若无他事,就请王爷回去吧。」 「有事!」徐渭连忙道,「我跑了一路,口渴得很,卿卿泡茶给我喝吧?」 林卿卿看他一眼,转身去给他倒茶。 「那日我给卿卿送的茶,卿卿喝了没有?」徐渭在她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摆的形状,好不好看?」 摆的形状?林卿卿想起后来被她摆成一坨的样子,勾了勾唇:「不错。」 她说的是那一坨不错,跟他很般配,可徐渭不知情由,只以为她很喜欢,一时高兴不已,只顾着冲她笑,就连茶水太烫都没注意,一下子烫了嘴。 「噗——」 徐渭把烫口的茶水吐出来,一时急得伸出舌头,不停用手扇动。 狼狈的模样落在林卿卿的眼里,不禁想笑。 「傻!」林卿卿暗道,重新倒了杯冷水,递给他,「王爷喝杯凉的。」 徐渭立刻接过去,饮了一口,含在嘴里。 等口中不疼了,才吐出那口冷水,冲林卿卿哀怨地道:「卿卿怎么不提醒我,那茶水很热?」 「刚泡的茶,有不热的吗?」林卿卿没好气地道。 徐渭见她不高兴了,连忙换了副笑脸:「卿卿真好,拿冷水给我降温,我都不知道原来卿卿这么关心我。」 林卿卿看着他,很是无语。 「茶也喝了,王爷请回吧。」林卿卿甩手撵人。 徐渭依依不舍地看了她几眼,才道:「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翻墙头走了。 林卿卿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渐渐蹙起。 徐渭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倘若喜欢她,为何不直说?这样隔三差五地翻墙头,寻开心么? 摇了摇头,林卿卿叫了个丫鬟过来,打听外头的情形。 小丫鬟很快回来,一一说出。 林卿卿勾了勾唇。 胡一为把林佩佩腿上有红色胎记的事都说了,显然是坐实了此事。林兴成要么把林佩佩许给胡一为,要么让林佩佩绞了头发做姑子,没别的法子。 黄氏搞了这一出,却又把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也不知她后悔不后悔? 她等着看林兴成怎么处置。 黄氏此时很后悔。 她后悔得想死!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地败在林卿卿的手里! 明明她让胡一为散布了消息就躲起来,没有她的消息就不要出来,怎么事情发展成这样子? 撑着重伤的身躯去找林兴成,想叫林兴成想想法子,救救林佩佩。 那边,林佩佩听说了此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是不想活了。 林兴成的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把这母女两人全都掐死! 听着迎春绘声绘色地汇报,林卿卿的嘴角勾起笑意。 自胡一为在林府门口的一番「澄清」后,迎春便从周府回来了。她里里外外地打听消息,绘声绘色地说给林卿卿听。 林卿卿听着林兴成的烦恼,黄氏的后悔,林佩佩的寻死觅活,好不痛快。 「卿卿!你见我一面!」这时,院子外头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 林卿卿还没反应,站在一旁的迎春脸色一变,立刻走出去,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低声冲外面道:「你走吧!小姐不会见你的!」 「是苏瑾?」林卿卿却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站了起来,往院子里走去,「放他进来吧。」 迎春抵着门,并不松开:「小姐,见他做什么?」 她在周府的时候就知道,苏瑾在流言爆出的第二天就退婚了。她当时就气得不行,周一山和柏氏也气得不行,两人都道:「绝不能叫卿卿嫁进苏家!」 不管是苏老爷苏夫人的意思,还是苏瑾自己的意思,这样的亲家都不能要! 因此,苏瑾来求见,迎春根本没跟林卿卿打招呼,直接说不见。 「放他进来吧。」林卿卿道。 第77章 迎春虽不乐意,但还是打开了门,放了苏瑾进来。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苏瑾,没好气地道:「苏少爷既然退了婚,又来做什么?」 面对一脸嫌弃的迎春,苏瑾苦笑一声,目光落在林卿卿的脸上,满是愧疚地开口:「卿卿,我……」 「进来说吧。」林卿卿看了一眼他不方便的腿脚,转身往屋里走去。 苏瑾便跟在后面。 听得耳边一声「哼」,只见迎春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他率先往屋里去了。 苏瑾心里一阵难受。上次见迎春,她还笑吟吟地接了他的赏银,很高兴地为他和卿卿传信。一转眼,物是人非。 偏他怪不得任何人。 「坐吧。」屋里,林卿卿坐在桌边,朝苏瑾示意一眼。 苏瑾在她对面坐下,犹豫着如何开口,就见林卿卿抬眼朝迎春吩咐道:「去泡壶茶来。」 「是。」迎春端起茶壶,往外走了。 屋里只余他们两个。 林卿卿目光平静,没有丝毫怨怼之意,很是平静地问:「你腿脚不便,怎么还乱跑?」 苏瑾怔怔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印象中,卿卿是一个很容易羞涩,胆子很小,性子又极软的人。可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少女,面容平静,眸子深沉,竟叫他看不透。 他一时看得怔住,心里翻涌起也不知是苦是涩的滋味儿,良久才道:「卿卿,对不起。」 「没事。」林卿卿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我那时名声不好,你退亲也是人之常情。」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怨怼呢?他连听她解释一句都没有,直接便退了婚,曾经说的喜欢,轻浮得犹如羽毛,风一吹便飘远了。 但她又明白,那时胡一为把她的名声糟蹋了个透,她连贞洁都没有了,苏瑾跟她退婚,再正常也不过。 「不是我!」苏瑾脸上一白,露出一点惨笑来,「是我爹和我娘,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不许我来看你,我……从没想过和你退婚。」 流言传得那样热烈,他在苏家自然也听说了,当即就想来看她。告诉她,他不嫌弃她,叫她千万别想不开。 可他刚走出院子,就被赶来的苏老爷和苏夫人关了起来。 听了他的解释,林卿卿垂下了眼睑,一下一下抠着袖子。 不是没想过。 可到底她和他之间少了些缘分,总有些什么挡在他们中间。 「卿卿!」苏瑾看着低头不说话的林卿卿,心里慌得不行,朝她伸出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说服我爹和我娘,娶你过门。」 林卿卿抬眼,看着伸在面前的手。 苏瑾的手指白净细长,掌心也是十分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掌纹。一如他的人,干净,简单。 看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瑾哥哥,放弃吧。」 听她叫他「瑾哥哥」,却不是往常的羞涩和甜蜜,而是一片疏离和冷淡,苏瑾伸出的手颤抖起来。 他握起了拳头,却没有收回来,而是又缓缓摊开了,掌心朝向她:「我会说服他们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声音微颤,眼眶也泛着红。 看着他恳求的眼神,林卿卿抿了抿唇,霍然站起身来,背对着他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卿卿!」苏瑾不敢置信地叫她,「我……」 「小姐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泡茶回来的迎春,刚一进门就听到林卿卿赶苏瑾走,她自然是欢喜不已,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就拎起了苏瑾,「快走!以后都不要来烦我家小姐了!」 苏瑾挣扎道:「你放开我!」 但他腿脚不便,力气也没迎春的大,哪里是迎春的对手?偏偏他那个力气极大的小厮前几日对他说找到了新的去处,他返还了他的卖身契,叫他走了。 只带了一个寻常的小厮,连迎春的一只手都打不过,三下两下就被她丢了出去。 看着在眼前关紧的院门,苏瑾仍不死心,敲着门道:「卿卿,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的!」 「快闭上你的嘴,别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了!」隔着门,迎春在里面喊道,「我家小姐在你们家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你居然还想把我家小姐娶回去继续受委屈,你心肠怎么这么狠毒啊?」 苏瑾脸色一白。 「住口,迎春。」里面传来林卿卿的喝止声。 她没有反驳迎春的话。苏瑾心中一颤,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迎春一直贴在门板上,看着外面的情形,见苏瑾终于走了,她轻哼一声:「哼,讨厌鬼!」 她曾经还是很看好苏瑾的,觉得他温柔俊秀,彬彬有礼。可舅夫人说得对,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第78章 回到屋里,只见林卿卿站在窗前,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以为她舍不得苏瑾,便道:「小姐,别想了,苏家一点都不好,舅老爷说了,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比苏少爷好一百倍!」 林卿卿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迎春心里不大好受,但还是屈了屈膝:「是。」 屋里只剩林卿卿一个人。 空气分外安静。 林卿卿的目光仍然定在院门上,可视线却没有焦点。 是,她喜欢苏瑾,喜欢他的温柔体贴,喜欢他的单纯善良。可舅母说的对,他不适合她。 苏瑾是个软性子,他不能给她遮风挡雨。除此之外,苏家的两位长辈也不是好相与的,她若是嫁过去,少不得受气。 虽然她喜欢他,可她不会因为别人就让自己受委屈。 哪怕没有胡一为的这件事,她也不会嫁给他。 林卿卿在心里为这段感情做了诀别。 良久,深吸一口气,林卿卿扬声叫道:「迎春!把这几日绣坊、香料铺子、果脯铺子的账本拿来!」 这些日子她被污名缠身,没有精力管着铺子里的事。早几日郑掌柜等人来过,说因为流言的事,铺子里的生意差了很多。 终于消停下来,林卿卿要把精力都投入进去。 这边,林卿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金银赚。那边,林佩佩的情况却是不好。 胡一为在林府门口又闹了一场后,流言便成了黄氏不满继女,心狠手辣要害继女清白,不料亲女儿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竟然跟她雇来的人有了首尾。她叫胡一为大肆宣扬失身的人是继女,胡一为良心发现,不忍心继女被如此对待,拼死也要说个公道话。 真正信的人并不多,大家不过是听一耳朵,多个说嘴。可周家的人在其中推了一把,说出这些年来林卿卿在林府遭到的对待。并没有提林兴成如何,只说黄氏如何欺上瞒下,苛待继女。 这下才真的哗然一片,就连黄家都恼羞成怒,要跟黄氏划清界限,不再认这个女儿。 林兴成也是恼怒不已,他恨黄氏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连要紧的生意都谈崩了好几个,气得当下写了休书,要把她休掉,黄氏当即昏死过去。 至于林佩佩,林兴成问她是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还是给胡一为做老婆?林佩佩都不肯,闹着要死要活,林兴成气得不管她了。 「夫人可真是赖皮啊!老爷都给她写了休书了,她赖着不肯走!」迎春打听了一嘴,说给林卿卿听,「早知道那天我少踢她几脚了,这回倒好,给她找理由赖着不走!」 林兴成纵然恼恨黄氏,可也做不出来把昏倒的黄氏丢出大门的事来,他这个人极要面子,不肯叫人说他冷血薄情。 故此,收了休书的黄氏便以身受重伤,下不了地为由,赖在府里不走。 林卿卿身前摊着十几本账簿,是这些日子以来几个铺子里的经营情况。前阵子店铺易主,生意萧条了一阵,后来郑掌柜等人回去后,又经营起来,一直很稳定。 直到出了胡一为的事,生意一落千丈。林卿卿与掌柜们商议了一番,将物品价格调低了两成,又把生意揽回来一些。再有胡一为的「澄清」,想必用不多久就能恢复如常。 她计算着这些时日的损失,思索着接下来怎样把这些损失赚回来,听了迎春的话,不以为意地道:「她赖得了一日两日,一个月两个月,难道还能赖一年两年吗?」 林兴成是最精明算计的了,如今黄家不承认黄氏这个女儿,那么林家和黄家的关系便一落千丈,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了。他能允许黄氏赖在林家养伤,却不会允许她一直留下来。 如果林卿卿没猜错,只怕林兴成很快又要续娶了。 「不过,听说那个姓胡的混混请媒人送来聘礼,要娶二小姐呢!」迎春一脸的嫌恶。 林佩佩不是个好东西,姓胡的更不是个好东西,两个坏种凑一块,倒是好得很,再也别祸害旁的人了。 林卿卿扯了扯嘴角。 自作孽不可活,她一点儿也不同情林佩佩的下场。 「跟我去一趟舅舅家。」看了一上午的账簿,林卿卿的眼睛都酸了,心里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打算去请教一下周一山。 这时出门,到了周家还来得及吃午饭。 两人出了门,便走在路边的阴影里,躲着酷热的日头。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时,不提防角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奔出来一名男子。他似是被撵出来的,身形有些踉跄,直直往林卿卿的身上撞过来。 「小心!」迎春吓了一跳,连忙拽向林卿卿的手腕。 不等她出手,那名男子已经刹住了脚步,在林卿卿手肘处一托,将她送到一旁站稳。匆匆道了句「抱歉」,便大步走远了。只留下一个侧影,眉眼内敛,如远山青峰。 第79章 「小姐,你没事吧?」迎春走到林卿卿跟前问道。 林卿卿还没回过神,倒不是被冲撞了吓得,而是方才那男子的眼神,屈辱而隐忍。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颤,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男子被撵出来的地方,默念道:「姜府。」 「这人真是的,莽莽撞撞的,出门不知道看路吗?」迎春上下打量林卿卿一遍,见她没被撞着,才放下了心,口里念叨道。 林卿卿想着那人内敛的眉眼,不由得为他说了句话:「他并非是故意的,而且他还扶了我一把。」 「他若是故意的,我跟他没完!」迎春竖起了眉头,一脸凶悍。 林卿卿不由得被逗笑了:「好了,不是没事吗?快走吧。」 扯了迎春的袖子,往周府行去。 到了周府,刚好赶上吃饭。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柏氏惊讶地问。 林卿卿笑着道:「想舅母家的饭了。」 「这孩子。」柏氏嗔她一眼,转头吩咐下人再摆一副碗筷,一边掏出帕子给林卿卿擦汗,「瞧这一头的汗,又没坐马车?」 林卿卿点头:「不爱坐马车。」 虽然马车里凉快,又不累腿脚,可林卿卿就喜欢在大街上走动的感觉。 在街上走着,看看穿着各异的行人,看看形形色色的店铺,总觉得新鲜。 「不爱坐就不坐。」柏氏没说什么,总归外甥女高兴就是了。 林卿卿最近来得勤快,愈发跟一家人似的了,不论柏氏还是周一山,跟她说话时都少了几分小心翼翼。 饭后,柏氏拉着她道:「这几日我给你挑了几户人家,你来瞧瞧,哪家公子更合心意?」 林卿卿登时脸上一红:「舅母……」 「去看吧。」周一山坐在椅子上喝茶,对她挥了挥手,「舅舅都看过了的,都是好人家,孩子也是好孩子,你看看喜欢哪个,舅舅给你张罗。」 林卿卿更是尴尬了,她才从跟苏瑾退婚的伤感中出来,就立时要相看别的男人,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快跟我走。」柏氏笑着,拉着她的手就往房里拖。 林卿卿拗不过,红着脸跟她走了。 来到柏氏的房里,在床边坐下了,只见柏氏拿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开来。 「许家公子,十七岁,性格爽朗大方,为人宽厚……」 「蒋家公子,十六岁,谦逊有礼,体贴周到……」 为了给林卿卿找个好人家,柏氏是下了大工夫的,找的全是容貌端正,性子妥当,家里长辈也好相处的。 她还打听了人家的各种小事,一一说给林卿卿听。 「那许家公子,你舅舅找人试了他一回,扮作路人冲撞了他,他都不曾生气,还好言相扶,是个宽厚的人。那蒋家公子,遇到困苦之人都会着人相帮,是个心地善良的。」 见林卿卿不说话,又道:「你都不喜欢?还有这位孙家公子,他十分爱玩,你跟他成亲后不会觉得乏味的。这位李家公子,为人老实上进,你若是跟了他,他一定不会欺负你。郑家公子……」 京中适龄的少年,柏氏全着人打听了一遍,最后挑出来十几名家里好、人品好、相貌端正的,给林卿卿挑选。 叫林卿卿摸着良心说,她也觉着这十几名少年都是顶好的。 但许是才从跟苏瑾退婚的伤感中出来,又许是没有跟这些少年见过面,林卿卿心里并没有什么期待、向往亦或是羞涩的感觉。 柏氏是过来人了,见她低头不言不语,心里有了谱,便把册子一合,说道:「我知道了!这样吧,等你以后有机会见一见他们,相中了哪个再说!」 林卿卿唬了一跳:「舅母,你要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柏氏大包大揽地道。 她看出来了,这个外甥女是个不打不动的性子,想要她往前走一走,还得推她一把才成。 她心里寻思着,跟周一山商量商量,怎么叫外甥女跟那些少年见上一面。 从房间里出来后,林卿卿又去见了周一山,请教了他几个生意上的问题。周一山见她十分好学,也很高兴,毫不保留地教导她。 这一待,便待到了傍晚。 「差人去说一声,就说晚上住这边。」柏氏道。 林卿卿笑道:「既然舅母不嫌我,我便厚着脸皮住下了。」 「谁嫌你,我打他!」柏氏也笑道,叫了下人吩咐下去,然后拉着林卿卿亲热地说起话来。 林卿卿喜欢周家,每个人待她都是真心的好,不像是在林府时,总觉得冷冰冰的,明明日头就挂在正当空,她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在周家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晚上,被夜里微凉的风吹着,她也只觉得惬意,心里是暖融融的。 第80章 「可惜表少爷有喜欢的姑娘,不然叫小姐嫁过来多好。」迎春看出林卿卿喜欢周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卿卿脸色微变:「不要乱说话!」 「知道了,奴婢就是一说。」迎春做了个鬼脸。 周秉钧比林卿卿大好几岁,早早就订了亲,之所以没有成亲,是对方姑娘家里不顺畅,一直在守孝。好在再有三个月便出孝了,可以嫁进来了。 这阵子柏氏极忙,里里外外张罗着,这要换新的,那要换新的,什么都要操心,只为着把儿媳妇迎进来后,儿媳妇能够高高兴兴的跟周秉钧过日子。 但她即便这样忙,也还操心给林卿卿张罗人家。一想到这里,林卿卿心里就发烫。 她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少来罢,她既然不能给舅舅家帮上忙,至少也不要给他们添乱,总叫他们操心才是。 第二日一早,林卿卿吃过早饭后,便带着迎春回去了。 未曾料到,有人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谁弄的?」才进了屋,迎春便惊呼一声。 林卿卿走进屋里,看清楚情形,也是脸色骤变。 只见屋子里一片乱七八糟,被褥、衣裳全被人拉出来,丢在了地上,上面踩的全是脚印。桌子椅子全被掀翻,茶壶茶杯碎了一地。首饰盒也被人打翻,金银首饰都被摔得变了形,玉器则碎成几段。 满屋子里一片狼藉,简直没有落脚的空儿。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小姐屋里撒野!」迎春气得脸上涨红,大声骂道。 林卿卿脸色难看,顾不得满屋的狼藉,到处翻找起来。 舅舅送她的及箅礼,那一套翡翠首饰,是舅舅花了好多工夫做成的,表哥甚至走破了几双鞋,一定不能碎了。 「迎春,快帮我找找!」林卿卿脸色难看地道。 迎春便也进屋翻找起来。 找了一圈,没见着那套翡翠首饰,迎春不禁急道:「怎么不见了?明明在首饰匣子里放着的!」 没道理别的首饰都在,就这一套没有了? 林卿卿没说话,脸色十分难看,闷头就往外走。 「小姐?」迎春连忙跟上。 走出一段,迎春忽然恍悟:「是不是二小姐干的?!」 林府又不是普通人家,寻常宵小进不来,更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府里的主子,再没别人了。 而黄氏又重伤在床,没这样大的精神头,思来想去只有林佩佩了! 何况林佩佩一直眼馋那套翡翠首饰,多半是被她拿走了! 迎春并不笨,刚才只是太生气了,一时没想到这里。 「太可恨了!」想通后,迎春恨恨地道。 林卿卿抿着唇,压抑着胸腔中翻涌的怒气。何止可恨?胆敢动她的翡翠首饰,简直不想活了! 那套翡翠是舅舅一家对她的疼爱,是林卿卿的命根子,不允许任何人碰的。林佩佩单单拿走了还好,若是敢弄坏一件,她活撕了她! 不多时,两人来到林佩佩的院子里。 「林佩佩!出来!」进了院子,林卿卿便冷冷喝道。 话落下,窗户打开,露出来一道身形,倚在窗棱上,冲着林卿卿怪笑:「哟?稀客啊!」 她脸上没有血色,眼神阴沉沉的,全然没有了明快少女的模样,竟像是水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林卿卿定住脚步,看着她的耳朵上,只见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串翡翠耳坠。 又看向她的脖子上,翠绿的光泽反射出来,是一条翡翠项链。 而她的头上,别着一对翡翠簪子。 林卿卿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你别过来!」林佩佩见了她的身形,立刻把头上的翡翠簪子拔了下来,「你再过来,我就把她摔碎!」 林卿卿一下子止住脚步。 「呵!」林佩佩的眼里闪动着疯狂的神色,「你很想要回去啊?」 林卿卿冷冷地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林佩佩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神色,「我想怎样,你都能答应我吗?」 林佩佩疯了! 一瞬间,林卿卿就明白过来。 如果她没疯,才不会这样要挟她,她一向是没什么心眼的。 「倘若你想上天,我就帮不了你。」林卿卿冷冷地看着她道。 林佩佩冷哼一声:「我不想上天。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就把这些翡翠首饰全还你。不然的话……」 林卿卿心中一紧,抿了抿唇,道:「你说。」 「我要嫁给苏瑾!」林佩佩向前倾了倾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卿卿,眼神透着一抹疯狂,「我知道你厉害,你跟肃王勾勾搭搭,现在爹都听你的话。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嫁给苏瑾,你答应不答应?」 第81章 说话时,她举高了翡翠发簪。 林卿卿不禁提起了心,喝道:「你别冲动!」 林佩佩被胡一为等人坏了身子,哪里还配得上苏瑾?就算她没有被人坏了身子,还清清白白,可她心胸狭窄,阴狠恶毒,林卿卿觉着她给苏瑾提鞋都不配! 林卿卿固然跟苏瑾断了缘分,可她心里始终记着他的好,哪肯叫林佩佩糟蹋他? 见林卿卿不说话,林佩佩举高了翡翠发簪,作势要往地上摔:「你不同意?那就别怪我了!」 「不要!」林卿卿连忙道,「你别摔,让我想一想。」 她目光直直盯着翡翠发簪,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 余光落在林佩佩身后的窗台,忽然心中一动,朝迎春看了一眼。 迎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比了个手势,悄悄溜出去了。 这一番交流不过是刹那间,林卿卿很快收回视线,对林佩佩道:「你也知道,你如今的情形是怎样的。我总得想一想,怎么跟王爷和父亲说吧?」 「你答应了?」林佩佩听罢,以为拿捏住了林卿卿,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朝她奚落起来:「林卿卿,你不是很能耐吗?也有今天?」 她满眼的奚落,好不惹人厌烦,林卿卿心里一股一股的恼火,直往上涌。 她跟林佩佩自小不睦,再加上林佩佩几次害她,恨不得这辈子不见再见林佩佩。若非是为着翡翠首饰,连句话都懒得跟她说。 只见林佩佩把翡翠簪子拿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动着,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唯恐她一时不慎摔了。 「你别乱来!」林卿卿警告道,「如果我的东西都好好的,我考虑帮你。但如果损坏一件,我不仅不帮你,我还要你好看!」 一番话顿时激怒了林佩佩,立刻举起簪子,就要摔在地上,叫林卿卿心痛一番。 可对上林卿卿泛着冷意的幽深眼眸,不知怎的胳膊似僵住了,竟然摔不下去。 「哼!」她脸色难看地握住簪子,重新插回了发髻里,「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不能让苏瑾来提亲,我就把你的翡翠全摔了!」 林卿卿心里满是怒火,余光往窗口瞥了一眼,见迎春已经爬上了窗台,看向林佩佩问道:「你为什么想嫁给他?」 「我喜欢他!」林佩佩的眼睛里迸出疯狂,「我从小就喜欢他!可他只喜欢你!要不是你及箅那日肃王出现了,他就跟你退婚了!「 说到这里,用仇恨的眼神看向林卿卿。 若是那日她的计划成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她早就跟苏瑾定亲了! 都是林卿卿,害得她失了贞洁,又害得母亲被休,都是她的错! 眼里闪动着恶毒,林佩佩心下决定,等苏瑾一来提亲,她就把这套翡翠首饰全都摔碎在林卿卿的眼前! 林卿卿对这套首饰的看重,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虽然林佩佩自己也喜欢,可是如果能叫林卿卿心疼,她宁可摔了!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没有逃过林卿卿的眼睛,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配不上苏瑾。」目光一扫窗台,林卿卿忽然转变了态度,「你这种丑陋、恶毒、愚蠢的女人,给苏瑾提鞋都不配!」 林佩佩顿时怔住了,随即面容狰狞起来:「林卿卿,你敢这么说我,你死定了!」 说着,她拔下发簪,就往地上摔去! 「抱住她!」林卿卿大声喝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悄悄翻过窗户,隐藏在林佩佩身后的迎春,立刻跳起来抱住了林佩佩。 她力气极大,等闲男子也挣不过她,林佩佩被她抱得结结实实,一挣也挣不开,顿时大怒:「放开我!贱婢!」 「小姐,快把东西拿下来!」迎春大声喊道。 林卿卿立刻上前,掰开林佩佩的手指,把簪子夺了下来。 又摘掉她身上的耳坠、项链等,悉数放在桌上,用帕子包好,揣在怀里。 「放开我!贱婢!林卿卿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只见翡翠首饰全都被拿走,再也没有了威胁林卿卿的东西,林佩佩又气又急,发狂大骂道。 林卿卿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头发,「啪啪」给了她两个巴掌。 她用力不小,一下子打得林佩佩的脸上红肿起来,一边嘴角都破了。 「我贱?有你贱吗?」林卿卿一脸轻蔑地看着她,「落到这一步,怪谁?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还妄想嫁给苏瑾?做她的春秋大梦! 林佩佩一脸疯狂地看着她,恨得眼睛都红了:「林卿卿,你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就被迎春用力一抱,只听「喀」的一声,也不知是哪里的骨头,硬生生被挤断了。顿时间,林佩佩的脸色惨白起来。 第82章 「哼!不得好死的人是你!」如今林佩佩身上已经没有了能威胁小姐的东西,迎春也不跟她客气,将她往地上一摔,抬脚踩上她的手,「把小姐屋里弄成那样,是这只爪子吧?」 一脚下去,林佩佩的手便血肉模糊起来。 听着林佩佩凄厉的惨叫声,林卿卿心里一惊,拉住迎春:「好了。」 「便宜她了!」被拉住后,迎春又在林佩佩的腿上踢了一脚。 这下虽然没有踢断骨头,但是听着动静也是叫人心里发颤,林卿卿看着迎春的眼神不禁有些惊疑,怎么迎春如今这般狠辣了? 她不知道,上回迎春躲到周家时,把府里的情况对周一山和柏氏讲了,当下就被周一山教导了一番,日后胆敢有人再欺负林卿卿,就让她放手去打!不管什么人,只要打不死,周家就保她! 在周一山的眼里,只有把人打怕了,才不敢再欺负林卿卿,传出去也有震慑的效果。迎春记得牢牢的,打起林佩佩来就没手软。 一回生二回熟,打完之后,迎春就自觉地道:「我这就收拾包袱,去周家躲一躲。待此事过了,小姐再去接我!」 林卿卿看得目瞪口呆! 「不要去了。」林卿卿连忙拦道。 表哥就要娶亲了,她总拿这些事情去烦舅舅和舅母,总是不好的。 「老爷不会罚你的。」林卿卿向她保证。 林兴成现在只有她一个女儿,难道还肯轻易得罪她? 就算没有徐渭那一层,林兴成也不会罚她——受黄氏的影响,林家的生意大受打击,林兴成如今指望着她跟他一条心,共同发展林家呢! 「奴婢听小姐的。」迎春道。 两人回到院子里,想到一屋子的狼藉,林卿卿叹了口气。 角落里,瑟缩着两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走到林卿卿的面前,扑通跪下了:「小姐饶命。」 这两个小丫鬟是拾香院负责打扫的粗使丫鬟。 本来林兴成给林卿卿安排了许多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但林卿卿不喜人多,何况徐渭还时不时跑来,为免人多嘴杂,她将大部分都打发走了,只留了两个老实的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是从外面买来的,没见过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母,也没见过水灵漂亮但是手段阴狠的小姐,更没见过动不动就翻墙头的王爷,下意识地练就了瞎子、聋子、哑巴的本事,只闷头做日常打扫的活计,其他什么也不理会。 昨晚林佩佩来闹,她们两个大着胆子拦了一拦,只不过没拦住。待后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却没敢妄动。一来,屋里都是精细的东西,她们不敢乱动,二来,迎春说过不许她们进林卿卿的屋子。 此时见林卿卿站在院子里,两人以为林卿卿要治她们的罪,吓得哆哆嗦嗦的。 「去把屋里收拾一下。」林卿卿没怪罪两人,她们跟松香竹香不一样,松香竹香是吃里扒外,万事不理,这两个小丫鬟却是老实本分,并没有什么错处。 两个小丫鬟见林卿卿没罚她们,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是,小姐。」 「坏掉的首饰装在匣子里,其余脏了坏了的都丢掉,仔细别被碎片扎着手。」林卿卿吩咐道。 两个小丫鬟应道:「是,小姐。」 被林佩佩踩的被褥、衣物,林卿卿是不会再用的了,全都叫小丫鬟们处置了。这样一来,全都要新做了。 衣服来得及重新做,被褥却等不及,只能出去买了。 至于屋里的摆设、字画、茶具等,全都从库里又挑了一套。 这番动静并不小,引起了林兴成的注意。 「折腾什么呢?」林兴成来到院子里,拧着眉头问道。 他的神情不是很好看,隐约见到几分怪责。 林卿卿垂着眼睛答道:「昨日我宿在舅舅家,今早回来发现佩佩来过了,她把我屋里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林兴成愕然道。 林卿卿便抬头对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立刻往屋里去了。 不多时,迎春抱出来一只匣子,林卿卿接过来,打开给林兴成看。 「衣服被褥全都踩得乱七八糟,摆设也砸碎了,我的首饰也被她摔了一遍,玉饰都碎了,不能再戴了,这些金银的虽然变了形,但重新熔了还能用。」 林兴成拧着眉头,往匣子看去,果然见一支支坏的不成形的首饰,顿时额头上的青筋迸了出来,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个孽女!」 孽女?林卿卿不禁暗嘲,这个字眼也有用到林佩佩身上的一日。 「你怎么没找我?」骂完林佩佩后,林兴成和颜悦色地道,「还想像从前一样,闷不吭声地揭过去啊?」 原来林兴成不知道林佩佩被打断了骨头?林卿卿心中一动,既然林佩佩不告状,她才不会那么好心去说:「不想事事都麻烦爹。」 林兴成最近生意上不太顺畅,的确不喜欢被人麻烦,他见林卿卿如此乖巧,心里很是舒服,便道:「委屈你了。你放心,爹不会叫你白受了委屈。」 他眼里划过一丝阴沉,叫人看了不由心惊。 林卿卿预感林佩佩的下场不会很好。要知道,林兴成生性精明,如今林佩佩对他来说,是一个半点儿好处也带不来的女儿,而且还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岂会好好对她? 果不其然,第二日府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姐,老爷答应了胡一为的提亲!」迎春跑进来,惊异的嗓门大声喊道。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娇妻大掌柜》上 作者:月胧 02、《小娇妻大掌柜》下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