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心计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时辰并不早了,能够请来王大夫,乃是因为王大夫与江府的关系深厚,并且住得不远。而王大夫的师兄,钱太医却是宫中太医,若要为江絮诊病,今日是来不了的,至少要明日上午。 因此,与王大夫商量了请钱太医过府的时间后,江子兴便叫人送走了王大夫。 「你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来看你。」江子兴慈爱地伸出手,摸了摸江絮的发心,站起身来。 江絮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看向冯氏说道:「夫人,我都是叫梅香守夜的,没有她守在外头,我睡不着,恳请夫人放了她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看重那小蹄子,我也不好多替你教训。」冯氏掩口一笑,「莲枝,去,把梅香放出来吧。」 莲枝屈膝福了福身,转身往外去了。 「多谢夫人。」江絮对冯氏一礼。 冯氏掩着口只是笑:「客气什么?若非你实在心地软善,叫一个个小丫头都纵到你头上来,我哪里会越俎代庖,管到你院子里?」 江絮垂首只是听着,并不言语,神态极是恭顺。仿佛冯氏当真是为她好,而她也当真十分尊敬她一般。 站在一旁的江子兴,见到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若非江絮方才对他说过那番话,他当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中,掩藏的竟是离心离德。 「小姐,夫人真是会装。」等到江子兴和冯氏离开芙蓉院后,红玉才凑过来,撇了撇嘴说道,「明明梅香姐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她倒说得出那样的话来,好似不过小小教训了一下梅香姐姐似的。」 江絮淡淡笑了笑:「她最会装的。」 「她再会装,也得败在小姐的手下。」说到这里,红玉的神情有些兴奋,「一会儿她发现梅香姐姐不见了,不知是什么表情?」 江絮听了,嘴角的笑意加深一分:「都别歇下,只怕一会儿要来人呢。」 果然,没过多久,江子兴又来了。 「絮儿,梅香是不是被你接了回来?」江子兴进门便道。 江絮的脸上浮现惊讶:「老爷,您说什么?梅香怎么会在我这里?她不是被夫人扣下了吗?」 「梅香并不在正院里。」江子兴说道,走近来看着江絮,眼中有一丝满意的神色,「絮儿,梅香是不是悄悄回来了?跟父亲还隐瞒什么呢?你这一计使得极好,父亲不会责怪你的。」 江絮却拧着眉头:「父亲,您说什么呢?梅香并不在我这里啊!」 「真的不在?」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江子兴不由愣了一下,「你没有欺瞒我?梅香真的没有回来?」 江絮摇摇头:「下午见我不舒服,梅香便禀报夫人,求夫人为我请大夫,到现在也没回来。」说到这里,眼中闪过疑惑,「夫人说,梅香伺候不用心,她要替我调教梅香一番,所以扣下了。可是,为什么梅香不见了?」 「为父也不知。」江子兴的神情也有些愕然。 他跟冯氏走到半路,便见莲枝急匆匆回来禀报:「夫人,梅香不见了。」 「不见了?跑哪儿去了?」冯氏的反应很是不经心,「叫人去找,回我做什么?」 他本来想去珍珠的院子里,这个毒妇,不仅心思恶毒,况且年老色衰,怎么比得上年轻娇美的珍珠? 然而听到梅香不见了,正欲拐弯的脚步收了回来,跟冯氏到正院去了。 「梅香那丫头,我早说是个奸猾的,我才不过小小教训了她一下,叫她下去反思,她倒好,居然偷偷跑了!」回到屋里,冯氏的神情很不以为然,带着几分轻蔑说道:「絮儿还看重她,依我看,倒是卖了的好,也免得左右絮儿的主意,全给带歪了。」 江子兴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才见莲枝进来回禀:「禀老爷和夫人,正院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有梅香的影子。」 回话的时候,莲枝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是个老实木讷的丫鬟,心里有什么,从来藏不住。 江子兴立刻叫住她问道:「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要说什么?」 「没有,奴婢没有想说什么。」莲枝连忙摇摇头。 她自从被冯氏提拔成大丫鬟,便时时提着心,生怕弄巧成拙,惹怒了冯氏。因此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在心里过几道弯。 然而江子兴是谁,岂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冷哼一声说道:「好个小丫鬟,连老爷也敢隐瞒,是不是差事当得太轻松了?」 「老爷恕罪!」莲枝被他吓得一抖,立时便跪了下来,又被他吓了几句,便招了:「回老爷,奴婢,奴婢只是想不通,梅香挨了二十个板子,根本走不了路,她能跑到哪里去?但是关押她的屋子里,什么痕迹也没有,所以奴婢觉得奇怪。」 冯氏换了衣裳,从屋里走出来时,正好听到莲枝跪在地上说出这句话。眉头皱了皱,说道:「正院里可来了人?是不是有人把她接走了?」 第2章 以江絮对梅香的重视,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稀奇。 「回夫人,并没有。」莲枝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把冯氏气得直翻白眼,怎么有如此木讷的丫鬟,不知道接她的话茬? 「下去吧!」最终,冯氏也懒得跟她计较,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然后转过身来,坐到江子兴身边,用手支起了头,有些愁容浮现在她脸上:「 愁容浮现在她脸上:「絮儿问我要人,我却把人弄丢了,这可怎么交代?」 江子兴低下头端起茶杯:「再找一找,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不见了?」 然而,便是这个大活人,当真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 「莫非,她偷偷跑了出去?」冯氏说道,「别听莲枝的,说什么挨了二十个板子,走不动路。梅香到底是絮儿身边的丫鬟,我哪里敢打狠了?说是二十板子,其实打得并不重,也就是听着吓人,实际上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江子兴垂着眼睛,慢慢饮茶,并不作声。 「老爷,要不我叫人到芙蓉院里找一找?」冯氏试探着道,「兴许她偷偷回去了呢?」 她怀疑江絮偷偷把人接走了。梅香被打成什么样,冯氏一清二楚,绝不可能自己跑走的。但是,对江子兴却不能如实说。 而江子兴自从知道冯氏和江絮暗地里撕破脸后,再听冯氏说话,自然便多想两分。此时,心里不由想道,莫非江絮已经知道梅香回来了,却故意要叫冯氏为难,所以才几次提起话题,叫冯氏交人? 「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嘱咐她,我这就去问她一问。」现成的离开正院的借口,江子兴岂会放过,笑着站起身,往外去了。 于是,来到芙蓉院,对江絮盘问起来。 「老爷,我心里实在怕得慌。」江絮揪着胸口的衣裳,一脸苍白的神色,「夫人不把梅香交给我,又弄出这些障眼法,难道是,难道是梅香已经被她打死了?」 「不可能!」江子兴下意识道,「咱们府里这些日子屡次出人命,官府那边已经不好交代,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人命的。」 江絮却想起梅香被冷子寒抱回来时,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与没命几乎没差了。若非冷子寒在,只怕熬得过今晚,也熬不了几日。 眼眸深了深,江絮低下头道:「那,那梅香哪里去了?」 见她如此,江子兴不由得也怀疑起来。莫非,果真让冯氏不小心打死了,暗地里命人带出府料理了,才会死活交不出人来? 「老爷,絮儿记得您说过,芙蓉院的大小事情,一应都归我管。」江絮低着头,声音透着哽咽,「可我身边的大丫鬟,被人打死了,我都不知道。我,我这个大小姐,做得有什么意思?」 「絮儿切莫如此想!」江子兴心头一震,连忙安抚起来,「梅香的下落,为父一定会替你好好查找的,你莫担心。」 每次他要打感情牌,总会自称「为父」。 可是,他到底为她做过什么呢?江絮低着头,心里冷笑不已,并不做声。 见她低着头啜泣,江子兴不得不继续说道:「你放心,从此往后,芙蓉院的一应事情,全都由你自己做主。如果再有人越俎代庖,插手你院子里的事情,你只管禀报我,不论是谁,我绝不会纵容!」 「絮儿谢过父亲。」见好就收,江絮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对江子兴福了福身。 江子兴见她如此轻易便不追究了,暗道她懂事,心里松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仍然找不到梅香,就叫红玉和翠芝给你守夜,你不是说她们两个伺候得也不错吗?」 「是。」江絮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子兴趁机说道:「那为父便不打扰你歇息了。」说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江絮送到门口,站在檐下,看着江子兴大步离去的背影,哪有什么忧愁与急躁?七分是意气风发,三分是亟不可待。想起他的目的地,冷笑一声。 「小姐,你该休息了。」红玉走过来说道。 江絮在清寿庵受了伤,失了不少的血,又中了烈毒,身子本来就亏损许多。加之今天又中了毒,正该多休息。 「嗯。」江絮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转身往屋里走去。 洗漱更衣过后,江絮躺在床上,睁眼看着上方。 帐幔垂了下来,包裹住床四周,形成一个狭小而独立的空间。安静又安全,正适宜想事情。 「大小姐,奴婢就守在外面,有事您就叫奴婢。」翠芝的声音传来。 梅香被冷子寒带走了,依她的伤势,只怕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利索了。而看江絮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让梅香回来了。因此,红玉和翠芝两个商量好了,每天晚上轮流给江絮守夜。今晚上,正是翠芝守夜。 第3章 「好。」江絮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翠芝的年纪相对梅香而言,还是小了一些。江絮跟梅香有许多话可说,跟翠芝却说不出来。 而且,梅香是她的人,凡事以她为主。而翠芝,又有些不一样了。 「呀!」忽然,外头守夜的翠芝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是一声低低的恭敬的叫声:「公子。」 公子?裴君昊?江絮心神一凝,坐了起来:「翠芝,怎么回事?」 「江小姐,是我。」翠芝没有回答,代替她的是裴君昊的声音。清澈的,悦耳的,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就在帐幔外不远处响起:「我找到了害你的凶手。」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凶手我已经知道了。天晚了,君公子还请回吧。」 「我说两句话就走!」帐幔外,裴君昊的声音带了几分急迫,「就几句,说完我就走!」 江絮顿了顿,道:「你说。」 「你说。」 「我,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害怕。」裴君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认真,「很快,我就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害了。」 江絮不禁笑了一声:「逃离?」 「是啊!这里就没一个好人,个个都对你心怀恶意!之前那个肥猪要害你,现在那个肥猪的娘也要害你,简直坏透了!」裴君昊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这怎么是人过的日子?你放心,我会很快带你走的!」 江絮不禁低低笑起来,他还真是个天真的人,也难怪冷子寒特意嘱咐她,对他多几分耐心。 「不必。」止了笑声,江絮淡淡说道,「这日子是我选的,在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走。」 回来之前,她便知道,将会遭遇什么。她要走的这条路,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如今,有失有得,倒也算有惊无险。 「谢谢你的关心。」江絮格外认真地补充一句。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带来冷子寒,只怕她的日子要难过多了。 「不,不必客气。」裴君昊听她客气,倒是有些局促起来,「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一句,江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一般人听到别人道谢,不都会说「不客气,也没帮到你什么」吗?他倒好,来这么一句,倒叫她如何接话? 想了想,江絮决定不理他这句话,只道:「不论如何,仍然非常感谢你。」见裴君昊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提醒他一句:「天不早了,君公子该回去了。」 「哦,还好。」裴君昊却说道,「我睡不那么早。」 江絮只觉得控制不住,嘴角又抽动起来:「君公子,‘我’要休息了。」 他睡不那么早是吗?那她睡得早总行吧? 「哦,对,你该休息了。」裴君昊似乎才明白过来,「冷兄说过,你身子虚弱,该好好休息。」挠了挠头,又说道:「我家里还有好些个补品,等明日我给你带一些来,你尽管放心吃,不必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 江絮忍不住打断他:「君公子,你我无亲无故,还是不要如此得好!」 白天他已经扛来一包珍贵的东西了,价值好几百两银子,明天他又要扛什么来?他要把家当都搬来不成?他有多少家当搬给她? 「哦,对。」听了这话,裴君昊呵呵笑起来,挠着后脑勺的侧影,清晰地映在帐幔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憨里憨气,「我们现在还是‘无亲无故’的。嗯,那你等我两天,过两天我们就不是无亲无故了。」 过两天,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他想给自己未婚妻什么,还不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吗?而且,再不必爬墙了,到时他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然而这些话,江絮却是没听懂,拧着眉头,只道:「君公子不要说这些怪话了。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还请君公子也回吧。」 若不是冷子寒说过,让她对裴君昊有点儿耐心,她早丢枕头砸他出去了。 「我这就走。」裴君昊说道,「我是来借翠芝的。我叫她跟我去办件事,办完就送她回来。」 翠芝的声音恰时响起:「公子叫奴婢做什么?」 「给你家小姐出气。」裴君昊说道,「你去把红玉叫来,给小姐守夜,你跟我走。」 江絮还没想明白,外头便是一阵动静,门开了,又关了。 「小姐?」这是红玉的声音。 江絮抿了抿唇:「我歇下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而到底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到了半夜,门又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江絮并没睡得沉,立刻睁开眼睛。只听外头翠芝的声音响起:「红玉,小姐睡了没有?」 第4章 「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红玉轻声答道,「哎,公子带你做什么去了?」 翠芝口里发出一阵闷笑声,随即捏着嗓子学了一段:「二小姐,我死的好惨啊,我那么卖力地服侍你,你却听别人一句话便仗杀了我,我冤枉啊!」 「二小姐,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您脸上的乌龟,当真跟奴婢没有半点儿关系!可是,您却打死了奴婢!」 前面那个声音,江絮听得出来,是学的紫英。 后面的那个,更是耳熟,是迎春的声音。 然后,翠芝又学着江予彤的声音:「啊!放开!不要靠近我!」 她压低声音,学得活灵活现,江絮只听着,就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顿时明白过来,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公子带你去吓唬二小姐了?」红玉也听懂了,声音里带着兴奋,「吓死她没有?她是不是快哭了?」 翠芝的声音亦是兴奋非常:「何止?公子还带我去了夫人的屋里!」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可惜我没听过青菱姨娘的声音,倒是没法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 「公子怎么?你说啊?」红玉小声催促道。 翠芝掩口一笑:「才不说。明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小声推搡一番,最终仍是翠芝守夜,红玉悄声开门出去了。 江絮闭上眼睛,没有问究竟裴君昊都带她做了什么。 反正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才一清早起来,江府便热闹起来。 首先传出惊叫声的, 惊叫声的,是冯氏的院子里。 「啊!」冯氏站在梳妆镜前,不敢置信地捧着脸,尖叫起来。 一早醒来后,她叫珊瑚服侍她起身,却看见珊瑚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脸上微微传来的麻痒,让冯氏有些不安,便走到梳妆台前。 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面孔,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看不清原来的相貌。而那黑色的纹路,好巧不巧,串联成一只趴着的巨大乌龟。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覆盖住整张面孔。乌龟尾巴在下巴处翘起,绕过嘴角打了个弯,直直戳向她的鼻孔。 与前些日子江予彤忽然长出的乌龟,如出一辙! 然而冯氏又惊又恐地发现,她脸上的乌龟同江予彤的乌龟还有些不一样!从她的下颌一直到脖子根,多出一串黑色的椭圆点点,整齐地排成一排,从乌龟翘起的尾巴下面开始,一直没入她的中衣! 冯氏脸上又惊又恐,顾不得多想,连忙一把扒开中衣。只见最后那粒黑色圆点,没入中衣后,便不见了。冯氏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全身都长满这些玩意儿!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冯氏拍桌怒道。 珊瑚的眼中闪烁着惊恐,指着冯氏的手道:「夫人,您的手……」 冯氏低头一看,只见按在桌上的手,手背上赫然也趴着一只乌龟!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只见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也趴着一只,将她的手背牢牢固固地盘住! 「究竟是谁干的?!」冯氏又气又怒,瞪大眼睛叫道。 她才不相信那什么诅咒一说,她从小到大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怎么从来没有长过这玩意儿,单单教训了江絮才有? 冯氏的眼睛眯了起来,把人选怀疑到江絮的头上,一时间脸色阴沉如水:「等我查出蛛丝马迹来——有她好看!」 「不好了,夫人!」这时,莲枝从外面进来禀道,「二小姐的病又犯了,那大乌龟,又出现在她脸上了!」 话才说完,蓦地看清冯氏的脸,顿时愕然呆住:「夫人,您,您的脸怎么……」 「彤儿的脸上也如此?」冯氏沉着脸站起身道。 莲枝压下满心的惊愕,点点头:「是,二小姐的脸上也如此。」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二小姐恐怕有些疯了,一早起来发现脸上多了这东西,便哭得厉害,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像是,像是向谁求饶一般。」 「什么?」冯氏皱紧眉头,本来想教训莲枝用词不当,居然敢说江予彤疯了。然而听到后面,也觉得江予彤疯了,顿时拧起眉头。 珊瑚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要过去瞧瞧二小姐吗?」 冯氏听罢,阴沉沉地扭过一张脸,看着她。 「奴婢,奴婢叫下人们都让开,不要堵着夫人的路!」只一瞬间,珊瑚便明白过来,她说错了话。冯氏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肯走出门去?她最好面子的,给下人们瞧见她一张脸变成这样,不是她疯,就是下令戳瞎他们的双眼! 冯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神阴沉如水。 半晌后,她站起身道:「拿帕子来,我要出门。」 彤儿居然跪在地上磕头,当真是疯了! 第5章 她也要看看,究竟江予彤的脸上是不是跟她一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冯氏用帕子遮了脸,一路走到江予彤的院子,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紫英,我求你了,放过我吧!」院子里,江予彤跪在正中,一脸泪痕,「我叫母亲把你的尸骨收敛了,给你用金子打造的棺材装殓,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 「迎春,我知道冤枉你了,我也用金子给你打造一座棺材好不好?我还烧许多漂亮衣裳和首饰给你,你就放过我吧!」 「兰花,你是江絮院子里的丫鬟,我不该拿你出气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冤枉的,是我坏心眼,遭了报应,你们都是被冤枉的,是我活该……」江予彤跪在地上,一手抹泪,一手扶着膝盖,呜呜哭得好不狼狈。 满院子的下人,都在周围站成了圈,个个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似木头桩子一般。 一大清早,江予彤就召集他们,叫他们在院子里站成一圈。然后,便跪了下去,呜呜地又哭又叫。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要扶起她,可是江予彤根本不让扶。然后他们便想躲走,江予彤却也不让,非要他们看着,说什么见证她的忏悔。 这位小姐又发什么疯?他们全都吓到了,哪里敢眼睁睁地看着? 这位主儿的脾气反复不定,眼下不知发什么疯,叫他们在这看着。日后回想起来,想到他们看过她的狼狈样子,不知要怎么收拾他们? 可是走又走不掉,一个个深深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肚子里。 「都站着干什么?不知道把二小姐扶起来吗?」冯氏来到院子里,就见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骂道。 下人们哆嗦一下,齐齐跪了下来:「夫人恕罪。二小姐不叫奴婢们管,奴婢们不敢打扰二小姐。」 「滚!」冯氏瞪大眼睛喝道。 一个个,都来看她们的笑话!她们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吗?过了这茬,看她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在冯氏恶狠狠的眼神中退下,心里惧怕不已。然而惧怕之中,又有 之中,又有一分好奇,夫人怎么顶着一块面纱出来了?而且,夫人今日的装束实在奇怪,袖子又宽又长,分明是好几年前时兴的款式了。 然而他们不过是下人,有几个胆子敢猜度冯氏?纷纷垂首敛眸,一个个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起来!」等下人们退走后,冯氏走到江予彤身边喝道。 江予彤哭得直打嗝,闻言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呜呜说道:「母亲,我都认错了,她们为何还不放过我?」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小镜子,却是每认错一句,就低下头看一眼镜子。只见如同她们要求的那样,哭了好几遍了,脸上的乌龟也没有退下去,仍然牢牢盘在脸上,不禁一阵气怒,撅起嘴,抬手把镜子都出去了。 「认什么错?你跟谁认错?」冯氏皱起眉头说道。 江予彤抽噎着道:「就是紫英,她们几个小蹄子。」说到这里,瘪了瘪嘴,「昨晚上她们三个齐齐来找我,说我冤枉她们,害得她们惨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除非,除非我真心实意地向她们道歉。」 「我一早起来,就按照她们说的,在所有下人面前忏悔了,怎么乌龟还下不去?」江予彤呜呜哭个不停。 冯氏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给我站起来!」 被打了一巴掌的江予彤,抬头愕然地看着冯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你是江府的二小姐,跟一群下人下跪像什么话?」冯氏怒声喝道。 她早知道江予彤胆儿小,自从眼睁睁看着紫英被杖毙后,就鲜有睡好觉的时候。她只以为时间久了,江予彤就会忘了。哪知道她不但没忘,反而变本加厉,竟把迎春和兰花那两个也给梦见了! 「不过是几个丫鬟,别说已经死了,就仍是活着,你怕她们什么?」冯氏瞪大眼睛,冷声说道。 江予彤被珊瑚扶起,捂着脸吸着鼻子,说道:「是真的,娘,我还听见她们说话了,她们一起来的,没有影子,忽远忽近地跟我说话。」 「你做梦了!」冯氏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江予彤摇了摇头,委屈地道:「母亲,不是梦。」说着,伸出一截手臂,给冯氏看,「我还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是真的。」 但见她雪白丰润的手臂上,一块淤青赫然在目。 她也不是傻的,怎么会轻易在下人面前出丑?实在是昨晚上,她吓坏了。她听到紫英那小蹄子的声音时,本来都愤怒了,她夜夜被紫英缠着,总是睡不好觉,心里也有气。可是当听到迎春和兰花的声音时,就害怕了。 偏她喊冬青,冬青怎么也不应,在榻上睡得熟。她过去踢冬青,冬青都掉在地上了,也没醒过来。她听着周围忽远忽近的鬼声,吓得厉害,又怕是在做梦,所以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当感觉到痛时,更害怕了。 第6章 偏那时,屋里的烛火不知怎的摇晃起来,忽然呼啦啦全都灭了。吓得她躲进床里头,用被子蒙住脸。却也没用,那鬼声咯咯笑着,又或呜呜哭着,又或阴森森地叫着,不停地纠缠她,一直到她痛哭流涕答应了她们,才散去了。 一早起来后,江予彤就发现脸上多了乌龟。跟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牢牢盘踞在她的脸上。 「母亲,是不是真的有鬼?」江予彤忍不住往冯氏的身边躲了躲。 冯氏冷声说道:「胡说!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 「那晚上呢?到了晚上呢?」江予彤瑟瑟发抖地问道。 冯氏一顿,有些不敢答了。 她想说没有鬼,可是如果没有,那她脸上的乌龟和乌龟蛋,是怎么来的? 若说是有人恶作剧,可她分明没感觉到有人潜进她的屋子?何况,外头有丫鬟守着,这里又是江府后院,谁进得来? 偏头看向江予彤,只见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一只乌龟,冯氏不由得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乌龟,兴许是因为江予彤年纪还小,心思也不够深,做的恶事还不够多。而她的脸上,除了乌龟,还有一串乌龟蛋,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果她不悔改,继续做恶事,那些乌龟蛋会孵化出来,长满她的身子? 简直无稽之谈! 可是,冯氏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浑身都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乌龟的样子! 江予彤贴着冯氏的身子,感觉到冯氏打了个冷战,便想问她是不是冷?抬头才要张口,这时才发觉到,冯氏的脸上竟然蒙着纱巾。 「母亲,你的脸上——」江予彤才要疑问,恰时一阵风吹过,将冯氏遮面的纱巾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布满黑色纹理的面容,落在江予彤的眼中,不禁愕然住了。 冯氏抿着唇,把江予彤推开,然后将面纱重新戴好,沉声说道:「叫什么?总能去掉的!」 「不可能,不可能!」谁知,这却成了压垮江予彤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光从冯氏的脸上移开,又呜呜哭了起来,「她们说,我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 「可是我明明已经在所有下人面前跪下了,怎么还消不掉?」江予彤呜呜哭着说道。 本来站在冯氏身后的莲枝,闻言神情一震,说道:「二小姐并未在满府的下人面前跪下,只在您院子里的下人面前跪下了。兴许,是这个缘故?」 她一直被冯 她一直被冯氏说是木讷、愚笨,时间久了,也有些想要表现的心思。此时,看着呜呜哭泣的江予彤,捏了捏手心,壮着胆子说道。 话才说完,顿时挨了冯氏恶狠狠的一个眼神,霎时间,脸色变得煞白。 她,她说错话了? 看着冯氏不善的眼神,莲枝心里扑通扑通跳,暗暗后悔起来。她做什么自作聪明,插一句嘴? 没见珊瑚就没吭声吗?这么明显的破绽,怎么可能叫她一个笨丫鬟发现了,而珊瑚却没发现? 旁边,珊瑚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嘲笑。这个顶替了珍珠位置的蠢货,也配跟她一起做事? 「还不跪下谢罪?」珊瑚走过去,扬手给了莲枝一巴掌。 莲枝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已经是大丫鬟的事实,对身为大丫鬟的珊瑚,仍有一丝畏惧。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言,忙跪下了:「奴婢知罪。」 冯氏冷哼一声:「滚下去!」 莲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匆匆退下了。 「不该,她说的倒是对。」将莲枝的一番话听在耳中,江予彤琢磨起来,眉头渐渐皱起,「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乌龟才没消掉的?」 冯氏恨不得又想给她一巴掌:「动动你的脑子!你显然被人算计了!」 「不可能!」江予彤脱口道,满眼不信。 其实冯氏也不信,但她不可能在下人面前下跪,更不可能做出方才江予彤做的那些蠢事。 「今儿你父亲会请宫中太医来,届时叫他给你看一下,他是资历极老的太医了,见多识广,想必看得出来。」冯氏说道。 江予彤犹豫道:「可是母亲,上回我脸上出现大乌龟,从宫里请的太医便没有看出来?还是,还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 她想起那段喝尿、黑狗血洗脸的经历,忍不住呕了一声,眉头皱得死紧。 「上次请的太医,资历不够老。」冯氏断言道。 有了冯氏在身边,江予彤心中渐渐定下来。尤其冯氏与她一样,脸上都长起了大乌龟,更叫她不害怕了。 不论如何,母亲那么厉害,一定会解决的。 「咦,母亲,你这里怎么有黑色点点?」散了大半焦心的江予彤,倒有心情偷偷打量起冯氏掩在面纱下的脸,当看到冯氏下颌上的黑色点点时,不由问道。 第7章 冯氏顿时一僵。她特意穿了高领长袖的衣裳,便是为了遮掩。可是下颌处是遮掩不住的,没料到叫江予彤看了出来。一时有些气怒,瞪了她一眼:「进屋去!」 「哦。」江予彤见她不说,也不问了。她见冯氏比她脸上的东西还要多,心里反而轻松了,「母亲,一会儿太医来了,先叫他给我看。」 冯氏点点头:「那是自然。」 别说江絮中的毒只会毁了她的脸,便是要命的剧毒,也得排在她们母女后面。 想到这里,冯氏又有些纳闷。她弄的那副药,专门用在女子身上的,名字就叫朱颜改,是极难寻的秘药,只要服下一点,脸上便会出现枯枝般的纹理,密密麻麻长满脸上。可是,江絮的脸上仍是白生生的,却是为何? 王大夫带着钱太医,早早就到了。 「闻听江大人的千金有恙,我师兄心里十分着急,江大人这样的好人、好官,不该遭这样的难。」王大夫扶着钱太医,来到江子兴跟前,一脸沉痛与惋惜地道。 钱太医微微佝偻着身子,被王大夫扶着手臂,听王大夫说完,才接过话道:「我师弟已把令千金的脉象与病症告诉我了,但我还要再亲自把一把脉,才能断定江小姐的病情。」 他年纪有些大了,说话有些喘,一句话分了几回才说完。 江子兴看着他生满皱纹的脸,余光又打量了眼他身上穿的崭新的袍子,脑中莫名迸出一行字:良绸裹朽木。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抱拳一笑:「那便有劳钱太医了。」 「江大人客气了。」钱太医努力绷直身子,扬起下巴,生生做出一副骄傲自矜的神态。 他看起来有六七十的年岁了,头发几乎全都花白了,稀疏的胡须也不见一根青色,江子兴忍不住怀疑,他老成这样还能给人看病吗? 「钱太医这边请。」不论心中如何作想,江子兴面上分毫不露,笑着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人往芙蓉院的方向行去。 才走到一半,蓦地被斜刺里窜出来的珊瑚给拦住了:「夫人请钱太医到正院一坐。」 「怎么回事?」江子兴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珊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夫人有些不适,想请钱太医诊一诊脉。」 「不适?哪里不适?」江子兴昨晚睡在珍珠那边,并不知冯氏的异状。听珊瑚如此说,心中想道,把钱太医请过去,好暗示钱太医如何给江絮定病情吗?想到这里,心中冷笑起来。 珊瑚咬了咬唇,垂下眼睛说道:「不敢瞒老爷,不止夫人,就连二小姐也有些不适。」 「彤儿怎么了?」江子兴皱了皱眉,如果只是冯氏「不适」,他可以直接绕过去不管。但是加上一个江予彤,此时不理会便说不过去了。因而转身对钱太医拱了拱手,「内子忽然有些不适,还请钱太医多走一程。」 听说病人多了,身为大夫,哪里不高兴的道理?钱太医心中早就乐开了花,面上仍端着道:「江大人客气了。既然尊夫人身子不适,咱们还是快些过去的好,莫耽误了病情。」 江子兴看了眼他苍老佝偻的身影,心中哂笑,抬起眼睛说道:「那咱们便走吧。」 珊瑚在前面带路,引着三人到了正院,先一步进了屋,禀报冯氏去了。 「母亲,你先出去,我在里头听着。」江予彤坐在内屋的桌边,推了推冯氏说道。 她和冯氏的脸上都长了乌龟,看谁不是一样的?因此,只想听钱太医给冯氏的病诊出接过来,自己再出去。 「行了行了,别推了。」冯氏心里没好气,这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骂道:「小没良心的。」 说完,整了整面纱,起身出去了。 「钱太医,好些年不见了,您可还好?」走出内室,冯氏看着钱太医苍老的脸,眼中有些惊讶。才不过十年不见,怎么钱太医老了这么多,活像老了二十岁似的? 钱太医这些年在宫中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哪能老得不快?他见冯氏还记得他,心里有些感触,挣开王大夫的搀扶,对冯氏拱了拱手:「不成想夫人还记得老朽。老朽的身体还好,不知夫人如何?」 江子兴不看他们寒暄,目光一扫,不见江予彤的身影,开口问道:「彤儿呢?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在?」 与钱太医寒暄两句,冯氏才笑着对江子兴说道:「她呀,倒是生了孝心了,想叫钱太医先给我瞧。」 「江小姐真是孝顺。」闻言,钱太医和王大夫自然捧了一番。 冯氏一笑:「哪里就当得起这般夸奖了?」 「夫人哪里不适?」江子兴却没耐心听这些,打断了他们的寒暄。然而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冯氏问道:「夫人为何戴着面纱?可是脸上不适?」 第8章 钱太医和王大夫似乎这时才发现冯氏的面纱,也抬眼看过来。 「不瞒各位,我脸上却是生了怪病。」冯氏一叹说道,摘下面纱,露出脸上的乌龟,「前阵子我脸上也长了一回,后来渐渐下去了,不知为何昨日又长了起来,我想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反复发作?」 自从冯氏摘下面纱后,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 「怎么彤儿的脸好了,她脸上却又生了这个?」江子兴心想,脑中浮现那道人的话,「举头三尺有神灵,多行不义必自毙」,再想起请钱太医来这一趟的缘由,以及至今没找到的梅香,惊愕的目光渐渐被收起来。 王大夫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堂堂尚书夫人的脸上,竟然被人画了一只乌龟,而且还认为这是病! 然而他跟冯氏打过不少的交道,深知冯氏的为人,此时心里想的什么,万不敢说出来。 另一位钱太医,却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不清冯氏脸上的乌龟,只瞧着她脸上黑糊糊的,便说道:「我观夫人脸上缭绕黑气,却是古怪得紧。」 听完这话,王大夫心中不禁感慨,这就是为什么钱太医明明跟他医术相近,却成为太医的缘故。瞧瞧,人家多会说话呀? 「钱太医请坐。」冯氏 「钱太医请坐。」冯氏总算听到一句有用的,连忙坐下来,将手腕伸出来,给钱太医把脉。 钱太医便垂下眼皮,给冯氏把起脉来。渐渐的,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冯氏心中一突,忙问道:「可是不好治?」 「并不是。」钱太医脸上的老褶抖了抖,「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来。」 搭指上去,探了半晌,又抬起眼看着冯氏的脸。这时他看清了,冯氏的脸上并不是缭绕黑气,而是被画了一只乌龟,因而笑道:「夫人的脸上被小儿涂鸦了,并非是病。」 看着冯氏不相信的神情,钱太医笑着站起身来:「夫人的身子好得紧,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小儿涂鸦?」冯氏摸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可是,我怎么都洗不掉?」 钱太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笑着说道:「兴许用的墨比较特殊,寻常用水洗不掉,夫人可问一问那小儿,究竟用的什么墨?」 冯氏听了,不禁心中大是羞气。 她竟然被误导了,以为是什么诅咒!原来真相那么简单,就是特殊的墨汁! 一时间,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 之前那道人绝对是个骗子,竟然让江予彤喝尿、用狗血洗脸! 可是,究竟是谁,在她和彤儿的脸上画了乌龟,看她们出这么大的丑? 「有劳钱太医了。」忍下气恼与猜疑,冯氏站起身道,「我们府里的大小姐才是真的不舒服,还请钱太医给好好瞧一瞧。」 江子兴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一扫屋中,却不急着走,而是问道:「彤儿呢?不是说彤儿也不舒服?快把她叫出来,让钱太医也给她看一看?」 江絮是假病,钱太医早去晚去都不打紧。倒是江予彤,不管怎样也是他的女儿,该瞧病还是得瞧。 「彤儿……」冯氏犹豫起来。江予彤与她是一样的,既然知道了原因,何必把江予彤叫出来,叫她现丑呢?因而便想遮掩过去:「她小孩子心性,并没有大碍的,还是先给大小姐看病吧。」 钱太医说道:「那可不行。大病小病,都是病情。况且小病又容易拖成大病,如果二小姐不适,还是早些看的好。」 「这……」冯氏暗恼起来,老头子听不出来她的拒绝吗? 江子兴也想知道,江予彤究竟怎么了,便道:「我听珊瑚说,她就在夫人这里,可是躲在里头了?快叫出来罢。」 「我不要!我不出去!我没事!我好了!」话音落下,屋里传出一叠声儿来,正是江予彤的声音。 江子兴沉声道:「胡闹!快出来!」 「我不出去!」江予彤大叫道。 眼看江子兴站起身,就要进去抓人,冯氏连忙拦在前头:「不如这样,钱太医跟老爷去芙蓉院,给絮儿瞧瞧。王大夫留下来,我把彤儿劝出来,叫王大夫给彤儿看一眼?」 「也好,还是大小姐的病要紧一点。」这时,王大夫开口说道,「师兄便跟江大人去吧,我在这里给二小姐瞧一瞧。」 江子兴的眼睛微微眯起,哪里察觉不出不对?心中立时想到这番请钱太医过府的缘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随即站起身来:「既如此,就劳烦王大夫了。」目光往外一扫,「长平,过来扶着钱太医。」 「有劳小哥。」被长平搀扶着,钱太医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芙蓉院。 「絮儿,这便是钱太医。」江子兴引见道,「这便是小女,还请钱太医给她瞧瞧。」 第9章 「江大人客气。」钱太医在桌边坐下,拿出脉枕,给江絮把起脉来。 半晌后,钱太医脸上的褶子抖了抖。 「太医,我怎么了?」江絮攥着一只手,目光带着紧张,小声问道。 钱太医又诊了一会儿,才道:「与我师弟说的差不多,大小姐是生了怪病。」 江絮目光微紧,抬头看向江子兴。 站在钱太医背后的江子兴,脸黑如铁,目光狠狠瞪着钱太医佝偻的后背,似要把他吃了似的。 「难道当真要小女吃那种恶心又古怪的方子?」江子兴沉声问道。 钱太医收回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老朽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法子能治大小姐的怪病。」 江子兴的眼神更加阴沉:「钱太医,小女可是未来的燕王妃,您老确定没有开错方子?」 听到「未来的燕王妃」几个字,钱太医的身子颤了颤,禁不住抬头看了江絮一眼。 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娇俏俏的,真个儿比宫里的妃子娘娘还要好看几分。 这个女娃娃,是未来的燕王妃。又在心里把这几个字念了一遍,钱太医才开口说道:「老朽医术浅薄,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能治。」 师弟同他说了,只要他咬定了江絮生怪病,必须用那个方子来治,就给他五百两银子的好处。 五百两银子啊!钱太医的眼中闪过贪婪,他如今年纪大了,在宫里越来越不受重用了,挣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既然有机会捞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别看江絮是未来的燕王妃,眼下她可是在江府!在江府,谁说了算?一想到从前跟冯氏打的交道,钱太医的心中一定,又看向江絮说道:「大小姐还是早些服药的好。若是耽搁久了,又 搁久了,又怕生出别的病故来。」 「呵呵。」江子兴低低一笑,按上钱太医的肩头,「钱太医确定小女要用这个方子治病?」 「如果江大人信得过老朽。」钱太医昂起下巴,一脸自信与骄傲。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不信钱太医呢?」 话音落下,愕然的表情出现在钱太医的脸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目光,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大人莫开玩笑!」 说完,钱太医的脸上出现被侮辱的愤怒。 当着面就说这样的话,对每一个大夫而言,都是巨大的侮辱。 只不过,钱太医的气愤背后,是莫大的心虚。 「江某并未开玩笑。」江子兴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江絮,目光中浮现慈爱,「小女生得花容月貌,又伶俐乖巧,我很舍不得她吃那种苦头。既然钱太医如此说,江某少不得再去旁处请大夫来看了。」 钱太医的目光禁不住浮现出微微的惊惧:「既如此,江大人自去请便是,老朽告辞了。」 怎么这一回,江子兴竟不好糊弄了?钱太医心中既惊疑又不安,他可是冯氏请来的太医,江子兴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他得快点给冯氏说,叫冯氏快点想想对策! 要不然,他的清名可就毁之一旦了! 「等等!」江子兴伸手拦在钱太医的身前,「在小女的病情尚未定论之前,还请钱太医留在这里。」 钱太医一听,心中顿时砰砰跳起来,苍老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住,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道:「江大人,这是羞辱!你这是在羞辱老朽!」 「等江某拜见燕王殿下,将小女的病情一说,燕王殿下带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一起为小女诊治后……」江子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钱太医睁大的老眼,一字一顿地道:「那时候,才叫羞辱!」 钱太医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却仍然嘴硬道:「江大人休要开玩笑!莫说江小姐如今还不是燕王妃,便是真正嫁到燕王府,以她的身份,也不足够请动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看来钱太医身在宫中,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江子兴淡淡说道,「燕王殿下对小女一片深情,请求皇上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难道是难事吗?」 看着钱太医愈发哆嗦的双腿,江子兴心中大恨,上前一步逼近了他:「而且,小女的病情如此古怪,太医院的太医们听说之后,难道没有兴趣见识一番?全都赶来,又有什么稀奇?」 遇到疑难杂症,大夫们不肯上前乃是常态。但是,如果有人治不好过,其他人便不怕了,不仅不怕,还会跃跃欲试。 假如治好了,便是同行内的佼佼者,从此声名远播。而就算治不好,也不是头一个,没人会责怪,又有何损失呢? 听懂了江子兴的话,钱太医再也撑不住,浑身都哆嗦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0章 「江大人,若不信老朽,老朽走便是了,为何,为何如此侮辱老朽?」钱太医哆哆嗦嗦地道,挣扎着想爬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不料下一刻,被江子兴的一句话打懵了,猛地瘫在了地上! 「我府上振哥儿的夭折,也是钱太医的手笔吧?」江子兴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此刻却犹如巨雷一声,轰的一下,炸得钱太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知道了?钱太医僵硬地抬起脖子,看着江子兴,只见江子兴的脸孔带着几分扭曲,目光阴沉沉的,像要吃人。一时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江子兴知道了!知道振哥儿的夭折,跟他们有关系! 「很惊讶?没想过我会知道?」江子兴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钱太医的苍老而惊恐的脸,语气不明:「钱太医以为,江某会如何做呢?」 钱太医张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年近四十,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嫡子没有,庶子也没有。」江子兴的脸上阴沉得仿佛滴下水来,「我曾经以为,是自己没有子嗣命。可现在,钱太医,你告诉江某,是江某没有吗?」 他明明有过一个儿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钱太医惊恐地张大嘴巴,看着江子兴额角迸出的青筋,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不是老朽,不是老朽,是夫人,是江大人的夫人叫老朽做的!」 「江某的夫人?为何要谋害江某的子嗣?」江子兴眯着眼睛,沉声说道,「钱太医,你不仅谋害江某的子嗣,还污蔑江某的夫人!」说到这里,俯身去拉钱太医,「跟江某去见官!」 钱太医忙蹬着双脚,连连后退,口里叫道:「老朽没撒谎,是江府的夫人叫老朽如此做的!否则,老朽有什么胆子,敢谋害江大人的儿子?」 那个叫振哥儿的,他也有印象。不得不说,江子兴的血脉很好,不仅江絮长得好,就连那个小娃娃振哥儿,也是雪白晶莹的小团子,一双黑滇滇的眼睛,说不出的喜人。他下手时,还颇不忍。 「夫人说,江府的子嗣只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其他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只能是死的。」钱太医连滚带爬地逃到门边,「求江大人不要 江大人不要报官,求江大人饶过老朽吧!」 江子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铺天盖地的沉怒和恨意,令他看起来像一座不可招惹的煞神。 「父亲。」这时,江絮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父亲息怒。」 被江絮一拽,江子兴才勉强压下澎湃的怒意,没有上前一步踹死钱太医,紧紧握起拳头,看着钱太医道:「振哥儿本身没病,是你们害死的?」 钱太医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深深埋下头去。 「那我絮儿的病呢?」见他不反驳,江子兴哪还不知道,「小女的病,也是假的?」 钱太医的脑袋几乎埋在腋下,苍老的声音说道:「江小姐并没有生病。只不过身子气血不足,有些虚弱,好好调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长平,你带钱太医下去,我有话和老爷说。」见江子兴怒气上头,抬脚就朝钱太医走过去,江絮连忙拉住他,抬眼对外头的长平说道。 长平也怕极了现在的江子兴,连忙带着钱太医下去了。 「父亲,女儿有话要讲。」等到长平带着钱太医下去了,屋里顿时只剩江絮和江子兴了,江絮开口说道。 没了钱太医在眼前戳着,江子兴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看向江絮问道:「你要说什么?」 江絮福了福身:「方才钱太医也说了,女儿并没有病,之前王大夫说的,都是骗我的,那恶心人的药方子也是骗人的。」 江子兴定了定神,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父亲,别人欺负了我,我该如何?」江絮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江子兴微怔,随即眯了眯眼:「你想如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江絮慢慢吐出八个字,「父亲以为如何?」 江子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莫非父亲想叫我忍下?当做此事没有发生?」江絮睁着一双清眸,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子兴终于开口了,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那絮儿便放心了。」江絮微微垂眼,嘴角勾了勾,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股安心,「我还以为,父亲惧于太师府的威名,不敢得罪夫人,要叫我忍着了。」 听到这句话,江子兴没忍住,口里发出一声怒哼。 江絮却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是江子兴对冯氏的怒气,可不是针对她的。 第11章 「早上我听下人说起,彤儿妹妹的脸上又生出那种东西来。」江絮淡淡说道,口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仿佛只是淡淡描述一件事情,「上回她生了这病,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治病的法子,我也有所耳闻。这一回,我想……」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冯氏不是给她开了个用童子尿冲服活蜈蚣、活蚯蚓的方子吗?那么,她也给她们开一个。 「你不觉得自己残忍了吗?」江子兴沉声说道。 江絮冷笑一声:「父亲觉得我残忍?父亲别忘了,我只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我残忍的话,这药方子并不是我开的呢!」 江子兴一时没有话说。 「父亲忘了,若非我幼年时遭过一难,自此身体与常人不一样,眼下已经中了毒,一脸漆黑地坐在床上,不得不喝童子尿、活吞蜈蚣呢!」见他不说话,江絮又道。 她口气里都是压抑的怒气与恨意,听得江子兴心头也是不痛快。冯氏、江予彤,欺人也太甚,如今报应来了吧? 「絮儿想叫钱太医回去后,如此给夫人和彤儿说?」江子兴开口道,「为父没有意见。只不过,这方子是夫人想出来的,絮儿以为,她会不会相信?」 江絮抿了抿唇,直勾勾盯着江子兴的眼睛:「可见父亲并不是真心实意为我讨公道。絮儿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如何能叫钱太医开出一模一样的方子来?只不过是比着这个,开个别的出来,程度一样便罢了。」 江子兴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定要如此做?」 这回江絮没有说话,只是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倒要看看,江子兴应还是不应?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江子兴最先移开目光,淡淡说道:「不巧,钱太医来芙蓉院之前,先去了正院。他给夫人看过病,说那是小儿涂鸦,找对法子洗一洗,便能洗掉了。」 他并不愿意叫江絮对付冯氏或江予彤。 虽然他也恨冯氏。 但冯氏毕竟是冯太师之女,而江絮还没有嫁入燕王府。 何况,江絮有如此强硬的复仇心,令他隐隐不安。 「小儿涂鸦?」听了江子兴的话,江絮脸上微微惊讶。 江子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絮儿不知道吗?」 江絮当然知道。裴君昊还给她说过,这是他特质的颜料,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怎么洗掉。 然而面上丝毫不露,摇头只道:「钱太医给夫人看病的时候,我又不在,哪里便知道了?」 「所以,你仍然打算那样做吗?」江子兴微微放下心,又问道。 他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江絮做的呢?她才回府多久,身边连个得力的下人也没有,偶尔有个梅香,还被冯氏打死了,又如何能对冯氏和江予彤的脸做手脚? ? 「我知道,老爷不想叫我对付她们。」这时,江絮低下头,退后半步,语气变得毕恭毕敬,「絮儿累了,想休息了。」 她的称呼一下子从「父亲」变成了「老爷」,而且如此疏离恭敬,一下子让江子兴皱起眉头。 「我并没有不叫你报仇。」江子兴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该不该报仇,能不能报仇,什么时候报仇,用什么法子报仇。这些,你都想过吗?」 江絮垂着头,并不作声。 「欺负你的人是谁?是你的母亲,虽然你平时总不肯叫她,但名义上她是你的母亲,你应该报仇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认为脸上的乌龟是墨迹,在想法子洗掉,你的报仇法子还能用吗?」 「她是你的嫡母,是江府的主母,是太师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江府的庶女,只不过顶着未来的燕王妃的帽子,你现下报仇合适吗?」 江子兴出奇的耐心,一条一条给江絮分析:「现在,你觉得,你要报仇吗?」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眸子少了那份清亮,多了一抹乌沉沉,看得江子兴皱起眉头:「絮儿,你不要执意妄为!」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她,不要盲目报仇。至少,要想清楚,报仇的意义和好处在哪里? 江絮自然也明白。她更明白的是,江子兴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不是为了叫她不要向冯氏复仇,而是叫她日后不要向他寻仇! 他是个谨慎而精明的人,当年对陶氏一族做的事,对陶氏做的事,从来不会真正抛之脑后。如果被江絮知道了当年的事,以她眼下表现出来的复仇心,向他寻仇只是迟早。 他便是要硬生生转变她的观念,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如果报仇只会带来危险,而不能带来好处,何必为了出一口气,就非要报仇呢? 第12章 等到她成了燕王妃,背后靠着偌大的江府,一生一世岂不逍遥快活?而如果她寻了仇,背后没了娘家做倚靠,就算成了燕王妃,又有谁真正尊重她?那时的日子,称不上好过。 此刻,父女两人的脑子里想的,出奇的一致。 而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江子兴想的是如何拧过江絮的想法。而江絮想的只有两个字——呵呵!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统统不值一提! 她从来不是聪明人,也不足够精明,她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冯氏与她有血海深仇,有刻骨之恨,她就是要向冯氏寻仇,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江絮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不会向她寻仇了。这件事,便过去了。」 江子兴听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面上却一副慈爱的模样,抬手抚上她的发心:「她这样对你,为父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你放心,等你成了燕王妃,你想如何复仇,为父都不拦着你。」 他当然不会拦了!江絮心中讥笑,他受冯府的辖制这么多年,心里的不甘早就积成了一座山,她要对付冯氏,就如同拔出他的喉中刺,他乐得自在! 「不过,父亲要答应我另一件事。」江絮抬起头,「恢复我娘的名声。」 江子兴一愣。 「你说什么?」江子兴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 江絮重复一遍:「恢复我娘的名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子兴忍不住拧起眉头,「你娘的身份,叫我怎么为她恢复?」 江絮直直看着他:「老爷,你不要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她又叫他老爷。 江子兴已经知道了,当江絮叫他老爷的时候,就代表她不想跟他亲近。 她是未来的燕王妃,他一点儿不想叫她喊他老爷,他想叫她喊他父亲。 然而这会儿他来不及在意这个,谨慎地盯着她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娘不是青楼女子。」江絮说道,「还有,她曾经是父亲的身边人。」 江子兴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忍不住拔高声音:「谁告诉你的?」 他费尽心机要压下的事,竟然给她知道了? 为了掩埋这件事,他当年把府里的下人都发卖了大半,只留下冯氏身边伺候的!为何江絮才回来不久,就知道了这事? 江子兴的目光阴沉如冰,像要将人冻成冰,又带着一股阴狠,像要举起大锤,把冻成冰块的人狠狠砸碎,碎成齑粉。 对上他阴狠的目光,江絮不仅不怕,反而有些快意。 「老爷答应我吗?」她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 他不是不叫她向冯氏寻仇吗?她不寻仇就是。 他告诉她,寻仇远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来得更有价值。她便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行动。 怎么?他反而惊讶了? 「谁告诉你的?」江子兴只是沉声问道,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她。 江絮压下心中澎湃的快意,微微别开眼:「老爷觉得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胆敢随意在她面前开口的人,也不多。几乎一瞬间,江子兴就怀疑到冯氏的头上去。 可是,冯氏到底想干什么?江子兴却猜不透了。 「不论谁告诉你的,这都不是真的。」江子兴沉声说道,「你不要多想。」 如果那件事被人挖出来,他必定会遭 他必定会遭受一大波的痛斥。他如今官居户部尚书,二品大员,站得高,想要将他拉下来的人也更多。如果透露出去,只怕一窝蜂的人都来咬他。 江絮几乎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江子兴难看的脸色:「不是真的吗?可是,这明明是……」 「都是假的!」江子兴喝断了她,「不管你如何为你母亲不平,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这种话!」 假的?假的!江絮心中涌上一股怒意,他真有脸说是假的! 张口才要说话,蓦地被外头跑进来的长安打断了。 「老,老爷,老爷!」长安门都没敲,就如猴子一般窜了进来,「老爷,老爷,老爷!」 「没规矩!」江子兴正在气头上,见长安大呼小叫地窜进来,话也不知道说,只知道喊「老爷」,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长安捂着脸,也不敢叫痛,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着江子兴说道:「老爷,外头,外头又有人来提亲了!」他说到这里,余光一扫江絮,然后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江子兴气得扬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向谁提亲?话也说不利索了吗?」 「向,向大小姐提亲!」长安是一路跑着进来的,气还没喘匀,说话自然哆嗦了几分。 第13章 话音落下,气得江子兴抬脚踹了他一个跟头:「大小姐与燕王殿下定了亲,京里谁不知道?向大小姐提亲?给我打出去?」 「可,可是,提亲的人是晋王府的呀!」长安这回摔得狠了,没有爬起来,捂着被踹的地方说道。 江子兴张口便道:「那也打出去——等等,你说谁?」 「晋王府!晋王府的人来提亲!」长安大声道。 江子兴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走到他跟前又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晋王府的人来了,向大小姐提亲!」长安倒是很理解江子兴的惊讶,毕竟他也很惊讶来着! 江子兴愕然,好半晌才又问道:「晋王府替谁向大小姐提亲?」 万一他理解错了呢?是晋王府替别人提亲的呢? 长安的脸上带着一抹同情,他看了看江絮,咽了口唾沫说道:「替晋王提亲。晋王看上了大小姐,要聘大小姐为晋王妃。」 闻言,江子兴如被雷击,满脸愕然表情,后退两步。 「他向絮儿提亲做什么?」江子兴喃喃道,又惊疑,又不解。 长安摇头,咽了口唾沫,又道:「是晋王亲自带着人来的,就在客厅里等着。」 「什么?!」江子兴不由瞪大眼睛,猛地回过神来,「晋王就在府里?你怎么不早说?」 狠狠瞪了长安一眼,然后大步往外走了出去,准备觐见。 长安才缓过劲儿,从地上爬起来,抬脚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对江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转身跑出去了。 留下江絮在屋里,也是一脸愕然。 晋王向她提亲?没弄错吧? 她想起裴君昊对她说的话,什么他和晋王可熟了,什么他说什么晋王都会听的,什么他马上就救她脱离苦海——这就是他救她「脱离苦海」的法子? 一时间,脑中纷乱起来。 如果晋王府替裴君昊提亲还罢了,怎么是替晋王提亲?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江絮惊愕得瞪大眼睛! 裴君昊说,他和晋王可熟了,熟得能穿同一条裤子!难道,他们也熟得能共用一个妻子? 想到这里,江絮白了脸,踉跄后退几步,身子抵到了桌缘。 「小姐,公子来府里提亲了!」红玉和翠芝从外面溜进来,两人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脸上充满喜悦。 江絮还没从「裴君昊和晋王的关系好得能共用一个妻子」的震惊中回过神,闻言想也不想就道:「哪是他?明明是晋王!」 也不知道裴君昊那小子搞什么鬼,叫晋王来提亲做什么,难道他们真的熟成那样?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打了个颤。 红玉和翠芝听了,面面相觑。 「嗯?」江絮发觉两人的表情有些异样,凝眸朝两人看过去,「你们欲言又止什么?」 红玉和翠芝连忙低下头道:「没有,小姐。」 「没有?」江絮却不信,微微移动视线,打量着两个丫鬟面上的表情。 只见红玉和翠芝都把脑袋埋得极低,恨不得塞进胸口里似的,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脸,生怕被江絮看到似的。不停地往后缩着脚,像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 「晋王来向我提亲了,你们方才的喜悦呢?」江絮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刚进来时的喜悦呢?」 听听,她们进屋时是怎么说的?「公子」来府里提亲了! 看着两个小丫鬟不停往后缩脚的样子,江絮往前逼近的步子一顿,眼中闪过愕然! 胸腔里发出急促的砰砰声,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有些懵。抿了抿唇,犀利的目光直视着红玉和翠芝,说道:「君公子就是晋王?!」 江子兴问长安,晋王替谁来提亲?长安答道,替他自己提亲。 红玉和翠芝方才满脸喜色地跑进来说,公子来府里提亲了! 她们两个小丫鬟,在外面跑动的,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最直接的,绝不可能听错。 也不可能口误。 「小姐……」红玉和翠芝从胸口抬起脑袋,看着江絮的眼神有些尴尬。她们方才一时高兴,倒是没想过,公子竟然还没把身份透露给小姐? 难怪小姐生气了! 「公子,他,他不是有意欺瞒小姐的。」翠芝磕磕巴巴地道。 江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小姐,回头您想怎么收拾他,我们都配合您!」红玉则干脆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说道。 既然公子向小姐提亲了,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她们虽然是易妈妈的人,但易妈妈却是公子的人,而公子呢?整个儿都是小姐的人。所以,往后她们都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4章 一旁,见红玉表忠心,翠芝连忙也道:「奴婢也配合!」 前院。 「下官参见晋王。」匆匆进了客厅,见到厅中坐着的少年,江子兴连忙行礼。 裴君昊今日穿戴打扮得极是华丽,不论是簪缨发冠,还是绣金蟒袍,又或是紫边镶白玉的腰带,都衬得他英姿勃勃,比往日的随性打扮多了几分富贵与尊荣之气。 「平身。」对江子兴挥了挥手,裴君昊直接道:「本王来向江大小姐提亲。」说完,眼睛往后一看。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位是管事模样打扮,另一位江子兴却有些眼熟,却是朱嬷嬷。 朱嬷嬷不是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吗?怎么跟晋王一起来了?江子兴心头闪过疑惑。 这时,管事从后面走出来,自怀中掏出一张帖子,递给江子兴:「江大人,这是我们王爷的名帖。」 只要江子兴把江絮的名帖也给了他,双方就算是交换了名帖,这事便初定下了。 「回王爷,小女先头已经与燕王殿下定了亲事。」江子兴垂眼从名帖上扫过,躬身又拜了下去,并不敢接。 裴君昊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定了亲事?聘礼何在啊?」 「这……」江子兴便有些答不上来。 其实江絮和燕王的亲事,大部分礼节都走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燕王要好,只说一定要等到那件东西到手,才把聘礼一齐送过来。 江子兴原本也没觉得是事儿,裴凤陨对江絮的护持,他是看在眼里的,还能亏待了江府不成?何况,他堂堂一位王爷,也做不出言而无信之事。 只不过没有料到眼下这一出,倒叫江子兴有些烦恼。 「回王爷,燕王殿下说,过阵子就把聘礼送来。」江子兴不敢替燕王辩解,也不敢代燕王承诺什么,因此将燕王的原话说了出来。 裴君昊便仰头哼了一声:「聘礼都没送来,能叫定亲吗?」说着,示意管事将帖子塞给江子兴,「快接了帖子。」 接了帖子,絮儿就是他的了。想到这里,眼睛里亮晶晶的。 「回王爷,下官不敢。」江子兴仍不敢接。 一女许二夫,难道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传出去他的脸都丢尽了,也别做人了! 「有什么不敢?」见他磨磨唧唧,裴君昊没了耐心,站起身从管事手里夺过帖子,一手抓住江子兴的衣领,就往他怀里塞,「裴凤陨没带聘礼,你也与他换了帖子。本王什么都带齐了,你反而不接本王的帖子?」 眼睛往外头一扫,但见数十名晋王府的下人,直溜溜站成两排,身前摆着一抬又一抬打开盖子的聘礼,有金银珠宝,有绫罗绸缎,有古玩字画,样样都是珍贵难见的。 「怎么,瞧不起本王?」见江子兴垂着眼,只不敢看他,裴君昊用力攥紧他的衣领,使劲晃了晃。 江 晃了晃。 江子兴被他晃得脸色煞白。 他的手才一接触到江子兴,几乎是一瞬间,江子兴的脸色就变了:「王爷,不能这样……」他缩着身子往后躲,极力避免与裴君昊的碰触。 京城人人都知道,晋王是个煞星,克父克母克下属,谁挨近了谁没好果子吃,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他还没活够,怎么敢叫裴君昊碰他?一时间,既想往后退,又不敢退得太明显,直是吓得脸都白了。 「接!」裴君昊瞪他。 江子兴哆哆嗦嗦地道:「王爷,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裴君昊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江子兴满脸不悦。 他是圆圆的桃花眼,睁大了漂亮又清澈,娇娇的带着一点媚。便是眯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看起来就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在撒娇。 然而,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吓人的,江子兴自从被他揪住领子,一张脸就白得像死人,惊恐之中,余光扫见晋王府管事和朱嬷嬷,忽然灵光一现:「王爷,您没有请媒人!」 正经的婚礼程序,至少要三媒六聘,一道道程序走下来,至少要半年时间,既认清了娶妻那方的诚意,又给嫁女这方涨足了脸面。 这两位爷倒好,一位三五日内就定下了,一位连三五日也不想等,直接聘礼就抬进来了。这是提亲求娶吗?这是抢压寨夫人吧? 「要媒人是吧?」裴君昊哼了一声,松开他的领子,「拿出来吓死你!」 裴凤陨跟江絮订了亲,京城中人人皆知,媒人圈里更是传遍了,他再想请媒人来做媒,死都请不来一个。 没办法,燕王冷酷无情的名声在外,谁不要命了,敢再替晋王向江絮求娶? 裴君昊也不恼,直接求见了皇上,请来一幅手书。 「看清楚了,皇上的亲笔手书,盖着印章的!」裴君昊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背面印着云纹,正是圣旨专用之物,正面则写着一行字:「晋王乃佳儿,不得小瞧,不得怠慢,不得拒婚。」 第15章 最下面盖着皇上的私人印章。 虽然不是玉玺印章,但是有什么差别吗? 「这,这……」江子兴睁大眼睛,将那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目光直勾勾盯着「不得拒婚」四个字,彻底懵了。 裴君昊将黄帛往前送了送,几乎贴在江子兴的脸上:「看清楚了吗?好好看,仔细看!」 漂亮的桃花眼中,浮现一抹亮晶晶的狡黠。 「这不可能!」半晌后,江子兴失神地脱口说道。 前面那些倒还罢了,「不得拒婚」是什么意思?皇上知道晋王要提亲的对象是谁吗?是他亲儿子看中的女人啊! 而且,皇上怎么能写出这种话来? 不得拒婚啊!意思是,裴君昊拿着这卷仅次于圣旨的皇上手书,想要娶谁都可以,谁都不能拒绝! 这不是明晃晃的强权吗? 王法呢?! 「你不信?」裴君昊皱起眉头,「跟我去见皇上!」拉过江子兴的手臂,就往外走。 开玩笑,他耍了半天机灵,才逗笑了皇上,给他写了这个。江子兴居然不信?呸!没眼力见! 「王爷,且慢,王爷!」江子兴哪敢跟他去,那不摆明了不信他吗?若真闹到皇上跟前,而这手书又是真的,他怎么解释? 认不出皇上的亲笔字迹?找死! 不服从皇上的私下口谕?找死! 怠慢晋王,不敢将女儿嫁给他?还是找死! 「哼,本王忙得紧,没工夫陪你闹。」裴君昊松开江子兴,将快要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名帖掖了回去,「快把絮儿的名帖拿来!」 江子兴敢不拿吗?转过身,低头下去吩咐了。 他且应下再说。 一女许二夫什么的,虽然不大好,但这两位大人也没按着规矩来不是?一个没带聘礼,一个没带媒人。 说起来,晋王的礼数还要全一分,至少他有媒人、有聘礼。而且他的媒人是当今圣上,虽然没有亲至,但那是皇上啊! 肯赐予亲笔书已是给足了脸面,否则还要亲自驾临不成? 不论如何,他是下官,惹不起这些位爷。眼下暂且应了,回头再派人通知燕王。究竟花落谁家,且叫两位爷去打吧! 打来打去,赚足脸面的还是他! 「王爷请上座。」再转回来时,江子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大半的镇定:「方才多有怠慢,还望王爷恕罪。」 如果晋王不是「谁挨谁死」的名声,倒比燕王好多了。看着裴君昊俊雅灵秀的面容,江子兴不由得感慨。 这位虽然不是圣上的亲儿子,但是祖上蒙荫,号召力一点儿不小。况且不似燕王那般骇人,如果做了他的泰山,倒是更加轻松。以絮儿的心计,日后若要谋什么,倒是手到擒来。 「谁要上座?本王要去看看本王的未婚妻!」见江子兴一扫恐惧,转而一脸殷勤模样,裴君昊撇了撇嘴,「本王的未婚妻在哪个院子里啊?听说她前阵子受了伤,身子不好,本王特地带了补品来看她。」 身后,管事和朱嬷嬷都低下了头。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像那个一天三趟往江府跑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恐怕不合规矩。」江子兴说道。 且不说外男要擅闯女子闺房,有多么不合规矩。单说两 矩。单说两人定了亲,在大婚之前见面可不合适。 「什么?你跟本王说规矩?」裴君昊转过脸,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本王没听错吧?江大人,你是不是第一天听说本王的名声?」 江子兴一噎。 裴君昊的名声可真不算好。 除了「谁挨谁死」的煞名,裴君昊还有个「不着四六」的浑名。 在京城,若论纨绔子弟,他是头一个。 带着他那帮命硬的狐朋狗友,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强抢民女,大闹赌场,他可一样也没落下过。嚣张之极,足以止小儿夜啼。 「带路!」裴君昊一瞪眼。 无奈真人版的晋王,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一双桃花眼瞪圆了,更显得清澈明亮,好看得紧。 「王爷,着实不合规矩。」江子兴拱了拱手,「您带来的东西,下官会带给小女,请问王爷有何话要捎给小女,下官代传。」 朱嬷嬷上前一步:「万般规矩,逃不出一个理字。而这个理字,又臣服于一个权字。江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们王爷的身份?」 燕王抱着江絮一路回了江府,可是人尽皆知的。怎么就没人说他不守规矩?还不是因为燕王一身煞气,无人敢多嘴? 「这……」江子兴顿时噎住。 裴君昊似突然想起来,转身对朱嬷嬷道:「嬷嬷,我记得您曾经教导过江大小姐规矩,您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了?」 第16章 朱嬷嬷的眼中闪过笑意:「老奴知道。」 「那咱们快走。」裴君昊一把搀住朱嬷嬷的手臂,风也似的就往外走。 江子兴叫了一声,抬步去拦,恰好撞到上前一步的管事身上。 只见管事冲他一笑,慢慢抬手:「江大人,请?」 江子兴再抬头,只见这一停顿的工夫,裴君昊已经搀着朱嬷嬷走出十几步,拦是来不及了。不由得恨恨,甩袖跟了上去。 管事慢悠悠地抬起脚,跟在后头。 正院。 「你说什么?」正与王大夫讨论保养秘方,生子秘籍的冯氏,听到珊瑚回报,不由得惊讶地站起来。 珊瑚有些为难地开口:「晋王殿下亲自来向大小姐提亲了。」 「这怎么可能?!」冯氏不敢相信,「臭丫头不是跟燕王定亲了吗?」 珊瑚道:「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晋王殿下带了皇上亲笔写的口谕,叫江大人不可拒婚。」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冯氏一眼,「而且,晋王殿下连聘礼一块儿抬来了,就摆在前院。」 「啪!」冯氏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扭曲,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疯了!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那臭丫头有什么好?不就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一个个都来向她提亲! 怎么没有一个向她的彤儿提亲?! 「老爷怎么说?」冯氏扭头看向珊瑚。 珊瑚道:「老爷迫于晋王的淫威,已经应了。」 「啪!」冯氏又一拍桌子,「他糊涂了么?!这怎么能应下?!」 珊瑚埋下头不敢说话。 「胡闹!真是胡闹!」冯氏拿起面纱,遮住脸,「我去和老爷说!」 燕王是什么人?那是煞星!少年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又是个戾气满身的,能招惹吗? 晋王虽然也有煞名,但也不是谁挨着就死了,没见着晋王府那么多活物吗? 可若是惹着燕王,一怒之下,提剑血洗了江府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在哪儿?」出了门,冯氏问道。 珊瑚道:「听长平说,似乎往大小姐的院子里去了。因为,因为晋王非要去看大小姐。」 「什么?!」冯氏简直要气笑了,目光直直看向芙蓉院的方向,满脸不可思议:「那是位菩萨不成,人人都上赶着去供她?!」 珊瑚小步快走跟在后头,低着头不敢吭声。 「可差人通知燕王了?」忽然,冯氏脚步一顿。 珊瑚一愣,随即往旁边走了几步,拉住一个小厮,问他道:「老爷可差人出府了?」 小厮摇摇头:「回珊瑚姐姐的话,不曾。」 「没你事了。」珊瑚松开他,走回冯氏身边回了话:「老爷还不曾叫人通知燕王。」 冯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倒是精明,两边不得罪!倒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与江子兴夫妻多年,互相了解极深。只稍微一想,便明白江子兴的意思。他想同时应了双王,然后让双王为此争抢。两虎相遇,必有一方是王者。胜利者成了他女儿的夫婿,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去通知燕王,就说晋王向江絮提亲了。」冯氏淡淡说道。 她怎么可能叫那个臭丫头如了意?她不过就是陶氏那个贱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小贱种,两位王爷为她大打出手?想得美! 她要叫燕王和晋王同时鄙弃她,叫她名誉尽毁,再也没有好人家的男子肯娶她! 珊瑚低低应了一声,下去吩咐小厮跑腿,然后急匆匆跟上来,与冯氏一起往芙蓉院走去。 芙蓉院。 「大小姐,公子他,他往这边来了!」远远瞧见裴君昊大步往芙蓉院走来,红玉掩口一笑,公子果然还是忍不住,逮着机会便要看望大小姐。一边掩口笑着,一边脚下飞快进屋禀报。 江絮站在窗边,双手扶在窗台上,面 窗台上,面色淡淡地往外瞧去。 不多时,果然一行人陆续走了进来。打头的是裴君昊和朱嬷嬷,后面跟着江子兴和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管事手里提着一只包裹,几个人里只有他自己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絮……江小姐!」走进屋,站在门口,看见江絮身影的裴君昊,有些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江子兴随后走进门,对江絮道:「絮儿,这位是晋王,快拜见晋王殿下!」 江絮低眉垂眼走过来,福了福身:「江氏参见晋王殿下。」 「不必,不必行礼。」裴君昊连忙道,想亲手去扶,又碍于旁边站着的江子兴,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子兴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看江絮行的礼并未有差池,更加莫名其妙了。 第17章 好在这时朱嬷嬷拨开裴君昊搀着她的手臂,走到江絮跟前,扶起了江絮:「江小姐可还记得老奴?」 「朱嬷嬷?」江絮抿了抿唇,看着朱嬷嬷的眼神涌了涌,最终垂眼说道:「好久不见,嬷嬷可好?」 朱嬷嬷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老奴很好。听说大小姐不好?前阵子受了伤?」 「并没有大碍,劳嬷嬷挂怀了。」江絮低声说道,并不抬眼看她。 她至今不明白,裴君昊怎么看上她了?此时看到朱嬷嬷,忍不住想,难道是朱嬷嬷说了什么? 朱嬷嬷说她很聪明,配给他当王妃?可是想到裴君昊的性子,又不似别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的。 「嬷嬷怎么跟晋王殿下一起来了?」最终,江絮没有问出来,只有些疑惑道:「嬷嬷不是在太师府教养小姐们么?」 这个问题,江子兴也很好奇,便也定睛看过来。 只见朱嬷嬷拍了拍江絮的手,说道:「老奴年纪大了,再教养那么多小姐,很是顾不过来。恰好我义弟在晋王府做管家,我便投奔他来了。」说着,抬眼看向自进屋以来便沉默的管事。 「江小姐。」管事对江絮点了点头。 裴君昊正愁不知道跟江絮说什么,忙道:「他姓黄,江小姐叫他大黄就行。」 大黄……江絮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她记得花月楼后院养的守门狗就叫大黄。然而她现在不想跟他说话,闻言便只是对黄管家点了点头,便垂眼不吭声了。 裴君昊顿时心中揪了起来。他自进了屋,便察觉出江絮对他的疏离,他知道江絮生气了,谁叫他一直对她隐瞒身份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将求救的眼神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心中暗笑,转眼看向黄管家说道:「把包袱拿过来。」 黄管家便上前,将一直挽着的包袱递了过来。 朱嬷嬷接过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把包袱放在桌上摊开,说道:「我们主子听说江大小姐近来身子不好,便四下搜刮了许多珍品燕窝、阿胶,给江大小姐补身子。」 裴君昊听到这里,脸上一红。 红玉和小翠站在江絮身后,已经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裴君昊的脸上更红了,忍不住挨个瞪了过去。 朱嬷嬷真是的,干什么多说话?瞪完红玉和翠芝,裴君昊又瞪朱嬷嬷。 「谁准你们笑的?没规矩!」江子兴却害怕晋王迁怒,对红玉和翠芝大喝一声,「出去跪着!」 裴君昊不禁皱了皱眉:「江大人,如果本王的耳朵没有问题的话,方才可也听见你笑了?」 冤枉!江子兴愕然看着裴君昊,嘴巴张了张:「王爷……」 他着实没笑! 可是,如果他说他没笑,岂不就是说裴君昊的耳朵有问题? 这个晋王,怎么并不好对付?江子兴的脸上红了青,青了红,到底说不出「下官也出去跪着」的话。 好在这时,冯氏到了,解救了他的尴尬。 「冯氏参见晋王。」冯氏进屋便行了一礼。 被她一打断,裴君昊便不再追究方才江子兴的「嘲笑」,自然红玉和翠芝也不必出去跪着了。 「你是?」裴君昊装作不认得她的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诧异地看向江子兴:「江大人,这是府上的歌姬吗?」 闻言,江子兴和冯氏都尴尬起来,冯氏更是气恼得要命。 「王爷,这是内子。」江子兴强压着不快说道。 冯氏则将一双刻毒的眼睛看向裴君昊,好个晋王,胆敢说她是歌姬,她定与他不甘休! 「尊夫人怎么遮着脸?」裴君昊撇了撇嘴,丝毫不为方才「认错」身份的举动而感到歉意,「若非如此,本王也不会认错了。」 冯氏低下头去:「臣妇近日脸上有恙,未免冲撞晋王殿下,便用面纱遮上了。」 「既然如此,那你平身吧。」裴君昊这才挥了挥手,眼睛一扫屋里,说道:「本王来看望本王的未婚妻,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挤死了,都出去,出去!」 一脸急迫的语气,好似马上要洞房似的。朱嬷嬷掐了他一下,叫他端着点儿。裴君昊忍了忍,才道:「朱嬷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出去!」 朱嬷嬷顿时一脸没好气,想要教训他,可是眼下时机又不对,便说道:「我们王爷有几句体己话想和江小姐说,还请江大人和夫人暂且行个方便。」顿了顿,又道:「有老奴和两个丫鬟在,并不算不合规矩。」 她可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她说合规矩,谁敢说不合规矩? 冯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如果我没认错,这位是朱嬷嬷?我记得朱嬷嬷从前是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的,如今怎么成了晋王府的奴才了?」 第18章 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是请过去的礼仪师傅,算是客人,而非奴才。 而朱嬷嬷此时站在晋王身后,这身段便拉下来一截了。 「夫人好记性,仍然记得老奴。」朱嬷嬷不卑不亢地道,又把方才对江絮的解释说了一遍。 冯氏看见她向着江絮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我原以为朱嬷嬷是气性高的,在宫里做了一辈子的奴婢,再不愿伺候人的。没想到,太师府对你不薄,你却……」 她即便后半句没说出来,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了。这般不客气的话,可是当着晋王的面说的,江子兴不禁有些担忧,狠狠瞪了冯氏一眼。没点眼色吗?朱嬷嬷是在寻常人家做奴婢吗?便是要讥讽人,也别当着正主的面啊? 果然,裴君昊轻笑一声,看向冯氏说道:「本王也好奇呢。太师府待朱嬷嬷不薄,朱嬷嬷却宁肯到本王府上做奴婢,也不肯留在太师府。这太师府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他的身份在这,想说什么毫不顾忌,不似冯氏还要留半句。 这番话一说出来,顿时气得冯氏脸色铁青,张口还要再说,被江子兴猛地捂住嘴拖了出去:「不打扰晋王殿下的要事,下官和内子先出去了。」 被捂住口的冯氏,一开始还又打又挣,转念想到她已经派人通知燕王了,不多时燕王就要到了,顿时消了气,心下冷笑起来。 一个黄毛小子,胆敢跟燕王抢人,看不被燕王教训得狼狈逃窜?! 屋里头。 「絮儿?」裴君昊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 江絮看也不看她,拂袖就进了内室,连朱嬷嬷的面子也不看。 「絮儿?!」裴君昊急了,连忙想要追进去,然而走到帘子外面便停下了,揪着帘子上的小珠珠,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别生气啦?」 话既出口,后面的便好说了,他攥住一把珠帘,将珠帘露出一个缝儿,探头往里面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怕你不敢跟我说话。他们都说我命格硬,谁挨谁死,可那不是真的。」 江絮坐在屋里,背朝外面,不做声。 「我来向你提亲啦,你不高兴吗?」裴君昊探头看了半天,也不见她转过身来,很有些失望。 话才出口,身后传来朱嬷嬷的一声轻咳,顿时心中懊恼,他又说错话了。 「我,你不高兴也没关系!」裴君昊连忙补充一句,「你,只要不讨厌就行了。」 他紧紧记着茯苓的话,想要探女孩子的心意,不要直接问她喜不喜欢,而要问她讨不讨厌。 身后传来不知道红玉还是翠芝的低笑,笑得裴君昊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好在江絮意识到,外面还有朱嬷嬷,因此这样晾着他也不合适,便道:「江氏感谢王爷的厚爱。但是婚姻之事,还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的都是场面话,并没有一个字是她自己要说的。裴君昊有点失落,绞尽脑汁想话题。然而想了一大堆,都不是他想说的,他想说的是:「絮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提亲是想让你快点逃离这个火坑。如果,如果你以后实在不喜欢我,我,我放你走!」 他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惨白。然而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永远不想叫她不高兴:「你放心,这都是权宜之计。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拦着你。」 只不过,他会跟着她。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想到这里,脸上恢复两分血色,又说道:「我会跟姓江的说,把日子定得早一点,快点把你接出去。到时候,也把你娘接过去。等你成了晋王妃,你想做什么都方便了。」 身后,朱嬷嬷和红玉、翠芝互相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 她们的这位爷,平素里也是机灵的,遇见江絮,可真是一丁点儿机灵气儿也没了。这憨里憨气的,跟傻子似的,只差没剖开胸膛,把心掏出来给江絮看了。 屋里头,背对门口的江絮,禁不住咬了咬嘴唇,手指紧紧抓着膝上的裙子。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叫她大吃一惊。说一点儿也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甚至说,如果她不喜欢他,他可以放她走。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他能想到这里。哪怕为了骗她呢?他也是下了血本的。 就像,就像当年她对裴凤陨做的一样。 想到裴凤陨,江絮心中渐渐冷了下去。她欺骗裴凤陨,是因为有求于他。裴君昊呢?他欺骗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他是真心的,她不配。 「絮儿?」看到江絮站起身,往外走来,裴君昊不由得一阵惊喜,连忙让开门口。 江絮走出来,却对他福了福身,然后走到朱嬷嬷面前,对朱嬷嬷也福了福身:「方才是我失礼了,没有好好招待嬷嬷。」 第19章 「江小姐的礼仪便是老奴也挑不出错儿来的。」朱嬷嬷却笑着说道。 裴君昊期期艾艾地站在后头,身子贴着廊柱,手心不住在背上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絮的背影,只等她转身跟他说说话 跟他说说话。 他的目光太灼人,江絮便是不回头,也知道他在看她。然而她不能回头看他,强忍住转过身的念头,又对朱嬷嬷福了福身:「嬷嬷对絮儿的一番教导,絮儿心中感激。在此,向嬷嬷说一句真心话。」 「哦?」朱嬷嬷有些讶异。 说起来,这一世的朱嬷嬷,对江絮着实很好。前世教她的,这一次没少一点儿。前世没教她的,这一世也教了很多。 江絮是实心实意地感激她。 「燕王不是好惹的。」第一句,江絮说了这个。 「晋王府,也并不安全。」第二句,江絮说着的时候,紧紧盯着朱嬷嬷的眼睛。 前世这个时候,晋王是否安然无恙,她不知。她只知道,等到吴太妃寿宴时,也就是开始了皇子选妃时,晋王已经不见了踪影。连着晋王府,也变成空空一座。 外人只道,晋王终于被自己克死了,江絮却偶尔从燕王的口里听到一句:「晋王府?那就是座虎窟。」 听到这句话,朱嬷嬷愣住了。她情不自禁握着手心,站了起来,盯着江絮问道:「江小姐,你知道了什么?」 诚然,晋王府有些秘密。但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是,江絮是怎么知道的? 「砰!」不等江絮开口,忽然房门被人踹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大步迈入,鹰隼般的锐利双眸在屋子里扫过,最终定在江絮的身上。 见江絮站在朱嬷嬷跟前,而裴君昊在后面贴着柱子蹭来蹭去,裴凤陨眼中的冷意减轻半分。 「絮儿,过来。」裴凤陨说道。 他忽然闯进来,把众人都惊到了。 「喂,你来干什么?」裴君昊反应过来,连忙大步走到江絮身前,把她挡在背后。 裴凤陨的脸上沉了三分:「让开!」 「你喊什么?」裴君昊伸出手,护着不让江絮出来,「你吓着絮儿怎么办?」 裴凤陨眯了眯眼,声音放轻几分:「絮儿,过来。」 「你谁啊,你让絮儿过去,絮儿就过去啊?」裴君昊不高兴地转过身,一把将江絮揽在怀里,「絮儿是我的未婚妻!」 目光盯住裴君昊揽住江絮的手臂,裴凤陨的眼神一沉:「放、开!」 「不放!」裴君昊把江絮又抱得紧了些。 眼看裴凤陨就要发怒,朱嬷嬷和红玉、翠芝连忙上前,跪地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裴凤陨看也不看她们,目光锁定裴君昊,慢慢走过来:「放开她!」 「不放!」裴君昊看着裴凤陨的眼神,也带着一分敌意。 竟然抢在他前头,向絮儿提亲,这个男人很有眼光嘛,而且还比他动作快,害得他差点失去先机! 「噌!」裴凤陨拔出腰间宝剑,慢慢抬起来,剑尖对准裴君昊揽住江絮肩膀的手,「我让你放开!」 裴君昊低头看了一眼江絮,见她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隐隐有些苍白,抬头怒道:「你吓着絮儿了!」另一只手也搂到江絮的肩膀上,两手把她整个人环住,对裴凤陨道:「把剑收回去!」 裴凤陨紧紧盯着裴君昊揽住江絮的双臂,眸中涌动着怒色,提剑朝裴君昊走过去:「如果我没记错,絮儿是本王的未婚妻,而不是你的!」 「我下聘礼!」裴君昊道,「你下了吗?」 裴凤陨一怔,随即拧起眉:「我有媒人见证,互换了名帖!」 「我有媒人见状,也互换了名帖,还有聘礼!」裴君昊睁着眼睛说瞎话。 名帖还在江子兴那里,没到他手里。但是,裴凤陨也不会真叫他掏出来看。而且,就算裴凤陨叫他掏,难道他就掏啊? 「我的聘礼就在前院摆着,你有吗?」裴君昊叫道,只见闪着寒光的宝剑刺到身前,更加搂紧了江絮,「叫你收回去,你没见絮儿都吓到了吗?」 裴凤陨这才低下头,只见江絮一脸苍白,双目微睁,直直看着他的宝剑。 「絮儿?」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江絮,裴凤陨微微愕然,动作僵在半空。 她,难道害怕他?裴凤陨下意识地觉得不会,记忆中他的絮儿是个胆子极大的女子,勇敢又坚韧,而且对他的勇武一见倾心。 哪怕他拿剑指着她,她的脸上也不该露出这样苍白而空洞的神情? 何况,他并没有指着她,他指着的是裴君昊? 江絮的目光直直看着裴凤陨手里的剑,一眨也不眨。听到裴凤陨唤她的名字,才目光一动,从剑尖上移开,抬起来看向他。 第20章 「絮……絮儿?」看见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看不清的光,裴凤陨愕然,直觉哪里不对。 此时,裴君昊却只觉怀里的身子僵住,并且微微颤抖着,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又将她抱紧了几分,然后抬头看向裴凤陨怒道:「把剑收起来,你吓到絮儿了!」 他果然吓到她了?裴凤陨微微一震,低头看向剑尖。 精铁打造的宝剑,反射着锋锐的冷芒,饮过无数敌人的血,令它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森寒之气。 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怕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裴凤陨心中想着,手腕一动,慢慢放下剑,缓下声音道:「絮儿,过来。」 前世,他用这把剑刺进了她的胸膛。他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用这把剑对着她。 却见江絮眸中忽而一冷,随即垂下眼睑,快得仿佛是错觉。然后,她在裴君昊的怀里挣起来。 裴君昊的脸上露出讶异,忍不住道:「絮儿?」 她这样用力地挣扎,难道当真不想在他怀里,而要投向裴凤陨的怀抱?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难过。然而又实在不忍心箍着她,便慢慢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臂。 裴凤陨的唇角勾了起来,眼中的冷意尽退,一丝温和从他的眼底涌上。 随即,那丝温和僵住在眼底,一抹愕然不由自主地浮上来:「絮儿?」 只见江絮谁也没看,挣出来后,便低头匆匆走向内室。 「站住!」见裴凤陨提着宝剑便要追进去,裴君昊抬手拦在他身前,「那是絮儿的卧房,不许你进去。」 裴凤陨微微垂眸,看着仅到他眉头高度的裴君昊,面上一片冷峻:「我进去与我的未婚妻说话,关你什么事?」 「你说絮儿是你未婚妻,你有什么证据?」裴君昊拦在他身前不让开。 裴凤陨冷声说道:「我与江府交换过名帖,请媒人提过亲,絮儿便是我的未婚妻。」 「我也请媒人提过亲,也与江府交换过名帖,江府还接了我的聘礼!」裴君昊仰头说道,「絮儿是我的未婚妻!」 他虽然比裴凤陨矮了半分,又略显纤瘦,却是顶着裴凤陨的威势,半分也不曾后退。 「哼!」裴凤陨冷哼一声,不耐烦与他争执。想起方才裴君昊居然把江絮揽在怀里,当下目光一沉,扬手就要给他一点教训。 裴君昊眼疾手快,侧身躲过他这一掌,而后矫健地跃起,窜到裴凤陨的背后,双腿夹住他的腰,旋身用力,就要把裴凤陨甩开。 裴凤陨没料到裴君昊看着不壮实,身手倒有几分矫健,心中微微惊讶。随即,冷哼一声,神色更加冷沉。下盘一沉,稳住身子,随即手掌向后一抓,就要将裴君昊扔出去。 两人就在屋里交手起来,你来我往,打得砰砰作响。跪在地上的朱嬷嬷,见势不妙,一把拉起红玉和翠芝,躲在了墙边,口里叫道:「两位殿下,且住手!」 两人都不听她的,你一拳我一脚,真正是砰砰乓乓打成一气。 屋外,听着一阵砰砰乓乓的声音,江子兴和冯氏的神色各自不同。 江子兴紧紧盯着屋里,一脸紧张之色,希望里头的争斗快些消停下来。 冯氏却是好整以暇,暗暗期待里头越打越热闹。最好一个失手,把那小贱人给砍了才好。 「谁给燕王送的信?」半晌后,屋里砰砰乓乓的声音也没静下来,江子兴的心提得高高的,忍不住扭头喝道。 如果没有人送信,裴凤陨怎么来得这么巧? 闻言,珊瑚的身子抖了抖。 「是你?」江子兴没忽略珊瑚的异状,眯眼看向珊瑚,「你向燕王告的密?」 后面一句,却是看向冯氏说的。 珊瑚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有什么胆子,敢自作主张做这种事? 「老爷何必说话如此难听?」冯氏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别开了去,不跟他对视,「什么叫告密?府里出了这种事,尽快告诉燕王,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否则日后燕王知道,怪罪我们没有立即通知他,拿咱们府里撒气怎么办?」 江子兴的脸上沉了下来:「日后他若知道,只会找晋王的麻烦,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就算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与这些皇室宗亲比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寒门士族,有什么底气硬抗?便是没有立即通知燕王,也可把责任都推到晋王的身上,尤其晋王本身就有个四六不着的诨名儿,再无可指摘的! 冯氏这么做,是故意把事情闹大了! 江子兴很生气:「从前你任性,都不碍着府里的荣辱,我也不管你。可是这回,你实在太过分了!」 她打死个把下人,弄死他身边的小妾,甚至折辱他的女儿,他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她 第21章 可以不计较!但是,她做出了伤害江府荣耀的事,他便不能忍了! 「我任性?我过分?」冯氏睁大眼睛看着他,「江子兴,你第一天认识我?你刚刚知道我任性、我过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冷笑:「这时嫌我任性、过分了?当年我闹着要嫁给你时,你怎么不怪我任性、过分?现在你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才来嫌我任性、过分?」 「你胡说什么?」江子兴的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冯氏脸色一冷,有些恨恨地看着他:「我胡说?江子兴,你知道我是不是胡说!这么多年,你靠着谁才爬到这个位子?现在想起来反咬一口了?我告诉你,这府里还是我说了算!」 她早就忍不了了! 目光一扫屋里,冯氏的目光阴沉如水。自从江絮回府后,一切就变了。江子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体贴、敬重她。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反的反。彤儿屡次出丑,倒是江絮屡次拔尖儿,如今还惹得两位王爷为她大打出手! 凭什么?不过是一个贱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却糟蹋了她的生活,害得她被晋王讥讽成「歌姬」,冯氏咽不下这口气! 江子兴居然还敢嫌她任性、过分,满脑子只有江絮那个臭丫头,和他的荣华富贵!她就叫他知道,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 听完冯氏的一席话,江子兴的脸色不能更难看。余光一扫杵在旁边的下人,只见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更觉尴尬与恼怒。 「你知道方才钱太医给絮儿诊脉,说什么吗?」江子兴黑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目光看向冯氏问道。 冯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说什么?」 难道不是说,江絮生了怪病,要用那个奇奇怪怪的方子才能治? 想起江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得不忍着尿骚味儿,把一条条活生生蠕动着的蜈蚣、蚯蚓吞下肚,便觉心中一片快意。 「钱太医说,絮儿没有生病。」江子兴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冯氏的神色,「他说絮儿只不过有些气血不足,好好补养几日就行了。」 「什么?」冯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 钱太医怎么会这样说?难道王大夫没有给他说清楚? 「一定是他诊错了!」冯氏断言道,「他年纪大了,一时把脉不准也是常事。回头让王大夫再给她诊一诊脉,看看究竟生没生病。」 看着她一点儿也不心虚的神情,江子兴冷哼一声,又说道:「钱太医不仅说絮儿没有生病,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十年前,振哥儿的事。」 轰的一下,如被雷击一般,冯氏猛地瞪大眼睛。 看着她懵了的样子,江子兴走近她说道:「钱太医毒害二品大员的子嗣,我告去官府,夫人觉得如何?」 「不,不可能!」冯氏的脸色变得煞白,大睁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恐惧,「这不可能!」 她本来就不是有急智的人,一时被揭穿了现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有王大夫,明明我的絮儿没有大碍,他为何要给絮儿开那种方子?我也应该把他一起告上官府才是。」江子兴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道。目光犹如冷酷的毒箭,一根一根扎到冯氏的心底。 冯氏被他逼迫得连连后退,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惊恐:「不,不关我的事,咳,咳咳!」她太过惊恐,一时被唾沫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珊瑚连忙上前,为她拍背:「夫人?」 江子兴定住脚步,冷眼看着,直到冯氏的咳嗽声渐渐止歇,才冷冷地开口:「不关夫人的事?那关谁的事呢?」 「一定是他们串通好了,要骗我们府里的钱!」咳过一阵后,冯氏渐渐找回几分神智,努力挤出一副仇恨的样子,说道:「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竟然敢谋害咱们府里的血脉,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 说到这里,冯氏的脸上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老爷,趁他们还在府里,都没走,先把他们关起来,打上一顿再说!」 好似她真的跟他同仇敌忾一样。 江子兴心中冷笑,再不疑冯氏与钱太医等人的勾结,别过脸淡淡说道:「他们与江府无冤无仇,便是要骗钱,也不至于谋财害命。定有恶人躲在他们后头,要害我江府子嗣。我已经派人把他们绑了扭送去官府了,一会儿送走晋王和燕王,我便去写状纸,等候传堂。」 一句话打得冯氏立时懵了,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摇晃起来。 「不可能!」冯氏勉强打起一丝精神,看着身前脸色冷峻,不带一丝感情的江子兴,「老爷何时将他们送去的?我来时还与王大夫说话?」 江子兴看也没看她,只道:「你前脚走,后脚他便被我绑了。怎么,这府里究竟听谁的,夫人难道有疑惑?」 第22章 冯氏顿时气得红了眼,若非珊瑚拦得快,她一爪子就挠到江子兴的脸上:「好啊!江子兴,你就为了与我堵一口气,这般戏弄我?」 就为了争一句「这府里谁说了算」,倒差点牵扯出一桩旧案来,气得冯氏直翻白眼,气都喘不过来。 「我何时戏弄你?」江子兴这时转头过来看她,眼神带着一丝嘲弄,「莫非夫人以为我说的是假的?钱太医和王大夫勾结,害我江府子嗣,我岂能饶他们?」 冯 冯氏一愣,一时就连呼吸都忘记了:「老爷当真叫人绑了他们,送去了官府?」 「嗯。」江子兴点点头。 冯氏顿时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她倒在珊瑚的怀里,遮在面纱下的一张脸儿煞白:「老爷……」 钱太医和王大夫,都是听了她的吩咐,才害了振哥儿,又要害江絮。如果被他们透露出来,她原是那种恶毒女人,竟做过那种事,传了出去,叫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倒不担心性命有危险。她身后站着太师府,别说这只是陈年旧案,振哥儿的尸骨都腐朽了,真相如何有待商榷。只说这案子就发生在眼下,她父亲冯太师也有本事抹平,不叫她受一点儿苦。 她只担心,这事包裹不住,传了出去可怎么办?她一向在众夫人面前露出的,就是一副夫妻和睦,神仙眷侣的形象。如果给她们知道,原来她过的也不过就是妻妾争宠,男人花心好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冯氏就觉得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江子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抬脚往屋里走去。 两位爷还在砰砰乓乓地打,很是有一会儿了,江子兴倒不怕江絮的屋子被砸了,只怕两位爷有个好歹,他要吃挂落。 而且,万一两位爷都恼了,全都撒手要退婚,他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两位殿下,请歇手吧!」江子兴迈进屋门说道。 才落脚,蓦地迎头飞过来一个什么,正正砸在他的额角,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江子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等到「咔嚓」一声在脚下响起,才明白那是一只茶杯。 眸色深了深,江子兴捂着额头往里走去:「两位殿下,且住手!」 然而两人你来我往,正打得欢,谁也不肯先罢手。一个发冠被打落,乌黑长发披散在肩上,衣裳碎成一条条,狼狈得紧,是裴君昊。一个持着长剑,发冠衣物都完好,但是左眼被打得一圈青紫,也十分狼狈,是裴凤陨。 两人打出了火,哪里肯停手,眨眼间又是几个回合。 「两位殿下,再打下去,江小姐要生气了!」这时,朱嬷嬷喊了一句。 这句话落下,原本拳打脚踢的两人,猛地收了手。 红玉和翠芝不禁佩服地看着朱嬷嬷,还是朱嬷嬷有法子,掐得住两人的软肋。 「哼!」看着乱糟糟的屋子里,裴凤陨冷哼一声。 只见桌子倒了,瓷器碎了一地,柜子歪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挂着的帐幔碎成了条儿,再不能看了。 「来人,把本王给江小姐的聘礼带过来!」裴君昊斜了裴凤陨一眼,然后拨了拨被打散的头发,看向江子兴说道:「放心,本王不会打完就走,坏了什么本王照陪!」 裴凤陨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然而,让他不快的还在后面。 黄管事不知何时带着晋王府的下人,把聘礼全都抬进了芙蓉院,就在外面堆着。听了这声嘱咐,立刻叫人抬着进来,堆在门外阶下。 「进来打扫,把东西换上!」裴君昊扬手一声令下。 顿时,几名下人有秩序地走进来,把倒了的柜子扶起来,桌子抬起来,帐幔换下来,一地狼藉都扫进簸箕里抬了出去。另有一波下人手里捧着崭新的瓷器、帐幔、用具等,填充在原来的地方。 眨眼间,屋里焕然一新。 「这……」江子兴愕然得睁大眼睛,失去了言语。 裴凤陨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一双凤眼狠狠瞪着裴君昊:「晋王殿下,你学的礼仪和规矩呢?」 聘礼是这么用的吗?! 「我再没礼仪,再没规矩,也不会打破人家的东西不给赔!」裴君昊抱着手,傲然扬起下巴说道。 他横行京中,得了个「四六不着」的诨名儿,也只是说他行事没章法,出人意表。可从没有人说他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就是因为,打坏了东西,他赔! 「桌子和柜子也有点坏了。」审视完焕然一新的屋里,裴君昊又指着桌子和柜子说道,「一会儿我叫人送新的来。」 裴凤陨的脸色更难看了。紧紧抿着唇,说不出「桌子和柜子我来赔」的话。 然而不说,又觉周围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带着点异样。 第23章 「我才是絮儿的未婚夫,这些东西,回头我都送来。」视线掠过内室门口,裴凤陨直接看向江子兴说道。 江子兴的脸上露出踟蹰,看了裴君昊一眼,垂下眼道:「这……」 他真不该这时进来的!刚才被茶杯砸到的额角,此时仍然辣辣作痛,又看了一眼在屋里待到现在,仍然不见狼狈的朱嬷嬷等人,心中一阵气恼。有朱嬷嬷在,两人翻不了天,他进来做什么? 「我才是絮儿的未婚夫!」裴君昊试着把头发绑起来,然而他有一缕头发被裴凤陨削断了,怎么也绑不起来,一溜儿耷拉下来,恼得他不行。又听裴凤陨说他是絮儿的未婚夫,顿时气炸了:「你要不要脸?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屋子里摆的是什么,絮儿收了我的聘礼,就是我的王妃,你别痴心妄想了!」 裴凤陨冷冷看他一眼,忽然提剑就砍:「摆什么了?」 他要把晋王府的东西全砍成破烂,然后摆上他燕王府的东西! 裴君昊一见,也来不及绑头发了,披头散发地又扑上来:「 扑上来:「你没打够是不是?想打架,咱们外头去,别搅了絮儿的清净!」 他虽然比裴凤陨矮上半分,身量又不如裴凤陨健壮有力,但是胜在矫捷灵敏,这一番缠斗,裴凤陨到底也腾不出空来砍东西了。 「你们两个小丫头,杵着干什么,还不进去看看你们小姐?」一边与裴凤陨缠斗,裴君昊一边分出心神对红玉和翠芝说道。 裴凤陨听了,只觉心底有一股火,噌的窜起来。为什么裴君昊的口气,如此理所当然?他算江絮的什么人? 「老奴也进去看一看大小姐。」朱嬷嬷想起裴凤陨来之前,江絮没说完的话,贴着墙边也溜进了内室。 两人砰砰乓乓又打起来,江子兴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门口,看着衣衫褴褛又披头散发的晋王,又看看风姿威仪,气势惊人,但是左眼有个青紫眼圈的燕王,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他是男人,他懂得两个雄性生物为一个雌性大打出手的背后含义。这是一场关于尊严之战,认输就是认怂。不论晋王还是燕王,都容不得输。因此,这一架只要打起来,谁都不会放手。 江絮,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想到这里,江子兴的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笑意。吸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下巴昂起,说不出的骄傲。 他再不必担心江絮的婚事,会有所变故。不论最后是燕王得手,还是晋王得手,他都是他们的丈人,一等的皇亲国戚。 「小姐?」红玉和翠芝溜进屋时,江絮正坐在床边发怔,两人探头打量两眼,见她面上没有伤心,也没有气恼,眼眶也不见红,稍稍松了口气,小声唤道。 江絮的目光依然怔怔的出神。不论是红玉和小翠的轻唤,还是外头砰砰乓乓的大打出手,似乎都没影响到她。 她在想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想。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那样的不真实。 哪怕她把手背都掐青了,痛楚是那样清晰,仍然觉得不真实。 从花月楼的那个晚上,她被蒙上眼睛带进易妈妈的卧室,发出的那件荒唐事开始。到裴君昊偷偷趴她屋顶偷窥,在江予彤的生辰宴上跌下墙头。到清寿庵再次遇见裴凤陨,被裴凤陨抱回江府。再到裴君昊竟是晋王,亲自上门提亲,还与赶来的裴凤陨大打出手。 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江絮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她的计划……她的计划…… 这一世,助力变得如此轻易,直是唾手可得。 这两位,不论她最后嫁给谁,权势都能轻易借到。整治江子兴和冯氏,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 大脑渐渐放空,整个人怔怔的犹如失了魂。 「大小姐?」这时,朱嬷嬷上前,轻轻摇了摇江絮的肩膀。 被她一晃,江絮渐渐收回神,抬眼看到身前的人,站起身来:「嬷嬷。」 「大小姐,你方才说的话,不知是何意思?」朱嬷嬷对红玉和翠芝打了个眼色,叫两人到门口守着,然后看向江絮轻声问道。 时间不等人,一会儿两位爷打完了,她就得走了。而以她得罪了冯氏的情形,日后再想进江府,只怕难了。因此,有什么话,这会儿若说不清楚,便没机会了。 想起江絮方才说,晋王府不安全,朱嬷嬷的眼睛眯了眯。晋王府的确有些小秘密,朱嬷嬷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所以她对江絮的话,才十分敏感。 「并没有什么意思。」江絮定了定神,说道。 朱嬷嬷微微惊讶,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可是,大小姐方才明明说……」 第24章 她以为江絮要跟她说什么呢,才特意进来,怎么江絮这会儿又反口了? 「哪个府里没有什么腌臜事儿?」江絮却是低头一笑,说道:「晋王府偌大的府邸,哪会没有什么魑魅魍魉呢?」 以她的身份,不该知道晋王府的秘密。如果她直说出来,如何解释她是怎样知道的呢? 朱嬷嬷眯了眯眼:「大小姐方才是这个意思?」 江絮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低头笑了笑:「我的丫鬟梅香还在晋王府呢,她伤得重,经不起折腾。还望嬷嬷回去后,禀报晋王殿下,好好清扫一下府里,别叫梅香晚上起夜,被什么吓一跳。」 朱嬷嬷顿了顿,点点头:「好。」说完,松开江絮的手,「劳大小姐记挂。」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有人听得懂,目的便达到了。 江絮垂眼盯着地面,没有再说话。 以朱嬷嬷的精明和细心,既然在晋王府当差,想必回去后会仔细清扫一番。 如此,她该尽的心也尽到了。 「等晋王府打扫干净后,正好迎娶大小姐过门。」看着垂首敛目,静静站在身前的江絮,朱嬷嬷试探着说一句。 江絮心中一动,抿了抿唇:「江絮配不上晋王殿下。」 她没说什么「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之类的场面话,直接说「江絮配不上晋王殿下」,让朱嬷嬷一下子怔住了。她没想到,江絮就这么不愿意嫁给裴君昊? 「为什么?」朱嬷嬷忍不住问道。 江絮顿了顿,有些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三个字:「配不上。」 她配不上裴君昊。 君昊。 他是那么单纯干净的一个人,她几乎能想象他胸腔里跳动着的,是一颗干净到极点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红心。 而她的心是黑的。 「江大小姐若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搪塞?」忽见朱嬷嬷沉了脸,昂头傲然说道:「晋王府并非江大小姐想象中的狼窝虎穴,晋王殿下也并非传言中的逮谁克谁的煞星。老奴没想到,原来江大小姐也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 说完,转身抬脚就走。 江絮张了张口,想叫住她解释,然而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叫住她说什么呢?不如什么都不说,让她误会去吧。最好回去就拦住裴君昊,不要再跟她接近了。 想到这里,背过身,又坐到了床上。 因此没有看见,朱嬷嬷回过头,疑惑的一瞥。 「殿下,该回去了!」走到外面,晋王和燕王还在打,朱嬷嬷挨着边走到门口,冲裴君昊叫道。 裴君昊对朱嬷嬷还是很尊敬的,见她喊了,便对裴凤陨道:「我不跟你打了,我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快走吧,别吵絮儿休息。」 「哼。」裴凤陨冷哼一声,收了剑,眸光一瞥江子兴,「本王今日要在江府用膳。」 「什么?」裴君昊一听,顿时不答应了,「你要不要脸?」 裴凤陨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本王与江大人有事相商,留下吃顿便饭又如何?」 「你!」裴君昊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顿时道:「我也留下吃顿便饭!」 想趁机跟絮儿说话?没门! 「殿下,咱们回去。」朱嬷嬷却微微提高声音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走过去对朱嬷嬷小声道:「嬷嬷,不能回去,回去就给他占便宜了!」说着,眼角往裴凤陨的位置一斜。 「来日方长。」朱嬷嬷却道,抓了裴君昊的手腕就往外走。 裴君昊不甘心地扭头,恰巧,披了满肩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视线,气得伸手拨开。就在这时,看见裴凤陨微微勾起唇角,满眼讥讽地看过来。 出乎意料,裴君昊没有生气,也没有跳脚,而是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裴凤陨做了个口型:「来日方长!」 而后转过身,跟着朱嬷嬷往外走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倒叫裴凤陨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快走快走,我有急事。」出了芙蓉院,裴君昊就催促朱嬷嬷和黄管事道。 他这么痛快利落地要走,就是朱嬷嬷和黄管事也很纳闷。 两人不知,裴君昊肯走,乃是放了心。他方才见裴凤陨被他在左眼角捶出来的一个青紫的眼圈,哪还不放心?那么丑的样子,絮儿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好感。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被裴凤陨的剑削去了发冠,衣衫也褴褛成条,顿时心虚起来。若是顶着这副模样见江絮,他宁肯去死! 「殿下,什么事这么着急?」被他拖着往前走的朱嬷嬷,心里好不纳闷。 裴君昊出了芙蓉院,便连最后一丝形象也顾不得了,又蹦又跳,猴儿似的往前窜:「我得进宫!找皇上告状!看看他儿子把我打得?有剑了不起啊?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以大欺小,讲不讲理了?」 第25章 朱嬷嬷一愣,随即有些啼笑皆非,也跟着迈起大步:「那咱们快些走,别给燕王殿下反应过来。」 裴凤陨也不是傻的,一会儿给他想明白了,又失了先机了。 这厢,终于把情敌轰走了,裴凤陨松了口气。 「江大人,今日这事,你做得很好。豆,豆,网。」收剑入鞘,裴凤陨走出门,对江子兴说道,「以后晋王再来,立即到我府里传信。」 江子兴愣了一下,顿时有些心虚:「此事,下官实在……」 「本王了解。」裴凤陨直接开口缓解了他的尴尬。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传信儿的其实是冯氏,之所以传信儿原是出自没安好心。总之,轰走了情敌,他此刻松了口气,语气很是缓和。 只不过,才一出门,便看见满院子摆着的晋王府带来的「聘礼」,脸上又沉了下来:「丢出去!」 江子兴打了个哆嗦:「下官,下官不敢。」 那是晋王带来的东西,他哪敢丢啊? 「本王让你丢,你就丢!」裴凤陨说道。 江子兴心说,你们都是王爷,论级平等,谁丢谁的,都不算惹祸。但叫他一个二品官员去丢一个王爷的东西,这是不给他活路了?因此,低着头也不吭声。 裴凤陨看他一眼,便知他不敢,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目光落在一箱箱聘礼上,拔剑大步走过去,挑开一只箱子,挥剑便砍。 他接到信儿就匆匆赶来了,下人也没带几个,这一箱箱,叫他一个人丢出去,根本不可能。只不过,毁了它们还是不费力的! 但听一声声布帛破裂声,裴君昊叫人扛来的绫罗绸缎,全都碎成一条一条。上好的锦缎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滑如水的色泽,闪花了一干下人的眼睛,纷纷露出满脸可惜的神色。眼睁睁看着一箱锦缎碎成一条条,眨眼间铺满了地面。 「呀!」听到动静,站在窗户跟前看见这一幕的红玉,气得眼睛都睁大了。跺了跺脚,进屋禀报江絮去了:「小姐,燕王殿下把公子带来的聘礼全都砍了!」 江絮一愣,站起身来:「什么?」 「小姐,你快出 姐,你快出去看看吧!」红玉心疼得不得了,直把江絮往外推,「满京城最新花式的绸缎、首饰都被公子搜刮来了,就这么被燕王殿下毁了!」 小丫鬟气得快哭了。 裴君昊对江絮的一片心,她们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从一老早,裴君昊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哪个绸缎庄出了新品,他就带人亲自去看,只要看上的,不管是不是被别人定下了,一律抢了回来。 还有珠宝首饰,除了请工匠打造的特别款式,还有一些是裴君昊四下溜达时看见的有趣新颖的单品。在他心里,江絮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买的东西也都要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他看上的,就不许别人再戴,因此全都买下来,只留一份,其余全都融了。为此,不知跟多少人打了架。 可是,就是他这么搜罗来的东西,却在裴凤陨的剑下,飞快地销毁。 江絮见两个小丫鬟都露出泪意,连忙走了出去。她虽然不想嫁给裴君昊,但那并不是因为裴君昊不好,而是因为他太好了。因此,听说裴凤陨要毁了裴君昊带来的东西,第一个念头便是阻止。 「住手!」江絮来到院子里时,箱子已经开了好几只,近乎三分之一的东西已经毁在裴凤陨的剑下。 看着铺了满地的碎成一片片的各色各样的上好绸缎,又看着被裴凤陨砍毁的金银珠玉的首饰,江絮只觉心中腾起一股浓浓的怒意。 「燕王殿下这是做什么?」江絮站在阶下,面上满是清冷,「毁了我的屋子不算,又要毁了我的院子吗?」 裴凤陨听到她的声音,立时止了剑,提在手里垂在身侧,缓声说道:「这是裴君昊带来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本王毁了它们,也是怕碍了你的眼。」 好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好一个怕碍了她的眼! 江絮冷笑一声,指着满地的绫罗绸缎的碎片:「燕王殿下可否估算出来,这些锦缎值多少银子?」 裴凤陨一愣,低头看了看,拧眉说道:「几千两银子而已。」 裴君昊带来的都是好东西,既是上好的料子,又是最新的款式花色,裴凤陨不至于看不出来。他心里有些吃味儿,口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屑。 「几千两银子,而已?」江絮冷冷一笑,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片绸缎碎片,捏在手里说道:「世上有多少穷人,连饭也吃不起一口,蔽体的衣裳也没有一件,一个铜板够他们活三天。而几千两银子,在燕王殿下的眼中,只是一个‘而已’?」 裴凤陨的眉头皱了皱,为江絮的刻薄,有些不舒服:「那跟此事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是啊,可真是一点儿干系都没有!」江絮冷冷看他一眼,甩了手里的碎布料,就转身往回走:「如此冷心薄情,没有一丝一毫仁善之心之人,絮若嫁给此人,真是作了十八辈子的孽!」 第26章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住口!」江子兴最先反应过来,铁青着脸怒喝。余光瞥了一眼裴凤陨,见他眼中涌动着无比的怒气,顿时心中一跳,走过去扬手扇了江絮一巴掌:「你怎么敢对燕王殿下无礼?」 江絮顿时被打得脸一偏。江子兴这一巴掌着实没留力气,她的脸上立刻就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慢慢转过脸,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江子兴,又看向裴凤陨,口里发出一声冷哼,甩开江子兴的手,转身进了屋。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传来火辣辣地疼。江絮抿着嘴唇,慢慢转过脸,目光在江子兴的脸上扫过,又看向裴凤陨。 「向燕王殿下道歉!」被江絮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江子兴心头一跳,不知怎的有些不安。然而余光觑见裴凤陨更加沉冷的神色,顿时什么也顾不得,扬手又要给江絮一个巴掌,「孽女,还不快跪下?」 裴凤陨一皱眉,张口喝道:「慢!」 江子兴的巴掌顿时停在半空,没有打落下去。 他本来便不想打江絮,方才那一巴掌打下去,看着江絮冰冷的目光,就有些后悔了。江絮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还没有拧过来,若打恼了她,只怕要与他离心。 「孽女,还不快谢过燕王殿下的不罚之恩?」虽然没有打落,一通呵斥却是免不了的。否则,纵容小辈侮辱燕王殿下,可是不小的罪名。 江絮看看江子兴的脸,又看看他举在半空的手掌,慢慢站直了身体。 不罚之恩?江絮移开目光,看向裴凤陨的方向。视线缓缓下垂,落到裴凤陨提在手里的长剑上。只见锋锐的剑身,反射着银白色的光泽,比冰还硬,比雪还冷。嘴角勾了勾,江絮垂下眼睛,福了福身:「多谢燕王殿下的不‘杀’之恩!」 话音落下,院子里的气氛便有一丝变化。 江子兴皱起眉头,只觉得江絮不知好歹。谁要杀她了?燕王何时说要杀她了? 裴凤陨亦是皱起眉头,不觉握紧了剑柄。目光低垂下来,也看向手里提着的宝剑,眼底浮现一丝困惑。她为什么觉得,他想杀她? 「你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不会杀你。」想了想,裴凤陨把剑收入鞘中,「也不会罚你。」 他的絮儿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也许是在清寿庵见过他杀人的缘故?想起几乎就没有不怕他的女子,裴凤陨很快释然。既然她也怕,他就不在她面前露出来就是。 「不仅本王不会动你,任何其他人,也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说到这里,裴凤陨深深看了江子兴一眼。 顿时,江子兴浑身一僵。方才打过江絮一巴掌的手,渐渐如火烧一般,让他无处安放:「王爷,方才……」 「絮儿是本王的未婚妻,希望江大人记得这一点。」裴凤陨沉声说道,「未来的燕王妃,容不得任何人的欺凌!」 方才江子兴打江絮一巴掌,他多么想挥剑过去,砍掉他的手臂!但眼下却不行,江子兴是江絮的父亲,他还没有把江絮娶过门,便砍了未来丈人的手,怎么说也不合适。 将这笔账记在心底,裴凤陨别过头,不再看江子兴,慢慢走到江絮身前:「你说我冷酷无情,没有仁善之心?」 江絮微微后退半步,低着头不说话。 裴凤陨克制住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子拉入怀里的冲动,转头看向余下的数十只箱子,说道:「那我便将它们悉数变卖,用以救济穷人,你可满意?」 既然她看不惯他砍裴君昊送来的东西,他不砍就是。 满院子的下人,此时全都惊讶地抬起眼睛,看向裴凤陨。 自从裴凤陨来了,便冷着一张脸,又打又杀。哪怕对着晋王,也没给过半分好脸色。他们都当他是阎王一样的,可是现在听见他对江絮用堪称温柔的声音说话,顿时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絮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对他屈膝福了福身。 裴凤陨站在江絮身前,等着她与他说两句话。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甚至不抬头看他。眉头一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本王!」 这个絮儿,怎如此胆小?裴凤陨心里有些不满,硬生生掰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跟本王说话!」 江絮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就是这么霸道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她也懒得躲,反正躲也躲不过。抬头看着他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孔,只见乌眉如墨,凤眼含威,真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王爷,您的眼睛……」江絮抬起手,指了指他泛着一圈青紫的左眼,用一种犹豫的口吻说道。 裴凤陨听罢,顿时一怔。抬手摸上左眼,但觉被按到的地方传来微微刺痛,陡然想起来,这里曾经挨了裴君昊的一拳。 「哼!」想起裴君昊走之前冲他灿烂的一笑,以及「来日方长」的口型,哪里还不明白?一时间,胸中又涌起怒气。 第27章 江子兴瞪了江絮一眼,暗怪她不会说话。没看见裴凤陨的意思,想听她说点好听的吗?竟然如此煞风景!然后看向裴凤陨,殷勤地说道:「燕王殿下,下官与您拿点消除淤肿的药?」 钱太医还在他府里呢,被长平关了起来,别说裴凤陨青了一只眼眶,就是两只眼眶全青了,于钱太医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裴凤陨压根不看他,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微微皱眉,然后抬手捂上青紫的那只眼,对江絮说道:「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他便是再冷硬铁血的汉子,在喜欢的女人跟前,也是不愿意有一丝出丑的。可恨裴君昊在他眼眶上捶了一拳,叫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一时目光沉沉,脸色比往常更加冷峻三分。 江子兴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下官恭送王爷。」 「那 爷。」 「那些箱子就按本王说的处理。」裴凤陨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 江子兴口里喏喏应是。 看着一口又一口打开着的箱子,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江絮抿了抿唇,转身进了屋。对仍然站在院子里,用面纱遮脸,只露出来一双残酷狠毒的眼睛的冯氏,看也不看一眼。 「哼!」冯氏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她可没有工夫,与这个贱丫头一般见识! 方才江子兴与她说,已经叫人把钱太医和王大夫绑了送去官府,吓得她三魂六魄都出了窍。后来珊瑚悄悄出去打探一圈,却说王大夫仍然在正院坐着,被江予彤抓着磨制药水消除脸上的墨迹呢,并没有被江子兴绑了送走。 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但仍然是高高提起来的。好端端的,江子兴突然翻脸,更把振哥儿的事拿出来说,让冯氏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息此事,与江子兴和解。至于其他的,等她分出神来再挨个收拾! 「你们两个出府一趟,与晋王府送个信。」进了屋,江絮招手把红玉和翠芝叫到身前,低声说道:「把方才的事大概解释一番,然后叫他们快些把东西抬回去。」 东西都是好东西,江絮就着被砍坏的那些,已经看过了。这么些个值钱又好看的东西,只怕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假使真被江子兴卖了,当真亏得紧。裴君昊对她不薄,江絮也不想叫他吃亏。 红玉与翠芝对视一眼,然后福了福身:「奴婢去吧。」说着,福了福身,低头快步往外去了。 不多时,送走裴凤陨的江子兴回来了。 「絮儿?」进了院子,江子兴便沉声唤道。 江絮听他的语气并不和蔼,心里知他约莫是要教训她了,从屋里走出来,对他福了福身:「老爷回来了。」 听她又唤「老爷」,江子兴立即皱起眉头。才要出口的教训,被他含在了嗓子眼。看着身前纤细窈窕的少女,一时间犹豫起来。 这是他的摇钱树,又是一株报复心极强的摇钱树。倘若对她狠了,只怕她一两金子都结不出来。 「絮儿,你啊!」最终,江子兴进门一声长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今日可是犯了大错!你怎么能那般对燕王殿下说话?」 江絮垂着眼睛,不紧不慢说道:「父亲,我若不那般说,难道任由他把晋王殿下暂时放在咱们家的东西,都给砍成破烂?」 「他是王爷,想砍什么砍便是了,你何故拦他?」见江絮又开始称他为「父亲」,江子兴顿时心中一松,知道方才没有教训她,而是语重心长的劝导,这一做法是对了。心里愈发清楚,他这株摇钱树乃是吃软不吃硬的。 江絮说道:「父亲,此言差矣。晋王是什么人,可也是京城一霸,脾气难道是好的?给他知道放在咱们府里的东西,全都被燕王殿下毁了,回头治咱们一个保存不力的罪,咱们岂不是遭殃?」 江子兴倒没想过这一点,一时有些愣住。 「所以,父亲教训女儿,女儿却是不服气。」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江子兴心中一动,看着江絮明媚秀美之极的面孔,又想起裴君昊见着江絮时,那副痴痴的移不开眼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絮儿多虑了。以晋王殿下对你的心意,不论咱们做了什么,只要你在他面前哭一哭,他还不得服软?」 说完,眼睛微微眯起,似试探道:「除非,絮儿根本不想为府里出力?」 「父亲!」江絮猛地抬起眼睛,一张脸儿红若胭脂,漆黑的眸子似嗔似怒,瞪了他一眼说道:「女儿还没出嫁呢,父亲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江子兴便哈哈一笑道:「眼下是还没出嫁,但是为父瞧着时候差不多了!」 江絮便低下头,不说话了。她怕再看他几眼,会装不下去,直接吐出来。 第28章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沉吟了下,江子兴缓缓说道:「这些东西任由燕王砍坏或者卖掉,都不合适。既如此,为父叫人往晋王府跑一趟腿,问一问他们如何处置?」 江絮低着头说道:「父亲英明。」 江子兴看着她一脸乖巧柔顺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高兴,又是哈哈一笑:「好,好,絮儿,你真是为父的好女儿!」 同时被两个王爷看上,而且这两个王爷还不顾手足情,为她大打出手。江子兴简直越想越得意,越看江絮越顺眼。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满面笑容地转身,就要离去。 「父亲似乎忘了一件事?」江絮叫住他道。 江子兴转身过来:「什么事?」 「晋王来提亲之前,我与父亲说过的。」江絮抬起眼睛说道,漆黑的眸子里没了羞涩,一片沉静,「为我娘恢复身份。」 江子兴立刻皱起眉头:「恢复什么身份?」 「府里许多人都知道我是从花月楼走出来的,而非从乡下的庄子上回来的。」江絮抿了抿唇,「老爷倒是叫我对外说,我是从庄子上回来的。可是,满府的下人可都不是那么看的。」 江子兴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言语。 这些传言,他倒没有听到过。他是一府之主,没有哪个下人的胆子大到在他面前多嘴。但是,这些传言也并非不可能。以冯氏对江絮的不喜,这些话多半是由她授意 是由她授意,在下人中慢慢传开的。 「你如何知道你娘曾经是,我身边的妾侍?」江子兴忽然又想起这件事来,眯起眼睛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垂下眼,这回没有隐瞒,直接答道:「是夫人授意,叫人在我路经之处说的。」 一个浆洗上的婆子,疯疯癫癫说什么,孤魂野鬼投不了胎,被其他野鬼欺凌,日日受煎熬之苦。她自然感到「惊讶」,上前捉住她问了一番。那个婆子却似见了鬼一般,看着她喊:「陶姨娘?」 她才「知道」,原来陶氏曾经是江子兴身边的一个妾。 江子兴又皱紧眉头,心中对冯氏的不满又多了一分。好端端的,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又想起来,他还有别的账要同冯氏算,便对江絮说道:「等为父先处理了钱太医的事,稍后再处理此事。你放心,为父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江絮点点头,又说道:「父亲,梅香有消息了吗?」 江子兴的瞳孔缩了缩。哪有什么消息?梅香多半是被冯氏打死了,又悄悄叫人运出府料理了。一想到江絮对梅香的看重,而冯氏却折了江絮的臂膀,一时只觉怒气无处可泄。冯氏,对江絮也太过分! 「还在找。」最终,江子兴没有说出猜测,只安抚她道:「你别着急,一定没事的,等找到就给你送回来。眼下,就先叫别的小丫鬟伺候着。我看你院子里的人也不多,回头我叫夫人喊牙婆来,给你挑几个好的,给你使唤。」 江絮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府里这些日子忙得紧,想必是没工夫再找牙婆来的。反正我院子里事少,倒也不需很多丫鬟伺候。如今小红和小翠就伺候得很好,等找到梅香,有她们三个尽心尽力伺候着,我就知足了。」 又是梅香。江子兴有些头痛,面上仍笑着说道:「好。既如此,你先休息着,为父去办别的事了。」 他要跟冯氏算账,要处理钱太医,一会儿晋王府的人来了,他还要解释。江子兴觉得,他今天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江絮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另一边,裴君昊顶着一头披散的头发,穿着一身与乞丐相差无几的褴褛衣衫,便往皇宫去了。在宫门口,险些被侍卫当做刺客拦下。幸而他生得俊秀,又有一副好嗓子,辨识度极高,才没被侍卫抓起来。然而,仍是闹了不小的一番动静。 在宫里头,人人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偏大步行来这么一个身影,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时人人都惊愕不已,纷纷看过来。 裴君昊鼓着脸,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闷头往里冲。如果被人拦下,就一脸委屈与气愤地把「实情」说出来。很快,燕王把晋王打了一顿的事情,飞快传播开来。 等到裴君昊来到御前,几乎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而皇上,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你说什么?燕王把你打了?」 看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裴君昊,隆安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你怎么惹着他了?他虽然性子不好,也不会轻易动手打人?」 「我惹着他?」裴君昊气鼓鼓地道,「明明是他惹了我!」 便添油加醋,将他本来看上一个姑娘,就连聘礼都准备妥当了,今日去提亲时,却发现几天前被燕王无耻地定下了的事,给说了一遍。 第29章 「皇上,您说,他是不是欺负人?」裴君昊一脸委屈,「他连聘礼都没准备好,就去提亲,赶在我前头!他肯定是从哪儿得了信,知道我要成亲了,就去看我喜欢的姑娘。然后,他看见我喜欢的姑娘长得美,就连忙赶在我前头。如今倒来说我惹了他,欺人太甚!」 他一边说着,一边跺脚,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不委屈地瞪着隆安帝。 隆安帝有些无语:「你也不要妄加揣测,事情不见得就是你想得那个样。」 「那是什么样?」裴君昊瞪起眼睛,「我知道,你们是亲父子,皇伯父必是向着他的。只可怜我,没爹又没娘,如今连个主持公道的都没有!」 「爹啊!娘啊!你们走得早呀!」裴君昊忽然眼睛一闭,就哭喊起来,「儿子连媳妇也娶不上,咱们晋王府的根要断了呀!」 隆安帝的眼角直抽抽:「你闭嘴!」 「爹啊!娘啊!昊儿不孝啊!」裴君昊不听,仍然闭着眼睛大哭,「儿子没本事啊,看上的媳妇被人抢了啊,叫儿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啊!」 「朕叫你闭嘴!」隆安帝被他哭得头疼,又听见身后大太监在低低笑,更觉得好气,「这件事朕会查清楚,然后给你一个公道的!」 裴君昊才住了嘴,仍旧是抽抽嗒嗒地道:「什么公道?他没聘礼就想娶媳妇,偏偏压着我这个什么都准备好的,我委屈死啦!」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隆安帝招招手让他安静下来,偏头问身后的大太监:「燕王果真在准备娶亲?」 大太监苏公公回道:「老奴隐约听了几耳朵,燕王殿下去清寿庵为慧嫔祈福时,遇到了户部尚书江大人家的千金,从此一见钟情,第二日便准备提亲了。」 隆安帝沉下脸:「为何朕不知道?」 不等苏公公回答,裴君昊叫了起来:「是吧?可见他心虚了,都不敢跟皇伯父您讲!」说到这里,又委委 里,又委委屈屈地道:「我多么喜欢絮儿啊,生怕她惧于我的名声,不敢嫁给我,在皇伯父您这里求了老半天,才求了一个口谕。可倒好,没有用武之地。」 说着,从怀里掏出隆安帝之前写给他的黄帛,一屁股坐在地上,捧在手里抽噎起来。 「你起来,这样坐在地上,成何体统?」隆安帝的眼角直抽抽。 裴君昊便哇的一声又哭了,还用黄帛捂着脸,呜呜边哭边道:「我要体统干什么?我媳妇都被人抢了!里子面子都没了,没尊严没媳妇,连皇伯父也不向着我,我不活了,呜呜呜!」 「晋王殿下,您且起来,皇上年纪大了,听不得人哭。」苏公公见隆安帝的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连忙走下去搀起裴君昊。 裴君昊不仅不起来,反而一把撇开苏公公的手,整个儿躺在大殿的地上,撒泼起来:「爹啊,娘啊,带儿子走吧!」 苏公公拉他不起来,急得出了一头的汗。隆安帝坐在案后,几番叫他起来,他也只是哭得更响。一时间,竟是奈他莫何。 皇后娘娘带着宫女来到时,便见到大殿内的地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正一遍遍在地上滚动着,边滚边哭。而隆安帝则坐在案后,闭着眼睛,耳朵已经用软绢塞上了,苏公公正在他身后给他按摩太阳穴。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有些惊讶地道。 听到皇后的声音,已经滚到大殿另一头的裴君昊连忙往回滚,一直滚到皇后的脚下,拦住她的去路:「娘啊,是您吗,您要带昊儿走了吗?」 皇后这才看清,这个撒泼打滚的人是裴君昊。 其实,她就是不看,她也知道这是谁。敢在大殿上撒泼打滚还没被叉出去的,除了四六不着的晋王,也没别人了。 非常淡定地抬脚从裴君昊身上跨过去,皇后娘娘走到隆安帝身边,掩口忍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妾在长乐宫便听说,晋王让燕王给打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公公给隆安帝除了耳朵上塞的软绢,方才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挥手叫他平身,然后看着一脸无奈与疲意的隆安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回身看了一眼裴君昊,低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永远还是晋王最叫皇上没辙。」 隆安帝一脸无奈:「如果能重来,朕宁可御驾亲征。」 老晋王夫妇双双战死沙场,倒是成就一段佳话,只苦了他们这些活着的,对着一个熊孩子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听,生生愁个半死。 「爹啊,娘啊……」下面,裴君昊又满地打滚地又哭又叫起来。 恨得隆安帝握紧拳头,只恨不得掐死他:「他怎么就长成这样儿?」 皇后娘娘往下看了一眼,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儿,也并不是跟谁学的,兴许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咱们也不是没掰过,硬是掰不过来。」 第30章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又是忍不住。看着脸色发黑地隆安帝,连忙掩口捂住即将溢出来的笑声。 老晋王夫妇去世时,裴君昊才四五岁,已经是个治不住的熊孩子,整日哭着闹着要爹娘,怎么打、怎么吓、怎么哄,全都不管用。忽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才不哭了。 隆安帝怜惜他年幼失,命人将他接到宫里来,与皇子们一起教养。这下可坏了,就跟狼入了羊群一般,人人被他捉弄得够呛,御书房里日日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夫子打个盹的工夫,就被他在脸上画一只大乌龟,气得夫子直叫养老还乡。 晚上睡觉,他也不老实。所有读书的皇子,都是住在一处的,别人都老老实实睡觉,他净出鬼点子。不是把水洒谁床上,然后嘲笑人家尿床,就是往谁被窝里塞个鸟蛋,然后一惊一乍嚷得人人都知道几皇子昨儿个晚上下蛋了。 想起这些事情,隆安帝便仰头长叹,只想静一静。偏偏下头有个人滚来滚去,口里又哭又叫,气得他头疼:「快,给朕堵上耳朵。」 「晋王,你今儿又求什么来了?」皇后倒是有耐心,走下去来到打滚的人身前,温声含笑。 她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裴君昊,因为裴君昊总惹乱子,给她平添麻烦。但是年纪大了,日日瞅见宫里死寂死寂的,好没趣味,又想念起裴君昊来。 「我媳妇儿被抢啦,我要孤独终老啦!」裴君昊在皇后脚下停住,揭掉遮在眼睛上的黄帛,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皇后娘娘说道。 皇后有些惊讶:「真哭啦?」 「我就喜欢她!」才说着,清亮的泪水又从他眼眶里掉下来,瘪着嘴道:「燕王不是东西,偏跟我抢,他不是不好女色吗,怎么我才要娶亲,他就忽然也对女子有兴趣了?明摆着跟我过不去!我不就小时候拆过他裤裆吗,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本来皇后还挺同情他的,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心下已经软了。偏他提到最后一句,倒叫皇后忍不住啐他一句:「该!你蔫不吭声把他裤子的线给挑了,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屁股,可不记恨你一辈子?」 那边,被软绢堵了耳朵的隆安帝,也并非什么都听不见。此时连忙摘了软绢,幸灾乐祸地道:「该!叫你作!」 气得裴君昊又撒泼打滚起来:「你们一家子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没娘,如今连媳妇也不叫我娶!我不活啦!爹啊,娘啊, 啊,娘啊,带昊儿走吧!」 见他又来这一套,隆安帝也有些不耐烦了,张口才要说什么,忽然见殿外头有小太监探头探脑,便一伸手道:「进来。」 小太监进来后,跪在地上请了安,然后说道:「晋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有要事急于禀报晋王殿下。」 说着,余光不住往旁边瞟。 只见裴君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抹了抹泪:「本王的管家何在?」 「就在外头候着。」小太监连忙收回眼神。 裴君昊便向隆安帝和皇后娘娘暂且告退,往外去了。 「可算清静一会儿了。」隆安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后的眼中带着两分怜悯:「也难为他了。若不这般,他又有什么法子呢?臣妾方才瞧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可见是动了真情。他这么大了,一直也没个定性,臣妾早先还担忧着。如今他有看上的姑娘,本是喜事。只是被燕王抢了先,也不怪他如此难过伤心。」 隆安帝想起从前的时候,裴君昊每次撒泼耍赖从没真哭过,每次得逞后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都露出一双带着狡黠的清亮眼眸。再想起方才看见的裴君昊,那双小兔子一般通红的眼睛,也是忍不住叹气。 「回头问问那个混账,究竟怎么回事,要跟兄弟抢女人?」隆安帝揉了揉眉心。 皇后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事恐怕有蹊跷。按说皇子大婚,都该交由官家来办,他倒好,自己便办了,知会一声都没有。」 便是寻常百姓家,男子要娶妻,也该交由父母和媒人,按照礼节一步步走下来。裴凤陨如此,实在不合礼数。 「方才昊儿还说,那个混账连聘礼都没下,就把人定了下来。」隆安帝沉声说道,「这是以势压人呢?」 帝后二人才说着话儿,不多时裴君昊又走了进来。这回一脸怒气冲冲,手里还扯着黄管家:「皇上,皇后娘娘,您要给君昊做主!」 「这是怎么啦?」见他一脸怒气冲冲,皇后不禁惊讶地道。 裴君昊一甩黄管家的手:「你来说。」 「燕王殿下砍毁了晋王殿下送去江府的聘礼。」黄管家一句话便讲明了事情的缘由经过。 隆安帝与皇后全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太欺负人了!」裴君昊抿紧嘴唇,这回没有哭,但却比哭出来更叫人心疼,只见他一双泛红的眼睛大睁着,里面分明有泪水滚动,他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倔强的模样。 第31章 在隆安帝示意的眼神下,黄管家把今日到江府提亲,却被告知江大小姐已经被燕王定下,而燕王甚至没有下聘礼,继而两兄弟打了起来的事,给说了一遍。自然,有详有略。只把晋王的惊愕与委屈,燕王的无情与跋扈,暗中点出三分。 「那个混账!」隆安帝沉着脸,一拍龙案。 皇后眼中也有些不悦:「真是不妥!」 相较而言,虽然裴君昊总是给她惹麻烦,但是裴凤陨更不讨她的喜欢。至少,逢年过年做寿,裴君昊都会来她宫里逗趣,惹她笑上一番,虽然也捉弄人,但并没有坏心。 而裴凤陨,一年四季到头,一切都是中规中矩,又冷酷得紧,叫人丝毫亲近不起来。除此之外,当年裴凤陨的母妃,慧嫔生前的那些事,也叫皇后无法忘怀。因此,竟是偏向裴君昊多一点。 「皇上,不妨把燕王叫来,一问究竟?」说完,看向裴君昊安抚一句:「晋王别急,此事自然还你公道。」 裴君昊正正经经拱手拜下:「多谢皇后娘娘。」 他此时不撒泼打滚了,反而叫隆安帝也不禁心中一软:「你且下去换个衣裳,这样成何体统?」 「我来得急,忘了换。」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呵呵一笑。 眼珠儿微微转动,显见是打坏主意。皇后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也不揭穿他的小九九,只说道:「焕儿这些日子住在宫里,你与他身量差不多,且去借他一身穿。」 说的是五皇子裴景焕,他年纪比裴君昊还要大,但因着没有正妃,因此隆安帝也不待见他,许多要紧差事都不交给他办。而裴景焕成年建府之后,花销日益增大,逐渐入不敷出,因此这些日子腆着脸住宫里,想讨好隆安帝来着。 「谁要穿他的衣裳?」裴君昊却皱着鼻子,一脸嫌恶。 隆安帝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来气:「穿朕的儿子的衣裳,倒委屈你了?方才骂燕王不是东西,这会儿心里又骂焕儿什么呢?」 「皇伯父,您怎么还记仇呢?」裴君昊两眼朝天,一脸无辜地道:「我刚才生气头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只把隆安帝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道:「你就这么不乖,一会儿不给你做主!」 「我不信。」裴君昊一脸正气地道,「皇伯父最疼我了。」 隆安帝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多时,燕王到了:「儿臣叩见父皇,给父皇母后请安。」 隆安帝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中不喜,指着坐在一旁啃果子的裴君昊道:「可是你把晋王打成这样的?」 裴凤陨偏头看了一眼,垂眼道:「是。」 「你欺侮兄弟还有理了?」见他应得如此干脆,隆安帝沉声怒道:「打仗几年本事见长啊?御风大师给你打造的宝剑,是叫你用来砍兄弟的吗?」 裴凤陨低头不答。 「给晋王道歉!」隆安帝沉声道。 裴凤陨这时抬起头来:「我给他道歉,他也给我道歉吗?」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左眼圈上的青紫痕迹。 他就不喜欢裴君昊。从小就是个坏胚子,长大后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知道惹是生非,凭什么皇上如此偏向他?就连小时候,每次他们被捉弄了,皇上也是叫他们忍着! 「你脸上……」隆安帝这才看清他的脸,但见那一圈青紫的痕迹,好不明显,一时有些惊愕:「是晋王打的?」 裴凤陨偏头看向裴君昊:「你承不承认?」 「当然承认!」裴君昊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仿佛做了极骄傲的事一样,「我打架永远不会输!就算打不赢,也要在对方身上留点痕迹!」 一句话险些又把皇后逗笑,连忙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口,佯作咳嗽。 「皇伯父,我不要他给我道歉。我没赢,却也没输。」这时,裴君昊说道,「皇伯父,咱们快说正经事。」 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把隆安帝也逗得不轻,咳了一声,才看向裴凤陨道:「晋王说,你抢了他看上的姑娘?」 裴凤陨神情不改,一脸冷峻地道:「无稽之谈!」 「你还不承认?」裴君昊瞪着眼睛,看向裴凤陨道:「明明是我先看上絮儿的,你趁我准备聘礼的工夫,就抢先把人给订了,不要脸!」 大殿上方,隆安帝咳了一声,不悦道:「好好说话!」 裴君昊撇了撇嘴:「是,皇伯父。」 裴凤陨冷声说道:「我怎知你看上谁?我在清寿庵遇见絮儿,就喜欢上她,找媒人上门定亲有什么错?倒是你,见我订亲就来凑热闹,我看你就是故意捣乱!」 前世,可没这么一出。裴凤陨认定了,裴君昊就是故意找茬。想起裴君昊居然当着他的面,胆敢把絮儿抱在怀里,一身冷气更加森然。 第32章 「谁捣乱了?我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一早就看上江家大小姐了!」裴君昊鼓着气道,「她还没回到江府,我就认识她了,对她一见钟情,我府里的人都能作证!」 裴凤陨不为所动,一脸冷气。 「皇伯父,您可以叫他们来问!」裴君昊又转过头,看向隆安帝说道,「看我是不是一早就把聘礼准备起来了?就等准备好了就提亲呢!」 「你府里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了?」裴凤陨微微挑了挑眉头,对他的说辞丝毫不为所动。这个家伙,从小就爱捉弄人,鬼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总之他说的,裴凤陨一个字也不信。 这两个,一个是早早就看上人家姑娘,却一直等到聘礼都准备好了,才上门提亲。一个倒是爽快非常,头天看上,第二天便叫人上门提亲。隆安帝和皇后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在两人听来,裴君昊和裴凤陨都不是故意抢对方的心上人,给对方找不痛快。倒像是一个巧合,偏巧两兄弟就看上同一个姑娘,而下手的时机又错开了,才惹出这场误会来。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子,隆安帝也有些拿不准,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向着儿子吧,怕人说他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向着侄子吧,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还要靠他稳定朝政,也不敢得罪他。 接到隆安帝投来的目光,皇后也犹豫了。想了想,她委婉地劝道:「燕王,你是兄长,理当让着弟弟。况且,晋王的情况特殊,等闲没有女儿家敢嫁给他。难得他有喜欢的人,不如就让给他吧?」 隆安帝一听,心中赞了一声,皇后这个由头找得极妙:「兄友弟恭,本该如此。」 「父皇,我娶妻并不比他容易。」裴凤陨淡淡看了一眼裴君昊,「我行军打仗多年,一身戾气,女子等闲不敢近我,唯独絮儿敢,错过这个,儿臣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 隆安帝顿时一噎。 看看裴凤陨,又看看裴君昊。一个是凶名在外,一个是煞名在外,谁也没比谁好三分。 「你胡说!」就在这时,裴君昊指着他说道:「你以为我们都没看见吗,你拿剑指着絮儿的时候,她脸都吓白了。她怕你怕的要死,你想跟我抢人就直说,干什么拉絮儿做幌子?」 听到这一出,隆安帝和皇后都精神一振。 「可有此事?」隆安帝看向裴凤陨说道。 裴凤陨脸上一沉,充满怒意的凤眸看向裴君昊:「你休要混淆视听!絮儿根本不怕我!」 「怕不怕可不是你说了算!」裴君昊一口咬定道,「她脸都吓白了,你还说她不怕,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她为什么吓得脸色发白?」裴凤陨猛地拔高声音,一手握着剑柄,一边转身盯着裴君昊,「若非你抱她,我也不会把剑对着你,吓到了她!」 「皇伯父,他承认了!」裴君昊听了,压根不搭这茬,扭头就对隆安帝道:「他就是把絮儿吓得脸色发白!哼,动不动就对兄弟拔剑,把人家姑娘吓坏了他也不承认,这种人,怎么配得上絮儿?」 「你!」裴凤陨不如他口齿伶俐,顿时气得竖起眉头,手指紧紧握着剑柄,猛地上前一步。 「咳!」隆安帝忙咳嗽一声。 裴凤陨这才压下拔剑的冲动,狠狠瞪着裴君昊。若非御前不能失仪,他一定好好砍他几剑!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隆安帝皱着眉头,看着剑拔弩张的兄弟俩,「燕王,你是兄长,理当让着晋王。况且,晋王认得那位江家小姐在前,只不过准备聘礼用的时间久了些,才被你抢在前头,论理该是他迎娶江家小姐。」 裴凤陨握着剑柄,一身冷气森寒:「恕儿臣不敢苟同。」 「你说什么?」被违逆了的隆安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裴凤陨抿了抿唇,说道:「若是旁的也就罢了。但是此事,儿臣不会退让一步。」 他前世杀了她,后悔莫及。既然上天给他机会重生,他必定要弥补前世的遗憾。絮儿,只能是他的。 「你!」被如此直白的违逆,隆安帝的脸上浮现怒色,沉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甚不喜的这个儿子,「这是圣旨!你要抗旨吗?」 裴凤陨没有作答,只不过昂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迎着他。 「皇上息怒,燕王并非那个意思。」见状,皇后连忙冲裴凤陨使眼色,可是裴凤陨似没看到一般,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无法,皇后只得道:「既然你们兄弟两个都不肯相让,不若这般,把江小姐叫来一问,愿意嫁给谁?对你们兄弟二人都公平,也不伤和气。两位殿下以为 伤和气。两位殿下以为如何?」 裴凤陨和裴君昊听罢,都有些惊讶,皇后竟会出这么一个主意。 第33章 裴凤陨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拿捏不准,江絮可会选他?毕竟,上午她才在他面前说了那样的话。而裴君昊却是不大担心,他觉得哪怕江絮不喜欢他,但也绝对不会喜欢裴凤陨。 因此,裴君昊高高兴兴地冲皇后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英明。」 瞥了一眼裴凤陨,见裴凤陨并未反对,皇后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掩口笑道:「晋王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十分把握呀?」 「没有十分。」裴君昊拂了拂披肩的碎发,「但八分还是有的。」 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单纯的喜悦,皇后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心中轻松几分,逗他道:「若是江小姐选了燕王,你可别哭鼻子?」 裴君昊皱了皱鼻子,斜了裴凤陨一眼道:「怎么可能?江小姐顶多谁也不选,怎么会选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凤陨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你倒是了解江小姐?」皇后有些讶异地看着裴君昊。 裴君昊跺了跺脚,指着燕王说道:「皇后娘娘,我早说我认得絮儿很久了,我比他要了解絮儿,若非是他捣乱,絮儿都成我的王妃了!」 「好了好了。」眼见一旁的裴凤陨眉头一挑,似又要引起争执,皇后连忙道:「你兄弟二人先坐下,咱们这便传唤江家小姐来。」 语毕,叫了小太监,吩咐几句,打发出去了。 「咱们可先说好,不论江小姐选谁,另一个都不许闹。」皇后正经说道,「天家子孙,没得做出为了个女子便阋墙的丑事来!」 这句话却说得严厉了,裴君昊和裴凤陨听罢,纷纷低头道:「不敢。」 「那便好。」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在皇上旁边,一众人便开始等候起来。 江絮才在屋里合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今天闹的这几出,着实让她有点累了。 正迷迷糊糊有点困意时,蓦地听到耳边传来翠芝的声音:「大小姐,醒醒。」 「嗯?」江絮半睁开眼,「什么事?」 翠芝答道:「老爷来了,说宫里传下话,要您入宫。」 「什么?」江絮一愣,困意全消,不禁坐起身来,「你方才说什么?」 翠芝便勾起帐幔,扶着江絮起身,口里不忘又说了一遍:「方才前院来了人,仿佛是宫中的太监,说皇上和皇后娘娘要见小姐,让老爷带着小姐入宫呢。」 江絮顿时愕然,皇上和皇后娘娘见她做什么?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难道,今早上晋王和燕王争执的事,传到了宫里去? 「怎么那么快?」江絮喃喃。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心里有些不安。皇上和皇后召她入宫,会不会责骂她一通?搅得两位王爷大打出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一时心下惴惴不安。 翠芝扶着她起身,挑了件庄重又不显刻板的裙子给她穿上了,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头打扮一番。饶是她收拾得快,外面仍然传来催促声:「好了没?快些个!」 「这就好了。」翠芝俯身端详几眼,见没有纰漏,便道:「大小姐,可以了。」 江絮站起身,往外走去。 江子兴在前院招待小太监,明里暗里打听皇上与皇后召见江絮的用意。小太监滴水不漏,倒叫他心里也有些不安。 等到江絮出来了,见江絮穿着打扮都妥当,便道:「快走吧。」 坐上马车,一路往宫中行去。 江絮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没想到再次进宫是在这种情形下。吸了口气,压下不安的心情,跟在江子兴旁边,垂首敛目往里面走去。 发生那么多不一样的事情,她早该习惯了。自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臣江子兴,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入了殿,江子兴便跪下行礼。 江絮跟在他身后,依样跪下。 「这就是江大人的女儿?」皇后看着跪在江子兴身后的那团身影,有些好奇,「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 江絮便抬起头来,但仍是垂着眼睛,不敢直视。 「呀,长得真俊俏!」皇后一愣,随即惊讶说道。顿时明白了,那兄弟俩为何大打出手了,「这份样貌,也难怪燕王和晋王同时求亲了。」 江絮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如此。但她听皇后的口气并非隐含怒意的样子,又稍稍不那么提着心。只抿了抿唇,跪下又磕了个头。 皇后见她如此乖巧谨慎,心里倒也怜惜:「好孩子,别害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若换了别人,她倒也许会生气。但那两个,一个凶名在外,一个煞名在外,哪个是靠谱的?招惹了人家姑娘,把人家姑娘吓得脸都白了,倒有些心疼起江絮来。 第34章 「谢皇后娘娘。」江絮垂着眼睛说道。 皇后轻声一笑,站起身来:「好孩子,过来,随哀家到偏殿来。」 江絮一怔,终于抬眼看过去,却见皇后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并没有阴沉郁怒的样子。顿了顿,站起身来:「是。」 「江爱卿也平身吧。」这时,隆安帝也开口道。 江子兴站起身, 兴站起身,有些犹豫:「不知皇上与娘娘叫微臣前来,是有何吩咐?」 「坐。」隆安帝不答,只抬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江子兴顿时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坐下,待小太监上了茶,便端起来拿在手里,却哪有心情喝?看着江絮往皇后走去的背影,眼眸沉了沉,但愿江絮应付得来,万万莫惹祸。 这头,江絮接到皇后的口谕,便起身往偏殿的方向走去。才走到一半,蓦地前面窜出一个身影来,顿时吓了一跳。 「絮儿,不要拒绝我!」窜到身前的这个身影,一把捞起她的手握住。 江絮听到这个声音,才认出来,这个披头散发,浑身褴褛的人竟是裴君昊!一时好不惊讶,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却是之前裴君昊与裴凤陨争斗时,她躲在内室,并未出来,因此也没有看到。 「晋王!」就在这时,皇后略带恼怒的声音传来。 真是的,说好两兄弟都躲在一旁,等候结果的。他这一窜出来,不是犯规吗? 藏在柱子后面的裴凤陨,此刻沉怒满面,手掌心摩挲着剑柄,恨不得一剑捅过去,让这个碍眼的家伙彻底消失。 「一定不要拒绝我!」裴君昊松开她的手,仍不忘嘱咐道。 江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手后退一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隐有怒意。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敢如此?一时吓得脸都白了。又想到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皇上和皇后面前就敢拉她的手,气得脸上又是一红。这下,怕人人都以为她是不庄重的女子吧? 「江小姐,随哀家来。」皇后瞪了裴君昊一眼,随即让身边的宫女去拉江絮,自己先行一步进了偏殿。 江絮跟在宫女的身后走进偏殿时,脸上仍然有些不自然,一时发白,一时通红,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江小姐请坐。」皇后见她这般,方才隐起的怒气消散两分,缓缓坐在榻上,看过去问道:「江小姐先认得晋王,还是先认得燕王?」 江絮如今哪里还猜不出来,此行被召唤入宫,是何缘由? 「娘娘恕罪。」江絮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伏在地上,低声答道:「民女实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看着她如此恭谨知礼,方才因为裴君昊而起的怒意,又消散几分:「如实回答。」 「是,娘娘。」江絮慢慢起身,仍旧跪坐在地,垂着眼睛说道:「民女最先见过晋王,但那时并不知他就是晋王。」 「哦?是在何种情形下?」皇后此番倒来了兴致,她是知道裴君昊有多四六不着的,因此心中猜想,莫非江絮被晋王捉弄过? 江絮咬了咬唇,脸上微微泛红,睫毛也微微颤动起来,似羞似气:「那是民女的妹妹过生辰时,晋王殿下从墙头掉下来,摔到玫瑰花从里,爬起来后便调笑民女。」 「呀?」皇后听了,顿时忍俊不禁,口里溢出一声「扑哧」笑声。听起来倒像裴君昊会做的事,皇后心想,忍住笑意又问道:「后来呢?你如何发现他就是晋王的?」 江絮咬了咬唇,说道:「今天,他上门提亲,民女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晋王。」 这中间,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皇后心想。以裴君昊的性子,不可能平平静静什么事情都没有。但她见江絮年纪不大,脸上又红红的,便没再追问,只道:「那么,你同燕王殿下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江絮垂眼说道:「第一次见面,是在傅家。民女的妹妹过生辰时,民女同傅家小姐交好,隔日便被她请去家中玩。然后便见到燕王殿下,但那时奴婢也不知道他就是燕王殿下。」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皇后问道。 江絮低着头,说道:「在清寿庵。」便把那日发生的事,如实禀报出来。 皇后听罢,心下顿时有了考量。 看来的确是裴君昊最先认得她的,裴凤陨是落后一步的。但也不排除裴凤陨早就认得江絮,但是江絮不知道他的可能。 不过,她为什么要向着裴凤陨说话呢?慧嫔的儿子,哼! 「今日燕王和晋王为争抢你而大打出手,你可知道?」皇后收起脸上的表情,淡淡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的脸上顿时露出难堪,咬了咬唇,低声道:「民女知道。」 「惹得宗室子弟为你险些酿出阋墙之祸,你便与那商纣妖妃无异,你可明白?」皇后的口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第35章 江絮听罢,顿时一怔,随即脸上煞白:「民女……」 「按着规矩,当赐你一杯毒酒!」皇后沉声又道。 江絮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微张,翕动几下,最终垂着眼跪在地上,低声说道:「请娘娘饶命。」 「呵呵,瞧把你吓得。」忽然,皇后话锋一转,竟然掩口咯咯笑起来,「快把江小姐扶起来,瞧我,年纪大了,话也说不明白,白白吓了江小姐一遭。」 旁边走过来一名宫女,把江絮扶了起来。 「赐座。」皇后又道。 江絮仍然白着脸,半边身子侧坐下,绞着手指,低头不敢看。 「本来,是该如此的。但晋王对你一片痴心,只说若娶不着你,命也不要了。」皇后叹了口气,「晋王府就剩他这一条根了,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晋王府在他这里断了根呢?」 」 江絮咬着唇,仍不敢答。 「你明白了吧?」皇后的口吻带着几分深意。 江絮这才抬起头,目光有些怔怔,与皇后对视片刻,才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小声道:「民女明白。」 「那好。一会儿出去,哀家可就等着你的回答了。」皇后说罢,站起身,「走吧,随哀家出去。」 江絮站起身,才觉背上凉飕飕的,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命保住了,并且如此容易,倒叫她松了口气。 这位皇后,年轻时不是简单的人物,她自认不聪明,丁点儿花招也不敢使。女人,永远别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耍花样,尤其那个女人聪明有城府,又位高权重。 好在,她的乖巧谨慎,让那个位高权重又聪明有城府的女人很满意,这才轻易饶过了她。 「皇上,臣妾问过了。」皇后施施然走到隆安帝身旁坐下,附耳说了一句,等隆安帝点头,才抬头道:「两位殿下也出来吧。」 江絮在殿中垂首站着,只觉两道无法忽视的存在,从左侧逐渐逼近。她不敢抬头看,仍旧扮演着一副乖巧谨慎的模样。 「哀家问过了,的确是晋王殿下先认得江小姐。」皇后说道,见裴凤陨眼中一沉,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随即又道:「但,先上门提亲的,却是燕王殿下。」 这下,裴凤陨和裴君昊的表情都一样了。那便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江絮。 无疑,现在是江絮表态的时候了。 「江小姐,现在两位殿下都愿求你为妃。」皇后说道,「你的答案呢?」 想起方才在偏殿中,皇后的一句「你明白了吧」,江絮抿了抿唇,垂眼说道:「仅听父母之命。」 话音落下,皇后微微愕然,显然没料到江絮居然如此说。 转念一想,江絮在偏殿中的表现,极是乖巧谨慎,便也明白了。因此,有些兴味地朝江子兴看过去。 与此同时,殿中其他人也都朝江子兴的身上看去。 江子兴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险些溅出来,强笑一声,说道:「絮儿,此事乃是皇后娘娘问你的意思,为父并没有资格言论。」 说完,赶紧将杯子放回桌上,心中暗骂,这种时候问他的意思作甚?不是给他招不满吗? 江絮低着头,掩去眼中的讥笑,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江小姐但说无妨。」皇后给她一个台阶,「这时并不是讲究矜持的时候。」 江絮才屈膝对皇后福了福身,然后咬了咬唇,说道:「民女,民女害怕燕王殿下。」 一句话落,答案顿时出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松了口气,隆安帝不愿苛待晋王府的人,唯恐落下话柄,却也不想得罪裴凤陨,毕竟他还靠着裴凤陨稳定朝政呢。因此,听得江絮主动说出愿意嫁给裴君昊,顿时松了口气。 皇后不待见慧嫔,这份不待见延续到裴凤陨的身上,自然也不想他如意。至于江子兴,也是更看好痴情一片又好哄的晋王的,因此也松了口气。 唯独裴凤陨,冷峻的表情露出一条裂纹,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脸上露出不敢置信、失望、愤怒的表情。握紧剑柄,低哑的声音看向江絮:「你说什么?」 「絮儿怕你,你没听清啊?」见他威吓江絮,裴君昊连忙走过来,将江絮揽在怀里,一脸掩不住的得意:「你离我的王妃远点,再吓着我的王妃,我可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话没说完,便见眼前剑光一闪,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噌」的一声,却是裴凤陨拔剑挥来,速度快得令人看不清! 「啊!」皇后惊呼一声。 「住手!」隆安帝拍桌站起。 裴凤陨砍在裴君昊手臂上方的剑势顿了顿,随即速度不减地斩下! 「啊!」裴君昊万没料到,他在御前竟敢逞凶,然而抱着江絮的手臂却一丝力气也没减少,不论何时,他永远不会松开她,将她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第36章 反是江絮,深知裴凤陨的性情,他情绪上来了,再不会管什么场合、什么人,不见血是不会收手的。因此,连忙推开裴君昊,让他躲过裴凤陨的剑势。 然而,到底没有裴凤陨的剑快,这一剑虽然没有把裴君昊的手臂斩落,却是在他的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你,你!」裴君昊又痛又怒,忍不住瞪着裴凤陨,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上受伤的手臂,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下,转而去抓江絮,要把她拉到身后。 没料到,裴凤陨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在他被江絮推开的一瞬间,便移开目光,盯紧了江絮。长臂一伸,将江絮抓到手里。 「燕王,放手!」皇后唯恐他把江絮也砍了,连忙叫道。 隆安帝也怒道:「裴凤陨!」 苏公公则飞快跑下去,大声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被裴凤陨抓在手里的江絮,脸色煞白。这一次,再不是装的,而是实实在在被吓的。 她看着上方的那张脸,冷峻坚硬,仿佛石头一般。而他漆黑狭长的眸中,闪动着浓浓的怒意。 就像一只雄狮,被一只绵羊踢了脑袋,心中在想,是活生生撕碎这只小绵羊好呢,还是咬断它的脖子,看着它在恐惧中一点点死去好呢? 江絮一点也不怀疑,他想杀了 ,他想杀了她。 「你怕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告诉我,你在骗我!」 他不信,她居然害怕他! 手中的身躯僵硬得像石头一样,而她的脸上苍白一片,毫无血色。这些,他都可以骗自己,她一点儿也不怕他。 可是,她睁大而僵直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写满了恐惧,深深刺痛了他。 「你不怕我,对不对?」裴凤陨抓着她胳膊的手,力气又大了三分。 江絮吃痛,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放开絮儿!」被几个小太监抱住,往手臂上缠帕子止血的裴君昊,硬生生拖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走来。 裴凤陨看也不看他,只将手中长剑一挥,精准地对准他的方向,而后低头看着江絮,又问道:「你方才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其实不怕他的,对吧? 「你要吓坏她了!」裴君昊看了江絮一眼,只见她脸色发白,顿时急得跳脚。 然而几个小太监拼命抱住他道:「晋王殿下,莫冲动!」 「江小姐还在燕王殿下手中,您不顾自己,也要顾着江小姐啊?」 闻言,裴君昊顿时停下挣扎,愤怒的眼神看着裴凤陨:「你有意思吗?絮儿害怕你,不想嫁给你,怪谁?你看看你自己,谁敢嫁给你?你快放开絮儿!」 怪谁?这两个字像两根长钉,深深扎进裴凤陨的心中。他抿着唇,紧紧盯着江絮,仍然不愿相信,她居然怕他! 她明明对他说,她不怕他,她懂他的骄傲,她以他为豪。 如果她怕他,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被裴凤陨抓在手里的江絮,心中的恐惧慢慢退了下去。剩下的,只有讥讽。 那些隐藏在恐惧下面的,讥讽与怨恨。 如果说,之前对裴凤陨也是重生的猜测,并没有把握的话。经过这一幕,江絮便有八分把握,他就是重生的! 裴凤陨不是饮风流如露水的才子。一见钟情,至死不弃的感情,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他绝不可能对突然见过一面的女子,忽然深情如斯。 可是,想想吧,他在傅家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反应?江絮的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满脸冷峻地大步走来,看见她跌倒,拂袖就要将她挥开。是郑颖容的一声「絮絮」,才叫他眸光微动,拂袖的动作往回一收,将她揽住了。 第二次呢?在清寿庵中,他视白灵卉的安危如草芥,却在她被抓到黑衣人手中后,忽然紧张起来。傅明瑾说,看到她中毒晕倒,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活生生劈成两半。 为一个仅仅见到两次的女子,失态到这个地步,这是以冷峻无情著称的燕王吗? 江絮可不敢相信,哪怕她生得花容月貌,她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够让裴凤陨钟情到这般地步。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的异样,出自一个原因——他脑中存在一些不该有的记忆! 「王爷饶命。」江絮抬头看着他,口中轻轻吐出一句。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微微发颤的僵硬的身躯,也不知何时放松下来。 裴凤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不怕他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真相,深深地击中了他! 她不怕他,但她恨他! 她眼底的讥讽与怨恨,是如此清晰,叫他想忽视都做不到! 第37章 「你怨恨我?」裴凤陨又愤怒又疑惑,「是因为我伤了他吗?」说着,他抬眼看向被小太监围住的,就站在几步外的裴君昊。 江絮心中一动,陡然回过神来,这里是皇宫,是金銮殿,不是她可以走神的地方。 好在她背对隆安帝和皇后,并没有将脸上的表情暴露在他们眼下。 缓缓垂下眼眸,抿紧嘴唇,不再吭声了。 配合方才裴凤陨的话,便让众人认为,她对裴君昊也是一番深情,两人乃是两情相悦的。 「来人!」隆安帝沉着脸喝道,不多时,殿外便冲进来一队侍卫,随着隆安帝的手势,将裴凤陨团团围住。 「陨儿,放开江小姐!」 如果他再任性,隆安帝也不会给他面子,直接叫人逮捕他。 目光一扫数十名身穿铠甲,腰佩长剑的侍卫,裴凤陨面色不变。看着再也不肯抬眼的江絮,渐渐松开她的手臂。 一直盯着这边的裴君昊,连忙拨开身边的小太监,完好的那只手将江絮拉到身边:「絮儿,你没事吧?」 江絮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会放弃的!」裴凤陨将长剑收入剑鞘,发出「锵」的一声,目光紧紧盯着江絮,里头闪过一抹杀意。 如果得不到,他不介意毁掉她! 裴君昊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此刻全部心神都在江絮的身上:「那个混蛋是不是抓疼你了?别怕,别怕,没事了。」 倒是江絮,没有忽略裴凤陨的口气中,那抹森寒的杀意。虽然心里已经不再怕他,但是身子却下意识地颤抖了下。她没有抬头,偎在裴君昊的怀里,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 在数十名侍卫的监视中,裴凤陨大步走了出去。随即,殿内变得一片安静。 隆安帝和皇后的神色都不大好。当着臣子的面,被儿子如此忤逆,隆安帝掀桌子的心都有了。皇后却是没料到,除了裴君昊之外,裴 昊之外,裴凤陨对江絮也有如此深的情意。一时间,看向江絮的眼神有些微妙。 倒是江子兴,目睹了这一幕,心情从担忧、紧张、焦虑,过度到现在的松了口气,反倒是最平静的。 还有几分欢喜。 太好了,最终是晋王赢了。在目睹了裴凤陨动辄拔剑伤人的一幕后,更是无比真心地待见晋王。连手足同胞都敢挥剑就砍,江子兴可不敢保证,日后做了燕王的女婿,会不会也挨上几下。好在是晋王赢了,这让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晋王殿下的伤,没事吧?」江子兴一脸担忧地问道。 隆安帝和皇后也敛去面上的情绪,看向裴君昊关切地道:「昊儿,伤得可重?」 「太医呢?还没来吗?」 唯独真正受伤的那位,裴君昊反而不觉得怎样,此刻顶着一头乱发,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絮:「絮儿,真高兴你选了我。」 江絮被他灼热又纯粹的目光看得有些扛不住,低下头去,脸上渐渐红了。 想起方才裴君昊护着她,哪怕被裴凤陨的剑砍了手也没松开她,心里有些异样。 「皇伯父,絮儿选了我!」裴君昊见她羞的低下头去,喜得绷不住,一脸快活激动的神情:「快赐婚呀,您快赐婚呀!」 隆安帝瞪他一眼:「老实坐着!」 「我没事。」裴君昊道,急急催他:「您快赐婚呀,就明天,不,后天,我们就大婚!」 他可怕裴凤陨再捣乱。也怕江絮在江府多待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当然,他更想跟江絮同吃同睡同玩,快快乐乐过日子。 「说的什么话?像话吗?」隆安帝一脸无语,还有些怒其不争,「回去等着!」 皇后也忍笑道:「晋王先回去等着吧,圣旨不日就到。」 「我不,我现在就要!」裴君昊跺着脚道。 惹来隆安帝的瞪视:「再闹,朕就不写圣旨了!」 裴君昊这才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道:「好吧,我回去等着。皇伯父,那您可快点啊,我等不了太久。」 羞得江絮一把推开他的手,走到江子兴身边,深深埋下头。 这时,太医也到了。按着裴君昊坐下,给他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看着他手上近一尺长的伤口,以及外翻的皮肉,从上臂一直旋到手腕,隆安帝的脸色再次沉下来:「那个孽子!」 他没想到,裴凤陨居然下得如此狠手! 江絮也没料到,看着疼得脸色发白,却掩不住一脸喜悦,冲她连连挤眼的裴君昊,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皇上,娘娘,晋王殿下,微臣这便带着小女退下了。」这时,江子兴站起身道。 隆安帝点点头:「退下吧。」 第38章 「等等!」裴君昊却道,「江大人回去吧,絮儿留下。」 众人一齐朝他瞪过去。 裴君昊一脸笑吟吟地道:「有本王的未婚妻在,本王才不觉得疼。」 江絮顿时红了脸,拧着眉头,狠狠别过脸不看他。 隆安帝和皇后都啐了他一口:「忍着吧!」 江子兴和江絮便行礼退下了。裴君昊的伤口包扎好,也亟不可待地告辞了。走之前,不忘说道:「皇伯父,燕王砍坏了我的聘礼,回头我清点一下,您得补给我。」 若是从前,隆安帝或许会说:「谁砍坏的你找谁去。」然而看着裴君昊包扎得厚厚一层的手臂,话到嘴边便成了:「好。」 送走裴君昊,大殿内便只剩下隆安帝和皇后。苏公公也退下了,他知道帝后二人有话说。 隆安帝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这可怎么办?」 如果裴凤陨没有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或许就把江絮许给裴君昊了。 出了金銮殿,江子兴顿时松了口气。 从接到小太监传话到现在,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余光看着走在他侧面的江絮,不禁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一回,她做得很不错。可以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皇后娘娘带江絮进偏殿时,江子兴本以为,要发生什么不测。毕竟,皇室的颜面还是要的,两位殿下都为同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说出去并不好听。 但是江絮居然应付得来,并且很快就出来了,让江子兴不禁觉得,陶氏当真给他生了个好女儿。回去后,也许可以给陶氏恢复一些「名分」,以奖励江絮。 只要江絮高兴,日后为江家出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子兴并不觉得这叫卖女求荣。他的女儿,为本家谋夺荣耀,而本家则为她提供坚实的依靠,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有何不妥? 隆安帝已经答应了,不日就赐婚下来。这可是金口玉言,再不容更改的。江絮,就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而他,则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今日哪里都好,就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裴君昊被砍了手。这可真不幸,江子兴心想。然而面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 燕王虽然不高兴,又能如何呢?隆安帝是向着裴君昊的,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江大人一脸喜色,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呀?」前方拐角,忽然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身穿蟒袍,头戴玉冠,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道:「说出来,叫本皇子也听听?」 江子兴顿时止住脚步,看清来人的面孔,拱手一礼:「下官参见五皇子。」 来人正是五皇子,裴景焕。 江絮跟在江子兴的身后,屈膝福了福身:「五皇子殿下。」 「本殿下瞧着江大人满面喜色,特来道一声贺喜。」裴景焕摇着折扇对江子兴说道,余光却盯住了他身后的江絮,眼中一亮。 江子兴忙拱手道:「不敢。」 「这位是江大人的女儿?」裴景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絮,移不开了。 他之前听说燕王和晋王在金銮殿大打出手,特来瞧热闹。不料走到半道,忽然看见一个容貌绝丽的小美人,立刻拐了路线。 此刻,近距离瞧着小美人的面孔,愈发心痒:「江大人的女儿可曾定亲?」 「这……」江子兴看着裴景焕的神情,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身子移了移,把江絮遮到身后:「就快定亲了。」 本来么,如果不是江絮被晋王看上了,他此刻是恨不得把江絮往裴景焕怀里推的。可惜,江絮已经被晋王定下,八字只差一撇的事。相较于裴君昊,他自然看不上裴景焕了。 「哦?就快定亲?」裴景焕却是眼睛一亮,「意思是还没定了?」 江子兴暗道不好,这位主儿的贪花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可别发疯才好。 「回殿下,名帖已经换了,正在说着了。」江子兴拱手道。 裴景焕顿时不悦,皱了皱眉,张口才想说什么,蓦地衣角被人拉了拉。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小太监一脸着急,有话要说的样子。 裴景焕侧耳过去。 「殿下,这就是晋王和燕王大打出手争抢的江大小姐。」小太监低声道。 裴景焕顿时一愣,扭头看向江絮。只见少女身姿婷婷,容颜明媚,虽然垂着眸子,但也看得出其中灵动绝色。一时间,心中好不遗憾。 若换了别人,他还能闹一闹,争一争。可是那两个,他是一个也争不过的。目光从江絮的脸上依依不舍地移开,魂不守舍地走了。 「殿下,不去看热闹了?」身后的小太监提醒道。 裴景焕连折扇都忘了摇,怅然道:「不看了。」 第39章 有什么好看的?他今天失恋了,什么心思也没有。 别过裴景焕,江子兴立刻皱起眉头,拉着江絮飞快往外走。 再待下去,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所幸接下来的一路,倒是顺利。直到坐上马车,江子兴才松了口气。 「絮儿,今日你做得很好。」江子兴倚在车厢壁上,双手扶着膝盖,颇为满意地说道。 江絮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轻声说道:「父亲打算何时恢复我娘的名分?」 江子兴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为父之前不是说过,此事会给你一个答复?」 「纸包不住火。」江絮说道,「老爷虽然对外说,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是咱们府里那么多下人都知道,我其实……谁知道何时就传出去呢?」 她看着江子兴皱起的眉头,又道:「从青楼里走出来的打杂的小丫头,居然成了晋王妃,老爷觉得,说出去好不好听?届时,我做不做得成晋王妃?」 江子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原先对江絮趁火打劫,趁机提要求的行径,心中有些不满。此刻仔细想来,却又很有道理。 「你说得对。」片刻后,江子兴沉声说道,「回去后为父便处理此事。」 一旦圣旨下来,而冯氏那个恶妇又生出幺蛾子,可就没法收拾了。 江子兴多少也明白冯氏的性情,任性起来是谁也拉不住的。假使她恼了,豁出去把陶氏和江絮的出身对外一讲,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便成泡影了。 身份便成泡影了。 「絮儿,你我是血脉至亲,是天下间最亲的亲人。你娘去后,你在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为父了。以后,叫我父亲就是,不可再唤我老爷。」江子兴做出一副深沉的慈爱模样,对江絮说道。 江絮垂下眼睛,道:「是,父亲。」 江子兴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絮勾了勾唇角,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等我恢复嫡女的身份,以后再同瑾娘她们玩闹,可就再没人会嫌弃我了。」 江子兴一愣,愕然道:「你说什么?什么嫡女?」 「不是吗?」江絮讶异道,「我娘恢复了身份,我就是嫡女了呀?」 江子兴眯起眼睛:「谁告诉你,你是嫡女?你娘只不过是为父的一个妾,当年因为不守贞洁,被为父遣出府。后来她自甘堕落,进了青楼。而你,一直是庶女!」 江絮的眼神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父亲,您当真以为,我是傻子?」 当年的事,他怎么有脸这么说? 江絮早就想跟他算这笔账,不过是时机不成熟,一直忍到了现在。 「我娘绝不是您说的那种人,我与她生活了十六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絮紧紧攥着手心,冷着脸道:「当年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父亲难道当真不曾想过吗?夫人的性情和手段,父亲就一点也没怀疑过吗?」 江子兴一脸愕然。 他没怀疑过吗? 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吗? 骗得了别人,江子兴骗不了自己。 「你娘的清白,为父会好好侦查。」江子兴回过神后,沉声说道:「但你的身份,委实是庶女。」 他可以承认陶氏的清白,在府里给她正名,叫下人们不会碎嘴。但是,陶氏乃是他元配发妻之事,江子兴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的。不论江絮说什么,他都不会松口。 「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我娘。」江絮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谁也不能轻慢她半分。从前我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江子兴皱眉,张口想说,陶氏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在意她做什么?然而看着江絮的眼睛,张口只道:「你想怎么样?」 江絮,委实聪明得过头。江子兴皱了皱眉,这是他看重她的地方,可是时常也叫他忌惮。 她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竟一点儿也不清楚! 「冯氏害了我娘。」江絮紧紧盯着他,因为刻骨的恨,再也维持不住淡定,声音微微颤抖,「我曾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害了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江子兴心中一震,被她眼中深深的恨意,与声音里透出的刻骨愤怒,惊得险些跳起来! 她口中的「害」了陶氏,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知道,那瓶让陶氏送命的毒药吧? 那瓶毒药,并非冯氏一人的手笔,也有…… 「絮儿,为父怎么教你的?审时度势!」江子兴强压下震惊,冷声喝道:「你现在到时机复仇了吗?」 江絮看着他一脸教训的神情,心中一阵冷笑,渐渐平复急促的呼吸,松开攥紧的手心,说道:「到了!」 第40章 眼中的恨意,不曾减轻半分。 她当然不会松口,这是她复仇的大好时机! 她本来的计划,是在吴太妃的寿宴上,引起一位皇子的注意。就如同前世引起燕王的注意一样,而后,江子兴就会看重她,只要她提的要求不过分,他都会答应她——就算她提出的要求过分,他也没办法,他想当皇亲国戚,想要江府荣华富贵,就得顺着她!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恢复陶氏的名分,狠狠打冯氏的脸,叫她在京城的贵妇圈中再也抬不起头——堂堂太师之女,居然做了继室?她这辈子都没脸出门应酬了! 而后,她会把江子兴做过的、打算做的龌龊事,一件件捅出来,叫他革职罢官,再翻不起身! 而眼下,拜裴君昊所赐,她提前得到了机会。 虽然,成为晋王妃之后再行动,会更为保险一些。但是,她实在不愿利用裴君昊的感情。因此,在圣旨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做此事却是最好。 「父亲,如您所见,我已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我需要一个体面的、说得出口的出身。」江絮抬眼看着他道,「我娘是您的元配发妻,我是真正的嫡女,这都是我该得的,我为何不能索要?」 江子兴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父亲,您是聪明人。」最后,江絮轻声说了一句,便别过头,不做声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江子兴不必费力就领会到了。 「等圣旨下来,为父就为你娘正名。」江子兴沉声说道。 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得罪人的事,能拖就拖,能延就延。 江絮却不肯放过他:「父亲,圣旨暂时没下来,又有什么干系呢?总归我不是晋王妃,就是燕王妃。何况,假使此事有了变故,父亲难道不希望我去争取?」 江子兴猛地被提醒了,是了,如果江絮不愿意,这门亲事便结不成,而如果江絮愿意,哪怕有了变故,她也有很大把握再兜揽回来。 望着咄咄逼人的江絮,江子兴大为头痛。然而这头痛之中,又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骄傲。倒不愧是他的女儿,如此精明狡诈! 狡诈! 若是个儿子该多好!江子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隐没。 「好!」江子兴眼光一闪,咬了咬牙:「回府后为父便为你娘正名!」 他想成为皇亲国戚。不论是势力惊人的燕王,还是护短之极的晋王,只要攀上他们,太师府再不能压住他一分! 只不过,为陶氏正名的同时,把他自己摘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江絮见江子兴的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嘴角讥讽地勾了勾,也不打断他。胸臆中一片期待,几乎让她坐不住。真想知道,冯氏发现自己其实并非江子兴元配发妻的身份被抖落出来,是什么表情? 江府。 「东西都给钱太医和王大夫带走了?」冯氏淡淡问道。 珊瑚低头答道:「是,都包好给他们带走了。」 「哼!」冯氏冷哼一声,眼中迸出狠意,「到了地下,他们就该感谢我了,叫他们死得体面!」 珊瑚抬头讨好地道:「是啊,夫人仁慈。换了老爷,不仅要他们的命,还会叫他们名声尽失。」 在江子兴携江絮进宫后,冯氏便满府搜找钱太医的身影。她知道江子兴要跟她摊牌了,她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一点恩也不念,如今竟想跟她翻脸,冯氏不答应,她要一辈子骑在他头上! 「你好好安抚下长平,别叫他一惊一乍的,这府里到底还是本夫人说了算。」冯氏又说道。 钱太医是长平关起来并守着的,为了从他手里要人,冯氏很是费了一番口舌。好在长平看上珊瑚,她以珊瑚为饵,最后还是叫他松口了。 请钱太医和王大夫吃了一杯下了料的茶,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包同样下了料的糕点,冯氏便把两人放走了。放走之前,她对他们说江子兴欲对他们不利,她是偷偷把他们放走的,希望他们回去后好自为之。 以那两个的性情,只怕回去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了。而吃了茶和糕点的他们,只会死在京郊外的小路上。如此一来,江子兴还拿什么跟她翻脸? 想到这里,冯氏勾起嘴唇笑了。 等到江子兴回府,准备提了钱太医与冯氏谈判时,才被长平告知,钱太医已经被冯氏提走了,并在半个时辰前就与王大夫一起出了府。 「啪!」江子兴狠狠一掌掴在长平的脸上,把长平打得懵了,捂着脸道:「老,老爷?」 江子兴阴沉着脸:「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叫,叫奴才好生守着钱太医,不得,不得叫他人接近。」长平捂着脸哆嗦道。 江子兴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仍不解气,抬脚踹了他一个趔趄:「以后不必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第41章 长平大惊:「老爷?是,是夫人说……」 「夫人说?」江子兴猛地转头,打断了他,一双沉怒的眼睛盯着长平,「什么都是夫人说?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 长平脸色煞白,眼看着江子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捂着脸弓腰站着,眼中一片绝望。 「夫人,老爷来了。」珊瑚远远看见江子兴进了院子,连忙往屋里通禀一声,不等江子兴来到跟前,便早早打开帘子,屈膝道:「老爷。」 江子兴看也不看她,抬脚就往屋里走。 屋里头,冯氏本来在对着镜子收拾脸上的乌龟纹,她派下人到外头寻了好些个年轻书生,问他们平时如何去掉墨迹的,下人得了话便回来告诉她,她在一样样试。听到江子兴回来了,连忙重新挂起面纱。 「老爷。」冯氏站起身,看着走进来的一脸怒容的江子兴,笑了:「老爷为何一脸怒气呢?可是进宫并不顺利?」 最好是江絮那小贱人被皇后一顿训斥,叫她永远也做不成王妃! 「你把钱太医和王大夫放走了?」江子兴忍怒说道。 冯氏见他为这个生气,撇了撇嘴:「总不能关着他们一辈子?钱太医还是有功名在身的,老爷私下囚禁是犯法的,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 「你以为你放走了他们,振哥儿的事就了了?」江子兴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冯氏为什么那么做,冷冷说道。 放走了钱太医和王大夫,只是没了人证,但江子兴已经知道了此事,冯氏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振哥儿?振哥儿有什么?」冯氏不以为意地道,根本就不承认。 江子兴看着身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虽然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是刻薄和毒辣已经遮掩不住,从她的头发丝儿里都发散出来。 想当年,她也是俏丽可爱的佳人,虽然比不得陶氏的美貌,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尤其下嫁给他后,贤惠温柔,更是让他哪哪都舒坦。 可是现在……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的阻碍。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上,一颗绊脚石。 「你我夫妻多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江子兴状若遗憾地道。 冯氏一听,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脚起来:「你问我?江子兴,你有脸问我?这都怪谁?不是怪你吗?」 「怪我?」江子兴的眼睛沉了沉。 「不怪你吗?你说你从此只爱我一个人,可是你现在呢?每天打我的脸!你要珍珠,要珊瑚,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就给我脸色看!」冯氏怒视着他, 怒视着他,尖声指责:「是你不肯好好过日子!」 江子兴冷冷道:「我不要珍珠?不要珊瑚?那你给我生个儿子?」 冯氏顿时一噎,直被气得险些上不来气,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胸口,喘息道:「江子兴,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青菱可不是我自己要的,你自己屋子里不干净,叫她爬到我床上来,怪我吗?」江子兴冷冷说道,「青菱肚子争气,给我生了个儿子,可你害死了他!」 江子兴最恨冯氏的地方,就是她毁了他的儿子! 年少轻狂时,他倒也生出过与冯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但随着一日日过去,冯氏的肚子里除了爬出一个江予彤外,再没了动静,他便有所不甘了。 青菱的自动送上床,他没有深究,只当成是冯氏识趣,从此多个人服侍他,也多一分生儿子的希望。为此对冯氏歉疚,更加对她好。 只没想到,振哥儿是被冯氏害死的! 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被冯氏害死了! 「我那时可跟你没有仇?也并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死振哥儿?」江子兴直直盯着冯氏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怨恨。 这份怨恨把冯氏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随即回过神大叫道:「你要儿子,我就不能给你生吗?死一个庶子又怎么了?」 她那时还年轻,心里想着,总会再生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多年过去,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猛然想起陶氏被赶出府前,对她的诅咒,冯氏掐着手心恨恨说道:「没儿子你得怪陶氏,谁叫她走之前诅咒你?」 「陶氏诅咒过我?」江子兴微微一愣。 冯氏冷笑道:「她被赶出府之前,十分不甘心,诅咒你这辈子没儿子!」 「不可能!」江子兴脱口道,眯了眯眼,看着冯氏状若癫狂的神情,想起一直以来的疑惑,慢慢说道:「陶氏是被你冤枉的吧?」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了。 「你笑什么?」江子兴沉声道。 第42章 冯氏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说道:「我笑你今日才来问我!我笑陶氏的可怜!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才在江子兴黑着脸,失去耐心之前开口道:「江子兴,我真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日。你,你问我陶氏的事!」 「你什么意思?」江子兴沉着脸道。 冯氏揩了揩笑出的眼泪,看向江子兴的目光,带着讥讽与快意:「过去了快二十年,你才来问我,我真是惊讶!」 她本以为,江子兴很快就会后悔,查明真相并质问她。她等啊等,盼啊盼,心中的担忧都被磨没了,他也没问她。 倒是过去了二十年,因为振哥儿的事发,江子兴才怀疑起来! 「江子兴啊江子兴!」冯氏揩尽笑出来的眼泪,讥讽地看着他,「陶氏的确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可是我把她卖进了青楼,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冯氏掐紧手心,眼中满是怨毒:「因为我恨她!」 她恨陶氏嫁给江子兴在前,她恨陶氏的美貌,她恨江子兴对陶氏的爱护有加! 当年挤走陶氏,冯氏很是花了一些手段。先是离间江子兴与陶氏的感情,再陷害陶氏不安于室,更是几番煽风点火,才叫江子兴彻底放弃陶氏。可江子兴那时年轻,舍不得打死陶氏,哪怕她都被捉奸在床了,也只是赶她出府。 这让冯氏把陶氏恨到了骨子里! 「我以为你会很快醒悟过来,问我陶氏的下落。那时我就可以告诉你,陶氏沦落为风尘女子。那时,你再想找她回来,也无路可走了!」陶氏的口气充满讥讽与快意,「我没想到,你倒是能忍,快过了二十年才来问我。」 江子兴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上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道:「我没有问你,因为我自己去查了。」 「什么?」冯氏一愣,「你去查什么?」 江子兴抿了抿唇:「查陶氏的下落。」 「你什么时候去查的?」冯氏心中一顿,看着江子兴的眼神带着不信。 江子兴道:「两个月后。」 他与陶氏少年相识,虽然也吵吵闹闹,且陶氏也常赌气,但故意拉野男人上床来气他,却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自认容貌英俊,陶氏的眼光又高,怎么会愿意跟别人上床呢? 可他没想到,陶氏竟然沦落进了青楼。那一次气坏了他,以为陶氏被冤枉后破罐子破摔,是自己主动卖身青楼,才没再接她回府。 「现在你知道了?」冯氏恨恨地道,「她是被我卖进去的!」 说到这里,她讥讽又挑衅地看着他:「然后呢,你要怎么做?为她报仇吗?」 江子兴负手道:「我要恢复她的名分。」 「为了江絮?」冯氏只要一想就明白了,冷笑道:「陶氏可真没对不起你啊,江子兴,你说如果她在地下有知,你从来没想过为她平冤,终于决定为她平冤,却是因为她的女儿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好处——」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江子兴冷酷的眼神给震惊到,不知不觉失了声。 「怎么?」被心中的恐惧刺激得失声尖叫,「你怕了?你怕陶氏知道? 陶氏知道?啊,陶氏已经死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你是怕江絮知道了?」 她多么了解江子兴啊!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冷笑一声,冯氏讥笑道:「陶氏虽然没脑子,可却生了个有脑子的女儿。江絮可不是傻的,你说,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呢?」 「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江子兴冷冷打断她,「她恨的是你!」 冯氏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又笑起来:「恨我?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你江子兴,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她斜眼看着他,笑得咯咯的:「如果你没有为权势动心,没有娶了我,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而且,」她眼睛闪了闪,「送陶氏下黄泉的那瓶毒药,可是江大老爷点过头的!」 江子兴猛地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住口!」 「江子兴,你想为陶氏正名,你妄想!」冯氏的怒气彻底被点燃,一面尖叫着挠他的手,一面说道:「我死都不会同意!」 江子兴道:「有钱太医和王大夫作证,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把他们告上官府!」 「哈哈哈!钱太医和王大夫?两个死人,能出堂吗?」冯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江子兴愕然的脸,解气极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好生生送他们回去吧?」 江子兴大怒,猛地甩开她:「你又要了人命?!」 「怎么?怕御史弹劾?」冯氏冷笑,「咱们夫妻一体,你倒是去揭发我啊?我告诉你,江子兴,你不给我遮掩,死的就是你!」 第43章 她有太师府做靠山,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推到江子兴的头上。 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你——」 「我怎样?」冯氏站直身体,扬着头,傲然走到桌边坐下,高高抬起下巴:「江子兴,你能把我如何?」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着,只要江絮嫁了晋王或燕王,就可以翻身了?」冯氏脸上的面纱在方才的争执中掉落,露出一张画着乌龟的脸,令她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我告诉你,你死了这份心吧,只要太师府不倒,你的把柄就永远……咯咯!」 江子兴的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 冯氏的威胁,直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骨髓中。 只要太师府不倒,他的把柄就永远捏在她手里。不论他爬到多高,都能被她拉下来。 这个疯子!江子兴此刻恨得直想掐死冯氏,他这辈子是毁在她手里了! 怒气冲冲看了她一眼,江子兴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冯氏得意的大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 「老爷?」珊瑚见江子兴大步走出来,小心问了一句。 江子兴一巴掌挥开她,大步往外走去。 太师府?哼,太师府了不起?眼中闪过沉沉怒意,江子兴心中翻腾不休。 燕王府。 「砰!」 「哐!」 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什么被砍碎的声音,下人们看着紧闭的房门,大气不敢出。 「来人!」终于,房门被打开,裴凤陨走出来,站在檐下沉声说道:「去打听江府大小姐的生平,一丝一毫,都不要漏掉!」 下人领命,连忙出去了。 裴凤陨在檐下站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里的桌椅柜子都被他砍成碎片,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后院有一片池子,里面栽种了荷花,还没有全开,但是已经能看见偶尔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裴凤陨走进池边的亭子里,站在栏杆旁边,目光低下来,看着一只石墩。 记忆中,她就坐在这里,笑语逗他。一张明媚的容颜,尽是讨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砰!」裴凤陨一拳捶到栏杆上,眼中满是悔意,他怎么就不信她,一剑杀了她? 如果他没有听信谗言,没有杀了她,现在他就在这里,与她一起看荷花,听她说着俏皮话。 又想起金銮殿上,被他抓在手里的江絮,用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神看向他,一股愤怒袭上他的心头。 她怎么能怕他?他不会伤害她!他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她怎么能怕他? 那双漆黑的清眸中,惧色褪尽,余下的竟是讥讽与怨恨,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裴凤陨渐渐皱起眉头。 不对劲。 她怕他,他能理解。她怨恨他,他也能找出合理的解释。 可她为何讥讽他?这是何缘故?在金銮殿上不明白的他,回来后发了一通怒气,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而他可以肯定,为了让前世的轨迹不变,他几乎没有做过什么。 那么,除非有人跟他一样,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裴君昊,可是裴君昊几乎跟前世没有差别,只除了他认识了絮儿。 于是,第二个怀疑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人不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絮儿! 半日后,下人带着消息回来。 一条条全都列在纸上。 前面的很简单,都是在花月楼做打杂小丫鬟的事迹。 待到进了江府,却渐渐不一样了。 看到梨香早早就死了,裴凤陨猛地攥紧! 地攥紧! 一沓纸被他握得皱起,裴凤陨抿了抿唇,松开拳头,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慢慢坐在石墩上。 低头看着被他握得皱巴巴的纸,裴凤陨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错得离谱。 江府。 听完江子兴说,冯氏不允许恢复陶氏的身份,最多只能给陶氏一个妾的身份,江絮淡淡一笑。 冯氏不允许?一点儿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倒是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能,让她很是惊讶。 「我知道了,老爷。」江絮客气地说道,「劳烦老爷费心了。但是一个妾的身份,我娘不稀罕。」 江子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絮儿,为父说过,你我乃是血脉至亲,不需如此见外。」 「是,老爷。」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第44章 江子兴顿时一噎,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江絮油盐不进的神情,叹了口气:「我再去跟夫人交涉。不过,你也知道,她背后站着太师府,有些时候便连我也做不得主。」 江絮只听着,不做声。 「絮儿,如果你做了晋王妃,这件事便容易得多了。」江子兴又说道。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唉!」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按上她的肩膀,「絮儿,有件事,为父也不瞒你了。当年你娘被夫人卖进青楼后,夫人又使人下了江南,把你外祖父一家全都……」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后悔又无奈:「为父去得晚了,到江南的时候,你祖父一家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江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整个人都发颤起来。 「絮儿,你一定要出息,才能为你娘、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仇!」江子兴说罢,又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江絮才终于忍不住,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气与厌恨。 这世上怎有如此奸猾又不要脸的人?江子兴居然好意思把此事推到冯氏身上! 冯氏虽然是个歹毒的人,但江絮知道,她不够细腻。相比之下,江子兴既狠毒又心思缜密。这种斩草除根的事,必是他做的无疑! 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子口,良久,才收了回来。江絮闭上眼,吸了口气。 江子兴又想做什么呢?他如此不遗余力地让她恨冯氏…… 「小姐,痛得厉害吗?」翠芝站在梳妆台前,拿着手巾轻轻给江絮擦脸,看着江絮肿的厉害的左脸,心下一阵不忍。 这是江子兴打的,因为顶撞燕王,为免燕王发怒,先发制人打了江絮一巴掌。 江子兴下手没留力,当时江絮的脸上就红肿起来。后来接到消息入宫,便涂了厚厚的脂粉掩盖。要歇息了,翠芝给她净面才发现,竟然已经肿得这样厉害,明溜溜的,红得发紫,仿佛一碰就破。 「有点痛,但也不很痛。」江絮对着镜子吸了一口气,顿觉针扎似的,但不想叫翠芝她们难过,便说不痛。 翠芝咬着唇,眼泪汪汪地道:「肿得这样,怎么可能不痛?」 红玉在一旁咬牙道:「老爷也真是狠心,怎么如此不留手?」 江絮听了,低头一笑,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留手?别说打她一巴掌了,假如裴凤陨真的生气了,要杀了她,只怕江子兴也不会拦,反而上前给裴凤陨擦刀。 「真的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江絮站起身,撵两个小丫鬟,「明早起来就好了,快去睡吧。」 今晚是红玉守夜,翠芝便福身退下了。 「都怪奴婢没用。」等翠芝退下后,红玉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空有一身怪力,却始终也没中大小姐的用。」 比起翠芝,红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不,这不怪你。」江絮惊讶了一下,便把红玉扶起来,「你不过是个小丫鬟,老爷要打我,你怎么拦得住?」 「什么?姓江的敢打你?」这时,从窗外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红玉没出口的话。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儿,随即窗户被推开了,裴君昊窜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江絮又惊又恼,忙后退两步,躲在柱子后面,「出去!」 深更半夜,她已经卸了妆容,衣衫不整,给他瞧见,极是不妥! 「哎,我……」裴君昊顿时紧张起来,「我就来看看你!」 江絮咬了咬唇,眼中一阵恼意,躲在柱子后面说道:「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刚才听红玉说,姓江的打你?」裴君昊还没见到她,怎么肯走? 「不关你的事。」江絮拧眉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裴君昊说道,「他打你,就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未来王妃,他敢打你,就是以下犯上,我要砍了他的手!」 这番歪理,听得江絮嘴角一抽。即便皇上下了圣旨,为她和裴君昊赐婚,那么在出嫁前她仍是江家的女儿,江子兴要打她,谁也管不着。 何况,裴凤陨那样的脾气都没有砍江子兴的手,只是告诫了一句,裴君昊倒这样说,叫江絮好笑不已。 「我没事。」江絮没有说什么,低头看见白天他们两个打架,被裴凤陨在柱子上砍出来的痕迹,轻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叫我看你的脸,我就叫你看我的手。」裴君昊趁机道。 江絮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暗啐一口,谁稀罕看他不成? 「晋王说话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没有大碍,天色不早了,还请晋王早些回去吧。」江絮淡淡说道。 第45章 裴君昊看着柱子后的衣袂飘动,知道江絮往里面去了,心痒的不行,完好的那只手揪着胸口的衣裳,强忍住不跟进去。 如果她现在已经嫁给他就好了,他就不用干看着她的背影了。 「大小姐的脸究竟怎么回事?」低头看向站在一旁装透明的红玉,裴君昊问道。 「被江大人打的。」红玉一脸恨恨地道,把裴凤陨如何砍毁嫁妆,江絮如何阻拦,又被江子兴打了巴掌的事,给说了一遍。 末了,又问道:「公子,您什么时候把小姐娶回去?这里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连花月楼都比不了。」 在花月楼,易妈妈虽然也爱骂人,但人人都知道她是有口无心。并且,上到花魁,小到打杂的小丫头,她从不偏颇,每个人被她骂的都心服。 但是江府呢?梅香才被打个半死,被冷子寒带走多久?江絮就被打了! 裴君昊听得一肚子怒气:「好个江子兴!」 单纯快乐的黑眸,被怒气充斥,又看向红玉沉声说道:「你当时在做什么?为何不拦着?」 红玉咬了咬唇,不敢辩驳,立时跪下了:「奴婢有罪。」 「今晚不许起来!」裴君昊沉声含怒,说不出的威严。 江絮本来在屋里听着,听到这一句,起身走了出来:「你教训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小丫鬟,怎么能跟江子兴抗衡?」 这也是红玉想拦又没拦的一个原因。从她和翠芝进府,江絮就教她们低调行事,不可掐尖要强。如此一来,有些事情悄悄做了,才不会引人注意。 「身为你的丫鬟,便应当以你为先。难道江子兴要杀你,她也眼睁睁看着?」裴君昊转回头说道。 这也是他第一回反驳她的话。说完又把头转过去,低头看着红玉说道:「当初为什么叫你跟在大小姐身边?因为你有一身怪力,特殊时候能保护大小姐的安危!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红玉咬了咬唇,磕了个头:「奴婢知错。」 「跪着,不许起来!」裴君昊余光瞥了江絮一眼,口气凶厉地道。 红玉便低眉 红玉便低眉顺眼跪在地上,默默反思。 「你凭什么?」江絮不悦地皱起眉头,「红玉是我的丫鬟,要教训也该是我,你凭什么替我责罚我的丫鬟?」说着,对红玉道,「起来,你没有错!」 红玉抬头看了江絮一眼,又垂下去了:「奴婢没有保护好大小姐,奴婢有罪。」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江絮皱了皱眉,绕过裴君昊,走过去扶她,「起来。」 裴君昊偷偷看了眼她的侧脸,心里有点儿美,他的絮儿真好看。随着她的走动,悄悄挪动脚步,离她近了一分,又去看她另外一边脸。但见这边脸上,高高肿起来,明溜发紫,顿住心中一紧。 好个江子兴! 裴君昊眸光一沉,对红玉说道:「不许起!」本来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红玉的,看见江絮的左脸后,改了主意,「跪下!」 红玉本来被江絮扶起一半,闻言咬了咬唇,推开江絮的手,又跪了下去。 江絮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红玉到底是谁的丫鬟?」江絮微微侧头,微冷的目光投向裴君昊。 裴君昊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当然是你的丫鬟。可是,她如此——」 「既然是我的丫鬟,」江絮打断他道,垂眸看向红玉,「为何不听我的吩咐?」 裴君昊顿时无话可说。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两分委屈,也看向红玉道:「大小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以后再不必听我的话。」 红玉抬眼瞧了他一眼,应了声是,便提着裙子站了起来。 「红玉,送客。」江絮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 红玉愣了一下,顿时看向裴君昊。只见裴君昊比她还要愕然,抿嘴忍笑:「公子,请吧。」 裴君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下好不懊恼,磨磨蹭蹭不想走,但是红玉的力气却不是吹的,手臂一伸,便将他拨动几步,一下子就站到门口。 扳住门框,裴君昊不肯走,绞尽脑汁,终于给他想到一件事:「啊,你的小丫鬟醒了!」 「「谁?」听到这句话,江絮微微讶然,转身问道:「是梅香醒了?」 裴君昊连连点头:「是她。她今天下午的时候醒了,已无性命之忧。你母亲也在我府上了,我听你的吩咐,让她在照顾小丫鬟。」 「梅香,可有说什么?」顿了顿,江絮轻声问道。 也不知道梅香看见陶氏,知道了陶氏和她的真正关系,会不会怨她?毕竟,梅香连命都肯交给她的时候,她却还瞒着她和陶氏的关系…… 「哦,她睁开眼就叫我跟你说,你杯子上被下了毒,是一个叫‘流苏’的小丫鬟做的。」裴君昊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撵红玉,想要往屋里走。 第46章 无奈红玉如今一心听从江絮的吩咐,就是不放他过去,将他堵在门口,气得他直瞪眼。 流苏?江絮心中记下了,咬了咬唇,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裴君昊摇摇头,然后一脸殷勤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去问她?回头再来跟你说?」 江絮摇头:「没有了。多谢晋王殿下。」说罢,转身往里走去,「红玉,送客。」 「哎,等等!」裴君昊扳着门框,「我大老远跑来,有些口渴,可否给我一杯水喝?我喝完就走。」 他都这么说了,江絮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红玉,给晋王殿下倒杯水。」 红玉闻言,便收回手,走到桌边倒水去了。 裴君昊连忙放开门框,往屋里蹭,一屁股坐到桌边。 「公子请用。」红玉倒了水,端给他,然后站在桌边盯着他喝,一脸等他喝完就轰他出去的样子。 裴君昊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说那句「从此以后都听大小姐的,不必听我的」,以至于红玉胆敢对他如此不客气。 「公子,快点喝。」红玉见他握了被子,便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照这样下去,半天都喝不完一杯水,因此出声提醒道。 裴君昊瞪她。 「公子,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往我们小姐的屋里跑了,男女授受不亲。」红玉一点儿也不怕他,非常贴心地说出江絮的顾虑。 裴君昊瞪她。 「公子,如果您实在想见我们家小姐,或者有话要对我们家小姐说,大可以走正门。」红玉又好心提醒一句,「您可是王爷,谁敢拦您不成?」 江子兴巴不得他天天来呢! 「我就愿意跳窗户,怎么了?」裴君昊收回瞪她的眼睛,小声嘀咕一句,低头喝起水来。 走正门的话,人人都知道他天天往江府跑了。这也罢了,要紧的是身边会有下人跟着,他做什么也都不方便。当然,倒也不是说他就要做什么。 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慢吞吞喝着水。 红玉站在旁边,眼看他杯子里的水降了一半,便停止不动了,出声催他道:「公子,您喝好了?」 裴君昊瞪她。 这时,屋里传来江絮的声音:「红玉,晋王殿下还没走吗?」 「我,哎,忽然手有点疼,走不动路了。」裴君昊想了想,对里面喊道。 屋里头,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合着,这位晋王殿下是用手走路的? 「红玉,去正院请老爷过来,就说晋王殿下造访,叫他陪晋王殿下喝茶 王殿下喝茶。」江絮淡淡说道。 裴君昊这下没辙了,不得不放下杯子,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走了。」 「恭送晋王殿下。」屋里传出江絮不冷不热的话。 裴君昊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狡黠一笑:「冷子寒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药膏,一会儿我给你送过来,只要抹在脸上,保准明天早上就消。」 这回没等红玉轰他,自动自觉打开门窜了出去,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红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关上门,走进屋里说道:「大小姐,公子走了。」 江絮的脸上有些无奈。撩开帐幔,坐进床里,对红玉说道:「一会儿他若果真又来了,你招待他吧。就说我睡下了,就不见他了。」 这位晋王殿下,果真是传闻中的四六不着,可一点儿也没形容错他。瞧瞧这做派,放着大门不走偏要跳窗户,放着白天不来偏要晚上来,而且偏偏喜欢钻她卧室,什么臭毛病? 好在他倒也没动手动脚,除了眼神有点不规矩,别的倒没什么,江絮虽然对他有些不满,到底也没真正动怒。 「是,小姐。」红玉听了,脆声应下,把帐幔放好,便去外边守着了。 果不多时,窗户外面有些响动。 红玉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只见裴君昊站在窗子下,一只手伸了进来:「给你,涂在大小姐的脸上。」 红玉伸手接过,刚要关窗,蓦地一只手抵住了窗户。 「大小姐睡下了吗?」裴君昊对她眨了眨眼。 红玉想起江絮的吩咐,面无表情地道:「睡下了。」 「好歹你我也有过一场主仆情分。」裴君昊抵着窗户不松手,「你叫我进去吧,我看着你把药膏涂好,我就走。」 他之前还说喝完一杯水就走,结果呢?一杯水喝了大半天。 「啪!」红玉掰开他的手,关了窗户,上了栓。 被挡在外面的裴君昊,摸了摸险被碰到的鼻尖,叹了口气。今晚要是翠芝守夜就好了,翠芝的性子可要好说话一些。而且,翠芝的力气没有红玉大。 「小姐,您睡下了吗?」红玉拿着药膏往里面走,来到床前小声问道。 江絮还没睡着,坐起身道:「东西拿来了?」 第47章 「是,公子才送来了。」红玉摇了摇手里的小瓷瓶,「奴婢给您涂脸上?」 江絮只觉左脸麻刺刺的痛,便掀开帐幔:「来吧。」 药膏是浅绿色的,好似雪脂里掺了点点的绿,看起来浓郁得化不开,涂在脸上却很轻易便化开了。江絮只觉得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清凉之意掠过,随即那麻刺刺的痛便减轻了三分。 「小姐好好睡一觉吧,豆,豆,网。希望明早上起来,果如公子所说,这肿胀能消下去。」给江絮上完药,红玉便退了出来,放下帐幔说道,「奴婢就守在外面,大小姐有事就喊奴婢。」 江絮点点头:「去吧。」 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一夜过去。 「皇上,燕王殿下求见。」才下了朝,隆安帝正起身准备往御花园走走,便听见苏公公来报。 隆安帝的脚步一顿,又坐回去:「叫他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燕王单膝跪地,垂着头说道。 隆安帝看着跪在下方的身影,这是他所有儿子中,外表最出色的一个。身形高大不说,又骨骼清秀,自小便是习武的好苗子。且心志冷坚,又于兵法一道有天分,真是天生的将才。 如果不是他的生母,慧嫔生前做的那些事,隆安帝会极喜欢这个儿子。 可惜了。 隆安帝耷拉着眼,打量着跪在下方的裴凤陨,半晌后说道:「平身吧。你有何事?」 裴凤陨站起身,也不多言:「为江家小姐的事而来。」 听到这里,隆安帝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仍不甘心?」 「娶不到江家小姐,儿臣永不甘心。」裴凤陨直直看着隆安帝说道,半点不退缩。 隆安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江家小姐就那么好?」顿了顿,「还是说,你一定要与晋王分个高低?」 「既有前者,也有后者。」裴凤陨抿了抿唇,直言说道。 隆安帝不由得叹了口气,揉起眉心:「陨儿,你才把晋王的手砍了尺把长的口子,又要跟他抢江家小姐。传出去,朝中众臣如何说你?」 「儿臣不管。」裴凤陨丝毫不为所动。他手握重军,几乎朝中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在他的手里。只要隆安帝不疑他,他惧谁? 隆安帝直是拿他没办法。老实说,就算裴凤陨再不好,也是他儿子。哪有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反而向着别人的儿子? 「可是江家小姐明说了,她害怕你。」隆安帝提醒道。 裴凤陨的神色终于微微触动,却是很快收了回去:「她不怕我。」抿了抿唇,裴凤陨又重复一句,「父皇,她根本不怕我。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有何凭证?」隆安帝不信。 裴凤陨微微垂眼,有何凭证?他说凭直觉,隆安帝会信吗? 「你也没把握,对不对?」隆安帝叹了口气,「江家小姐是生得好,可晋王也配得上她。既然她害怕你,你何不放手,成全他们?晋王是你的兄弟,这些年又不容易,你便是让他一回又何妨?」 何妨?」 隆安帝不说这句,裴凤陨或许还有所犹豫。偏偏说了这句,反而让他心硬了三分。凭什么,从小到大,所有兄弟们都得让着裴君昊? 「恕儿臣不能从命。」裴凤陨垂下眼睛说道,口吻没有留下丝毫余地。 隆安帝叹了口气,眼神也冷了下来:「此事却由不得你。」 裴君昊是晋王府唯一的一条血脉了,老晋王夫妇又是为国捐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苛待裴君昊。 听到这句话,裴凤陨猛地抬起眼来:「父皇,如果得不到,儿臣宁可杀了她!」 他生着一张冷峻的脸,一双凤眼更是狭长无情,说出这句话来,便是隆安帝也不由得心中发寒:「你说什么?」 「儿臣说,如果得不到江家小姐,儿臣宁可杀了她!」裴君昊沉声说道。 他重生回来,便是为了江絮。如果得不到她,他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何况,如果她也是重生的,他正好将欠她的解释还给她,两人冰释前嫌,这是上天给他的大好机会。 「胡闹!」隆安帝气得一拍桌子,「你真是能耐了啊?一个女人罢了,竟叫你疯了不成?」 裴凤陨低着头不说话。 「朕倒要瞧瞧,如果把江家小姐和晋王赐婚,你要做出什么事来?」隆安帝气急反怒,抬笔就要写赐婚圣旨。 裴凤陨上前一步叫道:「父皇!」 「你要杀,便杀吧!」隆安帝抬笔疾书,不多会儿便写了半张圣旨。 裴凤陨见逼急了隆安帝,一时也有些后悔,眉头皱了皱,单膝跪地:「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恕罪。」 第48章 「你错了?错在何处?」隆安帝见他服软,便笔下一停,看过来道。 裴凤陨低着头道:「儿臣不该如此心胸狭隘。」 「还有呢?」 「父皇,请父皇迟一个月再下旨。」裴凤陨垂着眼睛道,「如果父皇当真要为他们赐婚,请延迟一个月。」 隆安帝不禁好奇:「这是为什么?」 等到一个月后,晋王府便会出变故。裴君昊那小子,会消失得无踪无迹。到那时,隆安帝再想赐婚,也没法下旨了。 然而这些话,裴凤陨一个字都不会说,低头只道:「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他没有说这个机会是再追求江絮,还是用这个一个月的时间尝试忘掉江絮。隆安帝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但是迟一个月赐婚,却不是不能接受的。 「只要你和君昊商议妥当,朕便在一个月后再下旨赐婚。」隆安帝说道,「否则,三日后,朕便下旨。」 裴凤陨皱了皱眉,心里对隆安帝的偏心很不满,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他能争取的最大的地步,因而点了点头:「儿臣谢父皇。」 江絮一早起来,便见翠芝一脸的忍笑,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事叫你这样开心?」 翠芝便道:「大小姐才起来,不知道那边又闹起来了。」 「哦?」江絮不由也来了兴趣,「谁又闹起来了?」 翠芝掩口笑道:「夫人闹了起来,听说屋里的茶杯茶壶花瓶什么的,统统摔了一遍。这回老爷放话说,她这个月已经摔坏好几套了,不必再从库房里拿上好的填补,捡着最不值钱的,摔碎了也不心疼的给她摆上。」 冯氏哪里肯忍?那些下人用的东西,还没进她的屋,才抬到院子里,就被她统统打了个稀碎。她是太师府嫡女,又是尚书府的女主人,叫她用下人用的东西,怎么可能?带着从太师府陪嫁过来的一群衷心的下人,到库房里捡着最好的挑了一套,重又摆上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发脾气?」江絮好奇问道,「是因为她和二小姐脸上的乌龟纹?」 裴君昊信誓旦旦地说,除了他之外,别人都洗不掉那墨迹。江絮心想,总是洗不掉,冯氏怎么可能不生气? 翠芝一笑答道:「小姐真是一猜就中。本来是因为这个,夫人和二小姐早上起来,发现脸上的乌龟纹比从前粗了一倍,又怕又气,大发脾气。可巧,一大早上的,珍珠姨娘捂着肚子叫痛,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说,已经好几日没来月事了。老爷又惊又喜,险些把珍珠姨娘捧上天去,又听到正院那边摔摔打打,便迁怒了,说是夫人吓坏了珍珠姨娘。夫人知道了,闹得更厉害了。」 江絮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算起来,也是时候了。」 珍珠的肚子是个争气的,只那一晚上便怀上了。并且,是个男胎。江絮记得,前世她直到死前,珍珠和她的儿子都活得好好的,在冯氏的眼皮子底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不管她们。」江絮说道,「我今天要出门,红玉跟我去吧。」 红玉脆声应了,便去柜子里挑了几套出门穿的衣裳,给江絮选。 江絮选了一套藕荷色穿提花裙子,又简单选了几样首饰戴在头上,站在镜子跟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妥,便准备出门。 「好在昨晚上公子送来的那瓶药膏,今早淤肿就消了。要不然,怎么出门呀?」红玉看了看江絮两边一样光滑细腻的脸,高兴地一拍手道。 翠芝早从红玉口中得知此事,见江絮的步子顿了顿,掩口低笑一声。准备了出门用的东西,以及备用的衣裳鞋袜和手帕等,打成包裹递给红玉:「好好照顾大小姐,别叫 小姐,别叫大小姐给人欺负了,知道吗?」 红玉握了握拳头,瞪起眼睛恶狠狠道:「昨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大小姐!」 「好了,好了。」江絮笑着按下她的手,「快走吧。」 昨日下午,白灵卉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今天中午在季芳楼小聚。来送帖子的小丫鬟道,那日在清寿庵发生的事,白灵卉感到很抱歉,也非常内疚,所以备了席面给大家道歉。地方选的是城内,再不会有危险的。 而且季芳楼是她的好朋友,方丽纹家中的产业。今日一整日都闭门谢客,只叫她们这些姑娘们进去,其他人等一个都不会放进去。白家的小丫鬟似怕江絮不肯去,说了好多个白灵卉如何内疚不安,夜夜做噩梦的话,并劝江絮一定要去。 江絮瞧着,她若不点头,小丫鬟只怕要哭出来,便应了她。 「去跟夫人说一声,要了马车,咱们便出门。」江絮说道,打先往正院走去。 冯氏因为脸上的乌龟,一觉起来便加粗一倍的事,正满心怒火。又有珍珠怀孕的事在后,直是气得心口疼。加上江予彤也在闹,直闹得她头大。看见江絮来要马车,冷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江絮身上,冷笑连连。 第49章 「母亲在家身子不适,身为女儿,你却要出门玩耍。」冯氏冷笑说道,「江大小姐的不孝名声,这是要坐定了?」 江絮不禁发出一声讥笑。冯氏这般模样,哪里出得了门?便是想跟其他夫人们败坏她的名声,也得见着人吧? 如今她与冯氏已是撕破脸皮的,在江子兴面前也挂了明路的,再装母慈女孝也没什么意思,漫不经心说道:「我呢,也不想去的。可是白家的小丫鬟千哭万求,我实在不忍拒绝。」 「真当自己是什么要紧人物了?」冯氏阴沉着脸,「人家不过跟你客套一句,你倒拿棒槌当针了!」 江絮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冯氏的脸。 也不知裴君昊如何做到的,冯氏脸上的乌龟纹足足粗了一倍,浓郁的墨迹,便是拿帕子也遮不住,隐隐透出模糊的纹路来。 「我不去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话说在前头。如果白小姐见我没去,亲来府上找我,我告诉她夫人病了,她要来探病……」江絮轻轻勾着一抹笑,「或者,她问我夫人生了什么病?我要不要如实回答呢?」 冯氏顿时一拍桌子,怒道:「你敢?」 江絮低头弹了弹指甲:「我只不过想出门散散心。」 冯氏的眼中一片阴沉,像要把江絮活吃了,满脑子转动起来,如何叫江絮不痛快? 「冯氏!」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怒喝传来,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江子兴大步迈了起来,「你做得好事!」 冯氏早上才跟他吵过一架,见他又来,怒意又升腾起来,站起身道:「江子兴,我又做什么了?」 「徐管事打死了周祭酒家的下人,是不是你纵容的?」江子兴铁青着脸道。 他今早在朝中被弹劾了,周祭酒指责他管家不力,纵容下人胡作非为,并说家中的马夫被他家里一个姓徐的下人给打死了,害他好不丢脸! 「什么就赖我头上?」冯氏瞪眼怒道。 江子兴道:「我问了徐管事,他说是你叫他不要丢了江府的颜面,他才错手打死了周家的马夫!」 「胡说!」冯氏反驳道,然后忽然想起来,前阵子似乎是见过徐管事家的娘子,皱紧眉头,好半晌才从乱糟糟的脑中抽出一丝头绪来,皱着眉头说道:「我记起来了,原是周家的下人打死了孙嬷嬷,徐管事是孙嬷嬷的女婿,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我叫他去讨公道,有什么错?」 「讨公道就要打死人吗?」江子兴怒道,「周家在的那条街上,住着多少京城官员,你不知道?现在满条街上,没有人不知道此事,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的脸都丢尽了!」 冯氏不服气地大叫道:「是我叫他打死人的吗?孙嬷嬷被打死了,我叫他去讨公道有什么错?错手打死人,怎么也能赖我头上?」 「他府上的下人先打死了人,你叫徐管事告官不就得了?」江子兴一掌拍在桌子上,「本来我们是受害的一方,现在倒成了理亏的一方!」 本来如果徐管事去报官,错的就是周府上,可是徐管事和冯氏惯于私下行事,直接找上门了。且被裴凤陨在其中插了一脚,本来简单的一件事,竟被搅成了浑水。李玉荣先头打死孙嬷嬷是失手,而徐管事打死马夫却是聚众斗殴,故意伤人。江府便从受害的一方,变成了理亏的一方。 两人吵起架来,没人注意站在一旁的江絮。听了几耳朵,江絮便悄悄出去了。拉了红玉,问道:「孙嬷嬷死了?什么时候?」 先头她使了个计,把孙嬷嬷请了出去,这一阵子事多繁忙,孙嬷嬷的事就搁在了脑后。今日突然听闻孙嬷嬷死了,而且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让她好不惊讶! 红玉却是知道此事的,当时她和翠芝身为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被支使着到处打杂帮忙,没少听府里的琐碎事,闻言便将事情的先后给江絮说了一遍。 「奇怪。」听罢,江絮皱了皱眉。 还没等她动手,孙嬷嬷便死了。这也罢了,前世孙嬷嬷死后,可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过,闹成这样,还叫江子兴被弹劾了,却是意外之喜。江絮勾了勾唇,对红玉道:「咱们走吧。」 到外院支了马车,出了府。 没有注意到,江予彤带着丫鬟站在二门处,看着马车轱辘辘驶去,一脸阴沉模样。 「到了。」不多时,身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江絮在红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往门口正对着的季芳楼里面走去。 「江大小姐来了?」迎上来的是方丽纹,她是个瓜子脸的姑娘,生得极是秀气,此刻笑吟吟地道:「快上楼吧,姐妹们都在楼上呢。」 江絮笑着谢过,带着红玉往楼上走去。 季芳楼在京中的名气虽然不大,却胜在精巧,每一处细节都设计得极为雅致,是风雅君子好来的地方。 第50章 二楼是一间间的包厢,专为喜好清雅的君子所设。江絮走到二楼才要转弯,却见角落里走上来一个小丫鬟,笑着说道:「江大小姐请上三楼。」 江絮眉头微挑,对她点了点头,往楼上去了。 三楼的布置更为精致,厢房的数量比二楼少一些,中间多了一片空地,看起来极为清净。江絮一想,便知道了,这是给贵人专用的一层。 不过,季芳楼本就是方家的产业,她都能够让季芳楼停歇一日,包下整个三层自然也不在话下。 「絮絮来了?」这时,厢房里走出来一个娇俏玲珑的少女,见到江絮便是眼前一亮,笑着迎上来:「快进来坐。」 江絮一笑:「白小姐这般热情,可叫我生受不住啊?」 白灵卉掩口笑道:「这里头就你最尊贵,不对你热情,对谁热情呀?」 江絮装作没有听懂,笑着往里走去。 说话间,便走到了厢房门口,推门进去,果见里头已经坐了六七位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日在白家的庄子上吃荔枝赏荷花,又去爬清寿庵的一行人。 一一点头见过,江絮便坐了下来,环顾一圈,问白灵卉:「傅小姐没来?」 「她呀,我请她了,她说今日有事,来不了。」白灵卉的眼神微闪,随即低下头,惋惜地道。 江絮「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可惜了。」 如果傅明瑾在,她今日的计划便有人帮衬,也更好施行些。 「可惜什么?难道咱们这些姐妹,你便不喜欢么?」白灵卉佯作吃醋地道。 江絮一笑:「你猜呀?」 逗得其他人都纷纷笑了起来:「江小姐还是这么诙谐。」 「还叫什么江小姐,改日便该叫燕王妃了。」这时,一位小姐笑着说道。 江絮的脸上微沉:「不要开玩笑。」 「害羞了?咯咯!」坐在对面的一位小姐掩口笑起来,「自那日从清寿庵回来,燕王殿下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全京城都知道了,江小姐还害羞什么?」 江絮的脸上更沉了一分,低着头道:「休要胡说。」 然而她们说的是事实,裴凤陨的确向她提亲来着,而江子兴原先也应了。 「你们呀,消息不灵通。」这时,方丽纹从楼下走了上来,打开门笑道:「昨日晋王殿下也向江小姐提亲了,听说还打了起来呢。晋王被燕王教训得狼狈不堪,还进宫告状了。」 其他人听罢,都纷纷惊讶地掩住口:「当真?」 方丽纹笑着坐在江絮的另一侧,与白灵卉一边一个将她围住了,笑着说道:「我们家虽然比不得你们,在朝中都有高居官位之人,但是人脉却比你们广,有些消息我比你们灵通。」 她说这话,众人都信服。方家这一代并没有出仕之人,但却出了个商业奇才,把方家经营得蒸蒸日上,倒比前些年有人出仕时还红火些。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不爱跟钱亲近呢? 「哟,那咱们该叫江小姐是燕王妃呢,还是晋王妃呢?」一阵寂静后,屋里响起一个说不出是羡慕还是酸溜溜的声音。 同时被燕王和晋王提亲? 而且,两王为她大打出手? 一时间,众人看向江絮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 「谁叫咱们絮絮长得漂亮呢?」白灵卉掩口一笑,抱住江絮的手臂,异常亲近地道,「莫说两位殿下,便是咱们,见了她不也心动吗?」 其他人并没有热情附和。 白灵卉有些尴尬,随即更加抱紧了江絮的手臂:「瞧瞧你们,一个个看着絮絮都着了迷,连话也不会说啦。」说罢,又转头对江絮说道:「絮絮,你怎么就长得这样好看呢?只怕妖魔鬼怪见了你也走不动道了。」 「絮絮是傅小姐给我起的名字,说好只有她能叫的。」江絮淡淡一笑说道,扒开白灵卉的手臂,「若给她知道你们也这样叫我,她要怪我的。」 她原只是想岔开话题,不再提那茬,不料话音落下,却听到一声冷哼。 「江小姐只瞧得上傅明瑾,哪里瞧得上我们呢?」坐在对面的一位小姐说道,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白灵卉被她扒开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明,转眼间消失不见,只掩口笑道:「只怕是了。江小姐才一进来,便问我明瑾可来了没?可见咱们这一群人,加起来也比不得明瑾一个。」 「这可是你说的。」江絮斜睨她一眼,「我可没有说过。」 这些女孩子们既知道了裴凤陨和裴君昊为她大打出手的事,不论她说什么,她们心里都痛快不了。因此,什么也不提,只当没有这件事发生。 「还要亲口说啊?你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来了。」白灵卉佯作恼道。 旁边,方丽纹也笑着附和:「别说灵卉,便是我也瞧出来了,江小姐的眼里只有傅小姐一个。便连名字,也只许傅小姐一个人叫。」 第51章 「我倒不介意你们叫的。只不过,回头被她知道了,要拧我的时候,你们可替我挨?」江絮作势拧两人。 白灵卉和方丽纹被她拧得咯咯直笑,气氛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江小姐不过是一个庶女,却有这样的荣耀,叫我等……唉!」有人叹了口气,语气极是复杂。 周遭一下子寂静下来。便连白灵卉和方丽纹,也都停止了娇笑,全都朝江絮看过来。 「庶女?」江絮的脸上渐渐敛了笑,「我吗?」 她的目光慢慢扫过众人,一个也没放过,锐利又冷清的目光瞧得众人一阵尴尬,或垂首或别过脸,均不与她对视。 「想必大家对我有些误会。」江絮慢慢握紧手心,「我是正经的嫡女,并非什么庶女。」 这原本是她答应参加宴会的起因。那便是借着人多,把冯氏乃继室的消息抖搂出去。 否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何必来? 「嫡女?」对面一位小姐惊讶道,「可你不是庶女吗?从小养在乡下,近日才接回来的?」 「就是,可没听江予彤说,还有个嫡亲的姐姐?」 那日在白家的庄子里,众人都看见了,江予彤对江絮十分不敬,说是把她当丫鬟对待也不为过,一时间,纷纷表示不信。 「难道是因为燕王的提亲,江家将你记在了冯氏的名下?」又一位小姐猜测道。 江絮等她们都猜测完,才淡淡说道:「我娘是江府的元配夫人,我父亲的发妻。」 一句话落,不啻于平地炸雷,将众人全都震住了。 「那江府现在的夫人,算是什么?」 「岂不是江大人的继室?」 「不可能!江府现在的夫人,可是太师府的嫡女!」 堂堂太师府的嫡女,给当时官位尚不高的寒门学子江子兴做继室?这何止是下嫁,简直是扶贫! 众人纷纷嚷着不可能,只有白灵卉暗中观察江絮的神情,只见江絮面色淡淡,不由心中一颤,握了握手心。 「江小姐说得是真的?」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江絮点点头:「我何必骗你们?这样的事,你们回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若是撒谎,你们眨眼间便能揭穿我。」 众人仍然不信,又讨论起来。倒比方才知道江絮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提亲,要感兴趣得多。 江絮觉得有趣,便也没制止,嘴角勾着一抹轻笑,看着她们讨论。 「江小姐,不知你母亲……当年因何被下堂?」坐在旁边的方丽纹,好奇问道。 其他人听罢,顿时停止了讨论,朝江絮看过来。 她们也想知道,但因为跟江絮不熟,并不好意思问出来。听到方丽纹问出来,全都凝神静听。 「我娘并未被下堂。」江絮淡淡答道,「她被降为平妻,生下我之后,身子不太舒服,便去了庄子上静养。」 其他人听罢,两两相视,脸上全都露出恍然。再看江絮的眼神,便带着一股怜悯与同情。 她们都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从小生在在高门大户,见惯了倾轧之事。况且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因此全都在心中勾勒一出「寒门学子出人头地之后抛弃糟糠之妻,另娶高门贵女」的戏来。 与真实情况,大差不差。 「所以,姐妹们说我是庶女,我却是不认的。」江絮挑眉一笑。 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虽然可怜了些,却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庶女。 听了此事,众人再看江絮时,那分嫉妒与不服气,便 那分嫉妒与不服气,便消散了许多。 「江小姐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如今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可见是好日子要来了。」 她们想起之前江絮对她们说,用淘米水洗脸的事了。结合江絮方才讲的一番话,顿将她这些年的生活之艰辛,给想象了出来。 本来因为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嫉妒,也都消散大半。至少,她们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连寻常的米饭都不吃,只吃精贵之极的南方粳米。 淘米水?她们都不知道有这个! 眼见江絮被众人围住,或说或笑,眨眼间气氛变得一派和睦,白灵卉的眼睛沉了沉。 「来人,上茶。」这时,方丽纹叫过门外伺候的小丫鬟,嘱咐了几句,「咱们楼里最好的花茶,各泡一壶呈上来。」 小丫鬟领命去了。 「不知道予彤的病怎么样了?」一眨眼的工夫,白灵卉又恢复了热情好客,颇关心地问道:「我给她也下帖子了,她只说身体不适,可是那日爬山累着了?」 想起江予彤脸上的乌龟,江絮勾了勾唇:「并无大碍。白小姐的关心,我回去后会转达给彤儿的。」 第52章 「并无大碍的话,怎么不肯来?」白灵卉撅嘴不悦地道。 其他人倒没说什么。 有人想到江絮所说的嫡女身份,以及同时被燕王和晋王求娶,再联想到江予彤的「装病」不肯来,顿时扑哧一笑。 不知谁起了头,话题又变成了年轻女孩子们凑在一处常聊的那些,江絮也乐得她们不提,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 谁脸上长斑啦,谁手臂上肉多啦,谁发育得迟缓啦,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倒也培养出几分情谊。 众人见江絮原来如此好亲近,又懂得多,再加上她是未来的晋王妃或燕王妃,有意无意都跟她亲近起来。 倒把白灵卉晾在了一边。 未来的燕王妃?白灵卉的眸光一深。 「聊得这么高兴,可口渴了?」这时,小丫鬟们端着泡好的花茶,推门而入,白灵卉站起来笑道:「尝尝季芳楼的花茶,这可是我们季芳楼独有的。」 本来这东西是没有的,人们常喝的茶叶就那么些,好的有龙井、碧螺春等,粗的则折个树叶子进去泡着,再没有想过花儿也能泡茶。 是方家那位不世出的商业奇才,有一日忽然提起,花茶也能卖钱,才慢慢兴了起来。男人们仍不爱这个,倒是女子们喜欢得紧,十分追捧。 「有些花茶,外头也有卖的,但都没有我们家的正宗。」看着小丫鬟们倒茶,方丽纹的脸上有几分骄傲,指着其中一壶茶道:「这茉莉花茶,外头的就没有我们家的好。这茉莉花,我们采的都是雨后初开的,正是稚嫩清甜,喝完茶后,将泡开的茉莉花拌了蜂蜜,味道是绝好的。」 众人听得纷纷称奇。又见茶杯里的茶汤清亮,气味甘甜,而壶嘴里落出来的一两颗花朵,在茶汤中沉沉浮浮,好看得紧。 「听说季芳楼的花茶供不应求,等闲都喝不着呢,我们今日可是沾了白小姐和方小姐的光,不仅喝得上,而且能够敞开了喝。」一人笑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 也有人打趣:「那快喝吧,你这辈子没第二次机会再如此敞开肚皮喝了。」 惹得众人又笑成一团。 江絮也忍不住,捏着帕子掩了口笑。 「咦,江小姐这帕子绣得很是别致?」这时,坐在旁边的白灵卉凑近了,盯着江絮手里的帕子道。 江絮放下手,垂眼看着手里握着的帕子,眼神一软:「这是我娘绣给我的。」 「哦?」白灵卉讶道,「针脚可真好。」 江絮听得一阵骄傲:「我娘的女红可是极好的。」 「可否叫我一观?」白灵卉似乎极是好奇,扯着江絮的衣袖嚷道,「我的女红做得就不好,快给我瞧瞧。」 江絮扭身道:「不给。」 这是陶氏给她的,她可舍不得给别人看。 白灵卉不依道:「别小气嘛,就给我看一眼。」她见江絮不为所动,便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我有一块七星娘子的绣帕,抵押给你,总行了吧?小气样儿,生怕我不还你呀?」 她说到这份上,江絮便不好不给她了,接过七星娘子的绣帕,说道:「不是我吹牛,七星娘子绣得也没我娘好。你拿这个抵押,我还担着心呢。」 惹得白灵卉直道:「既如此,我不还你了,叫你小气。」 说着,果真将帕子往袖子里一塞。 「你敢不给我?瞧我收拾你。」江絮眼底一暗,随即将七星娘子的绣帕往桌上一拍,作势收拾起白灵卉来。 白灵卉被她收拾得直叫,偏又不肯还,站起身在屋里跑来闪去:「你追上我就给你。」她手里举着帕子,冲江絮摇啊摇。 江絮心底已经生气了,也站起身朝她追过去:「一会儿哭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两人因着一块帕子,在屋里追来躲去,其他人纷纷看起热闹。 「江小姐跑得脸上红霞飞起,可比方才更好看了。」 「灵卉怎么一头臭汗都出来了?呀,好生叫人嫌弃。」 一个个笑着,不嫌事大。 恰这时,白灵卉被江絮追上了,却仍举着帕子摇来 着帕子摇来晃去:「不给你,叫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以为这是你要的呢?」江絮挑眉,踮脚去捉帕子。 她比白灵卉高上一分,因此夺回帕子并不难。上身压住白灵卉,眼看就要拿回帕子,却忽然只听身下白灵卉惊呼一声,蓦地松了手,那块帕子便从她手里飞出去,被风吹着飘落到楼下。 江絮顿时脸上一沉。 「呀,对不起!」白灵卉顿时惊呼一声,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内疚地道:「方才你压着我了,我后腰被窗棱硌着了,我一吃痛,忍不住便撒了手。」 第53章 江絮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叫道:「红玉,随我下楼。」 那是陶氏给她绣的帕子,上面是一副垂柳飘絮的景色,原是她的名字,江边柳絮。这块帕子,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江小姐且慢!」这时,方丽纹在后面说道,「下头人多嘴杂,咱们出去不合适,我叫几名伙计下楼去寻吧。」 白灵卉内疚地道:「都怪我,我叫我的丫鬟也下去,尽一份力吧。」 方丽纹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一通,小丫鬟并着小伙计都下了楼。红玉也跟着下去了,临下去之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好好看了白灵卉一眼。 好在几人下去的及时,那帕子并未被风吹得太远,不多会儿便找到并捡了回来。 「有些脏了。」捡回来后,方丽纹看了看帕子,微微皱眉,交还给了江絮:「好在没有丢。咱们女孩家的东西,可不能随处丢。」 江絮接过帕子,只见那抹垂柳旁边飘飞的柳絮,恰有一块染了污渍,不禁拧了拧眉。 「对不起。」白灵卉在旁边绞着手指道歉。 江絮低着头把帕子叠好,塞在袖子里,没有理她,径直坐回位子。 「这事是灵卉不对。」方丽纹拧了拧眉,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白灵卉一眼,「这是江小姐的母亲绣给她的,你怎能拿这个开玩笑?」 江絮的母亲是江子兴的元配发妻,后来被降为平妻,一直在乡下静养。眼下只回来了江絮一个人,却不见江絮的母亲,她们心底都猜到几分。 因此,白灵卉的举动便显得极为不妥。 「对不住,我向你道歉。」白灵卉咬着唇道,「絮絮,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江絮再不吭声,面上便过不去了,因此道:「再有下一回,我可真不原谅你了。」 「绝没有了!」白灵卉连忙举起手发誓。 江絮看她一眼,然后扑哧一笑,说道:「好了,快坐吧。再不吃,茶都凉了。」 众人见她笑了,也都松了口气,纷纷吃起茶来。 谁知,江絮才要端茶,旁边倒水的小丫鬟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倒向地上。摔倒之前,手里的茶壶歪了,好巧不巧,半壶热腾腾的茶水泼到了江絮身上,若非江絮反应快,用手臂遮住了脸,登时就毁容了! 然而便是挡住了,那半壶热腾腾的茶水也将她烫得够呛,顿时间脸上苍白一片,豆大的汗珠立时落了下来。 「怎么做事的?」方丽纹立刻沉下脸,扬手给了下丫鬟一巴掌,然后转过身对江絮道:「江小姐,你没事吧?」 江絮被烫得手臂直抖,虽然用帕子把大半热水都擦掉了,但是余下的水渍仍然打湿了衣袖,紧紧贴在她的手臂上。 「来人,去拿烫伤膏!」方丽纹向外看去,沉声吩咐。 隔壁的红玉听到江絮的惊呼声,连忙赶了过来,见江絮湿了一条袖子,顿时惊叫道:「怎么回事?」 「可还有替换的衣裳?」为江絮挽起袖子,并小心擦过手臂上的水渍,方丽纹沉声问道。 红玉点点头:「有,在下头马车上。」 「去拿上来,给你家小姐换上。」方丽纹说道。 红玉抬头看了江絮一眼,见她没有反驳,立时转身飞快拿衣裳去了。 江絮的一条袖子湿透了,连带臂膀和身子上也湿了许多,湿哒哒粘在身上,很是不妥。 「真是对不住,季芳楼一定给江小姐一个交代。」方丽纹冷冷瞪了一眼那个做错事的小丫鬟,对江絮说道。 江絮咬了咬唇,强笑道:「今儿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 其他人也很是同情:「江小姐今日可真是不顺,先是丢了帕子,而后又被烫了手。」 「也亏得江小姐反应快,用手挡住了,若不然那茶水可就冲着江小姐的脸上泼去了呢!」一人心有余悸地道。 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被半壶热水泼了脸,能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江絮才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提了亲。若是毁了脸,结果可想而知! 「一会儿再喝茶,还是咱们自己倒吧。」又一人拍了拍胸口说道。 方丽纹的脸上难看得厉害。她特意把季芳楼腾出来,给姐妹们做宴会用,便是为着安全起见,也为了给季芳楼打一打名气。 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直是打她的脸! 「一会儿我亲自给姐妹们斟茶。」方丽纹拱手对众人做了个揖。 众人见状,哪还能再说什么,只道方丽纹仗义,也不责怪方才的小丫鬟了。 「小姐,衣裳拿来了。」这时,红玉抱着包袱跑了上来。 方丽纹道:「隔壁没有人,我带你们去那边 第54章 你们去那边换。」 整个季芳楼,除了她们这一层,全都是空的,雅间厢房多得是。方丽纹找了间近便的,打开门叫江絮和红玉走进去:「江小姐在这换吧。」 江絮对她点点头,然后让红玉关上了门。 门才一关,江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红通通一片的手臂,抿紧了嘴唇。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并不是巧合。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小丫鬟单单走到她跟前便崴了脚! 「大小姐,快把衣裳换下来吧。」红玉从包袱里拿出备用的衣裳,抖开搭在手臂上,一边说着,一边去解江絮的衣裳。 江絮轻轻抬手隔住她,目光在四下一扫,但见连个屏风也没有,只有桌椅盆景摆设在四下里,空荡荡的一目了然。 「红玉,你看窗子关紧了没有。」江絮下巴朝窗户点了点。 她吃过这样的苦头,是险些中了冯氏的计。而每次挨着白灵卉,都没什么好事,让她心中提防起来。 红玉便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果见窗户是松松掩上的,风轻轻一吹便能打开,因此嘟囔一句:「还好大小姐提醒。」 她关紧了窗,才走回来,帮着江絮把湿衣裳脱了,换上了备用的衣裳。 正给江絮系着衣带时,忽然听见窗户处传来一阵异响,不由抬头看过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随即只听「咯」的一声,上的栓被挑开,一只男人手臂推开了窗户,紧接着跃了进来。 「哟?好个小美人儿!」男人跳进来后,便把目光落在江絮身上,顿时两眼一亮,发出不怀好意的目光,「方才在楼下,爷就瞧见你了,没想到近距离一瞧,更是美得紧。」 江絮还剩最后两颗扣子没有系上,见与自己的猜测一般无二,果然有这一出,眸中怒意升腾。背过身去,将最后两颗扣子系上,对红玉低声道:「叫他闭上嘴!」 男人见江絮乖得很,也不尖叫,心下大是得意:「小美人儿,爷告诉你,跟了爷,保管你下半辈子快乐无穷。你乖乖的别叫,爷便娶你做第八房小妾。」 他话没说完,红玉便一脸怒容地窜了过去,一拳冲他脸上就打去了。 男人见红玉生得瘦瘦弱弱,压根没放在心上。只要江絮不叫,他还怕个小丫鬟?一边贪婪地看着江絮的背影,一边随意抬起手,就去抓红玉的手腕。不料根本抓不住,那细瘦的手腕带着无法想象的巨力,带着他的手就砸在了嘴上! 好像他握着她的拳头,自己打自己一拳一样! 「呜!」面门剧痛,好似满口的牙齿都被打落了,男人顿时痛呼一声。放开红玉的手,弯腰捂住了嘴。 江絮系上最后两颗扣子,转过身来,一脸冷怒地道:「把他丢下去!」 如果她没猜错,原本的计划是在她换衣裳时,窜进来这名男子。如果她被吓得放声尖叫,其他人便会从隔壁冲过来。看到的一幕,正好是衣冠不整的她,和一脸不怀好意的男子。 可惜她早已有了防备,先叫红玉闩了窗户,拖延了时间。等到男人进来时,她几乎快把衣裳穿好了。 并不复杂的计谋,却歹毒之极。只要她衣冠不整的和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屋里,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只不知道,这是白灵卉一个人的计策,还是方丽纹也参与了?江絮皱了皱眉,喊住了举起男人就要丢出去的红玉:「等等!」 红玉便把男人又放了下来:「小姐?」 「是谁指使你的?」江絮看向男人问道。 男人早被红玉吓得魂都飞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有如此的力气!而且,江絮也好生歹毒,竟要把他活生生丢下去! 这可是三楼!他若被丢下去,非死即伤! 「呜呜!」他想喊饶命,可惜满口牙齿被打落了,痛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直流,沾得衣襟上都是,衬着他恐惧的面容,愈发显得恶心。 江絮还要再问,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连忙对红玉使了个眼色:「丢出去!」 红玉连忙举起男人,从窗户里丢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恰好,与男人落在地上的闷响,巧妙地重合了。 「絮絮?你没事吧?」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白灵卉担忧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好?是不是伤着了?」 江絮的眼睛微微眯起,漆黑的瞳仁缩了缩:「劳白小姐记挂,我没事。」 「真的吗?我看你许久都没出来?」门外,白灵卉担忧地道。 江絮勾起一抹冷笑:「如果白小姐不放心,可以进来瞧瞧。」 门外,声音一顿。 江絮对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便走过去开门了。 第55章 走进来的白灵卉,眼中还有一丝没消去的惊讶和疑惑。目光不觉四下扫视,方才她明明听见动静的,怎么人却不见了? 「白小姐在找什么?」江絮低头掸了掸衣袍,然后拿着方丽纹给的烫伤膏,在手臂处涂了起来。 白灵卉勉强一笑:「没什么,我见这间厢房的摆设同咱们那间不大一样。」 她请的人呢?她明明听见有声音的,究竟被江絮藏哪里去了? 「咦,这里怎么有血迹?」忽然,白灵卉的目光一凝,指着窗棱上说道。 只见几滴血迹挂在窗棱上 挂在窗棱上,看起来还没干涸,仿佛才滴上去的样子。 「呀,这里也有!」白灵卉的目光顺着窗棱下移,发现窗边的地上也滴着几滴,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抬头看着江絮的眼神,充满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她请的人的确来过了,可是怎么却不见了,而且还留下几滴血迹?最重要的是,为何江絮看起来毫发无损?! 「白小姐似乎很奇怪,我为什么好端端站在这里?」江絮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白灵卉说道。 白灵卉忍不住要点头,然而看着江絮清凌凌的眼眸,不觉一个机灵,忙道:「絮絮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见地上有血迹,以为你受伤了,才多问一句。」 「恐怕不是这样吧?」江絮眯了眯眼,抬脚走近她:「我十分好奇呢,不知何时得罪了白小姐,让白小姐对我如此仇恨?」 白灵卉面上一惊,随即强笑道:「絮絮说什么?我怎么会仇恨你?」说着,后退一步,从江絮逼近的压迫中避开,笑道:「既然絮絮换好了衣裳,咱们便出去吧,这么久了,大家都担心呢。」 「可是,这些血迹怎么办?」江絮故作拧眉,看了一眼窗边的血迹说道。不等白灵卉答话,自顾说道:「有了!」 「红玉!」江絮叫过红玉,一脸微笑地指着白灵卉说道:「你看,白小姐的脸上有只苍蝇,快帮白小姐拍掉。」 红玉早先没猜出来,是这个姓白的在害江絮。但白灵卉害江絮丢了手帕,却让她很不高兴,那可是陶氏绣给江絮的,江絮宝贝得很。现下听江絮如此说,心里顿时明白,方才那一幕,多半就是白灵卉使的计了! 「江絮,你要干什么?」白灵卉不禁瞪大双眼,惊叫道。 才说话间,红玉已经走到她跟前,举起巴掌朝她脸上打了下去! 她手劲奇大,又没留手,几乎是一刹那,白灵卉的脸上便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流出丝丝血迹。 「这点儿血,可不像。」江絮走过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红玉便又抡起巴掌,不顾白灵卉的尖叫,又打在她鼓起的脸上。 这一下,白灵卉的脸颊可谓是精彩纷呈。半边脸高高鼓起,肿的如馒头一般,口角皮破血流,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她一张口,「哇」地吐出两颗槽牙。 两颗玉白的牙齿,躺在地上,混合着一小滩殷红的血,无比刺目。白灵卉捂着脸,似不敢置信,看着刚从口里掉出去的两颗牙:「江絮,你——」 「这下有解释了!」江絮咯咯笑着,一拍手道:「白小姐探身往外看风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脸,留下这么一滩滩血迹。」 白灵卉的脸上顿时难看无比,抬眼恼恨道:「你好狠毒!」 「我狠毒?」江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我把一个可怜的姑娘推到燕王身上了吗?我故意抢别人心爱的帕子,丢下楼了吗?我买通外面的野男人,意图祸害一个姑娘的清白吗?我狠毒?」 她每说一句,白灵卉的脸上就更苍白一分。 「我方才说过,再有下一次,绝不原谅你。」江絮冷冷看着她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不介意叫白小姐尝尝,我的手段!」 白灵卉的脸上顿时更加难看。 「还有,絮絮也是你叫的?」最后,江絮轻鄙地看了她一眼,「从你口里喊出来,真叫我恶心。」 说完,带着红玉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白灵卉为何屡次害她。从第一次见面,在傅家的时候,白灵卉状若无意地崴脚,将她推到燕王身上,便让江絮起疑了。可是那次两人头一回见,她自认为没有得罪白灵卉,便没有往坏处想。 而今天发生的一桩又一桩,从丢帕子,到烫伤手臂,到陌生男人爬窗户,江絮若还相信是意外,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方小姐?」 才打开门,便见方丽纹站在门外,举着手正要敲门。 「你终于出来了。没事了吧?那烫伤膏好不好用?」方丽纹收回手,笑着问道。 她和白灵卉的关系一向要好,江絮摸不清这事有没有她的参与,因而淡淡说道:「我没事。倒是白小姐,不小心把脸撞在窗棱上了,伤得不轻。」 第56章 把脸撞窗棱上?方丽纹一愣,抬头看向屋里。只见白灵卉捂脸低头站着,身下一小滩血迹,而窗边还有几滴没干涸的鲜血。 怎么撞,能把脸上撞成这样?而且,就连牙都撞掉了? 「灵卉,是江小姐说的这样吗?」方丽纹皱着眉头,看向白灵卉说道。 白灵卉低头捂着脸,侧对着门口,没有吭声。 方丽纹顿时眼神一深,收回目光看向江絮:「大家都是姐妹,江小姐这样不好吧?」 「谁跟那种人是姐妹?别侮辱我家小姐!」红玉听不下去了,气愤地嚷道。 她嗓门不小,这一下子吼出来,立刻把方丽纹惊到了。她看着红玉愤慨的神情,又看了看江絮淡淡的带着冷嘲的脸,又看了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白灵卉,渐渐皱起眉头。 「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这时,白灵卉低头捂着脸走出来,「方小姐替我跟大家说一声。账算我头上,改日再聚吧。」 在门口对方丽纹说了一声,便匆匆下楼去了。 下楼去了。 方丽纹看了江絮一眼,随即转身追了上去:「我送你。」 然而白灵卉并不等她,抬袖遮面,飞快往下走。 方丽纹紧紧追着,问道:「灵卉,究竟是怎么了?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如果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白灵卉不接话,只闷头往下冲,出了门,便一头钻进白家的马车里,只见车夫一扯缰绳,「驾」的一声,马车驶动起来。 方丽纹愕然。 「小姐,不好了。」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小伙计,脸色很难看地道:「东边墙根下摔死了一个人,看起来像从雅间里落出来的。」 方丽纹一愣,随即拧眉道:「不可能!」 她今日清了楼,不许一个外人进去,怎么可能有男子从楼里掉下来,还摔死了? 然而小伙计一脸的欲言又止,她终究还是跟过去看了。只见果然如小伙计所说,墙根下躺着一具男尸,面朝下摔死的。 方丽纹皱了皱眉,抬头往上面看去。这一看,不禁愣了。只见江絮站在三楼的窗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方丽纹心里突地一跳,陡然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抿紧嘴唇,收回视线,往白灵卉离去的方向看去。想起白灵卉肿胀得鼓起的脸,想起江絮眼中的讥冷,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白灵卉走了,其他人虽然觉得可惜,但因为账仍然记在白灵卉头上,因此玩的也开心。好生尝了季芳楼的有名菜品,又喝了满肚子新式花茶,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江小姐,有空去我家玩啊。」众人离去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拉着江絮说道。 白灵卉走了,江絮却没走,跟众人打成一片。她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又见识得多一些,稍微费些心思,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况且,想起她日后的身份,大家都不想跟她结仇。因此,玩得倒是尽兴。 「江小姐,那件事我并不知情。」等到众人都走后,方丽纹拉住江絮,低声说道。 江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绕过她走了。 方丽纹在她身后咬了咬唇。 「就是,小姐别信她的话。这是她家的酒楼,说她不知情谁信啊?」上了马车,红玉气愤地说道。 江絮闭眼靠着车厢,没有说话。 虽然有些波澜,好在该说的都说了。冯氏是继室的事,相信这些小姐们回去后,会好好宣扬一通。 谁叫冯氏没人缘呢?整日在外头宣扬她和江子兴是如何恩爱! 呵,恩爱! 江絮可没有忘记告诉众人,府里新晋的珍珠姨娘怀孕的事。贴身丫鬟爬了老爷的床,又怀了孕,这样打脸的事,想必那些跟冯氏不对付的人,会好生利用。 只怕明日开始,府里便要连连接到拜帖,开始有人来看望冯氏了,江絮心想。 正想着,忽然身下马车「咯噔」一声,颠得江絮后脑勺磕了一下,忍不住皱眉。 「吁!」外面传来马夫有些惊恐的声音,随和他话音落下,马车飞快跑动起来。 「怎么回事?」红玉朝外面喊道。 「大小姐,马惊了!」马夫带着风声的惊恐声传进来。 江絮顿时皱眉,抓住了身下坐着的厢板:「怎么好好的就疯了?」 「奴才不知道。」马夫的声音充满惊恐。 车厢外头传来一阵阵行人的尖叫,听起来情况很不乐观。而如果马车一直疯跑,不知道要带着两人到哪儿去?红玉不敢大意,咬了咬牙,站起身道:「小姐坐稳了,奴婢去制住马儿。」 她力气大,只要勒住缰绳,马儿奔跑的速度就会放慢些。江絮没别的法子,只好对她点点头:「那你小心。」 第57章 就在红玉才站起来,要往车向前走时,忽然外头响起马夫的惊呼声,随即车厢外传来一阵整齐一致的尖叫声:「啊!」 刺耳的尖叫声,仿佛发生了极可怕的事情。江絮心头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时,忽然马车前头一倒,江絮立时没坐稳,向前扑了出去。 「小姐?」红玉连忙抓她,却晚了一步。只见江絮直直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撞到门上。却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只大手伸了进来,钳住江絮的肩膀,将她抓了出去! 「啊!」随着马车猛然倾倒,江絮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眼看脑袋就要撞到门上,连忙伸手支在前头。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抹刺目的光亮突然照进来,将她的眼睛照得眯起。车厢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向前扑去的趋势没了阻挡,身子一下子悬空。就在江絮以为要摔出去时,一只大手用力地钳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抓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絮不由得惊叫一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江絮趴在了一匹马儿的背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驾」,随即身下的马儿奔跑起来。 「放开我!」江絮一惊,随即挣扎起来。 身下的马儿跑得飞快,并未在意她的惊呼,飞快将马车边的情景甩在身后。 被砍掉整个头,前肢跪在地上不停喷血的硕大马尸。被溅了半身血,一脸恐惧坐在地上的马夫。从车厢里爬出来,冲这边挥手大叫的红玉。 眨眼间便被甩到身后,再也听不见、看不清。 「驾!」身后又响起低低的一声,策动马儿飞快向前跑,很快拐过两条街道。 余光看见道路两旁飞快倒退的门面,江絮立刻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城外的路,心里咯噔一下,用力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她今天出门真的该看黄历的!这一出出,都是什么事儿? 一只大手按在她的背上,将她死死按在上面,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放我下去!」江絮大叫道,脱口的尖叫声,被马儿飞奔带起的风吹得破碎。 身后的人仍然没有回应,只有一只手大力按在她的背上,不容她挣扎。 江絮心中陡然涌起浓浓的愤怒与憎恨。 「燕王殿下要掳我去何处?」江絮愤然质问。 她当然听出来,背后是谁的声音!何况,在城中也唯有他敢在闹市中策马狂奔,这个狂妄恣意的男人! 裴凤陨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在江絮背上,本来一张冷峻的脸上覆满冰霜,听到江絮叫出他的身份,冰霜微微化解一分。 改按为抓,一把提起江絮,坐在他的身前。然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锁在怀里,俯身加快速度:「驾!」 「殿下要带我去何处?」眼看城门就在不远处,江絮紧紧抓住马鬃,忍着怒气问道。 裴凤陨低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江絮的发心,一头乌黑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有几缕扫在他的脸上,带着他熟悉的馨香。 「去一个你知道的地方。」裴凤陨将她揽得更用力了些,低声说道。 江絮不禁身子一僵。 去一个她知道的地方? 「殿下要带我去清寿庵?」江絮试探问道。 裴凤陨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在马儿穿过城门口时,低沉的声音说道:「思过崖。」 江絮的身子顿时更加僵硬了。 思过崖,顾名思义,是叫人反思过错的地方。传说前朝曾有一位王爷,把他红杏出墙的王妃丢在崖边,让她反思过错。后来,王妃掉下了山崖。野史记载各不相同,有说王妃不堪受辱自己跳了下去,有说王妃是被愤怒的王爷丢下去的。 前世,裴凤陨曾带她来此处,并玩笑说,如果她敢红杏出墙,他一定会把她丢下去的。 想到这里,江絮心中涌出一股惊恐。 这一世,她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感觉到怀里的人犹如石头般僵硬,裴凤陨顿时更加确认,她与他一样,都是带着记忆回来的。 「王爷,思过崖是什么地方?我,我从来没有去过。」江絮强忍惊恐,紧紧抓着马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困惑,「请王爷放我下来。我,我要吐了!」 裴凤陨听到前面,心里止不住涌起怒火,她竟然还否认?等到听到后面,不禁一愣,随即勒紧马缰,让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几乎就在马儿停下的一刹那,江絮一扭头,「哇」的一声吐了。 她才在季芳楼用过饭,又喝了不少花茶,肚子里满满当当的。被他按在马背上颠了良久,又被他勒着腰疾驰一路,早就觉得不舒服了。 但是这种程度尚在她忍受的范围内。 第58章 真正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说「去一个你知道的地方」,以及跟着的答案「思过崖」。 他猜到了她也是重生的?还是,他在试探她? 不论如何,她绝不能被试探出来。因此,不着痕迹地抠了抠喉咙,用不舒服来掩饰身子僵硬的原因。 「你……」裴凤陨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江絮,神情复杂。 他以为她的僵硬,是因为被他看穿。原来,竟是不舒服? 「王爷为何要带我去思过崖?」江絮试探着爬下马背,却被裴凤陨一把按住,心里微微懊恼,继续又说道:「思过崖远不远?可以不去吗?」 裴凤陨心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抿了抿唇:「不可以!」 说罢,一攥缰绳,驱动马儿又跑起来。 怀里的人又变得僵硬起来,不知是怕了,还是又是不舒服?裴凤陨不知道答案,只觉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只觉被背叛了。 被他重又锁在怀里的江絮,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睁不开眼,心知此行再无可抵挡,在心中默默思索起对策。 索起对策。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也是重生的。 她也不能让他一怒之下,把她丢下思过崖。 一个时辰后,马儿停下。 裴凤陨跳下马,然后将江絮抱了下来。几乎是一下地,江絮便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一张脸上,尽是苍白。 这回不是装的。 一路上,裴凤陨策动马儿跑得飞快,不知是气怒还是根本没察觉,丝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王爷,慢些。」被裴凤陨一把攥住手腕,往崖边拖去的江絮,踉踉跄跄地道。 裴凤陨头也不回,用力攥着江絮的手腕,往崖边拖去。 一瞬间,江絮觉得,他就要把她丢下去了! 「放开我!」江絮又怕又气,用力甩手道。 她招他惹他了?她这一世根本就没想过再跟他有何交集,他凭什么如此? 而且,明明是他杀了她,凭什么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还要抓她来思过崖? 「你害怕了?」裴凤陨一直抓着她来到崖边,才转过头对她说道。 江絮怕得脸都白了,脚下便是崖边,稍微一动,便有碎石子往下坠落:「王爷,这里不安全,我们退后一些?」 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江絮根本不敢往下看,坐了一路马儿,双腿本来就酸软得厉害,此时更是不停发抖,两手死死攥紧裴凤陨的衣裳。 裴凤陨低头看了看抓住他衣裳,紧紧挨着他站立的江絮,抿了抿唇。只有这时候,她才会需要他吗?想到这里,他搂着她的肩膀,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啊!」半只脚掌都悬空,吓得江絮情不自禁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着裴凤陨,颤着声音说道:「王爷,我们别站在这!」 裴凤陨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色,觉得有些新奇。前世,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从容尽失。 「站在这里不好吗?」他抬起头,看向远方,「你看,山峦,浓雾,多么美。」 他喜欢这里,并非因为那个前朝的传说,而是这里的景色。远远近近的山峦,层层叠叠的青色,尽隐藏在白色雾气中。站在崖边,感受着剧烈的山风,仿佛所有的不开怀都被吹散了,只余下豪气万丈在胸臆中。 「你不喜欢吗?」裴凤陨低下头问道。 他明明记得,前世他带她来这里,她镇定又从容。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眼眸中却是一片狂热,与他一起欣赏这片美景。 喜欢?喜欢个头! 江絮还没活够呢,她还没有报仇,她还要跟母亲一起过平平静静的幸福日子,鬼才要跟这个疯子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王爷,退后一步再说可好?」江絮勉强保持声音的平稳。 她想说不喜欢,可又怕惹怒裴凤陨,反而让他发起疯来,一把将她丢下去。 裴凤陨挑了挑眉,没再吓她,抓着她后退几步,来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王爷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风景吗?」甩开裴凤陨的手,江絮又后退几步,直到来到安全的地方,才双脚一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山风很烈,吹得她的头发披在脸上,裙子也向后扬起,她不得不伸手捂住。喘了几口气,才撑着地站起来,抬头看向裴凤陨。 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此时有多么狼狈。而她本来可以不这么狼狈,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带来这里。 这个认知,让江絮的脸上带了几分怒气。 看着不远处,一脸冷淡与薄怒的江絮,裴凤陨只觉胸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重生以来的激烈的执着仿佛也淡了几分。 第59章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个假的江絮在他心中模糊了,又有一个真的江絮在他心中更清晰了。 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她。 「你恨我。」裴凤陨忽然说道,向她走近几步,「在皇上面前,我抓住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恨我。」 被恐惧与愤怒重重包裹起来的,讥讽与怨恨,在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被他收入目中。 江絮冷淡而薄怒的脸上,微微露出一道裂纹,随即被她修补如初:「王爷说笑了。民女有什么资格恨王爷呢?」 「你恨我杀了你。」裴凤陨一直走到她身前才停下,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抬了起来。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别装了,絮儿。」 被他锐利的眸子注视着,江絮的瞳孔不禁微缩,紧接着心头涌上一股慌乱,被如此直白地揭穿秘密,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民女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她不会承认的。她不会再跟他有丝毫瓜葛,所以她绝不会承认,她跟他是一样的。 「我不怪你不承认。」出乎意料,裴凤陨的口气居然十分平静,他仍然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眸,不容她躲闪一丝一毫,「我不信你,轻信谗言杀了你,你怪我是应该的。」 听到这句,江絮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如何挑起人的好奇心。 至少,眼下她有点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解释他为何会轻信谗言?还是后悔杀了她? 握了握拳头,江絮忍住了探寻的冲动,微微垂下眼睑说道:「民女着实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王爷,您是否认错了人?」 她不会为了一时好奇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 秘密暴露。 话音落下,就觉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一紧,紧接着一股痛意传来。 「絮儿,别逼我失去耐心。」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裹着怒气,仿佛稍微一碰便要汹涌喷出。 江絮心中冷笑,到底谁逼谁?用力挣开下巴,退后两步,低头轻道:「请王爷恕罪。」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冻住,便在心中想象他一脸怒气的样子。 他生起气来,着实吓人。但江絮此时站得挺直,身形极稳,一丝一毫都没有发抖。 直到耳边传来「噌」的一声,一抹银白色的反光射入她的眼睛,不禁瞳孔微缩,身子僵直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裴凤陨提着长剑走近她,「我也恨我自己,为何轻信谗言,冲动地杀了你?」 如果对换一下,他被江絮杀死了,那么重来一回,他绝不会原谅她。暗中使诡计的小人,他不会放过。杀了他的她,他也不会放过。 而他的絮儿,如此善良,竟然只想着远离他,甚至没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 这让他的心中柔软起来。哪怕她多么倔强地不承认,他也没法再对她生气。 「你不必原谅我。」他说道,低头拉起她的右手,把长剑塞到她手里,「刺我一回,然后不要再恨我,好吗?」 冰冷的剑柄被塞入手心,精铁打造的宝剑重逾数十斤,一瞬间坠得江絮身子一斜。江絮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裴凤陨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戏弄与狡诈,狭长的凤眼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除了心脏,你想刺哪里都行。」 如果刺中心脏,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他性命。而他没有把握,还能再带着记忆重活一回。 「如果我非要刺心脏呢?」江絮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他真是狡诈!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的秘密! 「民女惶恐。」抿了抿唇,江絮近乎谦卑地垂下头。 她不可能对他承认,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刺探,江絮都决定,让他永远猜去吧! 不错,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复!她永远也不会对他承认,她仍然活着! 她要让他知道,那个曾经对他动心,曾经试着喜欢他,打算与他共度一生的江絮,已经死了! 死了! 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再也回不来了! 「絮儿!」没料到江絮竟然如此憋得住,这样都不肯承认,裴凤陨愕然的同时,又有一股愤怒。 他相信她是重生的,与他一样带着记忆回来的!否则,为何别人都没有变化,独独她身边的人和事情,变化了那么多? 虽然来时的试探,被她的呕吐给化解了,但那并不打消他的疑虑。 他知道,她是狡猾的,擅忍的。所以,那极有可能是她的疑兵之计! 「王爷?!」本来无动于衷的江絮,忽然被握住了手,不由得一惊。 第60章 裴凤陨抿着唇,握住了她的手,举起宝剑对准他的胸膛:「来!刺我一剑!」 单单江絮一只手,是提不起重逾数十斤的宝剑的,但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轻而易举地提起宝剑,并把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口。 江絮情不自禁握紧了剑柄。感受着剑柄上的花纹,胸中涌起一股冲动。 梦中,江絮也曾经握着一把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说不怨不恨,那是假的。他不信她,刺死了她,而且是从背后捅来一剑,并将她屈辱地钉在墙上。 虽然是中了别人的计,但那时她已经对他动了心,如何能不恨他? 但是现实中,真正把剑尖抵在他的胸口,才涌起的那股冲动,还没涌上来,便萎靡地消散了。 「王爷,请您冷静。」江絮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又一次摸不准她的心思,让裴凤陨挫败又无力。他不懂,她怎能如此淡然,无动于衷?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你不需要我了?」他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你有了晋王,便不需要我了?」 「絮儿,你是个骗子。」 「前世,你骗了我。这一世,你又打算骗晋王吗?」 「你明知道,晋王府有大祸,一个月后,晋王将从世上消失。你便掐准这一个月,借着未来晋王妃的名头,对付江家,对付冯家,是不是?」 「等你报完仇,晋王也消失了,你借了他的势,却不必嫁给他。」 「你真是好算计!」 江絮猛地睁大眼睛:「你胡说!」 她不是这么想的! 「你承认了?」他终于笑了,然而口角却溢出血沫来。 江絮一愣,目光不由往下,只见不知何时,她把剑尖刺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湮湿了剑尖周围,并逐渐向外蔓延。不过几息之间,便将裴凤陨的胸前染透。 江絮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她怎么会真的刺了他?而且,刺得这么深? 她,心里原来这么恨他吗? 「不,不!」江絮摇头,不敢相信她真的刺了他,撒手就往后退。 裴凤陨站得笔直,仿佛挨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明明胸前的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却笑了出来。 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手握住了剑锋。 「我记得,你就是这样,一寸寸将剑身拔出来的。」裴凤陨握着剑身,一点一点,将刺进胸膛里的冰冷拔了出来。 江絮睁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裴凤陨的手掌覆上剑身,然后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这是御风大师特意为他打造的宝剑,江絮曾经不止一次听他用骄傲的口吻说起,这把剑有多么锋利,他用它杀了多少敌人,它又有多少次救过他的命。 她知道手掌握上去是什么滋味儿。几乎就在一瞬间,剑锋便会割破手上的皮肉,抵在骨头上。 再用力一点,骨头都会被切断。 而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 「絮儿,我们扯平了。」裴凤陨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笑得如释重负。 他记得她是如何握住剑身拔出来,并转身试图向他解释的。而今,他都还给她。 「不!」江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我!」 她没有刺他!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刺他的! 「是你。」裴凤陨将宝剑丢在地上,仿佛它并不是他心爱之物,而是寻寻常常的一把剑,看着江絮绷紧的身子,笑着走过去:「你恨我,所以你忍不住。」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 他知道她不想承认。可是她到底是他认识的那个,心胸狭窄,格外记仇,报复心极强的少女。 所以,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报仇的。 「不是我!」江絮拼命摇头,脚下连连后退,不相信她怎么就刺了他? 「不要再恨我了,好吗?」裴凤陨低沉的声音说道,看着江絮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再恨我了,絮儿。」 临近傍晚,西边渐渐烧起灿烂的云霞,一层一层,瑰丽耀眼。 裴凤陨背对着云霞,周身被镀上一层橘色的光,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弓起背,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江絮摇头,她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我怎么能不恨你?」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被压在心底的软弱和怨恨,冲破了自制力。抬起手背,掩住了口,眼泪潸然而下。 「我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我一剑,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她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快要被风吹散了,却一如她纤细的身影,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保持屹立。 第61章 裴凤陨微微怔住。 「背叛我的人那么多,欺负我的人那么多,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永远会护着我。」江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会永远护着我。」 带着控诉的目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裴凤陨不禁接口:「可我没有……」 「所以,你以为,我刺了你一剑,就会从此不恨你?」江絮闭上眼睛,放下掩着口的手背,转而抹掉眼泪,「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一句轻轻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像一只重锤,狠狠砸在裴凤陨的心头,一直沉稳的身影不禁一震。 「但我感激你。」江絮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了泪水,眼中也没有了怨恨,她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挂上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回来。你大概不知道,我娘并没有死。她被我保护起来了,我一想到这个,就不恨你了。」 裴凤陨愕然,却像被一只更大的锤子击中,让他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你娘……」他艰难地开口,却在迎上她静静的目光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他们就能回到最初。 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可是只要她不再恨他,他仍有机会。 可是,他错了。比他想象中,错得更加离谱。 「你以为我宁可选择晋王,也不肯选择你,是因为我怕你、恨你。」江絮淡淡说道,「不,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见你。你要了我的命,却把我娘还给了我,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扯平了。」 裴凤陨低头,看着胸口被浸透的大片血迹,忽然觉得荒谬。 「你喜欢他?」裴凤陨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里闪动着隐藏的怒意,「你听到我说你利用了他,忽然便把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她本来一直很平静。不论他如何激她,她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情绪。直到他质疑她欺骗了裴君昊的感情时,她忽然生气了。 听到这句,江絮心里微微一动,脑中不期然响起江予彤生辰宴那日,从墙头上摔下来,掉进玫瑰花从里的少年。 「不。」江絮冷冷地道。 裴凤陨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你撒谎!」 情绪起伏之下,胸口流出更多的血迹,就连口中也不停溢出血来,裴凤陨猛烈地咳了 来,裴凤陨猛烈地咳了几声,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你不肯原谅我,是因为他!」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她不原谅他,是因为裴君昊,那个狡猾又阴险的少年! 「你怎么能喜欢他?」裴凤陨不敢相信地道,「他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你怎么能喜欢他?」 那个小子,长得没他好,打又打不过他,絮儿怎么能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江絮一口咬定道,看向裴凤陨的眼神有些冷,「但他再不好,却有一点好——他救了我娘!」 如果没有裴君昊,易妈妈是不会青眼看她的,更不会为了和她的所谓交易,就私藏下陶氏。 何况,他们把陶氏照顾得很好。江絮没忘记,上次在傅家的庄子里见到陶氏,她气色很好,脸上多年的伤疤也淡了许多。 陶氏过得很好,不论从哪方面而言。 「你还说不喜欢他?」裴凤陨瞪大眼睛,「你在为他辩解!」 江絮抿了抿唇,别过眼睛:「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好!」裴凤陨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论你是真喜欢他,还是假喜欢他,你都不能否认,他活不长了!」 江絮心中一顿,猛地转过头来:「当年晋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晋王府的人,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裴凤陨笑了起来,「我……咳咳!」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江絮才意识到,她方才刺了他一剑,他眼下伤得不轻! 不论从哪方面而言,他都不能死在这里,江絮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你包扎下伤口吧!」 裴凤陨扬手挥开她,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充满怒意:「你还说不喜欢他?」 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她从来没意识到他受了伤,需要包扎!才说起那个小子,她马上就过来扶他! 「我说过,我不喜欢他。」被甩了一下的江絮,心下并未着恼,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扬手指了指他的背后,沐浴着夕阳,愈发灿烂的云霞:「天色晚了,如果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城,我们便要在野外过夜。你的伤,能撑到明天的太阳吗?」 裴凤陨眯了眯眼睛:「你想从我这里知道,晋王府当年为何消失?」 第62章 她有多狠心,又有多狡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无比敏锐地意识到,她恐怕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她劝他包扎伤口,除了担心她自己的安危之外,多半是为了裴君昊那个小子! 愤怒与心冷,充斥着他的胸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镇定,丝毫没有惊慌与担忧的少女,忽然无比痛恨起来:「你怎能对我如此狠心?」 如果此时中了一剑,流血流得快死了的人是裴君昊,她还会如此镇定吗? 裴凤陨的眼前陡然浮现出金銮殿上的一幕,看着他挥剑砍来,她飞快推开了裴君昊,甚至不惜自己暴露在他的剑下。而看到裴君昊被他砍了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焦急与惧怕。 江絮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裴凤陨从她的目光中,清楚地读出一个事实——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就因为我没有救下你娘,而他救下了?」裴凤陨捂着胸口,只觉浑身开始发冷。 江絮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同情与怜悯:「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你,从来都不知道。」 这是他和裴君昊最大的区别。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絮见他一脸不能接受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被鲜血浸湿的胸前,皱了皱眉,决定同他多说几句。 裴凤陨的脸上有些难看:「三个月前。」 「你为什么不去花月楼,救我和我娘出来呢?」江絮微微握起拳头,看着他道:「如果那时候你出现在我身边,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感激你。」 三个月前,还是原来的她。花月楼里的一个打杂的小丫头,为了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扮演着勤快又热心的形象,一文钱一文钱地偷偷攒着银子,攒够了就赎身,与陶氏搬出去,过清白自在的生活。 如果那时他出现,一定会成为她的神。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呢?裴凤陨的脸色无比难看起来。 他那时想的是,这一世,一定不会再轻信谗言杀了她。他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等着吴太妃的寿宴上,她自投罗网。 「如果你不想死,最好包扎一下伤口。」见他久久不语,江絮抬手指了指他的伤口,好心地提醒道。 裴凤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眼静静站着。良久,他慢慢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转身回去,把丢在地上的宝剑捡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只见裴凤陨捡起宝剑后,却不放回剑鞘,而是提在手里,向她大步走来,江絮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向后退了起来。 背着光,看不清裴凤陨脸上的表情,只觉他高大的身影,散发出沉沉的气势。 「裴凤陨,你想干什么?」江絮不停后退,清声喝道。 裴凤陨忽然大步奔跑起来,修长的大腿迈动,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江絮的身前。手腕一翻,横剑搁在江絮的颈上。看着她瞪大的眼睛,抿了抿唇,说道:「絮儿,我们重新来过吧。」 如果杀了她,再回到 她,再回到这里,他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他会提前去花月楼找她,照顾好她的母亲,然后俘获她的心,让她这张甜蜜的小嘴,再也不会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你疯了?」江絮不由叫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裴凤陨跟着提高声音,「你方才说的,如果我提前找到你,你就是我的!」 江絮看着他疯狂的神情,只觉可怜:「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是现在的我?是从前的我?」 裴凤陨一怔,手下不禁一颤,陡然间,锋利的剑锋割破江絮颈侧柔嫩的肌肤,一丝血线瞬间印了出来。被这抹血迹刺激到,陡然回神,忙把剑锋撤离半分。 她问的问题,太过诡秘,他回答不出来。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他能回答出来的:「我不管。我要的,始终是你。」 不论何时的絮儿,都是絮儿。 「你就不怕,这回死了就再也活不回来了?」江絮脑筋急转,思索着如何才能打消这个男人的疯狂念头。 裴凤陨淡淡笑了笑:「那也好。」他轻声说道,将剑刃朝她的颈上挪了挪,「你与我一同死去,就没裴君昊的事了。」 他得不到的,裴君昊也别想得到! 江絮被他话音中透出的意味,给惊得心尖颤了颤,脱口而出道:「那,如果我们都能活回来,却到了十年后呢?十年后,我嫁给裴君昊,生了一群孩子,过得恩爱有加呢?」 裴凤陨被她的假设给震住,脑中浮现出她梳着妇人发髻,却偎在裴君昊的怀里,身边绕着一群长得像裴君昊的小孩子,笑得无比甜蜜的模样。顿时间,胸口一窒! 趁他失神,江絮连忙矮身躲过剑尖,拔腿就跑! 不能被那个疯子追上!江絮提着裙子,用力地跑,只见景色不停往后退,竟是快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第63章 跑出好一段,她才敢回头看,只见身后空无一人,裴凤陨并没追来,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顿了顿,她才想起来,裴凤陨受了伤,还没包扎。 是不是他追她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这个认知,让江絮心中一顿。 此时,夕阳已经深陷云堆,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目光从天边收回,江絮吸了口气,提着裙子又往回跑。 他不能死,他还要带她回城。 江絮顺着来路一直往回跑,直到回到原地,才看见裴凤陨的身影。他果然如她预料的一般,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人事不省。 他竟然一步也没追出去。江絮走到他跟前,眼神有些复杂。她的假设,竟让他如此震惊吗? 「絮儿?絮儿?」就在江絮蹲下身,解开裴凤陨的衣裳,准备给他包扎伤口时,却听到远远有人叫她的名字。 听着声音,像是裴君昊? 「我在这!」江絮连忙站起来,大声喊起来。 「絮儿?!」裴君昊敏锐地捕捉到风中江絮的声音,眼睛一亮,策马赶了过来。 少年迎着夕阳,策马而来。天边的云霞,打在他俊雅灵秀的脸上,将他一身白衣也印成了彩色。他脸上的惊喜无比真切,来到近前,不等马儿停稳,便一跃而下,一把抱起江絮:「你吓死我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怎么找到我的?」江絮心里着实有些惊喜。 裴君昊道:「红玉告诉我,你被裴凤陨掳走了,我把整个晋王府的人都支出来找你。」说到这里,他微微放开她,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絮才想起来,她还被他抱在怀里,忙推开他道:「燕王受伤了,快给他包扎一下。」 裴君昊听罢,放她下地,低头看了看躺在脚下的裴凤陨,撇了撇嘴,一脚踢他大腿上:「大坏蛋,竟敢掳你!」 「快别踢,他伤得很重。」江絮连忙拉住他。 裴君昊又踢了一脚,才停住了,低头看了几眼,才发现裴凤陨的胸前被血浸得湿透,好奇地蹲下身,戳了戳裴凤陨:「他怎么了?」 「唔,被人刺了一剑。」江絮含含混混说道。 裴君昊「哦」了一声,在裴凤陨的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一瓶金疮药来,咬开瓶塞吐到一边,便准备扒开裴凤陨的衣裳。才扒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合上了。扭头一看,江絮果然瞪眼看着这边,瞪起眼道:「絮儿,你不许看。」 江絮被他提醒,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热,扭过身去。 裴君昊给裴凤陨的伤口上了药,又把裴凤陨身上干净的衣裳撕了几条,裹了几圈:「算他命大,身上带着伤药。」 「对了,谁刺的他?刺得挺狠的。」想起方才看到的伤口,裴君昊啧啧摇头。 江絮顿时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难道是你?」裴君昊眼睛一亮,「絮儿,是不是你?」 见江絮不回答,转到她身前去,盯着她的眼睛:「是你吗,絮儿?」 江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裴凤陨顿时哈哈一笑,一把抱起她:「絮儿,你真好!他那么凶,你居然也敢刺他,为我报仇!」 江絮张口想说,她并不是为了给他报仇。然而裴君昊根本不听,抱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然后走到裴凤陨身边,啐了一口:「该!」 通往京城的路上,两匹马儿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 走在前头的那匹马儿,背上伏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正是裴凤陨。走在后头的那匹马儿,背上驮着两人,前头坐着江絮,后头坐着裴君昊。 「咱们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能到?」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江絮皱了皱眉。 来时,裴凤陨把马儿策得飞快,也走了一个时辰。他们这样慢吞吞地走着,得走到什么时候? 「那也没法子。」裴君昊眼珠一转,扬起下巴朝走在前面的马儿点了点,「他伤得重,跑得快了就把伤口颠破了,到时就麻烦了。」 江絮一听,顿时没了言语。 「絮儿,你那一剑刺得真狠。」见江絮没话说了,裴君昊偷偷一笑,握住缰绳的手举了起来,竖在江絮眼前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说道:「絮儿,你对我真好,我一点都没想到,他划我一下会叫你这么生气,我感动死啦!」 江絮的眉头抽了抽,第无数遍跟他解释道:「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懂,我懂。」裴君昊挤眉弄眼地说道,一副明白她是害羞,才不好意思承认的样子。 江絮顿时无言以对。想起裴凤陨猜测的,她喜欢他什么的,不由得抬头望天。 「对了,回京后,你可千万别承认。」忽然,裴君昊一脸严肃起来,「他毕竟是个王爷,不管你多不喜欢他,也不能刺他一剑。尤其还往心口上刺,赶不巧的话他就没命了,到时你也得麻烦。」 第64章 江絮一想,此事也是棘手。虽然是裴凤陨让她刺的,但是说出去谁信? 指望裴凤陨为她辩解?先不说他能不能及时醒来,便是真的醒了,以他倒地前的心思,肯不肯为她辩解还是另说。 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你别怕,到时只说是我刺的就行了。」裴君昊连忙说道,「他划了我一剑,我回了他一剑,算是扯平了。便是闹到御前,也没什么大事。」 江絮见他如此大包大揽,心下也是感动。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肯如此回护她。心下又感念他寻她的情分,便低声说道:「你不必揽,他不肯认的。」 以裴凤陨倒下前的表现来看,多半不肯善罢甘休的。他要么就杀了她,要么就以此做要挟,要她嫁给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的。 「他不认?」裴君昊嗤了一声,说道:「难道他要承认是你刺的他?别说你是个小姑娘,他那把几十斤重的宝剑你根本提不动,更不可能刺到他胸口。便说你即便能刺到,他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将军,如此轻易便给一个小姑娘刺了胸口,说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裴凤陨是说不出口的。他如果承认是江絮刺了他,威严何在?颜面何存?麾下将士和满朝文武,谁还肯服他? 往重了说,他那么一个脾气,又杀人无数的,只怕承认了后,层出不穷的刺杀都会冒出头。 被他分析一通,江絮心里冒出一股诡异感,似乎他说得有些道理? 「能行吗?」她倒不曾那样想过,听了裴君昊的话,心里还有些不安妥。 裴君昊扬头道:「那是自然。絮儿,你为我报了仇,我当然不会叫你身陷险境。你放心好了,只管交给我。」 「我并不是……」江絮又一次试着解释。 这一次,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打断了:「我懂,我懂。」 他到底懂什么?!江絮抿了抿唇,心下一阵无力,终是放弃了跟他解释。心里面,想起另一件事。 之前与裴凤陨争吵的时候,裴凤陨表现出来的,好似他知道晋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如何发生的?有机会,她一定要问问他。 坐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见江絮不出声了,微微低头沉静不语的样子,禁不住心里痒了起来。 她可真好看,娇娇柔柔的,好似被雨水打湿的花朵。看起来纤纤细细的,但是又好像永远也不会被吹垮。 裴君昊心里有点儿得意,抬眼瞄了瞄走在前头,趴在马背上的裴凤陨,冲马屁股做了个鬼脸。还想跟他抢絮儿?不知道他家絮儿内里是最坚强又勇敢的吗?不仅保护得了自己,还顺带给他报了仇。 絮儿真棒!他心里越想越得意,不禁左摇右晃起来,口里哼起了小曲儿。 江絮听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 这不是十八摸吗? 「不要唱了。」江絮拧眉说道。 裴君昊讶异道:「不好听吗?」 跟好听有什么关系?再好听,出了那种地界,又有谁会唱? 「你还会不会别的?」江絮忍了忍,好声好气地道。 一路上还长着呢,什么都不说,未免奇怪。而说话的话,她又没什么话跟他说。因而想着,叫他一路上哼个曲儿倒也不错。 裴君昊听了,却是眼睛一亮:「絮儿喜欢听什么?我会唱很多,就是不知道絮儿喜欢什么?」 「雅致一点的。」江絮委婉地道。 裴君昊便又开口哼了起来。偶尔有记得住的词儿,便咬着腔唱出来,高兴了还会比划两下。 江絮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刚才唱十八摸,她叫他唱个雅致一点的,他就唱隔着衣服十八摸。 有区别吗?! 「停停。」江絮终于听不下去了,想叫他别唱了,然而看着遥遥 别唱了,然而看着遥遥的前方,抿了抿唇:「再换个。」 裴君昊便又换了一个,摇头晃脑地哼了起来。 江絮听着,仍然是那些调调,不禁扶额。 也怪她,从小生活在花月楼,对那些曲子烂熟,才引了此时的尴尬。 如果她听不懂,倒是好极了。 「絮儿,这个喜不喜欢?」哼罢一曲,裴君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头凑到她侧面问道。 江絮抿了抿唇,艰难地点点头:「不错。」 「那我再哼一个。」裴君昊顿时来了兴致,收回脑袋坐好,摇摇摆摆地哼了起来。 江絮听着听着,也麻木了,面无表情地撑到了曲罢。 「这个好听吗?」裴君昊又凑过脸来问道。 江絮木然地点点头。 「絮儿说谎。」谁知,这回裴君昊有些委屈地道,「你根本不喜欢。」 第65章 江絮有些讶然:「我没说不喜欢。」 「可是你的脸上写着不喜欢。」裴君昊瘪了瘪嘴,然而不等江絮解释,他自己又调整过来了,一脸兴奋地道:「你不喜欢听曲子,我就学鸟叫给你听。」 他成天斗鸡走狗,抓蛐蛐遛鸟儿,本领多得很。才说罢,便把缰绳放到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中,嘬唇学起鸟叫来。 马儿走得慢,又是从小惯骑的,哪怕不牵着缰绳,也不会出岔子。裴君昊非要抓着缰绳,不过就是想离江絮更近一点。 可惜江絮看不出来,见他用受伤的手握着缰绳,怕他牵动伤处,便把缰绳抢了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絮儿,你把缰绳抢走了。」裴君昊停下鸟叫,小声控诉。 江絮好声道:「你手不方便,还是我牵着吧。」 「那我就坐不稳了。」裴君昊小声说道,带着一点委屈,「要不,我牵着你的衣裳,好不好?」 江絮怔了一下。 「万一坐不稳,我会掉下去的。」裴君昊继续带着一点委屈地说道。 江絮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坐前面?」 「不要!」裴君昊立刻摇头,「男人不能坐前面。」 江絮抿了抿唇,有些气他这时候还矫情,木着脸道:「既如此,也没法子,你坐稳些吧。」 然而她话音才落下,坐在身后的裴君昊便吱哇吱哇叫起来,一会儿说「哎哟,差点掉下去」,一会儿说「吁,好险」,一会儿又说「这段路真难走,累死我了」,走不几步便要叨叨一句。 江絮渐渐有些不耐烦,离城门口还早着呢,他要这样一路叫下去,她得疯。 「好了,你别叫了。」江絮没好气地道,用缰绳在腰上缠了一圈,然后又在他腰带上绕了一圈,最后把柄握在手里,「这下咱们两个都不会掉下去了,你别叫了。」 一根缰绳将两人栓在一块,虽然中间还有些缝隙,并没有绑得紧紧的,然而裴君昊仍然偷偷笑起来。 得了便宜,他倒也乖觉,不再得寸进尺,讨好地说道:「那我学鸟叫给你听。我会好多种鸟叫呢,百灵、喜鹊、金丝雀,叫得上来名儿的,我都会。」 说着,嘬唇叽叽咕咕叫了起来。 还别说,他学得真像。这样一叫,不远处的树林里也传来鸟儿的回应声。 裴君昊愈发来了兴致,忽高忽低地学着鸟叫。引得林子里,一片叽叽咕咕的回应声,一下子便将郊外的寂寥冲散了,也使得昏暗的路程变得欢腾起来。 「絮儿,我学得好不好?」裴君昊学了一阵,便探头到江絮侧面,眨着眼睛看着她道。 江絮这回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好。」 裴君昊顿时得意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坐回原位,说道:「我还会学别的。」说完,便又学了起来。 「呱呱呱!」裴君昊的声音。 「呱呱呱。」不知哪里的青蛙传来了回应。 「?!」裴君昊嘬唇叫道。 「?。」路边草丛里的蛐蛐叫了起来。 「汪汪汪!」裴君昊探着脖子叫道。 「扑哧!」坐在前面,忍俊不禁的江絮笑出来。 「嗷呜——」裴君昊仰头又学起别的。 这一下,可把江絮吓得不轻,顾不得旁的,忙转身捂住他的嘴:「这个可不能乱学!」 这是野外,谁知道有没有狼?万一真的有狼,可就坏了! 被捂住嘴的裴君昊,只觉一只柔软细腻的手贴在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馨香,不由得心中砰砰跳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盯着她的眼睛。 江絮此时也察觉不对,连忙收回手,转过身去。脑子里还闪动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定定盯着她。 「不能,不能随便学狼叫。」江絮低着头,只觉脸上有些发热。 裴君昊盯着她露出来的一截纤细的颈子,只觉心里痒得不行。鬼使神差,点了点头:「汪。」 江絮脸上一窘,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妥,一时只觉缭绕在周围的空气都怪怪的。 好在这时,前方有点点光亮闪动,伴随着的高高低低的叫声传来:「王爷?」 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小姐?」 「是红玉!」江絮眼中一亮,抬手指着前方说道,忍不住拽了拽裴君昊的袖子,「他们找来了!」 裴君昊撇了撇嘴,心底老大不愿意:「哦。」 :「哦。」 江絮知他脾气古怪,此时见他不大乐意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一脸喜色地冲前方招手,喊道:「红玉!我在这儿!」 前方顿时传来回应声,只见亮起的火把加快移动速度,快速靠近。江絮心中又欢喜,又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来,还跟裴君昊绑在一块呢,连忙把缰绳解开。 第66章 裴君昊垂着眼看她解缰绳,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江絮没听清,抬头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没什么。」 一群没眼力见的,这么快找过来干什么? 便是他口中那群「没眼力见的」,很快走近了,不仅举着明亮的火把,还驾着一辆马车。 「小姐!」红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奔到江絮跟前,仰头道:「您没事吧?」 江絮摇摇头,笑道:「我没事。你扶着我,我这就下去。」 之前跟裴君昊坐一匹马,那是没办法。现在有了马车,自然不好再如此了。 红玉忙伸出手,架着她下了马。旁边,来自裴君昊愤怒的瞪视,她假装看不见。天太黑了,她看不见,看不见。 气得裴君昊连连瞪她,心里一遍遍叫道,扣月钱扣月钱扣月钱! 然而红玉此时的月钱却不归他管了,小丫鬟已经全全然然是江絮的人了,只归江絮管了。 他脑筋转了转,眯眼露出一丝坏笑。 「小姐,您没事就好,奴婢看见您被燕王殿下抓走的时候,吓都吓死了。」红玉说着,眼里变得泪汪汪起来,抓着江絮的手不知不觉用力,等江絮忍不住痛呼一声,她才意识到,连忙放开手,抹了抹泪:「奴婢该死。」 江絮见她瘦瘦小小的一个,此刻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忍不住有些怜惜,将她有些乱的碎发别在而后,说道:「快别乱说。今天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机灵,去晋王府报信,我哪容易轻易得救呢?」 红玉被她夸着,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小姐,快上马车吧。」 江絮抬头一看,并不是江家的那辆马车,赶车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冷子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冷子寒的印象好了起来,只见他是车夫,倒觉得这马车坐上去必然没事的,便拉着红玉走到马车前,提着裙子就要上去。 脚才迈起来,又放下了,想了想,回头说道:「还是把燕王殿下搬进来吧?」 裴凤陨受了伤,此时又人事不省,虽然被裴君昊用马缰捆在了马背上,但毕竟不舒服。 「不用。」裴君昊一口回绝道,「他那么大个子,若躺进去,哪还有咱们坐的地方?」 江絮嘴角抽了抽,不跟他说,侧过头看向冷子寒,福了福身,说道:「冷公子,不知身上可带了伤药?燕王殿下受了伤,心口中了一剑,眼下失血太多昏迷着,不知冷公子可否给他瞧一瞧?」 「没带。」冷子寒回答得干脆。 开玩笑,叫他救裴凤陨?救活了跟裴君昊争王妃吗?他又不傻。 江絮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顿了顿,也不好再说,福了福身,便上了马车。 裴君昊紧跟着钻进来,笑着道:「马车里有点黑,我给你们做伴,你们就不害怕了。」 「小姐有我陪着,不会害怕的。」红玉认真贯彻着一个衷心耿耿的丫鬟应遵守的准则。 裴君昊轻哼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不满,随即绷起脸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今日怎么保护大小姐的?怎么叫她被燕王抓走?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再不会叫小姐受一点委屈吗?」 红玉顿时一噎,脸上涨红起来,低头小声道:「我……」 「你吓唬我的丫鬟做什么?」江絮瞪了裴君昊一眼,「今日事出突然,便是换了别人,也不可能比红玉做得更好了。你别总吓唬她,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很容易就当真的。」 说完,又对红玉道:「你别听他胡说,他都是吓唬你的,你做得很好。」 红玉咬了咬唇,有些感激地道:「奴婢多谢小姐维护。」 她就知道,江絮姐姐是个很好的人。还在花月楼的时候,她就从来不欺负弱小,能为别人着想的,她都着想到了。哪怕如今她给她做小丫鬟,她也是能护着就护着她,一点不因为身份的差别就轻待她。 「不行,至少得扣月钱!」裴君昊不高兴地嚷道。 他记得小丫鬟嘴馋,最爱攒了钱买果子吃,一定得扣她一顿月钱,叫她好好涨涨记性,他是不是她能得罪的? 江絮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抓着红玉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笑道:「你别听他的,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万事我说了算。我不仅不会扣你月钱,还会多赏你一份。」 红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江絮点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今天多亏了你,在季芳楼才能安然脱身。你做得很好,我不仅要赏你月钱,回头还要提拔你和翠芝做我的一等丫鬟,以后月钱就拿得和你梅香姐姐一样多了。」 「梅香」是找不到了,她身边的大丫鬟位子总不能空着,明儿就跟江子兴提一句,把红玉和翠芝提拔成她的贴身丫鬟。 第67章 红玉听了,高兴得险些没蹦起来:「多谢大小姐!奴婢多谢大小姐!」 大丫鬟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够她买好多好吃的! 江絮姐姐真是 絮姐姐真是好人!比公子好多了! 想到这里,红玉彻底安下心,她以后跟着江絮,只怕吃不了亏。因而倒壮了胆,冲裴君昊做了个鬼脸。 把裴君昊气得,几次想伸手过来拧她耳朵,终于还是在江絮淡淡的目光下,没敢伸出去。 「对了,方才说从季芳楼安然脱身,是什么意思?」裴君昊皱了皱眉,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摇摇头;「没什么。」 已经解决了,因此不想再拿出来说。 裴君昊便看向红玉:「你说。」 红玉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是听裴君昊的话,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末了愤慨地道:「我们小姐从来没得罪过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竟这样对小姐,真是坏透了!」 「好恶毒的心肠!」裴君昊听完,简直震惊了,漆黑明亮的眸中燃着愤怒的光,「才打落她两颗牙齿?太便宜她了!」 江絮怕他又做什么,忙道:「已经足够了。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吃了一惊罢了,她一个姑娘家,被我打落两颗大牙,已经很受教训了。」 裴君昊抿着唇不吭声,显然在憋坏主意。 「你省省吧。」江絮忽然低低叹了口气,「你自己身上的事情,尚且搞不定,且别多事了。」 裴君昊抬起头,惊讶道:「我身上什么事?」 「朱嬷嬷没告诉你么?」江絮轻声问道,「你们府里大约有些不太平,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使乱子,你且一心跟朱嬷嬷联手,把那些魑魅魍魉都揪出来。」 外头赶车的冷子寒,听到这里,眉头挑了挑。 「絮儿说得对!」裴君昊听到这里,倒没有不以为然,而是十分严肃地拍了一下手,说道:「只有肃清府里,日后絮儿嫁进来时,才没有人敢阳奉阴违,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怠慢你。」 说到这里,看向江絮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意:「絮儿已经很委屈了,日后嫁给我,可不能再受委屈。」 瞧瞧吧,这才多久的工夫,又是中毒,又是受伤?今天被人泼热茶水,还使计试图坏她名声,坐的马车又被人动了手脚,多亏裴凤陨才没摔伤。 不对不对,关裴凤陨什么事?明明是他掳走絮儿,害得絮儿本来该吃完东西歇下了的。 「咦,我记得马车上有吃的来着?」想到这里,裴君昊立刻弯腰翻找起来。 他不常做马车,但是也会放一下耐搁的小吃食,譬如瓜子花生什么的。翻找了半天,从最底下的暗格里掏出一只纸包来,得意地摊开在腿上:「有了。」 江絮还没从他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中回神,下一刻便见他在眼前晃了晃什么,好奇道:「什么?」 「吃的。」裴君昊说道,一边打开纸包,这一包是花生,他便抓起一粒饱满的,剥了起来,「这么晚了,絮儿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剥花生吃。」 江絮心中一顿,从不知名的地方渐渐翻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唔,没坏,也没潮。」裴君昊自己先吃了一粒,只觉嘎嘣脆,又香甜得紧,顿时眉眼间一片快活,忙又剥了几只,然后一起递给江絮,「絮儿,快尝尝,好不好吃?」 马车里有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一片昏黄的光线中,只见坐在对面的少年腿上摊着一包花生,完好的那只手拿起一颗花生,捏碎外壳,又搓去花生外衣,将白生生的花生仁放到另一只不方便的手里,攒齐一堆,就向她递过来。 一时间,心里那股翻腾的异样,愈来愈多。 「好不好吃?」见江絮没有嫌弃,接过后便低头吃起来,裴君昊心里高兴。 江絮点点头:「好吃。谢谢。」 「不谢,不谢。」裴君昊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又低下头,更来劲地剥起花生来。剥了满满一手心,便递给江絮,然后翻身又翻找起来:「我记得还有炒瓜子的?」 车厢下面全是暗格,他一格一格翻过去,就是没找着,急出一头汗来,冲外头嚷道:「冷子寒,我的瓜子呢?」 「哦,路上太无聊,我吃了。」冷子寒淡淡说道。 裴君昊立即瞪眼,气道:「你,你——你凭什么吃我的瓜子?」 冷子寒冷冷一笑:「叫我帮你找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凭什么叫我帮你找?」 「那你至少给我说一声,害我找半天?」裴君昊半点不觉心虚和理亏,大声嚷道。 外面似乎响起一声嗤笑:「我忘了。」 半点诚意都没有。 第68章 把裴君昊气得够呛,翻身坐起,恨恨朝外面剜了一眼,腮帮子都鼓起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江絮看着这一幕,倒觉得好笑。但她见裴君昊气得不得了的样子,又觉得就这么笑出来不大好。想了想,把手心递了过去:「花生很好吃。你也吃几颗?」 她听红玉说,她被裴凤陨掳走后,红玉就立即上晋王府送信了。裴君昊一直找到现在,只怕也饿了。 白生生的手心,托着一撮白生生的花生仁,说不出的好看。又听她说话轻轻柔柔的,说不出的好听,裴君昊心里的那股气立刻就消了。 他可是有王妃的人。冷子寒比他年长几岁,却还打着光棍呢。老光棍总是有些怪脾气的,他能理解。 「你喜欢吃,我再给你剥。」花生还剩下一些, 剩下一些,裴君昊来了劲,又把纸包摊在腿上,兴冲冲地剥起来。 当然,没忘记从江絮的手心里拣出一粒,送到嘴里吃了。 沾了江絮的气息,裴君昊只觉这粒花生格外好吃,好吃得他都快飘起来了。 「坚果倒不好多吃,这一包也有不少,咱们分一分吧。」江絮听见旁边红玉偷偷咽口水的声音,心下好不怜惜,又见裴君昊低头兴冲冲剥了一颗又一颗,自己却一粒也不吃,心里直是胀胀的。 裴君昊听了,歪了歪头:「倒也是。眼下先垫补着,等回了城,再好好吃一顿。」 他这时倒也大方,将剥好的花生分成三份,自己留了一份,另外两份给江絮和红玉。 红玉接过花生,顿时好不惊喜,她原以为自己没有的。一时间,倒感激起裴君昊来。偷偷瞄了眼江絮的手里,只见江絮手心里的都是圆圆整整的花生仁,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半瓣与剥碎的,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我也要。」一只手伸了进来,是冷子寒的。 裴君昊撇了撇嘴:「你不是吃了瓜子吗?」 「江小姐说得对,花生吃多了不好,你的分我一半。」那只手固执地停在那里。 裴君昊低头看了眼手心,眼珠一转,挑出一瓣放在冷子寒的手里:「呶,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分你一瓣。」 轻飘飘的重量,冷子寒不用看也知道,猛地掀开帘子:「我说的是一半!不是一瓣!」 「唔?有区别吗?」裴君昊在他掀开帘子的同时,便一仰头,把手心里的花生全拍进嘴里,含着一口花生,无辜地看着冷子寒。 冷子寒黑着脸,本来阴郁的面容,此时更是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冷公子,我这里还有些,分你一些?」已经吃了不少的江絮,想了想,把手伸了过去。 冷子寒往她手心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稀罕?」 甩开帘子,出去又驾起车。 「嘁,不稀罕还要?」裴君昊不知好歹地补了一句奚落,然后把江絮的手推回去,「絮儿,你吃,别管他。」 江絮低头看着手心里白生生的花生仁,一时有些错愕。他们这些人,一个是当朝的晋王,一个是医术出神入化的神医,还有她,好歹算是尚书府的小姐,便为了几粒花生仁,就吵成这样? 她心里有一股不真实感,然而不论是旁边红玉嘎嘣嘎嘣嚼花生的声音,还是裴君昊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吃着一嘴花生的样子,都告诉她,眼下发生的一切,不折不扣,全是真的。 顿了顿,默默低下头,吃起花生来。 冷子寒到底生了气,把马车赶得飞快,江絮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身下时不时便「哐当」一声,有时是从坑里碾过去,有时是从石头上轧过去,偶尔坐不稳,后脑勺还会在车厢壁上磕一下。 「喂,你会不会赶车!」裴君昊又听见江絮在车厢壁上磕了一下,听着「咚」的一声,心疼极了,掀开帘子冲外面吼道。 冷子寒轻飘飘回了一句:「你会你来?」 裴君昊会不会且另说,但叫他离开江絮身边却是不肯的。瘪了瘪嘴,对江絮道:「絮儿坐过来,我揽着你。」 江絮忙摇头:「不必,我很好。」 磕两下而已,她小心些也就是了。 裴君昊却不肯,起身坐到她身边,把手臂横在她脑袋后面,对上江絮诧异的眼神,得意一笑:「一会儿再颠簸起来,有我的手臂给你垫着。」 话音还没落下,马车又掉进坑里,哐当一声,把人颠得东倒西歪。江絮只觉后脑勺磕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点也不疼,随即想起这是裴君昊的手臂,心下顿时不知什么滋味儿。 倒是裴君昊,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在下次颠簸时,身子一歪倒在江絮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坐好。」 江絮被抱了个满怀,顿时脸热得不行,但是又不好怪他,便垂眼道:「我没事,王爷还是坐到那边去吧。」 第69章 「不行!」裴君昊一口否定,非要坐她旁边。 一路上,无数次颠簸,总有几回是裴君昊扑她身上,或者她落他怀里的时候。 不说裴君昊的偷笑,与江絮的尴尬,只说赶车的冷子寒,嘴角邪邪勾了起来。 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得意着了?回去再收拾他! 终于,城门口近在眼前了。 已经过了宵禁,但是冷子寒拿出晋王府的腰牌,自然是一路无阻。 通过城门的时候,倒有守城的士兵问起裴凤陨,冷子寒只淡淡说道:「燕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在城外喝酒,燕王殿下不胜酒力,喝晕了。」 守城的士兵见状,便没有再检查,为几人放了行。 「先送我们回府吧。」进了城后,江絮红着脸坐开一些。到了城内,一路都是好路,再不会颠簸了。 感觉到怀里一片凉意袭来,裴君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然而他也明白这一路上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因而收回手,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道:「要不去晋王府吃饭吧?」 「那怎么行?」江絮愕然,随即连忙摇头。 裴君昊忙道:「怎么不行?而且,你不想见你娘吗?还有梅香,她也醒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这个理由一下子把江絮给俘虏了。她心下狠狠动摇起来,一面觉得不妥 面觉得不妥,一面又想跟陶氏好好说说话。 「小姐,倒也无妨的。」这时,红玉说道,「叫晋王府的下人传个信就是了,想来江大人不会为难,而且也不容许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流出去。」 「就是。」裴君昊连连点头,冲红玉使了个赞赏的眼色,然后说道:「谁若敢乱说话,我叫他一辈子说不了话!」 江絮还有些犹豫。若给人知道,她还不是晋王妃呢,就进了晋王府,传出去多难听? 裴君昊和红玉便又劝她。 裴君昊是想多跟她待一会儿,红玉则是想着,大小姐想见陶氏,便去见呗,做什么委屈自己?便是真传出去什么不好的,公子难道还嫌弃她不成?就如裴君昊所说,不毒哑那些人就算好的了,真当晋王府吃素的? 终于捱不住两人的劝,江絮点头答应了:「好。」 裴君昊心里顿时狂笑起来,打定主意,一会儿哄江絮在晋王府吃饭,并在心里琢磨起菜谱来。 江府。 「什么?去了晋王府?」得知江絮已经找到了,并且是被晋王找到的,江子兴心下顿时松了口气。他的摇钱树,若就这么没了,他可真再养不出一棵。又听到晋王府的小厮说,晋王着急回府,没时间特意拐弯送江絮回来,顿时皱起眉头。 未嫁女,被掳失踪已经够不好听的了,眼下三更半夜的,又进了别人府里?说出去叫人怎么瞧她? 「来人,准备马车。」他得亲自去晋王府,接江絮回来。 正院,江予彤也得知了消息,顿时气得直跺脚:「凭什么?她凭什么?那个贱丫头,她怎么如此好运?」 冯氏已经被下午送来府里的无数请帖给弄得心力交瘁,却还不得不安抚道:「你呀,太鲁莽,她如今在风口浪尖上,盯着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必你出手,也有别人出手。你倒好,叫人弄坏马车,幸亏她没事,若有事,被查出来你就等死吧!」 想起燕王和晋王护着江絮的样子,又想起江予彤居然鲁莽得光天化日之下就下手,好悬没把冯氏的心给吓出来。 「母亲,我气死了!」江予彤不停地跺脚,「她怎么那么好运,被燕王给救了?听说燕王带她出了城,怎么没杀了她?这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丫头,燕王怎么没杀了她?」 「居然还被晋王带回来,而且还带到晋王府里去了,她怎么那么大脸?晋王没空送她回来,她不会自己走回来吗?」江予彤不停地跺脚,对冯氏的劝慰根本听不进去,「气死我了!贱丫头,我不信她一直那么好运!」 冯氏见怎样也劝不动,很是无力。下午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一窝蜂十几位夫人都给她下请帖,邀她参加聚会。 她这张脸,能出门吗?可是全都驳了,未免又显得古怪。因此,一半驳了,一半应了。应的那些,她都不打算去,临行前只说府里有事,去不了便是了。 冯氏一整天都几乎没吃饭,想起脸上几乎被墨迹覆盖全的乌龟纹,又听着江予彤气急败坏的尖叫,只觉脑仁嗡嗡地疼。 「珊瑚,跟我去瞧瞧珍珠姨娘。」她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 「谢谢夫人。」梅香趴在床上,感受到一点点清凉的药膏被人温柔地涂在背后,咬了咬唇,感激地道。 陶氏轻轻一笑,柔声说道:「谢什么呢?原本你也是因为我女儿被打,我替她照顾你,不是应该的?」 第70章 梅香顿时惶恐:「奴婢只是个丫鬟,本就该为大小姐尽心尽力。」 陶氏听罢,轻轻叹了口气:「谁又天生该是丫鬟呢?」 主子丫鬟什么的,没人比她感受得更清楚了。 前半生,她是金尊玉贵,奢华荣宠的陶家小姐。想吃个新鲜热乎的脆皮鸭,满府里的小厮都跑出去,到处排队给她买。 后半生,她是花月楼里的粗使仆妇,每日浆洗缝补不必说,便连喝一口浓稠些的米粥都难。 「夫人……」梅香听得心里一热,不禁眼眶都酸了。 她心里原也有几分傲气,每次说「奴婢只是个丫鬟」的时候,心里隐隐约约总是不舒服,但没料到陶氏居然如此安慰她,顿时心下好不感动。 陶氏便笑,给她上完药,又拿薄被给她披上,才道:「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就在外头,你尽管唤我。」 说着,便往外走去了。 看着陶氏的背影,梅香微微出神。她知道,陶氏最近在给江絮做一件小衣,上头绣着攒攒密密的芍药,针脚均匀,配色繁复,极是难绣。 在心里把陶氏方才说的话又回味一遍,只觉得,夫人既没端着主子的架子,也没把自己当成伺候人的,那口气听着,倒像是长辈对晚辈一般,带着一股慈爱。 梅香自小没了亲娘,因而看着陶氏的背影,目光有些痴痴起来。 「夫人,夫人!」忽然,晋王府里唯一的丫鬟,茯苓急匆匆地跑来,声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热忱,「您猜谁来了?」 陶氏才走到门口,便见茯苓气喘吁吁地跑近了,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话,便笑道:「茯苓姑娘,是谁来了,叫你这般激动?」 「大小姐来了!江府大小姐,您女儿来了!」茯苓握住陶氏的手,用力地说道。 陶氏顿时一愣:「你说谁?」 「大小姐来了?!」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惊叫,随即便是一声痛呼。 两人一愣,连忙走进去,只见梅香忽然支起上身,顿时牵动了伤口,疼得五官都挤在一块了。 「茯苓姐姐,你说大小姐来了?」梅香被两人扶着重新趴好,仍不掩一脸惊色,「大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陶氏也看向茯苓问道:「她,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到晋王府来?」 老实说,陶氏刚知道裴君昊是晋王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但她见晋王府并没有什么规矩,甚至一个小丫鬟茯苓都敢对裴君昊明嘲暗讽,而裴君昊生气归生气,倒没把茯苓怎么样,才心下微安。 后来府里终于来了个有规矩的明白人,那便是朱嬷嬷,为人虽然规矩刻板,倒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府里规矩走了起来,但也松松散散的。时日久了,陶氏也习惯了,这里就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非要说,也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做出背主之事。只要不违背这一条,别的都可以容忍。 何况裴君昊隔三差五便来她这边走动,她看得清楚,这个少年虽然身份尊荣,但是极好说话。又三句不离江絮,她明白,这个少年是看上她闺女了。但因为对晋王府的印象还不错,倒也未加阻拦。 只是,裴君昊再没规矩,也不能领着江絮往这里跑? 「倒没出什么事。」对陶氏,裴君昊下过命令,一律报喜不报忧。但凡有关江絮的事,只要不该说的,谁说漏了嘴,他可是会狠狠地罚,绝不会留情面。 因此,茯苓倒也不敢说,江絮被燕王掳走,又被裴君昊救回来的事,只道:「大概是因为太思念夫人了?」 「再思念我,也不能干出这种事?」陶氏皱眉。 茯苓眼珠一转,掩口笑道:「大小姐是做不出来的。但我们王爷,做得出来呀?」 裴君昊一向是忧江絮之忧,急江絮之急的。他又是个素来四六不着的,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陶氏想到这里,也觉无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掸了掸几处淡淡的皱纹,又抿了抿头发,才问茯苓道:「她现在哪儿?」 「正往这来呢。」茯苓快声说道,「大小姐要瞧瞧夫人平日里的起居坐卧,王爷正领她过来呢,我先瞧见了,便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儿,叫夫人做个准备,省得一会儿吓着了。」 陶氏放下抿头发的手,一脸无奈地笑:「要是你不跟我说,一会儿我陡然见她站我跟前,倒真是会吓着。」 一旁,梅香趴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盯着门口,眨也不眨。 没过多久,江絮便到了。 「娘?」进门后,江絮便看到陶氏,眼眶一热,走上前跪下了。 陶氏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娘亲跟前,累娘亲担惊受怕。」江絮低头说道。 第71章 陶氏顿时笑了起来:「有晋王殿下照顾你,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站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听到这一句,眼睛噌地亮起来,忙表忠心:「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絮儿的,叫谁也不敢欺负她。」 江絮顿时脸上一热,想转身啐他一口,终究在 转身啐他一口,终究在陶氏面前做不出来,低头把脸埋在陶氏颈间,不说话了。 陶氏笑着抱住她,一脸怜爱:「你进了那府里,怎么也没胖?」 「胖得起来么?」梅香脱口道,想说江絮每日操不完的心,吃点东西都要战战兢兢,不可能胖得起来。但见茯苓连连朝她使眼色,又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打到身上,转头见是裴君昊,随即见江絮也朝她微微示意,即将出口的话便被咽了回去,改道:「大小姐如今是长个子的时候,过两年兴许会胖。」 陶氏听罢,转身打量江絮,果然觉得江絮长了一些,便笑道:「从前你窝在娘肩膀间,都是直直扑过来的。眼下竟要低头了,可见是长个头了。」 「嗯。」江絮轻轻应道。 站在后面的裴君昊,只觉肩膀上痒痒得紧。心里想着,如果絮儿也能如此亲昵地伏他肩上,该有多好? 「娘在这过得不错,晋王殿下把我照顾得很好,一应安排都妥当,你尽可放心。」陶氏知道江絮是个孝顺孩子,这趟特特跑过来,只怕就是为了看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不等她开口,便直接说出来,「倒是你,娘知道那府里不是好地方,你万万要小心。」 茯苓不说,梅香不提,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又不是没在那府里待过。江子兴什么样儿,冯氏什么样儿,她可是领教过的。 何况,梅香身为江絮的贴身丫鬟,却被打个半死,抱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叫陶氏如何不多想? 但她也领他们的情,他们不说,她也不问,只嘱咐江絮道:「咱们娘儿俩如今不在一处,免不得互相牵肠挂肚,但日夜担心倒没必要。你保重你自己,娘也保重自己,就是最妥当了。」 江絮连连点头:「是,娘。」 「我叫厨房备了酒菜,咱们到前头坐下,边吃边说。」裴君昊一心想留江絮用饭,不等两人叙旧完,便忙说道。 陶氏打断他道:「殿下,絮儿一会儿就该回去了,恐怕不能留下用饭了。」 还没出阁的小姐,平白跑到别人府上就罢了,还要吃晚饭?陶氏是不答应的。何况,她也不想叫裴君昊看轻了江絮。 裴君昊听罢,顿时一脸失望,仍不死心道:「那,到前边坐下,边喝茶边聊?我叫下人泡几壶好茶,都是我从宫里顺出来的极品,不喝可惜了。」 「也好。」陶氏想了想,倒不能一直拒绝裴君昊,他毕竟是个王爷,不好得罪。 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忙撩袍子奔了出去:「我去吩咐。」 风风火火的样子,把茯苓逗笑了,站在门口咯咯个不停。 江絮有些脸热,低头看向梅香:「你好些了吗?」 梅香受着伤,爬不起来,自然没法跟他们去前边。因此,有些眼巴巴的,看起来可怜得紧。见江絮问,便点点头:「好多了。」 冷子寒的药极好,她几乎每天醒来都觉得伤势轻了两分。再加上这边没有污七糟八的事儿,心里不必多想,倒好得更快些。 「那就好。」江絮点点头,顿了顿,「你不怪我?」 梅香一愣,随即看了看陶氏,然后摇了摇头:「大小姐不告诉我是对的,那府里人多嘴杂,我若知道了,难保什么时候不会漏出来,倒坏了大小姐的事。」 要说一点不怪,那是假的。 她为了江絮,连命都能丢,江絮却还瞒着她,她初知道时,心里是震惊、伤心,难过的。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 在江絮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陶氏了。她贴身伺候江絮,倒知道江絮把陶氏给她的帕子,护得多么严实。因此,久了便想开了。 加上陶氏对她很好,因府里只一个丫鬟茯苓,来来回回忙不过来,便亲自照顾她,更叫她把最后一丝不满也去了。 「对不起。」江絮想了想,低声对她道歉,「但也就这一件了。除了这个,我没别的瞒你了。」 梅香没想到江絮会对她道歉,忙道:「使不得,大小姐,您不必向奴婢道歉。」 她虽然心里藏着一股傲气,觉得自己不该是奴婢,但着实没想到江絮会向她道歉,因此竟慌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直摇手。 江絮一笑,按住她道:「快别动了,原也是我欠你的。如今你离了那府里,便好好养伤,旁的别多想。」 「小姐,以后我便回不去了吗?」梅香咬了咬唇问道。 江絮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在外头不好吗?日后给你安排个良民的身份,不比什么都强?」 第72章 听到这句,梅香又是惊,又是喜:「小姐?」 「本来我便应了你的。现在你又为我差点送了命,便该兑现给你的。」江絮说道。 梅香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裴君昊又奔了进来:「前头都收拾好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那我过去了。你好好养伤,往后我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江絮握了握梅香的手道。 梅香这回却笑了:「跟着夫人,还怕见不到小姐吗?」 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絮儿,走吧。」裴君昊好容易把江絮哄来,怎么能容她总是和小丫鬟说话,因此瞪了梅香一眼,便哄着她往前头走。 江絮别过眼不理他,扶了陶氏道:「娘,咱们过去吧。」 陶氏笑着抬 陶氏笑着抬脚,往外去了。 裴君昊看着陶氏另一边空荡荡的位置,狡黠一笑,快步迈了过去,扶住陶氏另一边:「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也来扶夫人。」 陶氏听罢,顿时好笑。四角檐下都挂着灯,路边每隔几步也都点着灯,真是灯火通明的,黑什么黑? 她偏头去看裴君昊,但见裴君昊虽然目不斜视地走着,但是眼角分明在偷偷看絮儿,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王爷,江大人来了。」才走到正厅,几人刚刚坐下,便听到下人来报。 裴君昊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 「接江小姐回去。」下人低头答道。 裴君昊顿时不耐烦地道:「打发他走。」 他还没跟絮儿说上话呢,真是的。转头刚要跟江絮说,不要理江子兴,喝完茶再走,却在看见陶氏的神情时,暗道不好。 「娘?你没事吧?」江絮抓着陶氏的手,轻轻摇晃着。 陶氏的脸上有些苍白,神情怔怔的,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个狠绝寡情的男人,有生之年,她都没想过再见到他。她原以为,下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被问斩,或者贬职流放。 「对了,江南可有信传来?」江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裴君昊。 裴君昊顿了顿,道:「还没有。」 江絮却见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禁抿了抿唇,下意识握紧手心。 如果没有消息,或者没有好消息,裴君昊不会是这个表现。他迟疑了,或许…… 「不是你想得那样。」见江絮误会了,裴君昊忙摆了摆手:「消息还没有证实,所以我才没说的。」 陶氏这时也回过神,急急问道:「什么消息?」 「下人去江南打听了,一开始说陶宅的确被烧了,还从里面挖出几具焦黑的尸首。」裴君昊说道,「但是,翻阅了当年的案件,以及找到当年验尸的仵作后,却发现了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江絮和陶氏异口同声问道。 裴君昊道:「仵作的表现很奇怪。我派去的人打听此案时,被仵作打了出来。再上门时,又被仵作骂了一通,说什么那么好的人也不放过,他们这些坏人云云。但是一开始的惊慌却没有了,只有愤怒。」 江絮顿时明白疑点:「难道,那几具尸首里面,并没有我外公和外婆?」 「极有可能。」裴君昊说着,挠了挠头,「我派去的人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我原不想说的。但你太敏锐了,我怕你想岔了。」 江絮一怔,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天可怜见。」陶氏却哭了起来,颤声说道:「我父亲仁厚,年年做善事,每到春黄不接,施粥放粮都是第一份。求老天爷开眼,别叫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 江絮心里也有些震动。前世,陶氏去得突然,她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倒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外祖。 「好人会有好报的,夫人别伤心了。」裴君昊劝道。 陶氏又哭了几声,才止了眼泪,起身对裴君昊一福:「民妇多谢晋王殿下。」 「不谢,不谢。」裴君昊连忙站起来,侧身躲过,不受她这一礼,「既是夫人的双亲,也是絮儿的外祖,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陶氏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低头看了江絮一眼,又福了福身:「絮儿年幼青稚,当不得晋王殿下的厚爱。」 她原以为裴君昊对江絮只是少年人的好感。哪怕裴君昊把江絮哄了来,她也只当这位殿下又犯了四六不着的病。倒没料到,裴君昊似乎用情不浅。 这本是好事。但陶氏在此事上头吃过亏,便不确定裴君昊的这份情意能坚持多久。因此倒怕江絮动心后,万一裴君昊的用情退了,絮儿此生就耽误了。 「当得,当得。」裴君昊似乎没听懂陶氏暗含的意味,呵呵笑道。 第73章 江絮抬头白了他一眼,然后拉陶氏坐下:「娘,他帮了我们,我们也帮他就是,什么当得当不得的。」 「你能帮他什么?」陶氏听罢,却是惊讶起来。 江絮目光环视一圈,问道:「朱嬷嬷呢,我有事同她讲。」 「朱嬷嬷早上出府了,似乎到以前的老姐妹家里去了,留话说今晚不回来。」茯苓答道。 江絮顿时拧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巧? 「絮儿,你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冲她眨呀眨,「若不然,让我传话也行。」 江絮想了想,道:「你就同朱嬷嬷说,我上回跟她说的话,是从燕王殿下口里探出来的。」 她没办法了。她出府一趟,并不容易。而朱嬷嬷进江府,也不容易。更何况,真见了面,她倒是想提醒朱嬷嬷,却怎样解释她知道呢? 想来想去,少不得借一下裴凤陨的名头了。 「跟裴凤陨有关系?」裴君昊听了,却是耸了耸鼻尖,「絮儿,你从他那知道了什么?跟我也说说?」 江絮不待拒绝,便听见下人又跑进来道:「王爷,江大人不肯走。」 「他不走,你不会轰吗?」裴君昊立即瞪起眼睛。 下人顿时语塞,同时心里也有点塞:「王爷,那是江小姐的父亲,他要接江小姐回府,奴才如何能……」 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是 子,他也是没法。可是,谁叫他祖上几代都是在晋王府伺候的呢?他便是想换一个主子,他也换不了。 他记得,小时候每回跟爹娘抱怨,爹娘总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你有什么不满的?你知道你爹娘当年在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手底下,过得什么日子吗?」 听说那两位极能作,因着老晋王武艺高强,老晋王妃也不遑多让,俩人又爱拌嘴,一天从早打到晚。有那么几年,府里头寸草不生,那草芽芽才冒出来,就被老晋王一剑扫没了,那树枝上才抽条,就被老晋王妃一剑砍没了。 每当他爹娘抱怨的时候,总能引起一片共鸣:「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老王天天被吓破胆。也不知道我俩长得就那么扎眼?每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要比射箭,都会把我俩拉过去,搁一个苹果在头顶上,射我头上的苹果。娘嘞,我每次都不敢睁眼看。」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见下人为难,江絮索性站起来道。 想见的人见到了,该说的话她也提了醒,剩下的便不是她能办的了。又握了握陶氏的手,江絮便叫了红玉往外走。 「我送送你吧。」陶氏忽然跟着站起来,跟在江絮身后。 江絮一愣:「娘?」 「我瞧瞧他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陶氏自嘲一声,又说道:「我躲在暗处,不会叫他瞧见的。」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陶氏远远跟在后头,等看到江子兴时,便停下脚步。站在阴影中,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 江子兴包裹在一身锦衣华服中,面容与记忆中并没有变化多少,年近四十的他,看起来仍然如三十出头一般。但是神情刻板严肃,眼睛里透着一片阴沉,记忆中的明亮溢彩,再也不见。 那些棱角,那些尖锐,那些她曾经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全都不见了。 就像一块晶莹的玉,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绝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再没多看一眼,陶氏转身走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的,江子兴朝这边投过来一瞥,却只看到一抹衣角没入夜色中。他心头泛起一丝奇异,仿佛那个身影有魔力一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父亲,您在看什么?」江絮不动声色地叫道。 江子兴才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说完,看向裴君昊,拱手道:「感谢王爷救小女回来,不日定当登门道谢。」 「记得带着絮儿。」裴君昊抱着手说道。 江子兴一愣,皱起眉头。转念一想,裴君昊救了江絮,他上门道谢,便是带上江絮也并不会不妥。 只是,晋王府没有女眷,倒不合适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天不早了,本王就不送了,江大人一路走好。」不等他拒绝,裴君昊便敲定了,说到这里,眼睛眯了眯,「可别再发生什么惊马事件,害得本王的王妃竟被别人救了!」 江子兴一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忙肃容道:「下官省得。」 等上了马车,江子兴立即问道:「晋王口中的‘惊马’,是怎么一回事?」 江絮低头淡淡道:「女儿从季芳楼回来,马儿忽然惊了,疯了一般奔跑。后来偶遇燕王殿下,砍下马头,才制止了。」 第74章 「你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江子兴问道。 江絮挑了挑眉:「难不成父亲以为,马儿会白白惊了?」 只不过,是谁做的,倒不好说了。兴许是府里的,也兴许是白灵卉的后招。 「委屈你了。」江子兴叹了口气,怜惜地抚了抚江絮的发心,「不过,幸好有燕王殿下,才免了你危难。」 江絮低头不语。 「其实,燕王殿下和晋王殿下,对你都算不错。若非皇上下了旨,为父也不知道把你许给谁好?」江子兴佯作叹息。 是啊,两个王爷都抢他的女儿,说出去多荣耀呢?江絮心里讥笑一声,也不答话。 「只不过,燕王殿下实在性子怕人,说掳你就掳你,也不顾念你的名声。为父知道此事后,气得直想拿剑砍了他。可惜,为父是一介文官,打不过他。」江子兴又叹道,「幸亏皇上没有把你许给他,否则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说着这番话,面上带着一副慈父的样子,好似当真为江絮的前途打算着。听在江絮耳中,心中讥讽一笑,更是没兴趣搭他的话。 「父亲,女儿被掳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见他还要做慈父模样,江絮不耐烦地打断他。 江子兴听了,皱了皱眉:「恐怕不少。」 裴凤陨生得高大,面目冷峻,一身闲人勿近的气息更是叫人看一眼便忘不掉,辨识度极高。何况,他在闹市杀马,那一剑的英姿,更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于是,燕王掳了一名女子往城外去了,很快传遍了。因着裴君昊也向江絮提亲,所以众人都猜,燕王掳的女子是江絮。 江絮皱了皱眉。 「你不必担心。」江子兴反过来劝她道,「那日在金銮殿上,皇上已经应了,只怕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下来了,又怕什么闲言碎语?」 江絮低头道:「如果有什么麻烦,还望父亲多担待。」 「那是自然。」江子兴点头,又说了一番什么血浓于水,父女情深的话来。 江絮都懒 江絮都懒得听,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回了府。 「大人,您可回来了!」才下了马车,长安便一脸死了娘的表情,一脸惨色地扑过来,「大人,您快去看看吧,珍珠姨娘,她——」 江子兴神色一肃:「怎么了?」 长安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道:「她流血了……」 江子兴立刻拨开他,大步往珍珠的院子里走去。 江絮想了想,跟着过去了。好歹也是她院子里出去的丫鬟,不是吗? 「姨娘,您好点儿了吗?」院子里,小丫鬟跪在床边,冲了一碗红糖水,正喂给珍珠。 珍珠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脸色惨白,勺子喂到嘴边,她也不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姨娘怎么了?」江子兴大步进来,就见到这副情景,立刻沉下脸。 小丫鬟见了,忙放下碗,哭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姨娘她,她不想活了。」 「究竟怎么回事?」江子兴的目光落在珍珠的肚子上,皱着眉头走过去,「怎么流血了?发生什么事?」 珍珠见他进来,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惨然一笑:「老爷,孩儿没有了。」 「什么?!」江子兴立刻震住了,脱口道:「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了?」 珍珠惨然一笑,别过头,两眼空洞洞地看向屋顶,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江子兴立刻把目光转向小丫鬟:「你来说!」 小丫鬟便呜呜哭道:「夫人来了,打了姨娘一巴掌,姨娘不小心撞到肚子,流了好多血。」 「什么?!」江子兴只觉不敢相信,「夫人为什么动手?」 小丫鬟呜呜哭着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来后,便屡次挑姨娘的毛病。姨娘跪在地上认错,夫人也不饶。后来把姨娘打倒在地上,看姨娘肚子流血,她才住了手。」 「请大夫了吗?」江子兴仍然不相信,他盼了那么久的哥儿,居然就这么没了? 小丫鬟点点头:「夫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姨娘小产了。」 「不可能!」江子兴仍然不信,扭头道:「长安,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原本有病有痛的,都是请王大夫。但是王大夫被冯氏弄死了,他只得请别人了。 长安领命而去。 「不可能,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被打掉。」江子兴握着珍珠的手,两眼通红地盯着她的肚子,「他一定还在里面。你们都被夫人骗了,她蛇蝎心肠,一定骗你们哥儿没有了。」 又看了看小丫鬟碗里的红糖水:「这是什么?」 小丫鬟道:「红糖水。」 第75章 江子兴拂袖打落,拧眉厌恶地道:「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去老爷房里,拿燕窝来,炖了给姨娘吃。」 小丫鬟抬头看了珍珠一眼,又看了看紧紧握着珍珠的手的江子兴,低头告退了。 「不可能的,哥儿一定还在。」江子兴一手握着珍珠,一手摸着珍珠的肚子,口里喃喃不停。 等长安带着大夫来了,他才回过神:「大夫,快来看看,我儿子怎么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两眼赤红,眼神疯狂,心里暗道一声可怜人。放下药箱,拿出脉枕,给珍珠把起脉来。 不多时,大夫摇摇头:「夫人气血亏损,应当是才落了胎,当好生保养。」 「胡说!你胡说!你这个庸医!」江子兴猛地站起,抬手往外一指:「滚!给我滚!」 大夫顿时一脸恼色,拿了药箱拂袖就走:「往后再不来你府上,八抬大轿相请也不来!」 「长安,再去请!」江子兴扭头看向长安说道。 长安哭丧着脸:「老爷,哥儿是真没有了,您节哀。」 江子兴怔怔站了半晌,才颓然坐倒。扭头看了看珍珠,但见珍珠一脸惨白,自从他进来到现在,一直是两眼无神,空洞洞地看着屋顶。 她早就知道了。 「敢害我儿,我叫她偿命!」江子兴忽然暴起,猛然大步往外走去。 冯氏,害了他一个振哥儿不算,又害了他的荣哥儿! 这个毒妇! 江子兴相信珍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带把的,因此给他取名「荣」,意为光荣江府。 他对荣哥儿寄予了无比的希望,他甚至决定,要手把手教导荣哥儿,带在身边教养! 可是这一切,都被冯氏毁了! 听到房门被甩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响,珍珠才稍稍回神,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随即,又转过神,一脸空洞地看着屋顶。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这辈子的指望,就这么没有了。 她没保护好荣哥儿,她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冯氏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怀上的。而江子兴,只怕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正院。 冯氏坐在堂上,好整以暇喝了口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小贱蹄子,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冯氏挑眉说道,余光刮过珊瑚。 莲枝是个老实的,长得也不怎么样,江子兴是决然看不上的。倒是珊瑚,有过前科,让冯氏记住了。 珊瑚忙道:「就是,她活该,以为自己的肚子值几个钱?眼下什么都没有了,看老爷还多看她一眼?」 「老 「老爷不会多看她,那会多看谁啊?」冯氏斜眼看过去问道。 珊瑚连忙一脸谄媚地上前:「当然是多看夫人了!本来夫人就是老爷的心头肉,如今……老爷更是把夫人当成眼珠子来护!」 冯氏听罢,顿时咯咯笑起来。 万万没想到,老蚌也有生珠的机会。 当时,看到珍珠身下流了血,她暗道不好,请来大夫给珍珠看了病。得知珍珠落了胎,她心里也不大痛快。她可没想过,要让珍珠的孩子是这样没的。 但是既然没了,她也不会多想,谁叫珍珠命薄呢?顺便,请大夫到正院,看了看她的脸。 谁知,大夫旁的没说,倒贺喜她有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冯氏自打知道后,便乐得合不上口。 本来么,她还担心,一时失手打落了珍珠肚子里的,江子兴恐怕不跟她干休。但眼下她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又怕什么? 她肚子里这个可是嫡子! 「老爷来了。」外头传来莲枝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旋风刮进来,江子兴的身影来到屋里。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珊瑚连忙张口道喜,话没说完,被江子兴一脚踹倒。江子兴这一脚没留力,珊瑚直直倒飞出去几步,脑袋撞到门框上才刹住身子,又惊又痛地道:「老爷?」 「江子兴,你干什么?!」只见江子兴进门后,二话不说,就把珊瑚给打了,冯氏顿时怒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江子兴红着眼睛,低低冷笑,眼角一瞥珊瑚:「老爷我痛失爱子,她却来贺喜,不打她打谁?」 冯氏顿时大怒:「一个庶子,掉就掉了,也值得你打我身边的丫鬟?」 「打你身边的丫鬟?」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股疯狂,「老爷我不仅打你身边的丫鬟,我还要打你!」 冯氏瞪大眼睛:「你敢?!」 她话音还没落,便被江子兴一个巴掌扇到脸上,顿时倒退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第76章 「你,江子兴,你竟敢打我?!」冯氏只觉那一下撞得她腰都快断了,腹部隐隐有些疼痛,叫她瞬间白了脸。 江子兴冷笑道:「才一下就受不了了?你之前是怎么打珍珠的?」才说罢,又一个巴掌打过去。 他是男子,力气本就大,气急之下,又岂是冯氏受得了的?便是她打珍珠的那几下加起来,也抵不过江子兴的一巴掌。 这一下打在脸上,顿时把冯氏打得跌在地上,顿觉肚子痛得更厉害了,冷汗都流了下来。 「江子兴!」冯氏伏在地上,一脸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江子兴,「你竟然敢打我?」小腹传来的疼痛,让她脸上冒出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她一手捂住小腹,一边咬牙怒道:「你竟然敢打我!」 她是太师府嫡女,下嫁于他,他不捧着宠着就罢了,竟还敢打她?! 江子兴冷冷地看着她:「你害我振哥儿还不够,又害我荣哥儿?我打你两巴掌,委屈你了?」 她明知道他有多么想要个儿子! 她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叫别人生,她想让他断子绝孙吗? 「你!你为了两个庶子,居然如此对我!」冯氏咬牙,死死瞪着他道:「你可别后悔!」 江子兴冷笑一声,满眼的冷酷与厌弃,上前两步一把拉起她,扬手又给了她两个巴掌:「方才两巴掌,是替振哥儿和荣哥儿打的。这两巴掌,是替陶氏和絮儿母女打的!」 如果不是冯氏,他绝不可能和发妻闹成那个地步,最终陶氏含冤出府,被卖进青楼。 如果陶氏仍然是他的正房,绝不可能叫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年近四十,膝下无子,走哪都招人笑话! 被正反两个巴掌打在脸上,冯氏只觉耳朵嗡嗡的,眼前都冒起金星来。她这辈子,何尝吃过这种苦头?从小到大,就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江子兴!」她气得尖叫一声,抬手就挠江子兴。偏偏此时腹中绞痛,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觉又捂住肚子,脸上一滴滴冷汗流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时,珊瑚终于回过神来,尖叫一声,惊恐地扑过来抱住江子兴的腿:「老爷,不能打,不能打了!」 江子兴厌恶地一脚踹开她:「滚开!」 这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好的。若不是她怂恿,冯氏也不见得就把珍珠打那么狠。 「老爷,不能打啊,夫人她,她怀着身子啊!」珊瑚又一次被踹飞,脑袋哐的一声撞到桌脚,直撞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却仍然撑着说道。 江子兴这么打下去,冯氏肚子里的那块肉,只怕也保不住。而如果冯氏的孩子保不住,只怕江府要血流成河了! 「什么?」江子兴听罢,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只觉得可笑,扭头看着冯氏道:「你怀上了?什么时候?莫不是骗老爷我的吧?」 她什么时候怀上不好,单单在他的荣哥儿没了的时候,在他找她算账的时候,偏偏怀上了?江子兴不由得怀疑,这是她为了逃避惩罚,说出来骗他的! 「我骗你?」冯氏心里又气又怒又委屈,埋头就朝江子兴撞过去,「你不信,就继续打啊?你打啊?你今生唯一的嫡子,就在我肚子里,你就照着我肚子打啊?打死了他,你就绝后吧!」 江子兴皱起眉头,看着冯氏被漆黑硕大的乌龟盖住的脸,此刻狰狞着,又透出一股疯狂的神色,真是叫人连爱怜的心也起不来。 「你站住!」江子兴抬手抵住她的头,「坐下,我叫大夫来给你诊脉。」 虽然他生气冯氏害死了珍珠肚子里的荣哥儿,但如果她为他怀上了嫡子,倒是能将功补过。而如果她没有怀上,只是说出来骗他的,到时再算账不迟! 「有种你就接着打啊?」冯氏不听,使劲朝他顶过去,「江子兴,你这辈子可就这一个嫡子,有种你就打死他!」 「我叫你站住!」江子兴抿紧嘴唇。 冯氏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见江子兴终于不敢动她了,哪还不趁机找回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怀着身子你竟然敢打我,看我不告诉我父亲?你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靠的是谁?你竟然敢打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一句接一句,骂得又快又狠,丝毫没注意到江子兴猛地变了脸色。 「啊!」忽然,冯氏只觉抵住她的手一撤,偏她向前撞的力气没有松,一下子向前冲出去。而珊瑚被江子兴踹倒,脑袋磕在桌脚上,还没爬起来,因此没来得及拉住她。只听冯氏尖叫一声,整个人向前冲了出去,重心一失,砰的趴在地上! 江子兴负手背对着她,沉声含怒:「老爷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谁也不靠!」 他现在无比后悔,娶了冯氏这个毒妇! 以他的聪明才智,爬到这个位子只是迟早的事。而娶了冯氏,只是让他爬得更快了,却并没有让他爬得更高。 第77章 可惜这个道理,他年轻的时候不懂。 「若非娶了你这个毒妇,老爷我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江子兴抿紧嘴唇。 他后悔极了! 如果他没有娶冯氏,仍然和陶氏在一起,以陶氏善良的性子,绝对做不出毒害庶子的事!何况,如果陶氏能够给他生儿子,他不纳妾又何妨? 比陶氏更美的女子,他根本没见过!有陶氏这样的绝色佳人做正妻,谁还看得上路边的野花野草? 他想起江絮的聪敏,想起燕王和晋王为了争抢她为妃而大打出手,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后悔。陶氏只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便如此有出息,若是当年他没有娶冯氏,而是和陶氏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不比娶了冯氏爬得更快? 「夫人?夫人?」这时,耳边传来珊瑚的惊叫声。 江子兴回过神,拧眉转身看去:「叫什么叫?」待看清地上的情形,不由得瞳孔一缩,忙奔了过去 瞳孔一缩,忙奔了过去:「夫人?!」 冯氏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在她身下不知何时流出一滩血,殷红殷红的,慢慢变得越来越多。 「叫大夫!来人!快去叫大夫!」江子兴瞪大眼睛,向外叫道。 长安忙跑出去请大夫。 江子兴看着冯氏身下那滩殷红的血迹,只觉脑中轰了一下,忙俯身将她抱起,也不顾冯氏的血沾在他的身上,大步往里屋走去。 珊瑚早已经吓白了脸,眼泪何时流了一脸都不知道,腿软脚软,半天都没爬起来,口里喃喃:「完了,完了。」 刚得知怀孕时,冯氏是多么开心啊!还没到一天,不,还没到一个时辰,孩子就没了!而且,是被老爷亲手打掉的! 珊瑚不敢想象,冯氏醒来后,会如何大闹? 而她,身为冯氏的贴身大丫鬟,居然没能护住主子……想到这里,珊瑚浑身一个哆嗦。哪怕冯氏肯饶她一命,被太师府那边知道了,也定饶她不得! 想到这里,直是心灰意冷,坐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夫人?夫人?」江子兴把冯氏抱进里屋,发现冯氏两眼紧闭,怎么叫也不回应,知她昏过去了,心头一时乱糟糟的。 原来,冯氏真的怀孕了。 他的嫡子,他此生唯一的嫡子,在他还没相信他的到来时,就抹杀了。 不,不,没有,他一定还在。江子兴颤抖着伸出手,覆在冯氏的肚子上。他的嫡子,一定还在。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片寂静无声,江子兴猛地站起来,朝外走去:「人都死哪去了?请的大夫呢?」 外头小厮战战兢兢地道:「回老爷,长安自出去了还没回来。」 「没用的东西!」江子兴忍不住怒道,「请个大夫请到这时候还没来!你,出去找找!」 小厮忙应了一声,往外去了。 江子兴转身走回内室,对瘫坐在地上的珊瑚看也不看一眼。 「老爷,大夫请来了。」终于,长安带着大夫来了。 江子兴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这么久?夫人有个闪失,你就赔命吧!」 长安也不敢捂,哭丧着脸道:「老爷,奴才跑遍了城里,才请到一个大夫。」 之前给珍珠看病的大夫,是城中极有名气和威望的,因涉及江子兴的子嗣后代,且江子兴对珍珠又看重,所以长安捡着最好的请。但因为江子兴的不客气,直接叫人家滚,那名大夫便生气了,回去大肆宣扬一通,说江府如何怠慢。 医馆附近的几位大夫,都不肯再来了。长安是跑了好几条街,许了重金,才好容易请来一名大夫。 当然,还有一个法子,便是到太师府去借。但是长安又不傻,这时候去太师府借人,不就暴露了?回头江子兴得生吃了他! 「大夫,请为内子瞧瞧。」江子兴这回倒客客气气地道。 他也怕万一惹怒了这位大夫,反而害了他的嫡子。 大夫看了一眼冯氏苍白的脸色,以及身上的血迹,稍一把脉,便摇了摇头:「夫人已有近两月身孕,此番强行滑胎,身子亏损极大,日后需得好生调养,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开了一张药方,是给冯氏补气血养身子用的。 江子兴没多言,让长安好生送走了大夫,才把方才大夫开的方子撕成碎片:「再去请大夫来!」 他不信,他的嫡子就这么没了! 「老爷……」长安哭丧着脸,「奴才请不到了。」 这时天已经晚了,医馆都关门了,他要请,只能去大夫家中请。而请大夫时,大夫总要问一番症状情形,听说是滑胎,十个有八个不愿意来。 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滑了胎,他们若去了,十个有九个得吃挂落! 第78章 何况,之前给珍珠看病的大夫回去一宣扬,更是把江府的名声都带臭了,没有人肯来。 江子兴瞪眼:「你就是跑遍全城,也得给我请来!」 长安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了。 江子兴怔怔站在床前,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静。 难道,就在一天之内,他要连失庶子和嫡子? 想到大夫方才的话,江子兴沉着脸走出去,见珊瑚仍然愣愣坐在原地,抬脚踹她肩膀上:「贱婢!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为何不早早报来?」 他不是毛头小子,娶妻多年的男人,都知道女人每个月的那点儿事。而两个月没来身孕,说明冯氏至少一个月没有来月事了。可恨这些下人竟然不禀报,害他分毫不知! 「老爷?」被踹了一脚的珊瑚,才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江子兴,忽然明白他问的什么,顿时哭丧着脸道:「奴婢冤枉。」 冯氏快四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很大一部分都做祖母了。自然,冯氏也快绝经了。这半年来,月事总是时来时不来的。因此,上个月没来月事,主仆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以为是终于要不来了。 谁又能想到,偏偏这个时候,竟然怀上了呢? 「贱婢!」江子兴不听她解释,抬脚又踹了她一个趔趄,「主子养你们,是叫你们懈怠的吗?」 如果冯氏每个月不来月事,都请大夫给瞧一瞧,哪会发生今天的事? 珊瑚被踹得半边身子发麻,只觉骨头都快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也不敢哭出 也不敢哭出声,咬着唇生生忍了。 江子兴看见她就烦,皱眉往外一指:「滚出去!」 珊瑚再不敢多言,忙爬起来踉跄着出去了。 江子兴负手站在屋里,脸上一片沉沉。 等到长安终于又请来一个大夫时,已经快半夜了。这位大夫的年岁有些大了,却是个悲悯人的,因此听说有病人,倒也没多想,背着药箱就来了。 走进内室,才掀开帘子,猛地捂住鼻子:「怎么这么冲的血腥气?」 江子兴也皱起眉头,他年纪比老大夫轻一些,五感更灵敏些。连老大夫都觉得冲,他此时已经快呼吸不动了。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躺在床上的冯氏,那么血腥气从哪里传来的? 大步走上前,江子兴掀开盖在冯氏身上的被子,只见冯氏身下的褥子湿了一大片,殷红刺目,叫人心惊肉跳! 「怎么才请大夫?」老大夫见状,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诊脉。 他年纪大了,能做江子兴和冯氏的父亲,因此忌讳也少了些,直接探上冯氏的手腕,又掰开冯氏的眼皮瞧。 好半天,老大夫才颤声说道:「再晚来半个时辰,你夫人就血崩而死了!」 便是小产,也有大出血的几率。何况冯氏年纪大了,又是活生生被江子兴打得小产?又在床上躺了半夜,也没个人给她瞧。 之前倒有大夫给开了药方,但是江子兴不信,直接撕了,也没叫人抓药煎来给冯氏吃,因此血不仅没止住,而且越流越多。 老大夫连忙给开了药方,交给长安去抓药。低头再看冯氏,老大夫摇了摇头,背上药箱就走了。 江子兴愣愣的,也没去送,站在床头,心中一片茫然。 他的嫡子,真的没有了。 而冯氏,差一点就没命了。 如果冯氏真的死了,给太师府知道的话…… 想到这里,江子兴浑身发起抖来,顺着床柱滑倒在地,冷汗吧嗒吧嗒从脸上滴了下来。 忽然,江子兴抱住头,使劲揪起头发。 他都干了什么? 他打了冯氏!他怎么敢打冯氏?他还把冯氏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害得冯氏差点没命!如果给太师府知道此事的话……想到这里,江子兴脸色煞白,抖得更厉害了。 这件事并没有瞒住,很快传到江絮的耳朵里。 「哈哈哈!」江絮伏在床上,捶着床板狂笑,「好!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下看江子兴怎么说?」 不为别的,只为江子兴敢打冯氏,还打得冯氏落了胎,这一条就足够太师府把他捏死了! 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仰仗他们太师府才年纪轻轻有了官位和威望,如今翅膀硬了,竟如此翻脸不认人了? 当太师府是软柿子吗? 今晚翠芝和红玉都守在屋里,因着等正院的消息,并没有睡着。两个挤在一张榻上,陪江絮说话。见江絮忽然大笑,翠芝忙起身扑过去,说道:「大小姐,小点声儿,您这时候可不能笑!」 于名义上而言,冯氏是江絮的嫡母。在嫡母如此危难的时候,江絮哈哈大笑,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第79章 「我怎么能不笑?」江絮此时心里痛快,捶着床又狂笑一通,才道:「谁敢传出去?天一亮,这起子小人就全被我卖了,我怕她们作甚?」 她如今全指望红玉和翠芝在身边,其他人一个也不敢指望。若是一个个老实还罢了,但偏偏就没个老实的,叫她留她们也不放心。 「对了,挑一对值钱的耳环,并几枚戒指,放到流苏那丫鬟的包袱里,明儿牙婆来的时候,给她扯出来!」江絮冷冷说道。 这个叫流苏的丫鬟,胆敢往她杯子上抹春药,害得她难受还罢了,竟因此而让梅香遭了罪,险些被冯氏打死。这个仇,江絮不能不报! 翠芝领命:「是,小姐。」 她这时也睡不着,便披了衣裳走到梳妆台前,挑了几样既贵重,江絮又不大喜欢的耳坠、戒子,包在手帕里,揣到了身上。 这些东西,但凡给那些小贱蹄子摸了,便不配再上江絮的身了。因此,她挑的都是江絮不喜欢的,如此一来,打完流苏之后,还可以分发给其他丫鬟,并叫牙婆看见,江絮是很讲情义的,都是流苏贪心不懂事。 做完这些,江絮便躺回床上,两眼盯着床幔上的花纹,心里隐隐有股快意。她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抿唇一笑,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珍珠屋里。听了小丫鬟的小声回报,珍珠空洞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表情。竟是一个笑容,慢慢绽开来。 「好,好!」珍珠抓紧身下的褥子,「荣哥儿,你的仇报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心计》卷一 作者:月胧 02、《嫡女心计》卷二 作者:月胧 03、《嫡女心计》卷三 作者:月胧 04、《嫡女心计》卷四 作者:月胧 05、《嫡女心计》卷五 作者:月胧 06、《嫡女心计》卷六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