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心计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目送马车离开,江絮才转身进了江府。 一进门,便觉着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有好奇,有轻蔑,有幸灾乐祸。 走出一段,耳朵里隐约传来后方下人的交头接耳声:「大小姐回来了,她怎么敢回来哟?做下那样的事体,也不知老爷夫人怎么惩罚她?」 「小姐?」梅香不禁握紧了包袱。 江絮勾了勾唇,低声道:「别怕,依计行事。」 梅香咬着唇,点了点头。 两人径直往芙蓉院走去,才走到半截,便被珊瑚拦住了:「大小姐,还没给老爷和夫人请安呢,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在外头沾了一头一脸的灰尘,怕此时见老爷夫人失礼,本想回去换身衣裳再去的。」江絮说道。 珊瑚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咯咯一笑:「灰尘?怕不是风尘吧?」 风尘,一意为风尘仆仆,二意为风尘女子。 江絮眼眸一沉,随即低低一笑:「珊瑚姑娘真是有学问,不愧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等闲人家,谁把这等词语挂在嘴边?没得被人指着骂一句没教养。 一句软软的刺,把珊瑚堵了回去,脸色不善地道:「大小姐出去一趟回来,真是好威风呢。既如此,也不必梳洗了,随我去见老爷夫人吧。」 「梅香,你去把东西放下,我随珊瑚姑娘过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江絮转头对梅香说道。 梅香才要答,蓦地被珊瑚拦下了:「等等!」 珊瑚伸出手臂,拦在梅香身前,挑着眉头道:「一起过去吧,难不成这包袱里还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着珊瑚挑衅的目光,江絮一笑:「珊瑚姑娘的心思,真是迥异常人。」目光扫了扫梅香肩上的包袱,「既如此,珊瑚姑娘便前头带路吧。」 珊瑚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带路起来。 梅香抱紧包袱,跟在江絮身边,紧紧盯着珊瑚的后背。想起那日珊瑚打她的一巴掌,脸上又隐隐作痛起来,目光不由恨恨的。 江絮偏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进了院子,江絮对江子兴和陶氏行礼:「老爷,夫人,絮儿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江子兴冷哼一声。 江絮愕然抬头:「老爷,为何如此说?」 江子兴下巴一点,对珊瑚道:「打开她的包袱,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搜查絮儿的包袱?」江絮一脸不解。眼看着珊瑚趾高气昂地走到梅香身边,一把扯过包袱,打开搜查起来。 江子兴沉声说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心里不清楚吗?」 「絮儿实在不知。」江絮低下头委屈地道。 这时,珊瑚已经将包袱搜查一遍。瞧来瞧去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便把目光落在其中一双鞋子上:「这是什么?不似咱们府里的东西?」 江子兴一听,立刻说道:「呈上来。」 珊瑚便把那双鞋子拿到江子兴的眼下:「老爷,这鞋子的样式奇怪,绝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双只有半指厚的软缎拖鞋,全部用细软的缎子做成,鞋面只有一半。穿上后,脚跟便会露出来,看起来十分轻巧软和,贴脚舒适。且鞋面上绣着傲雪寒梅,针线精致之极,一看便知下足了工夫。 这种样式的拖鞋,便连冯氏也是第一次见到,更别说珊瑚等人了。顿时,全都用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江子兴沉声含怒。 江絮一脸委屈地道:「我昨晚不是宿在傅家吗?傅家小姐向我好生显摆了一番,她屋里都有什么东西。最终,送了我一双她的拖鞋。我不要,她还不高兴,说她有一柜子,我不要就是嫌弃她。我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当真?」江子兴皱起眉头。 江絮点点头:「当真。」 才怪。 当陶氏从怀里拿出这双拖鞋时,傅明瑾简直两眼放光,几乎要扑过来抢了。直到陶氏答应给她也做一双,她才满意了,为此被郑颖容好一顿嘲笑。 「老爷,我可以收起来了吗?」忽视一旁冯氏的目光,江絮看向江子兴说道,「傅家小姐的脾气很不好,她若知道我把她送的东西随便丢,下次见了定不饶我。」 拜江予彤所赐,江子兴对傅明瑾的脾气早有耳闻,闻言点了点头:「收起来吧。」 江絮便上前一步,冲珊瑚伸出手。 珊瑚还不想给,江絮直接一把拽过来,转身叫梅香收进包袱里。 「等等!」这时,江予彤从外面走了进来,指着江絮手里的拖鞋道:「谁知道是不是傅家小姐送的?万一是那奸夫的老娘送的呢?」 「彤儿妹妹在说什么?」江絮转过头,一脸惊讶、羞气地看着江予彤,「这样粗鄙的话,彤儿妹妹怎的说出口?往后可不要再说了,传出去名声都没了。」 第2章 江子兴听罢,偏头看向江予彤,眉头微微皱起。也觉得「奸夫」什么的话,从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口里说出来,很不合规矩。 「你都做得出来,我说出来怎么就不行了?」江予彤傲然翻了个白眼,带着迎春抬脚走进来。 冯氏连忙道:「好了,彤儿休要赌气,再怎么说你也是江府的嫡小姐,口舌之争可是有失身份的。」 嫡小姐?江絮眼眸一沉,心中冷笑起来。 好一个嫡小姐! 也不做声,只抬眼瞧着冯氏装模作样地对江子兴道:「老爷,还是说正事吧。」 「哼!」江子兴听罢,立即沉下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扇套丢在桌上,看向江絮问道:「这是什么?」 江絮看着那扇套,心道来了,上前两步,盯着扇套看了两眼,犹豫了下:「看着有些眼熟。」 「哼,彤儿在你屋里看到的,你当然觉得眼熟!」江子兴冷喝一声道。 江絮讶然,扭头看向江予彤:「彤儿妹妹,这扇套我放在柜子底下,你是怎么看到的?」说到这里,猛地掩住口,「难道你趁我不在,偷偷翻我东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翻你东西了?这扇套明明是——」江予彤脱口想说,这扇套明明是她叫迎春放在桌上的。目光对上江絮的眼睛,猛地停住了,改口道:「明明是我在你桌上看见的!」 江絮拧眉:「不可能,我怕丢了,明明放在柜子底下的。」 「谁知道?可能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翻出来的呢?」江予彤道,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对,连忙拧过话题:「江絮,你偷藏男子的东西,还不打算解释吗?」 江子兴重重哼了一声,沉着脸对江絮道:「你如何说?」 「说什么?」江絮愣了一下,很是惊讶,「有什么不对吗?」 「珊瑚,你告诉大小姐,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见江絮装傻,冯氏的眼底闪过轻蔑,淡淡看向珊瑚说道。 珊瑚便站出来:「好叫大小姐知道,身为未出阁的女子,私自跟男子见面、说话,都是不合规矩的。私相授受,更是其中大忌。似大小姐这般,将男子东西私自放在闺房中,是极不、知、廉、耻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珊瑚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更是迸出轻蔑。 「可是,这是我绣来孝敬老爷的。还差几针没有完,因怕人给我动了,才压在柜子底下的,也不合规矩吗?」江絮一脸无辜,目光从珊瑚的脸上划过,又掠过冯氏,最终落在江子兴的脸上。 「自老爷接我回来,便一直对我很好,穿的用的伺候的丫鬟,都尽量按我的意思,我实在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便想做一只扇套送给老爷。」江絮微微垂下眼眸,害羞地道。 江子兴愣住了。 冯氏和江予彤也愣住了。 珊瑚更是怔在原地,眼中的轻蔑还来不及收回去。 「不可能!」最先叫起来的是江予彤,她看着面露动容的江子兴,愤怒地指着江絮道:「你狡辩!你胡说!」 这明明是她叫迎春放江絮桌上的,江絮竟敢说是亲手做给江子兴的,简直无耻! 「我狡辩什么?」江絮一脸纳闷的神情,一双水亮清眸更带着几分委屈:「这扇套如何从我柜子底下跑到桌子上的事,我就不说了。只是,彤儿妹妹发现扇套在我桌上,为何就认定我,我私通外男?」 江予彤顿时噎住。 她故意做来陷害江絮的,当然要扣一顶私通外男的帽子给江絮了! 「也是我们二小姐太忧心了。」这时,迎春站了出来,福了福身说道:「当初二小姐见扇套上绣着梅花,便以为是送给年轻公子的。毕竟,梅兰竹菊四君子,都是年轻公子最喜欢的。」 这句话说罢,顿时招得冯氏的另眼相待。但这时不必她开口,珊瑚熟知她的脾气,早已先一步问道:「迎春说得是,大小姐绣了梅花,却还狡辩说是送给老爷的,不怕老爷伤心吗?」 果然江子兴才动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拍桌子怒道:「还不速速招来?」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江絮的身子亦震了震,随即低下头委屈地道:「梅花不能送给老爷吗?原先我在……乡下时,她们都是这么做的,绣了风花雪月或者梅兰竹菊,做礼物送人。我见老爷学识渊博,便觉着送风花雪月太肤浅了,才想着送梅兰竹菊的。」 一句话噎得江子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此时夸他学识渊博,不是把他当做浪荡形骸的书生了? 偏他辩驳不得,除非他说出陶氏根本不是青楼女子的真相! 一时间,又把陶氏怨恨起来——当年送她出府时,明明给了她许多银两细软,她倒好,自甘下贱,受不得苦,堕落到青楼里去! 第3章 「絮儿说的可是真的?」这时,冯氏轻轻开口道,「身为女子,言德容工是极重要的,撒谎更是淑女的大忌。」 淑女的大忌?若这样说,江予彤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跟淑女不搭边了。 江絮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却道:「回夫人的话,絮儿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你倒真是有心了。」陶氏再傻,也知道梅香背叛了,否则就算江絮的心思再灵敏,乍然得知此事,也不会半点马脚也不露。冷冰冰的目光一扫,落到梅香脸上,忽然抓起桌上茶杯往地上一摔:「来人,把这个贱丫鬟拉下去,重则四十大板!」 梅香一惊,立刻跪下道:「夫人饶命。」 「慢着。」江絮抬头看向冯氏,「不知梅香做错了什么,要重则四十大板?」 冯氏冷道:「身为你的贴身丫鬟,竟不知你绣了扇套,没有及时纠正,是为失职。你分明放在柜子底下的扇套,竟然被人放到了桌上,被彤儿看见才引起这场争端,身为院子里的大丫鬟,是为失察。」 她就是要剪除江絮的一条臂膀。 借口对她而言,信手拈来。 「我听说,芙蓉院的丫鬟全都被彤儿妹妹叫人打了一轮,其中两个都爬不起来了?算上先头的杏儿,已有两个起不来床了。」江絮伸出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若梅香也被打了,不知谁伺候我?哪怕现买来,也要调教好些时候。」 「何况,头一条乃是我背着梅香行事,她不知也是常情,否则我这个大小姐,做什么都被人知道,还有什么威信?再者,扇套被发现时,梅香并不在府里,而是跟我去了傅家,如何能算失察呢?」 「倒是我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翻了天,我担一半调教不当的责任,另一半……絮儿想问,这些个小丫鬟,莫非骨子里都不是好的?否则,怎么单单分到我院子里来,就接二连三出事呢?」江絮放下手,抬眼看向冯氏。 冯氏没料到,江絮敢如此咄咄逼人,一时沉下脸:「你这是怪我包藏祸心,专挑不干不净的小丫鬟给你?」 「絮儿并没有这个意思。」江絮却不肯掉进她的陷阱里,争执这个并没有用处,总归冯氏是不是故意,她心里清楚。而江子兴,只怕也不糊涂。 敛衽一礼,江絮便不再看冯氏,而是转身冲江予彤一笑:「说起来,还要多谢彤儿妹妹替我教训那些刁奴。换作是我,既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威势,敢把芙蓉院的丫鬟全打了。我在这里谢过彤儿妹妹了。」 一番话气得江予彤险些拧烂衣角! 谁要她谢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扇套明明是她绣给冯安宜的,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用来污蔑江絮。江絮倒好,直接用以讨好江子兴了! 还有芙蓉院的丫鬟们,这下子就成了她越俎代庖,替江絮管教下人了! 江予彤一肚子话想说,偏都说不出口,红着眼睛瞪着江絮,恨不得把她吃了。 「我初回府,老爷便教我,不论在何时何地,永远不能丢了江府的脸面。」最后,江絮冲着江子兴深深一礼,「絮儿记在心里,时刻不敢忘。也斗胆希望老爷给絮儿一分信任,以后再有事关絮儿之事,恳请老爷先问过絮儿,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得江子兴的面上有些难堪。 他是朝廷要员,处置内宅之事,却屡次不顺。前儿才差点冤枉江絮害了江予彤的脸,今日又急吼吼冤枉江絮不守规矩,与外男私通。 真是难堪极了。 「好。」江子兴握着椅子扶手,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理,沉声说道:「自你回府以来,一直乖巧懂事,遵守规矩。先头一直怕你不懂分寸,才对你要求得严格了些。如今既然你适应良好,又聪明懂事,你院子里的事便归你管了。」 江絮听罢,着实有些惊喜,连忙福身道:「絮儿多谢老爷疼爱。」 瞧瞧,江子兴多会做人。 人人都敬重江子兴,只因他总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信任和放权。 与之相比,冯氏的手段,真是低劣之极。 「天不早了,你可吃过了?若没有,叫下人做一份端到你屋里去。」江子兴的神情愈发和蔼。 这个女儿,真正是聪明机敏,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好好培养,必是一棵好苗子。 江絮面上更加感动:「絮儿多谢老爷关心。天不早了,絮儿便不打扰老爷和夫人歇息了。」 「等等!」这时,珊瑚在身后叫道,「梅香留一下。」 梅香才松了口气,要跟着江絮回芙蓉院,蓦地听到这一声,不啻于平地炸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她对冯氏和珊瑚,是真的惧怕,打骨子里的惧怕。 「珊瑚姑娘叫你呢,还不快去?」江絮知道她怕冯氏,便先一步应了珊瑚的话,又推了推她,「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快回,咱们一块回芙蓉院。」 第4章 听到这里,梅香心中略定,抬脚跟在珊瑚后面往里面去了。 「你给大小姐通风报信的?」珊瑚居高临下地看着梅香说道。 梅香低着头道:「大小姐回来后总要知道的,若我不说,恐怕大小姐要罚我。」 珊瑚冷冷嗤笑一声:「你说了,就不怕夫人罚你?」 梅香的身子颤了颤,嘴唇抿得发白,低着头说道:「奴婢只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不知夫人为何要惩罚奴婢?」 「倒是牙尖嘴利了?」珊瑚冷下脸,「叫你办的事,办好没?」 梅香听罢,抬起头来,思及来时与江絮定的计,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问你话呢!」珊瑚拧眉不耐地道。 梅香绞着手指,神色有些为难:「珊瑚姐姐,我的确把东西撒在食物里了,而且亲眼看着傅小姐吃下去的。可是,她吃完之后什么事也没有。」 「不可能!」珊瑚立刻说道,凶起一张脸,审视着梅香,冷笑两声说道:「别耍花招!你是不是没给傅小姐吃?夫人吩咐你的事,你胆敢忘在脑后?胆子不小啊?」 「我没有!」梅香躲着珊瑚戳过来的手指头,「我当真是亲眼看着傅小姐吃下去的,为何没作用,我实在不知!是不是,珊瑚姐姐给我的时候弄错了?那并不是什么毒物,只是寻常面粉?」 经她一说,珊瑚一顿,心里疑惑起来。 看着梅香清秀的脸庞,忽而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这里的确还有一包。既然你说那包是假的,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亲自验一验,这包是真是假?」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塞到梅香手里:「吃下一半!若果真有用,剩下的一半给大小姐吃下去!」 梅香心中腾地燃起炽怒,死死掐着手心:「珊瑚姐姐陪我一起吃?」 「我陪你吃什么?」珊瑚眉头一皱。 梅香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这药粉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万一珊瑚姐姐拿错了,我吃了却要了命去——」 珊瑚愣了一下,随即怒道:「我不会拿错的!你少推脱,快吃!」说着,便拿过药粉,要往梅香嘴里倒。 梅香抬手挡开她:「大小姐还在外面等我。我进来时好好的,出去后却有了不妥,珊瑚姐姐打算如何向大小姐交代?」 「你嘴馋偷吃东西,要我交代什么?」珊瑚嗤笑道,根本不怕梅香气恼。一个贱丫鬟而已,又是那个院子里的,谁还把她当人看不成? 梅香冷冷地瞧着她:「不如你我都吃,更容易解释些?毕竟,老爷在外面坐着呢?」 等闲后宅之事,江子兴不爱追究,但他毕竟是朝廷官员,断案的本事可不是内宅妇人可比。只要他想知道,谁能瞒得过? 珊瑚果然愣住了。 「那就给大小姐吃!」珊瑚回过神来,抬起下巴对梅香说道:「这药粉绝然是真的,再不可能假的。晚上回去你就喂给大小姐,若第二日大小姐仍然好好的,你知道下场!」 梅香心中恨意更炽,为珊瑚的狠毒。 「这事奴婢办不了。」梅香一口回绝,「方才因为奴婢伺候不力,夫人便要责罚奴婢。若做了此事,日后只怕没有奴婢的活路。」 「你若不做,眼下就叫你没有活路!」珊瑚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硬生生地掰了起来,恶狠狠地道。 头皮上传来的痛楚,让梅香心中的恨意达到顶峰,她看着珊瑚高傲得意的脸,在灯光下白生生、俏嫩嫩的。不觉想起昨天被她打了一个巴掌,红肿得人人都看得出来的模样。 「啪!」脸上传来的脆响,让珊瑚愣住了,松了梅香的头发,捂着脸愣愣地道:「你敢打我?」 梅香淡淡收回手,将有些滑落的包袱往上背了背:「大小姐还在外头等奴婢,奴婢先退下了。」脚下抹油一般,不等珊瑚反应过来,飞快走了出去。 珊瑚反应过来,顿时气疯了,可是梅香已经溜了出去,饶是她紧赶慢赶也没追上,顿时气得连连跺脚! 「大小姐,咱们走吧。」梅香来到外头,对江絮一笑。 江絮将她打量几眼,见没大碍,便放下心:「她叫你进去做什么?」 「回去说吧。」梅香低低地道。扶了江絮的手臂,往芙蓉院行去。 一路上,心中从未有过的坦荡与勇敢。 她曾经害怕冯氏,打骨子里的怕。她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冯氏要弄死她,只需给她安一个「嘴馋偷吃东西,不甚误食」的罪名。她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可是江絮在外面等着她。 从来都是丫鬟护着小姐,再没听说过哪家丫鬟要小姐护着的。 她再没用,也不能拖江絮的后腿。 「老爷今晚不歇珍珠那儿?」等屋里人都散去了,冯氏一脸温柔地看向江子兴问道。 第5章 江子兴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说道:「今晚不过去了。」 珍珠不过是个丫鬟抬成的姨娘,他已经连宿两日了,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能如此打冯氏的脸。 「珍珠这两日倒是没来我这里立规矩,我听说她不太舒服,可是老爷孟浪了?」冯氏暗暗给珍珠上眼药,口里却说着贴心话:「也兴许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见我,老爷不妨宽宽她的心,告诉她能够伺候老爷是她的福气,只要她把老爷伺候高兴了,我心里也是痛快的。」 江子兴听了,倒不觉得珍珠忘了规矩本分,竟是有些担忧起来了:「她不舒服?」 看着江子兴担心的模样,冯氏心里一揪,不由攥紧了袖口。不过是个贱丫鬟,他倒真放心上了? 「若不然,老爷今晚还是过去瞧瞧吧?」冯氏口里试探道。 江子兴犹豫了下,竟果真站起了身:「那我过去瞧瞧。」 不知是太担心还是别的,竟也没跟冯氏说几句知心话儿,便大步走出院子。 冯氏坐直身子,两眼眨也不眨,直直盯着江子兴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好啊!」冯氏铁青着脸,快要喘不上气,猛地拿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摔去:「竟当真把那个小贱蹄子放心尖上了!」 珍珠算个什么?不过是给她捏肩捶腿的一个丫鬟,几两银子买来的玩意,江子兴居然为了她,如此打她的脸! 「夫人息怒。」珊瑚连忙上前来,给冯氏拍背顺气。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冯氏愈发火大,捞起手边能拿动的东西,统统往地上摔去:「他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待我!」 「我要告诉父亲!」冯氏简直怒不可遏。 想当年,江子兴对她多好啊!这几年,远不如从前体贴不说,最近更是为了个丫鬟就扫她的脸! 不知道府里的下人都怎么嚼舌根子吗?若传了出去,人人不都笑话她? 想起从前的风光得意,众多官家夫人对她的羡慕嫉妒,冯氏渐渐握紧了拳头。不,她不能叫任何人笑话她半分。 「哼,不过是个贱婢抬成的姨娘,我看她嚣张到什么时候?」冯氏将疯狂压到眼底,坐回位子,抬手捋了捋头发,「你方才跟梅香那小蹄子说了什么?」 珊瑚见冯氏忽然自己便平息下来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闻言,立时把方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道了出来。末了道:「那小蹄子的胆子可不小,奴婢瞧着她不是一心忠于夫人的,不知是不是大小姐威胁了她什么,话里话外竟是维护大小姐的。」 「哼,她倒是个聪明的。」冯氏冷笑一声,「可惜跟错了人。」 珊瑚等了一会儿,不见冯氏再说,想了想问道:「夫人,如何处置这小蹄子?」 「先不必处置她。」冯氏淡淡说道,面上现出几分诡谲来,「去找个婆子,在大小姐能听见的地方,说这么一番话。」 珊瑚凑耳过去,听冯氏说完,脸上现出兴奋来:「还是夫人高招!」 冯氏轻哼一声。 满府里,谁不在她的一手掌控之下? 脑中闪过江子兴无情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恼怒。 江絮与梅香一前一后,回到院子里。 进了屋,梅香便低声把珊瑚威胁她的事说了。 「大小姐,奴婢十分担心,她们会不会偷偷下在咱们的饭菜里?」梅香一脸担忧地道。 冯氏若是一心想毁了江絮的脸,只怕防是防不住的。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她若敢毁了我的脸,我就……」江絮的眼中一片沉冷。 梅香连忙打断道:「大小姐,还得想个法子,把隐患除去了呀!」 不管江絮有什么法子,叫冯氏后悔不迭,那都是吃了亏后的事了!在梅香想来,那可一文不值,毕竟那时江絮的脸已经被毁了不是吗? 被梅香这般一晃,江絮倒是心神一震。她最近有些钻牛角尖,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了。 这可不好。 自从回府后,她便一日比一日更恨。尤其今日从陶氏的口中,听了那些陈年旧事,以及陶家的败落,更把江子兴与冯氏恨到骨子里。她情愿粉身碎骨,也要把江子兴和冯氏拖下地狱。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江絮想起才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满心想的是如何同陶氏过日子。至于报仇,都是顺手而为之。 若是她的脸毁了,只怕陶氏心中难安。 「我会注意的。」定了定神,江絮拍了拍梅香的手背,「我吃饭都是同老爷夫人一起,只有茶水和糕点是需要留心的。往后我不喝茶水,只饮白水就是了。至于糕点,我一概不动,你可放心了?」 梅香一听,也只好如此。看着江絮反过来安慰她,不由得心中一酸:「大小姐,您怎么就这么命苦?」 第6章 明明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却只能喝白水,连糕点都不敢动一块。 「谁命苦?你才命苦。」江絮搡她一把,「好歹我是小姐,不是丫鬟呢?」 梅香被她挖苦一句,倒是破涕为笑:「是,大小姐,都是奴婢瞎操心,大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日后必然是富贵荣华的,哪里需要奴婢操心呢?」 主仆二人进屋,先摸索检查了一应柜子橱子,见没有异样东西,才放下心,铺了被褥,坐下来。 「大小姐,咱们手里还有一包药粉,要如何用?」梅香一边放下帐幔,一边小声说道。 瞧着冯氏的手段,动不动就搜这搜那,怕哪天要搜到身上来。 若被搜去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眼下我也没主意。」江絮皱起眉头。 她倒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洒到江予彤的脸上去,可是这得好好谋划。 「喀!」这时,房顶上传来一声轻响,似是瓦片被掀动的声音。 主仆二人纷纷神情一凛,迅速站起身来。梅香更是拉下帐幔,将江絮裹在床里头,起身向屋顶看去。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飞快一闪,咻的不见了。梅香抿紧嘴唇,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来到院子里,仰头看向屋脊,只见屋脊上一片空空,哪有什么人?便连猫儿也没一只。 「可气!」梅香跺了跺脚,她明明就看见方才有人影闪过去的。目光在四下屋脊上扫了一圈,最终什么也没发现,气嘟嘟地进了屋,「恁多登徒子呢?」 江絮倒是眼中一闪,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次日,江絮早早醒了。 「这帮懒散的小蹄子,改日非把她们全卖了不可!」梅香一个人伺候江絮穿衣、净面、梳头等,口里很不高兴。 满院子的小丫鬟,都被江予彤打了,个个抱伤不肯上前伺候。红玉和翠芝倒是来了,但梅香亲眼看见她们受伤最重,哪里舍得叫她们动? 一个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也敢在主子面前摆谱?梅香气得要死。 「走,咱们到院子里去。」梳妆完毕,江絮漫步走出门,对梅香说道:「把人都叫出来,就说我有话说。」 梅香知道江絮心里也憋了一口气,红玉和翠芝被打成那样,最过意不去的就是江絮了。昂首来到院子里,扬声喊起来:「人呢?一个个死哪里去了?快出来,大小姐有话讲!」 小丫鬟们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个个扶着腰,披头散发,一副狼狈模样。 江絮转动视线,一个个扫过,才开口问道:「我听梅香说,你们被二小姐打了?」 「回大小姐,是的。」一个丫鬟脆声说道,听着声音,并不恭敬。 江絮打量两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叫「兰花」的丫鬟。她笑了一下,柔声问道:「疼不疼?可上药了?」 兰花似没料到,江絮竟然如此温和对她说话,愣了一下,咕哝道:「当然疼,疼极了。」 「知道疼就好。」谁知,江絮笑着点点头,「知道疼,以后就不敢了。」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明媚无双的脸上挂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可亲。偏偏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碎冰,丁点儿笑意都没有,冷森森的叫人看了心里发寒。 「大小姐……」兰花愣了一下,随即不忿地道:「咱们都是冤枉的,无端端被打了,大小姐怎如此说?」 江絮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分,视线挨个扫过众人,抬脚走下台阶,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你们都是冤枉的?」 「那当然!」兰花见她眼中的寒意又深了些,心里不禁有些发怵,随即想到,她们什么也没做,有什么好怵的? 再说,江絮难道还能学江予彤,也打她们一顿不成?因而仰起头道:「奴婢们什么也没做,便无端端挨了打,不是冤枉是什么?」 江絮脚步一顿,目光移到兰花身上,慢慢朝她走过去:「你叫兰花?你同我讲一讲,昨日的经过是什么样的?」 「昨日……」兰花本想说,不就是那样吗,难道大小姐不知道?然而对上江絮幽深沉冷的眸子,不知怎的心内一阵惧怕,不由得便将昨日发生的经过讲了出来。 只不过,隐去了江予彤叫人把扇套放在桌上的事。 「那扇套是我绣来孝敬老爷的,分明被我放在柜子底下,为何我一走,便跑到桌上来了?」江絮盯着兰花的眼睛,「好巧不巧,给二小姐看见了,引起了这场误会?」 兰花听罢,不禁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她亲眼看见迎春将东西放在桌上的,怎么成了江絮绣来孝敬老爷的了? 昨晚江絮回来时,时候便不早了,丫鬟们受着伤,没精力乱跑,也不知道正院的官司如何了结的,想着今早出去探听下,故此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第7章 此时,看着江絮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吃亏的样子,兰花的眼珠子不由得滴溜溜转起来。 昨晚大小姐没有吃亏吗?怎么可能?夫人和二小姐怎么可能放过她? 「回大小姐,奴婢不知。」兰花低下头道。 江絮站在她身前,没有挪动脚步:「你不知?你觉得你该不该知道?」 兰花低着头道:「奴婢从来没有到大小姐的屋里伺候过,也没有进过大小姐的屋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梅香挨了夫人的罚,罪名是失职。」江絮没再看兰花,抬起眼睛扫过众多小丫鬟,「主子屋里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你们一概不知,便是失职。二小姐替我教训你们,做得很对!」 一时间,所有小丫鬟全都愕然抬起头。 有小丫鬟按捺不住,脱口想要说出真相,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开玩笑,若是不说出真相,她们就挨江予彤的一顿打便完了。可若说出来了,只怕要多一顿江絮的鞭子。 她们算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绝不是等闲之辈。 「老爷发了话,从今往后,这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针一线,一人一物,都归我处置。」江絮扬着下巴,看着满院子的小丫鬟说道:「谁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明白了吗?」 小丫鬟们一个个震惊不已,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回去吧。」江絮转身,拾阶而上,「机会只有一次,已经被你们用掉了。日后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 她停驻在檐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她什么都没说,众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芙蓉院里再平白无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可不是一顿鞭子就能了的。 「奴婢遵命。」小丫鬟们全都乖觉了,纷纷行礼退下。进屋梳了头,洗了脸,换了衣裳,忍着伤痛,该干活的干活,该伺候的伺候。 只除了兰花。 「大小姐,我去揪那小蹄子,叫她知道规矩!」梅香沉下脸便往外走。 江絮拉住她:「且饶她几日。」 这样心思活络的丫鬟,她可不敢收在跟前。 「我们去瞧瞧珍珠姨娘。毕竟是咱们院子里出去的,提点尺头、头面,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嘴角勾了勾,江絮吩咐道。 梅香愣了愣,点头进去收拾了。 两人还没出门,蓦地前边传来凄厉的哭嚎声。听着,似是江予彤的声音。除了她,还有旁的人,在呜呜哇哇的哭,好不刺耳。 「去瞧瞧,发生什么事?」江絮随手点了一个眼前做活的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便应了一声,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出去打听了。 不多时,小丫鬟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回大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 江絮一愣,问道:「怎么不好了?」 「脸,二小姐的脸……」小丫鬟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似害怕,又是忍笑。 江絮转身与梅香相视一眼,抬脚道:「咱们先去看看二小姐。」 梅香丢下手里的事,抬脚跟了上去。 此时,江予彤的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一大清早,院子里的小丫鬟便发出一声尖叫,似被鬼吓破了胆子,声音又尖又锐,直冲云霄,连屋顶的瓦片都被刮得吱吱响。 小丫鬟一大早就打了水,站在屋外头,等着里头传唤。昨晚是迎春守夜,见门被打开了,小丫鬟抬眼便要喊一声「迎春姐姐」。谁知待看清迎春的脸,不禁瞪大眼睛,一声尖叫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 「鬼叫什么?」迎春劈头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吵着二小姐,仔细扒了你的皮!」 自从紫英死后,江予彤便觉浅了很多,极容易醒又很难睡着。往往天快亮时才踏实睡着,若被吵醒了,必要发脾气。 小丫鬟顿时不敢吭声。然而看着迎春的眼神,犹如见了鬼似的,眼睛睁得铜铃大,满脸惊恐:「迎春姐姐,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迎春摸了摸脸,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不过,早上醒来时是有些麻痒的。她见小丫鬟如见了鬼似的,又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才探头往小丫鬟怀里端着的水盆看去。 只见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脸孔来,血红血红的皮肤,覆盖住了整张脸孔,似是涂抹了一层鲜血,干涸在脸上,异常骇人。 「啊!」迎春不由得一声尖叫,向后退去。一时没站稳,跌倒在台阶上。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两手一抖,盆里的水便溢出好些,打湿了她的裙子。小丫鬟不敢吭声,咬着唇,只是惊恐地盯着迎春瞧。 迎春睁大眼睛,呼哧呼哧喘着气,想起方才在水中看到的面孔,猛地从台阶上爬起来,爬到小丫鬟身边,探头往盆里瞧去。 第8章 盆里盛着一层清水,悠悠水波,渐渐映出一张脸孔。血红的皮肤,犹如才吃完人肉的魔鬼,沾了满脸的血迹,且上深下浅,似在向下流淌一般,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是谁?如此戏弄我!」迎春心下大恨,挽起袖子,捧了水就往脸上泼。一边泼,一边心想,等她逮着那个不怀好意的,定叫他好瞧! 谁知,连连泼了几下,竟是丁点儿也没洗下来。盆里的水仍然是清澄澄的,脸上的皮肤仍旧是血红血红的。 「谁在吵?」这时,屋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叫声,是江予彤醒了。 迎春一顿,轻声答道:「回二小姐,方才有野猫儿窜过来,把小丫鬟的水盆撞洒了。」 「快些撵走。」江予彤喊了一声,便没声了。 迎春等了片刻,不见江予彤再喊,便伸手揪住小丫鬟道:「昨晚谁到二小姐的屋里去了?」 小丫鬟被面前这张血红的脸吓得眼泪汪汪:「奴婢,奴婢不知道。」 迎春从小丫鬟的眼瞳里,看见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气得推开小丫鬟,拔腿就往自己屋里钻。抱出脂粉盒子,不要钱地往脸上扑。 半盒子脂粉都扑脸上了,却遮不住一星半点儿。脸上仍旧是血红血红的,在略显阴暗的屋里,从模糊的铜镜中映出来,饶是迎春自己看着,仍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这时,江予彤的屋里却又传出尖叫声:「啊!我的脸!」 迎春一听,不由浑身一震。顾不得再往脸上涂脂粉遮掩,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江予彤的脸上,又是另一番情形。 被迎春和小丫鬟吵醒后,江予彤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又觉口渴,便坐起身叫小丫鬟进来倒水。 小丫鬟倒了水,走到床前,掀开帐幔就要喂给江予彤。不料看清江予彤的脸,情不自禁手腕一抖,半杯水便洒了在床上。 江予彤立时大怒,劈头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想死啊?」 小丫鬟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哭道:「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江予彤一脸郁怒,「掌嘴!」 小丫鬟只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瑟瑟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愣着干什么?本小姐叫你干什么来了?」见小丫鬟木呆呆地跪着,江予彤又是大怒。 小丫鬟连忙站起身,端了水往江予彤跟前走去。只不过,再不敢看她的脸。 这下又得罪了江予彤:「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不敢看我?」 小丫鬟抬头瞄了她一眼,有些踟蹰。二小姐是府里最难伺候的一位主子,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罚人。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犹豫间,眼角瞥见江予彤的眼中积起郁怒,连忙后退两步,跪在地上道:「二小姐的脸上,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江予彤不由得摸了摸脸。 昨晚她又梦见紫英了,紫英就站在她的床前,枯枝般的乌黑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口一口把她的脸啃了。她吓醒了几回,醒后还觉得脸上麻麻的。又见小丫鬟一脸欲言又止,心里有些发毛了。 「把镜子拿来!」 小丫鬟连忙起身,拿了镜子过来。 江予彤把脸凑过去,只见打磨得平滑光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乌龟! 「我的脸上怎么会有乌龟?」江予彤尖叫一声。 只见一只巨大的乌龟,整个儿趴在她的脸上,用粗粗的黑笔描出来,盖住她的额头、脸颊、鼻子、下巴,整张脸都被覆盖住了! 「是谁?!」江予彤一脸怒气冲冲,扬手摔了铜镜。 「哐当」一声,铜镜摔在地上,手柄断成了两截。 小丫鬟连忙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只听头上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随即肩膀上挨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打水来!」 小丫鬟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去了。不多时,捧着一盆清水进来了。 雪白的毛巾,擦过江予彤脸上乌黑的墨迹,好半晌,一丁点儿墨迹也没擦下来。 江予彤一把抢过小丫鬟手里的毛巾,抖落展开,只见上面雪白一片,丁点儿墨迹都没有,气得往地上一摔,挽起袖子,撩水就往脸上泼。 连连泼了几下,什么也没洗下来。悠悠荡荡的水波中,映出一张画着大乌龟的脸,根本看不清真容。 甚至,那只大喇喇趴在她脸上的乌龟,尾巴尖儿就戳在她的鼻孔里! 「啊!」江予彤气坏了,扬手掀了盆子,尖声叫了起来。 这是江府,户部尚书的府邸,庭院深深,又有家丁护院,能是谁做的?必然是府里的哪个贱婢! 「迎春呢?」江予彤记得昨晚是迎春守夜,一腔怒气顿时有了出口。 第9章 话音才落下,迎春便进来了:「二小姐?」 看见迎春的脸,江予彤愣住了,只见往日算得上清秀的脸孔,此时全被深深浅浅的血红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黑黑的瞳孔,嵌在泛着血丝的眼白里,说不出的恐怖! 「啊!」江予彤尖叫一声,踢蹬着退到床里边。 此时,迎春也看清了江予彤的脸。又见小丫鬟端着水盆跪在床脚,地上还扔着一条雪白的湿毛巾,顿时心中一沉。看来,江予彤跟她一样,脸上都洗不掉了。 她给江予彤守夜,却守得江予彤的脸上多了只乌龟——迎春心中一沉,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滚出去!快滚出去!」江予彤指着迎春喊道。 这几声连连的尖叫,惊动了外面的小丫鬟,纷纷进来看。目光落在江予彤的脸上,又落在迎春的脸上,纷纷瞪大眼睛,尖叫出声:「啊!」 满院子的主子、下人,一齐发出尖叫,一声更比一声高,直冲云霄,很快传遍了江府。不多时,江子兴、冯氏身边的下人过来了。 见了迎春和江予彤的脸,江子兴、冯氏身边的下人,也都吃了一惊,免不了又是几声尖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二小姐和贴身丫鬟被毁了脸的消息,传遍了江府。 江絮赶到的时候,冯氏已经到了,此时正搂着哭得涕泪横流的江予彤,满脸阴沉的神色。 「查!」冯氏沉怒的声音道,「昨晚谁行踪鬼祟,全都绑了来!检举有赏!」 只一句话,便将江予彤的脸,敲定了内贼。 否则,如果是外头的人做的,江予彤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没出嫁的黄花闺女,闺房里进了外人,只在脸上画了乌龟,说出去谁信? 江絮就是在这时到的,她看了看江予彤的脸,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迎春的脸,一抹惊讶渐渐从眼底升起。 「彤儿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江絮走过去关切地道。 江予彤抬起头,从朦胧的泪光中,看到江絮明媚之极的脸庞。连牡丹园里的花儿,也不及她明艳照人。一时间,心中的气怒陡然添了两分,冲江絮叫道:「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 她本来就没江絮生 她本来就没江絮生得好,偏最狼狈的时候,又叫江絮给瞧见了,心里气急了! 「我听下人们说,彤儿妹妹有些不好,特来看望妹妹的。」江絮似乎一点儿也不以为意,一脸担忧与包容的神情,看着江予彤说道:「没想到,彤儿妹妹竟然遭了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旁边,冯氏暗暗打量江絮的神色。只见她脸上挂着一抹担忧,顿觉刺眼极了。她的彤儿,何时轮得到这个小贱人看笑话?然而江絮进门时,眼中闪过的惊讶不是假的,因此也没心情理会她,只不耐烦地挥挥手:「这里够乱了,你回去吧。」 江絮微微皱眉,直起腰,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然后看向冯氏说道:「夫人,我瞧彤儿妹妹伤心得厉害,恐怕离不了夫人的安慰。而那歹人还没抓出来,只怕眼下想法子遮掩呢。不若我给夫人搭把手,一起把暗中那凶手抓住可好?」 这番话说出来,委实招得冯氏心中一阵奇异,上上下下将江絮打量起来。 真是笑死人了,江絮要给她搭把手? 就在昨晚,她还要打死江絮的丫鬟,又试图污蔑江絮的清白,并在江子兴眼前上了眼药。就在今早,江絮就要给她搭把手? 「彤儿昨日把你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打了个遍,又险些冤枉你的清白,你愿意帮彤儿查此事?」冯氏一手揽着江予彤,一手在膝上缓缓敲动。 江絮低头一笑,说道:「说到底,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不省心,气坏了彤儿妹妹。否则,以彤儿妹妹的身份,又怎么生得起兴致,特特叫人责罚她们?再说,彤儿妹妹打了她们,却是替我教训她们了,我感谢彤儿妹妹还来不及。」 冯氏冷笑一声:「既如此,那你便去查吧。」 「是,絮儿一定早日找到那暗中的凶手。」江絮福了福身,下去了。 江予彤从冯氏的怀里抬起脸:「母亲,怎么交给她去查了?她心里一定恨我,怎么肯查?说不定帮着那起子小人逃脱呢?」 冯氏冷笑道:「她敢?」 「夫人,不好了。」这时,珊瑚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有些匆匆的。 冯氏皱起眉头:「什么不好了?」 珊瑚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该死。」见冯氏神色略展,才凑过去小声说道:「柳枝的外婆,孙嬷嬷前些时候不是被人打死了吗?这几日徐管事和徐管事家的在料理后事呢,怎知又出了岔子。」 那日柳枝前来求情,冯氏答应她,尽可去报仇。对方不过是四品小官家里的下人,待说明缘由,料得对方不敢说什么。 第10章 哪知,徐管事带人将对方揍了一顿后,对方却是个泼皮无赖,到处嚷嚷江尚书家的奴才仗势欺人,一时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 周祭酒家住的街道,左右邻居都是朝廷官员,有武将,有文官,上至正三品,下至从六品,都在一条街道上住着。 李玉荣的嗓门极大,又是故意嚷嚷,当天便嚷得人尽皆知。过后,又带了几个兄弟,打着「凡事都要讲道理」的幌子,找到徐管事家把场子找了回来。 一来二去,这梁子就结下了,并且越结越大。 徐管事这些年一直风风光光的,借着尚书府的名义,外头不知道多少人都给他面子。陡然遇见一个泼皮,如此打他的脸,顿时气炸了肺。便叫人传话进来,也不说别的,只说有辱江府声誉,请夫人责罚。 冯氏听了,不禁有些头痛。这几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其他的也罢了,只珍珠叛主、江子兴离心、江予彤毁容,就够她头大的了,哪里还有心情理会旁的? 「你告诉他,这责罚且先记着,叫他平了此事,将功补过!」一挥手,冯氏把珊瑚撵下去了。 却说江絮带着梅香,一路往外走。 刚走出院子,便见到江子兴大步往这边赶来。 身后,跟着新晋的珍珠姨娘。 江絮的目光在珍珠的肚子上打量一眼,又挪到她愈发显得娇媚的脸上,再看江子兴并不显得多么着急担忧的神情,心中只觉讽刺。 「给老爷请安。」江絮对江子兴一礼。 江子兴脚步微顿,看向江絮问道:「彤儿怎么样了?」 「彤儿妹妹很是伤心,夫人正在里头劝慰她。」江絮说道,「夫人把查明此事的任务交给了女儿,女儿正要去查。」 江子兴听到这里,眉头微微动了动。也不知是为冯氏居然开始看重江絮了,还是为江絮自称女儿。 「既然夫人交给了你,便好生去办。」江子兴没有多说,转身往屋里去了。 珍珠跟在他身后,抬脚也要走。江絮微微错身,挡在珍珠身前,笑着说道:「芙蓉院里还有两样东西,珍珠姨娘忘了带走,回头我叫梅香给姨娘送过去。」 珍珠微微讶异,才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看向江絮的眼神带着两分惊疑。然而她素来是圆滑的,很快便收起惊疑,蜷首低声说道:「不敢劳动大小姐,奴婢一会儿自去取走。」 江絮对她笑了笑,侧身让开路,带着梅香走了。 珍珠不觉摸了摸肚子,想起江絮走之前露出来的笑容,微微蹙起眉头。大小姐这回叫住她,不知为什么事? 上一次,梅香拦住她时,对她说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少爷。并且告诉她,府里曾经有个庶生的大少爷,名叫振 爷,名叫振哥儿。还说了振哥儿的容貌长相,喜好性情。若非如此,她也没这么容易笼络住江子兴。 心思转动几番,面上却不显,抬脚跟在江子兴身后,到屋里看望江予彤去了。 江絮回到院子里,首先走进里屋,一手扶着桌子,仰头便「哈哈」大笑起来。 梅香跟着她一路走进来,心里正苦恼着,江絮为何要在冯氏面前主动兜揽这么个差事? 还没等她开口,蓦地江絮便仰头大笑起来,立时吓了一跳:「大小姐,您没事吧?」 梅香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担心江絮疯了——二小姐无缘无故就被人在脸上画了乌龟,大小姐会不会也被人下了药? 「我?我当然没事。」江絮狠狠笑了几声,又深吸一口气,才止了笑声。然而眼角眉梢,笑意丝毫掩盖不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梅香说道:「难道你不高兴?二小姐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哭得那个可怜模样,啧啧。我只要想一想,便觉痛快极了。」 梅香听她如此说,顿时呼出一口气,口里不禁埋怨道:「吓了奴婢一跳。以为大小姐也中了招,被人下药疯了呢。」 「你个胆小鬼。」江絮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虚点一下,「不过,是谁呢?」 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人不知鬼不觉便在江予彤的脸上画了乌龟,还把迎春的脸上也涂了骇人的血色? 「莫非,是昨晚屋顶上那个黑影?」梅香脑中一闪,怀疑地道。 江絮微微沉吟起来。 「若说是府里的人,奴婢觉着不大可信。」梅香掰着手指头,拧眉数了起来,「二小姐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谁敢得罪她,不要命了?再说,有迎春守着夜,都没能拦住,想来是用了什么下流手段,譬如迷药之类。否则,绝不可能的。」 江絮挑了挑眉:「从前怎不知,你还有几分断案的本事?」 「奴婢又不傻。」梅香嗔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谁瞧不出来呢?」 「哦?」江絮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假如,人人都如你一般,猜到这些——咱们那位二小姐的名声,倒是好听极了。」 第11章 夜半三更,闺房里有不明人士来访,只在脸上涂了乌龟,别的都没做,说出去谁信? 正值花样年纪的少女,长得又不差,虽然丰腴了些,倒也有丰腴的妙处呢! 梅香「唔」了一声,眼珠子乱转起来。显然,同江絮想到了一处。 「对了,大小姐为何要在夫人面前揽下这件事?」梅香猛地想起来,跺了跺脚,「咱们自己都不清净呢,还管别人做什么?」 梅香是想不通,以江絮在府里的处境,不老老实实待着,总出头做什么? 「火中取栗。」江絮淡淡答道。 她自然知道,以她的处境,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当初回府之前,她就知道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去处。 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水深火热。 「什么都不做,我如何复仇?」江絮垂眼看向床脚下,安安静静摆在那里的拖鞋,柔软又贴脚,是她穿过的最舒适的一双鞋子,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穿着它。 梅香一听,顿时怔住。沉默半晌,抬头说道:「大小姐可有计划了?要奴婢做什么?」 「一会儿咱们便把府里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挨个审问一番,昨晚谁行踪诡秘?」江絮说道,「凡是出过门,又没有人跟在身边的,都有嫌疑。」 梅香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便是咱们除眼中钉的好时机了。」江絮无声勾起唇角,眸中灼灼。 梅香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胸腔中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看着身前的少女,生着一张明艳无双的面容,身姿纤细,气质温软,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闺秀。偏偏,胸中丘壑惊人,所有谋划,又准又狠。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咬死人。 然而奇异的是,她不仅不怕,反而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是,大小姐!」梅香按住激动,声音微微颤抖。看着江絮的眼神,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膜拜。 江絮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两分颤抖,微微握紧手指,不敢看梅香的眼睛。她怕从其中看到,恐惧与疏离。 然而,随即就听见梅香道:「大小姐,是否用得到红玉和翠芝?尤其,翠芝?」 江絮猛地转过头,看向梅香。只见梅香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又信任的光芒。一时间,有些怔住了:「你不怕我?」 「怕大小姐?为何?」梅香亦是愣住了。 江絮见她眼中的惊愕不似假的,顿了顿,低低笑起来。在梅香不解的眼神中,慢慢走过去,一把抱住她:「谢谢你。」 没有人知道,梅香给她的信任,有多么重要。 这个真诚的姑娘,对她真心实意,让她在江府的日子,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而这份关键时刻的支持,更让她觉得不是一个人,心里的胆怯与惧意,通通都消散了。 「大小姐?」被搂抱住的梅香,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推开她,告诉她不合规矩,还是该回抱住她。 江絮却在此时放开了她,转过身说道:「我还没有全面的计划。但是要揪出谁,我已经有了人选。 有了人选。此时,或许还需要杏儿的配合。」 「杏儿?大小姐要杏儿做什么?」梅香有些疑惑。 杏儿是江絮在冯氏的手下,救出来的第一个人。梅香之前不知,后来对江絮熟悉后,才明白过来。江絮救下杏儿,只因杏儿曾经无意中对她示过好。 杏儿的为人,梅香也是知道的,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小丫鬟,性子有些怯懦,又没什么思量。难得的是,心地善良,又有几分衷心。 江絮拉过她,低声道:「你去翠芝屋里,叫她做这么件事。」 听着听着,梅香的眼中渐渐冒起亮光,握紧拳头说道:「好,就该如此!」 两人又低声商量几句,将可能发生的情景都想清楚了,以及如何应对。末了,梅香道:「这下便成了!对付那个小贱蹄子,尽够了!」 「行了,你去吧。」余光瞥见院子里来了人,江絮推开梅香。 梅香也看见外面来了人,屈了屈膝,转身退下了。 来人正是珍珠。 「给大小姐请安。」珍珠行了一礼。 江絮侧身避过:「不敢受姨娘的礼。」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明显比从前多出几分妩媚的女子,「姨娘从前真是太低调了。」 从前的珍珠,生得相貌平平,但是莫名招人眼,越看越是好看。至少,江子兴只要看到她,目光便移不开。 而如今,人人都知道,珍珠从前一直在藏拙。 她的眉眼,她的气质,自从被抬成姨娘后,便如揭了面纱的美人,叫人一眼看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第12章 「大小姐过誉了。」珍珠淡淡一笑,并不骄傲,也不自轻。 江絮笑了笑,不再追着这件事,改问道:「姨娘可有想过,老爷的这份宠爱,究竟能维持多久?」 「奴婢只尽力伺候好老爷,尽一尽本分罢了。」珍珠答得很是安分,「老爷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并非奴婢能左右的。」 江絮轻笑一声:「姨娘的手段,我是不敢轻看的。只不过,咱们府里头还有一人,可不管你是软是硬,是忠是奸,只随心情便要发卖了的。」 此话一出,珍珠顿时身子微僵。显然,她听懂了江絮说的是谁。 「大小姐有何指教?」聪明人不必多说,珍珠立时明白,江絮要说到正题了。 江絮道:「姨娘晚上做个梦,梦见这样一副场景。」 破旧的巷子里,一个容貌依稀看得出清秀的妇人,穿着脏乱的衣裳,怀里抱着一根木头桩子,木头桩子上裹着一层红布,头上用一圈稻草缠着,在最下面打了个结。 妇人抱着木头桩子,眼神浑噩,口里喊着:「振哥儿,姨娘的振哥儿,谁也不能抢走你,你是姨娘一个人的,谁要害死你,姨娘就跟他拼命。」 听完江絮的话,珍珠愕然了:「大小姐方才说的,可是……」 「不错,就是青菱。」江絮点点头,「她还活着,就在方才我说的那条巷子里。」 珍珠听罢,后退两步,眼中带着几分谨慎:「奴婢如今伺候着老爷,很是知足了,不敢肖想旁的。」 青菱曾经亦是冯氏身边的丫鬟,一直是冯氏的肉中刺之一,虽然拔出了,那个窟窿还留在冯氏的心里,谁也不能提。 珍珠背叛了冯氏,已经是铤而走险,哪敢再干旁的?只怕多行一步,说不定哪日就被冯氏提脚卖了。 「姨娘方才可看到二小姐了?」见她不应,江絮也不急,淡淡说道:「夫人眼下正烦恼着,究竟是谁害了二小姐?姨娘觉得,会是谁呢?」 不论是谁,总归不是她,珍珠心想。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惊惧地看着江絮。 江絮一笑:「姨娘伺候夫人最久,想来了解夫人的脾性。如果姨娘是夫人,此时会如何做呢?」 一句话不啻于平地炸雷,在珍珠心头轰然炸响,一张粉白的脸儿,不由变得煞白。 「大小姐要我如何做?」珍珠抿了抿唇说道。 江絮笑着转过身去,推开窗户:「非是我要姨娘如何做。而是姨娘,为了性命,为了前程,要如何做?」 说到这里,江絮转过身来,背抵着窗户,看着珍珠的肚子,浅笑:「假若姨娘一举得男……」 她的话没有说完,珍珠立时便懂了。本来煞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 以冯氏的性情,去母留子是最心慈手软的手段。 「青菱为何没有死?」珍珠紧紧捂着肚子,颤抖着嘴唇问道。 江絮淡淡道:「她本来应该死了。偏她命大,被人给救了。」 珍珠不信:「被谁救了?」 青菱已经疯了,谁会救一个疯子? 「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江絮轻笑一声,「否则,老爷问起来,姨娘认为自己骗得过?」 珍珠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写着,她认为自己做得到。 江絮轻笑一声,口吻带了讥嘲:「姨娘到底是年轻呢。男人,永远不会是你想得那样。」 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何尝逊色呢? 这天下间,最狡猾、最奸诈、最狠毒的,莫过于男子。 冯氏的确狠毒,但是她的狠毒是天真的,是自幼的娇宠培养出来的任性。 而江子兴,他什么都懂,却装作不懂,借着别人的手,将事态一步步推 态一步步推向他想要的。到最后,得到最多的人是他,名声最干净的人也是他。 「真相会出来的。但是,要通过老爷的手。」江絮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二小姐的脸被毁一事,夫人交给我来调查。今日,便会出个结果。姨娘好自为之。」说完,袖袍一挥,走进了内室。 珍珠犹豫了下,转身退了出去。 见珍珠走了,梅香从外头走进来,对江絮低声道:「大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好。」江絮勾了勾唇,「可以把人都召集过来了。」 梅香应声下去了。 江絮叫了小丫鬟,把椅子搬到檐下,敛衽坐了下去。 不多时,梅香带着下人们到了。全都是丫鬟婆子,没有一个小厮随从。 看清楚梅香身边跟着的那道身影,江絮挑了挑眉。为了江予彤的名声,冯氏也是煞费苦心了。 「大小姐要如何盘问?」珊瑚走到江絮身后问道。 第13章 这是跟江予彤相关的事,冯氏虽然交给了江絮,也不会不派一个人过来协助的。 江絮笑了笑:「你有何良策?」 「奴婢认为,应该一个一个叫进来盘问。」珊瑚说道。 江絮便扬了扬手:「其他人退后,排成一队,一个个上前来。」 见江絮听从了建议,珊瑚的眉毛挑了挑,有些得意,有些不屑。 不过是那等下三滥地方出来的,懂得什么?况且一肚子坏水,哪里会对二小姐的事上心?这件案子,还得靠她,回头在夫人面前讨个赏。 「昨晚上入夜后,你到哪里去了?」站在江絮另一边的梅香,对上前来的一个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福了福身,答道:「奴婢哪里也没去,就在屋里睡觉。」 「谁能证明?」梅香问道。 小丫鬟便说出两个名字,然后道:「奴婢三人住在一个屋里,她们都能给奴婢证明。」 「好了,你下去吧。」梅香对她挥挥手,然后把她方才说的两个小丫鬟叫了上来,每人问了几个问题,见没有出入,便将她们放了回去。 「下一个。」梅香叫道。 珊瑚在旁边看着,见梅香办事利落,神情便有些不悦。想起昨天梅香居然敢打她巴掌,眼神更是阴沉。牟足了劲,为难下面的小丫鬟,势必要最先发现蛛丝马迹,赶在梅香前头。这样,便有理由在冯氏面前,狠狠扣一个帽子给梅香。 有了珊瑚的刻意刁难,很有几个丫鬟答不上来,被赶到有问题的人群里面。 「奴婢昨晚吃过饭,便回屋睡了。」接下来是江絮院子里的丫鬟,头一个赫然是兰花。 梅香例常问道:「谁能给你证明?」 「奴婢跟杏儿一个屋,杏儿能证明。」兰花说道。 杏儿便被叫了上来。她的腿才将将能下地,颤巍巍地走过来,跪下磕了个头。 「兰花昨晚吃过饭便睡了,是吗?」梅香问道。 杏儿迟疑了下。 「你迟疑什么?」珊瑚立刻发现了她的迟疑,马上尖锐地问道。 杏儿迟疑着,眼神看了看江絮,又看了看梅香。 「杏儿,你为何迟疑?」梅香不似珊瑚那般尖锐,她的神情虽然严厉,却是公事公办,并不刻意唬吓,「有什么情况,尽管说来。」 杏儿迟疑了下,道:「昨晚我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想叫兰花扶我一把,但是她没有扶。我趁着月色,看见……」 「看见什么?」珊瑚厉声问道。 杏儿瑟缩了下,说道:「看见她床上并没有人。」 「杏儿,你冤枉我!」站在一旁的兰花,立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上前来,就要撕了杏儿。 梅香立刻上前把她拦住了,转头问杏儿:「兰花何时回来的,你记得吗?」 「我不记得。」杏儿摇了摇头,「我起夜后,便睡下了。我,我睡得快,并不知道她何时回来的。」 珊瑚听罢,立时眯起眼睛,走到兰花身前,「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大胆贱婢,竟敢撒谎!说,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看到这里,江絮微微抿唇。 兰花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她再不喜,那是她的事。旁人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便是不给她脸了。 只不过,珊瑚得罪她的地方,也不是一处两处了。江絮在心里又给她记了一笔,此时并没有吭声,就连抿起的嘴唇,很快也展开了。 「我,我哪里也没去。」兰花捂着脸,委屈地道:「杏儿那小蹄子冤枉我,我昨晚分明就在屋里。」 珊瑚抡起巴掌,又给了她一个耳光:「还敢狡辩?」 「杏儿,你为何冤枉我?」兰花一连挨了两个巴掌,顿时急了,扭脸就去拽杏儿,「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为何要污蔑我?」 杏儿瑟缩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道:「你莫吓我。我的命是大小姐救的,我不能对不起大小姐。你昨晚分明就是出去了,我不能替你瞒着。」 说完,咬了咬唇,又说出一件事来。 就在方才,兰花找到她的屋里,一把将她按床上,对她说道:「我昨晚哪里也没有去,你给我记好了,胆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你还有什么说的?」珊瑚扬手又给了兰花一巴掌,这一次,眼睛看着梅香的方向,「小贱蹄子, 小贱蹄子,这就是不老实的下场!」 她打的何尝是兰花,分明就是梅香,就是江絮的脸。 梅香的眼中冒出一股怒火,眼睛盯着珊瑚,劈手掴了兰花一个巴掌:「小贱蹄子,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却如此轻贱别人,当自己是小姐哪?」 「你!」珊瑚如何不知,梅香话里有话?她明着打兰花,口里骂的却是自己。一时间,气得眼睛瞪圆了,扬手就要打兰花。 第14章 兰花也是个精明的,哪里不知道自己成了两个大丫鬟的靶子?自知此时谁都靠不住了,索性冲到江絮跟前跪下了:「大小姐,奴婢冤枉啊!奴婢昨晚哪里也没有去,都是杏儿冤枉我!」 「你有何证据,证明杏儿冤枉你?」江絮淡淡说道。 兰花顿时愣住,看着江絮淡然的脸,蓦地想起早上的时候,江絮也是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教训满院子的小丫鬟。一时间,心里发沉,只觉江絮是不会救她了。 然而,她自己不能不救自己,因此跪得笔直,扬声道:「那,杏儿又有何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她说我不在屋里,我还说她不在屋里呢!」 「如果你说她不在屋里,那你便是翻供了。」梅香这时走上前来说道,一把拽起兰花,「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也不要狡辩了,站到那边去吧。究竟是不是冤枉,等大小姐盘问完,会还你一个真相。」 兰花见状,也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恶狠狠瞪了杏儿一眼,站到那边有嫌疑的队里了。 至于杏儿,她被冯氏打了板子,腿脚才刚刚能走,若说是她偷偷摸进江予彤的院子,并对江予彤和迎春做了什么,就连珊瑚都不信。挥了挥手,叫她退下了,转而又叫了一个丫鬟上来,细细盘问起来。 珊瑚发誓要在这件事情中露脸,因此盘问得格外仔细,倒是省了江絮和梅香的口舌。 江絮和梅香不过是想着,借此事拔除一两颗钉子。至于过程如何,谁在意呢?因此,看着珊瑚卖力,但笑不语。 当然,面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梅香便也格外卖力,做出一副欲与珊瑚一争高下的模样。 不到一个时辰,满府里的丫鬟婆子便都盘问完了。最终,揪出十来名有问题的丫鬟婆子。其中,便包括了兰花。 「随我去见夫人!」珊瑚骄傲地站起身,余光瞥了瞥众人,昂首打先走了出去。 江絮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说道:「走吧。」 一行人有的害怕,有的忧愁,神情各异,踟蹰着往正院走去。 冯氏还没回来,仍在江予彤的院子里,于是珊瑚打头带着众人往江予彤的院子里去了。 却说此时,江予彤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好不可怜。 她生辰那日吃了伍仁酥,脸上的红肿才将将退去,又遭了这一番,直是又气又恼,一上午打骂了也不知道多少丫鬟。至于迎春,早被她拿鞭子抽了个半死。 「贱婢,都怪你,不好好守夜,害得本小姐被人画了乌龟!」江予彤抬脚踹在迎春的肩头,「如果本小姐的脸好不了,你就等着瞧吧!」 这一上午,江予彤使尽了法子,用清水洗,用温水洗,用牛乳洗,用菜籽油洗,用皂角洗,几乎能用上的全都用了,偏偏一丁点儿都没洗下来。 乌黑粗犷的墨迹,就那么鲜明地印在她的脸上,丝毫不曾褪色。乌龟的尾巴,正正戳在她的鼻孔里,说不出的可气! 「二小姐饶命。」迎春有气无力地叫道。 这一上午,她被鞭子抽,被杯子砸,被热水烫,早就喊得嗓子哑了。可是江予彤的脸一时不好,她就一时不得安宁。 江予彤又嫌她的脸骇人,叫她用手巾裹了脸,此时在地上滚来蹭去,手巾早就掉了,而她一身鲜血,更是衬得一脸血色说不出的真实可怖。竟是,犹如预言一样。想到这里,迎春不禁打了个冷颤。 「夫人,有嫌疑的下人都带来了。」这时,珊瑚打头走了进来,解救了迎春。 江予彤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走到冯氏的身边,阴沉的目光扫向一个个丫鬟婆子。 江絮随后走进来,目光瞥见迎春,心里冷冷一笑。 该! 梅香看见迎春的凄惨模样,亦觉痛快极了。大小姐是好污蔑的吗?为了捧江予彤的臭脚,竟敢算计大小姐,被打死也不足惜! 「夫人,满府里的丫鬟婆子,我都对照着名单审问过了。珊瑚辅佐着我,一个个审问过了。这些人是行迹有些可疑的,我全挑了出来,请夫人定夺。」江絮走到冯氏身前,福身一礼。 冯氏听罢,淡淡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把目光投向珊瑚:「都是怎么回事?」 见状,珊瑚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还大小姐呢,在夫人面前,连她这个奴婢都不如。一时得意,便上前一步,指着一众丫鬟婆子,扬声说道:「这个说是起夜,但是没有人瞧见。这个自称洗衣裳,也没有人能作证……」 她记性很好,况且又是牟足了劲儿要表现,故此记得一清二楚。指着一众丫鬟婆子,挨个说了个遍,竟是一个也不错。 冯氏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拉下去,每个人打二十板子。」 一众丫鬟婆子们听了,全都一愣,没想到冯氏竟然问也不问,直接便要上板子。 第15章 「夫人,饶命啊!」 命啊!」 「夫人,奴婢冤枉啊!」 一时间,全都跪在地上叫嚷起来。 「再多嘴,每人加五个板子!」冯氏冷哼一声。 众人顿时不敢多言了。只不过,一脸苦色,欲言又不敢。 「咦,这个丫鬟有点面熟。」就在这时,江予彤忽然走上前,来到兰花身前。 兰花眼睛一亮,忙磕了个头:「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叫兰花,是芙蓉院里的。昨日才见过二小姐,不想二小姐还记得奴婢。」 「哼!」谁知,江予彤抬脚就踢到她肩上,「贱婢,本小姐昨天刚打了你们鞭子,当然记得你们!说,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晚上悄悄跑到我屋里来,对我做了手脚?」 兰花一听,顿时懵了。 江絮站在一旁,却是眼睛微亮。江予彤,倒是不傻嘛。兰花才遭了她的打,可不就是最有动机的吗? 冯氏也微微眯起眼睛,只不过,余光扫了江絮一眼:「贱婢,还不从实招来?」 在冯氏心里,却又多想一层。兰花,莫不是受了江絮的指使,才出手迫害江予彤?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二小姐……」兰花这时却似傻了一般,只知道砰砰磕头。 江予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使劲又在她肩头踹了一脚,直踹得兰花向后仰倒:「贱婢,还不承认!说,你用什么在我脸上画的乌龟?怎么才能洗掉?」 兰花仰倒在地,磕得后脑勺咚的一声,立时懵了。回过神后,又听到江予彤的质问,再次懵了:「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还说不是你?」江予彤又要再踹,这时江絮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袖子。 「彤儿妹妹息怒。」江絮将她拉开说道,「还有这些人没有审呢,不若一个个都审过了,再判定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江予彤一把掀开她:「你是不是也有份?这个贱丫鬟是你院子里的,是不是你指使她的?所以才护着她?」 江絮一听,顿时脸上不好看了:「彤儿妹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也不该如此莽撞给我定罪。兰花的确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但我并未袒护她一分一毫,发现她有些嫌疑,立刻就带了来。你先头打她,我也没有吭声,不是吗?」 「哼!」江予彤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走到冯氏身边,「继续往下审!」 一边说着,一边阴测测看了兰花一眼。 兰花吓得浑身哆嗦,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此时才想起来,满府里唯一可能护着她的人,是江絮。 然而当她偏头看向江絮,却只看见一张淡然的侧脸。顿时间,懊悔不迭。 想想啊,杏儿就要折在冯氏手下时,是谁救了她? 梅香先头不过是一个透明人似的,最近因何忽然风光起来了? 柳枝从前在芙蓉院做二等丫鬟,江絮是多么喜欢她啊,可是她要走,江絮居然也没留她,就放她自由走了! 江絮是多么体贴仁善的主子啊!她怎么就没发现呢?为什么非要江予彤提醒,才想起来江絮能救她?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兰花没在江絮面前表露过一分一毫的衷心,江絮也不见得喜欢她,否则绝不会任由江予彤折辱她,而不发一言。 愣愣看着江絮淡漠的侧脸,兰花的一颗心,愈发沉重。 在珊瑚的指认与审问下,很快一干丫鬟与婆子,都被审问一遍。 想起方才冯氏开口就要把她们拉下去打板子,众人都害怕极了,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夫人,老奴真是冤枉的,老奴昨晚真是去洗衣裳了!洗的时候不小心还磕了手,这里还有印子呢!」 「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昨晚吃了凉的,就拉起肚子来,还问别人借了草纸,奴婢有证据的!」 冯氏冷冷地看着众人,不发一语。 众人见状,愈发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辩白。 直到冯氏开口了:「来人,全都拉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 「夫人,奴婢冤枉啊!」片刻的沉寂之后,众人全都大叫起来。然而在冯氏冷冰冰的眼神下,渐渐闭上嘴,只用一双可怜祈求的眼睛看着冯氏。 冯氏一个也不理,只淡淡说道:「若是二十个板子过后,仍没有人承认,便继续打!」目光挨个扫过,阴测测的声音说道:「若全都打死了,便再挑出一批有嫌疑的,直到找出迫害我儿的凶手为止!」 都说法不责众,可是冯氏的意思,却是要大开杀戒了! 「饶命啊!」众人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一声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噼噼啪啪地传进来,一声接一声,好不紧密。想到紫英被打杀的那晚,江予彤的身子不禁一抖。 第16章 冯氏很快察觉了,眉头皱了皱,看向外头道:「堵上她们的嘴!」 于是,执邢的婆子找了布条,挨个塞到众人嘴里,才又举起板子,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 二十个板子下去,没有一个人招的。 众人还在想,夫人兴许只是吓唬她们,并不敢全都打杀了她们。 毕竟是十几条性命呢,这一下子全都没了,饶是江子兴也没法跟官府交代! 唯独江絮,眼中一片冷凝。她相信,冯氏说的是真的。打杀这些下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继续打!」冯氏淡淡说道, 淡淡说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婆子们得令,举起板子,再度落下。 方才二十个板子,便打得众人皮开肉绽。有年纪大一些的,已经是觉得半条命都去了。再挨几个板子,只怕真的要丢了性命。再看冯氏淡淡的神情,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一时间,全都恐慌起来。 终于,有一个婆子受不住,从长凳上滚了下来,扒出口里的布条,冲屋里喊道:「夫人,老奴招了!」 「停!」冯氏抬起手,神情一片冰冷,「你要招什么?」 那个婆子哆嗦了下,勉强爬起来跪好,口里吸着冷气,抬手指向兰花的方向说道:「回夫人的话,是兰花做的。老奴昨晚洗衣裳的时候,曾经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在说‘扎死你,胆敢打我,我扎死你’。老奴当时没看见人,不确定是谁,但是方才听兰花说话,隐约觉得熟悉,后来一想,定就是她了!」 「回夫人的话,老奴似乎也听见,兰花诅咒二小姐。」这时,另一个婆子从长凳上滚下来,爬到方才那个婆子身边,顶着一头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仰头说道:「昨天二小姐打过兰花她们之后,便有几个小丫鬟凑在一块,埋怨二小姐,很是说了一通,还诅咒二小姐,必有恶人惩治。」 不等第三个人出来说,江予彤已是眉毛倒竖,走到兰花跟前,狠狠踹倒长凳:「贱婢!」 兰花本来就被打了鞭子,身上带着伤,再被打了二十多个板子,半条命都去了。眼看江予彤走过来,眼皮都睁不开,更别说求情了。被江予彤一脚踹翻凳子,整个人便滚到地上。 粗糙的沙砾硌着脸,又麻又痛,兰花张开口想说什么,不料被江予彤一脚踩在脸上,狠狠压在地上:「本小姐就说,谁会害我?果真是你这贱婢!贱婢,你好大胆子!」 「冤枉……」兰花欲哭无泪,张口想说什么,不料脸被压得深,一块泥土便趁机钻进嘴里。她急着吐泥土,连话也来不及说,落在江予彤的眼里,便成了嘴硬,立刻恼怒地道:「好啊,还敢呸我?看来就是你了!贱婢,本小姐饶不了你!」 江予彤松开脚,仰头唤道:「来人,兑一桶盐水来,把这个贱婢扔进去!」 兰花一听,顿时晕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屏住了气,眼也不敢抬。趴在凳子上的,索性闭上眼睛装死。已经跪在地上的,便把额头紧贴着沙砾,一丝也不敢抬起。 「彤儿妹妹,且留她一条性命。」这时,江絮走出来说道,对上江予彤的怒容,不急不缓地道:「你脸上的画,还没有洗掉呢。这贱婢胆敢害你,哪怕是我院子里的,我也不会包庇。只不过,需从她口里问出来,如何洗去你脸上的墨迹?等问出来,你要怎样处置她都不迟。」 江予彤哼了一声,扭过头:「要你提醒?」 「还有,彤儿妹妹也需仔细问一问,她还有没有同伙?」江絮瞄了晕过去的兰花一眼,又看向江予彤说道,「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身单力薄,如何能悄悄潜入彤儿妹妹的院子里,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彤儿妹妹的屋子?」 听到这里,江予彤倒是一凛:「你倒是提醒了我。」 这时,坐在屋里的冯氏,听了这句话,不由得也站起身来。在珊瑚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屋子。 「泼醒她。」冯氏冷冷看着晕过去的兰花道。 她虽然不喜欢江絮,却不得不承认,江絮说得有道理。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兰花如何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又祸害了江予彤的脸? 谁会是内鬼呢? 忽然,冯氏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身后。 迎春就趴在门后,身上沾满血迹,映得一张血色的脸,格外恐怖。 「是你?!」冯氏转身朝迎春走去。 迎春才歇了口气,因为珊瑚领着一串丫鬟婆子进来,冯氏和江予彤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当听到兰花是罪魁祸首时,简直恨得要死,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早就在兰花的身上戳好几个洞了。 忽然听到冯氏说话,不由得抬起头:「夫人?」 「是你与兰花里应外合,在我彤儿的脸上作怪?」冯氏低声说道。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并不凌厉。然而,其中的阴森之意,却叫人莫名觉得骨子里发寒。 第17章 迎春打了个哆嗦,模糊明白了冯氏的意思,脸上顿时白了:「奴婢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守夜的你,一晚上睡得沉沉,什么也没发觉?」冯氏拧着眉头说道,「若非为了洗清嫌疑,你又为何在自己脸上涂上这奇怪的颜料呢?」 只有把自己也弄成受害者,才会洗掉凶手的嫌疑。迎春的脸上变成这样,比江予彤的还可怕,便是因为她要给自己扣上受害人的帽子。 如今人人都可怜她,谁会怀疑她呢? 「奴婢没有!」迎春听懂了冯氏的意思,顿时急了,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不是奴婢,夫人,奴婢冤枉!」 冯氏抬脚踹倒了她:「来人,把这个小贱蹄子,和兰花一起泡进盐水桶里!」 站在外头的江絮,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着迎春哭喊着,和兰花一起被丢进盐水桶里,痛得死去活来,心中除了快意,便再没旁的了。 梅香不知何时也走到她身后,看着这一幕,心中除了快意之外,倒是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之感。 她也是丫鬟,对丫鬟的身不由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悲哀。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选对了主子,她的主子不会不管她。 最终,迎春和兰花被折磨得半死,也没有说出如何去除江予彤脸上的墨迹。 「先关起来!」冯氏对于没能撬开两人的嘴,感到震怒不已。然而又不能弄死两个丫鬟,否则江予彤脸上的墨迹,该如何是好? 因此,只能叫人先把她们关起来,再寻法子撬开两人的嘴。 江予彤出了口恶气,倒没有那么大气性了。只不过,想到脸上画着的大乌龟,仍然是连连跺脚:「等我脸上的墨迹没了,我要在她们全身都涂满墨迹!」 「好孩子,别害怕,母亲一定会撬开她们的嘴的。」冯氏连连安抚道。 此时已经没了江絮的事。 她在冯氏面前领了命,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把「凶手」交到她们跟前了,不是吗?审问犯人,并撬开犯人的嘴,却不是她所擅长的了。 于是,带着梅香回了芙蓉院。 珊瑚带了两个丫鬟,跟着她一起,因为要搜查兰花的屋子,看是否有解药什么的。江絮没管,只叫梅香「协助」,径直走到内室,往床上一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把脸埋进被子里,吭哧吭哧笑了两声。 她真想把江予彤的模样画下来,交给傅明瑾看。想来,傅明瑾一定会高兴得多吃半碗饭的。 罢了,下次再见傅明瑾,现画给她看好了。 想到这里,蹬掉鞋子,扯着被子,往床里一滚。从早上起来,她的脑子便没停过,此时真是有些累了。 才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凝聚。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床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瞧。这样一想,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这一睁开眼,果真瞧见床前蹲着一人,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下意识间,江絮尖叫一声,抓起枕头便朝他砸了过去! 「别叫!」裴君昊连忙捂住她的嘴,「是我!」 他怕引来旁人,几乎在江絮张开嘴的瞬间,便捂住了她的嘴。江絮的叫声没发出来,手里的枕头却抓实了,狠狠朝他背上砸过去。挨了这一下,裴君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有松开手:「是我,你忘记了吗?」 江絮这时已经清醒了,见砸到的人是裴君昊,心头闪过一丝愧疚。随即,那丝愧疚被她抛开,拨开裴君昊的手,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女孩子的闺房,是随便乱闯的吗? 「那你别叫?」裴君昊说道。 江絮点点头。 裴君昊才松开她,重又蹲在床前,一边揉着被砸疼的后背,一边仰着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江絮忍不住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裴君昊呵呵一笑,明明是极俊秀的面孔,偏偏被他笑出了三分傻气:「我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用你管?」江絮抬手放下帐幔,低头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头发,然后拨开帐幔下了床,「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昨晚是不是你?」江絮没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屋顶上方。 裴君昊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床上方的屋顶,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呵呵笑起来。白玉般的肌肤上,浮起一层绯色,好似上好的胭脂,比云霞还要鲜艳。 江絮看着他这般模样,哪里还不确定? 「你知不知道,这是极失礼的行为?」江絮本想骂他一通,然而看着他带着三分傻气的俊秀面孔,无端端就有些骂不出口。又想起裴君昊带陶氏看她,骂他的话涌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 第18章 裴君昊听了,立刻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天天偷看我?」江絮忍不住又瞪起眼睛。 裴君昊却看着她微怒的模样,痴痴看起来,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絮儿,你真好看。」 「啪!」江絮再也忍不住,抬手拍他脑门上,「再胡说,下次还拿枕头砸你!」 裴君昊被她一巴掌拍到脑门上,玉白的容颜上,绯色更深一分。他捂着额头,只觉被拍过的地方,炽热得厉害,烧得他有些头晕:「我没胡说,絮儿,你真的好看,是天下间最好看的人。」 他捂着脑门,带着三分痴傻的模样,偏说出这样甜蜜的话来,江絮心中又是羞,又是恼,不由沉下脸:「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喊人了!」 裴君昊听罢,连忙摆手道:「不要喊,你不要喊,我就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我这就走,你不要喊。」 江絮往前一指:「你蹲那。」 裴君昊回头一看,那边离床前有好几步远,他心里有些不乐意,转头想问可不可以不过去,然而看见江絮微怒的神情,便乖乖蹲过去了。 江絮指的地方,赫然是桌边。他只要起身,就能坐下来。偏他听话得很,江絮让他蹲那,他就蹲那,一丝一毫坐下的念头都没有。 见着他这副痴傻模样,江絮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想了想,问道:「你的确把我娘安安全全地送回去了吗?」 裴君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连连点头:「送回去了,她很好。她叫我跟你说,不必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她再给你做一件衣裳,就叫我给你拿过来。」 江絮一听,不禁鼻子一酸。 「你以后不要带她乱跑。」忍住鼻酸,江絮对他说道:「她的身份并不安全,让她待在那里就好。」 「可是,你会想她呀?」裴君昊说道,「你不要怕,只要你想她了,我就带她来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江絮听到这里,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幼稚。但是,它的确是江絮最喜欢听的一句话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江絮轻声问道。 裴君昊呆了一下,才退下去的绯色,又涌了上来:「你,你值得最好的。」 江絮却是脸上一冷:「哼,油嘴滑舌!」 「我没有!」裴君昊急了,立刻就想站起来,「我说的是真的!」 「蹲下!」江絮沉着脸,一指地面。 裴君昊便抱着手又蹲下了,仰着脸,看向坐在床边的江絮,乌黑清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几分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只乌龟是你画的?」江絮却没接他的话,眼角往一个方向瞥去。 裴君昊立时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顿时一脸邀功的神情:「是不是很好看?他们都说,我画乌龟最好看了。」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看着他一脸喜色,实在不忍打击他,只问道:「你怎么想到在她脸上画?她得罪你了?」 裴君昊听罢,撇了撇嘴:「她得罪絮儿了。」 江絮眯了眯眼睛。 「我,我听见你和你的丫鬟说,想把药粉弄到她们院子里。」见江絮不说话,裴君昊憋不住了,挠着后脑勺,全都招了,「那药粉你随身携带,我拿不到,便换了别的东西。我觉着,你应该会高兴见到这一幕的?」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江絮的神情。 「你用的什么画的?」江絮没有说高兴,也没有说不高兴,只微微攥紧了衣袖,不让面上露出异样的情绪来,「她和她的丫鬟,用尽了法子,都没有洗掉。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洗掉?」 裴君昊惊讶道:「你这就想让她们洗掉?才不到一天呀?」 「我是想知道,能不能洗掉?又用什么洗掉?」江絮忍不住轻轻笑了,「并没有说,立时便叫她们洗掉。」 裴君昊松了口气,此时蹲得有些麻了,他挪了挪,才仰着脸道:「絮儿想让她们用什么洗掉,她们就用什么洗掉。」 「你什么意思?」江絮不由惊讶。 裴君昊顿时得意起来:「这本来就是给絮儿出气的。絮儿想怎么折磨她们,都没问题!哪怕叫她们用粪便洗脸呢,她们为了洗掉,也不得不洗!」 联想到江予彤撩着粪便往脸上扑的情景,江絮的脸上不禁抽动起来。又恶心,又想笑。最终,还是恶心压过了好笑,摇了摇头:「以她的性子,只怕宁可去死,也不肯用粪便洗脸。」 「那絮儿想叫她用什么?」裴君昊问道,「絮儿想用什么都可以的,我都能弄。」 江絮这时来了兴趣,一手托着腮,思索起来。 江予彤性子高傲,但是又爱美之极。为了一张脸,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借此来折辱她,真是再有趣也不过了。 第19章 想了一圈,江絮有了主意:「不如就用黑狗血吧?」 黑狗血又腥又臊,且又是畜生身上的,江予彤必然瞧不起极了。可是,她就是再瞧不起,也不得不撩起黑狗血,一捧一捧往脸上扑。想一想,真是美妙极了。 「你觉得怎么样?」江絮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裴君昊说道。 却见裴君昊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多了热忱,挟带着两分包容,两分怜惜:「絮儿,你真是个善良单纯的姑娘。」 江絮黑了脸:「你说什么?」 「这事交给我吧!」裴君昊忽然豪气万分地站起来,冲她拍了拍胸脯,「保证比你黑狗血的点子好!要知道,本……本公子可是京城一霸!」 然而他蹲得久了,忽然站起身,便没掌握好,眼瞅着要往前栽。江絮连忙起身,冲过去扶他:「哎,你站稳点,若是摔着了,闹出动静来,我怎么解释?」 软玉温香,就近在咫尺,裴君昊微微低头,便嗅到她秀发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如果,他长臂一伸,是不是就能搂她在怀里了?这般想着,手臂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慢腾腾伸出去,往她腰间搂去。 「啪!」江絮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拍掉他的手,退后几步冷冷地看着他,「君公子少耍花样吧!」 裴君昊一听,顿时知道她误会了。张口想说,他刚才是真的没站稳,并不是故意骗她来扶他。然而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不怎么信。谁叫方才他一时冲动,想去抱她呢? 一时悻悻,又有些不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道:「我走了。明日,我便差人过来,教训那个二小姐给你出气。」 江絮扭过脸,只不理他。 裴君昊叹了口气,狠狠心,收回目光,几步走出屋子。身形一闪,也不知怎么做的,便消失在屋子门口。 江絮其实很想看他是怎么脱身的,但方才她在生气,此时便不好出面。因此,强忍住没有出去, 没有出去,后退几步,坐在床上。一手托腮,有些出神起来。 下午,江予彤又开始折磨迎春和兰花,只想从两人口中撬出来,如何洗去她脸上的乌龟? 然而迎春和兰花委实不知,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到最后,兰花被打得狠了,整个人已经糊涂了,口里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用草汁洗脸,用花瓣搓脸。江予彤听从了,然而丁点儿都没洗下来,更加气狠了,当下叫人拔了兰花的舌头。 迎春见状,顿时吓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江予彤怎肯允她晕过去?叫人用盐水把她泼醒,继续大刑伺候。一直折腾到天黑,兰花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迎春也好不哪儿去。 「今天先饶了你们!」江予彤冷笑一声,叫人把她们拖下去,关了起来,「看好她们,胆敢死一个,明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如拖死狗一般,拖着迎春和兰花的下人,顿时凛然。二小姐还没出气呢,这两个丫鬟还不能死。连忙改拖为抱,小心翼翼将两人抱走了,好吃好喝上药不提。 当晚,珍珠做了个「梦」,梦见一条破旧的巷子里,一个容貌依稀看得出清秀的妇人,穿着脏乱的衣裳,怀抱着一根裹着红布,缠着稻草的木头桩子,口里喊着「振哥儿」。连梦见三回,她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醒来后,江子兴看见枕边人的眼底下一片乌青,顿时好不担心:「怎么没睡觉?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边说着,一边关切地摸了摸珍珠的肚子。 「回老爷,珍珠昨晚,一直在做一个梦。」珍珠犹豫了下,将昨晚的「梦」说了出来。 江子兴本来不以为意,但是见珍珠如此憔悴,往日白嫩的肌肤都仿佛失去三分水分,便道:「既如此,老爷便叫长平去查探几趟,哪里有这么条巷子,好不好?」 珍珠这才羞涩地点点头,一手抚着肚子,偎在江子兴的怀里。 太阳升至三竿,江府外来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发髻脏乱,手里握着的拂尘,甚至布满油渍。便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道人,却被门房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只因这个道人说:「我掐指一算,你们府里有位小姐,有黑气覆面,很不好解决啊!」 满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小姐的脸上被人画了一只乌龟,采取的不知什么墨,竟是洗不掉的。因此,听了道人的话,虽然不很相信,还是报给了冯氏。 冯氏还没答话,旁边的江予彤已经跳了起来:「快请进来!」 道人被下人引着见了冯氏和江予彤,也不行礼,只看着江予彤的脸,微微点头:「不错,便是这位小姐。如果我没看错,这应当是极为罕见的一种诅咒。不好解啊,不好解。」 他说别的也罢了,偏说这是诅咒,冯氏不由得动了念头:「不知道长有何良策?」 第20章 道人捻了捻脏兮兮的胡须,说道:「白银千两。」 「好,给你!」不等冯氏说话,江予彤立刻跳脚应了。 冯氏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江予彤应了,只好也应了:「来人,先取三百两白银给道长。等小女的诅咒解开,另外七百两白银,自当双手奉上。」 不过是一千两银子而已,她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便有了。而这个道人,如此稀奇古怪,也不知能不能治好江予彤? 若是治不好,莫说千两白银,命都得留下! 似乎没看见冯氏眯起的眼睛,道人将白银拢到宽大的袖子里,然后说道:「只需有血缘关系的男子,晨尿一壶,悉数饮下,不出一刻钟,诅咒尽去!」 「呕!」才听罢,江予彤的脸色就变了,捂着喉咙扭头就吐了起来。 「母亲,好恶心,我不要!」呕了几下,江予彤忍着恶心,拽了拽冯氏的袖子说道。 冯氏的脸色也难看得厉害:「道长莫不是消遣我们?」 「我赚银子,给你们治病,为何要消遣你们?」道人一脸奇怪的模样,「哦,对了,这位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必须是童男之身。若已破解,则不灵验了。」 冯氏铁青着一张脸:「不知可还有其他法子?若有,我们可奉上双倍酬金。」 「只有这一个法子。」道人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的模样,「道长我的确想多赚银子,可是这个诅咒,的确只有这一个解法。」 冯氏不禁沉默了。 「母亲,我不要!」见冯氏沉默,江予彤顿时怕了,连连哭叫起来。 冯氏想了想,道:「请道长在客房住下。」 是真是假,还要请江子兴来,断定一下。 中午时分,江子兴下朝回来,听了道人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但是他也拿不出证据,便索性从宫里请了位御医来。谁知,那御医看了江予彤的脸,摇头只道没法子。 最终,江子兴和冯氏没辙了,只得派人去了冯太师府。 「对了,最好是热乎的,若那晨尿已然凉了,是会减弱作用的。」道人又道。 冯氏绷着脸:「还有没有别的?道长最好一次说清楚!」 道人摸了摸鼻子:「没有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一壶新鲜温热的晨尿,被端到了江予彤的身前。 晨间第一泡尿,最是馊臭难闻,又是热着的,更是腥臊极了。江予彤哭着不肯喝,冯氏心疼得不得了, 得不得了,叫人架了道人来,说道:「彤儿,你乖乖喝,若是一刻钟后不管用,母亲活剐了这道人给你报仇!」 江予彤哭哭啼啼仍不肯,被冯氏叫人按住了,掐着下巴灌了进去。 「不能吐!吐了就不灵了!」道人被几个小厮架住,还有空关心屋里的江予彤。 一刻钟后。 「怎么没消?!」只见江予彤的脸上,那只乌黑的大乌龟仍然存在,冯氏气翻了天,「来人!给我把这个道人活剐了!」 道人大叫道:「不可能!这绝对是唯一灵验的法子!」 「那你看看,我彤儿的脸上,为何还有墨迹?」冯氏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来。 道人上前观察了江予彤的脸,忽然神情古怪起来:「夫人,敢问这壶晨尿,果真是童男子的?未曾破过身?」 「那当然!」江予彤捂着嘴起身,一张小脸,吐得苍白苍白的,「我安宜表哥,绝不可能是那样的!」 她自见到脸上的乌龟并没有去掉,便知失效了,立时忍不住,全都吐了个干净。 「等等。」冯氏却皱起了眉头,叫过一个小厮,「你去太师府打听一下,安宜少爷房里可有了人?」 大家公子成年后,房里都会放几个通房。因着冯安宜是定给江予彤的,故此冯氏一直以为,太师府里不会给冯安宜放通房丫鬟。 半个时辰后,派去的小厮回来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回夫人的话,安宜少爷的房里,半个月前放了两个通房。」 闻言,冯氏只觉眼前一黑,情不自禁晃了晃。 江予彤更是呆了,随即狂叫起来:「不可能!」一边说着,一边疯了似的跑到小厮身边,又撕又打:「你胡说!我安宜表哥才不会!」 芙蓉院里。 裴君昊蹲在上次蹲的位置,抱着手,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江絮负着手,围着他转圈:「没想到啊,你颇有几分机灵?」 在江絮的眼中,裴君昊一直是痴傻多于精明的。她几次见他,都不是什么正经场合。除开第一次见面,难堪得让她不愿回想之外,其余每次他出现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痴样儿。因此,绝没有料到,他办了这样漂亮的一件事。 第21章 「本公子可是京城一霸!」裴君昊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江絮绕着他走了两圈,便停了下来,眼角隐隐露出几丝笑意:「的确比我之前所想的,高明多了。」 她到底还是软善了些,只想着一盆黑狗血就算惩治江予彤了。跟裴君昊的法子一比,逊色了不是一分两分。 男子晨尿,而且还是热乎的……只想一想,便忍不住浑身激灵。 最让江絮感到快意的是,江予彤喝了也白喝,脸上的乌龟丁点儿也不见褪色! 冯安宜的房里,早就有了通房,江予彤想不到吧?江絮微微偏头,看向窗棱上跳跃的金色阳光,不禁愉悦地勾起唇。 此时,最高兴的人,非裴君昊莫属。他得了江絮的夸赞,又见江絮笑得开心,只觉胸臆一片激扬。恨不得再做千八百件这样的事,叫她笑得更开心些! 「絮儿,接下来怎么整治她?」裴君昊蹲在地上,抱着双手,一张俊脸仰起来,追随着江絮的身影,似向日葵一般。 江絮负着手在屋子里踱步,没过多时,顿住脚步说道:「叫她用黑狗血洗脸,治好她。」 「为何?」裴君昊听罢,眼中浮现不解,「絮儿不是讨厌她吗?」 江絮笑了一下:「正是因为讨厌她,才要叫她好起来。」 等她以为好了的时候,再给她重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再也受不住。 「絮儿真是聪明!」裴君昊稍微转动脑筋,便明白了江絮的打算,伸出手臂,冲她比出大拇指。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好了,你快走吧。」 他整日往这跑,半点忌讳都没有,虽然心里感谢他为她做的事,到底不喜欢他总是如此。 「那我改日再来看你。」裴君昊心思机敏,察觉到江絮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起身往外走。来到屋子外头,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江絮这时没跟他吵嘴,见他就这么消失了,按不住好奇,走出屋子四下转头看。却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廊柱旁边、阴影里头,通通没有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便淡去了。 「梅香?」江絮站在檐下唤道。 声音才落下,梅香从下人房里走了出来:「大小姐叫奴婢?」 「随我去前头瞧瞧。」江絮说道,嘴角勾了勾,「听着前头有些声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日府里来了个道人,说能治好二小姐的脸。只不过,需要准备许多药引子,列了一堆千奇百怪的,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梅香便放下袖子,走过来道:「奴婢跟大小姐去。」 江予彤脸上的乌龟,需要喝童男子晨尿才能治好的事,并没有宣扬得人人皆知。毕竟,一位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却需要喝这等腌臜之物,说出去里子面子都没了。也就是裴君昊,早早来了,跟江絮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她才知道。 否则,冯氏必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叫她一个字也听不着。 此时,江予彤的院子里。 「不可能!安宜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胡说!一定是你开错了方子!」听闻冯安宜的房里居然有了女子,江予彤一脸癫狂,将探听消息的小厮撕打一番后,又对准了道人,「你这个江湖骗子,我叫母亲把你送去官府!」 冯氏的脸上,亦是一片铁青。 她比江予彤更难接受,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的事实。 她是冯太师最疼爱的女儿,家中兄长对她也是万般疼爱。当年江予彤一出生,她就跟兄长定下,让两个孩子结为夫妻之好。 她怎么也没料到,眼看江予彤长大了,马上就要正式定亲了,兄嫂居然往冯安宜的屋里放了人! 一想到冯安宜与那些贱婢门欢好过的那话儿,流出的尿液居然进了江予彤的口,冯氏便气怒得想杀人! 「来人,把这个骗子绑了!」冯氏一指道人,阴着脸说道。 她说过,假如这壶尿液灌下去,去不掉江予彤脸上的墨迹,她就活剐了这个道人给江予彤报仇! 江予彤立刻应和:「对!绑了!给本小姐剐了他!要千刀万剐!剐不到一千刀,不许他死!」 胆敢污蔑她的安宜表哥,简直活腻了! 直到此时,江予彤仍然不相信,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 她的安宜表哥是那么好,百里难挑一的少年才俊,温润俊雅的翩翩君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是,怎么可能做出贪花好色的事? 道人皱紧眉头,拂了拂在江府住了一晚后,变得更加脏兮兮油腻腻的道袍:「不是贫道吹牛,江小姐脸上的诅咒,满京城除了贫道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解。若夫人剐了贫道,则江小姐就顶着这张带诅咒的脸,过一辈子吧!」 「哼,休要狂言!」冯氏却不信,「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第二个人解得了我彤儿的诅咒?」 第22章 道人昂首道:「若如此,夫人便剐了贫道就是!」 说罢,也不再躲了,任由两个小厮将他绑了起来。 冯氏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这道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莫 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莫非竟是真的?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间,江絮带着梅香到了。 「给夫人请安。」江絮走到冯氏身前,对她行了一礼,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周围:「这是怎么了?为何绑了这位道长?难道他没治好彤儿妹妹的脸?」 说完,扭头朝江予彤看去。只见江予彤的脸上,仍然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尾巴尖儿冲着她的鼻孔,说不出的滑稽。 「咦,院子里什么味儿,怎么骚气的很?」忽然,江絮眉头一皱,掩住了鼻子。 江予彤顿时脸色一变,扭头冲江絮尖叫起来:「谁叫你来的?滚出去!」 她看着站在阳光下,明媚动人的江絮,只觉得嫉恨无比。凭什么她被诅咒了,江絮却没有?凭什么她要喝晨尿,江絮却不必? 「一定是你害的我!」忽然,江予彤抬起手臂,指着江絮的鼻子尖儿说道。 冯氏心中微震,抬头朝江絮看过去。 若说是江絮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通过一次次的交锋,冯氏愈来愈发觉,江絮并不是个简单的。之前没有往她身上想,不过是觉得,江絮没有这样的能耐。 然而,除了她,有谁会、又有谁敢,对江予彤下手? 被江予彤指着鼻子尖儿,江絮的反应是无奈一笑,没有震惊,没有惧怕,更没有躲闪。她笑得很无奈,仿佛听到的并不是恶毒的指责,而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在撒泼耍赖。 「彤儿妹妹,我知道你因为诅咒的事,心情很不好。」江絮不急不缓地说道,「可是,你也不能一次次冤枉我?我年纪比你长,理当让着你,可是次数多了,我也要生气的。」 江予彤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可气极了。 不过是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出来的,骨子里便是低贱之极,做出这样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是恶心谁呢?又想起冯安宜初见江絮时,几乎挪不开眼的痴迷模样,更加恨极了。 「谁冤枉你了?就是你害的我!」江予彤走到江絮跟前,扬手朝她脸上打去,「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心愿得偿了吗?做梦!我的脸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她留着尖锐的指甲,每只指甲上都涂着鲜艳的颜色,这一下若是在江絮的脸上抓实了,便是四五道血淋淋的口子。 江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口才要说什么,蓦地只听旁边传来道人的惊呼声:「啊呀!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试一下!」被小厮擒起来的道人,忽而叫了起来,两眼发光地盯着江予彤的脸。 听闻这一句,江絮不由得一顿,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松开江予彤的手,看向道人问道:「什么法子?」 「只需要——」道人张口就要说,蓦地被冯氏打断了。 「絮儿,你先回芙蓉院。」冯氏毫不客气地道。 江絮心中一动,晓得冯氏不想女儿在别人面前丢脸,暗地里讥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惊愕模样:「这是为何?」 「回去!」冯氏却懒得同她多讲,反正眼下江子兴不在跟前,她犯不上装模作样,直接冷声喝道。 江絮的身子震了震,随即低声道:「是,夫人。」转身带着梅香退下了。 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 瞒?又能瞒过多少人?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冯氏才看向道人:「最后一次机会。假若再治不好我的彤儿,千刀万剐就是你的下场!」 她平素里最爱装出一副温柔慈爱的妇人模样,因着生得圆润,倒是装得毫不费力。如今微微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吐出冷厉刻薄的字句,便如一片片刀片,割得人肌肤生疼。 道人却仍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散漫模样,挥了挥袖袍,拂开两旁的小厮,对冯氏说道:「先头也不是贫道的错。那壶晨尿的主人并非童男子,怪得到贫道头上吗?」 冯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新想出来的法子是什么?」 「用才宰杀的黑狗血,热腾腾地泼在脸上,当能去掉这诅咒。」道人说道,不等冯氏变脸,又补充一句:「这回可说好了,那黑狗须是公的,没有劁过的。」 冯氏扬了扬手:「把他给我绑起来!看好了,在二小姐的诅咒驱除前,不许有任何差池!」 说完,吩咐下去,叫人寻了年轻健壮的黑狗,杀了放出一盆血,给江予彤洗脸。 江予彤哭得厉害:「母亲,那道人一定是骗子,我不要洗。」 第23章 黑狗的血,多么恶心啊!还是没有劁过的! 黏稠的一盆血,散发着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江予彤连连流泪:「母亲,再让那道人想个别的法子吧,我不要用这个洗脸。」 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莫说她受不了,便连一旁看着的冯氏,也心疼得不得了。 「乖彤儿,黑狗血是驱煞的,一定能把你脸上的诅咒去掉的。」冯氏安慰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脸上好了,想怎么教训那道人,都随你!」 眼神冲旁边的丫鬟一使,然后丫鬟们便架着江予彤坐下,捧了狗血往江予彤脸上泼。 辛辣刺鼻的味道,直直冲进江予彤的鼻子里,感觉到黏稠热乎的血液泼在脸上,黏答答地滑下来,江予彤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她 来了。偏她被丫鬟们架住,挣脱不开,便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掉了!掉了!」就在这时,给江予彤洗脸的小丫鬟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二小姐脸上的诅咒开始变浅了!」 江予彤顿时浑身一震,忍不住道:「当真?」 她本来紧紧闭着嘴巴,这一开口,立时便有几滴黏稠的血迹滚到她的嘴里,顿时呛得干呕起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觉得鼻子里仿佛也进了狗血,直是难受得呜呜直哭。 冯氏心疼极了,在旁边安慰道:「再洗几下,就全掉了,一会儿母亲叫人采了牡丹花给你泡澡,务必一点儿怪味也留不下。」 江予彤想到自己的脸,呜呜哭着不挣了,由着小丫鬟摆布。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脸上的乌龟终于洗掉了。小丫鬟拿了毛巾,蘸了清水给她擦脸,越擦越欢喜。只见江予彤本来白皙的脸蛋儿,渐渐露了出来,再没有一丝墨迹了。 见到这一幕,冯氏的眉头渐渐展开。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狠厉的光芒。 「你去……」叫过一个丫鬟,低头吩咐几声,然后冷冷笑了起来。 随即,院子里传来道人被堵住的惊呼声。 「胆敢算计我的彤儿,我叫你们死无全尸!」冯氏的眼中闪过冷厉。 童男晨尿,黑狗之血,一个是喝的,一个是洗的,都是最埋汰人的东西,冯氏初时想不到,眼下怎么还反应不过来,江予彤被人算计了? 只怕,这道人也有一份! 就算没有,他既知道江予彤的难堪事,冯氏也留他不得! 「叫我查出是谁——哼!」冯氏用力捏着椅子扶手,眼神一片阴沉。 这时,给江予彤擦脸的小丫鬟,神情微微变了。 「好了没?」江予彤没注意小丫鬟的神情变化,急不可耐地叫道。 小丫鬟拿着毛巾,在江予彤的眉心多擦了几下,神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嗯?这里怎么还有?」冯氏就坐在一旁看着,见女儿白皙的脸上都恢复了,脸上顿时涌上喜色。谁知,下一刻,这喜色便僵住了。 只见江予彤的额头,还有一片黑点,怎么也擦不掉。她起身过去看,只见这片黑点竟不是旁的,而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乌龟! 「怎么回事?」冯氏顿时大怒。 这时,院子里传来道人断断续续的叫声:「夫人,你不能出尔反尔,呜呜!」 方才冯氏叫人把道人堵了口,准备拉下去处理了。此时看着江予彤眉心的黑点,冯氏心中一团乱麻。又见江予彤对着镜子发现了眉心的小乌龟,又哭又闹个不停,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好了!把他带回来!」 道人被带了回来。 他方才被小厮堵了口,很不雅观地往外拖,一身本就脏兮兮油腻腻的袍子,更加沾了许多灰土,脏得不能看了。偏他举手投足间,却好似这是什么宝贝法衣似的,神态之间倨傲十足。 「夫人为何出尔反尔?豆*豆*网。」道人冷冷说道。 冯氏这时有些理亏。看着道人,一时没有做声。 本来她以为,江予彤的脸上,必然是人戏弄她,才画上去的。并不是道人说的诅咒,因此等江予彤的脸上墨迹去掉,立时便叫人把道人处理了。毕竟,江予彤还没出门,这等事体若传了出去,江予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哪知,大乌龟洗掉了,还有一只小乌龟,让冯氏不由得无措了。一时间,心里不由想道,难道那疯癫的道人并没有骗人,彤儿脸上的乌龟果真是诅咒?看着洗掉了,其实诅咒仍然存在? 究竟是什么厉害的诅咒,竟然如此千变万化,还存在江予彤的眉心之中? 看着冯氏的神色,道人立时便懂了。眼中划过一道不甚明显的讥讽,目光掠过江予彤的眉心,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江小姐的诅咒便要去了的。夫人方才做的好事,让江小姐的诅咒生了变,这下可难去除了。」 第24章 「我做了什么?」冯氏瞪眼道。 道人的眼中再也不掩讥讽:「夫人这就忘记了?方才叫下人拖我下去,是要做什么呢?」 冯氏顿时沉下脸。 「好叫夫人知道,这世间天理伦常,并不是无迹可寻的。」道人悠悠说道,「人在做,天在看,头顶三尺有神明。」 大意便是,假如没有冯氏生了杀心,叫下人把道人拉出去处理了,江予彤也不会遭到报应,眉心之处印了一只小乌龟。 而且,这小乌龟长得模样,与大乌龟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颜色有些差别。之前的大乌龟,是墨色的。而这个小乌龟,似是黛青色的。 「如何才能去掉?」冯氏看着道人冷冷地道。 她素来骄傲惯了,再没有给别人赔礼道歉的时候。哪怕是她错了,也从来不会认错。在她看来,她还肯跟道人说话,便已经是给足了道人颜面。 道人一笑:「贫道不知。」 这边,道人与冯氏打着机锋。那边,得到下人回报的江子兴,一张脸上阴沉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带我去那个巷子!」江子兴沉声含怒。 「这位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不要带走青菱。」破旧的院子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跪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对着江子兴连连磕头,「她疯了,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求求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就在院子一角,一个穿着破旧却整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根裹着红布的木头桩子,坐在水缸边,一边轻轻拍打木头桩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长平看了看痴痴傻傻的女人,又看了看面目沉凝的江子兴,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他跟在江子兴身边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江子兴心里想的什么。因此,从来不敢自作主张。想了想,小声道:「老爷,怎么办?」 江子兴没有做声。 珍珠告诉他,连连梦见同一条巷子、同一个女人,他还不以为意。只不过,珍珠才跟了他,又服侍得不错,他还不想失了这份贴心服侍。为了安抚珍珠,也为了珍珠肚子里可能有的孩子,他便叫长平去查了。 查到的结果,却是江子兴所没想到的。‘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方才告诉他说,多年前在城外的一条草沟里发现了青菱。找到青菱时,她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乃是被毒蛇咬了,命悬一线。 给青菱治病的大夫说,幸亏青菱被毒蛇咬了,否则早就死了。原来,青菱体内本就存有一种罕见的毒,咬她的毒蛇恰好也是毒性极烈的一种,以毒攻毒之下,才保了她一条命。 青菱的模样,其实江子兴已经不大记得了。「死」了多少年,他也记不太清了。那时他与冯氏尚算恩爱夫妻,对爬上他床的青菱,并不怎么喜欢。冯氏告诉他青菱误服砒霜而死,他并没有怎么伤心,甚至还怨恨青菱不小心。看也没看青菱一眼,就把振哥儿抱到冯氏的院子里,让冯氏养着。 青菱是被席子卷了抬出去的,他并不知道原来她没死。或许冯氏也不知道,青菱如此命大。 「她醒来后,吓坏了,整日瑟瑟发抖,又口口声声念着‘振哥儿’。我把她关在屋里,可是有一日她偷偷跑了出去,等我再找到她时,她便已经疯了。后来我去打听,却听说小少爷已经……」 被他逼问时,那个男人如此回答。 江子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振哥儿并不是忽然死掉的。自一生下来,振哥儿便是个虚弱的身子。究其原因,江子兴忽然想起来了,冯氏曾在他耳边埋怨,青菱日渐骄纵,仗着肚子打骂下人,连她也不看在眼里。终于得罪了下面的丫鬟,推了她一把,害得振哥儿不足月便出生了。 江子兴记得,青菱「死」后,他把振哥儿抱到冯氏的院子里,振哥儿的身子骨一开始是好转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日渐虚弱。终于有一日,虚弱得下不来床。冯氏还特意把冯太师府养着的老御医请了来,却也没说出个缘由。 后来振哥儿便死了。 江子兴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摇啊摇,摇啊摇……」妇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 江府。 「难看死了!」江予彤倾身贴近镜子,看着里面映出的一张粉白脸孔,眉间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乌龟,洗不掉,擦不掉,遮不住,气得抓住什么便摔什么。 小丫鬟全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彤儿莫气,母亲已经把那道人绑了起来,他若不说出个三四五,母亲绝不放他走!」冯氏在一旁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不给他吃,不给他喝,也不叫他睡觉,过不两日他就得招!」 江予彤拧着身子不依:「我现在就要去掉这死乌龟!」 第25章 方才外头送来了布政使家小姐白灵卉的帖子,邀江予彤和江絮明日到郊外游玩。若是这乌龟去不掉,江予彤如何出去玩? 自那日在生辰宴上出了丑,江予彤便再没出过门了,这对好热闹的她来说,无异于酷刑折磨。 又想到傅明瑾如今腋下去了味儿,定要到处去玩的,她若不去,届时傅明瑾败坏她怎么办? 「现在就叫他开口!」江予彤摔完梳妆台上的东西,叉着腰,一脸狠毒地道:「不说就砍他的手!拔他的舌头!看他说不说?」 冯氏不赞同地拧起眉头:「彤儿,你要有耐心。动不动就下酷刑,有时只会适得其反。那道人并不是好相与的,假如他虽然开了口,却故意多出几道工序,叫你多吃苦头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江予彤仰着头道,「我用什么,他就用什么!看他还敢不敢耍花样?」 冯氏闻言,倒是愕然了,渐渐眼中露出笑意来:「你啊,难得聪明一回。」说完,转头对外面道,「听见二小姐的吩咐没?去,叫那道人开口。」 底下自有人应了声,下去办事了。 江予彤摔打累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声音开始有些飘忽:「母亲,你说安宜表哥真的有了房里人吗?」 听到这里,冯氏的神色阴沉下来:「你不要多想。」顿了顿,「不论有没有,都于你没有任何影响。」 「我不信。」江予彤却说道,「我不信安宜表哥,竟然是个贪花好色的人。」咬了咬唇,一脸的委屈,「等我的脸上好了,我去就问问他,当面问他。」 冯氏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鹜。 她那个嫂子,倒真 她那个嫂子,倒真真是个好的!竟然敢,在冯安宜的房里放人! 阴鹜的目光中,渐渐涌上一丝别的情绪。似回忆,似怅惘,似不甘。 当年冯氏认得江子兴的时候,只一眼,就付出了真心。江子兴哪里都好,全然就是她梦想中的样子,只除了一点。那就是江子兴已经娶了妻,而且是个绝色美人。这一点,一直让冯氏心中不甘。 后来她轻轻松松便赶走了陶氏,而且把江子兴和陶氏的感情破坏得分崩离析。至今想起陶氏,江子兴的心里还存着恨。 但毕竟心中是遗憾的,遗憾没有第一个认识江子兴。她把这一丝隐蔽的念头,寄托在了江予彤的身上。她希望江予彤和冯安宜,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此生此世,冯安宜的眼里、心里,只有江予彤一个人。 谁料到!她的好嫂子,竟然—— 「彤儿,你放心,你安宜表哥的身边,绝没有别人。」冯氏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像一条毒蛇轻轻擦过草丛,只为了不惊动它的猎物,「往后也不会有!」 江予彤没有听到她的话,不知何时,手里又握了一把镜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头拧得死紧,恨不得把画着乌龟的那块抠掉:「怎么办呢?怎么能去掉呢?」 见着这一幕,冯氏无奈地笑了。 「不好了,那道人,他跑了!」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下人急急匆匆的声音。 冯氏的脸一沉:「你说什么?!」 下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结结巴巴道:「回,回夫人的话,那道人不知怎的,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江予彤尖叫一声,从屋里走出来。 下人哆嗦了一下,惊恐地回答:「小的不知。明明,之前把他绑了丢在屋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可是方才去提人,他就是不见了!」 「找!」江予彤气得连连尖叫,「去搜!他能飞了不成?!」 下人被她刺耳的叫声,刮得耳蜗生疼,身躯震了震,连忙起身飞快跑了。 冯氏此时皱了皱眉,喝道:「彤儿!注意你的身份!」 一个官家千金,这般放声尖叫,也太失态了。不觉想起江絮,似乎朱嬷嬷教导了她一番,便再也不见从前那般怯懦畏缩的形态了。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锦衣玉食的淑女小姐。 陶氏的女儿,怎么能跟她的彤儿比?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冯氏走到江予彤的面前,教训她起来。 此时,芙蓉院里。 江絮正在屋里,耐心细致地做一双鞋子。 之前给陶氏做的那双,被冯氏毁了。后来梅香拿自己的月例银子,在外头买了些好的尺头,江絮藏在了枕头底下,得空便拿出来做几针。 反正如今芙蓉院归她管,谅那些个小丫鬟,也不敢再随随便便放人进来。 「咦,外头什么声音?」梅香就坐在不远处,缝着一双袜子。她自从跟在江絮身边做大丫鬟,等闲用不着她劳累。而江絮的衣物、首饰也不多,每天清点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因此竟不忙的。便在江絮做鞋子的时候,顺道绣一双袜子给陶氏。 第26章 忽然听见外头窗户下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奇怪,放下东西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头看去。 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张口想叫,下一刻便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呜呜!」 「嘘!是我们!」大手的旁边,钻出一个人来,俊雅灵秀的面孔,漆黑明亮的眼睛,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梅香,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外头有些不寻常的动静,江絮也放下东西,起身来看。 走出卧室,来到外屋,看清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此时,梅香指着身前的两人,一脸怒气冲冲地道。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说是一高一矮,其实并不贴切,只因矮的那个,在寻常人中其实算得上高挑。但他旁边那个,实在太过于高大,因此竟显得他有些矮了。 这两个人,梅香都是认得的。一人是裴君昊,一人是给江予彤治脸的道人。 「你们来芙蓉院干什么?」梅香皱着眉头,看着道人一身脏兮兮油腻腻,邋遢得不成样子,很是嫌恶。但又怕惊动他人,故此不敢大声,一双眼睛快喷出火来,压着声音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快走!」 这时,裴君昊看见江絮从里头走了出来,眼睛顿时一亮:「絮儿?」 听见他的叫声,道人也抬起头,朝江絮看去。只见江絮穿着一身白底绣青芽伴蝴蝶的裙子,腰间仅束了一条青色绦子,一头乌黑秀发用碧玉簪子挽起,说不出的清雅秀致,眉头一动。 「唔,这位小姐倒是好面相。富贵荣华,尽在一念之间。」道人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 谁知,这一捋,倒把胡须捻下来一撮。 「啊,你你!」梅香瞪大眼睛,指着道人光滑紧致的下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站在一旁的裴君昊,见状撇了撇嘴,伸手过去把道人下颌上的胡须全都揪掉了,又顺手把他的「头发」摘了下来,最后在道人脸上也不知怎么搓抹的,最终呈现在江絮和梅香面前的,便是一张阴柔无比的年轻男子容颜。 换了皮的男子,与方才的气质大相径庭。生着一双凤眼,其中闪动着漫不经 动着漫不经心的光芒,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不经意间看人时,似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梅香看着面前这个身量高挑,面目阴柔的俊美男人,不由得心跳顿了顿,随即警惕地后退一步,挡在江絮身前:「小姐,你进里面去!」 「哎,他不是坏人。」这时,裴君昊连忙摆摆手,「他是我的好朋友,叫冷子寒,方才你们府里的夫人要砍她的手、拔他的舌头,我将他救出来的。」 听到「救出来」三个字,冷子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你将人带到我们这里干什么?」梅香没好气地道。 她与裴君昊倒是有两面之缘,第一面是江予彤生辰那日,他从墙头跌下,口口声声调戏江絮。第二次,便是在傅家的百花园里,裴君昊带着江絮的姨母看望江絮。 因着陶氏极力要求,并且事关机密,知道的人多了有害无利,故此江絮并没有把陶氏的身份告诉梅香。目前,陶氏的事,只有傅明瑾与郑颖容两个人知道。 两件事相抵,梅香对裴君昊不喜也不厌,只不过也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眼下见着裴君昊不仅自己偷偷闯进江府,还带了陌生男子进来,瞪大眼睛狠狠剜他。 「不是我要带他来的,是他非要来。」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对江絮解释道,「我怕他闯祸,就跟着过来了。」 裴君昊「救出」冷子寒后,便要带着他离开。谁知冷子寒却来了兴趣,想要见一见江絮。他拦不住,只好跟着来了。两人在窗户下面说话,被梅香发现,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生得是不错,难怪他喜欢你。」这时,冷子寒将江絮上下打量几眼,说道。 除掉道人的皮后,他便不再用那股散漫的声音说话了。此时,声音冷冷清清的,听着没什么感情在里面,说不出是褒是贬,但听在人耳中,无端端觉得不快。 江絮甩手就往里走。 梅香狠狠剜了裴君昊一眼:「还不快走?」 这是江絮的闺房,虽然不是内室,却也是私密的。等闲连小丫鬟也不让进来的,眼下却叫两个男子进来了,若非梅香敌不过他们两个男子,这就要同他们撕打起来了。 「这就走。」裴君昊依依不舍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才去拽冷子寒。 谁知,冷子寒却不动:「你舍不得走?那就不要走。」 话音才落下,手腕一抖,自他的袖子里落下一条小蛇,碧绿碧绿的,不过小指粗细,只一闪,便「嗖嗖」往里头滑去,眨眼间便不见了。 梅香愣了一下,不待她反应过来,蓦地便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随即便听到里头传来江絮的惊呼声。 第27章 「小姐?!」梅香撒腿就往里头跑。 来到内室,只见裴君昊抱着江絮在怀里,顿时扑过去:「放开我家小姐!」 「絮儿,你没事吧?」裴君昊却不松开,抱着江絮担心地问道。 梅香才想起来,方才钻进来一条碧绿小蛇,顿时心头一跳,连忙问道:「小姐?你没事吧?你有没有怎么样?」 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冷子寒走了进来,袖袍一拂,一道碧绿的影子便钻进他的袖子里。看着这边,神色冷然无觉。 江絮偎在裴君昊的怀里,只觉脚腕处一阵火热。那火热迅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烧得她浑身发软。并且,一股热意从骨子里透出来,渐渐烧得皮肤麻痒,令她忍不住想挠,更是想拽下全身的衣服,好减轻热意。 这感觉,好熟悉。 就在江絮皱着眉头,咬唇抵抗难耐的热意时,忽而听到一个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絮儿?絮儿?」 真好听,江絮心想,忍不住用头顶在他下巴处蹭了蹭。 被柔顺丝滑的秀发蹭了下巴的裴君昊,浑身一僵,低头看见江絮开始变得粉红的肌肤,哪里不明白怎么回事? 扭过头,愤怒地看着冷子寒:「快把解药拿来!」 「何必呢?」冷子寒冷然的声音说道,「你喜欢她,为何不要了她?早日娶回府里去,也免得你整日往外跑。」 话才说完,蓦地只觉手臂一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拧紧了眉头。低头一看,只见梅香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张大嘴巴,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 「叫你欺负我家小姐!」梅香死死咬着,恨不得从他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 梅香气急了,无比后悔刚才为何没把他们撵出去,以至于害了江絮! 「拿解药来!」梅香一边咬着冷子寒的手臂,一边含混说道。 冷子寒微微拧眉,随即伸手在梅香颈后一拂,刹那间梅香便浑身一软,松了口坐在地上。浑身软趴趴的,像一滩泥巴,动弹不得。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梅香睁大眼睛,冲冷子寒怒道。却没有半丝威吓,有的只是有气无力。 冷子寒低头瞥了她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神情淡淡地掸了掸袖袍。仿佛脏兮兮的不是他的袍子,而是梅香的嘴巴。 见状,梅香顿时气得头顶快冒烟了:「你,你——」 「快拿解药来!」这时,裴君昊打断了她的话,冲冷子寒伸出一只手。 冷子寒对着他倒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了,凤眼中闪过一丝调笑,说道:「你自己不就是解药吗?」 裴君昊一听,也是有些恼了。私下里他们什么话都说,什么都不避着,可是当着江絮的面,他怎么能说这些? 「走开!」就在这时,忽然江絮挣扎着站稳了,用力推开裴君昊,抱着手臂往床上走去。 浑身热得厉害,像是有一把火,在血液里燃烧。烧得她浑身发热,头脑不清。 这感觉,江絮并不陌生。前世,她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 忍过去就好了。江絮模模糊糊中想道,来到床前,抖抖索索地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团,咬住嘴唇,竭力忍耐着浑身酥痒。 「絮儿?」裴君昊愣愣地看着江絮从他的怀里挣扎出去,明明痛苦不堪,偏偏背脊挺得笔直。哪怕在这种时候,仍没有放下一丝一毫的骄傲,一如他初见她时,明明被器皿砸伤了手,她也只是眉头一皱便展开了,冷静得叫人心疼。 冷子寒也愣了一下。他看着床上鼓起的一团,又低头看了看袖子,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竟然忍得住?」 小绿蛇的药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絮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怎么耐得住这种痛苦? 难道,她是世间罕见的,耐药体质?想到这里,眸中陡然锃亮,抬头看向床上隆起的那一团。 「解药!」裴君昊站到他身前,俊秀的眉头拧起,一脸严肃地冲他伸出手。 冷子寒挑了挑眉:「你知道我这趟出来是干什么来了。哪有什么解药?」 「没有解药,你干什么叫小绿蛇咬她?」裴君昊怒道。 冷子寒勾了勾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带着一丝丝轻挑的声音说道:「若不是你磨磨唧唧,总是浪费机会,直到这时也没将人娶回去,用得着我出手吗?」 「谁要你管了?」裴君昊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 他哪里都好,就是太自以为是、爱管闲事! 裴君昊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告诉他江絮的事? 当初裴君昊路过花月楼,恰时看见了月下调香的江絮,顿时春心萌动,整日魂不守舍,只想盯着江絮瞧。被冷子寒看出端倪,套走了话,并对他下了春药,还与易妈妈等人密谋,将他和江絮关在一间屋子里。 第28章 若非他机智,此时江絮已经失了清白! 「你肯定有解药!」裴君昊又捶了他一拳,「身上没有,你就回府去取!」 冷子寒是这一代神医谷中最出色的,医术、毒术全都造诣精深,若说他解不了区区小绿蛇的毒,打死裴君昊都不信。 冷子寒翻了翻白眼:「没空。」拂袖转身,「我走了。你若想给她解毒便留下,若舍得看她难过就跟我一起走。」 「你不能走!」这时,梅香强撑着一股力气,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解药拿来!」 她虽然对冷子寒与裴君昊的对话半懂不懂,但是模模糊糊也明白了什么,心知冷子寒不能走,不然江絮就可怜了。 被抱住腿的冷子寒皱起眉头,一张脸刹那间冷了下来,但见他袖袍一抖,屈指就要弹出什么,被裴君昊一把攥住手腕:「她是絮儿的丫鬟,你不能伤害她。」 「松开!」冷子寒便收回手,低下头对梅香道。 梅香摇头,死都不肯松开:「拿解药!」 「解药?不就在你眼前吗?」冷子寒抽了抽腿,谁知梅香虽然中了他的独门点穴之法,却不知为何力气仍然大得很,抱着他的腿紧紧的,他竟然抽不出来。于是,眼神一挑,指了指裴君昊说道。 床上,江絮只觉浑身处于火烤之中。又似有无数的小虫子,在肌肤间啃噬。一股一股的麻痒,从尴尬的地方蔓延而出。偏生半点力气都没有,就好像渴极的人倒在河边,想喝水却没力气。一时间,只觉脑袋蒙蒙的,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 只隐隐约约中,心间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为何比记忆中的还要难忍? 「好,你不肯给我解药,那我就也让它咬一口!」同冷子寒纠缠了半天的裴君昊,只见冷子寒死活不松口,也是恼了。从他袖子里拽出小绿蛇,按着小绿蛇的脑袋,在手腕上咬了一口。 冷子寒睁大眼睛:「你?」 梅香也愣了,随即急了,松开冷子寒的腿,改为抱住裴君昊的腿:「你想干什么?不准你动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我不会动她哪怕一根汗毛的。」这时,毒液渐渐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的裴君昊,脸上 延开来的裴君昊,脸上也浮现一层胭脂色。他偏头看向床上拱起的那一团,嘴唇微微颤抖着道。 梅香不信,她已经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江絮中了女子最怕的那种药,一旦不慎,就是失去清白的下场。 她家小姐已经很可怜了,绝不能再遭受这些。于是,死死抱住裴君昊的腿,宁死也不肯撒手。 「你松开我,我不会对絮儿做什么的。」裴君昊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旁边,冷子寒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把梅香提起来,丢到一边。然后看着裴君昊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是不明白,裴君昊纠结什么?真喜欢人家,提亲不就是了?到时候娶回府里,想恩恩爱爱,想吵闹不休,还不都是他说了算?这般纠结着,是为什么? 「我既解不了她的痛苦,便跟她一起痛苦。」裴君昊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此时的他,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玉白的额头上逐渐涌出汗迹,两腮染上了胭脂色,薄唇更加红润诱人。若是换一身衣裳,保管就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小绿蛇的毒液,在男子的身上作用得更快,却又有一分不同。与江絮的浑身乏力相反,裴君昊此刻全身都是力气,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唯恐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子抱成一团,死死克制着冲动。 「既你乐意,我便不管你了。」冷子寒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梅香惊叫道:「你不能走!」 然而冷子寒就连一丝停顿也无,眨眼间消失了身影。 留下三个人在屋里,受着不同的折磨。 梅香浑身乏力,努力往江絮的床边爬。江絮中了小绿蛇的春毒,咬唇苦捱着。裴君昊要与江絮共苦,亦是忍着欲念,蜷着身子呻吟着打滚。 「这可怎么办?」终于爬到江絮的床前,梅香已是浑身汗水涔涔。抹了把汗,心中冰凉一片。 江絮中了最难以启齿的那种毒,谁能解呢?又不敢叫大夫来看,否则被看出端倪,却叫江絮的名声往哪搁? 至于裴君昊,梅香一心想把他扔出去,但又不忍心。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引来了冷子寒那个王八蛋,但他情愿自己受同样的罪,也不肯伤害江絮分毫。现如今,他在地上呻吟打滚,若是被旁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什么。 「搜!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梅香心中一震,立刻坐直了,珊瑚来干什么? 目光落在裴君昊的身上,一时急得满头大汗。好在她这时力气恢复一些了,走过去把裴君昊拖起来,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拖着裴君昊塞到了床底下。 第29章 想了想,又拿出一只手帕,伸到床底下,摸索着塞到裴君昊的嘴里。 「你别出声,听到了吗?」梅香低声道,「若是你被别人看见了,我们小姐的名声就完了!」 裴君昊本来在低低呻吟,听到这一句,呻吟声立刻停下了。 梅香见他不声也不响了,不由得嘘了口气。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定了定神,站起身抿了抿衣裳和鬓角,走了出去。 「不知珊瑚姐姐带人前来,有何贵干?」梅香来到院子里,站在珊瑚跟前说道。 珊瑚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给二小姐看病的那个道人,被人放跑了,夫人派我到各院子里搜查呢!」 「外头没有,就到屋里去搜。」瞟了梅香一眼,珊瑚指着几名小丫鬟说道。 梅香立刻拦在门口:「谁敢进去?」 搜大男人搜到了小姐的屋里,说出去好听吗?瞪了珊瑚一眼,梅香冷冷地扫过院子里的众人:「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们搜大小姐的屋子?」 之前江絮才教训过满院子的小丫鬟,这芙蓉院到底谁说了算。小丫鬟们还惧怕着,闻言瑟瑟缩缩地涌了上来,站在梅香身边道:「我们院子里不曾进来什么人,珊瑚姐姐还是到别处去搜吧。」 虽然江予彤很可怕,会打她们鞭子,但是江絮也不遑多让。假使不让珊瑚搜,虽然有可能得罪冯氏和江予彤,但是眼下江絮却不会责罚她们。而如果叫珊瑚进去搜了,下一刻她们就会被江絮惩治了。 小丫鬟们想到对江絮阳奉阴违,被江予彤要走的兰花,此时生死不知,而江絮也没有要她回来的打算,更是定了心,要听江絮的话。 「珊瑚姐姐还是到别处去搜吧。」见小丫鬟们都识趣,梅香心中也是松快三分,淡淡挑眉看向珊瑚说道。 珊瑚却是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劈手挥开梅香和小丫鬟,大步往里头走了进去:「既是没鬼,为何不让我进去搜?」 梅香的力气还没全部恢复,被她挥臂一格,立时便站不稳,倒在了后头小丫鬟的身上。见珊瑚大步往里走,顿时急了,站直了就往里冲:「大小姐的身子不舒服,正在里头发汗,你休要搅了大小姐休息!」 「哦?发汗?」珊瑚挑了挑眉,一脸阴测测的笑容,「莫不是做了什么好事,躲进了床上吧?」 上午还在江予彤的院子里见到她,整个人好好的,可没什么毛病?怎么忽然间,就生了病,还要躲床上发汗? 珊瑚笑得意味深长,径直往内室闯。她铁了心要揪江絮的小辫子,梅香一时竟然拦她不住,几步就给她走到了内 她走到了内室。 芙蓉院的小丫鬟们,围在门口,并不敢进去。江絮说过,没有她的吩咐,不许随便进她的屋子。小丫鬟们踟蹰不定,不知道到底该进去呢,还是不该进去?最终还是没进去,只堵在门口,把珊瑚带来的其他人挡在了外面。 「珊瑚,你别太过分!」终于,珊瑚快走到床前时,被梅香拦住了。梅香沉着一张脸,挡在珊瑚面前,「这是大小姐的卧室,没有大小姐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我奉了夫人之命,搜查各个院子,谁的屋里都躲不了!」珊瑚挺直腰板说道。 梅香冷笑:「夫人的卧室可搜了?二小姐的卧室可搜了?老爷的卧室可搜了?全都没有,凭什么先搜大小姐的?」 「凭什么?」珊瑚挑高了眉头,轻蔑一笑:「就凭她生母卑贱,夫人不喜,在府里没有丁点儿地位,连我这个丫鬟都不如!」 说完,抬手一推梅香,就要撩开帐幔,掀江絮的被子。 「梅香,给我掌嘴!」这时,床里头传来江絮低哑的声音。 她只是中了蛇毒,并没有全部失去意识,听到珊瑚轻蔑的声音,顿时神智一清,在被子里掐紧了手心,眸中一片讥冷。 「是,大小姐!」见江絮出声,梅香顿时底气十足,抡起胳膊就给了珊瑚一个巴掌。 珊瑚听到江絮的声音时,愣了一下,张口才要讽刺,不料梅香的动作快,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饶是她急忙避了,也还是被梅香的指甲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你竟敢打我?」珊瑚顿时想起来,从傅家回来的那晚,梅香便打过她一个巴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尖叫一声,就冲梅香打回去。 梅香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恨,见珊瑚竟敢还手,当下就道:「好你个珊瑚,仗着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在你眼里还有规矩吗?」 她的确是力气没恢复呢,不过打架的技巧她可不输给谁,一时间与珊瑚打了个平手,两人撕扯着打得好不用力。 「两位姐姐,不要打了,不要打扰大小姐的休息。」这时,一个小丫鬟从外头走进来,怯生生地劝道。 第30章 「滚开!」珊瑚眼也不抬,照着梅香的脸就抓。 梅香毫不客气地揪下她的耳坠,顺带着把她的耳垂都扯破了,疼得珊瑚嗷的一嗓子,立刻叫骂开来。 而这时,那个小丫鬟仿佛急得不行,一脸怯生生的要哭的模样,也不知是蠢还是胆子太大,竟然试着分开两人:「两位姐姐,别打了。」 「不用你管!」梅香说道。余光瞥见小丫鬟的脸,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小丫鬟不是旁人,正是红玉。 她自来了府里,还没大展过拳脚。与她一起的翠芝,倒是借着独特的天赋,做了两件大事。前不久挨了江予彤的板子,翠芝的体质不如她的好,仍然在床上趴着。她却是恢复得快,已经能下床了。听见江絮被欺负了,立刻就赶来了。 「两位姐姐,这样不好,快些住手吧。」红玉口里怯生生地说着,伸手专门去扯珊瑚。她眼睛尖,扯得又恰到好处,无异于给梅香添了一只手。很快,珊瑚便落了下风。头发乱了,脸被抓花了,一只耳垂还被扯破了,衣裳也七零八落的,好不狼狈。 「好,好啊,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你胆敢对我动手,看我回去禀报夫人!」输得惨烈的珊瑚,不敢再打下去,指着梅香撂了句狠话,拨了拨头发,扭头就走。 她倒没想过,方才偷偷溜进来的小丫鬟,竟在其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只以为梅香阴损狠辣,憋了一肚子气,气冲冲回去告状了。 「你怎么出来了?身上的伤都好了?」等到珊瑚带着人都走了,梅香才拉着红玉坐下说道。 红玉轻哼一声,冲珊瑚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我就是没好,也不必一只胳膊,就能捻倒她。」 「你就逞能吧!」梅香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没事了,你下去歇着吧。再有什么事,我叫你。」 红玉便点点头:「那奴婢便下去了。」 屋里还有第四个人,梅香不敢叫红玉多待,飞快把她打发走了,又关好了门,才走回来。 「大小姐,人都走了。」梅香走到床前,对里头说道。 床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此时,江絮陷入另一波深深的难熬的情欲中。热,浑身发热。痒,全身发痒。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渴望着来自于男人的爱抚。 忍住!江絮死死咬着牙,只觉口里都有了血腥气。前世她忍得住,没有落入冯氏的圈套,这一世她也忍得住! 与此同时,床下躺着的裴君昊,亦是不好受。小绿蛇咬在手腕的伤口,像一把把皮鞭,狠狠抽打着他,叫他屈从于内心的渴望,去跟他喜欢的女子亲近。 他上次没忍住,结果絮儿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好。他这次若是再忍不住,只怕絮儿再也不会跟他说话,此生都恨极了他。 上次是因为冷子寒不仅给他下了春药,还给他用了软筋散。这次他没有中软筋散,他一定能忍住的。 然而,床上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声呻吟,娇媚婉转,丝丝入骨,不时激发着他身体中的毒药,促使他冲出床底,将喜欢的女子抱在怀里…… 不能,他不能。死死守住脑海中最后一丝 中最后一丝清明,裴君昊将自己抱得死紧,用力克制住发狂的冲动。 梅香在一旁干着急。她不是大夫,又没有什么经验,更不敢告诉其他人,最终无法,只说大小姐身上不舒服,叫小丫鬟打了两盆冷水进来,拧了冷毛巾给江絮擦脸和手。 接触到凉水,江絮终于感到好受一丝丝。虽然廖近于无,到底比没有的好。 见江絮舒服一些,梅香心里也松了口气,连连换水换毛巾,给江絮擦拭。 这一折腾,便到了傍晚。 来回换了几盆水,梅香早已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拧毛巾拧得脱力,此刻只想坐在地上,好好喘口气。 江絮折腾了大半天,也是疲累之极,渐渐睡了过去。梅香看着屋内变得昏黄的灯光,靠着床角滑坐在地,只觉上下眼皮打架。 不行,她不能睡,床底下还有一个呢!谁知道他的药劲儿过了没有?她要保护好大小姐,才不能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强打起精神,爬起来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如门神一般守着。 她没有守多久,便觉屋门被推开,顿时站了起来:「谁?出去!没有大小姐的吩咐不许进来,你们是忘了吗?」 她以为是芙蓉院的小丫鬟,立时便出去撵人。哪知来到外头,却见一位穿着黑色锦衣的男子,阴柔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神情。见到梅香,随意瞥了一眼便往里走去,正是换了装束的冷子寒。 「你又来干什么?」梅香立即警惕起来,赶忙拦在前头。 冷子寒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送解药。」袖子一抬,露出一只小瓷瓶,「他们两个若没有就解药,就这么硬生生扛过去,可是后、患、无、穷。」 他的小绿蛇的毒液,是那么好扛的吗? 第31章 「这解药是真的?」梅香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她不信他,而是这个人太坏了。大小姐也没得罪他,他便叫蛇咬她。大小姐都受了一天的罪了,他才把解药送过来。这个人,良心都是黑的! 「信不信随你。」冷子寒却是将小瓷瓶抛给她,然后大喇喇往里走。 梅香看着他高出两个头还要多的身形,又惧于他诡异的手段,并不敢招惹他,狠狠剜了他一眼,便跑到床前,倒出解药喂给江絮。 是假的也不怕,反正裴君昊还在呢,如果他敢给假药,她就对裴君昊不客气! 江絮吃了解药,身上残余的红晕开始渐渐消退,肤色恢复成正常颜色,身体的温度也逐渐趋于正常。没过多时,她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梅香?」江絮开口叫道。 梅香就在床边坐着,连忙应了一声:「大小姐,你好些了?」 江絮点点头,捏了捏手指,发觉力气也恢复了,便慢慢坐起身来:「辛苦你了。」 她并没有全部失去意识,梅香焦急而耐心地照料,她全都记得。 梅香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大小姐受委屈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梅香立刻转头,怒视着冷子寒:「你笑什么?」 江絮这时才发现,冷子寒居然就大喇喇坐在她的闺房里,一时脸上沉了下来。 「你出去!」见冷子寒不说话,眼角眉梢很带着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梅香立刻站起身,指着外头说道。 反正江絮已经解了毒,她也不怕得罪他了。 「「这位公子,不知还有何贵干?」江絮一把拉住梅香,按着她坐下,抬眸冷冷看着冷子寒说道。 冷子寒坐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很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伸直了大长腿,换了个坐姿才道:「君昊呢?我来带走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公子还是去旁处寻吧。」江絮淡淡说道。 冷子寒没做声,只挑了挑眉头,把目光扫向梅香。 「大小姐,君公子的确在咱们这。」梅香方才只顾着给江絮吃解药,这会儿倒是把裴君昊抛在脑后了,给冷子寒一提才想起来。 江絮皱了皱眉:「他还在?在哪里?」 她被小绿蛇咬了之后,察觉到身体中熟悉的变化,便躲去了床上。对后来发生的事,有些模糊知道,有些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裴君昊也被小绿蛇咬了,并被梅香拖到床底下的事,她就不记得。 「君公子还在床底下呢。」梅香一拍脑门,「他大半天没动静,不会出事了吧?」连忙弯下腰,跪在地上,伸手进去把裴君昊拖了出来。 冷子寒只是微微挑眉,看着这一幕,凤眼中似闪过趣味。 江絮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变化,微微蹙起眉头。 这个人,当真古怪得紧。 闺房的床底下藏着一个大男人,让江絮有些不适,不自觉挪了挪身体,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两分。搭眼瞧着梅香动作,有些好奇,裴君昊怎么藏在她的床底下? 裴君昊被拖出来时,人是昏迷着的。身上的袍子沾了床底下的灰尘,脏兮兮的。一张俊雅灵秀的脸上,也被尘土糊了一块又一块,看起来很是狼狈。面上绯红一片,眉头紧皱,一看便知很不舒服的样子。 梅香抽出他口里的帕子,唤道:「君公子?君公子?」 唤了几声,裴君昊也没反应。 「我把他带走了。」冷子寒起身走过来,弯腰抓起裴君昊,轻轻松松扛 轻轻松松扛在肩上,转身就向外走去。 梅香陡然想起来:「你还没给君公子吃解药呢!」 「解药?不是被你给江小姐吃了吗?」冷子寒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梅香道:「那里头只有一粒!」 「本公子搜罗了整个京城,才集齐材料做了一粒。」冷子寒道,「既给你家小姐吃了,他自然没得吃了。」 梅香又惊又怒:「你这人,好坏的心肠!」 连好朋友都不放过,实在太坏了! 「梅香,送客。」江絮却只是淡淡说道。 她才不信,冷子寒会看着裴君昊不妥。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君昊同他相熟,料来他不会不管。 梅香犹豫了一下,便送了两人出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并闩了门栓。 「君公子怎么会在我床下?」江絮等梅香进屋来才问道。 梅香便把江絮被蛇咬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狠狠骂起冷子寒来:「怎么有这样的人?好端端的,谁也没招他,他就放蛇咬人!君公子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卖面子!」 第32章 江絮听罢,心中微微一震。他竟然,自求陪她一起受苦。 想起那张俊雅灵秀的容颜,看着她时总是亮晶晶的眸子,一时心头涌上难明的滋味。难道,他真的喜欢她? 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胸口又隐隐痛起来,记起前世被人从身后刺来的一剑,猛地惊醒了。情爱之事,便如那镜花水月,看着美,实则都是泡影。 「也不知道君公子怎么样了?」梅香想到江絮那么难过,她不时给江絮擦拭脸颈和手臂,江絮仍然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而裴君昊什么都没有,被她塞到黑漆漆的床底下,该是多么难熬?一时,有些替他担心起来。 「不会有事的。」江絮垂下眼睛,淡淡说道。 他们是朋友,冷子寒不会看着他难受的,不是吗? 然而,此后一连数日,裴君昊再也没有出现。 江絮却没太多精力去担心他,因为府里又出了一件热闹事。 那日珊瑚与梅香打了一架,便到冯氏面前告状去了。冯氏正头痛冷子寒扮的道人跑了,没人给江予彤治病,大半精力都用来哄江予彤了,听了珊瑚的添油加醋,也没来得及细想。反正她讨厌江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索性便借机在江子兴面前上眼药。 于是,当江子兴似漫不经心提起:「怎么不见珊瑚?」 冯氏便趁机告了一状:「絮儿如今的气性是越来越大了。想她才来的时候,多么乖巧听话,怎么这才没过多久,竟变成这样了呢?」 江子兴听到这番话,不由想起曾经冯氏在他面前用同样口吻,说的一番又一番话来。青菱如何如何,珍珠如何如何,傅家小姐如何如何。他对很多人的坏印象,很大一部分都是冯氏安给他的。 那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当年陶氏是不是也有过她的鼓动? 「人呢?过来我瞧瞧,伤成什么样?」江子兴道。 冯氏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便叫人把珊瑚喊了上来。珊瑚的伤不是假的,脸上红肿起棱,嘴角破了皮,一只耳垂血糊糊的撕裂着,看着很是渗人。 江子兴招了招手,叫珊瑚道:「上前一些,我看看你的耳朵怎么了?」 珊瑚就站在江子兴的三步之外。闻言,愣了一下。她是个丫鬟,又是冯氏的贴身丫鬟,离老爷太近是不是不合适? 冯氏一直提防身边的丫鬟不规矩,个个都狠狠教导过,偶尔冒起的一丝当姨娘的心,也通通被她及时发现并掐灭了。 珊瑚许多年没有生过这份心了,当然也不敢往江子兴的跟前凑。她看了看冯氏,见冯氏的神色不好,心下一沉,连忙原地站好,低下头去:「恐污了老爷的眼。」 江子兴见她不靠前,也不以为意,站起身往她身前走。伸出一只手,轻轻挑起珊瑚的下巴,似仔细端详她的脸:「唔,当真伤的很严重。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是絮儿身边的人伤了你,走吧,跟我去取伤药。」 说着,便抬脚往外走。 珊瑚已经愣住了。整个人似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动不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也愕然在当场。如果她没听错,江子兴是在当着她的面,勾搭她的丫鬟?! 这怎么可能?!冯氏打心底里不信,可是如果不是,江子兴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走?」江子兴走出两步,见珊瑚没有跟上,便走回来一把牵起珊瑚的手腕,「我屋里有些上好的伤药,你跟我过去吧,叫珍珠给你上药。」 珊瑚只觉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似烙铁一般,忙不迭地甩脱。然而江子兴抓得紧,她丝毫甩不脱。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愣愣地抬头看向江子兴。只见江子兴的嘴边噙着一抹笑意,正冲她笑着。 江子兴年轻时生得很俊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是十分英俊的。否则,也不会让陶氏和冯氏见了他,便一见钟情。 锦衣玉食多年,江子兴虽然年长许多,但是并没有老去。反而一身气度,随着为官多年的资历,变得更加有魅力。 他一只眼睛冲珊瑚微微眨了眨,动作轻得仿佛是幻觉,却叫珊瑚的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再 跳出来。再回过神时,已经跟着江子兴走出好几步了。 「江子兴!」身后传来冯氏的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就跟我的丫鬟勾勾搭搭?」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毒毒地盯着珊瑚,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样子。 珊瑚脸上一热,忙不迭地甩手:「老爷,奴婢这点小伤,不值得老爷挂心。」 「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江子兴口里说着讶异的话,语气可不是那样,「珊瑚不是你最得力的丫鬟吗?她既被絮儿伤了,说不得我要替絮儿给夫人赔礼道歉。便领这丫鬟去上药,又哪里不对了吗?」 第33章 冯氏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腕,目光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浓烈的怒气,险些烧毁她的神智,然而终究保有一丝清明,强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江子兴说道:「珍珠才被老爷寻摸去了,日日丢不开手,如今老爷又来牵我的珊瑚,叫我如何不往那方面想?」 「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吃这些醋做什么?」面对冯氏的似嗔似怒,江子兴只是轻描淡写,「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觉得,珊瑚生得不错,又是你最衷心的,放我身边也不碍着你什么,仍给你使唤。」 冯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说什么?」 「我说,就把珊瑚放我身边吧。」江子兴低头瞧了珊瑚一眼,恰时珊瑚也木愣愣地抬头看他,于是他轻笑一声,抬手给珊瑚别了别耳边的碎发,然后转过脸看向冯氏说道:「絮儿也太不像话,连你身边的人都敢动。不过她到底不敢动我身边的,等我把珊瑚也收了房,她便无恙了。」 冯氏不是说,珊瑚跟在她身边这些年,操心又劳力,如今却遭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很是不值吗?他就把珊瑚的脸面补回来,她该满足了吧? 冯氏满足才怪! 此时,气得快疯了,脑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嗡的一声断了:「江子兴!你欺人太甚!」 「你休要吵嚷。彤儿才消停,你又想招她过来吗?」江子兴皱起眉头,淡淡说道。 江予彤的院子离得最近,原是冯氏不放心她,又独宠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放得近些。近到两边谁有个动静,另一边都能听得到。 「我先带珊瑚走了。她受着伤,也没法伺候你,等过几日脸上好了,摆一桌席面,正式抬了姨娘再来伺候你。」江子兴说道,「这几日就叫她跟珍珠住着。」 说完,牵着珊瑚,往外走去。 冯氏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眼前一片发黑。 荒唐!简直荒唐!叫珍珠和珊瑚一起住着,他是想做什么?白日宣淫吗?日日荒诞吗? 偏她身后没了人扶着,踉跄几步,后退到椅子边,后腰撞在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胸中怒火陡然更炽! 「咔嚓!」冯氏随手抓过一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江子兴竟敢如此欺辱她! 珊瑚,被江子兴抓住了手,竟没有一头撞死,而是跟江子兴走了! 疯了!一定是她疯了!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事? 她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激扬的情绪,逐渐静寂下来,冯氏充斥怒意的眸子,渐渐变得空洞一片。脸上慢慢变成一片雪白,踉跄着进了内室。 睡一觉,一切就会变得正常了。闭上眼睛之前,冯氏心想。 然而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珊瑚」,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正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 看着上方的不那么熟悉的脸庞,冯氏愣了一下。 昨晚发生的那一幕,渐渐回到脑海中。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神情瞬间变得阴厉。 「夫人,您现在起吗?」莲枝掀着帐幔,神情有些战战兢兢。 昨晚江子兴牵着珊瑚的手,状若亲密地离开,一干丫鬟们全都看见了,个个惊呆了。 今早,珊瑚并没有回来。众人想起被江子兴牵着手带走时,珊瑚脸上隐隐的魂不守舍,全都明白了。 有的骂珊瑚吃里扒外,有的诅咒珊瑚没好下场,更多的却是在心里暗暗打算起来——老爷最近开了荤,她们拾掇拾掇,是不是也能捞个姨娘当一当? 抛开这些不提,只说冯氏身边如今没了人伺候,谁顶上去呢? 两个大丫鬟,珍珠和珊瑚,不过半月的工夫,全都被老爷摸走了。便是傻子也知道,现在的冯氏招惹不得,谁也不愿上前伺候。 一番推脱后,众人想出个主意,抓阄。谁抓到,就去伺候冯氏。 叫莲枝的丫鬟,不小心抓到了阄,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服侍我穿衣。」冯氏坐起身,冷声说道。 余光瞥见莲枝战战兢兢的脸庞,抿紧了嘴唇。小贱蹄子心里,只怕在嘲笑她吧?嘲笑她被江子兴和珊瑚合伙,狠狠打了脸! 哼,江子兴,胆敢如此给她没脸,且走着瞧! 还有珊瑚,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她这些日子忙不迭,倒是疏忽了,一个个都敢造反了! 「夫人,今儿穿这身可好?」莲枝从衣柜里挑了两身衣裳,挨个抖开叫冯氏挑选。 冯氏搭眼一看,抬手指了那身大红色的绣着并蒂莲的褙子,叫莲枝伺候着穿上了。 她要叫小贱蹄子们瞧瞧,只有她配穿大红!她,才是江府的女主人! 第34章 「夫人,今儿梳个什么头发?」伺候冯氏洗脸漱口后,莲枝摸了梳子,站在冯氏身后轻声问道。 冯氏看着镜子里的脸庞,已经不是昔日的年轻细嫩了,就连一头秀发,也失去了年轻时的柔顺与光泽。好在脸上还没有皱纹,头发也还没有白。 「捡着庄重的梳一个吧。」冯氏道。 莲枝轻声应是,抓过冯氏的一缕头发,开始梳了起来。 「其他人呢?」冯氏挑眉问道。 她原是有专门的梳头丫鬟的,身为太师府的嫡女,冯氏自幼娇生惯养,身边的大丫鬟最多时四个,二等丫鬟八个,其余小丫鬟数不清。 嫁给江子兴后,一应数目全都砍了一半。但是伺候梳头、穿衣、针线上的丫鬟,还是都有的。绝不至于走了一个珍珠和珊瑚,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莲枝的嘴角动了动,老老实实说道:「她们,她们怕夫人生气,都不敢进来。」 冯氏听了,火气蹭蹭往上冒。 不敢进来?什么叫不敢进来?都知道她眼下处境难堪了? 往常珍珠和珊瑚在身边伺候时,何曾有人敢说这些话,给她添堵? 眼神闪了闪,汹涌的怒气被她压下,转而问莲枝道:「你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莲枝答道:「回夫人的话,已有九年了。」 「这么久?」冯氏皱了皱眉,「比珍珠和珊瑚还要早两年?」 莲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冯氏梳着头发,口里答道:「是。」 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呢?冯氏有些奇怪。她从镜子里盯着莲枝看,只见莲枝生得一般,手脚也不够灵巧,进来这么久了,一句漂亮话也没有,木讷得跟一根木头桩子似的,顿时明白了。 她不喜欢笨手笨脚,一点儿也不机灵的丫鬟。 出神间,莲枝已经给她梳好了头发,果然是中规中矩。冯氏皱了皱眉头,若是往日给她梳头的丫鬟,胆敢弄出这么个发式,她非臭骂一顿不可。 然而此时……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了,顶替原来珍珠的位置。」冯氏顶着一张温柔和蔼的脸,对镜子里的莲枝说道。 珍珠跟了江子兴后,冯氏一直忙不迭,还没来得及再提拔一个上来。大丫鬟的位置还空着一个,之前是没有好人选,今天冯氏却有了别的主意。 外头那些小蹄子们,不是不敢进来伺候吗?当她是什么?猛兽吗?她就叫她们瞧瞧,老老实实伺候她的丫鬟,她会多么优待! 莲枝听罢,顿时愣了:「夫,夫人,奴婢,奴婢恐胜任不了。」 进府十年了,仍然在针线上做一个没名气的二等丫鬟,莲枝自知不是个聪明的。她也没有掐尖要强的心,因此每月做些针线,领一吊钱,就很知足了。乍听见冯氏提拔,一时惊倒是大于喜。 冯氏见她居然没有跪下来谢赏,心里着实不快,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丫鬟,木讷得要死。然而眼下用得着她,便做出一副和蔼模样,看着莲枝说道:「你胜任得了。」 于是,针线上的二等丫鬟莲枝,一跃成为冯氏身边新晋的贴身大丫鬟。 听到这个消息,方才推三阻四不肯进屋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后悔极了,抓到阄的人,为何不是她们? 然而面上仍然是恭维与贺喜的,倒叫老实丫鬟莲枝有些适应不了。 冯氏却不管这个,点了一个下人去江子兴那里,探听情况去了。 不多时, 。 不多时,下人回禀:「老爷是跟珍珠姨娘歇在一处的,珊瑚姑娘昨晚上了药,便自个儿歇了。」 冯氏点了点头。 这才对,珊瑚长得并不好,至少跟珍珠比起来是差一截的。她就说,江子兴怎么突然看上珊瑚了?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问道。 下人道:「小的并不知。但是昨日跟老爷出去的是长平,不如把他叫过来一问?」 「叫他过来。」冯氏说道。 不多时,长平来了:「给夫人请安。」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直接问道。 长平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 昨天江子兴带他去了一个地方,见了已经「死」去多年的青菱姨娘。回来后,便对冯氏异样起来。 长平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顶着两道针扎似的目光,支吾道:「老爷昨日下朝回来,便带着奴才出去走了走。」 「哦?去哪里?见了谁?」冯氏眯起眼睛问道。 长平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额头上有些汗意:「就是,随便走走。」 「昨晚老爷把珊瑚领走了,你是知道的吧?」见他不肯说,冯氏忽然换了一个话题,「珊瑚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本来是想把她配给咱们府里的小厮的,但是瞧着她稳重得很,又很犹豫,要不要……」 第35章 长平果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你向来是个好的,往常又惯为这边着想,我心里是很中意把珊瑚配给你的。」冯氏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珍珠是个内向的,但是细心体贴,往日又藏的好,因此并没招得很多人看她几眼。倒是珊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又爱掐尖儿,虽然生得普通了些,却是府里许多小厮都看上了的。 冯氏又怎么可能放过她们的婚事呢?心里头早就打算好了,要借着这两个丫鬟,将江子兴身边的小厮笼络过来。 可惜,珍珠是心大了,先斩后奏,爬了江子兴的床。至于珊瑚,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冯氏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如珍珠一般,打得她脸上啪啪响。 「老爷,昨日去了……」长平犹豫了一下,便将江子兴的踪迹透露给了冯氏。 反正老爷也没说,不能告诉夫人? 何况,这府里头,谁能与冯氏抗衡?除了江子兴,便是冯氏了。而他们两个,夫妻一体,又岂会真正有翻脸的时候? 长平认为,江子兴和冯氏恩爱了十多年,眼下偶尔有些小矛盾,也不是什么事儿。因此,面对冯氏的诱惑,没多犹豫便和盘托出。就连江子兴之所以去那条巷子,全是因为珍珠姨娘做了个梦,也都说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冯氏握着椅子扶手,手指险些嵌进木头里,面上却强忍住愤怒,对长平和蔼一笑,「你和珊瑚的事,我记在心上了,你先下去吧。」 长平得了这句承诺,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跪谢并下去了。 冯氏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都是珍珠那小蹄子吹的耳旁风,才叫江子兴与她离了心! 她就说,江子兴怎么无缘无故,忽然如此打她的脸? 原来都是珍珠! 可是,珍珠到底从哪里得知的青菱的事?青菱死的时候,她们可才刚进府?冯氏皱起眉头。 看来还是小瞧珍珠了!冯氏想不通,忍不住抓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咔嚓!」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呆了站在后头的莲枝,身子一僵,讷讷说道:「夫人息怒。夫人,这瓷器贵重得紧,夫人要是实在生气,奴婢拿些便宜的来给夫人摔?」 「滚出去!」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 她缺银子吗? 莲枝被唬了一跳,弯腰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讷讷下去了。 等到江子兴过来用早饭时,冯氏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体贴:「老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见到冯氏没有摆脸色,江子兴倒是颇惊讶:「不错。夫人休息得可好?」 冯氏抿了抿唇,才要嗔一句:「并不好。」蓦地瞧见跟在江子兴身后过来的珊瑚,脸上一抽,险些便控制不住。 「老爷昨晚给了我好一个没脸,我半宿没睡着。」冯氏好容易收住脸上的神情,目光从珊瑚战战兢兢的脸上挪开,看向江子兴似嗔似怨说道。 江子兴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悠然啜了一口,漫不经心说了一句:「夫人休要多思。」 「我若不多思,如何将偌大的江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冯氏叹了口气,艰难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自从珍珠被老爷要走,我这里便没人给捏肩捶背了,老爷可拿什么赔我?」 江子兴抬头看了过来,忽而露出一抹笑容:「夫人说得什么话?满府里的奴才,可不都归你管?你想使唤谁,尽管叫到身边就是了。」 「老爷说得可当真?」冯氏的脸上有些受宠若惊,「既如此,回头我使唤珍珠和珊瑚,老爷可别心疼?」 「珊瑚是你的人,你使唤便是。」江子兴低下头又啜起茶来,「珍珠这两日不大舒服,我叫她在院子里静养呢。」 冯氏才焕发的容颜,立刻沉了下来。说来说去,江子兴就是宠着珍珠 是宠着珍珠。 他就是要跟她作对了?! 一时间,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珊瑚一眼。同样都是她身边出去的,怎么珍珠就如此大的能耐,偏这个东西丁点儿也不得江子兴的爱护? 珊瑚本来就胆战心惊的,被冯氏狠狠瞪了一眼,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跪下做什么?过来我瞧瞧,脸上的伤好些没有?」冯氏却对她和蔼一笑,仿佛刚才的恶狠狠都是错觉。 珊瑚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她伺候冯氏多年,最是知道冯氏的脾气,她笑道越温柔时,心里越不可捉摸。 「看来老爷的药果真是好的,这小脸儿恢复许多了。」冯氏伸出手,在珊瑚的脸上慢吞吞摸了一把,又笑着看向江子兴:「珊瑚也是个好的,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忠忠恳恳的。模样也不错,不比珍珠差。不如也给了老爷吧?」 第36章 江子兴顿了顿,抬头一笑:「夫人怎么舍得了?」 「这些年,我独自受老爷的宠爱,已是知足了。」冯氏叹了口气,「我早该为老爷纳几房妾侍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些年府里只有彤儿一个。」 江子兴的面上淡了淡:「还有絮儿呢,彤儿也不孤单。」 江絮?那个小贱蹄子,过了皇子选妃这茬,她就送她去见陶氏! 心里暗暗发狠,冯氏面上却是笑道:「是啊,瞧我这记性,倒把絮儿给忘了。说起来,这丫头真是个好的,彤儿脾气爆,跟谁都处不好,跟她却处得好。」 江子兴慢慢放下茶杯,没有搭话。 冯氏便又笑道:「这俩丫头昨日接了布政使家小姐的帖子,一会儿要出门去玩呢,也不知收拾得怎样了?」说到这里,对珊瑚使了个眼色,「去瞧瞧你家二小姐可收拾好了?」 待珊瑚出去后,又对江子兴道:「老爷,方才我是认真的。珊瑚是个不错的,你要纳了她吗?」 江子兴但笑不语。 「老爷若不要,我可给了别人了。」冯氏眯了眯眼,随即掩口笑道:「满府里的小厮,可都盯着我身边的珊瑚呢。」 江子兴这回开口了:「这些后宅之事,我是不管的。夫人想如何,便如何罢。」 既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冯氏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到底撑住了。等到江子兴吃过饭离开,才猛地塌了下来。 「去叫于嬷嬷来。」冯氏死死掐着手心,低声吩咐道,「备轿,我要回太师府。」 江子兴的反应,似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冯氏根本就抓不着,自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摸不清,有人摸得清。 另一头,江予彤终于穿戴打扮好了,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二小姐,迎春和兰花还被关着,是不是放了她们?」下头有婆子请示道。 江予彤皱了皱眉:「谁?」 「迎春和兰花。」婆子又重复一遍,「她们被关在下人房里,已经有两日了,快要熬不住了。」 因着江予彤被画了一脸乌龟的事,府里许多下人都遭了秧。受罪最多的便是迎春和兰花,一个被打得半死,一个被打得半死之外,还被拔了舌头。 这两日被关在下人房里,吃喝不尽心就不必说了,只说两人受着伤,又没有喝药,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哼!」江予彤抬手摸了摸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把卖身契还给她们,赶她们出府!」 那道人逃脱之前曾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江予彤虽然不信,到底也没意思故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打死迎春和兰花?犯不着。全都丢出府,叫她们自生自灭! 「是,二小姐。」婆子听了,心中感叹一声,便下去办了。 江絮已经等在马车旁。见江予彤过来了,便笑道:「彤儿妹妹这样一打扮,可真是俊,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江予彤扬头哼了一声:「上车吧。」 冷子寒假扮的道人跑了,江予彤眉心的小乌龟到底也没消除掉。因着不影响满张脸,江予彤倒没那么气愤了。在盒子里挑挑拣拣,寻了一块桃花型的花钿,沾在眉心遮住了小乌龟,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 江絮一笑,被梅香搀着上了马车。 旁边,江予彤的另一个大丫鬟,冬青有些戒备地看了江絮一眼。然后便扶着江予彤坐在马车另一边,默不作声伺候江予彤吃茶用点心。 「什么人哪?」梅香忍不住咕哝一声。 就因为眉心有个小乌龟的事,江予彤大闹个不停,还要在江絮的眉心也画一只小乌龟,才肯出门赴约。满院子的下人都出不了一个好主意,险些遭了江予彤的打,还是江絮出了个主意,叫她用花钿遮着,这才平了风波,也免了冬青等人的挨打。 可好,人家压根不领情,还戒备起来了。梅香暗暗撇嘴,被江絮轻轻掐了一下,才收回视线,转而道:「也不知道白家小姐请了傅小姐没有?」 梅香对傅明瑾的印象是很好的,一来因为傅明瑾对江絮好,二来也喜欢傅明瑾不矫揉做作的做派。 「傅明瑾?」江予彤转头看过来,「我告诉你们,不许跟姓傅的走得近!」 梅香蓦地瞪大眼睛,一脸气愤。然而她是下人,再没有跟主子顶嘴的份。 只不过,叫她点头应下,又不甘心。她不仅喜欢傅明瑾,也跟秋 瑾,也跟秋眠的关系不错。因此,只觉得脖子后面绑了一块钢板,死活低不下去。 江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了就跟彤儿妹妹站在一起,绝不跟别人玩。」 「谁要跟你站在一起?」江予彤听了,却又不高兴了,看了看江絮在昏暗的车厢内,仍然挡不住的明媚容颜,心里一阵阵嫉妒,「你配跟我站在一起吗?你就是个庶女,是我的丫鬟,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懂没有?」 第37章 江絮的笑容淡了下去:「彤儿妹妹说什么?」 「我说,到了地方,你就跟在我后面,扮作我的丫鬟!」江予彤瞪着她道。 江絮淡淡说道:「然后让大家都知道,江府的女儿是多么没规矩吗?」 「你说什么?!」江予彤听罢,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气愤地看着江絮。 江絮道:「彤儿妹妹好好想一想,便知道我说的什么了。」言罢,不再说话,转过头,透过飘动的车帘缝隙,往车厢外头看去。 马车行驶的这条街道,正是京城极为热闹的一条街道。但见高楼四立,鳞次栉比,各行业的招牌挂在上头,鲜艳分明,行人三三两两结伴,在街边的小摊前驻足,满目尽是繁荣景象。 江絮看到一位妇人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正拿着头绳往小女孩头上比划,不觉眼中流露出思念。 她也想和陶氏挽着手,光明正大地到街上,把衣裳首饰铺子全逛个遍。如果她有钱,便可以把所有陶氏多看一眼的东西,统统叫小贩包起来。 总有一日,那些都会实现的。 江絮收回目光,靠在车厢上,合上眼睛。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下一刻,数匹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从两旁跑过,上头坐着身穿劲装的高门大户的侍卫,打头一人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穿着一袭紫色锦衣,头上束着金冠,背后披着黑色大氅,随着他策马奔腾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少女娇羞的低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看也没看,在街道上打马而过,冲向城门的方向。 白家的庄子离京城并不远,就在京郊外头。马车出了城门,行驶了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江絮下了马车,等着江予彤一起,递了帖子,跟在前来接应的小丫鬟身后,往里头走去。 已经有几位小姐来到了,正坐在凉亭里,围着白灵卉说话。白灵卉今日穿了一身蕊黄色的纱裙,腰间系着一根精巧的络子,看起来灵巧可爱,很是引人注目。 「白小姐。」江絮走过去,与白灵卉打了个招呼。又转动目光,看到围在白灵卉身边的其他人,也有几人是见过的。有的人是在江予彤的生辰宴上见过,有的人是在傅明瑾的宴会上见过。也有不认识的,便笑着轻轻颔首。 江予彤也走了过来,目光在白灵卉的身上打量几眼,轻哼一声:「怎么才来这么些人?其他人呢?」 白灵卉也习惯了江予彤的这副模样,并不生气,只掩口笑道:「在路上呢。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似江二小姐一般准时,不是吗?」 听到「江二小姐」几个字,江予彤皱了皱眉。随即想到,她眉心贴着花钿,不宜常常皱眉,否则容易掉下来。便展开眉头,轻哼一声,顺势在亭子里坐了:「你今日邀我们过来,就为了赏荷花?」 亭子周围,便是一座碧绿的池子,占地很是广阔,上头漂着一朵一朵圆润可爱的荷叶,也有许多清丽的荷花冒出来,有拳头大小的花骨朵,有羞涩半开的花儿,还有热烈绽放的。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起来,隐约飘来一丝清香。 「难道这荷花池子不美?」白灵卉笑吟吟地道。 江予彤撇了撇嘴:「还好。」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江予彤瞪了众人一眼。 一位小姐便道:「我们却没有江二小姐的见识。这荷花池子于我们而言,却是美不胜收的。」 也只有在郊外,才能辟出这么大的庄子,来挖一座广阔的荷花池子。况且池子里头,池水碧绿透彻,一丝儿杂物也没有,显见是花费了许多人力才能造成。 再说这花儿,江予彤不懂,她们却清楚,是布政使夫人搜罗了极珍贵的品种,花费好些年头培育种成,再没有第二株不纯的。 「不知江大小姐看来,这池子如何?」这时,一位小姐将话头引到江絮的身上。 江絮一笑,才要答,不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池子呀,倒是漂亮,最配给我家絮絮赏花了。」 众人齐齐望去,但见一名穿着红色衣裳的少女大步走来,眉目清丽,英姿飒爽,正是傅明瑾。 早先傅明瑾办了一场宴会,许多人都晓得了,她是要复出了。又听闻,解决她难以启齿的毛病的人,就是江絮。乍见她对江絮又护又捧,纷纷都是笑起来。 「只配给你家絮絮赏花?配不配给我们赏啊?」 「就是,傅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傅明瑾笑着走近了,一把揽住江絮,调笑道:「你们啊,也是花,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也是给我家絮絮赏的。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她虽然也是个火辣的脾气,但有一点好,那就是知情知趣,又很有几分大气爽朗,但凡不招惹她,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的 第38章 是很愉快的。 不似江予彤,看谁都用鼻孔,一副傲然之极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因此,众人都很捧场地笑起来:「哎哟,那却是我们的荣幸了,能给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观赏?」 「是啊,不知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最喜欢哪一朵啊?」 一众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嘻嘻笑了起来。只把江予彤晾在一边,好不风凉。 江予彤气得脸都青了,拍开挡在前面的冬青,叫道:「江絮,给我倒杯水!」 周围的说笑声一瞬间全都停了下来。 在场的小姐们,纷纷讶异地看向江予彤。 「冬青,给你家小姐倒水。」江絮只是淡淡一笑,对冬青吩咐道。 有几人的目光,便从江予彤的身上收回来,投到了江絮的身上。 「冬青忙着呢,你给我倒!」江予彤一把按住冬青,目光直直看向江絮。 众人的目光便在江予彤与江絮之间徘徊起来。江大小姐与江二小姐,很不和睦吗?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有了几分猜测。 「江予彤,你故意找茬是吧?」这时,傅明瑾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挡在江絮面前,「絮絮是江府的大小姐,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给你倒水?你再欺负絮絮,看我不打你?」 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和睦,这样说话,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不过,身为主人的白灵卉却不能干看着,连忙上前来打圆场:「呀,看我光顾着充当江大小姐的花儿,都忘了江二小姐还坐着呢,该打。」 「予彤,你今儿打扮得真别致,这桃花花钿可真漂亮,在谁家买的?」白灵卉笑着坐到江予彤的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江予彤还不耐烦,张口又冲江絮喊,这时白灵卉冲旁边一使眼色,顿时又坐过来一位小姐,挽住了江予彤的另外一边胳膊,甜声笑道:「是呀,真好看,衬得予彤似桃花仙子一般,把我们这群人都比下去啦!」 听到这一句,江予彤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她虽然嫉妒江絮的容貌,但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很有信心的,自认为除了江絮之外,她就是这亭子里最好看的一位了。因此,轻哼一声,表示接受了白灵卉的恭维。又冲江絮挑衅地翻了翻白眼,便自得盎然地享受起白灵卉等人的吹捧了。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笑,牵着手走下亭子,往荷花池边上行去。 江予彤不叫她与傅明瑾走得近,她就听啊?开玩笑,她想跟谁走得近,江予彤管得着吗? 两人围着荷花池子,低声说笑,好不快活。江絮又把这几日江予彤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的事,对傅明瑾和盘托出,把傅明瑾笑得前仰后合,直道活该。 围着荷花池慢慢走着,直到白灵卉差人来叫:「傅小姐,江小姐,你们走得可真远。人都到齐了,快跟奴婢回去吧,我们家小姐说,还有惊喜等着你们。」 两人相视一眼,便笑着跟在小丫鬟身后,往回走去。 亭子里,人已经到齐了,并不多,也就十二三人,全都是家世不俗的官家千金们。江絮离得远远的,搭眼一瞧便知道了,这里头有白灵卉交好的,有白灵卉想交好的,有白灵卉不得不交好的。 「主人家准备了什么惊喜,叫我们瞧啊?」走进亭子里,江絮笑着说道。 白灵卉嗔她们一眼:「跑哪里去了?找半天找不见,就等你们两个了。」 「这不是来了吗?快说,什么惊喜?」傅明瑾快人快语道。 白灵卉便掩口一笑,拍了拍手,对下人道:「端上来吧。」 随着她声音落下,几名小丫鬟鱼贯而入,手里分别端着一只深口彩釉盘子,上面盖着一层绸布,一共四盘,在桌上摆了一圈。 「什么呀?快揭开我们瞧瞧。」 白灵卉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一抹得意的神色从她眼中闪过,拍了拍手,身边的丫鬟便走过去把绸布揭了下来。 待看清盘子里盛的东西,一干人都愣了。 「呀!荔枝!」 「好生新鲜!」 「叶子上还挂着冰呢?」 这四只盘子里,全都盛着最新鲜的荔枝,下面垫着厚厚一层冰沙,上面铺着红艳水灵的荔枝,就连叶子都是新绿的,仿佛才采摘下来一般。 京城是北方地界,而荔枝却是南方产物,若要运过来,快马加鞭不停歇,也要至少一天一夜才能到。 而保存得如此新鲜的荔枝,几乎是见不到的! 「白小姐好手笔。」一人惊叹道。 白灵卉掩唇一笑,做出谦虚模样说道:「我姑母年轻时候在南方长大,自从进了宫,再没回去过。家里心疼她,便每年摘了南方的荔枝,给她送进宫里去。今年摘得多了些,便匀给了我。」 第39章 她姑母在皇宫里做贵妃,虽然膝下并无皇子、公主,但是颇得皇上宠爱。前些时候隐约听说,皇上想从别的嫔妃那里抱一个小皇子,给白贵妃抚养。这份恩宠,除了皇后之外,再没人敢对她不毕恭毕敬。 「可真是要谢谢灵卉,一点吃的还记着我们。」一位小姐凑到白灵卉身边,讨好地笑道。 白灵卉笑着嗔她一眼,然后摆摆手:「坐下尝尝。」 众人便围着桌边坐下,分食盘子里的荔枝。梅香用帕子包着手,取了一个就剥起壳来,秋眠与她一起,见她剥的不熟练,便教 熟练,便教给她怎么剥可以把壳完整地剥掉,惹得梅香又羞臊又感激。 「江絮,你过来给我剥荔枝。」谁知,这时江予彤又插话进来。 亭子里的气氛顿了顿,一抹微妙的东西逐渐飘散开来。在座的众人,或明或暗,全关注着江絮与江予彤之间的变化。 奇怪的是,这回白灵卉似乎没听见,低着头吃荔枝,一声也不吭。 傅明瑾顿时恼了。又想起来上回在傅家,便是白灵卉害得江絮撞到燕王身上,好不惊险的一幕。张口便要替江絮出头,又被江絮按下了。 「彤儿妹妹当真要我帮你剥?」江絮淡淡笑着看向江予彤,目光在她眉心的花钿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江予彤没有错过她的停顿,因为江絮就是要她看见,才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不由得抬手,想去摸一摸花钿,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瞪眼道:「你过不过来?」 她就不信,江絮敢当众坏她的事? 江絮一笑,站起身来:「彤儿妹妹眉心的花钿似乎有些歪了,我帮妹妹正一正。」 江予彤没料到她真敢,吓得猛地往后一仰,脸都白了三分:「你,你别过来!」 一手捂住眉心,一手指着江絮,声音都破音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在座众人都是人精,谁察觉不出来奇妙?一时间,纷纷往江予彤的眉心瞧去。 江絮笑了笑,假意嗔道:「瞧你,还是这么爱美。我不过就是吓你一吓,你怎么脸都白了?」 「你坐下!不许过来!」江予彤却仍未从惊吓中回神,白着脸指着江絮道:「不必你剥了,你坐回去!」 她可不能在众人面前被揭下花钿,若是那样,她真是一点儿脸也没了! 江絮一笑,也不多难为她,顺势坐了下去。 旁边,傅明瑾别过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哎呀,灵卉,你真坏!」这时,亭子里一位小姐惊呼道,「咱们都看热闹了,就你一个人闷头吃,这都吃了半盘子了!」 又一位小姐见状说道:「你舍不得给我们吃,不要端出来就是了,怎么端出来还跟我们抢?不带这样的!」 一时间,亭子里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仿佛方才那一场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眼,全都一笑而过。她们是来赏花吃荔枝的,谁跟一些没要紧的人生气? 等吃过荔枝,有人说道:「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速速端上来给大爷们尝尝。」 白灵卉嗔笑道:「有,但要你花些力气,才能吃得着。你吃不吃?」 「什么东西?」 白灵卉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青山:「清寿庵,里头的斋饭可是有名的好吃,你们要不要尝?」 「那得爬上去吧?」一位小姐犹疑道。 白灵卉掩口一笑:「怎么样?我们一起爬上去,求顿斋饭吃?」 清寿庵是座小庵,坐落在玉嵩山的半山腰,只为亡人超度。而时下人们最常去拜的庵堂寺庙,却是求子、求财、求平安的,故此清寿庵倒是清净。 但就因着清净,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等闲也会过来住些日子,因此庵虽小,名气却并不小。 「好,爬就爬。」一位小姐兴致勃勃地站起身道。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道:「我们也去。」 江絮坐在原处不动,淡淡一笑:「你们去吧。我身子不舒服,就不跟你们爬了。」 今天是二十五号,江絮不会忘记,每个月的这一天,燕王都会去清寿庵,为过世的慧嫔诵经。 「絮絮不去,我也不去。」傅明瑾将一条手臂搭在江絮的肩上,清声说道。 她本来也不想去,她生有狐臭的毛病,腋下常常散发怪味儿。如今虽然好些了,却是靠着常擦拭、多通风,再加一点茉莉香粉才能遮住。若跟她们去爬山,一路累得气喘吁吁,腋下不知要流多少汗? 因此见江絮不去,倒是十分高兴。 江絮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今天是燕王到清寿庵诵经的日子,心里登时有些异样。若早知道白家的别院,离清寿庵这么近……江絮捏了捏手心,她就不来了。 第40章 她不想再见到裴凤陨,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见到,她也要极力避免。 倒是傅明瑾心细,见江絮的脸色有些不好,不由担心起来:「絮絮,你哪里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行!」不等江絮开口,白灵卉走过来道,「一个都不许走!明瑾也别找借口,咱们都上去玩!」说着,一手架起一个,「走吧,咱们人多热闹,玩的才开心。」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傅明瑾和江絮架了起来,一脸笑容地往亭子外头走,口里道:「姐妹们,快来搭把手,别叫这两个滑头跑了。咱们爬山都是一副狼狈模样,谁想体体面面的都不行!」 几个跟她要好的小姐,便笑着走过来,簇拥在周围,口里说道:「就是。明瑾这些年不出门,我们可都想你,明明小时候玩的那么好。走吧,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保证,不管你多狼狈,哪怕累成死狗样儿,都不嫌弃你还不行?」 被嘲笑了的傅明瑾,瞪大眼睛,从白灵卉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抬手去拧她:「说谁死狗呢?谁是死狗?」 那位小姐咯咯笑着躲开了,一边躲一边笑:「谁是死狗,爬上去就知道了。」 傅明瑾瞪了她一眼,然后骄傲地别过头:「休想激我。絮絮不去,我也不去。」 被白灵卉夹在臂弯里的江絮,就有些尴尬了。 「我们都想去,就你不愿意,诚心煞风景吗?」这时,江予彤也开口道。 她是个爱玩的,虽然也怕累,但更想跟众人一起。而且她也想瞧瞧,一会儿傅明瑾爬山累出一身汗,身上又馊又臭,谁还理她? 想到这里,就格外想叫江絮也去。只有江絮去了,傅明瑾才会去。 「快走吧,磨蹭什么?在家里可没见你不舒服。」江予彤不耐烦地说道。 白灵卉也笑着劝道:「说的是。咱们都去了,只你自己在这里,可没人管你午饭。」 江絮淡淡一笑,只是摇头。 清寿庵她去过,并不新奇。何况燕王也去,完全打消了她去的念头。 张口刚要拒绝,这时傅明瑾走过来,从白灵卉的手里抢过江絮,拉到一边小声说道:「絮絮,你真的不舒服?」 江絮听她口气带着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咽下了才出口的话,笑着问道:「怎么?你要做什么?」 「絮絮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傅明瑾掩口一笑,眼珠一转,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江予彤想看我笑话。我要她瞧瞧,究竟是谁看谁笑话?」 说完,手指在眉心的地方点了点,冲江絮眨了眨眼。 江絮哪里不明白?一时失笑起来。想了想,道:「既如此,咱们就跟去吧。」 哪里就那么巧,上去便见到裴凤陨?他是男客,她们是女客,并不在一处的。何况,前世费了多大力气,才打动的他,对她青眼相待。而这一世她什么也不会做,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遇见又怕什么?他又不认得她。 傅明瑾见她应了,颇有些担心:「你不是不舒服吗?你可别硬撑。」 「我没事。」江絮对她摇摇头,笑道:「咱们走吧。」 傅明瑾对她很不错,她怎么好扫她的兴?面上一笑,方才那几分僵硬便消散了,一脸明媚可人的模样:「既大家都要去,我不去倒显得扫兴了,何况又没人管我吃饭呢?」 白灵卉一听,笑得很是真心实意,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说道:「走,一会儿同我坐一辆马车。」 「谁要跟你坐?」傅明瑾不乐意地一把抢过江絮,「絮絮要跟我坐一辆。」 有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从这里看,离清寿庵的确很近,但是走过去却要远得多了。因此,众人打算坐马车过去。 只不过,倒也没必要一人一辆马车就是了。 这边,傅明瑾抢了江絮就往自家马车上走,倒叫其他人把她笑话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大小姐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呢。」 只有江予彤的脸上阴沉沉的,盯着傅明瑾和江絮的背影,恨不得在两人的背上剜一个洞出来。随即,她眼中一闪,一抹嘲笑浮现在嘴角。江絮不是喜欢傅明瑾吗?一会儿傅明瑾爬山爬出一身臭汗,她就不信江絮还愿意叫傅明瑾搂着?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玉嵩山脚下。 「咱们从这里上去吧。」下了马车,白灵卉指着前方的石径说道。 清寿庵的访客并不多,上山下山的路,就只修建了一条。不似其他香火旺的庵堂寺庙,一般建有两条路,男客一条,女客一条。 其他人纷纷从马车上走下来,由丫鬟搀扶着,往山上走去。 「有没有身子虚弱的呀,率先说出来,一会儿爬不动了,我们 一会儿爬不动了,我们不笑你。」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第41章 紧跟着有人答道:「谁身子虚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腿快。若是一会儿头一个爬上去,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若你胜了我,回头我把那串水晶手链送你。」先头说话的那位小姐笑道,「若我先爬上去,你那支蝴蝶簪子就归我了,如何?」 「好,这是你说的!」 一阵笑声之后,两位小姐甩开丫鬟的手,提着裙子往上头跑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笑着做了赌约,三三两两向前跑去。 「有什么稀罕?」没人邀请的江予彤,撇嘴不屑地道。就着冬青的搀扶,一阶一阶台阶往上走。余光瞥见江絮与傅明瑾携着手从身边擦过,不由得脸色一沉。 「站住!」江予彤往旁边走了一步,堵在石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絮:「如果我没记错,来的路上你可答应过我,今天一整天都跟在我身边,绝不跟姓傅的往来的?」 说完,挑着眉头不怀好意地看了傅明瑾一眼。 「江二小姐就这么点挑拨离间的手段吗?」傅明瑾撇了撇嘴,「让开,我们要过去。」根本懒得理她。 「你!」江予彤顿时气结,只见傅明瑾一脸目中无人,而江絮则一脸淡淡,气得五官都狰狞起来。她见两人携着手并肩站在阶下,忽而笑了:「好啊,你可以过去。但是江絮,必须留下。」抬起手,指着江絮说道。 傅明瑾冷冷瞪她一眼:「絮絮凭什么要听你的?」 这回江予彤也不看她,只昂着下巴对江絮说道:「你这么在乎江府的名声,想必不愿别人嚼舌,说江府的两位小姐不睦吧?」 江絮忍不住讶异,微微抬眼,将江予彤打量一番。江予彤何时变聪明了?淡淡笑,点头道:「好。既如此,咱们三人一块儿。」 叫她跟傅明瑾分开,那是不可能的。 而江予彤也没真想叫傅明瑾先走。她就是想看傅明瑾出丑,才要跟她们同行的,否则谁愿意呢? 「咱们走吧。」目的达到的江予彤,就着冬青的手,转身迈步往上行去。 江絮和傅明瑾携手走在后头,一边说话儿,一边赏景,好不惬意。 走在前头的江予彤,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其他人爬得快,已经落下她们许多,如果一会儿发现傅明瑾的丑态,她们来不及赶回来可怎么办?因此转过身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些!就你们两个最慢!难道要别人等你们不成?」 「哟,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明瑾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江二小姐竟然开始为别人着想啦?今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一手作帘,左探右探,似看日头在哪边。 江絮扑哧一笑,忍不住打她一下:「我们走我们的,你招她做什么?」 江予彤是个暴脾气,脑子又蠢,万一逗毛了,这趟上山之行可就毁了。 傅明瑾撇了撇嘴,说道:「她先招我们的。」 当她不知道啊?江予彤催她快走,就是想看她流汗,好叫别人都来看她难堪。眼珠子转了转,冲江予彤说道:「要我走快也不是不可以。不如咱们两个比赛,看谁先到清寿庵?」 「怎么比?」江予彤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心动了。 傅明瑾眯眼笑道:「如果你输了,就大喊三声‘我是小王八’。」 江予彤的脸色瞬间变了,又惊又怒地看着傅明瑾:「你说什么?!」 「江二小姐没听清吗?」傅明瑾惊讶地挑挑眉,「那我再说一遍——」 「你闭嘴!」江予彤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猛地看向江絮,「是你告诉她的?!」 江絮听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告诉她什么?」 背地里偷偷掐了傅明瑾一把。 傅明瑾反过来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 两人的互动,都是背着江予彤的,江予彤看不到。但是她看不到,并不代表她察觉不出不对劲。 何况,她早见江絮和傅明瑾亲密,认定了江絮把她的秘密告诉了傅明瑾。否则,傅明瑾干什么下那个赌注? 「你还装傻?」江予彤气得脸色铁青,走下台阶就来到江絮面前,举起巴掌朝江絮的脸上打落。 傅明瑾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比不起就别比,找絮絮的麻烦做什么?」 江予彤挣了两下,没挣回来,气得道:「好啊,你们两个一个鼻孔出气!」 「你比不比?一句话!」傅明瑾挑着眉头,帅气利落地丢开她的手。 江予彤被丢得一个踉跄,若非冬青在身后扶着,好悬没跌在石阶上。一脸气怒的神情,阴沉沉的目光落在傅明瑾的腋下,忽而冷冷笑道:「好,比就比。如果你输了,回去时当着众人的面跪在我的马车前,我踩着你的背上车!」 第42章 江絮的脸色瞬间变了:「江予彤,你过分!」 寻常人家上马车,都是踩着小凳子上去的。也有那些讲究的人家,是踩着下人的背上去的。但傅明瑾是御史家的千金,岂能给她作践? 「絮絮,你别说话。」傅明瑾按住她,明亮的眸子看着江予彤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江予彤说道。 傅明瑾立时拍手道:「好!」说罢,两手捂在嘴边,冲上面 边,冲上面喊道:「白灵卉!你下来!我和江二小姐做了个赌约,你替我们做见证!」 不多时,白灵卉下来了,听了傅明瑾的描述,惊得不得了:「这不公平!」 江予彤若输了,只需要喊三声「我是小王八」。而傅明瑾若是输了,却得干下人的事。她想不通,傅明瑾怎么就答应了? 「不然这样,若明瑾输了,则为予彤打帘子,如何?」白灵卉思索了下,取了个折中。 傅明瑾一口回绝:「不必,就按原先的来。」说着,挑衅地看了江予彤一眼。 即便为了叫她跪在地上,江予彤也会拼了命地往前跑。她最知道江予彤的禀性了,绝不会放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而只要江予彤敢跑起来……傅明瑾抬头看了看正中的日头,又瞄了瞄江予彤眉心的花钿,意味深长地笑了。 江絮皱着眉头,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瑾娘,你当真要跟她比?」 「我不会输的。」傅明瑾低头挽起袖子,将长长的裙摆撩起来,塞到了腰间。 自从发现腋下的怪味儿后,她就很少出门了。一个人呆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倒是闲得乱窜,也被家中几个兄长捉弄。郑颖容与几位表哥也时常来看她,倒是教过她拳脚功夫。因此在场众人,若说谁身子骨最好,非她莫属。 一身碍事长裙,眨眼间被她打理得矫健利落。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掩住了脸,而后冲江絮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奔跑的姿态。 江絮已经看呆了。 白灵卉也看呆了。 直到被傅明瑾一唤,才回过神来,张口道:「开始!」 一声轻喝,傅明瑾和江予彤埋头往山上跑去。 冬青劝不住江予彤,眼看着江予彤提着裙子往上跑,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江絮与白灵卉走在后面,路过冬青身边时,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 石径上头,其他人也听到了傅明瑾和江予彤的赌约。纷纷让开身子,给傅明瑾和江予彤让开道路。 只见傅明瑾灵巧得如同猴子一般,又轻巧又敏捷,眨眼间已经窜出去好一段路。而江予彤则如同一头蠢笨的猪,丰腴的身躯笨拙地扭动着,眼见着那汗珠儿就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却还不及傅明瑾的一半路程。 「江二小姐要输定了。」众人纷纷摇头。 被江予彤听见后,每个人赠送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通往清寿庵的石径,修建得并不平缓。越往上,越陡峭。 江予彤上了不过数十台阶,便满头大汗,再也走不动了。站在石径旁,扶着一块巨大的奇石,喘起气来。 在她前方,傅明瑾亦停了下来。只不过,并不是因为爬不动,而是故意停下来等江予彤。 「江二小姐,现在认输还不晚。」傅明瑾好整以暇地站在上方,笑吟吟说道。 江予彤冷冷看着她:「谁输还不一定呢!」 她若输了,不过就是喊几声「我是小王八」。 除了傅明瑾,别人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涵义,有什么可丢人的? 倒是傅明瑾,如果输了,就得跪在地上给她当下人了。 而就算傅明瑾赢了,这一路跑上去,她难道不出汗?想到这里,江予彤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场比赛,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赢定了! 「小姐,咱们别比了?」冬青一直跟在身后,此时见江予彤跑得一脸大汗,不由得担忧劝道。 她总觉得江絮和傅明瑾没安好心。 「走开!」江予彤一把推开她,喘匀了气,又往上爬去。 她不能停下。如果她停下,傅明瑾也会停下。如此一来,怎么还能跑得一身臭汗?因此,咬紧了牙,闷头往上爬。 见她开始动了,傅明瑾也转身向上爬起来。 通往清寿庵的小径上,并没有其他人。只一行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们,结伴说笑着前行。 四周生长着年份不齐的古树,遮挡住了部分日头,在地上洒落一片阴影。又有到处生长的槐树,随着山林间的风刮过,不时飘下一朵朵一串串幽香的槐花。 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间,若是不知情的人路过,定会惊叹于这份美好。 第43章 「好个明瑾,咱们都当她面纱遮脸是怕丢人,原来竟是为了遮阳。」走到一半,一位小姐没好气地说道。 话音才落下,其他人已经纷纷从怀里掏出手帕,覆在了面上:「谁知道她这样机灵呢?都多少年没一起玩了。」 一路上并不是全都有树荫遮阳的。没有树荫的地方,将近正午的日头便直直照下来,晒得众人脸上发烫。因怕晒得黑了,纷纷遮起了脸。 「江大小姐怎么不遮?」一人看见江絮仍然是素面朝天,不由惊讶道。 江絮便笑道:「我戴面纱会透不过气。」 「江大小姐的皮肤这样好,想来不怕晒的。」一人便笑着说道,「只怕江大小姐晒上一天,也比我们这些丑样儿的白皙。」 江絮微微一笑,说道:「分明是我丑,破罐子破摔,又怕什么晒黑来?倒是你们,一个个美若天仙的,若是晒黑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江大小姐真会说话。」几位小姐咯咯笑起来。 除却傅明瑾跑得没影儿了,江予彤吭哧吭哧在前方不远处爬着, 远处爬着,其他人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日头正值当中时,一行人才到达山顶。 「你输了。」早已站在山顶的傅明瑾,指着才爬上来的江予彤,清声说道。 江予彤爬上最后一个台阶,站直身体,看着傅明瑾挽着袖子站在平地上,一对皓白的腕子露了出来,而秋眠正在旁边拿着帕子给她擦脸,阴测测地笑起来。 「哎呀,什么味儿,熏死我了。」忽然,江予彤抬手掩住口鼻,厌恶地看着傅明瑾的方向,「你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臭成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其他人,声音高高扬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傅明瑾的眼底划过冷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任由秋眠给她擦着一头一脸的汗。等到众人即将上来时,忽然惊讶地说道:「江二小姐,你眉心的花钿怎么掉了?」 「什么?」江予彤一愣,下意识就抬手去摸。一摸之下,却觉花钿好好地贴在原处,顿时松了口气。怒气冲冲地瞪着傅明瑾,叫道:「哪里掉了?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你再仔细摸一摸,是不是掉了两瓣?」傅明瑾道。 江予彤见她一脸信誓旦旦,不由抬手又摸上眉心。她怕极了花钿掉落,因此这次摸得格外仔细。左摸摸,右摸摸,指肚数着花钿的数目。摸了两遍,确信花钿一瓣都没掉落,顿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傅明瑾道:「你休要唬我!」 「呀,江二小姐的花钿怎么歪了?」这时,一位小姐走上来了,偏头看了江予彤一眼,立刻惊讶地说道。 随后,又走上来一位小姐,看向江予彤的眉心,亦是惊讶了一下:「江二小姐,你的眉心怎么有些墨迹?那是什么?难道贴花钿之前,要先用墨汁画上吗?」 江予彤顿时神色大变。 傅明瑾抱着手,笑得一脸开怀。 落在江予彤的眼中,哪里还不明白?她被傅明瑾算计了! 「傅明瑾!」江予彤怒道,抬手捂住眉心,「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明瑾挑眉道:「我什么也没做呀?」 「你,你就是做了!你骗我说花钿掉了,还叫我摸!」江予彤气得口不择言。 傅明瑾笑了起来:「我叫你摸你就摸?」见江絮也走了上来,抬脚迎上去,口里随意道:「我不叫你欺负絮絮,你还欺负絮絮呢?」 「江二小姐,你跑得一头一脸的汗,那花钿本来便粘得不牢固了,你怎么能随便摸呢?这一摸,可不就歪了?」旁边,一位小姐瞥了傅明瑾一眼,状若好心地对江予彤说道。 江予彤这才明白过来。她眉心的花钿本来没事,都是傅明瑾诈她,骗她摸来摸去,才硬生生摸歪了! 一时间,气得鼻子都歪了:「傅明瑾!」 「啊,对了,你输了,要喊三声‘我是小王八’。」傅明瑾牵了江絮的手走过来,笑吟吟地看向她说道。 江予彤才想起两人的赌约,猛地想起一事,不由睁大眼睛:「你身上怎的——」连忙转头看向周围,「你们没闻见她身上的怪味儿吗?」 其他人都很惊讶:「什么怪味儿?」 「狐臭味儿!」江予彤跺脚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并没有呀?」又看向傅明瑾,「明瑾的病,不是好了吗?」 傅明瑾一脸笑吟吟地看过来:「江二小姐从我身上闻见什么了?嗯?不论闻到什么,那都是一会儿的事了。眼下,江二小姐是不是要履行赌约了?」 「你骗我!」这时,江予彤再傻也明白了,从一开始她就落到傅明瑾的圈套里! 从答应傅明瑾比赛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都被傅明瑾算到了!脸上难看得厉害,扬手上前,就要给傅明瑾一巴掌。 第44章 傅明瑾眼神一冷,一手推开江絮,一边转了半个身子,钳住江予彤的手腕,袖口一拂:「动不动就打人巴掌,江二小姐可真是学得好规矩啊?」 江予彤只觉脸上被什么拂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挣扎着转身,一边口里骂道:「你以为本小姐愿意打你的脸?你这种卑鄙小人,打你的脸,本小姐还觉得脏了手!」 眼见两人越闹越大,白灵卉连忙上前分开:「快别打了,叫人看见,怪不好的。」说着,她目光在周围一扫。但见周围除了她们这群姐妹,便全都是树影,眼中划过失望。随即,定了定神,分开傅明瑾与江予彤。 「呀!予彤,你的眉心怎么有一只乌龟?」待看清江予彤的脸,白灵卉顿时惊讶起来。 江予彤一愣,连忙摸上眉心。但觉一片光滑,哪里还有花钿的痕迹? 再看地上,几点金属光泽,散落在傅明瑾的脚下。 一时间,气怒上头,尖叫一声朝傅明瑾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她千般遮藏,百般掩盖,竟还是被傅明瑾给揭穿了,暴露在众人面前! 「傅明瑾,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气怒之下,江予彤的力气大得出奇,白灵卉拉她不住,眼看着她朝傅明瑾扑过去,不由得惊呼一声。 傅明瑾眸色一沉,在江予彤扑过去之前,便身子微转,来到江予彤的身后,一把钳住江予彤的手臂,反剪在她背后:「怎么?比赛输了不认,还想打人?」 「我没输!你诈我!」江予彤叫道。 冬青方才在路上有 才在路上有些腹痛,便告了一会儿假,找了个偏僻地方躲了起来。此时终于来到山顶,才一上去,便见江予彤被傅明瑾制住了。而江予彤的眉心,贴好的桃花花钿也不见了。一时间,如被雷击,竟是直愣愣站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江二小姐眉心的乌龟是怎么回事?又为何用花钿遮挡呢?」 山顶上一时寂静下来。 江予彤停下挣扎,阴沉沉的目光看向人群中:「方才是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傅明瑾道,「有还不叫人说了?」 冬青这时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从傅明瑾的手里抢江予彤:「叫诸位小姐见笑了。原是我们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家里玩,二小姐输了,便在眉心画了只小乌龟。本来要顶够三天的,因着今日要出门,怕诸位小姐们笑话,才用花钿遮了。」 闻言,江絮挑了挑眉头。 傅明瑾亦是惊讶地打量了冬青两眼:「你倒是个伶俐的丫鬟。」一撒手,丢开江予彤,「你输了,履行赌约吧。」 反正江予彤的丑也出了,她倒不必揪着不放了。 「呸!」江予彤却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往山下走去:「冬青,我们走!」 想叫她出丑?做梦! 「输不起就别比!」傅明瑾冷笑一声,对这一幕倒不觉得意外。两人素来不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予彤的德行,在身后冲江予彤喊道:「赖账的是小狗,我瞧不起你!」 江予彤一声也不吭,只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行去。 冬青急匆匆跟在后头。 「絮絮,一会儿下山我送你回家。」傅明瑾走到江絮身边说道,看着江予彤的背影,扬起声音道:「某些输不起的人自己走了,我们玩我们的!」 白灵卉咬着嘴唇,站在众人中央,小声喊着江予彤的名字。似要挽留,又似不知如何挽留。最终,却是看着江予彤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一阵寂静后。 「肚子饿了,咱们进去讨斋饭吃吧。」这时,与白灵卉交好的一位小姐说道。 其他人纷纷叫好。于是,一行人往清寿庵的大门行去。 「我们是山脚下的庄子里来的,讨一顿斋饭吃。」白灵卉身边的丫鬟,掏出一锭银子做香油钱,递给了住持。 住持念了声佛号,引着众人进去了。因着来客是姑娘家,便往西边厢房领,边走边道:「今日庵里还有别的贵客,望诸位小姐们以谨慎为主,不要行差步错。」 江絮一听,顿知住持口中的「贵客」指的是谁,不由得脚步顿了顿。 察觉到她的僵硬,傅明瑾揶揄道:「絮絮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唔,不要怕,有我护着你,你得罪谁都不怕。」 江絮勉强笑了笑:「那你可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与此同时,白灵卉的目光转了转,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清寿庵的斋饭,名不虚传,仅仅几样简单的素菜,便做得色香味俱全,好吃得叫人差点吞掉舌头。 「我有点想住下了。」一位小姐说道。 白灵卉掩口一笑:「你只知道这里的斋饭好,还不知道,后院的花儿开得好呢?」 第45章 「花儿?什么花?」 白灵卉笑得更加灿烂了些:「芍药。就在后院,品种繁多,株株经过精心栽培。两年前我见过一回,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其他人纷纷意动:「咱们这便去瞧瞧?」 「好容易爬上来了,不把美景看完,绝不回去。」又有人说道。 傅明瑾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寿庵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种多大一片花儿?比得过她的百花园吗?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懒洋洋靠在江絮身上,只道:「这里的厨子可真好,我真想请到我家去。」 江絮的眼珠转了转:「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真?」傅明瑾听罢,眼睛一亮,「絮絮,你有什么法子?」 江絮一笑:「法子没有。不过……」 话没说完,蓦地胳膊被人揪起来了,只见白灵卉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抓住傅明瑾的胳膊,说道:「你们两个惫懒的,快些起来,咱们到后院赏花去。」 傅明瑾才要听到关键的,被白灵卉一下子打断了,就有点不高兴。然而白灵卉实在太热情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意思抱怨。 「走吧,咱们一边赏花,你一边告诉我。」傅明瑾抓住江絮的手臂,跟在白灵卉等人身后,往后院行去。 清寿庵的后院,的确种着一从一从的芍药。但并不是特意开辟出一块空地栽种上的,而是捡着怪石嶙峋间的土壤播下种子,栽种出来的。 于是,众人来到后院,便只见一块块奇石树立,有数人多高的,有细长蜿蜒的,有遍布孔洞的,表面都被风雨吹打得平滑,在日光下反射出光滑的光芒。 而一丛丛娇艳的芍药,便生长在一块块奇石边上,娇花伴奇石,如此奇特的景色,叫众人不由得睁大眼睛,暗暗惊叹。 傅明瑾见了,也是忍不住点头赞道:「栽这芍药的人,确是一副玲珑心肠。可惜我表姐不在,不然她一定会喜欢的。」 江絮看着这些花儿,只是淡淡地笑。眸中透出一丝怀念,扯了扯傅明瑾的衣袖, 瑾的衣袖,低声说道:「这花儿呀,便是那厨子栽种的。」 「什么?!」傅明瑾大大地惊讶了,「怎么可能?」 江絮想起这位旧人,便忍不住笑,悄声道:「他原是一位奇人,因与上一任住持打赌输了,便卖身在清寿庵做厨子。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了。若你想请他走,他心里必定是愿意的,只有些抹不开面。你却要从住持身上下手,只要住持点头了,这事就成了。」 傅明瑾听得眼睛发光,搓着手道:「好,好!」 「咦,絮絮,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心里盘算了一圈的傅明瑾,忽然狐疑转过头来,盯着江絮瞧。 江絮抿唇一笑,偏头做了个俏皮的动作:「你猜?」 「好啊,你个促狭鬼,我就知道你鬼心眼最多,连我表姐也自愧不如的,我对你这样好,你竟然连我也捉弄,还不快速速招来?」傅明瑾握着粉拳,追着江絮一通好打。 两人笑着在奇石芍药间穿梭起来。 另一边,怂恿众人过来赏花的白灵卉,却并未认认真真地赏过一株花儿。她站在一株芍药前,神情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目光飘过这边,又划过那边,似在寻什么人。 然而清寿庵本便是清净之处,后院更是鲜有人来,她游走了好几株芍药跟前,也没有发现期待中的那个身影,不由得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忽然自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冷峻的喝声:「站住!」 是个男人的声音! 其他人纷纷惊讶了起来,连忙找地方躲避。唯有白灵卉,眼中一亮,站住原地并不动。有一位与她交好的小姐,见她似吓愣了,连忙拐回来抓着她往一旁躲。 傅明瑾和江絮也听到这一声男子喝声,停下追打的脚步,同时拧起眉头。 「怎么有男人?」傅明瑾不悦地道。 江絮却是心中一跳,脸色陡然有些苍白起来。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裴凤陨,她与他的孽缘就这么深? 微微抿唇,垂了脸,拉住傅明瑾的手,扭头往回走去:「咱们回吧。」 傅明瑾这回没拦着,她不是不识大体的姑娘,反应比江絮还快些,握住江絮的手腕便往回走,借着奇石的遮掩,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阵簌簌的急响,从林子里传来。眨眼间,几名黑衣蒙面的男子从林中窜出,还没躲藏好的小姐们,见状纷纷一声尖叫:「啊!」 方才她们磨磨蹭蹭,只因心里抱着几分旖旎心思,若是冲出来的是几位才子呢?才子佳人,在这奇石鲜花遍布的地方相遇,会不会成就一段佳话?因此,口里说着要躲起来,真正落实行动的却不多。 第46章 眼下见了这番情形,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又见黑衣蒙面人的手里俱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刀,刀身上还有暗红的血迹,有人吓得眼白一翻,立时晕了过去。 「我们走!」傅明瑾脸色一沉,拉着江絮就往西厢房的方向跑。 眼下情形如此危险,有人死了伤了都不稀奇,她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所谓的拳脚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可充不了英雄。 江絮本来抬起脚了,可是最后一瞥,却见到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从林子间跃出来,紧跟在数名黑衣蒙面人的后面,手中握着一把精铁打造的长剑,而剑身上亦滴着殷红的血,不由得眼前一黑。 就是那把剑! 滴着殷红血珠的宝剑,从山林的阴影里斜斜刺出,暴露在明亮的日头下,反射出冰冷锋利的光泽。落在江絮眼中,不觉胸口一痛,仿佛又回到重生前那一天。 她又一次接到冯氏差人递给她的话,邀她出来。这一次,冯氏说,如果她不出来,就把陶氏的尸骨从江家的祖坟中挖出来,用破席子裹了丢去荒郊野外。 她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陶氏的尸骨能够安葬在江家的祖坟。冯氏如此要挟,触动了江絮最后一根弦,立即决定去见她。 她已是燕王妃,与燕王的感情日渐深厚,倘若她出了事,燕王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她倒想瞧瞧,冯氏打算对她做什么? 来到约定的地点,没有见到冯氏,却见到了冯安宜。她心中浮现不好的回忆,立即掉头就走,却被冯安宜拉住手,说道:「信我。」 冯安宜一脸恳切,对她说道:「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绝对不虚此行。」 她曾经是颇信任冯安宜的。他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知书达理的翩翩公子。并且,也多次帮过她。但是随着与冯氏的日渐隔阂,她与冯安宜也逐渐生疏,到后来连点头之交也不剩了。 见着冯安宜的神情恳切,她挥了挥手,甩开他的拉扯,坐了下来:「你说吧。」 有这么多下人跟着,她就不信,还能中冯氏的计? 冯安宜坐下后,东拉西扯,久久没有说到正题。在她失去耐心之前,他才说道:「这件事,关乎你的身份,是与你母亲有关的,不宜叫别人听见。」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嫡」,然后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希望你能说出让我信服的东西来。」江絮看了他两眼,挥手让下人们退下了,守在门外。 等到下人们退出去,冯安宜立刻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絮儿,其实你可以是嫡女,只要记在正房夫人的名下!也,也比江予彤更配得上三奶奶的身份!」 他和江予彤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闹得僵了。直到江絮嫁入燕王府一年后,仍然没有成亲,而且仿佛冯安宜和江予彤都有解除婚约的意思。 「我已经是燕王妃了!」江絮只觉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事,「而且,你说我配得上你,可你配得上我吗?」 她只当他疯了,甩手就要走。却被冯安宜拉着手不放,激烈地说着笑话一样的言语:「絮儿,你不要因为身份而妄自菲薄!哪怕你被燕王休了,我也会娶你的!我不嫌弃!」 「滚开!」江絮已经不明白他怎么变成这样,又为何说这些没边没际的可笑话,更没耐心跟他纠缠,推开他就要走。 就在这时,胸口一凉,一阵剧痛传来。冰冷锋利的剑尖,刺破了衣服,从胸口透出。伴随着的,是一个阴沉愤怒的声音响起:「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 她一定是疯了。才在同一天之内,遇到两个疯子。江絮低头看着滴血的剑尖,心中想道。冯安宜疯了,居然妄想她被燕王休弃,转而嫁给他。燕王也疯了,居然叫她贱人,还指责她背叛了他。 冯氏赢了。她什么也没做,甚至面也没露,就要了她的命。而且不会得到来自燕王府的报复,因为是燕王亲自动的手。 「絮絮?」旁边,傅明瑾见江絮忽然唇色发白,整个人怔怔的模样,以为她吓坏了,忙掐了掐她的手,「别看了,快走!」 她没看清从山林里跃出来的人是燕王,当看到手持长刀的黑衣蒙面人时,便知大大不妙。什么也不及去管,只拉着江絮快跑。 被傅明瑾掐了掐手心,江絮回过神来,反握住傅明瑾的手,低声道:「快走。」 她不记得前世有没有这回事,前世的这时,她根本不认得燕王。未知的变动让她有些不安,紧紧握住傅明瑾的手就往回跑。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 是白灵卉! 片刻之前,裴凤陨自林间跃出,手握宝剑就朝黑衣人刺去,他身姿矫健,兔起鹘落,眨眼间就刺死一个。其他黑衣人之前便在这位年轻勇武的王爷手里吃了亏,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又见死了一个同伴,更是发狂。 第47章 见到周围十数位年轻姑娘,哪里肯放过?顺手抓住一个就威胁起来:「你再不让我们走,我就杀了这个女子!」 这一抓,便抓了白灵卉。 白灵卉本来就站得靠近林子边缘,后来出了变故,她磨磨蹭蹭不急着躲,因此离黑衣人最近。此时,被黑衣人一把抓到了手里,威胁起燕王来。 裴凤陨微转一双沉黑的眸子,淡淡扫了白灵卉一眼,一字未说,握着宝剑便刺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似乎,黑衣人手里掐着的不是一位官家千金的脖子,而是一截毫无价值的枯树枝。 白灵卉的脸色顿时变了,颤巍巍叫道:「王爷?」 听到白灵卉叫「王爷」,裴凤陨的眼中微微惊讶,侧首朝她看去。然而他的目光仅在她的面上停留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盯住身前的黑衣人,长臂一伸,宝剑横削。 刹那间,黑衣人的胸前便被划开,鲜血迸溅,转眼间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啊!」周围的小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再也顾不得形象,连滚 再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高叫着乱窜。 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白灵卉,此时彻底傻了。 燕王,怎如此冷酷无情? 目光盯住裴凤陨的后背,满是不敢相信。明明上次见他,他是那么温柔体贴,平易近人? 上回在傅家,她故意把江絮推到燕王身前,燕王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十分温柔地揽住她,又体贴地关心询问。怎么这时,却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 白灵卉的眼中闪动着浓浓的不解。一张小脸也从苍白,变得一片雪白,再无半点血色。 难道,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十分要紧,所以他来不及救她?想到这里,脸色才微微好了少许。否则,她的这番布置,岂不是一文不值? 这次下帖子请众人来玩,是白灵卉从傅家回去后,就开始策划起来的。她爹打定主意要她成为皇子妃,而那几位皇子,不是府里头有母老虎,便是贪花好色的浑人。她若嫁了进去,定没有好下场。 至于晋王,他是个煞星,她还没活够,当然也不考虑做这位的王妃。因此,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燕王身上。 上次在傅家见到燕王,是一次意外,白灵卉趁机试探了一下,结果是叫人惊喜的。燕王面对撞上来的江絮,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来的体贴。 她打听到燕王今日会到清寿庵,满心期待着再相遇。甚至,她的穿戴打扮都跟那日的江絮有几分相似,盼望着燕王会认错,然后她就可以「再次」感谢那日他的体贴和不计较,并借此侃侃而谈。 谁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全盘打乱了她的计划! 「啧,可真是冷酷无情。」这一幕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看清楚之后,傅明瑾不由得感慨万分,「这才是传说中冷厉无情的燕王。」 上次从郑颖容口里听说的,简直不像是真的。若非是郑颖容亲口说出来,换成另一个人,傅明瑾便不会信。 「快走。」感慨了只一瞬间,傅明瑾便拉着江絮往来路走。 白灵卉受制,她也不想的,但她也帮不上什么。 江絮心跳得有些快。诚然她是怨着他的,但是亲眼看见他孤身奋战,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瑾娘,你喊一声……」目光扫过四下乱窜的姐妹们,江絮拉了拉傅明瑾的手,低声说道。 傅明瑾听罢,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她的絮絮,真是个善良的人。这种时候,还为别人着想。 「快跑,不要给燕王拖后腿。」傅明瑾一边拉着江絮的手,往原路返回,一边冲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的小姐们喊道。 江絮又回头看了裴凤陨一眼,便咬住唇,头也不回地跟着傅明瑾往回跑起来。 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为了谁的安危。这些人是死是活,又跟她有什么干系?除了傅明瑾,她谁也不在乎。 就连裴凤陨,她也不在乎。 她甚至想过,最好有个黑衣人身手敏捷,砍他一刀。 但是眼下这种情形,还是罢了。假若裴凤陨当真有个闪失,只怕她们这些女子也无以自保。所以才叫傅明瑾提醒她们,跑得远远的,别给裴凤陨添乱。 听到傅明瑾的提醒,四下乱跑乱撞的小姐们,如同有了主心骨,纷纷往这边靠来。而那边与黑衣人交手的裴凤陨,也投过来一缕视线。 裴凤陨本来是想看看,谁如此有眼力,知道不拖他后腿?这一瞧,便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顿时气息一乱! 絮儿怎么在这里?! 他又惊又怒,手下动作不由一乱,刹那间失了章法。立刻给黑衣人有了可乘之机,数人一齐围上,眨眼间就在裴凤陨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第48章 「嗯哼!」裴凤陨闷哼一声,随即反手护在胸前,抵住了黑衣人的下一波杀伐。 他生得高大,加上身手勇猛,回过神后,黑衣人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很快,又有一人被他持剑刺中腹部,踉跄着倒下了。 「散!」眼见又一名同伴折损,其他人相视一眼,纷纷散开朝最近的小姐们追去,很快一人抓了一个在手里,挡在身前做挡箭牌。 一时间,场中情形骤变。 原先被黑衣人围在中间的裴凤陨,此刻孤身一人站立在空处。一手持着宝剑,一双深邃的眸中带着冷怒,看着狡猾的黑衣人们。 「燕王殿下,还请放我们离开,否则这些小姐们的性命——」 黑衣人缓缓聚拢,围成一圈,将人质挡在身前,冲裴凤陨笑了起来。 「区区女子,怎敌你们的罪行?」裴凤陨仅仅皱了皱眉头,便挥剑而上,冲黑衣人刺来。 被黑衣人擒在手里的小姐们,先头听见黑衣人称裴凤陨为「燕王殿下」,心里还有些惊喜。谁知,听到裴凤陨的回答,却是心头一凉。 燕王,怎如传闻中一般,冷峻无情? 甚至比传闻中更加无情! 就算这些黑衣人罪恶滔天呢?她们可是朝中重臣之女,她们的性命加起来,他也不看在眼里吗? 最震惊的人,非白灵卉莫属。 她从前认为裴凤陨是冷峻无情之人,不敢对他动分毫心思。但是在傅家的那一番试探,让她知道,人不可貌相,传闻并不可尽信。 可是—— 眼见裴凤陨持剑刺来,带起的劲风凶狠而冷煞,并不似装模作样,而是当真不把她们的 不把她们的性命放在眼中,被黑衣人擒在手里的小姐们纷纷花容失色,大声尖叫起来。 而没有被捉住的其他人,也尖叫起来,再顾不得旁的,拔脚便四下乱撞,唯恐下一个被抓的是就是她们。 燕王殿下是靠不住了,而她们又无自保之力,若被黑衣人擒住,不是死路一条又是什么?况且,哪怕没有丢了性命,传出去名声还能好? 傅明瑾亦是抓紧江絮的手腕,大步往来路跑去。 「砰!」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没有挡住裴凤陨的攻势,被他一剑刺中肩膀。裴凤陨拔剑之时,纵身一跃,长腿重重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得横飞起来,一下子撞到后头的一块巨大的奇石上! 「咔嚓!」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由此可见裴凤陨方才那一脚有多大力道。黑衣人落下地后,抽搐了几下,便倒头人事不省了。 其他黑衣人见状,纷纷又惊又怒。惊的是裴凤陨的冷酷无情,竟当真连这些无辜女子的性命也不顾及。怒的是裴凤陨的勇猛善战,他们一伙人足有十数个,到现在只剩下了四五个,其余全折损了。 「没用!」这时,最先抓着白灵卉的黑衣人,冷哼一声将白灵卉推了出去,直直冲向裴凤陨的剑尖。而后,飞快奔向傅明瑾与江絮的方位。 方才裴凤陨有片刻的失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因为裴凤陨朝江絮和傅明瑾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哪一个?黑衣人的视线在江絮和傅明瑾的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终探手抓向江絮的衣领。 抓个最漂亮的,一定错不了。 黑衣人如此想着,探手抓住江絮的后领,一下子将她提在了手里。 「絮絮!」傅明瑾但觉一股大力袭来,随即江絮就从她的手里被抓走了,顿时大惊失色。 不远处,正与黑衣人交手的裴凤陨,见到这一幕,面上顿时涌起怒气。 看也不看被黑衣人丢到他剑尖前方的白灵卉,拂袖一挥,将白灵卉扇到一旁,持剑跃起,迅速朝江絮的方向奔去。 「啊!」摔到在地上的白灵卉,吃痛叫了一声。掌心被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痛。她一脸愣愣的,眼中半是茫然,半是不信。 被黑衣人抛出去的那一瞬间,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心里认为裴凤陨不会不管她,可是又不确信。 裴凤陨究竟会降敌为先,还是救她为先? 直到看见裴凤陨的剑尖移偏,顿时心中一喜。不料这份喜意才升起,下一刻就变得冰凉,因为裴凤陨袖袍一拂,将她挥之一旁! 「灵卉!」与白灵卉交好的一位小姐,见黑衣人都围到江絮那边去了,连忙跑过来扶起她。 白灵卉被她拖着往边上走,眼睛却直直盯着江絮的方向,眸中疑色渐浓。又将视线移向裴凤陨,但见那张本来冷峻无情的脸上,坚毅的眉峰不知何时皱了起来,薄唇也抿了起来,眸中神情似忧似怒。 怔了片刻,疑色顿消,眸中盛满复杂的情绪。 「灵卉,你没事吧?」方丽纹将白灵卉拖到边上后,见白灵卉不声也不响,直直盯着场中看个不停,不由一脸担忧,「咱们快走吧,太危险了!」 第49章 白灵卉掐着手心,眼睛直直盯着场中,轻声问道:「燕王殿下不肯救我,却肯为了江絮动怒,你说是为什么?」 方丽纹被她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白灵卉却没有再问,撑着站起,抓着方丽纹的手道:「咱们不能走,燕王殿下还在危险之中,咱们若是逃了,届时落个不忠之名,岂不给家里招灾?」 方丽纹眉头一拧,还要劝她,却又听白灵卉道:「丽纹,你先走,去外头找人来救驾。」 白灵卉从场中收回目光,松开了方丽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燕王殿下的身边不会一个随从侍卫也没有,定是中计被调开了,你快去外头寻找,叫他们来救驾!」 说着,将方丽纹一推,自己则趁势躲在大石后,仍紧紧盯着场中。 却说此时,江絮被黑衣人抓在手里,挡在身前用以要挟裴凤陨,却是她没想到的。一时间,又是惧怕,又是气怒。 「这个小美人儿,生得可真好。」黑衣人一手掐着江絮的脖子,一手在江絮的脸蛋上轻轻抚了一把,余光却盯着裴凤陨的表情,缓缓说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若是毁了,岂不可惜?燕王殿下,您说是吗?」 裴凤陨紧紧握着宝剑,一双眸子里迸出震怒:「放开她!」 听到这句话,黑衣人笑了。 「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燕王殿下的心上人?」黑衣人收回抚摸江絮脸蛋儿的手,改为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江絮的后腰上,话锋一转:「燕王殿下还是放了我们吧。否则,这位小美人儿的性命……」 看到匕首的尖头抵在江絮的腰上,裴凤陨顿时浑身紧绷,几乎下意识地上身前倾,似随时准备冲上去救人。眉头隐隐有青筋鼓起,咬牙道:「我说,放开她!」 「啧啧。」黑衣人的眼中露出兴味,「真是想不到,冷峻无情如燕王殿下,竟也有这一面?方才见殿下对那几位小姐如若未闻,还以为殿下当真是铁面无私!却原来,不过是因为那些入不得殿下的眼?」 这番讥讽的话说出来,顿时引得还未跑远的小姐们,刹那间变了脸色。 有的惊 有的惊愕,有的不信,有的愤怒。 白灵卉躲在大石后面,一双杏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裴凤陨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看着黑衣人说道:「你放了她,并不再为难于这些姑娘,我放你们走。」 「殿下当真是‘怜香惜玉’啊!」黑衣人笑了两声,抵在江絮腰间的匕首却并未放松半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至于这个小美人儿,到了山脚下,我们兄弟会放了她的。」 江絮脸色微微变了。 裴凤陨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既然看出裴凤陨在意她,又怎么可能放了她? 至于裴凤陨为何如此在意她,江絮虽然满腹疑惑,但也无暇去想。脑中飞快转动起来,如何脱身是好?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身后一声轻叱:「放了絮絮!不然,我就杀了他!」 瑾娘?听到这个声音,江絮一愣,扭头朝身后看去。 擒着江絮的黑衣人,听到这个声音,亦是分出两分心神去瞧。但见傅明瑾不知何时手里握了一把长刀,刀锋就搁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 「放了絮絮!豆*豆*网。」傅明瑾两手握着刀柄,脸色微微发白,却强撑着硬气地道。 被刀锋抵着脖子的那名黑衣人,见其他同伙充满怒意的眼神看过来,不禁讪讪:「我,我没想到……」 他见同伙擒住了江絮,并要挟住了裴凤陨,就放松了警惕。哪知还有个巾帼英雄在旁边,胆子大到偷偷去摸他们弟兄的刀,并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姑娘,这刀沉得很,可别坠了你娇嫩的手脖子!」一名黑衣人阴沉沉说道,慢慢朝傅明瑾走过去。 傅明瑾白着一张俏脸,却毫不服输地瞪着他道:「站住!不许过来!」说着,手上微微用力,顿时刀锋便陷进了黑衣人的脖子里,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黑衣人没料到她竟然真的敢动刀子,脸色也是变了:「小姑娘,你手可稳着点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好姐妹可就不保了!」 说着,抵在江絮腰间的匕首,往里送了送。 傅明瑾这下慌了:「絮絮——」 便在这时,忽然一道身影闪过,但见裴凤陨动了,身形疾掠向前,长剑凌空砍下。下一刻,黑衣人抵着江絮后腰的手臂便从中断掉,落在地上! 「啊!」没走远的其他小姐们,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惊叫起来。 与此同时,黑衣人亦是痛叫出声。半条手臂被砍断,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射向前方,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他又惊又痛又怒,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第50章 便在这时,江絮迅速蹲下身子,从黑衣人掉落在地上的手臂中,抓出那只匕首,紧紧握在手里:「瑾娘小心!」 她没想到傅明瑾对她如此厚谊,宁愿身陷危机,也要救她出来。心中感动不已,一边提防着黑衣人,一边提醒傅明瑾道。 而这时,裴凤陨已经持着长剑与黑衣人交手起来。他一个人对付三个,剩下两个黑衣人,一个被傅明瑾的刀架在脖子上,一个断了半只手臂,痛得站不起身。 傅明瑾不过是一介女子,又是个没经过事的闺阁少女,哪怕手里拿着刀,又如何能威慑住人呢?正当江絮心中担忧时,忽见傅明瑾双手握紧刀柄,猛地用力一割! 顿时,黑衣人的颈侧被划开,大量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瞬间喷了傅明瑾一裙子。黑衣人捂着脖子,瞪着鼓鼓的眼睛看向傅明瑾,而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不远处观看着这边的几位小姐,见状又是惊呼一声:「明瑾杀人了!」 她们这样的出身,从小连只鸡、连条鱼都没有杀过,遑论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呢?见傅明瑾不仅敢拿刀,还敢杀人,顿时吃惊极了! 燕王是少年将军,出了名的勇猛善战,杀人对他来说,跟碾死蚂蚁也没多大区别。可是,傅明瑾怎么敢呢? 「我体内流着一半定国将军府的血。」傅明瑾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方才她便察觉到了,黑衣人想夺她的刀。她若被夺了刀,只怕不仅她自己有危险,就连絮絮也有危险。 低头看着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裙子,傅明瑾拧了拧眉头,撇着嘴,朝江絮身边走来。她方才杀了人,除了动手的那一瞬间,心跳快了一下,竟是再没其他感觉了。冷静得就好像,不过是下棋时吃了对方一子。 「小丫头片子,好狠辣的心肠!」这时,被裴凤陨砍了半条手臂的黑衣人,扶着断手站了起来,瞪着傅明瑾,眼眶欲裂。 傅明瑾一手拉过江絮,护到身后,一手横刀在身前,冷冷说道:「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她外祖父定国将军乃是以平乱定边疆出名,一生打过无数战事,保护了也不知多少平民百姓。而她,最以此为傲。 想起方才裴凤陨宁肯折损她们这些官家千金,也要擒杀这些人,便知黑衣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她骨子里流着一半定国将军府的血,对于忠君爱国的信念,坚如磐石。此时,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充满冰冷与憎恨。 「小丫头片子,那就尝尝大爷的手段!」黑衣人忽而阴沉一笑,松开捂住断臂的手,转而在怀里一掏。但见他眼底闪过一抹诡谲,随即扬手一挥! 「瑾娘小心!」乍见一片幽光从黑衣人的手指缝中撒出,江絮心头一跳,猛地推开 ,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傅明瑾。下一刻,便觉身前一痛。低头一看,但见数只寸长的金属飞镖,插在她的胸腹之上。 「絮絮!」傅明瑾猛地瞪大眼睛。 江絮张了张口,想说没事。飞镖并不长,扎进皮肉并不深,并未损筋动骨。然而不知为何,她渐渐觉得头晕起来,嘴巴张了张,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蓦地晕了过去。 才解决掉三个黑衣人的裴凤陨,忽然听到一声充满惊惧的「絮絮」,立刻转过身来。 只见姿容明媚的少女,脸色微微泛着青色,明亮的眸子此时渐渐合上,身子摇晃两下,眼看便要跌倒! 「絮儿!」裴凤陨一瞬间来到江絮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目光落在江絮胸腹上插着的飞镖,登时脸色阴沉如水。 「燕王殿下好本事,我们兄弟全都栽在您的手上。」断手的那名黑衣人嘿嘿一笑,「不过,有殿下的心上人陪我们上路,我们兄弟也不寂寞——」 他话没说完,便觉上方银光一闪,却是裴凤陨一手执剑,凌厉的剑势由上而下劈落,正正从他的头顶劈下! 「啊!」一阵齐唰唰的尖叫声响起,躲在不远处的小姐们再也看不下去,扭头拔腿就跑! 太吓人了! 燕王居然活生生把人劈成两半! 前一刻还是好端端的一人,下一刻便从中裂成两半,甚至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但是身体已经从中裂开,露出红的肉、青的筋、白花花的肠子—— 「啊!」被吓坏了的少女们,疯了似的尖叫着跑走。 燕王沉着一张脸,将宝剑归鞘,打横抱起江絮,大步朝外走去。 傅明瑾连忙跟在后头。 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了,白灵卉才一脸煞白地从大石后面走出来。 她看着满地的尸体及暗红的血液,又扫见被裴凤陨劈成两半的黑衣人,顿时一阵反胃。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早已被刺鼻的血腥气冲散,白灵卉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闻,用帕子掩着口,低头匆匆跑了出去。 第51章 「殿下,您要把絮絮抱到哪里去?」傅明瑾跟不上裴凤陨的大步流星,不得不提着裙子大步跑起来。 裴凤陨阴沉着一张脸:「别跟来!」 「您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傅明瑾却不怕他,跟得紧紧的,「絮絮怎么了?为何昏迷不醒?您要带她看大夫吗?」 裴凤陨抱着江絮大步走向东厢房,心里挂念着江絮的伤势,见傅明瑾紧随不放,眉头紧紧皱起。随即,对她说了一句:「叫住持师太过来!」 说着,抱着江絮走进东厢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傅明瑾被挡在门外,气得跺了跺脚。他这样把人抱进东厢房,算什么?明明东厢房是男客歇脚的地方! 然而,事急从权,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咬了咬唇,扭头朝住持师太所住的地方跑去了。 裴凤陨抱着江絮走进厢房,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目光落在她苍白中泛着青色的嘴唇上,顿时一沉。 「絮儿?」他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低声唤道。 江絮只是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对他的呼唤,没有半丝回应。 不由得,他想起那一天。他听信了谗言,亲手将宝剑送进她的胸口,并且怨毒地将她和太师府的那个小子串在一起,钉在了墙上。 他真是混账。他怎么能听信了那贱婢的话呢?当他看着她握住剑锋,一点一点把剑身拔出来,立时便后悔了。又怕,又悔。 然而当她转过身,对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瞬间愕然在当场,一动也动不得。 她的眼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他看得再清楚也没有。 少的是往日没有察觉的缱绻,多的是无比明显的失望。 她根本没有背叛他。 而他亲手杀了她。 他看着她的嘴唇嚅动,看着她因为疼痛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看着她失望的神情,仿佛看到她胸腔里那颗碎裂的心。 那原本是一颗温热的,鲜活的,跳动的心。 他亲手把它毁掉了,她再也不爱他了。 而他没有机会挽回,因为他杀了她。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打仗多年带来的身手,盛怒之下,无比精准地把剑尖刺进她的胸膛,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她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还没说出口,便软软倒了下去。 「叮咚!」手里握着的宝剑,不知不觉掉在地上,将裴凤陨从回忆中扯回来。 他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江絮,又看了看扎在她身上的毒镖,沉着脸用帕子包了手,将毒镖一只一只拔了出来。 血迹渗出,很快染红了她的身前。仿佛又看到那一幕,她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眼前。裴凤陨只觉双手有些颤抖,看着江絮苍白的脸,只见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拔出毒镖的痛楚。 「絮儿,我为你把毒血挤出来。」他说道。等了片刻,不见她回应,便深吸一口气,去解她的衣裳。 就在这时,江絮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拦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冷意:「出去。」 「你中了毒,如果不快些把毒血挤出来,只怕危及性命。」他压低声音,用最大的耐心与温柔同她说道。 江絮的眼中一片冷意,然而她此时虚弱着,眼睛只能 ,眼睛只能睁开一半,那冷意便最大幅度地削弱了,表现出来的便是极度的虚弱。 「出去。」她说。 裴凤陨误会了,他低低一笑,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不会对你的名誉有损。」说到此处,眸光微深:「而且,我会娶你做我的王妃。」 江絮的眼中顿时迸出浓浓的惊愕。 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对只见过两面的她,说出这种话? 前世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叫他多看她一眼,如今她什么也没做,他却主动对她说娶她? 「你是燕王?」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裴凤陨点点头:「我是。」 「你不是。」江絮冷冷地道,「他不是你这样。」 既然她都能重生,为何其他人不能变呢?也许,这个裴凤陨,根本就不是前世的那个裴凤陨。 她猜对了一半。 「我是。」裴凤陨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外面传我冷峻无情,是不是?可那是对他们。对你,我永远不会。」 江絮更疑惑了,甚至有种见了鬼的感觉。这样的裴凤陨,让她浑身发毛。 「为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才见过我两回,便对我……」她想说,为何才见过她两回,便对她这样好?转念一想,他对她好吗?她绝不承认他对她好。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换了一个词:「另眼相待?」 第52章 裴凤陨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格开她的:「我先为你挤出毒血。」说着,便要解开她的衣带。 江絮连忙按住衣带,紧紧攥在手里,提防地看着他:「你出去!」 挤出毒血?怎么挤?她伤的是胸腹,难道要—— 她宁肯死! 「听话。」裴凤陨敛了笑意,神情严峻地看着她,「否则你会有性命之忧。」 江絮攥紧衣带,强撑着说道:「换别人来。」 反正,她就是不肯与他再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你不要逼我动粗。」裴凤陨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这么不好收拾的时候。 从前她出现在他身边时,是多面的,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时而活泼,时而静美。他见过她的许多副面孔,却独独没见过任性的一面。 江絮闻言,有些怕了起来。她是知道他的,他若要什么,绝不会心慈手软。 「换别人来。」然而,她仍然坚持这一点。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裴凤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以及被血色染红的身前,眸子顿时沉了下来。即便她不愿意,他也要给她挤出毒血。他绝不愿再看到,她死在他面前。 「咚咚!」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施主,贫尼来了。」 是住持师太。 江絮听到声音,心中一喜,抓紧衣带的手不禁微松。然而便是这一松懈,刹那间觉得眼前一晕,紧接着失去意识。 裴凤陨见她忽然晕了过去,眉头顿时拧起来,探手到她鼻下,待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扑在手指尖,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江絮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睁开眼,只见刷得如同雪洞一般的墙壁,以及简素之极的摆设,顿时知道,她仍然在清寿庵的厢房里。 红彤彤的霞光,斜斜从窗户里刺进来,洒落在屋里,给简素之极的摆设披上一片片织锦。傅明瑾就坐在床头,下巴拄着腮,眼眸半闭,正一下一下点着头,似是困极了。霞光染红了她的半边脸,映出浓浓的疲惫。 经历了那样的事,她也是吓坏了吧?江絮微怔,思绪却渐渐清醒过来,之前的一幕幕纷纷回到脑海,想到傅明瑾不顾自己安全也要救她,甚至还杀了人——她自己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呢。再看傅明瑾一脸掩不住的疲惫,不由得心下一软。 「瑾娘?」江絮轻声唤道。 「絮絮?」听到声音,傅明瑾猛地坐直身子,朝床头看去。见江絮果真醒了,不禁眼睛一亮:「絮絮,你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江絮偏头看向窗外,见着窗棱上跳跃的霞光,微皱眉头,都这么晚了? 「你昏睡了小半天了。」傅明瑾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见她终于无恙醒来,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担了大半日的心,一放下来,便不由得抽噎一声,眼中晶莹一闪,随即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都怪我,偏要逞能,害得你……」 江絮一笑:「哎,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傅明瑾愣了一下:「风?」 晶莹的泪珠被拦在眼眶里,绕着睫毛滴溜溜打转。她内疚的哭声暂且含在了嗓子眼,偏头看了看门,又转头看了看窗,只见俱是关着的:「絮絮,哪来的风?」 「咦,没有吗?」江絮看着她难得的呆样,忍笑道。 傅明瑾这下回过味儿来,只见江絮一脸忍笑,顿时气得直捶床板:「你就欺负我吧!」 「我怎么欺负你啦?」江絮依然笑着道。 傅明瑾便瞪大眼睛,使劲瞪着她。 满心的内疚,经这么一打岔,也不知怎么再开口了。咬着唇别过头,想起担了大半日的心,泪珠又成串地往下掉。 江絮只得坐起身来:「好啦好啦,别哭啦。你为了我甚至杀了人,那么英勇地保护我,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她躺了半日,躺的身上无力,加上中了毒又失了血,好半天才坐起来,「快别哭了,叫人看见,没得笑话。」 傅明瑾转过头,咬着唇瞪着她。泪盈盈的眼睛,有些红通通的:「谁敢笑话我?我杀了他。」 「是是是,傅大小姐最厉害了。」江絮顺着她说道。 傅明瑾不禁撅起嘴。 江絮忍不住又是笑,这下笑得傅明瑾恼了,捏着拳头就捶她,但又舍不得,捶到中途便收了力:「真讨厌!絮絮最讨厌了!」 江絮配合着晃了几下,才道:「怎么这样安静?其他人呢?」 「都走了。」傅明瑾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情玩呢?」说到这里,有些讥讽地勾了勾唇:「有几个甚至没等白灵卉,从后院窜出来便往山下跑了。」 第53章 撇了撇嘴,又说道:「没跑的那些,在白灵卉的带领下,向燕王请了安、谢了恩,才战战兢兢地走了。你受了伤,又中了毒,挪动不得,便没有走。」 江絮想象着当时的情况,很是理解。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身上已经换了衣裳,微微握拳:「是谁给我上药的?」 她记得清楚,燕王要给她挤出毒血,她宁死也不肯。最后听到住持师太的声音,才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是师太。」傅明瑾的眼睛一闪,垂了下去,看着鞋尖说道:「是师太给你上了药,又换了衣裳。」 江絮听罢,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燕王就好。 又想起昏迷前,裴凤陨固执又霸道地非要给她挤毒血,不禁皱眉。若非她知道他的为人,定会怀疑他是色中饿鬼,要占她便宜。 不过,江絮的眉头又皱了皱,也说不定。裴凤陨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虽然在后院斩杀黑衣人时仍如记忆中一般冷酷无情,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却花言巧语。 「燕王殿下可走了?」想了想,江絮抛开疑惑,看着傅明瑾问道。 话音才落下,傅明瑾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便被推开了。 裴凤陨大步走进来:「你醒了?」 他已经换过装束了,这时穿的是一件靛青色的长袍,大氅挂在他的臂弯,令他看起来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然而,他浑身冷峻的气息,虽经过了刻意收敛,却仍然是冷意森森,叫人不敢亲近。 「可有哪里不舒服?」裴凤陨走近床前,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又来了,她脸上是长了什么,叫他才见过她两面,却每次都似变了个人似的? 江絮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垂下眼睛道:「多谢燕王殿下关心,小女子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她刻意疏离的称呼,裴凤陨皱了皱俊眉:「既然没事,我送你回家。」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不仅江絮惊讶地抬起头,就连傅明瑾都睁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是说燕王冷峻无情,不近女色吗?目光扫过裴凤陨,又落在江絮的面上,渐渐有些懂了。 是了,絮絮这么漂亮,燕王就是动了心, 亮,燕王就是动了心,又多新鲜呢? 只见江絮的脸色有些苍白,因着失血的缘故,不复往日的明媚可人。但又因此多了两分我见犹怜,令人见了,不由便心疼起来。 想通后,傅明瑾便收回目光,低头握住江絮的手,一边把玩着,一边听江絮的回答。 只听江絮无比客气地说道:「不劳烦王爷了。一会儿我让下人回家送信,让他们来接我就是了。」 「一会儿天就黑了。」裴凤陨说罢,上前一步,把江絮腿上的被子掀开,不顾江絮的惊愕,抖开臂弯里挂着的大氅,就将她兜头一裹,随即打横抱起:「走吧。」 江絮惊得都破了音,尖叫一声道:「放我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疯了吗? 还是她疯了? 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鼻尖满是他独特的气息,江絮只觉如同被人活生生灌了一碗苍蝇:「放开我!放我下来!」 他凭什么抱她?她允许他碰她了吗? 傅明瑾此时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似的,老天爷,这个燕王是假冒的吧? 直到江絮几乎破音的尖叫,才将她唤回神来,连忙起身道:「王爷,我家絮絮可以自己走的!」 「‘你家’?」裴凤陨转过身来,微微眯起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看向傅明瑾。 傅明瑾不明白他用力咬了「你家」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见江絮不停挣扎,因想到江絮胸腹上的伤口,又心疼又担忧,飞快说道:「江家的马车提前回去了,絮絮要坐我的马车回家,我会好好把她送回去的,就不劳烦王爷了。」 谁知,裴凤陨听罢,却是抱着江絮转身就走。 江家的马车提前回去了?裴凤陨的眸子沉了沉,胆敢如此怠慢他的絮儿,等他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再把絮儿迎娶回府,便是江家的死期! 「等一下!」傅明瑾叫他不住,急得连忙追上去,「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王爷放下我家絮絮!」 男女授受不亲?裴凤陨微微低头,看着在他臂弯里面带红晕江絮,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抱的是他的王妃,又有什么不可? 江絮脸上的红晕,都是气出来的,哪里想到,被裴凤陨当成了羞涩? 见裴凤陨脚下不停,江絮气得叫道:「还请王爷放我下来!」 裴凤陨不听,拨开房门便往外走。 跟在后头的傅明瑾,也不由一阵气恼,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第54章 「王爷,小心碰到我家絮絮的伤口!」无奈,傅明瑾打也打不过他,权势又比不过他,只得忍着气提醒道。 絮絮不停挣扎,不知痛成什么样了?这个燕王,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吗? 听了傅明瑾的提醒,裴凤陨才低头看去。果见江絮在他臂弯里不停挣扎,额头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顿了一下,更加用力抱紧她,大步往山下走去。 梅香和秋眠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只见裴凤陨抱着江絮往外走,而傅明瑾则一路跑着在后面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傅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梅香紧跟着傅明瑾的步伐,听到前面传来江絮挣扎的声音,一脸担忧地问道。 傅明瑾一脸气恼:「他疯了!」 「小姐!」秋眠连忙捂住她的嘴,「那是燕王殿下,您怎么能这样说?」 傅明瑾恨恨地甩开她的手:「我说错了吗?」 「小姐,您快别挣扎了,一会儿伤口又挣裂了。」梅香却是除了傅明瑾之外,第二担心江絮的人。她是个小丫鬟,凡事以主子为先,再没什么错儿的了。因此也不怕什么,越过傅明瑾跑到裴凤陨的身后。 这一会儿的工夫,裴凤陨已经抱着江絮出了清寿庵,开始往山下走。挣了一路,江絮便痛了一路。见怎样也打动不了裴凤陨,没法让他松手,心下越来越冷。 她何尝认错人了? 这就是他。霸道得若称第二,全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她就是挣一路,他也不会放开她的。 见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挣扎,而是安静柔顺地垂下头,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裴凤陨的嘴角微微弯起。他就知道,她最会审时度势的了。 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时更好走。裴凤陨怀里抱着一具柔软温热的身躯,更是舍不得走得快一分。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他面前。重生后,满心想的便是,一定不能重蹈覆辙。而这时,鼻尖嗅到丝丝幽香,告诉他这都是真的。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又把她抱在怀里。她,还活着,他,还能再次拥有她。 在他身后,傅明瑾和梅香见江絮不再挣扎了,终于是松了口气。然而,看向裴凤陨的眼神,却又多了两分气恼。 一行人来到山下,傅家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裴凤陨抱着江絮来到马车前,将她轻轻放了进去:「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知道江府的人都是什么德性。而今日清寿庵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掩盖不住,她回去后一定不好过。因此,决定亲自送她回去。 「不劳烦王爷。」江絮冷冷地道。 裴凤陨看着她蜷首敛眸,在车厢中慢慢坐起,几丝未退的霞光照进车厢打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妩媚姣好,心中一软,温声说道:「不劳烦。」 他只以为她害羞,哪怕江絮将他 怕江絮将他的大氅叠起递回来,也只是说道:「风大,你盖着吧。」说完,便放下车帘,走到旁边,翻身上马。 车厢里,被车帘挡住视线的江絮,脸上的平静龟裂,露出愤怒的表情。低头看着裴凤陨的大氅,立刻丢到一边。 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氅,被她一丢,便有些凌乱了。黑色的一滩,躺在不远处。江絮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伸腿过去狠狠踩了几脚。然后用力一踢,把它踢到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别过头不看了。 这时,傅明瑾和梅香等人也爬上来了。 「絮絮?痛不痛?」傅明瑾坐到江絮跟前,看着她胸腹间,眼里满是担忧。 江絮摇摇头:「没事,你别担心。」 「你别骗我了。」傅明瑾咬着唇,「你一路挣扎,只怕伤口都裂开了,怎么可能不痛?」 她心中有怨气,说话时故意拔高声音,想也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好啦好啦。」江絮拉了拉她的手,「你若心疼我,就隔三差五去看我,也让我瞧瞧,你是真的心疼我,还是只口里说说?」 她这样说,不过是安抚傅明瑾罢了。且因在车厢里,说话声音便压低许多。再没想过,可能被外头的裴凤陨听到。 坐在马上的裴凤陨,听着车里面低低的说话声,微微皱起俊眉,若有所思。 重生回来后,他只想着不能重蹈覆辙,只想着不会信别人的谗言,只想着不能冤枉他的絮儿。却没想过,去改变什么。他怕一着不慎,絮儿到不了他的身边。 他想要一切跟前世一样。 但是,眼下的情景,显然是变了。 他拧着眉头,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一桩桩,并对比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他并没有去过傅家,也不记得这场杀伐中有没有絮儿。这番变故,会不会影响结果?裴凤陨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第55章 前世絮儿对他讲,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所吸引。她向往着他,仰慕着他,哪怕他的拒绝如石头一样冰冷,她也不会退缩。 这一世呢?她还会选他吗? 想到江絮可能绕过他,而去选别人,裴凤陨的眸光瞬间变得冰冷。她只能选他,不能选任何其他人。 也许,他应该改变什么。 他是燕王,少年成名,手握重兵的燕王。他的父亲是皇帝,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是皇子无疑。他若要娶一个女子为妃,难道会有什么阻力吗? 想到这里,裴凤陨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江府。 「老爷,不是我狠心,絮儿那丫头被陌生男子掳了,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有名节在?」客厅里,冯氏一脸淡淡,低头吹了吹茶末,「这样的事情既出了,便没有道理再送她上青云。否则,上头雷霆一怒,咱们满府都跟着遭殃。」 一个多时辰前,白灵卉来了江府,说道:「今日在清寿庵,出了事。江大小姐被贼人掳了,又受了伤……遭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等江大小姐回来后,还请夫人多多开导,请她务必不要想不开。」 被贼人掳了?不要想不开?这话里头的含义,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今早上,冯氏回了一趟娘家,将这些日子江子兴是怎么对她的,都跟冯太师说了。冯太师看起来并不着急,也没当回事的样子,只让她记住了几句话,回来告诉江子兴。并说,只要江子兴听了,必定不会再那样。 她回来后,将冯太师教她的话对江子兴说了,果然江子兴的脸色立刻变了。看她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又变得恭敬尊重。 还是父亲厉害,冯氏不无得意地想。为免江子兴有一日骄狂,早早拿了他的把柄。胆敢翻身?立刻打回原形! 这次回太师府,冯氏不仅告了江子兴的状,还趁机敲定了江予彤和冯安宜的亲事。并且,也敲打了冯安宜,想必眼下冯安宜屋里的小妖精都被打出去了。 大获全胜,冯氏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因解决了江予彤的婚事,就连江絮也可以着手收拾了。因此,听了白灵卉的话,只觉瞌睡有人送枕头,高兴得简直要笑出来。 江子兴的脸色阴沉如水,没有做声。 前脚冯氏告诉他,江予彤和冯安宜的亲事定了下来,后脚布政使家的闺女便来说,江絮出了事。 出了事?出了事还如何攀龙附凤? 指望江予彤那个蠢货吗?哪怕她没有跟冯家小子定亲,他也不指望她能出息。 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好赖。从前江子兴也没觉得江予彤如何,而自从江絮来了,他再看江予彤,怎么看怎么不待见。 江絮生得好,性子好,聪明机灵。江予彤呢?相貌自不必说,比江絮差了好几截。性子?暴躁又鲁莽,哪能跟受了委屈还能心平气和为自己辩解的江絮比?至于聪明机灵,便是府里的下人也知道,她根本没这玩意。 而他的好女儿,江絮却遭了这样的事,叫他如何不气恼? 一旁,江予彤幸灾乐祸地道:「就是!叫她自尽吧!都被男子摸了抱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江子兴猛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住口!」 怎么出事的不是江予彤呢?看着眉梢掩不住笑意的冯氏,江子兴忍不住心想,若是江予彤遭了这样的事,看冯氏还能好整以暇地喝茶吗? 为什么偏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好女儿,他寄于满满希望的江絮呢? 「我说错了吗?」江予彤大声说道,「她心肠又坏又狠毒,害得我屡次出丑,今天终于遭了报应,可见老天爷也看不过眼!」 她今日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虽然被冬青机智地圆了回来,到底将傅明瑾恨到骨子里。而江絮又跟傅明瑾要好,一样被她拉到仇恨的名单当中。听到江絮遭了难,幸灾乐祸得不行,哪里收得住嘴? 江子兴更生气了,张口要教训,却被一旁的冯氏拦住了:「老爷吓唬彤儿做什么?她今天受了气,心里正委屈着,老爷还要教训她。同样都是亲生女儿,老爷只心疼絮儿,却不心疼彤儿,是什么道理?」 从前她爱装着温柔慈爱的样子,那是因为她以为江子兴就喜欢这样。过去的十几年,江子兴一直没有动什么心思,对她也爱重有加,她便十年如一日地扮演下去了。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没有男人不偷腥,没有男人不爱年轻漂亮的小蹄子,江子兴也一样。她再装着温柔贤惠,他也不爱她了。因为,她不再年轻了。 可是,他不爱她又如何?她一样是江府的女主人,而他的头上吊着一把刀,那是她父亲给她留的后手,他再怎样也不敢对她不好。 「老爷有这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置那失了名节的大女儿吧。」冯氏懒洋洋地说道,又对身后捶肩的珊瑚说道,「左边轻点儿,右边不要太使劲儿。你说你,跟珍珠请教手法,都请教了些什么回来?半点儿不长进。」 第56章 从前是她爱他到心眼里,愿意为他装温柔贤惠。如今她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再觉得值当了。没出嫁前是什么脾气,眼下渐渐都显露出来。 江子兴冷眼看着她,心头闪过恼怒。 姜是老的辣,他当年还是太年轻了,被冯太师握了把柄。 冯太师让冯氏传给他的话,冯氏不懂那是什么,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是陶氏的娘家,江南陶氏祖宅的地址。当年陶氏背叛他,他恨到了心里,又想起当年陶老爷的瞧不起,心中更恨。便派了人,暗中下江南,把陶氏的祖宅放火烧了。 如果没有意外,陶老爷和陶夫人,应该都葬身在那一场大火之中。既解了他心头之恨,也消了他的隐忧。从此以后,冯氏就是他的嫡妻,也是他的元配。那些过往都葬身在一场火海中,从此再也不提。 冯太师忽然让冯氏提醒他此事,是为了什么?冯太师抓住了他杀人害命的证据?江子兴没有把握,以他对冯太师的了解,不该如此简单。 也许,这只是一个敲打。冯太师想借机告诉他,他手里握着许多东西,只要他胆敢对他的女儿不好—— 哼!老不死,看谁熬得过谁?江子兴的眸子沉了沉。 冯太师年纪大了,早晚死在他前头,他倒是熬得住。可是,太师府偌大的势力,冯氏的哥哥,他的舅兄也不是等闲之辈。若冯太师死之前将把柄传给他,难道他还能再熬死一个?思及此处,江子兴握紧了椅子扶手。 他唯一的指望,便是他的好女儿,江絮能够借着她的容貌、聪明和他给她的支持,平步青云。只要做了皇亲国戚,他还怕什么? 可是,想起眼下,又是棘手。 「絮儿被贼人掳了的事,可是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裹是裹不住的。」见江子兴一脸阴沉,冯氏心中好不快意。 叫他欺负她?叫他跟珍珠那个小蹄子苟且?心下一片痛快,眉梢禁不住浮起了笑意:「咱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家,因着女儿失了名节,便要女儿自尽的事,咱们是做不出来的。不如将絮儿送去庵堂,叫她吃斋念佛吧。」 送去庵堂,才是一个开始。冯氏眼中笑意更深,她会让江絮知道,什么叫地狱生活,什么叫生不如死。 至于陶氏,就在地下看着吧! 每每看到江絮,冯氏便会想起当年的陶氏。若说江子兴这样凉薄的男人,心中当真会放一个女人的话,那个人非陶氏莫属。即便冯氏不甘心、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那是江子兴的发妻、元配,若非她从中作梗,江子兴绝不会把她赶走。 如今,陶氏的女儿回来了,便处处显得她的女儿不如。瞧吧,江子兴对江予彤的态度,跟往日哪有可比性? 这母女俩,都该死!冯氏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 「明日派人接她回来吧。」江子兴沉声说道,「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他还是不愿放弃。 江絮,他的女儿,这么好的一棵苗子,怎能扔到庵堂自生自灭? 总有法子的。 「还从长计议什么呀?」冯氏不以为意地道,「老爷没听见布政使家的小姐说吗?絮儿的名节已经损了,没有好人家的哥儿娶她的。」 见她屡屡撩拨,江子兴心中的怒意升腾,几乎就要按不住了。 江予彤还不知死活地道:「就是,谁肯娶一个失了身的女人呀?要我说,送去庵堂也不好,一辈子吃斋念佛,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根白绫吊梁上,既全了贞洁,又不堕咱们府里的名声。」 仿佛没察觉到江子兴充满怒气的目光,江予彤一脸兴奋,继续出着主意:「父亲,依我看,也不必接她回来了,直接送白绫到清寿庵不是更好?」 「胡说八道!」江子兴一拍 江子兴一拍桌子说道。他看着这个与冯氏如出一辙的女儿,只觉怒意上头,张口便要教训。谁知,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迈进门来,低沉的声音响起:「江大人在处理家事?看来本王来得不巧。」 江子兴一愕,随即站起身来。 这时门外才响起小厮气喘吁吁的声音:「老爷,燕王,燕王殿下来了。」 裴凤陨是王爷,要进府来拜见,他总不能叫人等在门口,再通传不是? 何况,裴凤陨也没有等在门口的意思。抱着江絮,便大步走进来了。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傅明瑾。她不放心江絮,生怕江絮吃亏,哪怕江絮劝她说没事,也不肯先走,非要跟着来了。 「下官参见王爷。」江子兴连忙跪下行礼。 冯氏与江予彤愣了一下,也跪了下来:「参见燕王殿下。」 裴凤陨等他们全跪下了,才将大氅掀开一角,把江絮放了下来。一只手臂仍然扣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道:「平身吧。」 第57章 「江絮?!」起来后,江予彤才看见裴凤陨怀里的江絮。一时间,满是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指着江絮,「你,你怎么会——」 如果江絮在裴凤陨怀里,那裴凤陨方才抱着的人,便是江絮? 她方才向裴凤陨下跪,岂不是等同于向江絮下跪? 想通这一点,顿时气得脸上涨红,上前便要把江絮抓出来,被冯氏一把按住。 冯氏到底比江予彤多几分能耐,虽然心里恼怒,到底知道裴凤陨是什么人物。她之所以嚣张,便是因为她父亲是冯太师。冯太师是谁?太子之师。裴凤陨呢?那是太子的兄弟。 眯起眼睛,看着裴凤陨怀里的江絮,笑着说道:「絮儿,好不知礼数,怎么还赖在燕王殿下的怀里?」 江絮偎在裴凤陨的怀里,看着对面的母女两个,忍不住勾了勾唇。 冲她下跪的滋味儿,不错吧? 虽然她不喜欢裴凤陨,甚至一路上都在诅咒他摔下马,但是不得不承认,裴凤陨这件事做得颇为阴损。 笑意一闪而没,江絮轻轻挣扎起来:「是,女儿错了。」 她早便想下来的,只不过裴凤陨霸道之极,不等她下马车,便一把将她抱出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为所动,一路抱着她走进来。 这会儿便宜也占了,正好借冯氏的话,趁机离开他的怀抱。 谁知,裴凤陨的手臂揽得她紧紧的,挣了几下,也没挣开,反而挣得伤处隐隐作痛,不禁倒吸一口气。 「絮絮,你别挣了!」一旁,傅明瑾心疼得不得了,再也顾不得,走过去便掰裴凤陨的手,「王爷,絮絮累了,我送她去休息。」 裴凤陨低头一瞧,恰时江絮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颈后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细嫩的肌肤,心下微荡。 「麻烦傅小姐了。」裴凤陨松了手臂。 一会儿要谈的事,却不适宜她听。为免她羞涩,还是叫她避开的好。 傅明瑾连忙把江絮抢过来,护在怀里:「絮絮,你没事吧?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江絮却有些犹豫。 裴凤陨还在这里,她心下有些不安。 他要做什么吗? 前世的一切,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任性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都不能用了。而新的计划,在事态明朗之前,还不能定下来。 「不知王爷驾临,所为何事?」这时,江子兴拱手问道。 自从看见江絮从他的怀里下来,江子兴的眼睛就腾的亮起来。燕王的名声,他不是没听过——冷酷无情,不近女色! 而眼下,他亲手抱着江絮进来,看起来有些舍不得撒手的样子……转头看向江絮,目光格外慈爱。 真是他的好女儿。 对于方才冲江絮下跪了的事,压根没往心里去。 如果她能够成为燕王妃,冲她下跪又怎样呢?君臣之间,便该如此。 「我来向江大人提亲。」裴凤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张口便说出来意。 此话一出,江子兴愣住了。 冯氏和江予彤也愣了。 江絮瞪大眼睛。 傅明瑾张大了嘴巴。 门外的梅香和秋眠纷纷捂住嘴巴,好悬没叫出声儿来。 他们没听错吧?! 这是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 冯氏脸上的镇定几乎绷不住。死死掐着手心,装了十几年的温柔贤惠在这一刻派上用场,勉强露出一个笑脸:「王爷莫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家絮儿,怎么配得上王爷?」 才要拉着江絮回去休息的傅明瑾,这一刻也顿住了脚步,微皱眉头。 她可没看见江絮对燕王有什么好感。 燕王也才见了江絮两面吧? 拧着眉头,握着江絮的手,站在门口朝里头看去。 「呵呵,王爷真是吓了下官一跳。」倒是江子兴,回过神来,满心惊喜,面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不知此话从何讲起?小女与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江絮已经失了名节,嫁不得人了!」这时,江予彤挣开冯氏的手,大声叫道:「父亲说要把她送庵堂里去,叫她吃斋念佛了度残生的!」 一句话落,江 句话落,江子兴顿时黑了脸。这个蠢货,知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抬眼看向裴凤陨,但见裴凤陨一脸冷峻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不知这位诋毁本王的未婚妻的是?」 江子兴心中咯噔一下,扭脸给了江予彤一个大嘴巴:「闭嘴!退下!」 没看到裴凤陨在提亲吗?胆敢说他提亲的女子失了贞洁,江予彤的脑子是浆糊吗? 第58章 与此同时,江子兴心中又是一阵欢喜。裴凤陨方才用了一个词,「本王的未婚妻」,意思是他看上了江絮,并且娶定了她? 这就好比有一顶「皇亲国戚」的帽子,就扔在他的脚下,他弯腰就能捡起来。一时间,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对江予彤的气愤,也没心思维持了。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对裴凤陨拱手一拜:「小女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那边,被江子兴打了一个耳光的江予彤,顿时哭闹起来。被吓坏了的冯氏捂了口,快速退了下去。 江子兴的脸色才稍霁。然而瞥见江絮还没走,皱了皱眉:「絮儿,你也退下。」说完,对裴凤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入内详谈?」 「等等!」江絮的脸色泛着苍白,眼中又气又恼,看了裴凤陨一眼,低头说道:「感谢燕王殿下的护送,但自认蒲柳之姿,不配燕王殿下,还望燕王殿下恕罪。」 她一口一个燕王殿下,疏离之意已很明显。 裴凤陨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微微皱起眉头。若她心仪仰慕他,此时该羞涩退下,只等他与江子兴谈妥亲事,举行大婚即可。而她的反应,似乎并不羞涩,也并不喜悦? 「你不想嫁给我?」裴凤陨疑惑地问道。 眼见江絮要点头,江子兴的心提得老高,连忙打断她:「絮儿,退下!」目光往外一扫,沉声喝道:「伺候的下人呢?还不扶你家小姐回去休息?」 不论怎么回事,总之燕王想与他做亲,江子兴求之不得,如何肯允许其他人破坏?哪怕是江絮,也不行! 说着,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江絮,其中残酷之意,森然分明。 哪怕江絮不愿意,只要裴凤陨想,他就是绑也会把她绑上花轿。 江絮的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何裴凤陨会提亲? 她再也没想过,裴凤陨送她回来,竟然是为了提亲! 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触动了他冰冷残酷的心肠,如此亟不可待地提亲?江絮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小姐,咱们回去吧。」被江子兴点了名,梅香硬着头皮走进来,拉着江絮往外走。 她倒是看得清楚一些。 首先,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絮是不该听这些的。其次,提亲的是燕王,有权有势,她若回绝了,让燕王丢了脸,届时雷霆一怒,焉承受得起? 「走吧。」傅明瑾也回过神来,与梅香一起,架着江絮往外走。 她也糊涂了。她见裴凤陨对江絮十分爱惜,才敢从他怀里抢人。却是忘了,裴凤陨是什么人?那是动辄拔剑杀人的人。 且瞧瞧他在清寿庵后院的举动吧。一把宝剑,被他舞得如神兵利器。劈开人的胸膛,斩断人的手,踹断人的骨头,甚至把人一劈两半! 是什么良善人不成? 万一江絮惹恼了他,被他恼羞成怒之下,拔剑刺过来,岂不要了命? 什么都没命要紧。傅明瑾当机立断,半拖半抱,把江絮带了出去。 看着江絮被傅明瑾带了出去,江子兴便对裴凤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随意对待,必要到书房里谈的。 裴凤陨点点头:「江大人请。」 对江絮可能并不想嫁给他的事,只疑惑了一瞬,便抛开了。 她只能是他的王妃。 不管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往书房去的路上,江子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开始的惊喜,渐渐被他压在最深处,冷静与理智逐渐回到他的脑中。 「敢问王爷,今日在清寿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到书房里,各自坐下后,江子兴开口问道。 虽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把江絮送进燕王府,但是女方的矜持还是要的。 这时,他应该扮演一副慈父的形象。 如此一来,才能不被人看不起。往外说的时候,也是他的女儿优异,被燕王看中,而不是他江子兴卖女求荣,攀龙附凤。 「我遇到一伙贼人,正追杀他们时,遇到了令媛和其他一些官家千金。」裴凤陨半真半假地道,「令媛机智聪慧,胆大心细,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知道江子兴对真相如何,其实并没有兴趣,江子兴感兴趣的,只是他口里说出来的。如此,才能全了他的面子。 对于全了江子兴面子的事,裴凤陨一丝兴趣也没有。但事关江絮的名声,他还是要维护的。 江子兴听到裴凤陨的解释,心里不由啧啧称奇。传言中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对他家絮儿倒是不错? 「在王爷送小女回来之前,布政使家的千金曾来过一趟。她带来的消息,同王爷所言有些出入。」江子兴说道,「在白小姐的口中,小女似乎被掳了,于名节上有些……」 第59章 不论他多么想立刻敲定与燕王的婚事,该说清楚的还要说清楚。他可没有骗他一分一毫,往后如果燕王发现什么,可不能拿江家女儿的名节说事。 裴凤陨听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派胡言!」 布政使家的千金?姓白?裴凤陨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沉声说道:「江小姐并没有被掳。」 「王爷的意思是,白小姐的话,不尽其实?」江子兴反问道。 如今的他,在得到切实利益之前,是一丝一毫的风险和责任也不肯担的。 如果姓白的撒了谎,那是燕王断定的,跟他没有关系。如果以后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白布政使有怒气,那也是照着燕王发。 裴凤陨当然察觉出江子兴的狡猾与算计,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在他眼里,江子兴已经是个死人了。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白小姐是否撒了谎,本王并不确定,本王并没有亲耳听到她说了什么。」裴凤陨这次没有给他脸,跟絮儿无关的事,他的底线还是分明的。 不过,该说的还得说清楚:「当时的情景,几乎每个人都被劫匪抢在手里做人质,江小姐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如此!」江子兴一脸恍悟,随即,他思索了下,又问道:「不知王爷对这个女子有没有印象?」 便把白灵卉来时的衣着打扮,描述了一番。 裴凤陨对他说的这身打扮,倒是有些印象。第一个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蠢货,就是她了,而且她还知道他的身份。 「本王有印象,这个女子也被贼人抓在手里做人质。」裴凤陨看着江子兴脸上的表情,有些明白了,眼中有些冷意,「她是第一个被抓住的,事实上,如果不是江小姐引起贼人的注意,她还脱不了身。」 江子兴好不惊讶:「原来是这样?」说完,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气愤,「这倒真是贼喊捉贼了!」 裴凤陨没有搭他的茬,该说的他都说了,站起身道:「不日后,本王就请媒人来提亲,还望江大人做好准备。」 「是,下官明白。」江子兴连忙起身恭送。 裴凤陨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身说道:「江小姐为了保全他人,吃了些苦头,身上还带着伤,还请江大人好生照料——本王的未婚妻。」 「是!」江子兴停下脚步,肃容说道。心里面,美得快要飞了。 等送走裴凤陨,立刻往江絮的芙蓉院行去。 傅明瑾才被江絮劝得离开,在芙蓉院的门口遇到江子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江子兴倒是好言让梅香送她出府。他这时心情好,看谁都觉得顺眼。 「絮儿?」江子兴走到屋里唤道。 江絮已经躺下了,闻言垂下眼帘,慢慢坐起身来:「老爷。」 「叫老爷多么生疏?」江子兴走进里头,站在床边关切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叫我父亲就是。」 江絮垂下的眼帘,盖住了浓浓的讥讽。这可真是如了他的意了,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父亲,方才燕王殿下所说,您没有应下吧?」江絮攥着手心,低头问道。 江子兴一脸的春风得意,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呢?燕王殿下既然看上了你,便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他面上笑着,话里却软中带硬地敲打:「絮儿,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为父很是为你骄傲。但是,你今日险些惹恼了燕王,为我们江府带来祸事,你知道吗?念在你初犯,这次为父就不 你初犯,这次为父就不跟你计较了,日后再也不可鲁莽,知道了吗?」 江絮进府的第一日,江子兴就带她跪祠堂,让她发了毒誓,凡事必以江府的利益优先,否则下地狱受油煎之苦。 他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发过的毒誓。 「可是,絮儿不喜欢他。」江絮当然记得她发过的毒誓,本来今日如果换了别的人,哪怕贪花好色的五皇子呢,她捏着鼻子也能认了。可是,偏偏是燕王。 江子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胡闹!燕王殿下是何人?岂有你说不的权利?」 对他的不允,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但她还是争取道:「父亲,燕王太可怕了,他杀人如麻,女儿怕他。能不能,换个人?女儿知道,应以江府的利益为先,女儿心里也是如此想的,可是燕王……女儿着实怕他。」 皇子选妃,不日在即。除了燕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那两位虽然权势比不得燕王,但却是皇帝喜欢的儿子。而燕王,除了兵权,他什么也没有。皇帝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看见他。老实说,燕王并没有特别的优势。 前世她选了燕王,不过是既想做正妃,又瞧不起贪花好色的五皇子。而晋王那时又失踪不见,皇帝几回派人也没找见他,所以才选了裴凤陨。 第60章 「换个人?哼,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已经是祖坟冒青烟!」江子兴立时怒道,「你以为皇子遍地走,谁看见你都喜欢你不成?」 江絮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她从没这样想过。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是她从没想过,谁见了她都会喜欢她。 「父亲,女儿不想嫁给燕王。」最终,江絮忍着怒气,低声说道。 「已经晚了!」江子兴背着手说道,「燕王已经放下话,不日即派人来提亲,叫我好生准备着。」 话音落下,便见江絮一脸震惊的表情,江子兴好言又劝了起来:「你究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燕王殿下着实是个好的,他有身份,有权势,又一表人才,难得的是懂得体贴人。」 体贴人?江絮想起来的路上,他不顾她的挣扎,霸道地抱着她,忍不住冷笑。 只怕她就是痛死,伤口崩裂流干血,他也不会放手! 如果这就是江子兴口中的体贴的话,那他可真是体贴! 「他明明可以不送你回来,但却亲手抱着你回来了,一路上多少人都看见了?」江子兴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他还没迎娶你过门,便知道在娘家给你做脸,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 「你说你怕他,无非是见他杀人,心里胆怯。可他是王爷,带兵打仗的,哪有不杀人的?再说,便是咱们府里,还有仗杀丫鬟的嬷嬷呢,你也怕吗?」江子兴说道,「临走之前,他几次三番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你说,他对你好不好?这样体贴的良人,多少人修几辈子福气都修不来,你还不愿意!」 福气?江絮心底冷笑。 敏感、多疑、霸道,动辄听信谗言,一不高兴,拔剑就杀人。如果被他一剑刺死是福气,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总之,你好好养伤,为父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燕王府的。」江子兴根本不容许江絮开口,最后又摆出一张慈父脸,说道:「絮儿,你是个好女儿,为父和江家列祖列宗,都为你感到骄傲。」 「你好好休息吧。想吃什么,尽管叫下人做。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跟为父说。如果夫人做不了主的,尽管派下人告诉为父。」江子兴说得很隐晦,但她知道江絮听得懂,「为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转身走了。 等到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了,江絮狠狠捶了几下被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燕王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他抱着她回府,好似他知道她会被为难似的。这也罢了,在清寿庵出了那样的事,他若不是傻子笨蛋,就该猜到的。可是,他竟然抱着她,生受了江子兴、冯氏的礼。 冷静下来后,江絮一遍遍想着这一点,渐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还没成为燕王妃呢,她该受他们的跪拜吗?即便他是傲气又霸道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吧?而且,他只等到他们都跪拜完了,才将她放下来,倒好像故意似的。 他在给谁下马威?又为何给他们下马威?为了给她长脸吗?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江絮的脑海中,不由得后背一凉。除非,他知道他们对她不好。可是,她才回府不到一个月,他怎么知道的? 不禁又想起来,在傅家的百花园里,傅明瑾曾经说,燕王在跟傅御史谋议,要扳倒江子兴。 他一边对她好,一边要扳倒江子兴。 要么他恨她,在耍她玩。要么,便是他有所图谋,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但是,据江絮所知,裴凤陨是极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究竟是哪里不对?江絮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一丝头绪。 除非燕王跟她一样,都不是原来的她,而是—— 想到这里,江絮猛地睁大眼睛,坐得僵直,愕然看着前方,重重吸了口气! 如果他不是原来的他,又 来的他,又是谁? 他给她的感觉,无比熟悉,就是他本人——只除了面对她的时候,他仿佛变了个人。 变得好似,他深深喜欢着她。 前世,江絮用尽手段,才终于让他喜欢上她。如果他真的是重生回来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至少,是他动心之后。 该不会是杀了她之后吧? 想到这里,江絮攥紧手心,连连冷笑起来。 如果他当真是刺死她之后,才重生的,那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愧疚吗?补偿吗? 呵! 如果是原来的裴凤陨,如果逃不掉,再嫁给他也无妨。总归,他是个王爷,有权有势。嫁给了他,对她的复仇计划有利无害。 第61章 但是,如果裴凤陨不是原来的裴凤陨,而是重生回来的—— 恕她做不到! 「小姐,您怎么了?」送走傅明瑾才回来的梅香,一进屋,就听到江絮粗粗喘着气,顿时吓得跑过来:「小姐,哪里不舒服?」 「没事。」江絮摇摇头,「我累了,先睡会儿。」 说着,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慢慢合起眼眸。 她要好好计划一下。 裴凤陨是王爷,而且是有权有势的王爷,如果他非要娶她,只怕她抗拒不得。 但她可以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仍是原来的裴凤陨,只是脑子疯了才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顺从他,日后再找机会让他休掉她。 如果他不是,而是重生后的裴凤陨——她倒要问问他,那一剑刺得痛不痛快?要不要再来一次? 江府,另一个院子里。 「气死我了!凭什么?」江予彤在屋里大闹不休,满屋子的茶具、花瓶、梳妆用的,全被她摔了个遍。 满屋子的碎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冯氏劝了好一阵了,只是劝不动,渐渐失去了耐心:「够了!停下!」 「凭什么?凭什么她被燕王看上了?」江予彤推倒屋里最后一个能摔的花瓶,才气喘吁吁地大叫道:「她有什么好?被人抱了摸了的破烂货,燕王居然求娶她,眼睛是瞎了吗?」 「住口!」冯氏脸色一凛,「燕王也是你能不敬的吗?」 江予彤一脸不甘心:「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凭什么样样都比我好?比我长得好,比我嫁得好,就连安宜表哥也——」 说到这里,江予彤喘起粗气:「就连安宜表哥,第一眼见到她,都挪不开眼!」 事实上,冯安宜喜欢江絮,喜欢到江予彤都看得出来。而且,冯安宜没少跟她打听有关江絮的事。若非她每次都说江絮的母亲出身不堪,江絮本人又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人,冯安宜只怕—— 「凭什么?她凭什么?」江予彤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出身高贵的那一个,凭什么处处输给一个低贱地方出来的江絮?气得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捡着东西就摔。 她转到梳妆台前,不小心抬头看向铜镜,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只见一只指甲大小的乌龟,贴在她的眉心,如同刺绣上去的一般,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我要她死!」江予彤气得扳住梳妆台,使劲推倒了,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冯氏被这股动静吓了一跳:「你疯了?如此粗鲁,这还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教养吗?」 「母亲,我与安宜表哥已经订了亲,她是不是就没有用了?」江予彤忽而抬起脸,眼神阴沉地看向冯氏,带着一股浓浓的疯狂,「她不配嫁给燕王!我要她死!」 如果江絮成了燕王妃,那么她每次见江絮,都要给江絮行礼。就像今天一样,跪在地上给江絮磕头! 凭什么? 「你冷静些!」冯氏看着陷入疯狂的江予彤,眉头紧紧皱起,「我不会叫她好过的,你尽可坐下来,慢慢看好戏。一切都有我来,你只做你的二小姐就好,不许再如此癫狂!」 江予彤喘了口气,直起腰来,面上已经平静了几分,然而声音里仍然充满了狂躁:「母亲,她必须死!在她死之前,我还要她受尽折磨!把我所受到的屈辱,全都经受一遍!然后,我要她身败名裂,死得毫无体面!」 裴凤陨第二日便找了媒人,上江府来提亲。 对于裴凤陨的行动力,江子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在心里把江絮夸了一百遍,毫不矜持地便应下了婚事。 三日后,媒人正式上门来提亲。一应物品礼节,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并定下日子,就在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准备完婚。 眼下已经快到六月,离九月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一般来讲,如此仓促是肯定不合适的。然而裴凤陨是谁,哪个敢讲他的闲话?何况他亲自放出话来,看上江府的大小姐,已经等不及,尽早便要完婚。 他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已经做了父亲,他却连个房里人也没有。因此,他把时间卡得紧,倒也很能理解。 不说冯氏暗地里气得绞碎多少手帕,江予彤又打摔了多少东西,整个江府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人高兴——江子兴。 一时间,春风满面,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朝中同僚眼见他喜笑颜开,个个全都来恭喜,或真或假地羡慕他生了个好女儿。 从前人人只道,燕王是个冷峻无 是个冷峻无情、不近女色的。如今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他从前不动心,不过是没遇到叫他动心的人。 没听说吗?他对江家大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恨不得明日便娶回燕王府? 第62章 而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 此时,晋王府,一片鸡飞狗跳。 「絮儿要嫁给燕王了?胡说!」听到消息的裴君昊,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不近女色吗?你们要骗我也该换个人!要说五皇子看上絮儿,我还更相信些!」 晋王府,这会儿人倒是全了。 易妈妈,朱嬷嬷,冷子寒,还有其他在身边伺候的,全都绕着桌子坐下,挨个嗑瓜子儿。 「公子,从前咱们便劝你,看中了就早下手。您偏不,如今倒好,被人先占了吧?」这是易妈妈。 「谁骗你呢?你这些日子没出门,所以没得到消息。我本来以为你知道了呢,谁知过去这几日,也没见你动静,我才来问问。」这是朱嬷嬷。 「敢情您什么都不知道呢?这身边一个个伺候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您到底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儿?要是不喜欢那江家小姐了,咱们就不管了。若是还喜欢,可要想个招儿。」 裴君昊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终于相信他们不是又逗他,而是真的发生了!裴凤陨,那个死人脸的家伙,看上了他的絮儿! 凭什么?明明他先看上絮儿的! 「我当然喜欢絮儿!」裴君昊一脸抓狂地道,「倒是裴凤陨,他什么时候看上絮儿的?」 他就只听傅明瑾说过,那日在傅家的时候,江絮不小心撞上了裴凤陨。他还担心来着,那个死人脸,心如铁石,不解风情,可别吓坏了他的絮儿! 万万没想到啊,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公子啊,您这是为什么呢?您既然喜欢江小姐,为何不早早提亲呢?」 「就是,您磨蹭什么呢?」 「早就跟您说,早点占坑。江小姐漂亮又知情知趣的,被人看上是迟早的事。您偏不,怎么劝您也不正经做起来,我们还当您沉得住气。可是,您倒是继续沉得住气啊?」 「主子,依奴婢看,您就祝福江小姐吧。您没胆子去提亲,人家燕王殿下有啊!再说人家燕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江小姐的。」 裴君昊顿时大怒:「你说什么?」 「奴婢说呀,燕王殿下一表人才,又勇武又主动,配得上江小姐。」 裴君昊大怒:「住口!再说就把你卖掉!」 「卖呀,奴婢早就想去易妈妈那做事了。」小丫鬟耸了耸肩,从口里吐出一地瓜子壳儿。 裴君昊顿时气得呀,他看看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下属、下人、长辈、朋友,只见一个个不是嗑瓜子就是凑在一堆挤眉弄眼,气得脸都白了。一转脸,指着冷子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不给我解药,我至于这么多天不出门吗?」 那日被小绿蛇咬了之后,冷子寒给了江絮解药却没多余的给他,那后遗症弄得他每天火烧火燎,夜夜睡不找觉,不仅衣带渐宽,而且人憔悴。 每天早上起来洗脸,看见镜子里的那张眼底乌青的脸,他就羞于去见江絮。这才几日没出门,谁知竟出了这等大事! 冷子寒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嗑瓜子的,他倚在桌边,满脸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小绿蛇,说道:「你自己要挨蛇咬的,关我什么事?」 「我跟你拼了!」满屋子不是看他笑话的,就是奚落他的,裴君昊只觉孤立无援,好不凄凉,不由得大叫一声,就朝冷子寒挥拳过去。 冷子寒将手腕朝他一伸,顿时小绿蛇的脑袋便朝裴君昊嘶嘶叫起来:「你的毒性就要解了,再被咬一口,可就不知道又到什么时候了。」 裴君昊硬生生刹住脚步,拳头举在半空,目光狠狠盯着小绿蛇:「赶明儿就把你炖吃了!」 「嘶嘶!」小绿蛇冲他吐了吐蛇信子。 看起来像嘲笑他似的。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到底是朱嬷嬷好心肠,起身挥了挥手,按住看好戏的众人,对裴君昊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家已经同燕王订了亲,只差聘礼没到了,原是有一样奇珍是在外地,还没运过来。眼下公子还有机会挽回,等到江家收了聘礼,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易妈妈跟着说道:「您要不就进宫同皇上说一声,他儿子抢了您的王妃。总归这些日子,聘礼咱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只差您点头了。」 自从裴君昊看上江絮,日思夜想,屡屡跑出去偷看人家,暗地里帮忙还不给人家说,整个儿就是一傻小子,易妈妈等人就知道,公子这是到年纪了,因此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晋王府也没有什么别的主子,统共就裴君昊一个,钱自是多的花不完,准备什么都便宜,因此捡着上好的准备起来,绝不比燕王的聘礼差。便是到皇上跟前哭诉,也有说的由头。 「我要去见絮絮。」裴君昊的脸上闪过犹豫和挣扎,最终决定跑出去一趟。 第63章 跑出去之前,问冷子寒要了副面具,好歹遮住他乌青的眼底与憔悴的面容。 「真是想不通。」易妈妈摇了摇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古怪,心里想的什么,一点儿也猜不透。」 朱嬷嬷亦是摇了摇头:「 了摇头:「咱们这些人,有空也都教他,怎么他还是和一般人不同呢?」 「他是怕那江小姐受一丁点儿委屈。」冷子寒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小绿蛇的脑袋,一脸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方才的话并不是他说出来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起来。 江府。 「小姐,您真的一点儿不打算做吗?」梅香看着满床的针线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又看了看坐在窗边状似悠闲饮茶的江絮,很有些纠结。 亲事已经订下来,便是江絮不愿意,也该埋在心底下。该绣的嫁衣、手帕、鞋袜,还是得做。若不然,将来嫁到燕王府,给燕王知道她的疏懒与怠慢,日子怎么能好过呢? 江絮慢慢吐出一句:「不做。」 这些东西,前世她已经做过一回了。做的时候,何其用心。 她那时是一门心思想着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现在?呵。 梅香很是无奈:「小姐,奴婢倒是能帮您做一些,可是老爷盯得紧,他要您自己也做一些。若是发现您这样,老爷他……」 「不必理会。」江絮慢慢饮了口茶,目光盯着窗外的天空,看着一朵朵白云悠悠飘过,「他能做燕王的丈人,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求着我还来不及,能把我怎样?」 梅香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丝毫没有待嫁的喜悦,只觉得满心担忧。然而她每次劝,又劝不动什么,江絮就连话也不跟她讲,来来回回只会说两个字:「没事。」 可是,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一时间,倒有些想念起裴君昊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偷偷带别人进府,若是把小姐的「姨母」带进来,劝一劝小姐,该有多好?毕竟,小姐跟她的「姨母」很是亲密的样子,想来会听她的劝。 君公子倒是好些日子没偷偷来了。不想他的时候,他隔三差五来。想他的时候,倒是不露面了。梅香心中有些埋怨,只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才想着,蓦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转身一看,只见窗子外头探出半个身影,脸上带着一副奇怪的面具,坐在窗边的江絮赫然被吓了一跳。 正当主仆二人欲喊人时,只听戴面具的那人低低说道:「是我。」 说完,按着窗台,从窗户外面跃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江絮皱起眉头,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起身把窗户关上了。 裴君昊的眼神有些奇怪,似纠结,似着急,又带着一股欲语还休:「我,我来看看你。听说,听说你定亲了?」 江絮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然后呢?」 「你,你喜不喜欢他?」裴君昊的眼神有些闪躲,他后退一步,挠了挠后脑勺,「絮儿,你,你是真心想嫁给他吗?」 江絮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可笑。他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哦,他倒曾经说过,他喜欢她的。他的喜欢,便是隔三差五偷窥她,带着朋友来戏弄她。 「你把面具摘下来。」江絮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犹豫道:「不能摘。」 他现在丑的很,没脸见她。 「那就走。」江絮没耐性跟一个藏首藏尾的人说话。 裴君昊见她似生气了,心里有些慌了,犹豫了下,把面具摘下来了。只不过,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我,我脸上有些不好,你不要看我。」 「你脸怎么了?」江絮倒是好奇起来了。 她原以为他不过是得闲时来调戏逗弄她,原来是脸上不大好,这些日子才没来吗? 「你把手放下,我瞧瞧。」江絮偏了偏头,努力从他的手指缝里看进去。 裴君昊后退一步,摇摇头:「不好看,你不要看。」 「那你走吧。」江絮忽然沉下脸道。 见她翻脸跟翻书似的,裴君昊心里更慌了。一来怕吓坏她,二来怕她嫌弃他。可是若不放下来,她根本不听他说话,立时便要撵他走。 「我放下了,你不能嫌弃我。」裴君昊犹犹豫豫地道,「我只是这几天这样,我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江絮听着不由觉得可乐,她还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容颜的,便点头道:「好,我不嫌弃你,你放下手叫我瞧瞧。」 裴君昊只得放下双手。 江絮打量着他的脸,倒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 他心中一安,问道:「你不觉得我丑吗?」 第64章 「梅香,你过来看他丑不丑。」江絮忍着笑,对梅香招了招手。 梅香走过来,在他脸上打量几眼,奇怪道:「君公子,你多少日子没睡觉了,怎么眼底这么青?」 「不丑吗?」裴君昊瞪起眼睛,「你们不觉得我这样很丑?」 梅香道:「君公子本来就生得好,不过是眼底发青罢了,怎么能说丑呢?」 裴君昊愣了一下,顿时满脸气恼地道:「好啊,回去就不管他们饭吃,个个说我丑,害得我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以至于——」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江絮,小声说道:「絮儿,你真的想嫁给燕王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江絮淡淡说道,别过头,走到一边。 裴君昊道:「如果你想嫁给他,可要想好了,他那个人是铁石心肠,冷冰冰硬邦邦的,嫁给他不见得日子好过。」 嫁给他的日 嫁给他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江絮想起前世身为燕王妃的日子,裴凤陨没什么情趣,整日不是看书便是练武,也不怎么说话,都是她说他听着。偶尔出去游玩,也是她跟丫鬟赏景,他一直是吝于言词。 她后来对他心动,打算试着喜欢他,乃是因为他对内对外都护着她,从不允别人欺她分毫,除此之外,她提出守孝三年,他也并没有逼迫她。她那时心想着,既然嫁给他,而他又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她便该试着喜欢他的。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裴君昊倒没察觉到江絮的出神,他说到这里,仿佛很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帮你,不叫你嫁给他。」 江絮听到这里,一瞬间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你帮我?」她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你凭什么帮我?」 那可是燕王! 「我,我跟晋王的关系好,我说什么他都肯听的。」裴君昊的眼神闪了一下,「只要他跟皇上说,皇上就会听的。」 后半句,江絮倒是有三分相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双双战死沙场,只留下晋王一个独苗苗。看在这一点上,只要晋王的要求不过分,相信皇帝都会依他的。 只不过…… 「你跟晋王的关系很好?有多好?」江絮怀疑地道。 难道要晋王去跟皇上说:「我有一个好兄弟,他看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被燕王给定下了,他不想她被燕王定下,皇上你快拦着吧。」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总之,就是很好、很好!」裴君昊咬定道,「你放心,只要你说你不想嫁给燕王,我就帮你。」 江絮对他帮不帮得上忙,倒是不感兴趣。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燕王就算不得皇帝的欢心,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哪有做爹的死拦着儿子不能娶媳妇,就为侄子的一番撒泼耍赖? 她好奇的,倒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话音才落下,蓦地裴君昊的脸上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朵尖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他微微躲闪着,不跟她好奇的目光对上,支吾说道:「我,我不会骗你就是了。」 「你喜欢我?就这么喜欢?」江絮见他脸红的厉害,几乎是唰的一下就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凑近了看他。 才说完,只见裴君昊的脸上更红了,红得要滴血似的。一双眼睛,更是来来回回转动,就是不敢看她。江絮偏头往上看,只见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不禁心下大为好奇。 「那要是我不想嫁给燕王,而且最后没嫁成呢?」江絮又朝他的脸下方凑近一分。 裴君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只要你不想嫁,我就帮你,没人能逼迫你的。」 「然后呢?」江絮又问,「如果我谁都不嫁,做一辈子老姑娘呢?」 裴君昊听到这一句,目光蓦地愣住了。 「不,不——」下一刻,他立时着急起来,冲江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江絮隐约知道他的心思了,后退两步,抱着手瞧他:「‘你’喜欢我?‘你’想娶我?」 被她的两个「你」字,弄得一脸通红,裴君昊张口才要解释,蓦地被江絮一脸的冷淡给吓着了:「絮儿?」 「絮儿也是你叫的?」江絮冷冷地道,「你走吧。」 说完,转过身去。 「絮儿,不,你,你生气啦?」裴君昊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我以后叫你江小姐,行不行?」 听着身后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声音,江絮不由觉得好笑。 她算哪个牌子上的人物,叫他特地翻墙越院地进来,给她赔小心? 「愿不愿意嫁,都是我的事,不必你操心。」江絮没有转身,淡淡说道:「你走吧。」 听到她淡漠的声音,裴君昊心中生出一股恐慌,声音都微微发抖起来:「你,你喜欢他?你,你当真想嫁给他的?」 第65章 他不顾丑样子,特特跑来,想给她排忧解难,原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她,她竟是愿意的? 一时间,血色从脸上褪去,一张俊雅灵秀的脸庞,变得苍白。眼下两点乌青,愈发显得他憔悴。 江絮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将他发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眉头微皱。 然而她也没多想,只淡淡说道:「你也不要总是顶着晋王府的名头,肆意胡来。晋王到底是王公子孙,你便是他的朋友,也该敬着他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惹恼了他,于你并不好。」 裴君昊没将这番话听进心里,他见江絮不回答他的问题,便当江絮果真是愿意嫁给燕王的,一时有些失魂落魄。 「晋王不会把我怎样的。」他喃喃道,「多谢,你的关心。」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便怔怔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着背对着他的那道纤细人影,按着心口又问:「你,你当真是愿意的?」 「愿意什么呀?」这回,不等江絮说话,梅香忍不住开口了,冲站在门口的裴君昊说道:「我们家小姐何尝愿意了?自这婚事定下来,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整日见不着一个笑脸。」 她憋了好几天了,这时终于有人可以发泄,顿时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指着床上的一堆大红色针线和布料,道:「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小姐一根针线都没动,说她愿意,三岁小孩都不信!」 哪个欢欢喜喜的待嫁新娘,不是满面羞涩地捧着嫁衣,一心一意地绣着?江絮如此反常,可见不是想嫁的。 听完梅香的抱怨,裴君昊一扫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一亮,走了回来:「当真?」 梅香撇了撇嘴:「你说呢?」 「那,那为什么絮儿,不,江小姐说,她是愿意的?」裴君昊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絮一眼。 江絮早便给梅香使眼色,叫她住口,可是梅香憋狠了,而且又有一点可怜裴君昊,便自作主张全都说了出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江絮索性转身走到一旁,也不管了。 于是,梅香便道:「小姐她怕你惹祸,你听不出来吗?你不过就是晋王的朋友罢了,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像傅小姐说的那样,你就是晋王的男宠。你一个男宠不好好伺候主子,尽往外跑,还提各种要求,不怕惹怒晋王啊?」 听完这一席话,裴君昊的脸上真是各种颜色都有。 「谁告诉你们,我是晋王的‘男宠’」?裴君昊握紧拳头,强忍着不去捶在柱子上,「我是他的兄弟!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不是男宠!」 梅香的眼神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信。 裴君昊顿觉无力极了:「要我怎样,你们才相信我不是‘男宠’?」 「男宠」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梅香翻了翻白眼:「是不是男宠都是你自己的事。好了,你还有其他事没?没有就走吧。」 「我,我没事了。」裴君昊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江絮,只觉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真好,她没喜欢上别人。 磨磨蹭蹭地往窗边走了几步,小声说道:「江小姐,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嫁,谁也不能逼你。」他说完,就不再多言,转身准备正儿八经办事去了。 却不料身后传来江絮的声音:「等等!」 裴君昊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身问道:「你叫我?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此时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泽,好似假如江絮吩咐他什么,他感到无上荣耀似的。 江絮饶是狠了狠心,也被他亮晶晶的眼神击溃三分,抿了抿唇,才冷冷道:「什么也不必你做。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裴君昊愣住了,亮晶晶的眼神渐渐消失了,此时看向她的眼神,困惑又不解:「为什么?你明明不想嫁给他,为什么不要我帮你?」 「你当真想不通?」江絮冷冷地道。 裴君昊摇了摇头:「我想不通。你说给我听?」 「你以为你是谁?」江絮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点了点他的胸口,犀利的眼神看着他道:「别说是你,就算是晋王,又有几分本事跟燕王抗衡,嗯?」 「你怎么样了不要紧,若是连累了我娘——」江絮的指尖停在他的胸口,狠狠摁了下去。 她目光中的冷静与一闪而过的狠厉,让裴君昊着实愣了一下。脑中一闪,他陡然明白了她的顾虑! 「不会的!」裴君昊一把攥住狠狠戳着他胸膛的手,因为明白了她的顾虑,心中激动起来,「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攥紧 第66章 的!」 攥紧她的手,扣在胸前,郑重地发誓:「不论是你,还是你娘,都绝对不会有事的!」 絮儿,他的絮儿。如此善良,惹人怜惜。 她怕他被「晋王」不喜,她担心陶氏会有危险,唯独没想过她自己。就连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也能委屈自己。 被他猛地攥住了手,江絮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一红,用力挣起来:「放手。」 裴君昊怕她生气,连忙放开来,口里忙道歉:「我,我不是有意的。」 江絮把手腕背到身后,瞪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梅香早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跑到门边守着了。 如今芙蓉院里的下人比从前少了些,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江絮屋里进了外男的事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来,府里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丫鬟们遭了大劫,伤的伤,死的死。只芙蓉院里,便死了一个梨香,一个兰花,走了一个柳枝。 至于伤的,就不必提了,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不伤的。 原先补给江絮的大丫鬟珍珠,如今跑到江子兴身边去了,这个空缺还没填上,芙蓉院里的丫鬟竟是少了一小半。 剩下的这些个,被江絮敲打过一番,个个老实得紧。梅香端了针线筐子在门口坐着,只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不由得走起神来。 大小姐的出路是什么?丫鬟的命运总是和小姐关联在一起,小姐的出路,就是丫鬟的出路。虽然江絮说过,以后放她自由身,但也要江絮做得了主。 如果以后江絮成了燕王妃,那她就是燕王府的丫鬟,听起来挺气派的。可惜,大小姐显然不喜欢燕王。 梅香也不喜欢燕王,那天在清寿庵中,裴凤陨的霸道独断,让她很没有好感。 相对而言,虽然不知道君公子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对江絮的小心翼翼,让梅香很是放心。 谁不喜欢一个小心体贴的夫婿呢?大小姐又是性子倔强的,如果跟燕王那样的人过日子,少不得处处委屈自己。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不觉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屋里传来一声:「你等等!」 梅香立刻回过神,起身往屋里看去,只见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闪过,紧接着江絮出现在门口,一脸气恼不休的样子。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梅香问道。 江絮的脸庞微红,带着一丝气恼,目光往上看了看,跺了跺脚进屋去了。 梅香不由好奇,小姐可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跟了进去,问道:「君公子说了什么?」 江絮顿时有些难言。 他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句话,谁也不能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想到这里,江絮的嘴角有一丝讥讽。 他以为他是谁?便是晋王,也不见得如此自在。他不过就是晋王手下的人,倒敢大放厥词了。 然而她劝也劝不住,骂也骂不听,他自知道她并非真心想嫁燕王,就不知为何开心得不像话。她再说什么,他也只是点头,但根本没听进心里去。 他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只是,想到陶氏,到底心下叹了口气。 晋王府。 两盘瓜子见了底,众人正准备叫晋王府唯一的丫鬟茯苓再去拿一盘,便见裴君昊回来了。 「主子,情况如何呀?」茯苓放下才搂进怀里的瓜子盘,看过去的眼神充满兴奋。 裴君昊昂首挺胸地走进来,说道:「我打听清楚了,絮儿并不是真心想嫁燕王,她是被逼无奈的。」 「哦?」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裴君昊又说道:「明天我就进宫见皇上,让他管管燕王,不要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众人听罢,纷纷撇了撇嘴。 朱嬷嬷见他一脸的不开窍,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晋王妃是多么通透机灵的一个人,怎么生了个儿子,跟缺了根筋似的呢? 「公子,我且问你,就算你成功说服了皇上,让他制止了燕王殿下与江小姐的婚事,然后呢?」朱嬷嬷问道。 裴君昊一脸莫名其妙:「然后絮儿就不必被迫嫁人啦?」 「可是,她是女子,年纪又差不多了,总要嫁人的。」朱嬷嬷按住蹦蹦乱跳的眉头,耐心说道:「你希望她嫁给谁?」 「当然是……」裴君昊的脸上红了一下,「嫁给我了。」 后半句被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来,若非大家都在看他热闹,并没有人出声,只怕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朱嬷嬷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公子想娶江小姐,早早便去求亲才是正理。若是早先公子听了我们的建议,也没了眼下这等麻烦事。」 第67章 裴君昊没有吭声。 朱嬷嬷看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便耐心问道:「公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向江府提亲?」 「等到絮儿喜欢我的时候,我便去提亲。」裴君昊这回倒是回答了。 朱嬷嬷不由愣了下。 「我怕她不喜欢我,若我上门提亲,她碍于我的身份,又不敢回绝。」这回,裴君昊主动解释起来。既说出口,便也没那么害羞了,挠着后脑勺又道:「嬷嬷,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呢?」 朱嬷嬷被他百转千回的心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一步,坐倒在椅子上,好半晌才 ,好半晌才回过神:「可是公子,你怎么就知道,江小姐不喜欢你呢?」 她根本不必问,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开口问过人家姑娘,虽然他违反礼教就跟吃饭喝水似的。 「我没有猜错吧?你根本没问过人家姑娘吧?」朱嬷嬷看着他又红起来的脸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裴君昊红着脸道:「她很害羞,我若问她,她指定要说不喜欢。」 「主子,你可真笨。」这时,茯苓忍不住插嘴道,「你反过来问啊,就问江小姐讨不讨厌你?公子这么好,她指定不讨厌你的,这不就得了?」 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看向茯苓说道:「你真机智!」话没说完,脚下一溜,整个人又窜了出去。 这下不必众人问,也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纷纷摇了摇头。 茯苓笑嘻嘻地嗑着盘子里剩下的瓜子:「我猜他得挨个巴掌回来。」 众人愣了愣,随即想到裴君昊在江絮面前一贯的呆样,纷纷笑了起来。 此时,江府。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梅香一脸担忧地站在床边,看着江絮说道。 江絮躺在床上,眉头微蹙,一张脸儿红得不正常,层层细密的汗珠渐渐浮上来,梅香给她擦了一遍又一遍。 「梅香,我热。」江絮微微喘气道,嗓音有些沙哑,「我还口渴。」 「出那么多汗,能不渴吗?」梅香连忙倒了杯白水,喂给她喝。 江絮喝完水,重又躺回床上,只舒服了一会儿,又难受起来。 「这是怎么了?」梅香不由焦急起来,「难道是吃着什么了?」她目光在屋里一扫,「都是老爷叫人送来的,又是外头买来的,不该有事?」 如今江絮成为板上钉钉的未来燕王妃,江子兴自然慈爱得紧,什么吃的用的玩的,一天几回叫人送来,美名其曰,补偿江絮这些年的缺憾。 不吃白不吃,不用白不用,江絮很是高兴地谢了江子兴,然后拉着梅香,把东西也分了红玉和翠芝一份。 只没料到,吃完没多久,梅香她们没什么,江絮却开始不舒服。只说脸上发热,像小虫子在咬,又一层层冒汗,最后全身都发热起来,浑身乏软,不得不躺到床上去。 梅香一开始怀疑吃食有问题,可是她和红玉翠芝都吃了,也没问题? 而且,东西是江子兴身边的长平送来的,并不是冯氏或江予彤身边的人送来的,否则她根本不会让江絮碰一下。 此时江絮难受得厉害,她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 「奴婢去禀报老爷,叫老爷请个大夫来。」见江絮难受得厉害,梅香终于是坐不住说道。喊了红玉和翠芝在屋里守着,自己飞快往外去了。 可也巧,江子兴这时恰不在府里。 他自从江絮与燕王订了亲,便成了朝中的大红人。人人都知道,冷峻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自见了江家大小姐的头一面,便搁在心上放不下了,火急火燎地就要娶回家。因此,纷纷热络攀谈交好,邀去喝茶看戏。 这时,江子兴恰带了小厮,出门吃茶看戏去了。 「请夫人给大小姐请个大夫来。」最终,梅香只能硬着头皮求到冯氏的跟前。 芙蓉院跟冯氏一早就撕破脸皮了,梅香甚至还打过珊瑚一巴掌,因此来到冯氏跟前,看着冯氏高深莫测的眼神,以及她身后珊瑚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咬了咬唇,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请夫人大发慈悲,给大小姐请的大夫来。」 「大小姐怎么啦,怎么忽然要请大夫?」冯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梅香心里一沉,顿知冯氏是不会轻易给江絮请大夫了,俯身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大小姐自下午开始便身上发热,浑身冒虚汗,难受得厉害。奴婢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前来禀报夫人。」 「什么?」冯氏故作惊讶地道,「大小姐自下午开始就浑身发热了?可你这丫鬟,现在才来禀报我?说,你安的什么心?」 梅香被问得一怔。 「主子但凡有个好歹,你早就该禀报了我,你拖延那么久,是不是想看大小姐出事啊?」冯氏耷拉着眼皮看着她,阴沉沉地说道:「大小姐如今可是府里的要紧人儿,那是未来的燕王妃呢,若出个好歹,千刀万剐了你都偿不起!」 第68章 梅香咬了咬唇,知道冯氏是故意为难,也不敢辩驳,只低头道:「是,奴婢知错。」 「知错就好。」冯氏勾了勾唇,「珊瑚,教教她怎么做个好丫鬟。」 珊瑚听罢,立时从她身后走出来,上前两步走到梅香的跟前,一把薅住梅香的头发,举起巴掌便扇了过去:「贱婢,如此怠慢大小姐,可是想叫咱们满府里都跟着遭殃啊?没安好心的小贱蹄子,知道错了没有?」 她一连正反扇了梅香好几个巴掌,直扇得梅香耳朵嗡嗡的,眼前也有些冒金星,自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也张不开口回话。 「好啊,竟然还敢不认错!」珊瑚眉头一挑,抡起手臂,又给了她几个重重的巴掌,直打得梅香口破血流,眼见着一张脸儿肿得高高的。 「还请夫人给大小姐请大夫。」趁着珊瑚歇口气的间隙,梅香扯着破了的口角,望着坐在上头的冯氏,艰难地说道。 冯氏不会饶过她的,才进院子她就猜到的,只不过 的,只不过那时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兴许冯氏会饶她一命呢? 然而此时,看着冯氏淡漠的表情,以及珊瑚下死手的劲儿,梅香知道她活不成了。 上回因为没听她们的话,珊瑚就说过,随时能要了她的命。那时有江絮在外头等她,她机灵地脚底抹油跑掉了。这一回,只怕是躲不过了。 「恳请夫人,给大小姐请个大夫。」梅香憋足了力气,挣开珊瑚,冲着冯氏磕了个头,「大小姐是未来的燕王妃,如果出了差池,只怕燕王雷霆一怒,满府都得不了好。」 她落在冯氏手里,是迟早的事。 梅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紧跟在江絮身边。但不是没想过,什么时候行差一步,就落在冯氏的手里。眼下不过是一直害怕的成了真,心里倒并不怕了。一双执着的眸子,直直盯着冯氏,为江絮求着情。 「呵,谁说大小姐有事的?你这是诅咒咱们了?」只见一个小丫鬟也敢威胁自己,冯氏冷笑一声,冲珊瑚使了个眼色。 珊瑚立即一脚踹倒梅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塞进梅香的嘴里:「来人,把这个犯上的丫鬟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梅香心里一紧,浑身止不住一颤。 她当然知道二十板子意味着什么,杏儿就是挨了二十个板子,躺到现在将将能下床。 不过,也才二十个板子。被两个婆子架着拖下去的时候,梅香暗暗给自己打气。二十个板子,打不死她。只要她撑住了,总还有机会能见到大小姐。 「一!」 「二!」 板子重重地落下来时,梅香才知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轻巧。被帕子堵住了口,发不出尖叫声来,全都堵在喉咙中,挤作一团呜呜声。 眼看梅香趴在凳子上,叫也叫不出来,一双眼睛几乎快瞪出眼眶来,珊瑚的眼中露出解气的神情,进屋向冯氏邀功去了。 她自从上回被江子兴领回去一晚上,便心惊胆颤的不得了,唯恐哪日冯氏发作她。因此,伺候起来格外用心,揣摩冯氏的心思更是变本加厉。 「一会儿打完了,拖下去关起来。」冯氏淡淡说道,「留口气,别死了,一会儿还要给老爷看一眼呢。」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讥讽,「免得又以为咱们随意仗杀下人。」 不过就是几个下人罢了,仗杀了又怎样? 「是,夫人。」珊瑚依言应道。 听着外头棍棒加在皮肉上的声音,冯氏的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屑:「去请王大夫来,人来了后,直接到芙蓉院里去。」 「是,夫人。」珊瑚再次应道。 又安排了几句,冯氏才站起身:「莲枝,跟我到芙蓉院,瞧瞧咱们那位了不起的‘燕王妃’去。」说到「燕王妃」几个字,语气满是讥诮。 莲枝是个老实木讷的丫鬟,也不知应和奉承,闻言只是默默跟了上来。 冯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怎么有这样木讷的丫鬟?然而珊瑚还要留在院子里看着,也不能带去。于是收回目光,抬脚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珊瑚,还要梅香及一干执刑的婆子。 珊瑚冷笑一声,走到长凳前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梅香:「小贱蹄子,真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啊?之前不教训你,不过是没工夫。怎么,吃着苦头了吧?」 梅香别过头去,不看她。只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七,十八……」 等二十个板子打完,她还有命在。 那些个小人,且等她好了! 「十九,二十!」终于,梅香在心里默默数完,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别的都不要紧,只要还有命在,什么都能放到一边。 贴着长凳的身子一松,准备滚下来时,却又觉一棍子落在屁股上,不由一愣。难道她疼得糊涂了,数错了不成? 第69章 却只听身后执刑的婆子口里叫道:「二!」 「三!」 「四!」 所谓的二十板子,竟是这样的「二十板子」! 「呜呜!」梅香顿时叫了起来,仰头死死瞪着珊瑚。 珊瑚挑眉一笑:「你瞪我做什么呀?二十个板子还没打完呢,你慢慢受着吧。」说完,咯咯一笑,扭着屁股往外走了。走到半截,似才想起来,回身对执刑的婆子说道:「别打死了,夫人吩咐了,留口气呢!」 婆子手下不停,应了一声:「哎!放心吧,珊瑚姑娘,老婆子手底下有数!」 在大户人家,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为显宽容,哪家哪户的规矩都定得浅薄。最重的刑罚,也才二十板子。 然而并没有说,二十板子只能打一次? 一下下棍棒,加诸到梅香的身上,也把梅香的一颗心打得冰凉。 冯氏带着莲枝,一路慢悠悠走到芙蓉院。进了屋,就见红玉和翠芝在床前伺候,不由得撇了撇嘴:「这芙蓉院里就没个平头正脸的丫鬟了吗?怎么叫这两个毛手毛脚的来伺候?」 江絮才被红玉喂了一碗水,精神好了两分。见冯氏进来,身后跟着新晋的大丫鬟莲枝,挣扎着坐起身来:「怎劳动夫人来看我了?」 梅香不是找老爷请大夫去了吗?怎么江子兴没来,却来的冯氏?江絮心中想道,目光在冯氏和莲枝的身后看了看,并不见梅香的身影。 「可是我那丫鬟梅香去打扰了夫人?」江絮 人?」江絮一脸不好意思地道,「真是该死,本不想打扰夫人清净的。」 冯氏掩口一笑:「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哪里不舒服,立时便叫人同我说,该请大夫就请大夫,该抓药就抓药。」 说到这里,脸上带了一抹故作的教训:「如今你可是未来的燕王妃了,这身子骨若不好好照料着,回头燕王殿下发了怒,责怪到一家子的身上来,可怎么办呢?」 江絮听她还有后文,便垂首听着。 「你那个丫鬟呀,我瞧着很不上心,你都不舒服一下午了,她才到我那里去禀报,实在是个懒惰懈怠的。」冯氏说到这里,见江絮脸色微变,不由得勾了勾唇,「所以呀,我叫人稍稍教训了她一通。等教好了规矩,再给你送来。」 江絮心下一沉,不禁攥紧了手心,强忍着不适道:「是我不叫她打扰夫人的,也并不能算是她的错儿。我身边也只有这么几个伺候的丫鬟了,还望夫人体谅,再将梅香送回芙蓉院来,往后我教她。」 「说得是,你如今这院子里可真是萧条。」冯氏似才想起来,目光在屋里打量了一圈,「彤儿的院子里也该进人了。这样吧,过两日叫牙婆来,给你们姐妹两个好生挑些个。」 见她不答梅香的腔,江絮忍了忍又说了一遍:「还请夫人把我的丫鬟送回来。我这里许多事情都离不了她。」 「你呀,也不该纵着下头的丫鬟,没得一个个纵得不成样儿了。既你不舒服,哪怕不叫她去禀报我们,她也该主动去才是。怎么能你一说,她就不去了呢?这就是偷奸耍滑,我是最厌恶这个样儿的!」冯氏稳坐床前,一通一通大道理讲来,就是不肯说放了梅香的话。 江絮心中渐渐着急起来,偏她这时又难受得狠了,只觉浑身烧得慌,脸上一层层汗水又冒了出来,就连喘息都艰难。 「大小姐?」红玉和翠芝惊叫一声,连忙拿毛巾的拿毛巾,端水的端水。 冯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立即起身走开。透过红玉和翠芝的间隙,看到江絮的脸颊虽然通红,却是平滑无痕,再没半个斑点。一时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这一茬刚忙活完,江絮勉力挤出几分精神,要再为梅香求情时,王大夫到了。 「给夫人请安,给大小姐请安。」王大夫放下药箱,拱手一礼。 冯氏抬了抬手:「别做这些虚礼了,快给大小姐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了?」 江絮见状,也只得暂时作罢,把手腕伸了出去。 王大夫搭指在她腕间,两只手腕都号了脉,又探身在她面上瞧了半日,而后似不经意间与冯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沉声说道:「大小姐这病生得奇怪。老夫并未见过实例,只从前辈口中听过这种病症,却是不好治。」 「不论多么难治,我们都是要治的。」冯氏做出一副慈母的神情,对王大夫说道:「究竟要怎么治?还请大夫指点。」 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每日以童男子尿为引,冲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就好。」 童男子尿?听到这四个字,江絮的心猛地提起来,慢慢抬起头,往冯氏的面上看去。 只见冯氏惊讶地掩住口,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好恶心!大夫,只能如此治吗?就没有别的法子?」 第70章 「老夫只知道这一个方子,还是前辈口中偶尔提起记下的。别的方子兴许有,但是老夫却不知道了。」王大夫说道。 冯氏一脸同情与怜悯,坐在江絮的床边,爱怜地抚过她的头发:「好孩子,委屈你了。可是,你这病却不能不治。你是要做燕王妃的人,带着病体可怎么嫁过去?」 江絮别过头,躲开冯氏的手,忍着气怒说道:「就是身子发热了些,别的病症却没有的,也不见得就是王大夫口里说得那样。兴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冯氏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短短一瞬就掠过去了,然后再次摆出一副慈爱面孔说道:「别大意!万一以后有什么不妥呢?」 「能有什么不妥?」江絮微微眯眼,反问道。 冯氏的眼底一沉,转头去看王大夫:「王大夫,如果这病不及时治,可会有其他症状?」 王大夫本来在思索,为什么江小姐的脸上如此光滑无痕?听了冯氏的话,还有些回不过神。忽然被冯氏一瞪,才连忙醒回神。 看了看江絮的脸,说道:「眼下江小姐的病症只是初发,若是不及时治疗,只怕还有后续症状。譬如脸上浮现黑色斑纹,肌肤变暗,喉咙肿胀,食不下咽……」 他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生怕吓不到江絮似的。 倒是冯氏,听他说了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坐在床边握着江絮的手,好不怜爱地道:「絮儿,你也听见了,如果不治疗,你脸上可是会长斑的。瞧瞧,你这张漂亮脸蛋儿,若是长了斑,该有多可惜?」 「而且,燕王若是见了,可哪里还会喜欢你?」最终,冯氏拉长了尾音。 江絮已经大概明白了,心里一阵冷笑,低下头道:「夫人且容我再考虑一番。」 「好,那便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冯氏故作慈爱地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王大夫自然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红玉和翠芝,守在江絮的床前。 等人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红玉才跳脚道:「那大夫是假的!哪有那么恶心的药?」 翠芝也皱起眉:「等老爷回来,一定要老爷请个可靠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是真的。」江絮淡淡说道,眼中带着嘲讽:「只不过,他是冯家的大夫。」 她大概明白了。多半是江予彤闹起来,冯氏为了哄江予彤,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死命恶心她,给江予彤解气。 只不过,冯氏和王大夫之间的眼神交流,似乎有些不对劲。江絮皱了皱眉,脑中一遍遍回放冯氏的一举一动,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偏在这时,身上又难受起来,不禁闷哼一声,躺到床上。 红玉和翠芝连忙又拿毛巾给她擦汗,喂了她半碗水。 「这可如何是好?」翠芝一脸担忧,「大小姐显见是生了病。」 说到这里,与红玉对视一眼:「找个法子,去找公子吧?」 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在这府里,谁都信不过。要想找个可靠的大夫,还得请她们的旧主子出马。 「你们,谁去打听打听,梅香怎么样了?」稍微缓过来几分,江絮强撑着睁开眼睛说道。 到这时都没回来,梅香只怕出事了。而冯氏死活不肯放人,让江絮心中更是不安。 「奴婢去打听下。」翠芝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红玉一个人守在江絮身边。有心想出府去送信,却又担心江絮身边没人照料,一时间只把冯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絮儿?我能进来吗?」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絮心中一震,不由得清醒了两分。 红玉直是高兴得站了起来,拍手道:「公子!」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在外间小声询问的人是裴君昊,连忙跑出去道:「公子快进来,大小姐不好了!」 裴君昊背上扛着一只包袱,正在外间扭捏着,忽然听到红玉说「大小姐」不好了,顿时一怔。随即如旋风一般,立刻窜到江絮床前:「絮儿,你怎么了?」 「大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浑身发热流汗,难受极了。」红玉跺着脚道,又把方才冯氏来了的经过,向裴君昊说了一通,「气死人了!那夫人也太坏心肠!」 裴君昊的脸上黑如锅底。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怒意,隐隐散发出几分沉沉的威势。往常那个喜笑颜开,单纯可爱的少年,一瞬间不见了。 「拿着。」裴君昊取下肩上的包裹,递给红玉,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微微探身,在江絮的脸上看了看,又取过她的手,在腕上探了探,眉头微拧。 他跟着冷子寒学了一点皮毛,如果不是特别复杂的病情,他也能探出几分。但是眼下,江絮的脉象乱得出奇,倒叫他无措了。 「你等着,我去叫人。」裴君昊说罢,便一转身出去了,眨眼间没了人影。 第71章 红玉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才来得及问一句:「公子,这里头是什么呀?」 「给小姐的。」裴君昊落下一句,便再没了回应。 红玉也知道他走了,便坐在床前,问了江絮的意思,然后好奇地打开了包裹。 只见包裹里头,是一只又一只的小油纸包、小木匣子、小锦袋,端的是品类繁多又可爱非常。 「大小姐,咱们打开瞧瞧?」红玉看着一样样,忍不住手痒。 江絮也好奇,裴君昊背了一包袱什么来?便道:「你打开吧。」 「这是莲蓉酥?绝味斋的莲蓉酥?」红玉打开一只油纸包,看着里头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满脸惊喜。 「这是什锦蜜饯?百味香的什锦蜜饯?」红玉打开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罐子,打开盖子瞧了一眼,只见里头铺着杏脯、梅子等蜜饯,颗颗圆润饱满。 「这里头是一块帕子?呀,四季坊的帕子?上头绣着七星草,是七星娘子的绣品!」红玉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是虾须镯?玉珍阁的最新款式?呀,还是徐大师的亲手打造!」红玉捧着一只匣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絮,「小姐,是徐大师的作品!徐大师的!他老人家一年都做不了两件!您快戴上!」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见红玉一脸激动的模样,仿佛她不接过匣子便饶不了她似的,便伸手接了过来。 红玉却没看她戴上,而是兴冲冲地又转过头,继续扒拉起裴君昊带来的包裹。 「这是卿秀堂的胭脂?」 「这是……」 她一样一样小心打开,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便是一声惊喜,然后打开另一件。 等把包裹里的东西检查一遍,才两眼亮晶晶地道:「小姐,公子对您可真好,这里头样样都是难得的,他全都寻来讨您欢心。」 江絮没有说话,只低头瞧着手里的木匣子。 玉珍阁的首饰向来是京里头大小姐们打破头争抢的好东西,而徐大师亲手打造的,那是打破头也争不到的。而这虾须镯,款式新颖别致,必是徐大师的心血所做,京里头等着这件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落到裴君昊的手里了? 其他的物件,绝味斋的莲蓉酥是鼎鼎有名的,每日就出那么几笼,卖光就没了,人们都是一大早排队去抢的。 百味香的什锦蜜饯,也是京中大小姐们的最爱,杏脯、枣儿、梅子等,都是采摘的一等一的好果子腌制而成。 四季坊的帕子倒不值什么,珍贵的是七星娘子的绣品,轻易是寻不到的。 还有卿秀堂的胭脂,更是昂贵之极,红玉手里头拿的那一小盒,至少卖到三十两银子。 裴君昊背来的这一包东西,粗粗算下来,竟是好几百两银子也打不住! 「他究竟是什么人?」江絮心中起了疑,偏头看向旁边一脸兴奋的红玉。 普通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何况他不过是晋王府里的……他死活不承认是晋王的男宠,那便算他是晋王的狐朋狗友?若是如此,他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否则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公子就是公子啊!」红玉原本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两分,眼珠转了转,并不看江絮,口里含糊答道。 江絮一把揪住她:「别走。我且问你,他姓什么?」 动不动就出手数百两银子的,必然不是小户人家。只要知道他姓什么,江絮早晚会打听出来的。 红玉挣了挣,低着眼睛说道:「小姐,您若想知道,直接问公子不就好了?他必不会瞒着您的。」 「你告诉不告诉我?」江絮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红玉顿时轻轻扭动起身子。她如今是江絮身边的人,但易妈妈并没有把真正的身契给江絮,她和翠芝如今还算是那边的。因此,竟是为难得很。 「小姐,并不是奴婢不说。」红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求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不能说。」 江絮见她为难得紧,只怕再问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慢慢松开手。 「小姐,如果您当真想知道,就直接问公子。」见江絮不追究了,红玉反而心里愧疚起来,悄悄说道:「公子对小姐,绝不会隐瞒半句的。只要小姐问他,他一定会说的。」 江絮淡淡道:「我知道了。」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她,「你收起来吧。」 这么贵重的首饰,她可收不起。 慢慢躺了回去,盯着帐幔上方,心里思量起来。 裴君昊的身份如何,暂且不提。总归,她没察觉出他的敌意。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冯氏那边,以及梅香的安危。 晋王府里,众人都在等裴君昊的「好」消息。全都没料到,裴君昊竟然一脸阴沉地回来,张口就问:「冷子寒呢?」 第72章 「在寒院中调弄他的花花草草呢。」茯苓答道,看着裴君昊称不上好看的脸色,试探问道:「主子,您这是失利啦?」 裴君昊没答她,转身往寒院走去。找到冷子寒,抓了他的衣领就往外走。 「干什么?急匆匆往哪儿去?」冷子寒皱眉。 「絮儿出事了。」裴君昊一边抓着他急匆匆往外走,一边说道:「不知吃了什么,像中毒又不像,脉象乱得紧,我号不出来。」 冷子寒一把拨开他:「她被小绿咬了,又吃了我给她的奇效解毒丸,从此百毒不侵。你说她中毒了,开什么玩笑?」 「我骗你不成?」裴君昊急匆匆又抓他,一边抓一边瞪,「你也说了‘百毒不侵’,这世上的毒千千万,你都能解啊?要是能解,哪还有我现在这样?」 「你是自幼胎里带出来的,我翻遍了神医谷的藏书,也没找到相似的案例,怎么能一样?」被质疑了的冷子寒,顿时不高兴起来。 裴君昊抓着他埋头往前走,听他不悦,也没往心里去:「谁怪你了?我给你当了十几 你了?我给你当了十几年的药人,你也该看在我的面子上,去帮我看看絮儿?快走快走,磨蹭什么?絮儿若是有个什么,我也不活了!」 冷子寒听得黑了脸。 两人潜入江府,悄悄摸进芙蓉院,闪进江絮的屋里时,江絮正遭受又一波难忍的痛楚。脸上麻痒难忍,似有小虫子在咬,身上则又烫又热,仿佛遭受火烤一般,凶猛地流着汗,兼之浑身乏力,竟是躺在床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絮儿?」裴君昊急匆匆奔到床前,看着满脸通红,一层层往外渗出汗珠的江絮,难受得两道秀眉蹙在一起,不禁心疼极了。 冷子寒本来很不以为意地凑近床前,待看清江絮的情形,不由一怔。江絮眼下这般情形,便不是大夫,也看出来不对劲来了,何况是他?挤开裴君昊,俯身从被子里抓出江絮的手,搭指在手腕上。 「你最近中了毒?」冷子寒拧起眉头,「至少两种。其中一种,还是极其霸烈的毒药。」他放开江絮的手,转而去打量她的眼皮、舌苔,又做了其他的检验,才冷冷道:「算你命大。」 裴君昊听他这么说,立时不乐意了:「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呢?」冷子寒口里发出一声冷笑,眼角瞥了江絮一眼,「她可算是个命大的。被我的小绿蛇咬了,又吃了我的奇效解毒丸。否则,就她中的那种毒药,不出半刻钟,人便死透了。」 裴君昊听得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忙蹲到床前攥起江絮的手:「絮儿,发生什么事了,谁给你下毒?」 江絮想起在山上发生的事,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人给我下毒。」 给她下毒的黑衣人,已经全都死光了,再追究也没意思。 而江絮也明白过来,为何她才中毒镖时,整个人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的毒却都解了。因此,看向冷子寒的神情有些异样。顿了顿,半坐起来,对冷子寒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先头还恼恨他放小绿蛇咬她,害她受了大半日的欲毒之苦。更将裴君昊也恼了起来,以为他故意带朋友来戏弄她。 「先头对公子多有不敬,还望公子宽谅。」江絮低着头说道。 虽然他行事的确邪道,但是江絮受了他的恩惠,因此那些不满都散去了。 「这回又是谁给你下的毒?」冷子寒又说道,「本来我给你的奇效解毒丸,尚未完全被你的身体吸收,遇到那霸烈之极的毒药,两种药性在你身体中厮杀着。如今又来一股,那平衡就被打破了,你身上才会难受。」 江絮听罢,脸上微微一白,一时有些怔愕。 又中了毒? 她在清寿庵的后院中毒,是她运气不好,赏玩时遇到裴凤陨和一干黑衣人。 而自回来后,她便没做什么出格的,吃食上也很小心,怎么仍是中了毒? 「我,我不知道。」江絮有些犹豫,抬手指了指外间,「这是我们府里的老爷差人送来的,我与梅香她们都吃了,却只有我一个人有事,她们都没事,我也不知里头不是有些不好。」 冷子寒听罢,便走出去检查那些吃食了。 「吃食并没有问题。」不多久,冷子寒回来道,眼睛里有些奇异,「有问题的是你的杯子。」 江絮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杯子边缘被人抹了一层毒药。」冷子寒勾了勾唇,「下毒的人倒是聪明,知道你饮食小心,故而抹在你的杯子上。你是大小姐,一应餐具都是独用的,丫鬟并不敢动。所以,在你的杯子上下毒,你才中了招。」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可恨!」裴君昊猛地站起身来,一张俊脸布满沉怒,「是谁如此狠毒,加害絮儿?」 第73章 江絮捏着手心,心里闪过一个人选——冯氏。 除了冯氏,在这府里头,还有谁恨她入骨? 「我身上的毒,可有解?」江絮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向冷子寒说道。 冷子寒的目光瞥过裴君昊,答道:「自然有解。只不过,不太好解。」 「公子的意思是?」江絮有些惊讶。 她倒没想到,冷子寒的口中,也会说出「不太好解」几个字? 「你身体中有三种药劲混合,不适宜再吃其他解药。否则,你的身体承受不起。」冷子寒说道,「如果我方才号脉没错的话,你才受了伤,血气亏损,扛不住再多的药力了。」 江絮听罢,不由心生敬佩:「那便劳烦公子费心了。」 「什么?!」裴君昊听到这里,却是一脸惊愕,瞪大眼睛问道:「这又是谁?谁害你受了伤?伤了哪里?」 他才几日不在她身边,她便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究竟是谁,一次次叫他的絮儿不痛快?裴君昊气得头发都快炸了! 江絮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欲说什么的,然而见他一双眼睛瞪得鼓鼓的,漆黑的眸子里盛满认真的怒气,不由得心中一动。 「回头再说这些。」江絮说道,偏头叫了红玉,「给两位公子看座。」然后又看向冷子寒问道,「不知我体内的毒,今日可能解除?」 假若解不了,等到江子兴回来,只怕难以善了。 以冯氏的奸猾,必然要说服江子兴相信,她是真的中了毒。而如果她表现出一丝不适,只怕江 适,只怕江子兴便会叫她吃「药」了。 以童男子尿为引,送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连续服用一个月——这就是冯氏给她开的方子。 童男子尿,呵!傻子才不明白,冯氏到底想做什么! 冯氏就是为江予彤出气,因江予彤之前喝了冯安宜的尿,她心里不忿,便硬生生报复到江絮身上来了! 「可以。」冷子寒没有犹豫便答道,目光又瞥了一眼裴君昊,「只不过,要君昊搭把手。」 江絮看了看裴君昊:「要君公子帮什么忙?」 裴君昊本来搬了椅子,就守在江絮的床头处。听了冷子寒的话,立刻站起来,将椅子撇到一边:「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为江小姐施针。」冷子寒道,也不知他如何做的,只见他手腕一翻,立刻便有一只白玉小桶出现在他手心,拧开盖,抽出一卷银针,「你帮忙把江小姐体内的毒血挤到四肢,我再在她手指、脚趾上放血,便成了。」 手指还好,脚如何能给男子碰?江絮立刻摇头:「不成。」 「江小姐不肯让君昊帮忙,难不成想让在下来?」冷子寒邪邪勾了勾唇,衬着他阴柔的面孔,说不出的邪性。 江絮立刻摇了摇头。叫他来,还不如叫裴君昊来呢。 然而裴君昊到底是男子,又不是血脉亲人,到底不合适。江絮犹豫了下,目光一扫,落到红玉的身上,顿时眼睛一亮,指着红玉道:「叫红玉替我挤毒血。」 「我?」红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才要抬脚上前,不由得挨了冷子寒一记冷飕飕、阴测测的眼刀,立即止了脚步。支吾两声,才眼睛一亮,忙道:「小姐,奴婢得去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进来!」 翠芝去寻梅香了,本来屋里只有她自己伺候江絮,倒还罢了。如今屋里来了别人,又是男子,若没人在门口守着,给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这个借口,就连江絮都无法反驳。一时,皱起眉头。 「江小姐,在下可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随即一闪而没,挂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说道:「你到底要不要解毒?」 江絮的脸上顿时现出犹豫。 她自然是想解毒的。可是,叫一个男子为她捏手、揉脚,实在不合礼数。 可是,若错过了机会,等到江子兴回来,逼她喝冯氏开的「药方」,怎么办? 她几乎可以预见,冯氏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说服江子兴:「絮儿如今可是未来的燕王妃,若是有个好歹,可如何向燕王交代?」 江子兴是绝不会允许她有任何差池,而嫁不成燕王的。所以,他就是用灌的,也会把那恶毒又恶心的「药方」,给她灌进肚子里。 「好!」终于,江絮咬了咬牙说道。 她情愿被裴君昊捏手、揉脚,也不会喝冯氏杜撰出来的「药方」! 「那就开始吧。」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站在床脚,开始指挥起来,「君昊,你按照我说的穴位,在江小姐的手臂上推拿揉捏。对,就是这样。」 裴君昊坐在床边,一双骨节分明而又白皙的手,从江絮的肩头缓缓下移,分别推拿过她手臂上的穴位,神情极其认真。 第74章 江絮浑身乏力地靠在床头,垂着眼皮,紧紧抿起嘴唇。 裴君昊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江絮的身子禁不住轻轻战栗。幸而体内有着毒性,烧得她的脸颊通红,才没露出尴尬。 一缕气息拂在面上,是裴君昊的呼吸落下来。吹得他散下来的几根发丝,垂下来落到江絮的脸上,一飘一荡,十分麻痒。偏江絮的手臂不能抬起,不得不忍着,越忍越难过,最后整个人的心神全都放在抵御他的发丝挠着脸孔上面了。 「啊!」忽然,一阵刺痛从手指传来,将江絮的心神收了回来。 冷子寒不知何时捏住她的手,银针一根一根刺破她的指尖,令发污的血液一滴一滴落下来。 「不痛不痛,吃点蜜饯就不痛了。」裴君昊见她两手都被刺破,她还没怎么着,他先心疼得不得了,恰见包裹就搁在不远处,半起身长臂一捞,将包裹勾了过来,手伸进去摸出一只罐子,腕上一抖,甩开盖子,捏出蜜饯喂到江絮的嘴边。 江絮低头,含了一颗在嘴里,低声道:「谢谢。」 「不谢,不谢。」裴君昊的声音有些受宠若惊,将喂她吃蜜饯的手背在身后,蹭了蹭背后的衣服。 她,她居然吃了! 他喂给她的,她居然吃了! 方才,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唇瓣在他的指尖,轻轻一碰。 手指慢慢攥起,整只手有些火烧火燎的。 他决定,今天不洗手了! 不,明天也不洗了! 「君昊,你给江小姐把腿部的毒血挤出来。」给江絮的手指放完毒血,冷子寒站起身又退到一旁,指挥起来。 裴君昊便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才要下手,蓦地动作一顿。 「絮儿?」他看着躺在床头,双颊通红,眸子紧闭,两排睫毛轻轻颤抖的人儿,忽然有些下不去手。 她一定不想这样吧? 「君公子请吧。」江絮别过头,把脸埋进被子里,低低道:「麻烦君公子了。」 「要不,我去把红玉叫进来,我去守门?」看着她这副模样,裴君昊只觉心中一疼, 心中一疼,脱口而出道。 话音才落,冷子寒眼光一闪,暗道不好。 果然,江絮顿了顿,慢慢转过头,看向裴君昊的目光,似是平静着的:「君公子果真机智。既如此,便麻烦君公子去把红玉叫进来吧。」 他们完全可以叫红玉给她挤毒血,而叫裴君昊去守门的。为何,先头没想起来?她自己没想到就罢了,为何他们也都没想起来? 想到红玉其实还算裴君昊的人,江絮心下便是一阵恼意。再看裴君昊的目光,便由平静变成了灼人的火光。 裴君昊这回真的无辜,他也是才想起来,然而他觉得,他这时解释出来,只怕她不会信了。扭头去看冷子寒,却见冷子寒早将脸别到一边,似乎发现江絮屋里的摆设十分好看似的。顿时,心里那个气呀! 裴君昊心里恨恨的,只不敢对着江絮表现出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她说道:「那我便去替红玉。」 江絮睁着一双黑眸,盯着他不说话。 裴君昊心中哀嚎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这时,冷子寒终于开口道。霎时间,江絮冷冷的目光和裴君昊愤怒的目光,一齐朝他投过来。他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威力,淡淡只道:「君昊,你的脑子是忘在家里,没带出来吗?」 裴君昊愣了一下。 江絮也显然愣了。 「红玉的力气,你不是不知道。便连铁盘子,她也能揉纸团似的,眨眼间便揉成一团。你叫她给江小姐挤毒血,你生怕江小姐的腿骨不断掉,是吗?」冷子寒淡淡说道。 裴君昊听罢,仍然愣愣的,但是还知道点头:「她,力气倒是天生的大。」 「我,我叫她小心些,不会如此的。」江絮不服气地道。 冷子寒便一声冷笑:「江小姐莫不是以为,人体的穴位是随便按的?君昊随我学过浅薄医术,对穴位的位置和按捏力道都熟悉,我才敢叫他帮忙。换了别人来,捏死了你不要紧,堕了我的名头,我可不干!」 江絮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江小姐,如果你再这般挑三拣四,冷某便认为你并不想解毒?」冷子寒说着,手掌一翻,将摊开的银针又收了起来。 江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握着手心,低下头忍气说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还请公子继续为我解毒。」 他一走不要紧,谁为她解毒?被裴君昊碰几下,可比不上喝童子尿、活吞蜈蚣来得可怕又恶心。 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冲裴君昊挤了挤眼。 裴君昊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用尽力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75章 然而他也怕冷子寒再出其他坏主意,冷子寒可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晋王府的下人,又很有些邪性,他这时不敢惹恼这位神医大人。 「按住穴位推挤毒血。」冷子寒好整以暇退到床尾,双手抱臂,口里念出一个个穴位,指导着裴君昊为江絮解毒。 江絮半躺在床头,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在她的腿上按捏揉压,一时羞愤难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分毫。 直到那只手脱了她的袜子,按压她脚心的穴位,才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你!」 之前都是隔着亵裤的,江絮虽然羞愤,倒也还能忍耐。如今被脱了袜子,眼看两只脚都落在他的手心里,顿时霞飞双颊,一双清眸泛起水光,咬唇瞪着他。 裴君昊惊慌地抬起头:「是不是捏疼你了?哪只脚捏疼了?」 一张清雅灵秀的面上,满是焦急和担心,看不出半分邪念。 「没有。」最终,江絮咬了咬唇,又闭上眼睛。 裴君昊「哦」了一声,小声说道:「那我下面小些力气,如果还是疼,你就忍着些。」说话的时候,他的耳朵尖渐渐红了。 他何尝就一点邪念也没有呢?她的腿那样软,柔腻细滑,他虽然极力避免碰触她别的地方,但是一处处穴位按压过去,到底引得他心神激荡。而她的脚,此刻就握在他的手心里,小巧玉润,犹如玉雕而成,温热细腻,叫人丢不开手。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来,怎么能对絮儿有这种邪念?不是说好了吗,在成亲之前,再也不对她起半分邪念? 定了定神,压下旖旎的念头,握着小巧双足,继续方才的穴位。 倚着床柱的冷子寒,眼角一挑,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啊!」脚趾上传来一阵刺痛,江絮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冷子寒捏着银针,开始给她的脚趾放血。 他刺得极重,江絮不由痛得腿一颤,才一动,便被他冷脸骂道:「江小姐,管好你的腿。」 江絮咬了咬唇,撑着坐起身来,按住双腿。 「我来吧。」这时,裴君昊挪到床尾,双手分别按住她的脚踝。 细腻温润的肌肤,落在他的掌心,不由得又引得他心神一荡。裴君昊这回没忽略冷子寒眼中的那抹怪笑,顿时明白过来,这都是冷子寒故意的! 然而不等他瞪回去,冷子寒便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道:「按稳了?」 「按、稳、了!」裴君昊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冷子寒垂眼盖住眼底的笑意,捏着银针,一下下分别刺在江絮的脚趾上,一滴滴放出污血。 江絮这回不觉得疼了,只觉握住她脚踝的手,烫得厉 手,烫得厉害。像火一样,烧得她肌肤都刺痛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握着她脚踝的手,并不太老实。有那么几根手指,似乎动来动去? 然而她也不想再挨冷子寒的骂,便咬唇忍了,只死死盯着裴君昊握着她脚踝的手。心中想道,如果他真的是占她便宜,她一定会好好修理他的! 等到污血放完,冷子寒起身收起工具,说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只不过,你近日受伤、中毒的次数有点多,所以气虚体乏,还要好生补养。」 「多谢公子。」江絮挣了挣脚腕,从裴君昊的手里挣出来,连忙缩进被子里,然后坐直了对冷子寒福了福身。 冷子寒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她虽然对他的有些行为感到不痛快,到底心里是感激的,因而抬起头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只要公子用得上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真?」冷子寒扣上白玉小桶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江絮。 江絮一脸认真地道:「自然当真。」 「唔。」冷子寒低头扣上白玉小桶,手腕一翻收起来,然后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做出一脸沉思的神色,「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江絮神色恭谨:「公子请说。」 「我府里缺一个女主人,不如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呼啦」一声站起来的裴君昊打断了:「你说什么?是我先看上的,你怎么跟我抢?还是不是好兄弟?」 冷子寒冷冷地看着他。 这小子是猪脑子吗?没听出来他是在为他骗媳妇吗?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小子倒好,为了女人对兄弟翻脸无情。 哼,他改主意了。 「你先看上的?你什么时候看上的?你看上她后,都做了些什么?」冷子寒问道。 裴君昊瞪大眼睛:「我……」 要不是拜他所赐,对他下了春药,又把他和絮儿关在一间屋子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如今怎么会那么被动? 第76章 「你——」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好意思问出来? 见裴君昊瞪大眼睛,答不出来,冷子寒笑了:「你既看上人家,为何不来提亲?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总之你晚了一步。」 他口气里慢慢都是奚落,裴君昊顿时被激得怒了,抬手就去抓他领子:「你跟我回去说!」 便是要打,要吵,也不能在絮儿的面前,多丢份儿。 冷子寒轻轻拨开他的手,余光扫了江絮一眼:「她的命是我救的,她也答应了我,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应我。」 「你做梦!」裴君昊后退一步,挡在床前,瞪着他道:「你是我请来的,诊金自然我付,跟絮儿有什么关系?」 见两人吵得热闹,江絮也分不出来他们是真吵还是假吵,清了清嗓子,说道:「关于这件事,想必两位公子并不太清楚,我们老爷已经把我定给了燕王,九月便要完婚。」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冷子寒。 裴君昊或许不知燕王有多么难缠,竟然妄想通过晋王来阻止他。冷子寒这样精明的人,应该懂得。最好,回去劝一劝裴君昊,别仗着跟晋王关系好,就肆意妄为。 「明天就不是了!」裴君昊大声说着,转过身来,「明天我就……叫晋王进宫见皇上,把这事撇了,你不会嫁给他的。」 冷子寒勾了勾唇:「是,江小姐不会嫁给燕王的。江小姐答应了我,要到我府上做女主人的。」 「谁到你府上?你哪有什么府上?你住的是我家好吗?」裴君昊回头吼他。 啧,不容易,这小子居然听懂了。冷子寒挑了挑眉,决定再逗逗他:「我眼下没有开府,不见得日后不会开?」 裴君昊果然当真了,立时又要跳脚。幸好这时红玉走了进来,小声问道:「小姐,你好了吗?」 「好了。」江絮正愁怎么赶这两人走,闻言立时把红玉叫了进来,「可是有人来了?」 红玉摇摇头:「没有。只不过,奴婢有些担心,翠芝去寻梅香了,到这时也没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江絮听到这里,神色也沉了下来。想了想,她掀开被子说道:「我去找她。」 梅香只可能被关在正院的哪个角落了,再没有别的可能。 翠芝不过是一个丫鬟,想来走动并不方便,不如她直接去找冯氏,跟她「谈谈」。 「你别动,我去!」裴君昊见她要下床,连忙拦道,「你才解了毒,身子虚弱,不易走动,我去找你的丫鬟。」 冷子寒瞥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我去吧。」 那地界,他可比别人熟,毕竟他住过几日又被关过几日呢。 「那你去吧。」裴君昊见他肯动,倒是很意外,然后高兴地挥手撵他,「一定把那小丫鬟好好带回来,不然饶不了你。」 饶不了谁?冷子寒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才大步往外走了。 屋里只剩下裴君昊和江絮两个人。红玉在冷子寒出去的时候,就机灵地跟了出去,在外面放风起来。 「你,你要吃东西吗?」裴君昊挠了挠头,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江絮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郑重地看着他:「君公子,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你说。」裴君昊连忙 裴君昊连忙搬了凳子,乖乖坐在床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絮险些被这两道纯洁无害的眼神看得破功,定了定神,才小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你一定要听到心里去。晋王靠不住,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打算起来了。」 裴君昊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么就靠不住了?难道她是因为京中的那些流言,才觉得他靠不住?想了想,他决定说一点实话:「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晋王并没有那么命硬,被他克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别人冤枉他的。」 江絮倒没想到这一茬,有些惊讶:「被冤枉的?」 「可不是吗?」裴君昊撇了撇嘴,举起例子来:「那谁家的小姐,说是因为挨了晋王的身,回去就断了腿。其实是她谋害嫡姐,被他们家夫人打断了腿。然而这样的丑事又不能对外说,于是就扣到晋王的身上了。」 江絮好不惊讶:「原来是这样?!」 「嗯嗯,所以你不要怕,晋王还是很靠得住的。」裴君昊说道。 江絮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叫你远离晋王。」说到这里,她有些难以启齿。 前世,皇子选妃的时候,原本皇上也想给晋王选个王妃,但是晋王那时消失了,怎么找也没找到。一直到江絮嫁给燕王,过了一年多,京中仍然没有晋王的消息。人们只道,他这下终于把自己克死了。 这些事情,她是不该知道的,自然也不知如何开口。一说出来,倒仿佛在咒晋王似的。而裴君昊看起来很护着晋王,只怕说了他不信,还要生气的。 第77章 终于,江絮叹了口气,并没有说出来,只道:「谁也不能一直给你依靠,你总要想法子靠自己。」 裴君昊见她如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些,心里好不感动:「我知道了,我一定记在心里。」 「我没事了,你走吧。这次,谢谢你。」江絮垂下眼睛,「我本来有些讨厌你的,可是你几次帮我,还救了我的命,所以……」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那件事我不怪你了。你忘了吧,我也忘了。」 裴君昊微微张着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只觉心跳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说什么? 她本来是讨厌他的? 幸好他没有一早来提亲!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打动的姑娘,他的等待是有意义的! 而她现在不讨厌他了! 「你,你不讨厌我了?」裴君昊忍不住傻傻笑起来。 江絮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别过头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有恩,我自然不会讨厌你。」 其他的话,裴君昊一个也没听见,他就只听见一句话:「我自然不会讨厌你。」 一时间,又呵呵笑起来。 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两只眼睛,瓦光锃亮的,看着她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江絮疑惑地看着他。 她说什么了?他的举动怎么忽然怪异起来?她,没有给他什么不该有的暗示吧? 「既然你不讨厌我,我就回去准备了。」裴君昊握了握拳,捶在心口,「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 说完,飞快转过身,顶着一脸灿烂之极的绯色,拔脚往外去了。 裴君昊从屋里出来后,便如往常一般,遁入隐蔽处,遮掩着身形,腾挪着往外去。他着急回府,告诉易妈妈和朱嬷嬷她们,可以操办起来了。他觉着时机成熟了,可以向江絮提亲了。因此,选了一条往常没走过的捷径,从下人房的后面穿过去。 来到最后一道墙的下面,忽然听到下人的交谈声,本来不以为意的裴君昊,听到「大小姐」三个字,猛地顿住了身形。借着阴影蔽身,侧耳倾听起来。 「啧啧,这么多蜈蚣、蚯蚓、蟑螂,全都要大小姐活吞下去,娘哟,老子想一想就浑身掉鸡皮疙瘩。」一个下人说道。 「我还奇怪呢,突然叫咱们抓蜈蚣、挖蚯蚓做什么,原来是给大小姐吃的?」另一个下人说道。 「可不是吗?听说大小姐得了病,非要童男子尿和着这些东西生灌下去,连吃一个月才能治好。」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大小姐眼看着要当王妃的人了,怎么突然生了这种毛病?」 「呵呵,你以为大小姐这病是自己得的?」一个下人的声音带了神秘。 「难不成……」 「她不过是外头青楼女子生养的,也就是长得漂亮些,忽然要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比二小姐的命还要好,换了你是夫人,你会叫她风风光光、如如意意地出嫁?」 听到这里,裴君昊的眸光一深,薄唇慢慢抿了起来。没再听下去,从阴影中敏捷无声地跃出,跳出墙头。 正院,堆放杂物的一间充满霉味儿的屋子里。 四面墙上只开了不过巴掌大的一块窗户,仅有一束微弱的光照进来。阴暗潮湿的地上,趴着一个暗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吱呀。」门被推开了,翠芝闪身进来,将门轻轻关上,目光落在地上那道身影上面,不由得瞳孔一缩:「梅香?」 她打听了一圈,使尽了手段,终于得知梅香被关在这里,又引开众人,才悄悄溜进来。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儿,混合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翠芝心里颤了颤,脸都白了,轻手轻脚走近身影:「梅香?梅香姐姐?你还好吗?」 蹲了下去,手才触到梅香,便觉一片湿哒哒、粘糊糊。翠芝心里一跳,捻了捻指腹,但觉粘稠滑腻,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梅香?梅香?」翠芝压低声音,快速唤道:「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这时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只见趴在地上的身影,浑身都被血迹染透,一头乌发凌乱地盖在脸上,看不清容貌。但是身上穿的衣裳,赫然是梅香离开时的那件。 仿佛听不见她的呼唤,梅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呼吸声几乎不可闻,犹如死了一般。翠芝屏住气,将手指伸到梅香的鼻下,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息拂来,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眉头又皱了起来。 梅香被打得这么重,眼看着半条命都没了,靠她自己走是走不回去了。而翠芝扶着她,倒是扶得动,只是梅香伤得这么厉害,她哪里敢移动她? 第78章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是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屋门又被推开了。翠芝一愣,下意识就想藏起来,却在看清来人的身形时,刹住了脚步,眼睛一亮,飞快迎上去道:「冷公子,快救救梅香姐姐吧,她伤得好重!」 满屋子的霉味儿,也遮不住梅香一身的血腥气,冷子寒皱了皱眉,关上门走过来。蹲下了身,指尖探向梅香的鼻下。又扫过梅香浑身血糊糊的样子,才收回手,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豆大的一粒,起身给了翠芝:「喂给她。」 「是。」翠芝连忙接过,跪了下去,小心拂开梅香脸上粘腻腻的头发,把药丸喂进她的口中。 这药她倒是知道的,是神医谷秘制的续命丸,冷子寒身上总会带着两三粒,宝贝似的挂在腰间。只要人还活着,鼻间存有一口气,吃了它,便能救得回来。 药丸入口即化,倒不必担心咽不下去。翠芝抬起梅香的脸,一手合上她的嘴,等着药丸融化流入喉咙。察觉到梅香似乎微弱地吞咽了一下,翠芝才松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下有救了。」 「冷公子,现在怎么办?」翠芝站起身来,看着冷子寒问道。 她见冷子寒来了,顿时便想到,裴君昊定也来了。而裴君昊来了,不可能不去见江絮的。因此,对江絮的病情倒不大担心了。 「可是小姐叫你来找我们的?」翠芝又问道,「小姐可说了,要如何做?」 这屋子又潮又冷,梅香伤得重,怎么能待在这里?过上一夜,只怕不死也要落下病根。 「还能怎么做?」冷子寒看着地下那道血糊糊的身影,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挽起袖子,俯身一把抱起梅香,「我先行一步,你自己机灵点儿。」 说着,抱着梅香,溜了出去。 翠芝见他走了,忙也跟上。不知为何,心中动了一下,走到门口的脚步又退回来,把屋里来过人的痕迹全都抹平了。想了想,又把梅香趴过的痕迹也抹平了。 只见屋里一片凌乱,除了仍有血腥味未散之外,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人在这里被关过,翠芝才打开门,悄悄溜了出去。 她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出去时,已经没了冷子寒的身影。好在她也熟悉路,绕 。好在她也熟悉路,绕过了正院的下人们,埋头匆匆离开了。 「冷公子回来了!」芙蓉院里,红玉最先发现冷子寒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这是梅香姐姐?天啊!她怎么了?」 听到红玉的声音,江絮忙下床趿了鞋,往外走去。只见冷子寒的臂弯里,抱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身影,待看清那道身影竟是梅香,不由得眼前一黑。 「梅香姐姐?」红玉被梅香的样子吓得嘴唇都白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夫人打的?」 江絮紧紧抿着唇,走上前来,拨开梅香粘血的头发,看清她紧紧闭着的眼睛,以及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痛。 「她,她……」江絮垂着眼睑,颤声说道:「可还有救?」 江絮紧紧抿住嘴唇,不敢看冷子寒的脸。她怕从他脸上,看到惋惜的神情。 所幸冷子寒这时并没多做停顿,直接说道:「死不了。」 江絮顿时心中一松,不由得抬手捂住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来。 若是梅香因此死了,她百死难辞其咎。 她答应过梅香,不会让她有事。可是眼下……冯氏几乎把梅香打成了肉泥! 「多谢冷公子。」江絮忍着泪,对冷子寒深深一拜。 冷子寒并没退开,受了她这一拜。 「小姐……小姐……」就在这时,忽然冷子寒臂弯里的梅香动了动,口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杯子,有毒……杯子……」 江絮一怔,连忙上前:「梅香?你醒着?」 「小姐,杯子,有毒……」梅香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口里微弱地念道。 见她伤得都神志不清了,却还挂念着她,江絮只觉心中涩得厉害。 「没事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毒也解了,你不要挂在心上了。」江絮连忙对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梅香渐渐安静下来,躺在冷子寒的臂弯里,一动不动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昭示着她还活着。 「江小姐打算怎么办?」低头看了看梅香,冷子寒说道。 「不知冷公子能否把她带走?」江絮抬手抚上梅香苍白的脸颊,轻声说道。 冷子寒挑了挑眉:「带走?」 「她伤得重,在这府里只怕没法好好养着。」江絮垂着眼睛,「如果可以,还请冷公子把她带到我娘那里,让我娘照料她。我娘的落脚处,君公子知道。」 第79章 冷子寒只想了想,便应下了:「行。」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轻盈得不像话。但他还记得那时她抱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住不撒口的样子,是那么神气飞扬。 「那我走了。」冷子寒收回目光,抬起头来,「她身上的伤还要照料。」 江絮深深拜下:「冷公子的大恩,江絮谨记心中。」 「倒也不必你做什么。」冷子寒本来抱着梅香转过身了,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往后对君昊有些耐心。」 说完,再不作停留,转身出了屋子。 江絮一愣,对裴君昊有些耐心,是什么意思?裴君昊很烦人吗?等她回过神,走到门外时,冷子寒带着梅香已经不见了。江絮看着空空的院子,不由怔怔。 「小姐?」这时,翠芝也回来了,进门便问道:「冷公子可带梅香姐姐回来了?」 江絮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里面说。」 「是。」翠芝和红玉相视一眼,纷纷低头跟了进去。 来到屋里,江絮坐在桌边,才道:「我让冷公子把梅香带走了。她伤得重,没有半年好不利索,我索性叫冷公子带她出府了。」 翠芝和红玉都有些惊讶:「可是,怎么跟夫人交代?」 本来把梅香偷偷抱回来,就担了很大的风险了,回头说起来,可以把罪责怪到冯氏过分惩处下人的由头上。可是,直接把人送走了,却又怎么说? 「交代?」江絮冷冷一笑,「我需要给她什么交代?她要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傍晚时分,江子兴吃茶看戏回来。手里提了一包在外头买的小玩意儿,先往江絮的院子来。 一早得了冯氏的吩咐,在二门处盯着的下人,见江子兴回来了,连忙去回了冯氏。 于是,江子兴和冯氏,几乎前后脚到了芙蓉院。 「絮儿给老爷、夫人请安。」江絮行了一礼。 冯氏连忙说道:「哎呀,好孩子,你生了病,怎么能下床呢?屋里的丫头都怎么伺候的?」 「什么,生了病?」江子兴顿时神色一凛,「什么病?要不要紧?」 江絮一笑说道:「哪有的事?都是夫人太着重我了,一点儿不舒服就担心得不得了。」说着,转身看了看屋里的红玉和翠芝,「这两个丫鬟照料了我一下午,很是心细体贴,我已经没大碍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松了口气,将手里提着的纸包往桌上一放:「没事就好。」目光扫过四周,有些奇怪:「梅香呢?你不舒服,她怎么不在屋里伺候?」说到这里,语气沉了下来,「莫不是疏忽怠慢你不成?」 江絮想到梅香为了给她求大夫,而被冯氏几乎打成一滩肉泥,只觉从江子兴口里说出来的「疏忽怠慢」几个字,说不出的刺耳。 压下即将涌上来的冷笑,江絮看了冯氏一眼,轻声说道:「夫人下午也说 人下午也说来着,我院子里的丫鬟不尽心,因此把梅香叫走了,说要调教一番再送回来。我院子里,眼下就红玉和翠芝是得用的了。」 她这句话已经有点上眼药的成分了,而且是很浅显的上眼药。 冯氏自然听了出来,暗暗撇了撇嘴。到底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也就那么点儿心计,如今自以为做定了燕王妃,便连脑子也懒得用了。 「看咱们大小姐,多会心疼丫鬟。」冯氏故作慈爱地嗔了一句,「老爷可不要纵着她,她的心呀,软得跟棉花似的。今天下午梅香那小蹄子来找我说,大小姐不舒服,请我给大小姐找大夫看病。我一问,絮儿居然已经难受了小半天了,她才来禀报我。一气之下,叫人打了她一顿。老爷说,她该不该打?」 江子兴如今是把江絮当眼珠子看的,闻言立刻点了点头:「该打!」 「老爷,夫人,梅香实在是冤枉的。」江絮福了福身,小声说道:「我并没有很难受,就是身上有点热,梅香要去禀报夫人,是我拦着不让。她是瞒了我,偷偷禀报夫人的,实在是个衷心的丫鬟。请老爷看在她待我一片衷心的份上,稍微教训一下,就还给我吧?」 冯氏和江絮的话,显然都跟下午时说的不一样。两人暗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敌意。 如今端看江子兴更相信谁了。 「哦?」江子兴却是压根不在乎一个丫鬟的死活,微皱着眉头,看着江絮说道:「絮儿,你当真已经好了,没有不舒服了?」 江絮一笑,抬眼看向冯氏:「夫人听了梅香的禀报,已经请了大夫给我看病,并没有大碍的。兴许只是吃了什么不妥的,眼下已经全都好了。」 冯氏的脸上一沉。 她本来打算趁机对江子兴说出,江絮生了怪病,必须用怪方子治病的。怎料江絮如此狡猾,竟然先一步堵上了她的口。 第80章 不过,冯氏心中冷笑一声。 以为如此便能堵上她的口?未免太天真了! 「老爷,」冯氏看了江絮一眼,然后俯身在江子兴耳边小声说道,「大小姐真的有些不好,而且后遗症也有了。」 江子兴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他看着江絮好好的,除了面色不够红润之外,但这也是在清寿庵受过伤,尚未补足气血之故。旁的,倒是没看出来毛病啊? 冯氏便掩口说道:「下午我请王大夫给絮儿诊了脉,絮儿原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正经病发时是脸上长黑纹,神智不清说胡话。我瞧着,她脸上虽然还没有长出黑纹,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便颠倒黑白,把方才江絮说过的话,又统统篡改一番。 「梅香那丫鬟的确是个奸猾的,我已经叫人打了一通,关了起来。」冯氏说道,「至于絮儿的病,如果老爷不信,可叫王大夫过来一问。」 王大夫是江府惯用的大夫了,这些年一直看得很好,江子兴也颇信得过。闻言,便道:「请王大夫来。」 「老爷,絮儿有个不情之请。」这时,江絮开口道。 王大夫毕竟不住在府里,要请过来,还要等上两刻钟。于是,江子兴耐心坐在这里,等王大夫来。见江絮有话说,便道:「你说。」 「絮儿的院子里,得力的丫鬟着实没有几个。」江絮缓缓说道,「本来伤了杏儿,死了梨香,走了珍珠,调了柳枝,已经是少许多人了。兰花自被彤儿妹妹要走后,便也没影了。剩下的,虽然被彤儿妹妹教训过,却仍然是刁钻奸猾,女儿想把她们全都换掉。」 「全都换掉?」江子兴愣了一下,这可不是件小事,等闲人家没有这样大张旗鼓换下人的,除非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时间,皱起眉头,有些认同冯氏方才说的,江絮神志不清的话了。 然而,他到底不肯相信,江絮得了怪病。瞧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病呢?因而又说道:「就没有一个得用的?全都要换掉?」 「倒也并非如此。」江絮说道,「梅香素来是个好的,很中我的用,如我的左膀右臂一般。红玉和翠芝,也是两个好的,见我稍有不舒坦,便赶忙进屋来伺候。不似其他人,个个躲懒在屋子里,喊也喊不出来。」 其实,其他人待在屋里不出来,也是江絮要求的。之前把小丫鬟们都教训过一顿,叫她们老实些,因此等闲不在江絮面前晃悠。 但将毒药抹在杯子边缘一事,却脱不了她们的嫌疑。一来,常在屋里走动的只有梅香、红玉和翠芝,她们几个是肯定不会害江絮的。二来,其他小丫鬟时常也进屋递个话,送个东西,都有作案的嫌疑。 但江絮没工夫去揪到底是谁被冯氏收买了。索性全都发卖出去,换一批新的进来。 「如果老爷不信,我给老爷看一样东西。」江絮说罢,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冯氏,「还请夫人暂且挪步,絮儿有样东西要悄悄给老爷看。」 冯氏听罢,眼睛一闪,掩口咯咯笑起来:「究竟有什么小秘密,不给叫我瞧的?罢了,罢了,既然你不许我看,我出去便是。」 带着莲枝,慢悠悠出去了。 小蹄子,悄悄告状?且看江子兴信她不信呢? 自以为有了方才的一招,冯氏断定,不论江絮说什么,江子兴都会认为她神志不清,因此毫不担心江絮一会儿要说什么。 而江子兴此刻果然如冯氏预料的一般,心中起了疑。拧眉看着江絮,问道:「絮儿,有什么是不能给夫人看的?」 「这件事情有些丢人。」江絮小声说道,「女儿也怕自己弄错了,故此不敢在夫人面前现眼。」 江子兴见她说话如常,心中的担忧倒是暂且抛开两分:「你要说什么?」 「老爷,有人对女儿下毒。」江絮小声说道。 江子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疯了?」紧接着,江子兴愕然补了一句。她是江府的大小姐,又转眼要成燕王妃的人,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她下毒? 「其实,女儿下午的确不舒服来着。」江絮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然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认真地道:「浑身发热无力,脸上又麻又痒,似有无数小虫子在咬。女儿一度难受得,以为自己快死了。」 江子兴一愣:「夫人说的是真的?你当真生了病?」可是方才在外头,她却不是那么说的? 「女儿并没生病,女儿其实中了毒。」江絮抬手把盘子里的一只杯子拿在手心里,指着杯子边缘说道:「便是抹在这里,让女儿没有提防。」说到这里,抬起眼道:「如果老爷不信,可以叫人来试,是不是喝了后便会脸上长黑纹?」 江子兴听到这里,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他是聪明人,又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这般多的蹊跷,不可能不让他起疑。眯起眼睛,盯着江絮不说话。 第81章 「本来我的脸上也该有黑纹的。」江絮放下杯子,垂下眼睛,摸着脸颊说道:「可是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从此体质异于常人,等闲的药物对我不起作用,所以只是难受了一下午,便没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子兴沉声说道。 江絮见时机已到,便在江子兴的身前跪了下来:「再不敢欺瞒老爷,女儿怀疑,是夫人欲对女儿不利。」 「胡闹!」江子兴立刻大喝一声,脸色异常难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絮一点不怕,抬起头看着他道:「老爷,其实女儿早已同夫人撕破脸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不敢打扰老爷,故此才装作安然无事。」 江子兴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撕破脸皮?何时?」 「夫人一直不喜女儿。屡次刁难不说,更纵容彤儿妹妹对女儿侮辱。」江絮说道,「这次下毒害女儿,也是为了给彤儿妹妹出气。」 江子兴拧紧眉头:「又关彤儿什么事?」 「女儿不小心从下人口里听到,彤儿妹妹脸上的大乌龟,是喝尿喝没的。」江絮低头小声说道,「夫人心中不忿,为何只有彤儿妹妹一个人遭受这般苦难,而我却平安无事?因此,要叫女儿也尝一尝这滋味。」 江子兴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不可能!」 「老爷,女儿若非有十分把握,也不敢说出这些话的。」江絮重又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泪意浮现,「老爷可知,下午的时候,夫人叫王大夫给我瞧病,开了什么方子?」 江子兴问道:「什么方子?」 「用童男子尿,冲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十只,每日两次,吃上一个月!」江絮说到这里,眼中浮现悲愤,「老爷,这是给人治病的方子吗?哪怕女儿不懂医术,也知道这绝不是治病的方子!」 江子兴愕然瞪大眼睛,随即一拍桌子:「胡闹!简直胡闹!」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并非愚昧不化的老骨头,自然深知,这绝非什么药方,而是催命毒药! 活蜈蚣,活蚯蚓,又脏又恶的东西,吃了不得死人?尤其是活生生的,进了人的腹中,不得吃得人肠穿肚烂? 「老爷若不信,只消女儿做出不适的样子,躺在床上。一会儿王大夫来了,老爷且瞧他是不是开出这个方子?」江絮垂下头,眼中掉下泪来。 江子兴心中又惊又怒,又疑惑不解:「你说是夫人给你下的毒。可是,你已是未来的燕王妃,她如何敢这样对你?」 听到这里,江絮抬起头来,看了江子兴一眼,又垂下去。贝齿咬住嘴唇,似语还休。 「你只管说!」江子兴沉声道。 江絮咬了咬唇,才道:「这些话,女儿一直不敢说,只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且说,老爷给你听着。」江子兴道。 江絮便从头开始说了起来:「其实,早在老爷才接我回来的第二天,我便不小心听到一些话。并不是我故意要偷听,而是我恰好路过,而夫人和彤儿妹妹没有看见我。那时我只模糊听了两句,什么皇子选妃,平步青云,一场笑话。我并没有太听得懂,便抛在了脑后。」 听到这几句,江子兴猛地脸上一沉,握紧了椅子扶手。沉沉的目光,盯紧了江絮的脸。 江絮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观察,低着头又说道:「直到那天后,冯家公子来府里找彤儿妹妹玩,却不知怎么两人跑到我的芙蓉院里,彤儿妹妹似乎认定我,我勾引,勾引冯公子。」 说到这里,江絮的脸上露出又羞又气的神情,「等冯公子走后,彤儿妹妹来骂了我一顿。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思,便追着彤儿妹妹,想跟她解释。」江絮说到这里,脸上有些为难的神情,「我没想到,追到正院里时,却听见彤儿妹妹和夫人的说话声。」 「彤儿 「彤儿妹妹说,要划花我的脸,叫我再也勾引不了人。夫人则说,我不是障碍,等她和冯家订了婚事,我就没有用了,可以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再也不必怕了。」江絮一口气说完,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江子兴,「老爷,絮儿发誓,絮儿没有撒谎。」 江子兴的脸上沉沉的,如积蓄了暴风雨的天空,乌沉沉得吓人。 「夫人对彤儿妹妹说,在她和冯家订婚之前,还要留着我。小小教训一下就是,万不能做大动作。」江絮咬着嘴唇,继续说起来:「从那之后,彤儿妹妹便隔三差五找我的麻烦,出去玩也不给我面子,要我像小丫鬟一样伺候她。甚至,还叫梅香给傅家小姐下毒。梅香不肯,夫人便要打杀梅香。从傅家回来的那晚,若非我在外面等着,只怕梅香就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江絮哽咽了一下,想到方才见到梅香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模样,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滑出来。还要说什么,却又想到梅香伤成那样,还不忘告诉她杯子上有毒。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听到的,心心念念不忘。一时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第82章 江子兴垂着眼,沉沉盯着江絮的脸,见她哭得呜呜咽咽的,有委屈,有气愤,再没半句矫揉做作,心里顿时相信了八分。 皇子选妃的事,假如不是从冯氏的口中听到,江絮是不会知道的。江子兴心想,她一个花楼里长大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呢? 而且,冯氏也不可能喜欢江絮。江子兴比任何人都了解冯氏,尤其在他们暗中生了隔阂,冯氏开始暴露本性之后,他愈发明白过来。江絮长得像极了陶氏,冯氏又怎么可能看她顺眼呢? 所以,表面上对江絮好,暗地里做手脚,只等江予彤与冯家小子的婚事定了,就把江絮往死了整,非常像是冯氏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江予彤与冯安宜的婚事已经定了,两家已经交换了帖子,若无意外,便不可更改。思及从那之后,冯氏和江予彤的做法,江子兴渐渐相信了江絮的话。 「你是怎么发现杯子上有毒的?」忽然,江子兴问道。 她不过是一介深闺女子,能发觉自己中毒就了不起了,竟然还能找出下毒下在哪儿了?江子兴觉得很是蹊跷。 江絮早料到这里,低头说道:「老爷派人给女儿带了许多东西,女儿心里开心,便也分了少许给梅香和红玉、翠芝,她们伺候女儿一向得力,女儿也想借机给她们长脸。谁知,她们吃了都没事,女儿吃了却……」 「女儿躺在床上,想了一下午,所有能摸到的,能入口的东西,才把结论定在了杯子上。」江絮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老爷,女儿想换一遍院子里的下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梅香她们是不可能害女儿的,其他人一向与女儿不亲近,保不齐就是其中一个做的。」 江子兴冷冷地道:「换!明日便换!」 胆敢谋害未来的燕王妃,这就是把他皇亲国戚的希望打断! 「多谢老爷。」江絮跪下磕了个头,满眼泪光地道,「女儿自从燕王提亲后,心中实在惴惴。既骄傲有机会为江家长脸,又担心哪里做得不好,堕了江家的脸面。可是女儿不曾想过,要丢了性命,没机会为江家长脸。」 江子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更是再明白不过,沉沉的眼光闪动几下,轻轻拍了拍江絮的发心:「你是我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我的骨血,谁都不能害你半分。」 他本来就想跟冯氏翻脸。可是冯氏身后站着太师府,他胆敢动冯氏一下,那边便是地动山摇。 他还想查一查,当年陶氏背叛他,是不是也有冯氏的手脚在里面? 「絮儿,你且忍一忍。等你成了真正的燕王妃,父亲必还你一个公道。」江子兴一脸爱怜地扶起江絮,「父亲向你保证。」 等他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成了手握重兵、权势惊人的燕王殿下的丈人,他还怕谁? 「你放心,你这么年轻漂亮,燕王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你好好做你的燕王妃,谁也不敢再拿你怎么样。」江子兴和蔼地说道。 只要江絮讨得燕王欢心,令燕王对她死心塌地,他便是撅了太师府的一只脚,太师府也得忍着! 一时间,心头浮上一抹快意。他憋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翻身吐气了! 「父亲,一会儿女儿便躺床上,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江絮轻轻扯了扯江子兴的袖子,「等王大夫来了,便叫他给女儿看病。」 江子兴扬了扬眉:「这是为何?」 「女儿并不想,凭女儿的一家之言,便令老爷对夫人生了隔阂。」江絮说道,「便凭借这件事,让老爷也瞧瞧,是不是女儿撒谎?」 江子兴哈哈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说到这里,看向江絮的眼神更添三分怜爱,「你是父亲的女儿,又如此聪明灵慧,父亲以为为傲。」 江絮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羞涩。 「不过,你躺床上装病也好。」江子兴沉了眼睛说道,「父亲也想看看,那王大夫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王大夫一直是江府常用的,这些年来,府里上下有个病痛不适,都会找他。 可是,听江絮的意思,显然这王大夫是听从冯氏的。 这让江子兴忍不住有个联想——他死去的长子振 去的长子振哥儿,会不会也有这位王大夫的手笔? 站在江子兴身前的江絮,忽然察觉到一股浓浓的戾气从江子兴的身上散发出来,不禁轻轻抬眼。但见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轻轻勾了勾唇。目光瞟向外头,冯氏啊冯氏,你自求多福! 不一会儿,冯氏从外头走进来,见到江絮满脸通红,眼神透着不正常,不禁掩口讶道:「这是怎么了?絮儿的病犯了吗?来人,快去瞧瞧,王大夫到哪儿了?」 「你们两个丫鬟,还不快把大小姐扶到床上去?」冯氏一边指挥,一边对江子兴说道:「瞧瞧絮儿把她的丫鬟们都惯成什么样儿了?回头再买了小丫鬟,我先替她调教一番。」 第83章 听到这里,江子兴眯了眯眼睛。 替江絮调教丫鬟?最后调教出来,到底听谁的? 不由想到,江絮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冯氏拨了最差等的过来的。那时他没见过江絮,也没想过江絮会是这么聪明灵慧的好苗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想来,倒是有些不对劲。 别的不说,胆敢在江絮的屋里下毒,就是江子兴不能忍的! 看着冯氏忙不迭地指挥起来,江子兴忽然笑了。他倒是要感谢她,有这么一副狠毒的心肠,素来最爱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不是一刀痛快——否则,他再到哪里去找个聪明伶俐的,活生生的女儿? 「大小姐应是又犯病了。」王大夫来到后,搭指在江絮的腕上,心中惊讶于她平息了许多的脉象,面上却不露分毫,又把之前跟冯氏商量好的「古方」,对江子兴说了一遍:「应当取童男子尿……」 果然是这个方子!江子兴偏头看向江絮,恰见江絮委屈的目光,心中有了断定,抬眼对王大夫说道:「王大夫,这方子也太古怪了些?」 王大夫有些为难地说道「实在是大小姐病得太奇怪。这种脉象,我只在前辈的口中听说过,从来没有在医书中看到过,也没有遇见过得这种病的病人。」 他当然没有在医书中看到过!江子兴眼底浮现冷意,因为这根本不是病! 「到底还是古怪了些,我怕絮儿吃个好不好的……」江子兴皱了皱眉,看向冯氏说道。 冯氏顿时懂了他的意思,连忙道:「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瞧瞧,看看是否跟王大夫诊断得一样。」 一般遇见奇难杂症的时候,也有人家会再请个大夫来,这时候原先看病的大夫不仅不会气恼,反而会松了口气。因为,担风险的人多了一个。 「我请我师兄来吧。」王大夫便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道,「他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较我高上一截,有他为大小姐诊断,江大人应当会放心许多。」 江子兴听罢,却是眉头拧起,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十年前,他的振哥儿屡次发病,最难过的关头,都是王大夫请了他的师兄,钱太医来救命的。 这位钱太医,究竟是杏林圣手,还是害他振哥儿夭折的帮凶? 一瞬间,江子兴就下了决定:「那就麻烦王大夫了。」 「若是钱太医也说如此,老爷可就不要再心疼絮儿,不给她吃药了。」冯氏嗔了他一眼道,「絮儿可是要做燕王妃的人,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得意。 她最知道江子兴了,为了权势,他什么都会同意的。别说吃活蜈蚣、活蚯蚓了,只要能治江絮的病,便是才拉出来的屎,他也能给她灌下去!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心计》卷一 作者:月胧 02、《嫡女心计》卷二 作者:月胧 03、《嫡女心计》卷三 作者:月胧 04、《嫡女心计》卷四 作者:月胧 05、《嫡女心计》卷五 作者:月胧 06、《嫡女心计》卷六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