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田园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就你们家姑娘这长相,没有十吊钱做嫁妆,瞎子瘸子都不娶!」大牛村北头,一座稀稀疏疏的枯树枝围起来的院子里,头戴红花的陈媒婆迈出泥坯墙屋子,一脸嫌弃地往外走,「连口茶水都没有,害老娘喝一肚子白水,呸,穷秧子!」 屠老汉和李氏年近六旬,追不上年轻麻利的陈媒婆,站在院子中间,望着陈媒婆的背影,听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是难堪,又是难过。一转头,看见小孙女屠飞鸢站在门口,忙挤出笑容道:「阿鸢别担心,不就是十吊钱吗,爷爷奶奶凑得出来。」 屠飞鸢垂得低低的脑袋点了点,肩膀一缩,退回屋子里。 屠老汉和李氏隔着门安抚几句,便抱了柴火,到灶边烧午饭去了。 生火烧饭的声音渐渐传来,方才关上的那扇薄木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屠飞鸢从门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往村后边的河边去了。 河边,屠飞鸢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腰,圆滚滚的腿,像一只圆滚滚的大冬瓜。脸皮黝烟,比村里最烟的汉子还烟。瞎子瘸子都不肯娶她,何况何公子? 何公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从来都是穿得干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最热的时候,都不像村里别的男子一般,穿着短褂短裤,或者赤着膀子。他就像一根青竹,像一棵青松,只有村里的李露儿,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屠飞鸢低头对着倒影出神,直到一股奇怪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啊……嗯……」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男女混合的声音。似猫叫,似呻吟。 屠飞鸢好奇走过去,拨开草丛,等到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呆住了…… 屠老汉和李氏做好午饭,便去喊屠飞鸢:「阿鸢,吃饭了。」谁知推开屋门,屠飞鸢却不在,不由奇道:「这孩子,哪里去了?」 二老关上屋门,便准备出去找,却听一声惊呼传来:「屠爷爷,阿鸢溺水了!」 「什么?」二老顿时吃了一惊,「李家丫头,怎么回事?」 「阿鸢溺水了,现在河边昏迷着。」大牛村最漂亮的姑娘李露儿站在篱笆外面,一身杏黄色的衣裙,白生生的面上露出焦急道。 「老天爷啊!快带我们去!」屠老汉和李氏连忙向外走去。 李露儿在前边带路,屠老汉和李氏跟在后面,很快来到河边。 河岸上,一群妇人站在高处,对着下方河边上躺着的身影指指点点。 「伤风败俗!」 「不要脸!」 一句句鄙夷与轻蔑,听得屠老汉和李氏一阵心惊肉跳:「我家阿鸢做什么了?」 「屠大爷,你们家阿鸢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没爹没娘,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就是,往日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不要脸起来,堪比窑子里的姐儿呢?」 屠老汉与李氏脸色铁青,却更担心小孙女儿,强忍气怒,下了河堤。 河边上,屠飞鸢浑身湿哒哒地躺着,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身上的衣裳乱糟糟的,半个膀子都露了出来。 「阿鸢?」屠老汉与李氏连忙跑过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小孙女儿,给她拢好衣裳,焦急唤道:「阿鸢?醒一醒?」 屠老汉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孙女儿,又急又怒:「发生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她不要脸呗,勾搭王家小子,被王家小子踢到河里去了。」河岸上,一名妇人不屑答道,「若非李家闺女救了她,你们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你们可得好好感谢李家闺女。」 「不可能!」李氏抬头驳道,「我们家阿鸢不是那种人!」 岸上响起一声怪笑:「难道是我们冤枉她啦?真是长得丑,心也不正,怨不得人都说丑人多作怪!」 「就是!看看人家李家闺女,又好看又善良!」 旁边,李露儿低头绞着衣角,柔声说道:「婶子们别这样说。阿鸢她……也是心里苦。」 屠老汉又急又怒,转身对站在旁边的罪魁祸首道:「王家小子,你说清楚,我家阿鸢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王有禄是村长家的小儿子,素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没人敢招惹。他小孙女儿素来是个胆小的,又怎么会惹王有禄?屠老汉不相信。 「阿鸢啊,你醒醒啊!」李氏则抱着小孙女儿流泪唤道。 好痛!好难受!斐鸢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一大块淤泥堵在里头。喉咙苦得要命,身上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里像是烧起了火,又仿佛被水淹过,四肢百骸都被堵塞。 偏在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妇人腔调:「伤风败俗!」 「丢尽大牛村的脸了!」 是谁在大吵大闹?斐鸢不觉蹙眉,门卫在哪里,把闹事的都拉出去!秘书呢,怎么叫人在她办公室外面闹腾,还想不想干了? 第2章 这时,忽然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传入耳中:「阿鸢?醒醒?」 谁在叫她的小名?斐鸢蹙眉。 「阿鸢,好孩子,快点儿醒醒,别吓爷爷奶奶。」慈爱的声音再次传来,犹如一股清泉,冲开堵塞筋脉的淤泥。 爷爷奶奶?斐鸢心中一惊,蓄力一掐,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陡然开阔起来,一抹明亮的阳光涌入目中,映出贴在脸畔的灰褐色布料,粗糙剌人。不远处,是清蓝的天空,柔软的芦苇,清澈的小河。 她明明记得自己带着公司的员工们出去旅游,遭遇缆车断裂,坠入山崖了。这是怎么回事?斐鸢努力睁大眼睛,转动着视线,却看到一个个古装打扮的人物在四下晃荡。 斐鸢抬起眼睛,看向上方。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慈爱与关怀地看着她,顿时脑中一空,脱口道:「奶奶?」 蓦地,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醒了?那就不关老子的事了!管好你们家的小贱货,再勾引老子,可就不是踹到河里这么简单了!」 「呸!」一口唾沫吐下来,直直落在李氏的脸上。 只见跟奶奶一模一样的面孔受辱,斐鸢心头大怒,猛地坐起身,张口刚要说话,却见一道佝偻的身影拦在王有禄的身前:「凭你一人说不算数,你不能走,得跟我们阿鸢对质。」 「滚开!老不死!」王有禄抬手便去推屠老汉,同时脚一抬,狠狠踹在屠老汉的胸口。顿时,屠老汉就倒在地上,衣袖被河边的石子划破了,露出瘦巴巴的手臂,一片鲜红涌了出来,一瞬间染红了衣裳。 「爷爷!」看清屠老汉的面孔,斐鸢顿时急红了眼,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伤害爷爷奶奶!刚要爬起,不防身后一空,陡然吃不住力,仰了下去。却是李氏站起身,举起巴掌追着王有禄打过去:「你个狗东西,欺负我孙女,还打人,我打死你!」 「滚开!老贱货!」王有禄没走成,一时恼了,抬起巴掌扇到李氏的脸上。他年轻力壮,这一巴掌就把李氏扇得倒在一边,他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斐鸢大怒,快速抓起一把砂砾,爬起来就朝王有禄扬过去。谁知手扬到半空,蓦地脑中一阵刺痛,一幕幕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播电影一般,在脑中播放起来。 心情烦闷的少女在河边散步,却意外撞破一对奸情。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何青云的未婚妻李露儿,同村长家的小儿子王有禄衣衫不整地翻滚在一处。被发现后,李露儿威胁少女不许说出去。少女不肯,便被威胁、死拧、溺水…… 灰绿色的河水在眼前缓缓流动,如松如竹的少年站在水波中,手持书卷而立,清俊淡然。不能让何公子吃亏,是少女昏昏沉沉之际,弥留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刺痛渐渐消散,斐鸢睁开双眸。只见屠老汉与李氏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双手抱着脑袋,躺倒在地上。 「我没事,爷爷奶奶。」两世记忆合并一处,斐鸢对眼下的情形了然于心,缓缓坐起,看向河岸。 河岸上,最醒目的是一抹杏黄色,全新的花裙子,掐出纤细的腰肢,衬得少女亭亭玉立。一张脸庞如缀着晨露的花蕊,无比娇艳,正是李露儿。 旁边,一名名妇人满脸嫌恶,向这边伸手指指点点。 「不知廉耻!」 「勾引男人还被踢到河里,换了是我,早就找一根绳子吊死了!」 扫视一圈,不见王有禄的身影,斐鸢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李家闺女就不该救她,如此不要脸皮,溺死算了!」又一个刻薄的声音传来。 斐鸢眼中一冷,看向嚷得最欢实的那名妇人:「婶子,你过来。」 「干什么?」被叫的妇人不耐地拧起眉头。 「婶子过来就是了。」斐鸢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妇人皱眉走下来,嫌恶地道:「什么事?快讲!」 「婶子们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勾搭王有禄的么?」斐鸢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河岸,一个个看热闹的身影。随即,唇角一勾:「看好了!」 说罢,猛地抬手,狠狠扇在身前妇人的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长成这样也敢勾引老子?」斐鸢飞快抬手,又扇了妇人两个巴掌。 妇人猝不及防,连吃两个结结实实的巴掌,顿时大怒:「好哇,你个小贱人……」 斐鸢充耳不闻,抓住妇人的衣襟,用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妇人的大半个膀子便露了出来。 「丑八怪,不要脸的贱货,敢勾引老子,老子打死你!」斐鸢身子一转,腿一抬,一脚把妇人蹬进河里。 只听「扑通」一声,妇人栽倒进河里,砸起一片水花。连吃好几口河水,不禁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第3章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河岸上的人全都惊住了。 屠老汉和李氏看着自家小孙女儿,亦是发起愣来,小孙女儿在做什么? 「倘若大伙儿没有看到这一幕,只听王有禄说婶子勾引他,大伙儿信是不信?」斐鸢视线一转,看向站在河岸上呆愣的众人,「我不知道王有禄是如何同大伙儿说的,但是我虽然生得丑,也不会做出那种事,给家中蒙羞。」 通过王有禄的话,以及妇人们的指指点点,斐鸢大致猜到事情的经过。 必是李露儿与王有禄见少女不肯保守秘密,将她溺至昏迷,丢在河边。而后做下圈套,令人误以为少女勾引王有禄,反被王有禄嫌弃地踹进河里,又对外说李露儿救了她。 苟且通奸,颠倒烟白,害人者反成了救人者。思及王有禄欺侮李氏,脚踹屠老汉的一幕,斐鸢的眼中闪过冷厉。 「李姑娘,你不是好心的很吗?怎么还不去婶子家喊人,叫他们来接人?」斐鸢半转过身,看向河岸上的李露儿。 河岸上,做壁上观的李露儿,望着斐鸢冷厉的眼神,心里一紧。 斐鸢收回视线,看向河里:「婶子,对不住了,王有禄不在,无人与我对质,我只好请你来配合我重现之前的场景了。」 此时,站在河岸上的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精彩得紧。 「小贱人!你等着瞧!」妇人在水里扑腾着水花,狠狠骂道。 只见已经有人下去捞那妇人,斐鸢勾了勾唇,扶起李氏道:「爷爷奶奶,咱们回家吧。」 走上河岸,擦过李露儿身边,斐鸢的脚步顿了顿:「李姑娘,纸包不住火……」一个邪魅的笑容浮现在斐鸢的唇边,捉奸要捉双,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可要小心!」 李露儿看见她邪魅的笑容,不禁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死肥妞,她那是什么眼神?李露儿思及屠飞鸢前后种种异状,心中惊异不已,一时竟没了主意。耳边听见那被救起来的妇人扯着嗓子大骂:「敢捉弄老娘!老娘撕了她个小娼妇!」 「作死的小娼妇!打了老娘三个耳光!老娘不撕了她,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妇人拧着衣角,破口大骂。 李露儿眼珠一转,心中计定,跑下河岸来到那妇人身边,口里谴责道:「阿鸢怎么能这样?」一边抽出手帕,擦着妇人身上的水迹,关切地道:「婶子呛着没有?阿鸢也真是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就算为了洗清嫌疑,也不能这样对婶子?」 「什么叫变成这样?小娼妇从来都不是个好货!」妇人叉腰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一肚子肮脏烟水!勾引了王有禄,还妄想清白,我呸!」 只见妇人满眼怨毒,李露儿的眼神闪了闪,又挑拨几句,便从河边离开了。绕了一条小路,往何家的方向去了。 「你怎么来了?」何青云好奇地看着身前容貌姣好的未婚妻道。 李露儿低着头,水葱似的手指在身前绞动着,委屈地道:「我,我可能得罪屠飞鸢了。」便把之前在河边对妇人们说的那一套,略加改动,对何青云讲了一番。 「我没想到,她的名声因此毁了。」李露儿绞着手指,满面委屈,渐渐泪水涌了出来:「我只是想救她的命,我没想到会这样。」 何青云闻言,顿时怜惜地道:「是她自己行为不端,累了名声,与你何干?」 「可是,我怕……」李露儿垂首抽泣,肩膀轻轻耸动,「我是村里亲事说得最好的姑娘,她是村里最难说亲的姑娘,我怕她因着恨我,便来破坏你我的亲事……」 「露儿别怕。」何青云一脸正气地道,「倘若她恩将仇报,我不放过她!」 「当真?」李露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不论她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吗?」 「那是自然。」何青云说道,眼中闪过轻蔑。一边是娇俏貌美的未婚妻,一边是又烟又矮的丑八怪,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吗? 另一边,被屠飞鸢搀着离开的屠老汉和李氏,走出老远都没回过神来。 「阿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奶奶带你去看大夫。」最终,虽然觉着小孙女儿变得奇怪了,但是对小孙女儿的担忧却占了上风,李氏摸了摸斐鸢的脸蛋儿说道。 斐鸢不着痕迹地蹭了蹭李氏的手心,余光瞥见屠老汉被血染红的衣袖,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奶奶,我们去王大夫家吧。」 「哎哟,那快点去!」李氏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连忙打头往村西头王大夫家去。 斐鸢没有哪里不舒服,到了王大夫家,只把屠老汉往前一推:「王大夫,我爷爷的手臂受伤了,您快瞧瞧。」 「我不要紧,阿鸢先让王大夫瞧瞧。」屠老汉往后缩着,只把斐鸢往前推。 「爷爷,我骗你的,我怕你不肯来看手臂。」斐鸢也不瞒着了,直接说道。 第4章 屠老汉不由得愣住了。倒是王大夫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屠老汉的手臂,拿出药酒和绷带,拉他坐下包扎起来,口里说道:「你家阿鸢可真贴心。」 屠老汉此时也反应过来,呵呵笑道:「那当然,我们家阿鸢可是好孩子。」 包扎完手臂,屠老汉非要王大夫给斐鸢也瞧瞧,斐鸢摇头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落了水,又怕什么?天气这样热,就当洗了个澡。」 王大夫见她眼神清明,说话有条有理,打量几眼,收起药箱:「屠大爷,您家阿鸢没事。」 屠老汉这才放心,站起身来,摸了摸身上,不由一顿:「我身上没带钱。等我回去拿,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不着急,您得空送来就成。」王大夫瞥了一眼屠老汉满是补丁的衣裳,摇了摇头。 一家三口从王大夫家出来,李氏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阿鸢,王有禄是怎么欺负你的?」 「阿鸢饿不饿?天可真热,咱们快点走,回家吃饭去,锅里蒸了你喜欢的豆角。」屠老汉不等李氏说完,就打断她道,并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斐鸢的眼睛闪了闪,点了点头:「嗯,我饿了。」 她的爷爷奶奶,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竟然有人敢欺负他们!眼前闪过王有禄抬手掌掴李氏,脚踹屠老汉的场景,斐鸢的眼中一片冷沉。 「阿鸢?」感觉到小孙女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寻常的气息,屠老汉吓了一跳,忙道:「阿鸢啊,你心里若有委屈就跟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给你出气,可不许乱来。」 斐鸢眼神一闪,点了点头:「我知道,爷爷。」 王有禄,他是村长家的小儿子了不起?姐姐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姨娘又怎样?哥哥在县衙里做事,就能一手遮天?胆敢对爷爷奶奶做这一切,早晚叫他还回来! 斐鸢眼中一厉,数个方案在心中闪过。 回到家,才走进院子,李氏便推着斐鸢进屋:「快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了。」然后,走到灶边,揭开虽然老旧,但是刷得干干净净的木头锅盖,一边往芦苇编成的筐子里拾着窝窝头,一边叹气道:「咱们家的傻孩子,何时才能不受人欺负?」 屠老汉用笼布包着手,从锅里端起一小碗蒸豆角,想起小孙女儿骗他看大夫的情形,干巴巴的脸皮绽出一朵花来:「你知道什么?阿鸢心里懂事。」 「阿鸢,怎么还没收拾好?吃饭了。」李氏端了芦苇筐子进屋唤道。 「就来。」隔壁的小屋子里,斐鸢正拿着一把缺了一小半齿的梳子,吃力地梳着湿漉漉的头发。耙了几遍,才勉强把河边上沾到的砂砾耙去大半。随意拿了块布条,将头发松散绑在脑后,就放下梳子往正屋里去了。 「饿坏了吧?快吃。」李氏把小半碗蒸豆角放在斐鸢跟前,又从筐子里拾出唯一一块白面馒头,搁在斐鸢的碗里。 斐鸢坐下来,瞄了一眼筐子,低头拿起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搁到李氏的碗里,一半塞进屠老汉的手里:「爷爷吃,奶奶吃。」 「哎哟!」李氏惊叫一声,把馒头拾起来放回斐鸢碗里,又从屠老汉手里的夺过来,一同塞给斐鸢:「阿鸢不是最喜欢白面馒头的吗?怎么给我们了?」 「方才在河里的时候,我看见了水鬼,长得那么丑,那么凶。」斐鸢抬起双手,冲李氏比划道:「他说,如果我不孝敬爷爷奶奶,就把我的肠子勾出来炸着吃!」 「啊!」李氏听了,惊得睁大眼睛,半晌没言语。 屠老汉却呵呵笑了,伸手摸了摸斐鸢的脑袋:「阿鸢一直都孝顺,爷爷奶奶都知道,阿鸢吃吧,阿鸢吃饱了,爷爷奶奶就高兴。」 老人不是傻子,方才被斐鸢哄了看大夫,便知道小孙女儿的心里也有些机灵劲儿。此时一听,立刻就反应过来。 斐鸢垂下眼睛,低声说道:「阿鸢不想被水鬼勾肠子。」 爷爷奶奶最怕她哭了,斐鸢再清楚不过。瘪起嘴,酝酿起来。不多时,眼睛里就涌出雾气,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生得烟,脸蛋又圆滚滚的,这样一哭,憨气里面就带了点儿娇。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是惹人疼。哪怕屠老汉看穿了斐鸢的小心思,也不由得心疼起来:「阿鸢莫哭。」 「阿鸢快别哭,奶奶吃,爷爷也吃。」李氏不如屠老汉心思细腻,只当小孙女儿被水鬼吓着了,连忙把两块白面馒头拿回来,自己一半,屠老汉一半。塞给屠老汉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快吃,再惹阿鸢哭,晚饭没你的份。」 斐鸢垂下眼睛,拿起一块杂面窝窝,飞快掩住弯起的嘴角。 吃过饭后,斐鸢端了碗筷出去洗涮。李氏想要阻拦,被屠老汉拽了拽,诧异地扭头,却被屠老汉引着往里屋走去。 第5章 「你拿三文钱出来,我去给王大夫送诊金。」屠老汉说道。 李氏偏头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臂,没说什么,蹲了下去,从杂物堆下面抱出一只陶罐子。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摸出三文钱来,递给屠老汉:「你孙女儿可真心疼你。家里就这么几个钱,用掉一文,她的嫁妆就少一文,她也舍得给你花。」 屠老汉呵呵一笑:「咱家阿鸢是个好孩子。」 李氏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把罐子塞回去:「攒了这么些年,才攒了两吊钱,阿鸢都十三岁了,这亲事可怎么办?」 屠老汉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我给王大夫送诊金去。」 院子外头,斐鸢将两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屠老汉和李氏的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好使,说话的嗓门不知不觉就大了。斐鸢的身体年轻,轻易便将这些对话捕捉到耳中。她低头垂眼刷着锅碗,装作没有听到。 爷爷奶奶肯定不想让她操心,她就装作不知道就是。 等到日头不那么毒辣,便又到了下田的时候。小麦已经收割完了,眼下正是点玉米的时候。李氏背着一只深色麻布袋走出来,对斐鸢说道:「阿鸢在家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田里点玉米。」 斐鸢看向扛起锄头的屠老汉,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手臂上,扭身关上屋门:「不,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去。」 「那怎么成?」李氏连忙放下布袋,把斐鸢往屋里推去:「日头晒得很,把你晒坏了怎么办?」小孙女儿本来就烟,被日头一晒,更烟了怎么办? 斐鸢不由笑起来:「奶奶,我都这样了,还怕晒么?」 声音又清又脆,像银铃儿被风吹响一般,好听得不得了。面上不带半丝自怨自艾,反倒有些坦然和爽快。李氏一愣,随即绷起脸:「那也不行,能不晒就不晒。」 「不。」斐鸢扭身绕过李氏,一手提起地上装着玉米种子的布袋,一溜烟儿朝外面跑去了。 李氏叫了几声,叫不回来,看着小孙女儿越跑越远,不禁又气又恼。 屠老汉却呵呵笑了:「阿鸢想去,就叫她去吧。你去屋里,把我的草帽拿出来,到田里给阿鸢戴上。」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进屋拿草帽去了。 斐鸢跑了一段,便停下来,扭身往回看去。只见屠老汉扛着锄头在前,李氏拿着草帽在后,相伴着朝这边慢腾腾地走来,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从前的她怎么那么傻?竟然以为这样的日子辛苦。离开爷爷奶奶,跑出家门,削尖脑袋往上层人里挤。最后倒是混得人模人样,却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趟,吃不到爷爷奶奶做的饭,看不到爷爷奶奶的笑容。 如今却怎样?纵然没了千万家产,没了绝色容貌,斐鸢都不在乎。那些东西,她能挣来第一回,就能挣来第二回。只有爷爷奶奶,才是经不得失去的。 头顶是炎炎的烈日,脚下是被烤得炽热的土地,周身吹着火辣辣的风,李氏走了一段,脸上就流下汗来。抬头看见小孙女儿满脸笑容,很是来气:「你瞧瞧你,犯什么傻?这么热的天,你非要跟来,给你草帽,快戴上。」 斐鸢只是嘻嘻笑,钻过去顶了草帽,便背着布袋一溜儿小跑,快活地走在前面。 到了田里,李氏去接斐鸢肩上的布袋:「阿鸢在地头玩吧,我跟你爷爷去干活了。」 斐鸢躲过她,将布袋塞进屠老汉的手里,然后抢过屠老汉的锄头,说道:「我跟爷爷先干一会儿,累了就换奶奶。」 「你这孩子,你从没干过农活,你不会这个,不要碍事。」李氏有些生气了。 「我会。」斐鸢说道,把着锄头,弯腰刨起坑来:「坑不能刨太深,不然种子长不出来。也不能太浅,种子会被晒干的。」说话的工夫,已经利落地刨了三四个坑,个个深浅、大小都差不多,又整齐又均匀:「奶奶你瞧,是不是这样?」 李氏和屠老汉看着这一幕,全都惊讶起来:「阿鸢,你何时会的这个?」 他们从来舍不得小孙女儿吃苦受累,十三年来,根本没让她摸过一丁点儿农活。可是看着小孙女儿的架势,却是老辣熟练的老农民,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爹可是中过榜眼的,身为他的闺女,我也不能太笨不是?」斐鸢一边弯腰刨坑,一边说道。 李氏和屠老汉听罢,不由相视一眼,有些担忧。小孙女儿好些年没有提过她爹娘了,今儿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爷爷,你快把种子点进去,不然一会儿坑就干了。」斐鸢不知二老的心思,一心只想替爷爷奶奶分担点儿农活,弯腰把着锄头,埋头刨着一个个坑。 屠老汉收回目光,提起布袋,掏出一把种子,往每个坑里放了三四粒,放完便用脚尖把土壤盖上,再微微踩实了。 第6章 李氏狠狠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屠老汉,走在斐鸢前头,用鞋底把先前割小麦时留下来的麦茬踩倒,不让它们刺伤宝贝小孙女儿,口中试探问道:「阿鸢啊,怎么提起你爹爹了?」 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京里做官的大儿子突然回来,留下一个女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就匆匆离开了。随后,与大儿媳一起,再无音讯。 小孙女儿从小就长得烟,不像屠家人的白皙,但是像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大儿媳,五官秀美动人。李氏和屠老汉怜惜她没有爹娘在身边,对她百般疼爱。却不料当年虽然肤烟但是灵秀喜人的小娃娃,渐渐长成了又烟又矮的大冬瓜。 斐鸢没想那么多,她提起那素未谋面的爹爹,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会种田的事实,闻言笑道:「奶奶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刨坑吗?因为我随了爹爹的聪明,看一眼就会。」 李氏听她说话脆生生的,一派快活,压下心底的疑惑,没有再问。 日头渐渐偏西,空气的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西边云霞布满半边天空时,一家三口收起农具,有说有笑,往家里走去。 快走到家时,远远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三人全都惊住了。李氏扯着嗓子尖叫一声,迈起脚步往家里跑了过去:「老天爷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斐鸢握起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眸被云霞映得赤红一片。 前方,枯树枝围起来的篱笆,被人全都推倒,露出光秃秃的院子。角里,仅有一块木板遮在上头的灶台,被人捣得粉碎,只余下一口烟漆漆的大锅。旁边,碗碟全被打碎,散落一地碎瓷片。屋门不见了,只有一片片碎木板,凌乱躺在地上。 「老天爷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李氏飞快冲出屋子,抱着一只纸篓子站在门口,愤怒地大喊道。 里面本来有五六只鸡蛋,是上个月屠老汉做寿,三儿媳妇给的。李氏和屠老汉舍不得吃,都给小孙女儿留着。本领打算晚上给小孙女儿摊鸡蛋饼吃,谁知都不见了! 再看满屋子里,唯有的几件家具都翻倒着,被子也被人扔在地上,上面满是脏兮兮的脚印。屠老汉的身影顿了顿,一声不吭,弯腰拾起地上的碎木板,拎了锤头修起来。 「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过日子啦!」李氏愤怒地大叫道,转眼看见屠老汉闷不吭声地修门,气道:「你个没用的老东西,快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打听了又怎样?一家三口老的老,幼的幼,逮着人又能怎么着?屠老汉绷着脸,瞥见小孙女儿的身影,低头继续修起门来:「天晚了,快把灶台修葺下,给阿鸢做饭吃。」 「做什么饭?鸡蛋都没了,做什么饭?」李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哭天抹泪起来。 屠老汉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褶子皱了皱,丢下手里的锤头,往灶台边上走去。一边修灶台,一边对斐鸢说:「阿鸢,去你三叔家吃晚饭吧,咱们家吃不了了。」 「我不饿,一会儿再去。」斐鸢说道。爷爷奶奶不去,她才不会去。抬脚走到方才屠老汉修门的地方,拿起锤子,接着修起来。 屠老汉的脸上动了动,又垂下去,闷头修起灶台来。 李氏只见爷孙俩一个比一个木头人似的,悲从心生,大声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没人理,渐渐觉得没意思,起身进屋,收拾起翻倒的家具和被子:「要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我跟他拼命!」 斐鸢抿着嘴唇,眼神闪过厉色。 如果她没猜错,这是杨有田家干的。杨有田家,就是晌午骂斐鸢最厉害,被斐鸢一脚踢到河里,杀鸡儆猴的妇人胡氏。她吃了这个亏,必不愿意。斐鸢想过她会报复,却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皱了皱眉,有些懊恼。于时下女子而言,最恶毒的不外乎是流言。斐鸢不怕这个,她这辈子就没想过嫁人,不论什么流言,都伤不了她一丝一毫。原以为胡氏的报复方式会是这般,却没想到…… 「哎哟?这是怎么了?」忽然,院外响起一个刻意拔高了的妇人声音,「屠大爷,你们家做什么缺德事儿啦,怎么被人把灶台都砸了?」 斐鸢抬头去瞧,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由笑了。丢下锤头,拾起一块木板,在手里掂了掂,起身往外走去:「婶子怎么有空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胡氏。晌午吃了斐鸢的亏,咽不下去,回家便告给男人。吃过饭后,便带着家伙砸了屠老汉的家。她还嫌不够,巴巴跑来几趟,就等着听屠老汉一家的哭腔。 「我听到有人哭,赶紧过来看看。屠大爷,要不要我叫我家有田过来给您帮把手呀?」胡氏装模作样地道,「你看,你们家大儿子虽然有出息,却是许多年没有音讯了。二儿子、三儿子虽然在身边,却……啊!」 斐鸢本想给胡氏留几日清闲日子,待她解决了李露儿的事再收拾她。没想到胡氏等不及,这就凑上来了。手里拎着木板子,劈头盖脸地朝胡氏打过去:「婶子,晌午两个巴掌没喂饱你?」 第7章 玩心眼,斐鸢自问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敢保证百分百能赢。但是,玩粗的,斐鸢输过谁? 前世最落魄的时候,被七八个男孩子追着打,斐鸢都能生生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后来成为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遭过一次绑架后,斐鸢就请了师父专门教她拳脚,最不怕的就是玩拳头! 「我这个人,最是孝顺,既然婶子没吃饱,我再管婶子一顿!」斐鸢往胡氏的头上打了两板子,趁她抱头自顾不暇的时候,收了手,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处。胡氏不防,哀叫一声跪倒,斐鸢趁机一脚踩在她背上,举起板子狠狠抽她的屁股:「婶子慢慢吃,这顿管饱!」 斐鸢不打她的脸,这也是有讲究的。倘若把胡氏打成猪头,回头她告给男人,纠结村民来闹,却不好收拾。倘若打她的屁股,谅她不敢脱了裤子给人看。 木板抽在胡氏的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胡氏又痛又羞,气得哇哇直叫。斐鸢毫不手软,一下下抽得实在:「我家的家事,婶子知道得不少?」 屠家三个儿子,大儿子最有出息,也就是屠飞鸢的爹,却十几年没有音讯。二儿子最没出息,除了搜刮二老就没别的事。三儿子最是冷情,除了逢年过节,再不来看一眼。 这三个儿子,一直是屠老汉和李氏心中的痛,被胡氏嚷嚷出来,可谓是生生往二老心头插了一把刀。斐鸢两世之中,最恨的便是别人欺侮爷爷奶奶。 「阿鸢!」屠老汉和李氏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阻拦:「阿鸢,快住手,不能打了!」 屠家在大牛村的最北头,前后都没人家,但是胡氏这样大声叫嚷,只怕一会儿也要来人了。屠老汉和李氏虽然生气胡氏的作为,但是更不想小孙女儿落下不好的名声,连忙拉她的胳膊。 「爷爷奶奶别管!」斐鸢拨开两位老人,狠狠一脚踩在胡氏的背上,将板子换到左手拿着,弯腰拽住胡氏的裤腰,猛地往下一扯! 胡氏顿觉下面一凉,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小贱蹄子,你做什么?」偏偏她被斐鸢踩在腰眼上,任她如何四肢抓爬,就是翻不了身,察觉到斐鸢的意图,胡氏吓得脸都白了:「你住手!快住手!」 「你叫吧,尽管大声叫,叫大伙儿都来看你光着屁股的样子!」斐鸢勾唇冷笑,三下两下扒了胡氏的内裤,挑在木板子上,松开脚,退后一步:「看见没?如果你敢把我打你的事说出去,这条内裤会落在谁手里,我就不保证了。」 胡氏又羞又气,抓起裤子赶紧套上,爬起身,看着被斐鸢挑在半空的内裤,脸上又青又白:「你,你,你这丫头怎如此歹毒?」 「滚!」斐鸢冷冷地道。 胡氏的脸上涨得通红,怒而转头,冲着屠老汉和李氏嚷道:「你们教的好孙女!」 屠老汉早在斐鸢扒胡氏裤子的时候,就背过去避进院子里了。李氏虽然也惊呆了,但是回过味来,心里不免觉得解恨:「你快滚!别脏了我家门口!」 「你们……你们等着瞧!」屁股火辣辣的痛,又丢了内裤,胡氏又羞又窘又恨,却丝毫没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扭头跑了。 「阿鸢,这条……脏东西,你还真留着啊?」李氏虽然对斐鸢的做法解气,但是看着那条脏兮兮的东西,还是不禁恶心。 斐鸢挑着木板:「谁要留它?」 挑着胡氏的内裤,走到灶边,丢进了柴堆里:「一会儿做饭,当柴火烧了。」 就算胡氏来偷,也死活找不到。这个把柄,就算捏死在斐鸢的手里了。 李氏站在院子里,透过模糊的光线,看着胖墩墩的小孙女儿,眉眼仿佛闪过冷诮,恍惚见到了当年大儿子的模样。 天烟透时,一家人才勉强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个大概。门勉强拼好了,灶台也糊好了,就是碗被摔了,没有家什吃饭。 「我去老三家借几个碗。」李氏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斐鸢随后起身:「我陪奶奶一起。」 「不用你,你在家歇着。」李氏一把将斐鸢推回屋里。 屠老汉也拉斐鸢:「就这几步路,你跟着做啥?」 斐鸢只好留下来。 李氏去了许久,不见回来,斐鸢站起身道:「爷爷,我去找奶奶。」 失而复得的亲情,让斐鸢百般珍惜,一点儿也经不得再失去。生怕李氏有个闪失,急急向外走去。 「你在家待着,我去。」屠老汉劝不动她,便把她按回去,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才走到院子里,李氏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篮子,喜滋滋地道:「我今日去得巧,老三家在炖肉呢,我给阿鸢要了半碗。」 进屋放下篮子,揭开笼布,顿时香喷喷的味道飘了出来。是小半碗土豆炖肉,肉还不少,李氏端出碗来,喜滋滋地对斐鸢招手:「阿鸢快来吃。」 第8章 「真香。」斐鸢没客气,走过去捏了一块土豆塞进嘴里,然后又捏了一块肉,偎到李氏身上,往她嘴里塞去:「奶奶居然要来了肉,可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奶奶也吃。」 李氏本来不想吃,听了斐鸢的话,不禁乐得咧开嘴。斐鸢趁机把肉塞到她嘴里,李氏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嘴甜起来了。」 屠老汉就没那么好哄了,见斐鸢端着碗过来,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头走去:「我烧火做饭去。」 李氏把碗从篮子里拿出来,然后抿嘴笑着端到斐鸢的眼前:「阿鸢瞧,这是什么?」 只见碗里头,装着五六只红皮鸡蛋,斐鸢不禁讶异道:「三叔三婶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你玉儿姐姐回来了,她给我装进来的。」李氏说道,撇了撇嘴:「依着老三两口子,给我装一块肉回来,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娘十月怀胎生了他,给他娶媳妇,给他盖房子,他就这么对老娘……」李氏端着鸡蛋往里屋去了,嘟嘟叨叨的声音传出来。 斐鸢忍俊不禁,背过身捂住嘴,一抽一抽地笑起来。奶奶骂人,从来都是把自己一道骂进去。 笑着笑着,渐渐止了。低头瞧着脚上针脚细密的鞋子,是李氏亲手纳的千层底。奶奶别伤心,他们不孝顺你,阿鸢孝顺你。 不多会儿,饭香味渐渐浓郁起来。 「饭好了,来吃饭。」李氏把面汤和窝窝头端进来,还有一小碗摊的鸡蛋饼,「阿鸢今天累坏了,多吃点补一补。」 斐鸢清脆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就吃。谁知,筷子夹到一半,蓦地从手里掉下去。「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怎么了?」李氏吓了一跳,看着斐鸢的手,只见那只手颤得厉害,顿时明白过来,气道:「是不是胳膊疼?你这孩子,我就跟你说,你没干过活,不用你,你偏犟,一亩地的活都给你干了,可不胳膊疼了?」 斐鸢吐了吐舌头。这个身体实在太娇了,一点儿重活也没干过。本来下田回来时,就有些虚脱了,偏偏遇到胡氏,便强打精神撑着。熬到这时候,真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李氏见斐鸢试着拿起筷子,却是手抖得跟筛子似的,气得搁下碗,起身坐到斐鸢身边,夹起鸡蛋饼,喂到斐鸢嘴边:「看你再逞能!」 斐鸢放弃了自己吃饭,张嘴享受着李氏的慈爱:「奶奶,你知道什么呀?干了一下午活,我觉得自己瘦了有一斤呢。照这样下去,每天瘦一斤,一个月后我就身段儿苗条,人见人夸啦。」 「你就做梦吧!」李氏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道:「吃饭!」 入夜后,大牛村沉入一片寂静。 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哎,你觉不觉得阿鸢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被推醒的屠老汉声音还有些含混。 李氏道:「中午在河边,你瞧瞧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变了个人一样。下午在田里的时候,一亩地几乎都是她倒弄的,死活不叫我们插手。还有傍晚,她对胡氏做的事,简直骇死人了。你说,她哪里来得这些主意?」 「从前阿鸢性子软和,你说她不像老大的闺女。如今阿鸢有主意了,你又觉得不对。」屠老汉的声音带着点儿困意和不耐烦。 「可是……」 「你别疑神疑鬼的。阿鸢爹小的时候,你就老怀疑抱错了。」屠老汉翻了个身,「你我两人都是庄稼人,生了个儿子却做了大官,你觉得对劲吗?阿鸢就是像她爹,有什么不对的?」 「也是。」李氏说道,声音渐渐带了骄傲:「咱家大海,从小就不凡。要我说,若是咱家朝中也有亲戚,说不定大海能考个状元,不止是榜眼。」 屠老汉没应声。 烟暗中,李氏的抽咽声渐渐响起:「整整十三年了,大海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他还活着吗?」 「别想那些没用的!」屠老汉忽然斥了一句,「去那屋看看阿鸢,她今天吃了惊吓,又干了一下午活,别晚上蹬被子着凉了。」 李氏抹了把泪,坐起身,摸烟往斐鸢的屋里去了。 斐鸢的确没睡好,她此刻陷入前世的梦境,梦见爷爷奶奶先后去世。空有大把的钱,空有响亮的名头,却换不回来爷爷奶奶的笑容。伏在灵前,痛哭不已。 「阿鸢?阿鸢?」李氏才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有呜呜的哭声,吓了一跳。 走到床前,借着月色一看,才发现小孙女儿只是被梦魇着了,便伸手推她道:「阿鸢?快醒醒,别怕,都是梦。」 斐鸢渐渐醒来,睁开眼睛,只见李氏站在床边,猛地坐起来,撞进李氏怀里,「哇」的一声哭开了:「奶奶!」 她是混蛋,斐鸢是混蛋!甚至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 第9章 李氏连连拍着她的后背,哄道:「阿鸢乖,阿鸢不哭,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出气!」 李氏已是五十多岁的人,这个年纪做农活都有些吃力,却还想着给她出气。斐鸢埋在李氏的怀里,摇头说道:「没有,奶奶,我梦见水鬼来勾我的肠子。」 闻言,李氏不禁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事了。」斐鸢抹了抹泪,推李氏道:「奶奶快去睡吧。」 李氏便回了屋,将此事同屠老汉一讲,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回你不觉得不对了?」屠老汉笑道。 「那傻孩子。」李氏合上眼睛,没了心事,很快睡着了。 隔壁屋里,斐鸢枕臂躺着,睁着眼睛看向上方烟漆漆的一片。 这辈子,她再不是斐鸢。她是屠飞鸢,只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小宝贝儿,再也不离开爷爷奶奶半步!屠飞鸢醒来时,窗外已经亮了。看着天色,估摸有六点了,便坐起身,准备穿衣裳。谁知胳膊疼得厉害,不禁龇牙咧嘴,连连吸气。屠飞鸢咬牙撑着,下了床。 「爷爷,奶奶?」屠飞鸢推开虚掩的门,不见人在,便退出来一看,靠在墙边的锄头不见了,顿知屠老汉和李氏趁着清晨凉快,去田里干活了。 这会儿再去田里已经不赶趟了,不如留下来做饭。屠飞鸢抱了柴火在灶边,准备生火。屠老汉和李氏都是勤劳能干的人,又刚收了麦子,家里并不缺吃的。屠飞鸢想了想,从李氏收起来的宝贝篓子里拿出两只鸡蛋,又捡了几个窝窝头,烧火做起饭来。 屠老汉和李氏回来后,只见屠飞鸢已经做好了早饭,直是又惊又喜:「阿鸢起来啦?身上还疼不疼?」 屠飞鸢打了水给两人洗手,端着早饭跑进屋里,脆生生的声音充满了院子:「不疼啦。」 「让爷爷瞧瞧,阿鸢做了什么好吃的?」屠老汉对小孙女儿的变化,心里高兴得紧,洗完手便笑呵呵地走进屋。只见桌上,筐子里是几只窝窝头,微微点头。视线一转,落在盛着蛋花汤的碗里,不禁凝住了。 李氏随后走进来,看见了蛋花汤,顿时急了:「阿鸢,你怎么把蛋花打得这么碎?」 二老仅有种田这么点本事,一年到头也就能填饱一家三口的肚子,想吃好的却是艰难。这几只鸡蛋,还是昨晚李氏去三儿子家,恰逢大孙女儿屠小玉回娘家,才给她装了几只,否则也是没有的。 李氏本来打算都留给屠飞鸢,此时只见屠飞鸢全都打成了蛋花,不禁急了,出去拿了勺子,使劲在碗里捞,想把蛋花都捞给屠飞鸢。 「奶奶别忙了,捞不出来啦。」屠飞鸢坐下来,捧起碗,掩住唇边的笑意。 可不是吗?一片片蛋花打得细碎,就像雪花一样,全然融进了面汤里,一片也捞不出来。李氏拧起眉头,张口要训屠飞鸢。还没开口,便被屠老汉打断了。 「阿鸢打蛋花的手艺,十分高明啊!」屠老汉坐下来,捧起碗端详了两眼,笑着赞道。 屠飞鸢从碗里抬起头,冲李氏说道:「奶奶,快坐下吃吧。」 李氏到底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屠飞鸢说。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来了。 「屠家爷爷、奶奶,屠姑娘,打扰你们吃饭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响起。 屠飞鸢抬起眼睛,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如修竹,挺拔地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两本书,眉目修谨而敬重,正是何青云:「我来还书。」 「哟,是何家小子啊?」李氏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接过何青云递过来的两本书,「好孩子,还想看什么书?走,跟奶奶去挑。」 「奶奶!」屠飞鸢站起来,阻止李氏,「奶奶,咱家还乱着呢,书都没来得及收拾。等我一会儿收拾下,再借给何公子。」说罢,偏头看向何青云,「何公子下午再来吧。如果着急,一会儿过来也行。」 何青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麻烦屠姑娘了,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送。」屠飞鸢拉着李氏坐下。 何青云不由得有些惊讶。往常来借书的时候,屠飞鸢总是送他到门口,今日为何……脑中不禁浮现出昨天李露儿说的话,身形一顿,抬脚离开了。 「阿鸢,今日这是怎么了?」李氏诧异地道。往常的时候,小孙女儿可是最高兴何青云来家里的。每次他来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怎么今日,如此冷淡? 屠飞鸢埋头喝着蛋花汤,只道:「没事。」 屠老汉从碗里抬起头,看了屠飞鸢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吃起来。 吃过饭后,李氏与屠老汉去田里干活。还有四五亩地的种子没有点下去,得抓紧时间。 「阿鸢在家休息,就不要跟去了。」屠老汉说道。 第10章 「就是,把家里收拾一下,别耽误了何公子借书。」李氏吩咐道。 屠飞鸢点头:「我知道了。」 屠老汉和李氏便提着锄头与种子,一前一后走了。屠飞鸢目送两人走远,乖巧的神情瞬间敛去。想起何青云借书时,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溢出一声冷笑。 一个时辰后,何青云来了。 走进院子时,就见屠飞鸢搬了凳子坐在当门,脚下放着一只水盆,以水面做镜,一下一下梳着乌鸦鸦的长发。 「屠姑娘。」何青云颔首一礼,提着一只芦苇叶子编成的小篮子走进来,「屠家爷爷奶奶都下田了吗?」 屠飞鸢头也不抬:「嗯。」 何青云有些诧异。从前他每次来,她都会立刻站起来,恭敬又仰慕地叫一声「何公子」。佝偻着肩膀,拘谨地站在一边,或者回答他的问题,或者一声不吭。 「屠姑娘,书都收拾好了吗?」顿了顿,何青云客气地问道。 屠飞鸢这才抬起眼睛,打量他一番,最终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篮子上。 「一些糕点,给爷爷奶奶尝尝。」何青云将手里的小篮子向前送了送。 屠飞鸢挑了挑眉。何青云借了三年的书,除了逢年过节,可从没有过这种表示。 如果东西是送屠飞鸢的,屠飞鸢定叫他怎么拿过来的就怎么拿回去。可是,既然是送给爷爷奶奶的,不妨收下。 「东西放下,你走吧。」屠飞鸢说完,又低下头去。 前世,作为酒庄老板,穿梭在各种场合,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裙下之臣更是涵盖各个年龄层的帅哥。眼前的少年固然有些姿色,却如清粥小菜一般,实在不是她的菜。 何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屠姑娘?」他喊了一声,见屠飞鸢不搭理他,心中觉恼。到底忍住了,抿着唇,将手中的小篮子朝前头送了送。 谁知,屠飞鸢仍不接,不禁再也忍不住:「屠姑娘,在下想借两本书回去!」 「不借。」屠飞鸢头也不抬,干脆拒绝。 何青云怔住,随即,眼中浮现轻蔑。屠先生是那样才华横溢之人,为何女儿如此不堪?整了整神情,把篮子放在一旁的水缸上:「可是在下的未婚妻,给屠姑娘带来的不便,令屠姑娘恼了?若是如此,在下替她给屠姑娘赔罪了。」说着,退后一步,弯腰对屠飞鸢拱手一礼。 他都如此给她面子了,她纵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何青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屠飞鸢。 屠飞鸢抬起头,看着身前的少年:「这个罪,你赔不起。」 何青云顿时满脸愕然。这个又烟又胖、又矮又丑的大冬瓜,她凭什么给自己难堪?紧紧抿起唇,转身走了。 屠飞鸢轻蔑一笑,低下头继续梳头发。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凭什么以为她会给他脸?若非借他引出李露儿,她一眼都懒得看他。 何青云憋了一股气,一路快步回了家。陆氏正在院子里择菜,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不由讶道:「云儿,为何没有借书回来?」 何青云脚步一顿:「嗯,没有借来。」避开陆氏的注视,快步往屋里去了。关上门后,维持了一路的淡然再也绷不住,满脸懊恼与气愤。 果然如露儿所说,那个丑八怪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而且,还牵扯到他!一头仰倒,扯过被子蒙住脸,咬牙切齿地抓着被子,心里从没有过的厌烦! 良久,何青云掀开被子,整了整衣衫,打开门走出去。 陆氏闻声看过来:「云儿去哪里?」 「去借书。」何青云的面上恢复一贯的淡然,对陆氏行了一礼,便抬脚出门了。 李露儿坐在窗前,对着一只巴掌大的铜镜,扭动着身姿。王有禄新送给她的这根玛瑙簪子不错,红彤彤的,衬得她的肌肤愈发娇艳。 正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照着,忽然听到院子外头喊道:「露儿,何公子来了。」 李露儿抬头,透过窗子往外看去,只见何青云站在院子里,清隽的面上不见丁点儿笑意,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死肥妞对他说什么了?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 随即,又想到已经跟何青云打过招呼,心里安定两分。将铜镜扣在桌上,整了整表情,挤出一副娇羞又惊喜的模样,小跑出去:「你来啦。」 「露儿。」何青云对李露儿点了点头,目光移至李露儿的头上,温声赞道:「你戴这根簪子真美。」 李露儿的笑容僵了僵。从前的时候,他可没这样夸过她。为何今日,独独夸她的簪子?眨着眼睛,娇羞地道:「是爹爹买给我的。」 「伯父真有眼光。这根簪子,很配你。」何青云真心说道。 一旁,李母的眼睛闪了闪,转身走开了。 第11章 簪子的来历,李家上下都是知道的。何家小子固然会读书,将来或许有个锦绣前程。然而,那都是将来的事。王有禄看上李露儿,时不时献殷勤,却是看得见的好处。于是,对李露儿的本事,李家上下只有赞赏的份。 「露儿,我有麻烦了。」只见周围没人了,何青云低声说道,眉宇透着一丝烦恼,「果然如你所言,屠姑娘记恨上你了,便连我也……今日我去借书,她便不肯借给我。」 李露儿听着他说话,心里一会儿拔高,一会儿跌下。听到最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当什么,原来死肥妞赌气不肯借书了。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气愤、不敢置信的神情,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咬起嘴唇:「她,她怎能如此?」 何青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不能如此对你。」李露儿一脸不忿模样,「屠姑娘不能这样,你又没有招惹她,她就算有气也该朝着我来,我去跟她分说分说。」 死肥妞,倒是长心眼儿了!不敢揭穿她,就从何青云借书这里入手!李露儿的眼中闪过轻蔑,连揭穿她都不敢,死肥妞还有什么本事?窝囊成那样,害得她还得跑一趟!心下决定,如果三句话内,死肥妞不松口,她就狠狠收拾她一顿! 何青云跟在后面,向外走出去。 君子爱书,取之有道。他求助于未婚妻,也算不得不择手段。眼神闪了闪,浮现一抹势在必得。屠先生曾经考中过榜眼,他留下来的那些书,都有他做过的读书笔记,真正是千金难求。他一定要借到。 李露儿的到来,屠飞鸢并不感到诧异。她拒绝何青云,为的就是李露儿上门。余光朝外一扫,何青云就站在篱笆外面,唇角微勾,低下头继续编辫子。 从前的屠飞鸢不会打扮,只懂得把一头乌鸦鸦的青丝绑成麻花辫,甩在脑后。衬得她的圆滚滚的脸,黢烟的皮肤,真正是土得不行。 方才对着水面梳头发的时候,屠飞鸢仔细打量过这副容貌,虽然烟了些,胖了些,却有个好底子。假以时日,瘦下来、白一点,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屠姑娘,你为何不借书给何公子呢?」李露儿莲步轻移,走到屠飞鸢的身前,细声细气地说道,「何公子读书,是天大的事,你如此作为,乃是耽误他的前程,你可知道?」 姣好的面上,一副善良体贴,深明大义的模样。 屠飞鸢勾了勾唇,抬起眼,懒洋洋地道:「书是我爹留下来的,我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碍着谁了?」 李露儿不禁一愣,死肥妞不是最喜欢何青云的吗?怎么当着何青云的面,却对这番说辞无动于衷? 屠飞鸢暗恋何青云,并没瞒过许多人。至少,李露儿心里门儿清。心里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表面上却对屠飞鸢很好。每当旁人欺侮屠飞鸢时,她便站出来「维护」一番。由此,村民们对她交口称赞——李家丫头,不仅生得好,心也好。 屠飞鸢也认为,只有李露儿这样貌美又善良的姑娘,才配得上何青云。故此,撞破李露儿与王有禄的苟且,才那样惊讶、气愤。 「屠姑娘,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不要难为何公子。」顿了顿,李露儿试探说道。 屠飞鸢眼也不抬,一心一意地编着辫子。 死肥妞,居然敢无视她!李露儿深吸一口气,压下恼怒:「屠姑娘,你可是为了那件事,生我的气?我只是想救你的命,没想过会使你失了名声。你若恨我,我也没有法子。只是,你不应如此对待何公子。」 站在外面的何青云,听到此处,眼中浮现感动。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嫌恶。露儿还是太善良了,就该骂屠飞鸢一顿才是。屠飞鸢这样的人,简直是心肠歹毒,为了一己之私,就破坏他人的前程! 「演得不错。」屠飞鸢点了点头,忠恳地评价。 李露儿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有些惊疑。死肥妞自从落水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的木讷、愚笨、憨呆,全都不见了。 只见坐在身前梳辫子的少女,神态慵懒,举止闲适,分明……不禁想起昨天在河边时,屠飞鸢冷厉的眼神。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李露儿眼神一沉,向前两步,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说道:「屠飞鸢,你别给脸不要脸!再不知好歹,下次淹死你信不信?」 屠飞鸢迎上李露儿威胁的眼神,不由得笑了。如果村民们发现,他们心中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女子,实际上是一个阴狠、自私、残酷、不知廉耻的贱人,不知心情是怎样?想到这里,有些兴味:「我不借,你们走吧。」 李露儿愣了一下,立时恼了:「屠飞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完,伸手往屠飞鸢的耳边拂去,指甲凶狠地掐向她的脸。 屠飞鸢眼神一冷,手中梳子往外一翻,迅速挡在面前。顿时,只听一声痛呼,李露儿迅速收回手。却是晚了,娇嫩的手背上,印着深深的数道齿印,鲜红鲜红的。 第12章 「好走不送。」屠飞鸢似笑非笑,收回梳子。 李露儿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屠飞鸢。这个死肥妞,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抿紧唇,恨不得把屠飞鸢按在地上,狠狠扇一顿耳光。然而,余光瞥见院子外头的何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如何才肯借?」 「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屠飞鸢抬起脸,对李露儿勾了勾手指头。 李露儿目露狐疑,盯着屠飞鸢手里的梳子,犹豫了下才靠过去:「你说。」 「把你头上的玛瑙簪子摘下来。」屠飞鸢的目光向上一移,说道。 李露儿听罢,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你看上我的簪子了?」还以为死肥妞长什么本事了,原来不过是见钱眼开,看上她的簪子了!思及至此,不禁「呸」一口,斜起眼角道:「我给你,你敢要吗?」 「谁说我要你的簪子了?」屠飞鸢勾了勾唇:「王有禄送你的东西,我要一半!」 李露儿猛地睁大眼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屠飞鸢,你可真敢想啊!」 「你可以不答应。」屠飞鸢视线一转,扫过院子外头的何青云,眸中浮现兴味。秋闱就快要到了,何青云舍得屠大海的笔记吗?只要何青云舍不得,李露儿就不得不舍得。 果然,李露儿掐着手心,咬牙说道:「好,我给你!」 「我等着你。」屠飞鸢说道,忽然惊讶一声,「对了,王有禄送你的东西,我记得一共有八件。一人一半,共是四件,你别数错了。」 李露儿瞪起眼睛,气得脸都歪了。这个死肥妞,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她不该每次得到宝贝,都戴出来显摆的。李露儿心里滴着血,面上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转身朝外走去。她可不会闷不吭声地牺牲,她要让何青云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谁知,身后传来一声:「何公子,我要考虑一日,你明天再来吧。」 李露儿神色一怔,狐疑地转身:「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不希望姓何的知道。」屠飞鸢低头拨去梳子上的落发,慢条斯理说道,「给我听见风声,这书可就不借了。」 李露儿的漂亮脸孔顿时扭曲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个死肥妞,敢贪她的宝贝,也不嫌烫手?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李露儿阴沉地笑了。 打发走了两人,屠飞鸢起身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口木箱子。打开盖子,揭开一层层油纸,一本本有些年头的书籍便露了出来。封皮用类似小篆的字体写着书名,里面的内容是规整的文章,只可惜屠飞鸢一个字也不认得。 这个世界的字体,与前世相差甚多。屠飞鸢拿出两本书,翻了翻内容,几乎没有认识的字。不过,却在书中发现一个字迹。工整,有力,规矩。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屠大海的字迹。 屠大海是村里的风云人物,典型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年考上榜眼后,人人口中都谈论他,三句不离他的名字。随着屠大海的音讯全无,才渐渐淡了下来。 屠飞鸢摇了摇头,把书放回去。官场沉浮,诡谲多变,老实规矩的人是站不住脚的。屠大海的字迹,老实又工整。字如人,屠大海写着这样的字,只怕是个老实规矩的人。这些年来,音讯全无,只怕…… 快到中午了,屠飞鸢折好油纸,盖上木盖,推回床底。走出屋子,来到西墙根下,揪了一小把鲜嫩的豆角。洗干净切成小段,搁在一只小瓷碗里,又切了葱末,撒在上面,外加一小撮盐巴。思考一时,进屋拿了一只鸡蛋,磕破蛋壳,卧在碗里头。 往锅里舀了几瓢清水,将小瓷碗放在篦子上,又蒸了几个窝窝头,烧火做起午饭来。炽热的火焰,烤得屠飞鸢很快流下汗来。闻着从锅沿里渐渐溢出来的饭菜香气,屠飞鸢不仅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皱起眉头。 太穷了,家里实在太穷了。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天天都是窝窝头,一点肉星、油星都见不到。这样下去可不行。屠飞鸢一边往灶里填着柴火,一边拧起眉头。 中午的时候,李氏和屠老汉回来了。 「爷爷奶奶,你们回来了。」屠飞鸢迎上前去,「爷爷奶奶,累坏了吧?快进屋坐,我打水给你们洗脸。」接过屠老汉手里的锄头,又接过李氏手里的布袋。 屠老汉笑呵呵地道:「不用阿鸢,爷爷自己打水。」 「你这孩子,还黏人起来了。」李氏被屠飞鸢挽着手臂,诧异小孙女儿的变化,更多的却是高兴。阿鸢从前就是太沉默寡言了,现在这样就好,活活泼泼的,以后嫁进婆家也讨喜。 屠飞鸢将脸颊贴在李氏的手臂上,贪恋地蹭了蹭:「我就喜欢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前世,屠飞鸢不知父母为何物,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一世,竟是同样的际遇,有爹有娘却从来没见过。 第13章 不过,谁在乎呢?屠飞鸢的眼睛闪了闪,她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我瞧瞧阿鸢又做了什么饭。」屠老汉洗过手,往灶台边上走去。掀开木头锅盖一看,只见数块窝窝头围着小半碗香喷喷的炖菜,不由笑了:「咱们家阿鸢越来越能干了。」 屠飞鸢就喜欢听爷爷夸她,跑过去抱住屠老汉的手臂:「爷爷去屋里坐着,我把饭端过去,咱们吃饭。」 屠老汉笑呵呵地往屋里走去,一边说道:「阿鸢啊,爷爷奶奶不喜欢吃鸡蛋,往后你做饭啊,自己把鸡蛋吃了就行了。」 不喜欢吃?搁到现代的时候,鸡蛋遍地,再也不是稀罕物的时候,屠飞鸢或许会信。这个时候,屠飞鸢一百个不信。眼睛眨了眨,低声说道:「爷爷,咱们一起吃。否则,阿鸢怕被水鬼勾肠子。」 屠老汉听罢,摸着屠飞鸢的脑袋,呵呵笑了起来。 李氏跟在后面走进来,拧起眉头说道:「哪有什么水鬼?阿鸢别胡思乱想,你这么孝顺,不会有水鬼来追你的。」 屠飞鸢拧着眉,使劲摇头:「你们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好好好,一起吃。」李氏怕小孙女儿又哭,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傻?有好东西还不赶紧抢着吃!」 屠飞鸢低头掩住窃笑,转身跑到灶边,把饭菜端了进来。 「味道不错。」屠老汉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鸡蛋炖豆角,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氏也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只觉鸡蛋嫩滑,豆角香脆,忍不住点头:「咱们家阿鸢,天生就是个贤妻良母,谁看不上阿鸢,才是瞎了眼呢!」 吃过饭后,屠老汉和李氏休息去了。晌午的日头太热,这个时候下田吃不消。待到日头绕过正当空,两人才起身,喝了壶凉茶,拿起家什下田去了。 「田里活不多了,阿鸢不必跟去,在家看家吧。」临出门前,李氏嘱咐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嗯。」 站在院子门口,目送李氏和屠老汉远去。屠飞鸢握了握拳头,爷爷奶奶,再等等,你们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不久,李露儿来了。 屠飞鸢勾起唇,走上前,伸手道:「拿来。」 李露儿的手里托着一包东西,高高挑起眉头:「我再问你一遍,你非要不可?」 此时,何青云没有跟来,四下也没有人,李露儿便懒得装模作样,娇美的面上满是刻薄。 「我是不稀罕要的。」屠飞鸢垂下眼睛,屈手弹了弹指甲,「好似是你那未婚夫,非要借我家的书不可?」 李露儿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给你!」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拍在屠飞鸢手里,娇美的脸蛋儿,狰狞得厉害:「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收回来!」 屠飞鸢抬起眼睛,瞧着李露儿,轻轻掂着手里的包裹,忽然扬手,朝远处用力一扔。顿时,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直直落在篱笆外面:「我可不敢招惹你,你既然不甘给我,便拿走吧。」 「你!」李露儿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物被屠飞鸢随手丢出去,气得眼睛都红了,再也按捺不住,尖叫一声朝屠飞鸢扑过去:「我撕了你个小贱人!」 屠飞鸢猛地回头,一双黢烟的眼睛直直盯着李露儿,眼神冷厉,隐隐闪动着血光。李露儿蓦地撞进去,顿时愣住,呆呆地停在屠飞鸢身前一步。 「滚!」屠飞鸢冷冷地道。 李露儿如被雷击,顿时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退后两步。胸中砰砰急跳,睁大眼睛看着屠飞鸢,满是惊惧。死肥妞,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不知不觉,退到院子外面。忽然脚下踩到什么,「咯吱」一声,李露儿连忙抬脚,低头一看,踩到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被屠飞鸢丢出来的一包首饰。 「呀!」李露儿连忙弯腰拾起,打开手帕一瞧,只见两样已经坏了,银质蝶翼断了一扇,绿松石珠子断了线。一时间,眼睛红了。 这些东西,是她辛苦讨好王有禄才得来的!平时舍不得戴,一直放在匣子里,竟然坏了两件!李露儿咬着牙,恨不得冲进去撕了屠飞鸢,然而方才撞见的两道冷厉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敢上前。 最终,何青云清隽的面孔浮现眼前,李露儿吸了口气,包好四件首饰,重新走进院子里:「请屠姑娘收下。」这一回,口气客气了许多,再不是方才张扬无忌的模样。 屠飞鸢不就是想折辱她,出一口气吗?她就给她折辱!待到来日,她做了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才有这个死肥妞的好看! 「有两件坏了,你去换成好的。」屠飞鸢打开手帕,扫了一眼,推了回去。 李露儿的脸上隐隐又抽搐起来。 不多久,李露儿换了完好的首饰,又来了。 第14章 屠飞鸢接过来,打开手帕,检查两眼:「嗯,叫何青云明天来借书吧。」 李露儿阴沉沉地盯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屠飞鸢才不管李露儿如何恼恨,从手帕里拿出那根玛瑙簪子,挽了个利落的发式,别在显眼处。而后把其余三件首饰包起来,塞到怀里。关上门,向外走去。 家里没有藏东西的地方,放在家里,说不定又被谁摸去了。进城卖掉,换点实在东西,给屠老汉和李氏补补身子才是要紧事。 走到村子口的时候,大树下有几名妇人在乘凉。屠飞鸢走过去,清脆地挨个叫了一遍:「大婶,大娘……」 「哟,烟妞子,到哪儿去啊?」 屠飞鸢清脆地答道:「大娘,我进城去。」随着她说话,别在乌烟头发里的玛瑙簪子,闪动着红彤彤的光泽,十分显眼。 「哟,烟妞子,我怎么瞧着你头上这根簪子有些眼熟?」一名妇人说道。 「是呀,这不是李家丫头前两日戴着的那根簪子吗?」又一名妇人说道。 屠飞鸢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地道:「是李姑娘,她觉得自己做事不周到,害我名声被污了,就把这根簪子送给我当赔罪了。」她生得又烟又胖,这一抿起嘴儿,又老实又憨厚,再没人疑她的话。 「哎哟?是这样啊?」几名妇人闻言,纷纷愣住。 屠飞鸢抿了抿嘴儿,清脆地道:「大婶,大娘,我进城去啦。」说罢,顶着一道道各异的目光,出了村子。 身后,一声声嘀咕声,被风吹来,传入屠飞鸢的耳中。 「没道理李家丫头救了烟妞子,却反过来给烟妞子赔罪?」 「烟妞子头上戴的首饰,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若是偷来的,她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戴出来?」 「难道真的是李家丫头弄错了,烟妞子并没有勾引王有禄?」 随着走远,声音渐渐听不真切,屠飞鸢的唇角微微勾起,加快脚步往城里走去。 离村子最近的镇子叫做蓝山镇,并不太远,走得快了,一来一回才一个多时辰。屠飞鸢走在硬邦邦、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没有树荫遮挡,很快被晒得冒出油来,不禁格外怀念前世的爱车。 不过,能换回爷爷奶奶,那些算什么?屠飞鸢抬起袖子,遮在脸上头,挡住一些阳光,加快脚步往城里走去。 一路快走,在双脚累得快要木了的时候,终于来到城门口。屠飞鸢摸了摸胸口塞着的小包,打起精神,走进城里。 蓝山镇位于清河县,与京城紧邻。故此,镇子虽然并不大,倒也算得繁华。屠飞鸢打量着来来回回的行人,只见身穿棉布衣裳的最多,穿着丝绸衣裳的次之,穿着麻布衣裳的最少。 屠飞鸢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只见袖口、裤脚虽然有些短了,颜色也洗得不好看了,但是布料却实打实是棉布。而屠老汉和李氏,身上穿的粗糙又剌人,却是麻布做的。想到这里,屠飞鸢的眼睛闪了闪,从胸口掏出布包,往首饰铺子所在的街上走去。 首饰铺子的街道,位于镇子的南边,一整条街道商铺林立,中间的青石板路有七八米宽,来来往往的行人,男子女子皆有,竟以年轻人居多。两边路旁,还有一个个小摊贩,站在边上热情地招呼客人。 屠飞鸢慢慢走过去,一边打量小摊上的货品,一边听着小贩与客人的价格商谈,渐渐心中有了底。李露儿的这几件首饰,加起来约莫值个二两银子。只不过,最值钱的却是头上戴的这根玛瑙簪子,约莫值个七八百文。 王有禄对李露儿倒真舍得,屠飞鸢不由啧啧,难怪李露儿胆大包天,在何青云的眼皮子底下,就敢跟他苟且。站在小摊前,心里掂量起来。这根玛瑙簪子还有用处,一时半会儿却是不能卖的。剩下的三件首饰,因为被人戴过,若以普通方法,顶多卖一两银子。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脸色蜡黄的,有脸色红润的,有打扮朴素的,有打扮富贵的……忽然,屠飞鸢的目光凝住,落在人群中一名身穿如水一般光滑绸缎的女子身上。但见她神态悠闲,迈着懒散的步子,朝这边走来。 年轻,有钱,有闲。屠飞鸢的眼睛眯了眯,迅速定下目标。 「这位小姐,且住脚步。」沈思思正带着小丫鬟逛街,忽然前方被人拦住。打眼一看,竟是一张又烟又胖的面孔,眼中不禁闪过嫌恶。再瞧她圆滚滚的身材,更是不喜,冷哼一声,扭脸便走。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姐花容月貌,正该最漂亮出奇的发式来配。」 「嗯?」沈思思微微顿住,朝屠飞鸢看过去。有些没想到,这样的容貌,竟有如此悦耳的声音?然而眼中,依然是嫌恶:「丑八怪,休挡路。」 屠飞鸢也不气馁,微微扬了头,说道:「我赠小姐一个发式,不要钱,保证独一无二又好看。如果小姐不满意,可以叫丫鬟骂我,我绝不还口。」 第15章 沈思思听罢,倒是来了兴趣儿:「什么发式,竟叫你如此大言不惭?」 「小姐若有兴趣,不妨在此一停,只消一盏茶的工夫,我就为小姐梳好。」屠飞鸢说着,从身后的小摊上,拿起一把桃木梳子,在空中晃了晃。 身后,小贩见她拿的并不贵重,且又听她说得有趣,也不拦下,只道:「姑娘,你给这位小姐梳完头发,可别忘了还我。」 「忘不了。」屠飞鸢说道,脚下勾过一只小板凳,对沈思思道:「小姐请坐,我为你梳头。」 沈思思的眼中闪过不屑,她乃是堂堂沈家的小姐,却在路边披头散发?也只有这丑八怪敢想了。对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道:「你,坐下。」 她倒要瞧瞧,这丑八怪,凭什么大言不惭? 小丫鬟便坐下来,只不过撅起嘴,狠狠瞪着屠飞鸢:「敢捉弄人,有你好看!」 屠飞鸢不以为意,待她坐下后,利落打散她的头发,观察着她的脸型,很快,一个发式浮现在脑中。拿出梳子,开始梳了起来。 路边,行人见到这一幕,不禁来了兴致,纷纷围过来。 「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只见屠飞鸢掏出一只手帕,里面是三支首饰,沈思思挑了挑眉头,出声问道。 屠飞鸢道:「我要梳的这个发式,恰巧需要这三件首饰。」 「你是卖首饰的?」沈思思心念微转,便明白过来。 小丫鬟闻言,立即大声说道:「你这丑八怪,胆子真大,诓人诓到我家小姐身上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小姐是什么人?」说着,袖子一挥,将桌上的手帕打落。 屠飞鸢抢先一步收起,说道:「我何曾诓你们?我卖首饰,赠发式,说来还是你们家小姐赚了。若非瞧着你家小姐美貌,我还舍不得呢。」 「嘴倒是甜。」沈思思站在一边,将屠飞鸢上下打量几眼,嗤笑一声,「那就快点儿吧。本小姐瞧瞧,你有多巧妙的发式?」 「坐好了。」屠飞鸢也不惧,待小丫鬟坐正,便捏起一绺头发,巧手盘了起来。 前世,穿梭过各种场合,东西、古今、贵族、平民等,什么样的发式没盘过?偏屠飞鸢是个看一眼就会的,每次化妆师为她做好造型,她总是轻易记住。故此,脑子里装的发式,数也数不清。 一盏茶后,屠飞鸢后退一步,说道:「梳好了。」 「倒真别致。」沈思思全程围观下来,看着自家的丫鬟大变样,眉头挑了挑。 小丫鬟的面前放了一柄镜子,亦是将过程从头看到尾,此时也不吭声了。面上,竟有点泛红。 但见这发式,恰好遮住了她微微凹陷的太阳穴,又松松垂了两绺在颊侧,遮住她有些宽的腮边。乍一瞧去,原本不雅的脸型,竟变成了小巧的瓜子脸。衬得她一双杏眼,别样动人起来。 「小姐觉得如何?」屠飞鸢站在旁边,清脆地问道。 沈思思指了指小丫鬟的头上:「你这三支首饰,欲卖几何?」 屠飞鸢答道:「若小姐满意,每一支按五百文就好了。」 「你这丑八怪,好生讹人!」不及沈思思开口,小丫鬟大叫起来:「这哪里值五百文了?搁在小摊上,也就两三百文钱!」 屠飞鸢不看她,只对沈思思道:「若小姐满意我的发式,就按每一支五百文就好了。若不满意,就把首饰还我,我再去寻别的买主。」 「志气倒是大?」沈思思睨了屠飞鸢一眼,随即对小丫鬟道,「把东西摘了,还给她。」 小丫鬟看着镜子里美美的自己,有些不舍,狠了狠心,劈手摘下来,塞给屠飞鸢:「呸,想讹人,没门!」 屠飞鸢看了看周围,不少女子已经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她。勾起唇角,也不多说,接过首饰,扭身便走。 「方才她梳的那发式,你记下来了吧?」身后,却听沈思思微微拔高的声音,「回家给本小姐梳上。」 「小姐,你这丫鬟,梳不出来。」屠飞鸢脚下一顿,转过身,看着沈思思,竟是笑起来。 前世的发式,许多样子都靠发胶来固定造型。屠飞鸢选的这一种,正是对手艺要求较高的。屠飞鸢打量过了,沈小姐的头发又软又滑,一般人梳不出来。 「哼,这有何难?我给小姐梳了三年头发,还梳不出来这个?」小丫鬟扬起声音,得意地道。 屠飞鸢索性转过身,清脆的声音道:「你绝对梳不出来。」 「你凭什么小瞧人!」小丫鬟恼了。 一旁,沈思思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地道:「你这么自信?」 屠飞鸢便道:「不如咱们打个赌。小姐的这位丫鬟,梳三遍也梳不出来。若我赢了,小姐按每支五百文买我的首饰。若我输了,首饰白送你们。」 第16章 「谁稀罕你的破首饰?」小丫鬟呸了一声,「我们家小姐何等金贵的身份,谁要戴你的破首饰了?」 屠飞鸢冷冷一笑:「不敢赌就直说。」 「走,我们进去。」沈思思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抬脚往旁边的一家首饰店里走去:「既然她不信,你就梳给她看。」 小丫鬟朝屠飞鸢翻了个白眼,扭身跟在后头走进去。 沈思思是大家小姐,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不雅之态。既要梳头,自然要寻了无人处,由小丫鬟为她梳起。偏这家也是首饰铺子,见她买东西,自然欢迎之至。 不怕她梳,就怕她不梳。屠飞鸢的眼中闪过冷笑,再看周围一群看好戏的面孔,心念一动,说道:「那位小姐不敢与我赌。你们可敢?」 「赌什么?」闻言,有人来了兴致,指着屠飞鸢的手里,说道:「你这姑娘,看身上打扮十分寒酸,莫非真舍得拿你的首饰赌?若赌输了,你可别当街哭啊?」 屠飞鸢掂了掂手里,清脆的声音道:「各位放心,我赌得起。若我赌赢了,你们一人给我一百文。如果我赌输了,三件首饰都给你们。」 但见周围有七八个人,面上露出跃跃欲试。 「好,就与你这小姑娘赌了。」一人率先说道。 话音落下,几人随声附和:「好,陪你这小姑娘玩一把。」 「不兴赖账的吧?」屠飞鸢挑了挑眉,「我长得丑,瞧不起我的人很多。你们若是瞧我不起,不要赌便是了,可不要耍弄人。」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便如银铃儿被风吹响。若不瞧她的面貌,单单听她的声音,十个人听了,十个人认为是个大美人。 闻言,一人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来:「胡爷从来不骗人。」走到屠飞鸢身边的小摊上,把钱币哗啦倒在上头,「这是胡爷的赌资。」 另外几人见状,不甘示弱,掏出钱走到小摊上,哗啦一声倒出来:「咱们也不是孬人。」 屠飞鸢掂了掂三支首饰,也扣在小摊上:「这是我的。」 几人见状,不由讶异。原本料想,她或不出,或只出部分。毕竟,街上人来人往,一时不察,被人摸去也不是不可能。她一个贫家女子,怎么丢得起?见到这一幕,不禁说道:「小姑娘,你不必如此的。」 「你们既然掏出来了,我如何能不一样?」屠飞鸢说道。 几人见状,竟是有些佩服了:「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此时,也不喊她丑姑娘了,一边往沈记门口围过去,一边喊屠飞鸢:「快来,咱们瞧着些儿。」 屠飞鸢却不上前,竟是站在小摊旁边,打量起小摊上的物品来了:「这个鼻烟壶多少钱?」 「小姑娘,那些银钱丢不了,你还是快些过来吧。」落在几人眼中,便是她到底是穷人家的姑娘,谨慎小心,要看着赌资。倒也并不觉得鄙夷,只觉得情理之中。 屠飞鸢头也不抬地道:「我等小丫鬟求我,我再过去。」 众人闻言,纷纷愕然:「你怎如此有信心?」 屠飞鸢不答。 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她一早算好了的,给小丫鬟梳一个不怕被偷的发式。哪怕事后被反悔,她也并不损失什么。毕竟,做买卖的过程中,这种事情多了去。况且,沈思思反悔最好,这街上人来人往,定有许多人注意到她,却不怕卖不出去。 倒是这一场赌约,是意外之喜了。 众人只见她拿起摊上的青玉鼻烟壶,煞有其事的把玩起来。仿佛对这一场赌约,胜券在握。一时间,更是好奇。 却说沈记里头,小丫鬟信心满满地拿起梳子,给沈思思梳头发。谁知,梳了两回,怎么也梳不好,不禁急得汗都出来了。 偏偏外头响起几人的叫喊声:「怎么还不出来?小丫鬟,你何时梳好啊?快些儿吧!你怎如此手笨?你究竟会不会梳头啊?」 一声声传进来,小丫鬟的手渐渐抖了起来。只觉得往日顺滑的头发,变得滑不留手,一时间额头鼻尖满是汗。 「哎哟!」忽然,沈思思痛叫一声。却是小丫鬟急了,将她的头发勒得狠了些。 「算了,不梳了!」看着镜子里丑丑的发式,沈思思顿时没了耐心,拧着眉头对小丫鬟道:「你去喊那个丑八怪,过来给我梳头发。」 丑八怪其貌不扬,手艺倒是好。沈思思的眼睛闪了闪,过几日,她要去赴一个贱人的宴,若是顶着一头独一无二的发式,那贱人该气得绞碎无数帕子吧?想到这里,眼睛闪了闪,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丫鬟走出沈记,来到屠飞鸢身前,恶声恶气地道:「你快进去给我家小姐梳头发!」 等在外面的几人,听闻此言,愕然之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小摊前惬意闲适的屠飞鸢,惊奇地道:「姑娘,这你都能猜准?」 第17章 屠飞鸢瞄也不瞄小丫鬟,只抬头看向打赌的几人:「你们可愿赌服输?」 「服。」一人摸着鼻尖说道。 「姑娘神算,我们如何不服?」一人说道。 屠飞鸢便笑了,放下鼻烟壶,拢起小摊上的钱。包在帕子里,收起来,而后扭身就走,竟是理也不理小丫鬟。 「喂,你听到我说话没?」小丫鬟气道,「我们家小姐,可是姓沈,你招子放亮点儿,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屠飞鸢听罢,果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姓沈?可是那个沈家?」 「哼,镇上还有几家姓沈的?只有我们府上一位!」小丫鬟傲气地道。 屠飞鸢不禁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记得,王有禄的姐姐,就是在沈家做姨娘。因着这层身份,村里没人敢惹,横行霸道。 「既然是沈小姐,我送沈小姐一个更漂亮的发式。」屠飞鸢笑着走进沈记,来到沈思思的身后,观察着镜子里沈思思的脸型,笑着说道。 王有禄的姐姐,在沈家做姨娘多年,因着生了一个儿子,故此颇为受宠。这位姑娘,定然不是她的女儿了。 一盏茶后,屠飞鸢揣着一两银子,从沈记出来,唇边勾着一抹笑意。她进城是卖首饰来了,谁知首饰还没卖出去,倒得了七百文赌资,外加一两银子赏钱。 那个沈思思,倒是个倨傲的,虽然看不上她的首饰,却不吝啬。对着镜子,看着新发式,面上满意,小手一挥,给了她一两银子赏钱。 屠飞鸢自然高兴,却不仅因为赏钱,更因为沈思思问了她的住处。想来,沈思思尝了甜头,以后或许会找她。眼前闪过穿越那日,王有禄欺侮爷爷奶奶的情景,屠飞鸢的眼中闪过冷厉。王有禄,过不多久,你就会一无所有! 便在这时,在沈记外面等候多时的妇人们,一拥而上:「姑娘,给我梳一个发式吧!」 「先给我梳!」 「你长成这个丑样子,配什么发式啊?」 屠飞鸢方才露的那一手,早就俘虏了几名妇人的心。一早瞄准了,就等着她出来。此番见到屠飞鸢的身影,哪还忍得住?嚷着掐着,倒叫屠飞鸢一时被围在里头。 聒噪的声音,让屠飞鸢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我还有事,不卖了,大家散了吧。」既然银钱得了,买东西不愁了,卖首饰却不急了。分开人群,挤了出去。 站在街头,分辨着去菜市场的方向,刚抬脚,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阿鸢?」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少妇朝这边走过来,面上带着一丝惊讶:「阿鸢,你怎么在这儿?」 屠飞鸢眨了眨眼:「玉儿姐姐。」 屠小玉是三房的大闺女,三年前嫁到镇上。逢年过节回家,总会带些好东西,看望屠老汉和李氏。是屠家的子辈、孙辈当中,唯一有点良心的人。对待屠飞鸢,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鄙视轻蔑,总是温柔地说话。 「你在这儿做什么?爷爷奶奶呢?」屠小玉左右张望一圈,收回视线,看着屠飞鸢说道。 屠飞鸢道:「我一个人来的。」 「我陪娘进城买点东西。」对屠飞鸢的冷淡,屠小玉也不见怪,只因记忆中屠飞鸢便不是个热络性子。冲屠飞鸢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小摊边上买针线的妇人,抿嘴笑道:「姐姐怀小宝宝了,要在家里住一阵子。阿鸢记得常来,姐姐给你拿好吃的。」 「恭喜玉儿姐姐。」屠飞鸢眨了眨眼。 小恩小惠,屠飞鸢不放在心上。爷爷奶奶,自有她孝顺。只不过,屠小玉做到这份儿上,倒也算有良心。因而,努力挤出真诚的表情。 「对了,阿鸢还没说,在这里做什么呢?」屠小玉笑了笑,低下头,指了指屠飞鸢手里,「你拿的什么?新买了东西?」 「不是。我得了三件首饰,打算卖掉的。」屠飞鸢见她看见了,便举起来说道。 屠小玉伸出手,翻捡两下,点头道:「东西倒是不错。」 东西的确不错。沈思思看不上,因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就跟玩意儿似的。但是,对于农家孩子而言,就是好东西了。否则,李露儿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冒大风险,跟王有禄苟且。 况且,王有禄一共送李露儿八支首饰,里面有好有坏。稍微差的那些,第一回被李露儿送来时,弄坏了两支。再送来这几支,已经是里面顶好的了。 「阿鸢哪儿得来的?」屠小玉又问道。屠老汉和李氏,可给她买不起这样的东西。 屠飞鸢不答,低头把帕子合起:「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爷爷奶奶该担心了。」 「也是。」屠小玉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东西就给我吧,我帮你卖掉。」 第18章 屠飞鸢有些讶然,随即说道:「不用。」 「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屠小玉说着,从腰间解下荷包,摸出一两碎银子,「这三件首饰,差不多能卖到一两银子,我先把钱给你。」 屠飞鸢后退一步,摇头道:「真的不用。」她自己卖,怎么也不会卖得比这少。 偏偏屠小玉认定屠飞鸢卖不出去,拉过她的手道:「本来珠儿也叫我给她买首饰的,我还没来得及挑。恰好你这几件不错,卖给别人也是卖,何不卖给姐姐呢?」 屠宝珠,是屠小玉的亲妹妹。今年十二岁,继承了屠家人的良好基因,长得白净秀丽。只不过,性格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从前,倒是常常欺负屠飞鸢来着。 心念一转,屠飞鸢松开手:「那就谢谢姐姐了。」 首饰是王有禄送给李露儿的,若屠宝珠戴上,王有禄必然认得出来。屠宝珠有父有母,王有禄倒不会像欺负屠飞鸢一样,欺负屠宝珠。但是,吓唬她一顿是少不了的。五百文钱,出一口气,再换来老三一家做盟友,却是划算。 「快些回去吧。」屠小玉不知她心中所想,收起帕子,说道:「别叫爷爷奶奶担心。」 屠飞鸢点了点头:「玉儿姐姐再见。」 话音未落,忽然见屠小玉浑身一震,刹那间面色大变,匆匆挤开人群,往远处小跑而去。 「怎么了?」屠飞鸢看着屠小玉急匆匆的背影,想起她是个孕妇,因怕她有意外,走到一个小摊前,推了推与小贩讲价的妇人,说道:「三婶,玉儿姐姐往那边去了。」 「什么?」妇人被打断,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看清是屠飞鸢,眼中闪过一抹嫌弃。然而,视线扫了一圈,不见屠小玉的身影,顿时惊叫一声,顾不得买东西,一边喊着一边追去。 屠飞鸢也不在意,转身抬脚,往菜市场走去。 菜市场上,便是另一番情形了。这里的人,大多是市井妇人,嘈杂声声,好不热闹。 屠飞鸢来到一个肉摊前,打量几眼,指了指一块里脊肉:「给我把这个包起来。」 「哎!」小贩应了一声,拿起肉,利落地上秤,瞄了一眼:「两斤六两。」拿起苇叶,包起肉,用麻线缠起来,递给屠飞鸢:「算你两斤半吧,给四十五文就好了。」 屠飞鸢掂了掂重量,挑起眉头:「这块肉,最多两斤重。除去苇叶和麻线,大概一斤八两。一斤肉十八文,算起来一共三十二文才对!」 语毕,把肉往摊子上一扔。前世,屠飞鸢白手起家,用了十年时间,建起闻名酒界的非缘酒庄。非缘酒庄的红酒,口感浓郁绵长,最为贵夫人所喜。为了酿造出不同凡响的红酒,屠飞鸢尝过无数种名贵、低廉的酒,最终无数次尝试,才酿造出独属于非缘酒庄的红酒。 成功的秘诀,就在于每一种配方的细微差异。一分一厘,都是天壤之别。故此,屠飞鸢的手,对于重量的差异,堪比电子秤。 清脆悦耳的声音,如银铃被风吹响一般,好听得不得了。这一番话清脆利落地说出来,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许多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哎哟,难道是我称错了?」小贩心惊于面前这个又烟又胖的农家女孩的机敏,作势又称了一遍,拍了下大腿:「真对不住,小姑娘,是我看错了。你别生气,我多给你一只猪耳朵,行吧?」 「哼,你倒是聪明。」屠飞鸢看着小贩麻利地捡了一只猪耳朵,眼神一动。 前世,她一手打造出闻名酒界的非缘酒庄,花了七年酿造,三年经营。如今,她心中记着配方,不久就能酿造出来。经营的人手,却是短缺。如果能培养一批机灵能干的下属……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屠飞鸢说罢,对小贩招了招手。 「什么?」见识过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的伶俐,小贩不敢小瞧,附耳过去:「你说,我听着。」 屠飞鸢的眼睛在周围几家小摊上转了几眼,低声道:「想要卖得好,就得打响招牌。你去扯三尺布来,再请个会写字的师傅,用朱砂笔写上你的名字,往摊前这么一张,以后人家看见这个,就能想起你来。」 小贩听罢,挠了挠头:「我写了有什么用?我不认字,这满大街的人也都不认字啊?」 「你笨哪?」屠飞鸢道,「领会精神!懂吗?」说着,打量起小贩的神色变动。 只见小贩挠着头,半晌后,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我不写字,我画画!我弄个简单又好记的标志,以后谁见了都知道是我!」 「不错!」屠飞鸢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满意。这小贩,倒是机灵。日后她的非缘酒庄开张,倒可以挖他来培养一下。视线在摊子上溜了一圈,拎起一条猪板油,「我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便宜卖我一条猪板油怎么样?」 第19章 家里没有油,吃菜都是干炒,或者水煮,一来味道不好,二来对身体也不好。屠飞鸢看着猪板油,起了熬猪油的念头。 「行!」小贩痛快地道,「一斤给你便宜两文钱!」说罢,给屠飞鸢称了那条猪板油,与方才的里脊肉、猪耳朵包在一起:「姑娘慢走。」 屠飞鸢接过之后,转身便走。 谁知,只听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姑娘,且慢!」一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眼中闪动着精光,朝这边走过来:「方才听见姑娘算账,实在厉害,在下佩服。」 屠飞鸢没什么表情,只道:「有话直说,我赶着回家。」 其实,就算中年男人不说,屠飞鸢大概也猜到了。无他,这年头不拨拉算盘珠子,心算如此厉害的人,一百个里面也难挑一个。这人定是方才看到她算账,生了拉拢的念头。 果然,中年男人朗笑一声,说道:「我乃是轻尘书局的账房先生,姓吕,近来书局里的小童才走了,正缺个打下手的。不知姑娘可有意?」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个月,一吊钱工钱。」 屠飞鸢不由犹豫起来。倒不是看中这份工钱,一吊钱也没多少,还不如在家陪着爷爷奶奶。而是「书局」两个字,让她有些心动。 她在这里,实打实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着实有些没有安全感。村里的何青云倒是识字,但是,屠飞鸢又怎么肯跟他学?想了想,道:「加一个条件,你找人教我认字,每天两刻钟。否则,免谈。」 「姑娘不识字?」听到此处,吕先生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原以为姑娘心算如此厉害,必是有学问之人?」 屠飞鸢不客气地道:「我天赋异禀。待你教我认字时,便知道了。」 她本是识字的文化人,偏偏到了古代,便成了睁眼瞎。不过,她记忆力向来很好,为免吕先生日后惊讶,不妨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吕先生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个有意思的小姑娘。」两刻钟而已,也不是太久。何况,只是教她识字,又不必教她文章,却不费什么力气。吕先生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你来轻尘书局上工,如何?」 「好。」屠飞鸢点了点头,问清楚地址,便与吕先生告辞。往菜市场深处走了一段,买了些白糖、鸡蛋,才提着东西出了城。 饶是屠飞鸢走得飞快,天色仍是晚下来。当最后一丝霞光熄灭在天际,天色变得昏暗不清时,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爷爷奶奶等急了没?屠飞鸢有些焦急,一路小跑起来。 快到村子口时,蓦地,前方跳出来一个烟影。屠飞鸢吓了一跳,急忙刹住脚步,戒备地道:「是谁?」 「小贱人,叫老子好等!」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十分耳熟。 「王有禄?」屠飞鸢握着东西的手紧了紧,看向逼近的模糊身影:「你等我做什么?」 王有禄的身影,在烟透的夜里,显得模糊而涣散,但是又透着一股浓浓的威胁:「小贱人,还敢问老子等你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敢把老子送李露儿的东西都吞了!」 李露儿向他告状了?屠飞鸢的眉头挑了挑。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出来!」王有禄说着,不耐地伸手,朝屠飞鸢的头发抓过来。 屠飞鸢的眼睛一闪,后退两步,躲过王有禄的手。趁机蹲下,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搁在地上,口里说道:「你们那样欺负我,我问她要一根簪子怎么了?」 「哼,小贱人,还敢狡辩!李露儿都告诉我了,你把她的东西都要走了!」夜色模糊,王有禄没看清她的动作,只当她怕了,得意地哼了口气,说道:「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别惹老子生气!」 死肥猪,居然敢抢他给李露儿买的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弄得李露儿哭着找他,要他买更多东西补给她!啐,他哪有那么多闲钱? 「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老子打死你!」王有禄在这里等半天了,都被蚊虫咬了好几口了,早已没了耐心。若非李露儿的滋味儿不错,他还没尝够,才不受这份罪。粗着嗓子,不耐地道。 把猪肉和鸡蛋等放起来,屠飞鸢便没顾忌了,冷笑一声,说道:「王有禄,你也是个男人,怎么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你什么意思?」 屠飞鸢道:「明明是李露儿为了给她那未婚夫借书,主动送我簪子,贿赂我。怎么到你那里,却说成了我抢了她的?」 王有禄愣了一下,随即呸了一口,阴测测地道:「难怪李露儿说你长心眼了,都学会挑拨离间了!」狞笑着,伸出胳膊朝屠飞鸢抓来:「死肥猪,敢对老子耍心眼,看老子不打死你!」 屠飞鸢的眼睛眯了眯,烟暗中,闪过一抹冷厉。盯着王有禄的身形,看准时机,猛地侧身,飞快抬腿,狠狠踢向他裆下! 第20章 「啊!」王有禄淬不及防,被踢个正着,顿时,杀猪般的声音响起。 路边林间歇息的鸟儿,被这一声惨叫惊动,扑棱棱地扇动翅膀飞离。 屠飞鸢趁机曲肘,捣向他脆弱的胸腹之处。一番狠捣,又快又准,直是击得王有禄痛得叫也叫不出来。屠飞鸢脚下一扫,又将王有禄铲倒在地,口里说道:「你要打死谁?」猛地跳起来,一个自由落体,狠狠坐在王有禄的身上:「你倒是说啊,你要打死谁?」 这具身体又矮又胖,粗粗估摸着也有一百四五十斤,一屁股坐在王有禄的身上,只听一声惨叫,仿佛还有骨裂的声音,随即,王有禄一动也不动了。 「骨折了?」屠飞鸢挑了挑眉,坐起来。弯腰探手,往他胸前摸去。李露儿还没除,王有禄是计划中的一环,这会儿若是骨折了,她的计划说不得要变一变。摸了两遭,没摸到骨折的迹象,屠飞鸢冷笑起身,拍了拍手:「王八蛋,倒是结实!」 想起河边上,王有禄欺侮屠老汉和李氏的情形,眼中闪过厉色,抬脚踩在王有禄的脸上,狠狠碾动起来:「王八蛋,欺负我爷爷奶奶!」碾了一番,稍稍出气,而后飞起一脚,把王有禄踢进路边的沟里:「今天先饶了你!」 爷爷奶奶该等急了,屠飞鸢寻到方才搁在路边的猪肉鸡蛋等,匆匆提起来往家里走去。 村子口,屠老汉站在路边,探着脖子朝进城的方向,焦急地看过去。终于,一个模糊的烟影映入视线,连忙上前两步,高声叫道:「是阿鸢吗?」 「爷爷!」一个清脆的叫声响起,屠飞鸢的身影跑近了,「爷爷,你怎么在等我呀?」 摸到小孙女儿胖墩墩的胳膊,屠老汉松了口气:「阿鸢,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没碰见坏人吧?」 「我没事,爷爷。」屠飞鸢朝不远处看了看,几名乘凉的老头老太在拉着家常,便挽住屠老汉的胳膊往家走去。走出一段,见四下无人,便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屠老汉的手里,低声道:「爷爷,你瞧这个。」 屠老汉诧异地接过来,摸到一包软趴趴、极有弹性的东西,又摸到一兜子圆滚滚的东西,还有一包沙绵绵的东西,几下便猜到是什么,惊讶地道:「阿鸢,你从哪里来的?」 这一兜子,又是肉,又是蛋,还有糖,可得不少钱! 「阿鸢,你哪来的钱?莫不是从咱家里屋的罐子里掏出来的?」想到这里,屠老汉顿时急了,「那里头装的可是你的嫁妆,你怎么能动那个?」 「爷爷冤枉人。」屠飞鸢做了个鬼脸,「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家跟奶奶说去。」说完,撒开屠老汉的手,一溜烟儿跑向家里。 「奶奶!」跑进院子里,屠飞鸢清脆的声音喊道。 李氏听到声音,立刻从屋里出来:「哎哟,阿鸢,你可回来了!哪里去了?叫奶奶好找!」 「我进城啦。」屠飞鸢说道,鼻尖嗅了嗅,「奶奶,你做好饭啦?」 「是不是饿了?快进屋坐着,奶奶给你盛饭。」李氏摸了摸小孙女儿的脑袋。 「我给奶奶帮忙。」屠飞鸢搀着李氏的手臂,往灶边走去。只见锅里做着稀拉拉的面汤,竟是再没别的了,连窝窝头也没有。 李氏摆开碗,往里头盛汤。稀稀拉拉的面汤,灌满了每只碗。锅底,躺着一只荷包蛋,李氏盛出来,舀进屠飞鸢的碗里:「光顾着找你了,都没蒸窝窝头,你吃个鸡蛋垫垫吧。」 屠飞鸢抿了抿唇,低下头,端着碗往屋里走。 总有一天,她会让爷爷奶奶吃上好的,穿上好的,再也没有舍不得吃的东西。她还要盖青砖大瓦房给他们住,雇几个乖巧伶俐的丫头在跟前伺候着。再买一个戏班子,天天唱戏给他们听,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这时,屠老汉也回来了,进屋后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对李氏道:「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李氏端着一碗汤进来,看见桌上一堆东西,「哎哟」一声,睁大眼睛:「这是从哪里来的?」 「你问阿鸢。」屠老汉坐下来,喝了一口汤,眼睛却看向屠飞鸢。 「奶奶,你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屠飞鸢把李氏按在凳子上,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今天进城的时候,有个卖肉的小贩算错了账,我给他指出来了。恰逢一个书局的账房先生听见,说我脑子快,叫我给他做学徒,一个月开给我一吊钱。」 「哎哟!」李氏听罢,顿时愣住了。 屠老汉也愣住了,抬起脸,愕然地看过来。 「吕先生很看重我,预先支了我两百文钱。我买肉、鸡蛋和白糖,花掉一百文,还剩下一百文。」屠飞鸢说罢,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只小布包,搁在桌上,「这是剩的,奶奶,你收起来吧。」 屠飞鸢今天进城,跟人打赌赚了七百文,给沈思思梳头得了一两银子赏钱,后来三支首饰被屠小玉买走,又得一两。一共是二两银子七百文钱,屠飞鸢怕都拿出来吓到两位老人,便只说出两百文来。 第21章 即便如此,屠老汉和李氏仍旧满脸惊疑:「阿鸢啊,你……」 他们攒了这么些年,也才攒了两吊钱而已。为此,屠飞鸢的嫁妆甚至都没着落。李氏打开小布包,看着一大把铜钱,不知道说什么。 「咱家田里的活不多了,我寻思着,答应他也无妨,便应下来啦。从明天开始,我就上工去啦。」屠飞鸢端起碗,喝了起来。 汤不热了,她几口就喝完了,用筷子把碗底的荷包蛋一夹,分成两半,一半给屠老汉,一半给李氏:「我今天进城被笑话了,我要减肥,我不吃鸡蛋,吃鸡蛋会胖,爷爷奶奶吃。」 李氏听屠老汉解释过,屠飞鸢才不是怕水鬼,而是变着花样孝顺他们。张口刚要拒绝,听到「减肥」两个字,不由一顿,说不出话来了。 「奶奶,你们吃,我去把肉收拾了。」屠飞鸢说着,提起那包肉,往外头走去。 眼下的天气,搁不住东西,用盐或者糖腌了,才能勉强搁两日。屠飞鸢走到灶边,打水洗净了肉,切成豆腐大的方块,倒进锅里。添了两瓢水,煮了起来。 屠老汉和李氏很快喝完汤,一前一后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抬眼看向灶边,只见小孙女儿坐炉膛口,一把一把往里填着柴火。 炉膛里的火光,把她的脸打得明亮,映出一双黢烟的眼睛,微微抿起的薄唇。又沉静,又深沉,叫人无论如何也摸不清她心里想的什么。这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屠大海。 「愣什么?还不快给阿鸢帮忙去?」屠老汉推了推发愣的李氏,「阿鸢走了一天的路,定累坏了,你快替了她,叫她回屋歇着。」 李氏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抬脚往灶边走去:「阿鸢啊,你快别忙活了,回屋歇着吧,奶奶来收拾。」 「不用,奶奶你歇着。」屠飞鸢道,伸手抓了一把柴火,填进锅底下,「奶奶,你们不能老惯着我,就得叫我多干活。否则,到时候我啥也不会,咋嫁人啊?」 李氏听罢,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些心酸:「你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小孙女儿从前何曾是这样的人?就是那日落水后,才变成这样,像极了当年的屠大海。李氏面前仿佛又浮现出白净可亲的少年脸庞,笑起来有一对酒窝,总能叫人心里舒舒坦坦,谁见了谁喜欢。 屠飞鸢琢磨着肉熟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到里屋拿出一只陶瓷罐子,拎到井边冲干净了,便放在灶沿上。待锅底的柴火熄灭了,便揭开锅盖,拿起勺子,捞了两块肉出来,用勺子盛着送到李氏的嘴边:「奶奶,你尝尝熟了没?」 「熟了,熟了。」李氏不吃,推开勺子:「都煮成这样了,怎么能不熟?快盛进罐子里吧。」 「不行,你尝尝。」屠飞鸢不依,「这可是我头一回煮肉,奶奶不尝尝,就是不给我面子,我要生气了。」 李氏无奈,捏了一块肉出来,吹了吹,放在嘴里。没有放任何佐料,原汁原味,一丝肥肉都没有,又筋道又香浓。李氏才一入口,便觉浓浓的香味充斥了味蕾,直是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好吃,好吃。」 「我再给爷爷尝尝去。」屠飞鸢见李氏吃了,心里高兴了,捏着勺子,小跑到屠老汉的身边。 「爷爷,你也尝尝。」屠飞鸢举着勺子,送到屠老汉的面前。 屠老汉看着面前的勺子,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呵呵一笑。他如今很有些摸清了小孙女儿的脾气,再加上这回小孙女儿称了不少肉回来,便没有推拒,把那块肉捏出来,填进嘴里:「香。」 「等我撒点盐,腌起来,咱们明天吃。」屠飞鸢说完,拎着勺子回到灶边,把剩下的肉和汤都舀出来,盛进罐子里。 李氏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味蕾上的香味还没有散去,让她心里也是高兴极了:「赶明儿奶奶给你擀面条,咱们用肉汤煮面条吃。」 「好嘞。」屠飞鸢把罐子抱进里屋,又提着那条猪板油走出来,提起菜刀,「咚咚」一通,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碗里。又把锅里刷了一遍,舀了小半碗水倒进去,把猪板油也倒进去,又点起火,熬了起来。 李氏看着,不禁问道:「阿鸢,你这是在熬猪油?」 「嗯。」屠飞鸢点头道,「熬出来,咱留着炒菜吃。」 熬猪油,李氏也会。但是,往日又怎么吃得起?好容易攒几文钱,还要留着给小孙女儿做嫁妆。故此,有年头没弄这个了。此时,手有些痒了起来,走过去推了推屠飞鸢:「好孩子,这么晚了,你回屋歇着吧,奶奶来。」 「奶奶,你就让我弄吧。」屠飞鸢把方才的理由又说一遍,理直气壮地道:「你要不放心,就站旁边看着,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就指点我。」 李氏还想再劝,只听屠老汉的声音响起来:「阿鸢如今可真长成大姑娘了。」 第22章 「就你懒!」李氏忍不住回头,瞪了屠老汉一眼。只见屠老汉不知何时搬了只凳子,坐到门口,手里拎着只有些缺口的蒲扇,一下一下扇着。李氏大步走过去,劈手夺过来,「你真好意思,阿鸢还热着呢!」 拿着蒲扇,走到灶边,站在屠飞鸢的身边,为她打起扇子来。一边扇着,一边问道:「阿鸢,你一定要去那什么书局做工啊?」 「嗯。」屠飞鸢应了一声,「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去就去呗。以后天天进城,买肉买菜都方便,爷爷奶奶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们捎来。」 李氏一听,顿时心疼得皱起眉头:「阿鸢啊,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咱们家没多少钱,你都攒着,来日你嫁人的时候,都给你当嫁妆。」 「奶奶,我省下我自己那份,给自己当嫁妆就行了。你和爷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屠飞鸢道,「你们年纪大了,吃不好喝不好,身体就不好。万一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办?我又没爹没娘,你们不在了,就算我嫁了人,也没有娘家给我依靠。」 李氏才要劝的话,直直卡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门口,屠老汉听了这番话,也是心里一惊:「阿鸢,你怎么这么说?」 「爷爷奶奶,许多事情,从前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咱们家就是这个情形,我只有你们能依靠。从前我糊涂,什么事都不走心,如今我清醒了,就要替爷爷奶奶分忧。你们好,我才能好。」屠飞鸢清脆的声音,在噼啪的柴火燃烧声中响起。 屠老汉和李氏,就是太疼她了,这可不行,屠飞鸢便趁了这个机会,给他们洗脑:「爷爷奶奶,这些肉都是给你们买的。至于我自己,我要开始减肥了,我就不吃了。等我瘦下来,说亲就容易了。我自己有分寸,你们不必担心我。」 听到这里,屠老汉和李氏一时都没了声音。 还叫他们说什么?小孙女儿头头是道,哪还有他们说的份?屠老汉坐在门口,闷不吭声。李氏则是湿了眼睛,走过去,搂住屠飞鸢道:「阿鸢啊!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操这些心啊!你那该死的爹,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留你一个人跟着我们吃苦啊!」 「奶奶,你不要这么说。」屠飞鸢拍着李氏的后背,「就算我跟着爹娘,也不一定有现在这样快活。我爹娘要是还活着,必不会只有我一个孩子,哪里会像你们一样疼我?」 这番话说出来,直是把李氏的心肝儿揉过来搓过去,又是疼又是酸,搂着屠飞鸢,不住地掉起眼泪来:「爷爷奶奶没用,给不了你好吃的,好穿的……」 「奶奶,快别哭了,猪油熬出来了,我得翻一翻。」屠飞鸢清脆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说完,从李氏的怀里挣出来,起身拿起勺子,把猪板油翻了一遍,不让它们粘锅。 滋滋的油,渐渐从猪板油里渗出来,一点一点聚成一小滩,汇聚在锅底。满院子里,都是浓浓的猪肉香味。屠飞鸢站在灶边,小心翼翼地给猪板油翻着个儿,不时拿勺子压住猪板油,叫猪油渗出来得更快。 一边,李氏见她这样明快又爽利,仿佛丝毫苦难也入不了她的心,不由得也被传染了。满心的伤心难过,不知不觉就散了。抹了抹泪,也爽快地道:「奶奶给你看着火候。」 这边,祖孙俩合力熬猪油,喷香的味道充斥了整座小院子。那边,老三屠大河的家里,还没有开火。只听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一声一声,重的骇人。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妇人的叫骂声。 老三屠大河的媳妇,刘氏站在灶边,一手提刀剁着给大闺女屠小玉买的肉骨头,一手叉腰,扬声大骂:「那个什么玩意儿!我闺女吃了多少药,遭了多少罪,才怀上他老郑家的种!他可倒好!我闺女才回娘家一天,他居然跟不要脸的小娼妇勾搭起来了!」 「竟然纵着那小娼妇推玉儿!和离!叫玉儿跟他和离!」刘氏提着刀,咚咚剁着骨头,又响又重,只恨剁得不是大女婿郑屠户的骨头。 屠大河从屋里走出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少说两句!玉儿才睡着了,你这样吵吵嚷嚷,又把玉儿吵醒了!」 「什么少说两句?你倒是叫那郑家玩意儿少说两句?你知道他今天说什么?他说玉儿吃这么多药才怀上,指不定孩子被药成什么样儿了?他还说找一个能生孩子,包生儿子的女人,休了玉儿!」刘氏将菜刀狠狠往案板上一砍,「屠大河,你说说,他该这样说吗?他生了这样的念头,玉儿怎么跟他过日子?」 屠大河拧着眉头,不吭声。 「他跟那小娼妇勾搭到一块儿,被玉儿逮到,他竟然也不躲!那小娼妇知道玉儿怀着孩子,还歹毒地推玉儿!若不是我赶到的及时,扶住了玉儿,玉儿就摔在地上了!」刘氏双手叉腰,嚷道:「他怎么说的?说玉儿反正也没摔着,叫我不要无理取闹!他就是这么跟丈母娘说话的?把那小娼妇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搂在怀里走了!我呸!什么的玩意儿!玉儿这胎就该生个闺女,叫他断子绝孙!」 第23章 「你住口,少说两句!」屠大河低声训斥道,「快把骨头汤熬出来,等玉儿一会儿醒了喝!」 刘氏便又提起刀来,咚咚剁着案板上的肉骨头:「老娘瞎了眼,把宝贝闺女嫁给他!敢欺负我玉儿,叫他断子绝孙!」 嚷了一会儿,想起郑屠户那一群五大三粗的弟兄们,又想起自家,一股憋屈涌上来。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剁完骨头,丢进锅里。 半夜的时候,屠飞鸢醒了。坐起身来,听着窗外传来「叮咚」的声音,才知道下雨了。 屋里有些凉飕飕的,屠飞鸢慢慢挪到床头,靠墙坐着。拉起没有什么温度的旧棉被,盖在腿上。脑袋抵在墙上,微微垂眸。 叮咚,叮咚,窗外的雨声不绝。 天亮后,没有大把的事务等着她处理,也没有大把的客户等着她约见。打开门,就能看见爷爷奶奶的笑脸。想着想着,唇角渐渐扬了起来。 被她一屁股坐晕,而后踢进沟里的王有禄,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最好没醒,泡死他个王八蛋!屠飞鸢讥笑地勾唇。 脑中清凌凌的,没有丝毫困意。屠飞鸢索性靠在床头,半垂眸子,静静等天亮。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微微发白,屠飞鸢起身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屠老汉和李氏这一晚睡得沉,上了年纪的人,遇着下雨天便容易睡得久些。等到天亮了,才醒了过来。李氏下了床,打开门,口里说道:「也不知道阿鸢醒了没有?我赶紧做饭去,吃完饭阿鸢还要上工呢。」 走到灶边,却发觉不对,伸手摸上锅沿,居然是温的!李氏惊讶了一下,揭开锅盖,只见篦子上搁着两碗鸡蛋汤,黄澄澄的,蛋花儿像一朵盛放的芍药,蓬蓬松松,静静绽放在白白绿绿的葱花里面,好不漂亮! 「老头子!」李氏不禁喊了一声。 屠老汉走过来,看向锅里,也惊讶了:「这是阿鸢做的?」 「这孩子,啥时候起的?」李氏说着,往屠飞鸢的屋里走去,「阿鸢?你起来啦?啥时候上工去?」推开门一看,屋里竟没有人。 「这孩子,这么早就走了?」李氏愕然转身,看向院子里,只见被雨水淋得泥泞的院子里,一串脚印通往篱笆院子外头。 村子北头。 屠飞鸢站在玉峰山下,仰头望着郁郁葱葱,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双黢烟清亮的眼睛,闪动着异色。 她没有上工去,昨日与何青云说好了,叫他今日来借书。他那个人,最是等不及,至多吃过早饭,便要来了。等完了这件事,再去上工不迟。 站在玉峰山的山脚下,屠飞鸢微微抿唇,心念转动起来。山中多宝物,各种各样的山菌、野果、调料,若是搭配得好了,说不定卖个好价钱。她要开酒庄,就要买地、种果苗、酿酒。至少,也要买来葡萄,先把酒酿出来。第一桶金,说不定就要从这山里来了。 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屠飞鸢不想等,她要早早赚到钱,让爷爷奶奶清闲下来,再不必熬心耗神讨生活。 站在山脚下,望着郁郁葱葱的山里,屠飞鸢微微拧眉,一时没有动。传闻玉峰山后面就是皇家猎场,时有猛兽跑出来,在山中流窜,极不安全。故此,村里人都不大上山。若是她冒然上去,不知危险有几分?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簌簌的声响传来。声音越来越急。好似什么裹着枯枝烂叶,从山里头飞快往外滚来。屠飞鸢后退一步,眸光一凛,难不成当真有猛兽? 才想着,便见前方林子里,一道烟色影子闪了一下。随即,烟色影子顿了一下,似乎撞到什么,猛地飞了起来。一直飞到七八米高,才渐渐顿住,而后飞快往下坠落! 「扑通!」烟色影子落在地上。 不远不近,刚刚好掉在屠飞鸢的脚下。屠飞鸢低头,看向脚下。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裹在烟糊糊,湿哒哒,混合着枯枝烂叶的泥巴里。姿势极为诡异,一动也不动。 露出来的面孔白皙,肌肤细腻,下巴尖尖。双眸紧闭,眼线狭长,眼角微微上挑,似是一名少女。然而,屠飞鸢的视线下滑,落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下面,修长的脖子中间,鼓包包的一颗喉结上——长着这样优美五官的人,竟不是一名少女,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少年。 屠飞鸢有些惊讶,挽起袖子,蹲下去,探手摸上少年的颈侧。但觉脉搏虽弱,却绵绵跳动,连忙扒开少年身上沾着的枯枝烂叶和泥巴。 不多久,少年身上的污物被扒掉大部分,露出破烂成条儿,几乎无法蔽身的衣物。裸露出来的肌肤,一半沾着烟糊糊的泥巴,一半是烟紫色的干涸血迹。看清之后,屠飞鸢不禁瞳孔微缩。少年身上的伤痕,搭眼瞧着,竟像是野兽的抓痕和咬痕! 屠飞鸢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皱紧眉头,站起身来。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山上有没有野兽,姑且不论。只说少年的这份容貌,万里无一。而他浑身是伤,从山上滚下来,究竟是何来历? 第24章 脚下,少年脸色苍白,唇瓣灰白没有血色,却掩不住倾国倾城的容貌。即便在昏迷中,薄唇仍然紧紧抿着。两道漆烟秀美的眉毛,亦是微微蹙着。左边脸颊上,一道寸长的疤,烟紫色的血痂横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被枯枝围成的篱笆小院里,屠老汉站在灶边,端着一只粗瓷大碗,仰头喝了一口,一边品着,一边咂嘴道:「好,好喝!」 「你就知道吃!」李氏站在一旁,剜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向手中的碗里。只见清盈盈的汤水里,浮着黄澄澄的蛋花,一团团,如花如絮。不禁皱起眉头,心疼地道:「这一大碗,得两个鸡蛋吧?阿鸢净浪费好东西,做这个干啥?」 屠老汉端着碗,每喝一口,脸上皱巴的褶子便舒展一分。苍老的面上,充满着心满意足的神情,闻言说道:「阿鸢有本事了,给你吃你就吃,想那么多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阿鸢有本事了?」谁知,李氏高叫一声,把碗往灶台上一搁,「阿鸢都十三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你不羞啊?如今还要为了攒嫁妆,抛头露面给人当学徒去,好容易换来东西,你还有脸吃!这都是阿鸢的,你不许吃!」 屠老汉别过身子,护住碗,说道:「当学徒咋了?大海当年也当过学徒的。」 「这能一样吗?」李氏高声叫道,「大海是男子,能读书,能做官,阿鸢能吗?」说到此处,又不禁伤心起来,「十三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老的不管,小的也不顾!他最好是死了!叫老娘知道他还活着,老娘掐死他!」 屠老汉的眼皮子垂了垂,没有吭声。端起碗,仰头两口喝了个干净。李氏心里有气,然而看着一碗鸡蛋汤,也知道是小孙女儿的一番孝心。端起碗来,呼噜几口,喝了个干净。 「爷爷,奶奶,过来帮把手。」才吃完,刚搁下碗,便听到外头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抬头看去,只见原本以为上工去了的小孙女儿,抱着一个少年,从篱笆院子门口走进来。 屠飞鸢抱着少年,走进院子。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只因为少年虽然身形纤细,身量却比屠飞鸢高一些,抱着走了一路,也有些吃力。 「哎哟,这是怎么了?」屠老汉和李氏见此情形,连忙迎上去:「阿鸢,这是谁啊?怎么回事?」 「我从山脚下捡的。」屠飞鸢说道,抱着少年往屋里走去,「爷爷,你去村西边请王大夫来,这少年好似被野兽抓了,受伤昏迷了。」 屠老汉和李氏满脸惊讶,闻言,屠老汉连忙往外走去:「哎,就去!」 李氏则跟在屠飞鸢后头,往屋里走去,口里说道:「哎哟,怎么这么吓人?什么野兽抓的?阿鸢啊,你去山脚下做什么?那山里有猛兽,可了不得!」 「奶奶,我没往里走,我就是瞧着下雨了,想着该有蘑菇、木耳冒出来,想去采两朵回来吃呢。」屠飞鸢把少年放下,便走出门,打了盆清水,打湿手巾给少年擦脸。 少年倒是好运道,浑身最干净、伤势最轻的地方,就是他的脸上了。在他的脖子上、胸膛上、手臂上、大腿上,才是真正可怖。 李氏只见少年身上的衣裳,快要碎成布条了,染着烟紫色的血迹,直是拍着胸脯,「哎哟」叫道:「老天爷,真是吓死人,咋弄成这样的?」 「不知道,我捡到他时就这样了。」屠飞鸢说着,略一用力,把少年的衣裳撕开,往地上一丢。反正他的衣裳碎成这样,也不能穿了。握着湿手巾,给少年擦拭身上。 少年虽然看起来纤细,倒也有几两肉,结实坚硬,紧绷在一起。屠飞鸢扫了两眼,握着湿手巾,给少年擦拭胸膛上的泥污与血痕。擦了几遍,把手巾丢进盆里,转而去撕他的裤子。 「哎哟,不可!」李氏见状,直是惊叫一声,连忙拦住道:「阿鸢,这里可不能撕!」 屠飞鸢愣了一下:「怎么了?奶奶?」 「总之,就是不行。等你爷爷回来了,叫他来脱。」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把屠飞鸢往外推。 屠飞鸢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李氏这是顾忌男女大防呢。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这才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而已,至于么?再说,就这几两肉,她还不至于看在眼里。 然而,李氏坚持,屠飞鸢便没有执意,走到院子里,弯腰从井里打了水,洗起手来。一抬眼,看见灶边摆着两只空碗,不由笑起来:「奶奶,我冲的鸡蛋茶好吃不?」 「好吃!」李氏说道,「就是太浪费了,那一碗,得两个鸡蛋吧?」 「奶奶,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做的啊?」屠飞鸢不提那茬,又打了盆清水,打湿帕子,擦拭身上被染上的泥巴印子。 李氏浑然不觉小孙女儿转移了话题,闻言说道:「是啊,阿鸢,你怎么做的?又香、又甜、又松、又滑、又细,吃到口里,一下子就化了,太好吃了!」 第25章 「可惜没有香油,不然更好吃。」屠飞鸢说道,「做法倒是简单,奶奶往碗里磕两个鸡蛋,再撒点儿白糖,舀一瓢开水,直接一冲,就能吃了。可惜没有香油,不然的话,滴两滴香油更香呢。」 李氏听得咋舌:「阿鸢,你咋想到这么吃的?」 屠飞鸢擦拭衣裳的动作顿了顿。鸡蛋茶的做法,是前世的爷爷奶奶经常做给她吃的。 「奶奶,等咱们家有钱了,鸡蛋多得吃不完的时候,你每天就研究啊琢磨啊,一百种做法都能琢磨出来。」屠飞鸢清脆的声音道。 李氏闻言,不禁嗔她道:「你这孩子,再有钱,也不能那样浪费?」 说话的工夫,屠老汉带着王大夫来了。 「爷爷,王大夫。」屠飞鸢丢下手巾,起身喊道。 王大夫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氏:「那个被猛兽咬伤的孩子呢?」 「在里头!请进,王大夫快请进!」李氏连忙说道,屠飞鸢想跟进去,被李氏拦住了:「那屋子小,插不进去那么多人,阿鸢就别进去了。」 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点了点头:「嗯。」 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的声响。 很快,屋里传来王大夫的惊呼:「哎哟,伤得这么重?」 「老头子,你给这孩子清理清理身上。」李氏说道,「方才我给他擦了擦胸膛,腿上还没清理呢。」 院子里,屠飞鸢不由得摇头。奶奶可真是的,谁也没问她呀?偏她心眼实,还要巴巴讲一句出来,好证实她的小孙女儿是个再纯洁也不过的姑娘了。 屋里停顿了一会儿,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王大夫的声音传出来:「这可不止是一种野兽的咬痕?有老虎,有豹子,有狼……老天爷,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屠飞鸢听到这里,眼中闪过狐疑。山里即便有猛兽,也断没有老虎、豹子、狼……全挤在一块儿的情景? 「这孩子的伤太重,我带了两瓶药,却远远不够。屠大爷,您先给这孩子上着药,我这就回家再拿些去。」王大夫说完,匆匆往外头去了。 屠飞鸢等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抬脚走到屋门口:「奶奶,什么情况?」 「没事,别担心。」李氏说道,起身走过来,堵在门口,「阿鸢别进来,再吓着你。」 屠老汉的声音也传出来:「阿鸢啊,这屋里有我跟你奶奶,不必你担心。」 「好吧。」屠飞鸢只得又退回院子里。 不一会儿,王大夫回来了,手里捧着几只粗瓷瓶子:「这些都是敛伤的药,这孩子伤得重,得每天涂两次,不可沾水,不能着凉……」 「好,好,我们晓得了。」屠老汉和李氏连声应道。 王大夫嘱咐了一通,见二老记住了,便背起药箱,告辞离去。 原本,王大夫不欲收诊金。屠家二老的日子过得如何,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此次屠家二老救了一个重伤的孩子,却是做了好事,王大夫不收诊金,也算出一份力。然而,李氏心眼实,非抓了一把钱塞给他。 「王大夫可真是个好人。可是,咱们家就算穷,也不能赖人的诊金?」李氏把余下的钱放好,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走去,「哎哟,那孩子瞧着可怜,我给他冲个鸡蛋茶吃。」 屠飞鸢愣了一下,说道:「奶奶,干什么给他吃鸡蛋?」家里统共没多少鸡蛋,给这小子吃了,爷爷奶奶吃什么?扬高声音说道:「奶奶,给他用面汤泡一个窝窝头就够了!」 「你这孩子,还小气起来了,早先不是大手大脚得很吗?还给我和你爷爷一人冲了两个鸡蛋。我就给那孩子冲一个鸡蛋,倒剜了你的肉了。」李氏口里说着,脚下不停,手里握了一只鸡蛋,往灶边去了。 屠飞鸢听了,忍不住跺脚。她救了那小子的性命,很对得起他了,还要把爷爷奶奶的鸡蛋分给他吃?她做了套,从李露儿那里坑来钱,可不是给那小子花的! 无奈,李氏虽然疼她,这回却不听她的。就连屠老汉都说:「这个孩子伤得太重了,不吃点好的,只怕挺不过去。」 屠飞鸢只得闭了口。抿着唇,瞅向少年的方向,眼中闪过不悦。 「哎哟,冲开了,蛋花儿开了!」李氏站在灶台边上,舀了一瓢开水,浇入打了鸡蛋的碗里。霎时间,丝丝缕缕的蛋花就涌腾起来,比雪花还要碎,一团黄澄澄,好不喜人。 「阿鸢真聪明,这都能琢磨出来。」李氏往碗里撒了一把糖,口里安慰着满脸不高兴的小孙女儿,拿着勺子,往少年所在的屋里走去。 屠飞鸢撇了撇嘴,抬起脸看了看日头,眉头微微皱起。何青云,怎么还不来? 正思索着,屠老汉的声音传了过来:「阿鸢啊,你不是答应人家,进城里给人家做工吗?怎么还不去?」 第26章 「我等何公子,他说今天来借书。」屠飞鸢说道,视线移到小路上。何青云再不来,她可就不等了。 屠老汉道:「你先去吧,别挂心这些,等何家小子来了,我们给他拿书就是。你去上工吧,别耽误了。」 「嗯,我再等他一会儿。」屠飞鸢说着,走到篱笆外面,看向小路的那头。 就在屠飞鸢等得不耐烦时,何青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屠姑娘。」何青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露儿就是厉害,任是多么刁蛮任性的女子,都能被她感化。瞧,这个大冬瓜不就变得服服帖帖了?居然站在路上,等着他来。 「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拿。」屠飞鸢不知他心中所想,说完便转身进院子去了。 从前的屠飞鸢虽然不识字,却有些灵慧,何青云借过的书,她都单独放在一处,没借过的书,再单独放在一处,每次拿出两本,给何青云看。遵循这个法子,屠飞鸢拿出两本书,走出院子,递给何青云。 「谢谢屠姑娘。」何青云看着书,眼中浮现喜色。谁知,接了一下,却没接过来,不由愕然抬头:「屠姑娘?」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屠飞鸢捏着书不松,抬眼看着何青云。 何青云愣了一下,心里转过几番念头。这个丑八怪,她要做什么?心里不禁想起昨天,回去的路上,李露儿对他说的话。李露儿说,屠飞鸢倾慕他,绝不会真正为难他。即便有什么推诿,也就是想跟他说说话罢了。只要哄好她,什么书都能借到手。 想到这里,何青云的眼神闪了闪。 何须李露儿告诉?他一早就知道,屠飞鸢对他的别样心思。不止是屠飞鸢,村里哪个姑娘对他有意,他都知道。他是读书人,心思聪明,若连这么点儿细节都察觉不出,以后如何做官?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乃是……这个丑八怪,实在太难以入目了! 「屠姑娘,你是个好人。」想了想,何青云说道。 屠飞鸢愕然一下,啼笑皆非,指了指头上:「何公子不觉得我头上的簪子眼熟吗?」她还要上工,没工夫跟他玩猜猜的游戏,飞快又道:「何公子如此愕然,想必猜出来了?不错,就是李露儿的。何公子以为,她为何会将簪子送我?」 「屠姑娘,如果你不肯借给我书,直说就是,为何夺去我未婚妻的心爱之物?」何青云拧起眉头,厉色斥道。他当然认得这根簪子,昨天他还特意夸了一句。 屠飞鸢见他口里如此说着,手下却没松,仍旧紧紧扯着书,不禁十分鄙夷:「何公子以为,李露儿为了让我借书给你,便痛舍所爱,把簪子给了我?嗤,自作多情到你这份上,也是稀罕!」 口气冷诮又凉薄,听得何青云面上一恼。刚要驳斥,忽然屠飞鸢手一松,两本书悉数到了他手里。 「只可惜了我父亲的书,到了你这种人的手里。」屠飞鸢说罢,转身便走,留下一句:「我真为它们感到羞耻!」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何青云听了这样的话,如何还能放她走?在身后叫道。 「有什么好说的?跟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屠飞鸢抱臂转身,冷眼睨他,「只听爱听的话,偏听偏信,从不肯主动求证。若你这种人做了官,一方百姓可就苦了!也就做了八辈子孽的,在许大人的辖区里讨生活!」 何青云的脸上涨得通红,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紧紧捏住书皮。 屠飞鸢却不理他,朝里面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我上工去了。」绕过何青云,往镇上去了。 何青云面色难看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猛地大步跑起来:「屠姑娘,你说清楚,我如何就坑害百姓了?」 屠飞鸢脚下小步快走,一时竟赶得上何青云小跑了。 「屠姑娘!」何青云追得狼狈,不禁又喊道。 屠飞鸢的唇角勾了勾,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道:「就从你口口声声唤我屠姑娘来看,你就是一个自私无情之人,我如此说,你服气吗?」 何青云喘着气,恼怒地道:「我不唤你屠姑娘,又唤你什么?」 「师、妹。」屠飞鸢睁着一双黢烟的眼睛,讥诮地看着他道:「你读我父亲的书,参详他留下的笔记,一连三年。实质上而言,你已经算他的弟子,而且是内门弟子,你可认同?」 何青云不禁愕然。 「我是他的女儿,按理而言,你应当唤我一声师妹,才显亲近。」屠飞鸢说道,「当然,唤屠姑娘也没错,说明你不是亲近人的人。只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作为我父亲的弟子,便是他的半个儿子。眼看我父亲不在,你却不替他照顾双亲——」 屠飞鸢伸出手指,虚点着他的胸口:「我说你自私无情,你敢不认?」 何青云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唇张开又合上,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7章 屠飞鸢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屠飞鸢一路小跑,往镇上赶去。却不是时间不够,而是跑步消耗的能量较多,权且当做减肥了。毕竟,这具身体实在太胖了,她要抓住一切机会减肥。 拖着一百四五十斤重的身躯,咬牙撑了一路。快到城门口时,已是汗流浃背,喘得不行。屠飞鸢瞅准一棵大树,走了过去,扶着树干,以手作扇,扇动着被汗水打湿的衣裳。约莫过了一刻钟,气才喘匀了,身上的汗水也干了大半。 依着吕先生给的地址,一路摸了过去。待来到门前,才发现轻尘书局居然颇有规模。只见两扇清漆大门,上挂烟底朱字的门匾,字迹劲瘦潇洒,又带着一分恣意狂狷。里面,一排排书架,上面整齐摆着书本。霎时间,书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生出敬意。 屠飞鸢顿时觉得,自己来对了。在古代,书可是好东西,等闲接触不到的。如果她在这里做工,想看什么书还不容易?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转动视线,很快,在一排书架后面,发现吕先生的身影。 「先生,我来了。」屠飞鸢放轻脚步,走过去说道。 吕先生抬起头,见是屠飞鸢,不由笑了:「原来是姑娘?还不曾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屠。」屠飞鸢说道。 吕先生的面上泛起一丝惊讶:「屠姑娘?」说着,笑了笑,「屠姓并不多见,却都极有天分。」 「先生此言何解?」屠飞鸢挑了挑眉。 吕先生抬手一指外面:「屠姑娘进来时,可曾看见那门匾?正是一位姓屠的先生所写。说起来,很有些缘分,这位屠先生,十几年前也在我们店里做工。这里的书,他都看过,并且倒背如流。」 屠飞鸢有些讶异:「这么厉害?」 「真的很厉害。」吕先生点头,「十八年前那场科考,他可是榜眼。」 屠飞鸢不由一愣,十八年前,榜眼?那位屠先生,敢情……是她的便宜爹?吸了一口气,试探道:「我知道他,他可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我们家还有他代笔写的信呢。只是,字迹似乎跟门匾上的不一样?」 「哈哈!」闻言,吕先生大笑起来,「你坐,我与你讲一讲。」招呼屠飞鸢在身边坐下,说道:「这位屠先生,是位奇人,左右手皆能书。右手书法工整规矩,左手书法恣意狂狷,全然不同。你家里的那封信,必然是他的右手书法。」 屠飞鸢听到这里,不禁目瞪口呆。原以为那位便宜老爹,能够考上榜眼,已经很了不起。原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可是,听说这位屠先生,许多年没有音讯?」屠飞鸢状似不经意打听道。 吕先生的脸色微微一沉,神色闪了闪,下一刻便转了话题:「屠姑娘既然来了,我便与你介绍一番咱们书局。」说着起身,抬手指着一排排书架,「这边是经史子集的部分,这边是诗书画作,这边是琴谱棋谱……」 屠飞鸢虽然好奇,但是吕先生不想提,便压了下来。凝起神,听着吕先生给她介绍。 一盏茶后,吕先生带着屠飞鸢往最里面走去:「这张桌子是给你用的,每日你习字、算账,都在这里。习字的笔墨,都算在内账里头。」 说着,抱来厚厚一摞簿子,为屠飞鸢解释起来:「这是散账,这是总账,这是库房账……你要将近半月的散账,整理到总账上,再从库房账里记一笔,哪些销出去了,销出去多少,几时销出去的……」 屠飞鸢一一听着,时而问两句,很快将书局里的事务明白得差不多了。 「我一说什么,你很快就明白了。我当真不信,你不识字?」吕先生笑道。 不识字的村姑,哪里能将这些事务,全都明白得头头是道?而且,这份理清头绪的速度,也只有许多年前的那位屠先生才有。除却他和屠飞鸢,这些年招的长工,没有一个这样快的。最快的,也要三五日才能上手。 「我早说过,我脑子聪明。」屠飞鸢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簿子,「虽然我很想立刻就干活,但是我真不识字。如果吕先生有空,不如这般,吕先生念,我心算,算完告诉您,如何?」 吕先生愣了一下,目光愈发惊奇了:「好,我瞧瞧,你这位小屠先生,究竟有多聪明?」 说完,拿起一本散账,掀开一页,慢慢念了起来:「四月十三日,青水墨砚一套,五两银子,青水狼毫笔五支,五百五十文……」 趁着他念的时候,屠飞鸢的眼睛紧紧盯着簿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脑中,同时飞快算起来:「五月三日,进账二十七两银子四百六十八文。」 吕先生惊讶地看向汇总一栏,说道:「一文钱也不差!」 他掀开的这一页,乃是之前算好的,他记得自己算了很有一会儿,连算三遍才算对,哪知道才念了一遍,屠飞鸢居然就算出来了,而且一文钱也不差! 第28章 「先生再考我两页。」屠飞鸢爽快地说道,丝毫不介意被试探。 吕先生便又试了两页,屠飞鸢皆是准确快速地算出来,直让他喜得不行:「这回我可是捡到宝了。」一时,不由打趣:「你当真跟那位屠先生不是亲戚吗?」 屠飞鸢一笑,指着自己的脸:「先生看我像吗?」 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腰,圆滚滚的腿,活像一只大冬瓜,而且还是烟皮冬瓜。 吕先生不由失笑,摇头道:「的确不像。那位屠先生,可是生得白净。虽然五官不出色,但是一双眼睛极亮,也算得上是美男子。」 屠飞鸢的眼神闪了闪:「不知那位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村也有个书生,文绉绉的,很是清傲,屠先生也这样吗?」 吕先生摇头,声音有些怀念:「屠先生性格爽朗,快活风趣,但又文雅守礼,极有分寸,客人们都喜欢跟他说话。」 他,左右手皆能写字,公布于世的是工整规矩,偶尔露出来的是恣意狂狷。 他,极有分寸,客人们都喜欢他,情商之高,千里难挑一。 屠飞鸢心下微沉,这样的人物,如何会甘于平凡?偏偏十多年没有音讯,他——多半是死了吧? 「五月三日,松纹墨砚两套,十四两银子……」吕先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掀开最近的一日散账,念了起来。 屠飞鸢连忙回神,一边盯着簿子,一边在心中算着:「三十三两一百二十五文。」 很快,近半个月的散账就算完了。 「你坐下,我教你识字。」吕先生看了看沙漏,过去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心中咋舌,面上却更得意了。如果屠姑娘的心性也好,改日将她推荐给公子,说不得会得到重用。 屠飞鸢笑了笑:「先生,刚才我看您念账,已经记下来几个字,我指着您辨认一下,是不是对了?」说着,伸手按在账簿上,认了起来:「这是笔,这是墨,这是纸,这是砚……」 吕先生瞪大了眼睛,看向屠飞鸢的眼神,简直如见了怪物一般。 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屠飞鸢将轻尘书局近来堆积的散账演算完毕。又花了一刻钟,向吕先生请教了几十个常见字。记在心里后,便向吕先生请辞:「先生,账都算完了,我便先回家了?豆.豆.网。」 「啊?」吕先生微微讶异。 「我只会算账,旁的都不会。」屠飞鸢说道,「再说,先生瞧我生得这模样,若是待在书局里,说不定影响客人呢?」 吕先生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头:「屠姑娘的脾气,真真与那位屠先生八分相似。」 那位屠先生便是,每日上午来上工,花不到一个时辰处理完账务,便家去了。甚至,若不是为着在书局里看书,他根本不必每日都来。因为,积攒了许多日子的账,他一个上午就能做完。 「那我便回去啦。」屠飞鸢说罢,站起身来,「先生再见,我明早再来。」 「你且等等。」吕先生说罢,拿了些裁好的纸,捆成一捆,递给她道:「习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带上这个回家,回去后多写几遍,如此记得更清楚些。」 「多谢先生。」屠飞鸢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便拿着纸,离开了。 快到晌午头上,屠飞鸢回到家里。 「爷爷奶奶,我回来啦!」走进篱笆院子,朝屋里喊道。 李氏从屋里走出来,惊讶地道:「阿鸢,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屠老汉跟在后头走出来,有些担忧地道:「咋回事啊,阿鸢?」 「没事,奶奶爷爷。」屠飞鸢清脆的声音道,「我太聪明了,一会儿就给算完了,先生见没事给我做,就叫我回来啦。」 李氏听了,不禁喜笑颜开:「我就说,你是大海的闺女,怎么能笨了?」 屠老汉嘿笑一声,也道:「阿鸢还没吃饭吧?快进屋,咱们吃饭。」 「嗯。」屠飞鸢应了一声,眼睛往自己屋里扫了一眼,「那小子还昏迷着呢?也没醒来?」 「没有。」李氏唏嘘道,「许是伤得太重了,可怜的孩子,我勉强喂了他半碗鸡蛋茶。等吃完饭,我再喂他半碗。」 「这样?」屠飞鸢听到这里,转身往少年所在的屋里走去,「我去瞧瞧。」走进屋里,把吕先生送她的一卷纸放好,然后走到床前,垂眼看向少年。 少年的身上,套上了屠老汉的旧衣裳。褐色的麻布,套在他如玉般的肌肤上,就好似抹布裹着玉瓶,令人只觉得污了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沉沉昏迷着。倒是漆烟秀美的眉头,不再皱起,嘴唇也不再抿起来。 屠飞鸢看了两眼,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 「阿鸢,快坐下吃。」李氏已经给屠飞鸢盛好了饭,抬手招呼道。 第29章 「嗯。」屠飞鸢应声坐下,垂下眼睛,看见桌上的饭,不禁皱起眉头:「爷爷奶奶,怎么就吃这个?昨晚煮得肉呢?」 「晌午吃肉太腻了,本想等你回来,晚上再吃呢。」李氏说道,见小孙女儿神色不善,连忙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去热两块来。」 「奶奶,那些都是给你们买的,你们吃就行,不用等我。」屠飞鸢道。 「知道了,知道了。」李氏说着,端了一只碗,进了里屋,「你就吃两块,不要紧的,听奶奶的,准没错儿。」 屠飞鸢不禁无奈,起身跟过去:「奶奶,两块肉怎么够吃?」说着,夺过李氏的筷子,从罐子里又夹出来几块肉,「天热,再不吃,腌着也坏。」 李氏忙按她的手,心疼地道:「坏不了,别夹那么多,你要怕坏,我再撒点盐。」 「奶奶,你坐着,我去热一热。」屠飞鸢不由分说,夹了肉就往外走。 正好,墙角的豆角又长成了几根,屠飞鸢走过去,揪了几根下来,洗净了切成小段,倒进锅里,跟肉一起炒了起来。 「哎,早知道你回来,我就擀面条吃了。」李氏想帮忙,被屠飞鸢死活推回屋里,便站在屋檐下,看着忙碌的小孙女儿,有些心疼地道。 屠飞鸢便笑道:「明儿吃。」 肉本来就是熟的,只将豆角炒熟了,就能吃了。锅底下烧着柴火,锅里很快热了,屠飞鸢握着铲子拨拉几下,便有油水儿从肉里涌出来,滋滋儿地响起来。鲜嫩翠绿的豆角,被油水儿一煎,跳动着打着滚儿,不多会儿便熟了。 屠飞鸢抽出炉膛里的未燃尽的柴火,往灰烬里一插,闷灭了火,便盛出菜,端着往屋里去了:「爷爷奶奶,你们吃这个。」 李氏还想劝她一起吃,被拦了:「奶奶,我要减肥,暂且不吃。等我瘦下来,一天要吃两斤肉,你不给我吃,我都不愿意的。」 李氏听罢,不禁笑起来。然而,眼眶却发涩起来。哪里不知道小孙女儿是找的借口,实际上只想变着法子孝顺她罢了? 「对了,爷爷奶奶,昨天我见到玉儿姐姐了,她好似怀孕了。」屠飞鸢说道。 「哟?这可是好事!」李氏听罢,面上爬上一丝喜色,「咱家玉儿也是苦尽甘来了,吃了两年的药,终于怀上了!这一胎,可一举夺男吧!」 屠老汉亦是欣慰地点头:「好,好事。」 屠飞鸢垂下头,啃着窝窝头。 只听李氏又道:「就把昨天买的糖,给玉儿包半斤吧。老三一家虽然混账,玉儿对咱们却是好的。她如今有了喜事,咱们该瞧瞧她去。」 「吃过饭,叫阿鸢提了,去看一看她。」屠老汉说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好。」 昨天,屠小玉匆匆忙忙挤过人群走了,也不知遇上什么事?想起屠小玉买下首饰,欲送给屠宝珠的事,眼睛闪了闪。首饰是王有禄送给李露儿的,不论谁戴上,王有禄都认得出来。如果看见屠宝珠戴着…… 饭后,屠飞鸢提着半斤白糖,去看望屠小玉。屠老汉和李氏没有跟去,二老跟两个儿子先后闹掰,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登过两家的门了。屠小玉有孕,老三家不来说,二老便也不去。 「三叔,三婶,珠儿妹妹。」屠飞鸢提着白糖走进门,便见屠大河、刘氏、屠宝珠围着桌子吃饭,却不见屠小玉的身影,「玉儿姐姐呢?」 「你来干什么?」刘氏却不答,放下碗,皱眉看着屠飞鸢,没好气地道。 换作从前,刘氏都不肯搭理屠飞鸢的,这还是看在昨天,屠飞鸢喊给她,叫她及时救下屠小玉,才肯搭理她一句。 屠飞鸢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糖包递过去:「爷爷奶奶知道玉儿姐姐怀孕,叫我送半斤白糖来。」 「哟呵?」刘氏挑起眉毛,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儿。 屠大河跟没听见似的,闷头扒着饭,眼也不抬一下。 「有糖吃?」屠宝珠听见了,却站起身来,劈手从屠飞鸢的手里夺过糖包,喜滋滋地打开,抓起一把往口里塞去:「嗯,还挺甜的。」 刘氏皱了皱眉:「给你姐姐带的,你少吃点。」 屠宝珠装作听不见,掰开馒头,蘸着白糖,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刘氏忍不住抬起筷子,就想敲她。抬眼看见屠飞鸢还没走,又顿住,拧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屠飞鸢说着,余光瞥了一眼屠宝珠的头上。只见上面戴着一支熟悉的首饰,微微勾唇。 「三叔,三婶,我走了。」老三一家,跟屠家二老并不亲。但凡跟爷爷奶奶不亲的,屠飞鸢也不会主动亲近。在这里,她就只有两个亲人,那就是爷爷奶奶。其他人,别说叔叔婶婶,就是亲爹亲娘都得靠后站。只见屠宝珠把首饰戴上了,目的达到,转身便走了。 第30章 「云哥,你怎么来啦?」李家门口,李露儿站在树荫下,看着身前的何青云,眉眼弯弯,笑得好不娇美:「屠姑娘可把书借你了?」 「嗯。」何青云点了点头,看向李露儿的头顶,乌鸦鸦的头发,仅仅用一根素色头绳绑了,「露儿为何不戴那根玛瑙簪子了?」 听了何青云的话,李露儿的眼睛闪了闪,抬手抚上头发,柔声说道:「今日帮我娘做活来着,怕弄坏了,就放起来了。」 「露儿真是孝顺。」何青云说道,忽然话锋一转:「今早我向屠姑娘借书时,看见她头上戴着一根玛瑙簪子,跟你的一模一样。」 李露儿愣了愣,屠飞鸢不叫她说出去,怎么自己却戴出来?想了想,不敢大意,只道:「我不知道。也许,她看我戴着好看,便买了一根一模一样的?」 「露儿,你是不是怕屠姑娘不借书给我,就把簪子送给她了?」听到这里,何青云再也忍不住,握住李露儿的肩膀问道。 回去后,他拿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屠飞鸢冷诮的神情,轻蔑的话语,始终浮现在他的脑中。一时觉得,屠飞鸢胡言乱语,丑人多作怪。一时觉得,或许他当真忽略了什么? 就在他苦思无果时,陆氏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眼前一亮:「李家丫头,怎么竟是个败家子?那根玛瑙簪子可值得不少钱,她怎么就送给屠家烟妞子了?」 却是屠飞鸢进城之前,在村子口对妇人们说的那番话,在村子里传开了来。陆氏也听闻了,心里不高兴,回家叨叨了几句。被何青云听见,不由起疑——李家并不富庶,即便李家二老疼爱李露儿,也不至于常常给她买那么多的、那么好的首饰? 何青云仔细回忆一遍,发现就是一年前开始,李露儿的头上多了首饰。从红色头绳,一下子变成了珠钗、银钗、玉钗等等。李露儿对他的解释是,因着和他定亲,家里以她为荣,更加疼爱她了。何青云从前深信不疑,如今想来,似乎并不寻常。 「云哥,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李露儿痛失心爱的首饰,找了机会同王有禄告了状,便一心在家里等消息。故此,竟没有听说传言。只见何青云眼中的怀疑,不禁攥起手心,有些紧张起来。 何青云低着头,看着李露儿的面孔。年轻娇美,柔弱可人,丝毫不像有心机的女子。这样美好的女孩儿,家里偏疼些也是应该的。何况,她的未婚夫是他呢?比别人多几根簪子戴一戴,也在常理。想着想着,何青云心里有些愧疚:「露儿,你真好。」 露儿必是怕他心里有压力,才不告诉他,她用簪子换来他借书的机会。都是那个丑八怪,心思阴毒,对着他是一套,对着露儿是另一套。居然妄想破坏他和露儿的感情,简直歹毒!以为这样,他就会对她另眼相待吗? 李露儿的眼神闪了闪,羞涩地道:「云哥别这样说。」心里却是大恨,好个死肥妞,竟然在暗地里算计她!她改主意了,仅仅叫王有禄打屠飞鸢一顿却不够,她还要…… 村北头。 李氏坐在床边,手里端了半碗鸡蛋茶,一点一点喂给少年。少年仍是昏迷着,李氏好容易掰开他的嘴巴,一点一点喂进去。 「老天爷,这孩子真可怜。」李氏一边喂着,一边擦去他嘴边流出来的汤水,唏嘘道:「生得画儿一样好看,怎就遭了这样的祸事?」 屠老汉站在一旁,负手瞧着李氏给少年喂东西:「也不知这孩子是什么来历?等他醒了,问一问他,送他回家去。这样好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也不知该多担忧?」才说着,忽然瞧见少年的眼珠似乎转了一下:「哎哟,莫不是要醒了?」 「啊?醒了?」李氏连忙放下碗,定睛去瞧。却见少年一动不动,沉沉昏迷着,不由说道:「你花眼了?这哪里是要醒的样子?」 屠老汉上前两步,看了两眼,呵呵笑道:「哎哟,看来是我看错了。」 「别站着,帮我掰着这孩子的嘴,我一个人喂,不得劲。」李氏对屠老汉招手道。 屠老汉便走进来,坐在床头,把少年的脑袋放在腿上,粗糙的手指,捏到少年细腻的脸上,还有些不得劲,呵呵笑道:「这孩子的脸,就跟水儿一样滑。」 不多久,屠飞鸢回来了:「爷爷奶奶。」叫了一声,又看向床上的少年,「他还没醒?」 「受这么重的伤,约莫要昏迷几天。」李氏说道。 屠飞鸢点点头:「爷爷奶奶,下午不去田里吧?」 「不去。才下了雨,地里湿着,下不去脚。明天去,明天砍草去。」李氏说道。 屠飞鸢便道:「那行。那我出去了,我到山里瞧瞧,看看有没有木耳、蘑菇啥的,摘回来炒菜吃。」 「哎哟!」李氏一听,急了,把碗放下,站起来拉住屠飞鸢的手臂:「你可不能去,那山里不安全,你瞧瞧这孩子,都被抓成什么样了?你可不能去。」 第31章 屠飞鸢道:「我就在山脚下,没事的。」说着,指了指少年,「他这些伤,可不是在山里受的。您没听王大夫说?他身上有老虎抓的,有豹子抓的,有狼抓的,这些凶兽,可不会聚集在一个地盘。」 才说着,忽然瞧见少年的眼珠子似乎动了动,然而定睛一瞧,又不见了。屠飞鸢只当看错了,没往心里去,拨开李氏的手臂,道:「奶奶你看,我这么壮,有狼来了,我一拳头就能打飞它。」 「扑哧!」李氏不禁被逗笑了,手下却不松,「不行,奶奶不放心,你不得去。」 屠飞鸢无法,便道:「那我不去了。我去河边上,瞧瞧有没有蘑菇长出来?」 李氏听到「河边」两字,不由得想起那日小孙女儿浑身湿哒哒,躺在河边上一动不动的情景,下意识便道:「不行,太危险了!」 「奶奶!」屠飞鸢叫了一声,「我小心点儿,没事的!」 还是屠老汉开口道:「阿鸢想出去玩,你拦着做什么?阿鸢长大了,心里有主意,你别管头管脚的。」 「谢谢爷爷。」屠老汉清脆的声音说道,又蹭了蹭李氏,「奶奶,那我去啦!」 李氏无法,只得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别叫我们等急了。」 屠飞鸢出了院子,只见二老并没有跟出来,脚下一转,往北边的玉峰山的方向去了。才下过雨,山上的泥土有些滑脚,屠飞鸢捡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一边探着路,一边在山脚下转悠着。 因着猛兽的传闻,并无多少人进山,漫山遍野都是枯枝烂叶,也不见大肆采摘砍伐的痕迹。屠飞鸢慢慢走着,四下观察起来。只见不少槐木、榆木上,都生了一朵朵的木耳。屠飞鸢却没有采,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木耳、蘑菇这些东西,早年间便已入了菜谱,捡了出去卖,却卖不了几个钱。她在寻找,真正能够变成钱的东西。 走了不多久,见着几只野兔、野鸡,一闪而过。屠飞鸢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里有这样多的野兔、野鸡,可见没有大型猛兽。心中一喜,警惕便放松了,开始朝着深处走去。 山间的景色,竟然不错。因着是在山脚,林木并不茂密,明亮的光线洒下,随处可见别致的野花与浆果。又走了一段,竟然看见一只漂亮的小鹿,低头啃着草尖儿。明亮的光线落在它的身上,映出柔软顺滑的皮毛。屠飞鸢不由得顿住脚步,不愿惊了这只漂亮的小东西。 那只鹿儿似乎发现了屠飞鸢,微微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随即低下头去,继续啃着草尖。屠飞鸢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这只灵性十足的小鹿。这是真正自由的生灵,与前世在动物园里看到的不一样,它浑身散发出野性与灵动,真正是美丽得让人惊叹。 屠飞鸢看着这只小鹿,不知过了多久,余光忽然扫见不远处,生着的一株植物。顿时,眼中一喜。 谁知,才微微一动,那只小鹿仿佛受惊了一样,猛地一跳,弹身跑走了。屠飞鸢愣了一下,有些可惜,随即迈动脚步,继续走了过去。却在下一刻,只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向小鹿方才所在的位置! 小鹿已经跑走,在它身边啄食的一只山鸡,不曾提防,被飞来的利箭射中。巨大的力道,贯穿了山鸡,嗖的一声,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屠飞鸢的脚下。 原来,不是她吓走了小鹿。屠飞鸢低头看着落在脚下的山鸡,脑中闪过念头。随即,抬头朝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间深处走来的两人,不由怔住。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步履矫健,面部轮廓深邃而精致,犹如天神雕刻一般。银甲披身,金冠束发,威武英俊,犹如年轻的王子。走动之中,散发出一股优雅与威严并存的气息。手里提着弓箭,很快走近了。 另外一人,则是青衣长袍,约莫三十多岁,面白长须,一副书生打扮。一边走着,一边看向屠飞鸢的方向,摇头说道:「哎哟,可惜,这样漂亮的鹿,却被吓跑了。小姑娘,你做什么吓跑我们的鹿?」 屠飞鸢抿着唇,只做听不懂,也不辩解,低头后退一步。 中年人口里说着,脚下渐渐走近了,弯腰拔起被箭支钉在地上的山鸡。泥土扑簌簌地落满了他的鞋子,顿时满脸嫌弃。打量着手里被箭支贯穿的山鸡,好半晌,一脚踩住野鸡,一手拔出箭支。动作生疏而狼狈,神情更是嫌恶不已。做完之后,转身走向另外一人。 身披银甲的青年,从他手里接过箭支,却是擦也不擦,染着血便插进背后的箭筒里。 「哎,小姑娘,这野鸡便给你了,提回去煮饭吃吧。」身披银甲的青年转身离开,中年人也跟着转身。只不过,回头对屠飞鸢说了一句。 别人用脚踩过的东西,屠飞鸢如何会拿给爷爷奶奶吃?眼中闪过一抹冷诮,面上却一副憨呆模样,不吭一声,仿佛吓呆了。 第32章 「你竟然瞧不起?」谁知,中年人却转过身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屠飞鸢:「小姑娘,你倒是说说,你眼中闪过的嘲讽,究竟是在嘲讽什么?」 话音落下,方才的银甲青年,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屠飞鸢愕然抬头,她方才一直垂着眼,他从哪里瞧出来,她眼中闪过嘲讽?谁知,才抬起头,蓦地落入一双洞悉万物的睿智眸子。顿时,心中一紧。 此二人,不说中年男子这份惊人的观察力,只说另外一名年轻人,身披银甲,气势不凡,显然来头不小。屠飞鸢不愿惹事,一声不吭,垂着眼睛后退一步,做出害怕的样子。心中想道,这山里怎么出现这样的人物? 「哎哟?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中年人见状,抬起手对屠飞鸢勾了勾,口里颇为玩味地道:「你既不害怕我们,又何必装着害怕?过来,叫我瞧瞧,你是何命运?我可是钦天监的监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民间运道。你这辈子有什么运道,我一眼就能瞧出。」 屠飞鸢垂下的眼睛,不由得闪了闪。却是再不敢抬眼,唯恐叫这人再瞧出什么来。一边飞快思索,如果此人不依不饶,她如何应付? 「走了!」就在这时,一直不发一言的银甲青年,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又冷又硬,仿佛沉入寒潭的顽石,充满了上位者的威迫气息。 中年人见状,摇了摇头,道了声「无趣」,转身抬脚,跟在身后走了。 直到两人走远,屠飞鸢才不禁嘘了口气。却不知,两人走后,又有一段惊人的对话。 只听中年人颇为好奇地道:「王爷难道不觉得,方才那小姑娘很像一个人?」 银甲青年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中年人自顾自地道:「若是白一些,瘦一些,可不就跟当年的嘉仪公主……」 话没说完,蓦地前方迎面来了一队军士,见到两人,呼啦啦跪下:「参见王爷,参见监正大人。」 银甲青年站定脚步,冷硬的声音说道:「平身。」 军士们纷纷起身,其中一人上前两步,抱拳说道:「敢问王爷,方才在山下,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银甲青年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曾。」 「多谢王爷。」对方抱拳一礼,随即带着军士们往另一个方向寻去。 中年人翘首望着对方走远,口中啧啧有声:「真是威风啊,丢了一个斗兽的宠侍而已,居然发动亲卫军漫山遍野地搜寻?」 银甲青年一声不吭,迈动脚步继续向前行去。 「王爷,您方才为何误导他们?」中年人似乎习惯了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兀自说道:「您是不是也觉得,方才那小姑娘像一个人?所以才误导他们,不叫他们下山搜寻,免得吓到那小姑娘?」 「闭嘴!」银甲青年扭过头,冷冷地道:「忘记这件事!」 屠飞鸢不知道,她方才险险躲过了一场麻烦。此时,站在一株植物面前,直是喜得不行。 但见这一株花序蓬松,呈放射状,已然是成熟期的植物,不是孜然是什么?屠飞鸢连忙取了怀里的一块手帕,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采摘起来。 记忆中,村民们并没有食用孜然的做法。想必,这味调料还没有被人们采用过。如今是五月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搁在现代的时候,满大街都是烤肉串儿的摊子,撒上孜然和辣椒,别提多好吃了。 如果,她支个架子,到城里卖烤肉,不知道会如何?或者,把孜然卖给大酒楼,获得第一桶金?如果,配上啤酒,想必滋味儿更美?只可惜,尚未发现啤酒花的踪迹。 一时间,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唇角渐渐弯了起来。把这株孜然上的果实都采摘下来,居然获得一小捧。贴身仔细放好,屠飞鸢又在周围走动起来,察看有没有第二株。 然而走了一圈,却再没有寻到第二株。屠飞鸢也不气馁,有第一株,肯定有第二株,大不了每天来溜达一圈,总能寻到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时辰差不多了,转身就要走。路过那只野鸡身边时,身形顿了顿,随即弯腰提了起来。给爷爷奶奶吃,屠飞鸢是不肯的。不过,给那个少年炖了吃,却是不错。 一路往林子外头走去,顺道采了些木耳与蘑菇,出了林子后,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哎哟!」一时不察,脚下被什么绊住,屠飞鸢重心一失,猛地朝前趴去。匆忙之间,大迈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头一看,脚下竟是一条土灰色的绳子,如小指头一般粗细,离地面仅有数寸的距离,才刚刚没过脚踝。 这不是意外!屠飞鸢的眼睛立刻眯起来,快走两步,离得那根绳子远远的,而后四下起来——究竟是谁,要害她! 「死肥妞,居然没把你绊倒!」就在这时,一声冷哼传来,带着浓浓的蔑视。屠飞鸢抬头看去,只见王有禄从一边的草丛里站起来。手里丢下绳子的一端,捏着关节,狞笑着朝这边走来。 第33章 屠飞鸢把手里的山鸡和蘑菇,往地上一丢,挑眉说道:「王有禄,你要做什么?」 「死肥妞,还敢问老子要做什么?」王有禄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正是昨日被屠飞鸢狠狠踩了一顿所致。他半夜里被雨水打醒,回到家后看见这一脸样子,如何不明白?只把屠飞鸢恨到了心底里。 屠飞鸢见他狞笑着逼近,不仅不惧,反倒笑了起来:「王有禄,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老子要弄死你!」王有禄阴狠的声音说道,一边邪邪笑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只纸包,夹在指间,扬手晃了晃:「老子要把你先奸后杀,再奸再杀,并叫村民们都来瞧瞧,你是怎么大声喊着,叫老子草你的?」 她不是试图洗清名声吗?他偏叫她彻底坐实了,她就是个不知廉耻、勾引男人的荡妇! 「我是没所谓的。」屠飞鸢双手抱胸,凉凉地道,「只要你下得去口。」 这具身体,又烟又胖,屠飞鸢自己瞧着镜子都没胃口。而尝过李露儿这般清秀小菜的王有禄,对着她这样的身子,能下得去口? 「你!」果然,王有禄闻言,眼中闪过嫌恶,「老子不用自己上手,老子有工具!」 想他王有禄,十里八村,哪个漂亮姑娘没被他上过?个个都不比李露儿差多少,就连被他打死的前妻,也是貌美的姑娘。对着屠飞鸢,当真是倒尽了胃口,一点儿也下不去嘴。不过,能够教训屠飞鸢,哪怕恶心,他也认了! 屠飞鸢仍旧是抱着胸,面上凉凉一片,不急不躁,也不带半丝惧怕:「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冤大头,今儿算是开了眼。」 「任你说什么,老子都不听!」王有禄一心愤怒,抬手就朝屠飞鸢打过去。 昨晚虽然失利,被狠狠教训一顿,王有禄却归结为天色太暗,才叫屠飞鸢占了先机。打死不肯承认,他居然叫一个鄙视之极的死肥妞揍了一顿。 「我就站在这里,又不跑,你怕什么?」屠飞鸢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了再打我,又值得什么?」 她这样抱胸站着,也不反击,只是侧身一躲,倒是半点威胁都没有。王有禄见了,不由有些犹豫。他有什么不敢的?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天烟还早。而这边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又没有人过来。他便听她说什么? 「你问!」王有禄阴冷地道。 屠飞鸢微微勾起唇角,轻轻点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道:「你是为了谁教训我?」 王有禄愣了一下,刚要答,不防被打断。 只听屠飞鸢凉凉说道:「你以为你是为了你的姘头,为了你喜欢的姑娘?呵呵。」 「你想说什么?」王有禄听到这里,不由瞪起眼睛,看向屠飞鸢。 「在我看来,你是为了别人的妻子,才来教训我。王有禄,你对何青云可是一片真心啊!」屠飞鸢勾起唇角,「他的妻子受了委屈,他不消动一下,不消碰一下嘴皮子,自有你替他出工出力,你冤不冤?你给他的妻子买首饰,哄他的妻子开心,还替他的妻子出气。」说到这里,啧啧摇头:「我竟不知,你对何青云,是如此的敬重?」 「呸!」闻言,王有禄恶狠狠地唾了一口。 他平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何青云!这个集无数好名声于一身的少年,什么长得好、性子好、有前途等,简直就是十里八村的姑娘,打破头也要嫁的对象!而他,王有禄,自从失手打死前妻后,就再也娶不到妻子了! 想到这里,脸上一阵扭曲:「老子敬重他个屁!」 「你不敬重何青云?那你仅仅是对李露儿有情意,才帮她的了?」屠飞鸢的唇角勾起,扬声反问道,「你对她倒是有情有意了,可是,她却对你有什么?」 屠飞鸢的话一听,便是挑拨离间了。 王有禄阴冷地笑了一声,上前大跨一步,劈手去抓屠飞鸢的头发:「小贱人,还想挑拨离间?等老子草你的时候,你再挑拨离间吧!」 屠飞鸢仍旧是抱着手,一直不曾放下来,后退两步躲开,飞快又道:「你以为李露儿为什么屡屡找你替她出气?而不是找她的未婚夫,何青云替她出气?」 「自然是因为老子有本事!」王有禄说道,骄傲地仰起头,「那小白脸有个屁的本事?」说话的时候,手下不知不觉就慢了半拍。 屠飞鸢趁机躲开,飞快又道:「那我再问你,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李露儿不肯嫁给你?」 王有禄听到这里,动作不禁顿住了。 屠飞鸢趁热打铁,清脆的声音又快又利地道:「我再问你,李露儿跟你那么久,可把身子给了你?」 王有禄的脸上阴沉一片,看不出真实想法。 屠飞鸢也不需要知道真实情况,飞快说道:「她没有把身子给你吧?只跟你虚凰假凤,对吧?她还要留着身子,在洞房花烛夜,给何青云。你拿银子养着她,哄着她,她却只想要你的银子,等到洞房花烛夜,带着你给她的首饰,在别的男人身下娇羞!」 第34章 王有禄听到此处,脸上愈发阴沉了:「你倒是懂得不少?」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重新抬手,朝屠飞鸢抓过来:「不过,你想错了,李露儿早就把身子给了老子!」 「是吗?她把身子给了你?那她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办?」屠飞鸢不着痕迹地躲着,口里说道。 王有禄冷哼一声,讥笑道:「这有何难?抹了鸡血在那帕子上,谅那个小白脸瞧不出来!」 「不对吧?」屠飞鸢不客气地道,「何青云如今年轻,或许不懂。等他日后,到了你这个年纪,你看他懂不懂?等他回过神来,再来找你的麻烦……啧啧!何青云是读书人,日后可是要科考做官的。你说,李露儿把身子给了你,是害你呢,还是害你呢?」 听到此处,王有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要你管!死肥妞,给老子乖乖站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再说一句。」屠飞鸢哪里会叫他抓住,自然是躲着他,「何青云日后朝你报仇不报仇,且是后话。毕竟,他做不做得官,还是另一回事。」只见王有禄的脸色好看一些,屠飞鸢心中冷笑,口里又道:「我只有一个疑问。李露儿都把身子给你了,还亟不可待地要嫁给何青云,却是为何?难道是你……不行?」 听到这里,王有禄的脚下一个趔趄,脸上顿时涨得紫红:「住口!」说着,发了疯似的去抓屠飞鸢,「老子行不行,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跑什么?我自是不跑的。我长成这模样,这辈子嫁出去也难了。能有男人上我,我是赚了的。」屠飞鸢说完,果然站定,再也不躲了,反而嘿嘿笑起来,看向王有禄:「快点,我都等不及了。想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上一个正儿八经,手脚齐整的男人了?」 「你——」王有禄的脸上乍青乍红,看见屠飞鸢挤出来的猥琐表情,一时间胃里作呕,怎么也下不去手:「你不许说话!把那副表情收回去!」 「我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控制不住啊!」屠飞鸢一边说着,一比露出更加猥琐的表情,「快点,我瞧那片草丛不错,咱们到哪儿去?」屠飞鸢一手指着路边,一手作势开始脱衣服。 王有禄的目的,是教训屠飞鸢,叫她哭叫,叫她痛苦,叫她绝望。屠飞鸢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如此想着,对着又烟又胖的屠飞鸢,勉强才能下嘴。可是,看着屠飞鸢一脸的迫不及待,只觉得心里一阵别扭。 「你别动!就站在那!」王有禄的胃里一片翻滚,恶狠狠地指着屠飞鸢,命令地道。深吸两口气,压下胃里的翻涌。此刻,直是恼怒起来。他才从镇上的姐姐那里,要了一包销魂散,任是什么样的贞洁烈女,用了这药,也要变成荡妇。 可是,此刻看着面前女子的作态,再想象她吃了药之后,在草丛里扭动的模样,顿时一股巨大的恶心涌上来,忍不住就要吐出来。这可怎么办?难道这药就白要了?王有禄沉着脸,阴沉沉地盯着屠飞鸢,久久不动。 「王有禄,你何苦呢?」屠飞鸢见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李露儿看不上你,不肯嫁给你,你还强忍厌恶,教训我给她出气。你就这么爱她?你的男子气概,男子尊严呢?」 不等王有禄开口,又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李露儿,我倒可以帮一帮你,叫她心甘情愿地退了何青云的婚,嫁给你!」 王有禄心中一动:「你有办法,叫她退了何家的婚?」再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有些变了。 李露儿,长相秀丽,声音甜美,身段窈窕,才会被评为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王有禄等了她好几年,才终于等到她长大。原本只打算玩一玩,可是,渐渐的,不禁被她迷住了。这个女人,有多美丽,就有多狠毒。若是她,勉强配得上做他王有禄的妻子。 「我有办法。」屠飞鸢敲打着手臂的动作一停,唇角微微勾起。望着王有禄离开的背影,屠飞鸢的眼神冷了下来。唇角慢慢勾起,忽然,唇间溢出一声讥笑。弯腰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山鸡、蘑菇,抬起脚步,往家里走去。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屠飞鸢走进篱笆院子里,清脆的声音喊道。 李氏从屋里走出来:「阿鸢,你回来了?」看清屠飞鸢手里提的东西,惊讶地道:「阿鸢,你手里的鸡是哪里来的?」 「我捡蘑菇的时候,遇见一个猎户,他打的猎物太多,拿不了,就给了我一只。」屠飞鸢说道,「正好有蘑菇和木耳,一块儿炖了,给那小子补身子。」 小孙女儿上午还小气得舍不得给人家吃一只鸡蛋,这会儿怎么舍得给他吃一只鸡了?李氏不禁诧异,上下打量屠飞鸢一眼,煞是奇怪。然而,那鸡看起来又没什么异常,李氏摇了摇头,伸出手道:「给我吧,我去收拾一下。」 提着鸡,往灶边去了,口里咕哝道:「那孩子昏迷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咽下去?还得大火煮了,煮得烂烂的,肉都化在汤里,他就能吃了。」 话音落下,屋里头,昏迷中的少年,眼珠子转了一下。 暮色四合,天光逐渐暗淡下来。阵阵晚风吹过,带来一丝沁爽的清凉。篱笆小院里,飘满了浓郁的香气。山鸡炖蘑菇,采取纯天然生长的野鸡,雨后新鲜冒出的蘑菇,在大铁锅里咕嘟着,经过大火的烘焙,成就绝妙的经典。 第35章 「阿鸢,你可真是有福气,这样肥硕的山鸡,人家也舍得给你。」李氏抓过一把干柴火,往锅底下塞去,口里感慨道。先是进城被人家看上做账房,又是采蘑菇被送山鸡,李氏只觉得,小孙女儿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 屠飞鸢端着一只碗,从屋里出来,说道:「他猎得多,不差这一个。本来我不想要的,想着咱们家有个病号,正好拿来炖了,给他补一补身子。」 碗里,恰是昨天炖的猪肉。屠飞鸢盛了满满一大碗,说道:「奶奶,这只鸡都给那小子留着吧,咱们吃这个。」说完,轻哼一声,「这回看您再说我小气?」 李氏不由呵呵笑道:「不小气,咱们家阿鸢才不小气,阿鸢最大方端庄了,是个顶好的姑娘。」 「那是。」屠飞鸢没羞没臊地自夸道。揭开锅盖,拿起一只筷子,对准鸡身插了两下,只见轻轻松松就插透了,便道:「鸡炖好了,可以出锅了。」 李氏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道:「我来。」一边把炖好的鸡盛出来,一边说道:「也不知道那孩子何时能醒?若是他不醒,便只能搁在锅里给他煨着了。」 「我去看看去。」搬了小木凳,坐在门口修理锄头的屠老汉,起身说道。 屠飞鸢往那边瞧了一眼,说道:「你们别担心。他面对老虎和狼都能活下来,又岂会有事?该醒的时候便醒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贴在锅沿的饼子揭下来。只见杂面饼子,被烤得一面焦黄酥脆,一边柔软蓬松,上面挂了一点油光,香喷喷的,一闻便让人流口水。 捡的蘑菇还剩一些,屠飞鸢洗了切好,打算跟肉一起炒一炒。谁知,还没动,便听到屋里传来屠老汉的声音:「孩子,你醒了?」 「哎哟,醒了?」李氏连忙起身,往屋里快走过去。 屠飞鸢的眉头挑了挑,也放下筐子,往屋里走去。 天色尚未完全烟透,模糊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身形单薄的少年,平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漆烟如墨,好似浸在水中的烟曜石,清凌凌的。微微扭头,朝床头看过来。 「孩子,你醒了?」李氏走过去,挤过屠老汉,站在床边,弯下腰,蔼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若哪里不舒服,奶奶去叫大夫?」 话音落下,便见少年的眼睛眨了眨,方才清凌凌的模样顿时不见了,变得湿漉漉的,好似无辜的小鹿。漆烟秀美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张开口,说道:「我疼。」 这一声儿,犹如玉石相击,清脆悦耳,又带着两分娇气,尾音婉转不休。李氏听罢,直是心肝儿都拧成一团,连忙道:「好孩子,你身上有伤,可不就疼吗?」 站在旁边的屠飞鸢,看着少年,皱了皱眉头。 「孩子,你家是哪儿的?你在我家躺了一天了,你家里人该着急了。你说个地方,我们叫人通知你家里。」屠老汉说道。 少年听罢,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丝茫然:「家?」 「是啊,孩子,你家是哪儿的?」李氏也问道。 少年只是满眼茫然,又带着三分无辜,看着李氏和屠老汉,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只是不说话。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李氏见他久久不答,便换了个问题问道。 少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仍旧满脸茫然:「我叫什么名字?」 「是啊,孩子,你叫什么?」看着少年一脸茫然的样子,李氏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时,屠老汉走了过来,弯腰打量少年几眼,说道:「孩子,你饿不饿?咱们做好饭了,你吃不吃?爷爷给你端过来?」 「饿。」少年点头。一边说着,一边舔了舔嘴唇,眼中迸出灼热的渴望,亮得惊人。 「你等着,奶奶去给你端饭去。」李氏说道,连忙站起身,向外走去,「锅里给你炖了鸡汤,才出锅呢,奶奶这就给你盛去。」 屠老汉则弯下腰,把褥子卷成一团,一只手扶起少年,一只手把褥子塞到少年背后:「好孩子,慢些,坐起来,咱们吃饭。」 少年倒是乖巧,慢腾腾地坐起来,倚着褥子半坐着,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屠老汉,目光乖巧又依恋。 屠老汉不禁呵呵笑了,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躺了一天,饿坏了吧?」 少年点点头,又舔了舔嘴唇。屠老汉见状,呵呵直笑起来。 屠飞鸢抱手站在门口,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眉头拧得更深了。 「饭来了。」不多时,李氏端着一只碗进来,浓浓的香味霎时间飘了进来,很快充满了整间屋子。少年「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氏手里的碗。 他生得美,不论做什么模样,都叫人心里说不出的怜惜。李氏见状,更是不由得笑起来,坐在床边,说道:「好孩子,别着急,奶奶喂你。」舀了一匙汤,吹了吹,喂到少年的嘴边。 第36章 少年张口,含住汤匙,一口便咽了下去。那双漆烟的眼睛,迸出更加灼热的光芒。李氏不由得满眼慈爱,说道:「好孩子,别着急,锅里还有,你慢慢吃。」 于李氏而言,一碗鸡汤而已,虽然是好东西,要吃到嘴,也不至于难如登天。但是,少年的眼神,却透着浓浓的渴望,好似这一碗鸡汤,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这样的眼神,让李氏又心软又怜惜,还有些给予的快乐和骄傲。 于是,温柔又耐心地捏着汤匙,一勺一勺,把汤喂给少年。喂完之后,便把碗放在床头,把剩在碗底的一只鸡腿,撕成一条一条,喂到少年的嘴里。 少年全部吃完后,眼中的灼热光芒才微微淡去。但是,也只是微微淡去。他满眼的饥渴模样,仿佛还能再吃下三五碗。 「看来真是饿坏了,好孩子,别着急,奶奶再去给你盛。」李氏站起身,又去盛了。 屠飞鸢抱胸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瞧着,眼中隐隐闪动着冷意。若非这只山鸡是专门留给他的,他敢这么吃,她一定要他好看! 少年一直吃了两只鸡腿,一块鸡胸脯,喝了三碗汤,眼中的灼热神情仍未散去。李氏却不肯再喂他了,收起碗,站起身道:「一顿吃这些就够了,再多了,你的身子受不住。」 「饿。」少年抬起脸,眨着眼睛,巴巴说道。那神情,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最终,李氏也没有心软:「孩子,你不能再吃了。你吃了这些,尽够了。」他小小的身子,能盛多少东西呢?李氏算着,三碗汤和肉,足够他熬过这一晚上了。因此说道:「好孩子,你歇着吧,我们去吃饭了。」 少年抿着嘴唇,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李氏,无辜地眨动。李氏压下不忍,摸了摸他的头,端起碗,与屠老汉先后走了出去。少年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李氏和屠老汉,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来。 目光一转,落在站在门口的屠飞鸢的身上。四目相对,霎时间,少年湿漉漉的目光变得机警起来。一种专属于野兽的戒备与凶猛,出现在他的目光中。 「不装了?」屠飞鸢挑了挑眉头,冷冷地道。 少年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机警与敌意,就像被抢占了地盘的小兽,亮出爪牙,试图恐吓对方。 「你再给我摆出这副表情试试?」屠飞鸢放下手臂,向前走了两步,目中尽是危险。她抱他回来,给他炖鸡吃,他敢这样看她? 少年的目光不变,仍旧一副戒备与敌视。就在屠飞鸢挑高眉头,就要走过去时,他忽然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小牙,对屠飞鸢呲了呲。随即,仰面「扑通」一声,躺了下去。 那声响,便如骨头撞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就觉得疼。偏偏他一身是伤,竟也感觉不到似的,一声痛哼都没有。只把身子一侧,面朝里,拉起被子蒙上头,一动也不动了。 本来打算教训他一顿的屠飞鸢,见此情形,不由睁大眼睛,面露愕然。 「阿鸢?怎么还不过来?」李氏的声音响起。 「就来!」屠飞鸢口里应道,随后,压低声音,对床上隆起的身影道,「给我放聪明点儿。这个家,我说了算。」说完,转身走出去。 床上鼓起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桌上,有肉有菜,有香喷喷的饼子,煞是诱人。屠飞鸢坐下来,刚抓起筷子,便见李氏端着一只碗从外面走进来:「阿鸢,来,你也吃一碗。」 李氏心里最疼爱的,始终是小孙女儿。见少年一次吃了好几碗,心里忍不住想道,该有多好吃呢?既是好吃的,小孙女儿也该吃一碗。便盛了一碗肉汤,又把余下的一块鸡胸脯盛了,端进屋里来。 「奶奶,你快坐。」这鸡肉被人用脚踩过,屠飞鸢又哪里肯吃?站起身来,接过李氏手里的碗,说道:「鸡汤是大补的东西,留给那个小子吃吧。我吃肉,就不吃这个了。」说着,端起碗,走出屋子,把肉汤倒回灶边的罐子里。 李氏不禁急道:「那肉汤还有许多,你就是吃一碗,又碍着什么?」 「他不是能吃么?我瞧着,这么点儿,仅够他吃两顿的。」屠飞鸢清脆地说着,脚下走了进来,在桌边坐下,把筷子塞进李氏的手里:「奶奶,快吃饭吧。」说完,率先抓过一只饼子,吹了吹,张口咬了下去。但觉一边松软,一边焦脆,挂着香喷喷的一层油光,好不香甜。 「嗯,好吃。」屠老汉向来少操心,只见小孙女儿执意,便也不劝。伸出大手,抓过一只饼子,送到嘴边咬了起来。 李氏无奈又没辙,叹了口气,只得握着筷子,也吃了起来。 隔壁屋里,少年侧身躺在床上。慢慢的,被子落下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漆烟的双眸,清凌凌的,不带任何感情。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犹如翻飞在烟暗中的蝴蝶。秀美挺直的鼻子,微微耸动,咽了一下口水。 第37章 吃过饭后,李氏和屠老汉来到屋里,给少年上药。一边给他说话,一边询问他的姓名、家里住址等等。 少年只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犹如无辜的小鹿,偶尔说出一句「疼」,其他什么也不讲。偏偏他生得好,声音又婉转不休,让人听了,瞬间忘记本意,只顾着对他嘘寒问暖。 到最后,李氏和屠老汉也没问出什么来。关了屋门,走出来,对院子里做着各种减肥操,折腾着稀奇古怪姿势的小孙女儿道:「阿鸢,今晚你就跟我们一起睡吧。」 家里就这两间屋子,少年睡了屠飞鸢的那间,屠飞鸢便只能跟二老一起睡了。 「哎!」屠飞鸢哪会不应?能跟爷爷奶奶一起睡,也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这种幸福的经历。只听此时还有机会,心里喜得不行,连忙应道。 又坚持了一会儿,停下做操,呼出一口气,抬袖擦了擦汗,说道:「奶奶,我去外面跑两圈,一会儿就回来。」 李氏忙拦道:「阿鸢,你就在家跑不行吗?」 就小孙女儿做的那些个姿势,也亏得是晚上,离得远一些根本看不清。要是白天,被人见了,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闲话来。听到屠飞鸢要跑出去,不由得就担心起来。 「奶奶,咱家院子太小,跑不开。您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屠飞鸢说道,抬脚跑了出去。 减肥是个力气活儿,还得有耐心、有韧劲儿,否则是不成的。幸好这两样东西,屠飞鸢都不缺。绕着村子跑了几圈,直累得快动弹不得了,才进了院子。 次日,屠飞鸢早早醒了,打开门走出来,准备早饭。 那天买的鸡蛋,还有三只,为免爷爷奶奶都给那小子吃了,屠飞鸢果断拿出来,打碎了,做了一锅鸡蛋疙瘩汤。又切了一把葱花,捏了一小撮盐巴,兑了几滴酱油,搅拌均匀了,倒进锅里。顿时,一锅香喷喷的鸡蛋疙瘩汤就出来了。 做好饭后,天色还早。屠飞鸢想了想,舀出一碗来吃掉,只见屋里二老还睡着,没有起身的动静,便没叫他们。刷了碗,转身走出院子,往城里去了。 她走得太早,却不知,就在李氏和屠老汉醒来后,发生一件事。 却是李氏起来后,不见小孙女儿的身影,便知道她一准儿是做好饭吃完就上工去了。于是,走到里屋,抱出盛着鸡汤的罐子,准备给少年热一碗鸡汤吃。 谁知,罐子轻飘飘的,显然不是昨晚放进来时的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打开一看,只见鸡汤没了,鸡肉也不见了,就连骨头都没剩下一根,不由惊呆了:「天啦,哪儿来的黄鼠狼?」 轻尘书局,屠飞鸢飞快整理完了昨日的账目,又请教了吕先生几十个常见字,便请辞回家。吕先生不禁笑道:「屠姑娘每天只花这么一点时间在书局里,虽然把活都做完了,我竟仍是觉得吃亏了。」 「先生还想叫我做点什么?」屠飞鸢道,「若有那些不太费时的活计,就加一些也无妨。」 只做账目,认的字也是有范围的。屠飞鸢想多识些字,却不能只接触账目上的事情。既然如此,多做点活计也不吃亏。在心里打完算盘,便看向吕先生,等着他回答。 「姑娘愿意?」吕先生原也只是玩笑一句而已,他见得小姑娘做事麻利,心性痛快,不禁有些喜欢,并不是真的想要压榨她。 屠飞鸢说道:「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却不能如此凉薄,拿了钱就走人,总要为先生分忧一些的。」 「好,好!」吕先生听罢,眼中一喜,招手让屠飞鸢坐下,说道:「我这里,还真有些麻烦事。屠姑娘肯帮忙,却是最好的了。」 原来,吕先生不仅是轻尘书局的账房先生,也是近郊几个县的账房主管。月前,近郊几个县的分号书局把春季的账目送过来,吕先生着手检查。谁知,却算出账目不对。他叫着伙计,连夜赶着算账目,谁知不久,伙计摔断了手,竟不能来上工了。 「如果屠姑娘肯帮忙,老吕一定向公子要人,保护屠姑娘的安全!」此事内中有蹊跷,吕先生不愿隐瞒,只把来龙去脉及内中险情原原本本道出来,让屠飞鸢自己做决定。 屠飞鸢听后,沉吟起来。略略一顿,问道:「你说的‘公子’,是谁?」 「是轻尘书局的东家。」吕先生说道,以为屠飞鸢担心安危问题,连忙解说道:「东家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他派人来,屠姑娘的安危必然不必担心。」 屠飞鸢倒是不担心自己,她想到的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眼下无事,因为他们都是老实人,又没有出村子,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可是,如果日后屠飞鸢自己成名了,少不得招来些宵小之辈。早晚要寻几个可靠的人,守在爷爷奶奶身边,保护他们。 另有一点,是屠飞鸢的隐忧,那就是屠大海。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也不知留下什么仇人没有? 第38章 凡是对爷爷奶奶有危险的因素,屠飞鸢都不能放过。此刻,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片刻后,说道:「我答应先生。」 「那太好了!」吕先生听罢,直是喜得不行,连忙起身往书局里面走去。来到一角,在墙上一按,顿时出来一个暗格。吕先生抱出一摞账簿,往桌上一放,对屠飞鸢招手:「屠姑娘快来,便是这些东西。」 屠飞鸢也起身,抬脚走去:「先生,我记得镇上有一家酒楼,叫轻尘酒楼,跟咱们书局有什么干系?」 「跟咱们书局没干系。他们是酒楼,咱们是书局,能有什么干系?」吕先生说道,就在屠飞鸢有些失望时,却听吕先生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咱们都是一个东家的。」 听到这里,屠飞鸢不由眸光一闪,暗暗叫好。既是同一个东家,那便好说了。待过一个月,葡萄开始成熟后,她开始酿酒,却可以让吕先生做推荐,让她的葡萄酒放在轻尘酒楼叫卖。要知道,轻尘酒楼的生意之红火,可是其他酒楼都望尘莫及的。 「除了轻尘酒楼,还有轻尘酒坊、轻尘磨坊、轻尘茶坊等铺子,都是东家的产业。」吕先生又补充一句道。 听到这里,屠飞鸢心中更加坚定了。轻尘书局的东家,值得攀交。看来,她答应掺和进这件事里,并没有做错。口里却笑着,问道:「怎么都叫轻尘?莫非咱们东家就叫轻尘?」 「哈哈,屠姑娘猜对了,咱们东家的大名,可不就叫做玉轻尘?」吕先生笑道,手里掀开一本簿子,指着一处对屠飞鸢道,「这里有几处,我总是算不明白,屠姑娘过来看。」 屠飞鸢走过去,笑道:「先生,您忘了,我的字还没识全呢?」 「哎哟!」吕先生一拍脑门,苦笑一声,摇头道:「竟是我忘了。看来,每日只教你几十个字,却是不够。」说着,招手让屠飞鸢坐到身边,指着簿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起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屠飞鸢起身告辞:「先生,我今日有点事情,得先回家。等到明日,我就不提前走了,给您帮一天的忙。」 「你去吧。」吕先生说道,没有强留。 等屠飞鸢走后,吕先生合上簿子,放回暗格。揉了揉额角,忽然疲累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向外头。只见一抹肥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喃喃道:「把她拉进来,也不知对不对……」 屠飞鸢从轻尘书局离开后,便去了镇上最有名的糕点铺子,真味记。捡了几样大家小姐们爱吃的糕点,买了六样。又捡了上了年纪的人爱吃的糕点,买了六样。一共花了六十文钱,提在手里,快步往家里走了。 火辣辣的日头,在头顶毒辣地晒着。屠飞鸢一路快走,临近村子口的时候,已经是满头汗水。她却站定了,站在路边,目光扫了一圈,叫道:「王有禄?」 话音落下,从一边的草丛里站起来一人。头上沾着乱糟糟的草屑,衣襟散乱,口里叼着一根草茎,整个儿一副痞子无赖的模样。朝屠飞鸢身边走来,看向她的手里:「买回来了?」 「给你。」屠飞鸢把手里的一包糕点向前一递。 王有禄接过来,却将目光又看向屠飞鸢的手里,提着的另一包糕点:「那是什么?」 「与你无关。」屠飞鸢说道,将手向前一伸,「一共三十文钱,拿来。」 王有禄叼着草茎,喉咙里溢出含混的粗笑:「拿来什么?」 「你想赖账?」屠飞鸢扬起头,声音带了冷意。 王有禄用两根手指勾着那包糕点,晃晃悠悠地甩着,说道:「我说的是‘你给我买糕点,完了给你钱’,却没说买完就给你钱。等李露儿心甘情愿地嫁给老子,再说此事,哈哈!」说罢,转过身,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往村里去了。 屠飞鸢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唇角慢慢勾了起来。她不会给他机会还她三十文钱的,因为——她要叫他,穷到举家都拿不出一文钱来!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屠飞鸢提着一包糕点,迈步走进篱笆院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李氏和屠老汉走出来,只见屠飞鸢的手里提着一只油纸包,不由得道:「阿鸢,你又买什么啦?不要乱花钱,咱们家……」 「不是我买的。」不等二老说完,屠飞鸢便打断道,眼也不眨,笑着说道:「是书局里的吕先生,他的朋友来了,带了许多糕点,有几味吕先生不喜欢吃,便送我了。」 李氏和屠老汉一听,面上顿时松快了:「哎哟,吕先生的人可真好!阿鸢快进屋吧,晒坏了吧?」一边招呼着,一边口里说道,「饭已经做好了,阿鸢坐着,奶奶给你盛饭去。」 屠飞鸢走了一路,晒得浑身冒油,此刻只想在阴凉地儿坐一坐,闻言也没有硬要帮忙,被李氏按在凳子上,便一屁股坐实了,一手挥着衣袖扇风,一手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杯。 第39章 「好孩子,明天要再去,便戴上爷爷的草帽。」屠老汉有些心疼地道。只见小孙女儿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起身从床头拿了蒲扇,为小孙女儿打起风来。 屠飞鸢脆声答道:「嗯,晓得啦!」 「饭来了!」李氏端着一只芦苇编的筐子走进来,里面是几只新蒸的杂面窝窝,还有一小碗肉,「阿鸢饿坏了吧,快去洗个手,回来吃饭。」 屠飞鸢站起身,看着那一碗不足两口分量的肉,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奶奶,都跟你们说了,别舍不得吃,这肉再不吃完,就坏了。」说完,往里屋走去,准备把其余的也都拿出来热一热,全都吃掉。 她今天回来的时候,便是算好了,余下的肉正好够今天中午吃一顿。晚上就不吃了,吃点儿清淡的,等到明天回来,再称一斤肉回来。以后每天都进城,也不必买多,只称一斤肉回来,够吃一顿就行。 「阿鸢啊,不用了……」李氏的声音有些着急,竟还有些心虚的意味在里面。 屠飞鸢先前没听出来,等来到里屋一看,发现原本盛着肉的罐子空空的,不禁挑起眉头:「奶奶,肉都吃完啦?」 爷爷奶奶何时这么想得开了?屠飞鸢不相信,二老的节省与简朴,那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眼睛眯了眯,抬手掀起旁边盛鸡汤的罐子,只见里面亦是空了,丁点儿肉汤都没剩下。 「那孩子,他太饿了……」李氏随在后头走进来,看着小孙女儿不高兴的脸庞,心里有些发虚。那些肉,都是小孙女儿买给他们吃的,可是他们却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吃了。 却是早上的时候,李氏发觉罐子里的鸡汤全都没有了,不禁吓了一跳。待屠老汉过来看了,也不禁惊讶不已。恰时隔壁屋里的少年走进来,捂着肚子说饿,湿漉漉的眼睛看见空了的罐子,立时变得雾蒙蒙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李氏见了,不由得心中一纠,连忙安慰他说:「好孩子,别难过,奶奶给你炒肉吃。」便把罐子里的肉,拿出来,用心地炒了,又盛了一碗鸡蛋疙瘩汤,喂着少年吃了。 想到这里,李氏只觉莫名,那会儿怎么就鬼迷心窍,把肉都给那小子吃了?若不是屠老汉拉着她,她甚至想不起给小孙女儿留一点儿。思及至此,更加愧疚起来:「阿鸢,快别站着了,进屋吃饭吧。」一边说着,一边去拉小孙女儿的手。 「那小子呢?」屠飞鸢见着这般情形,哪里还猜不出来?她的爷爷奶奶,就是这般善心。直是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李氏忙道:「他吃过早饭,便睡下了。咱们不等他,咱们先吃。」 看着李氏眼中的躲闪与羞愧,屠飞鸢没有追究。 「奶奶吃。」屠飞鸢把窝窝头拿在手里,掰成两半,又把碗里的肉夹进去,合严实了,递给李氏。又如法炮制一番,做了另一个肉夹窝窝头,递给屠老汉:「爷爷吃。」 李氏心里羞愧,不肯吃,只把夹了肉的窝窝头往屠飞鸢的手里塞。被屠老汉拦住了,说道:「阿鸢孝敬你,你就吃着,做这些客套干什么?」 「爷爷说得是。」屠飞鸢清脆的声音道,伸出手,把只剩下几丝碎肉和一小滩肉汤的碗,拿到自己跟前。 掰了窝窝头,蘸着肉汤,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口里狠狠嚼着,垂在眼睑下的眸子,满是恼意。吃过饭,屠飞鸢起身,打算去收拾捡回来的那只烟心肠的白眼狼。才走出屋门,却瞧见院子外头的小路上,快步走来一人:「屠姑娘!」 屠飞鸢微微挑眉,站定了,抬眸看过去。 只见何青云走近了,来到篱笆院子门口,身子站定了,微微抿起唇,朝这边看过来。 屠飞鸢一言不发,只是抬眸看他。 见着这一幕,何青云不禁有些恼。屠飞鸢为何不主动走出来迎接他?眼中露出恼意,将手里的书往前面一推,说道:「我来还书。」 屠飞鸢走出院子,收回书,转身便往院子里走。莫说搭话,就连眼梢也不瞧他。 这一幕,只把何青云气坏了,攥了攥手指,暗道,这个丑八怪,心思歹毒,挑拨他和露儿,还好意思对他爱答不理?她以为这就是「欲拒还迎」了吗?心里不禁更加鄙视了。 「屠姑娘,我问了露儿。」只见屠飞鸢的身影,毫不留恋地往院子里走去,何青云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屠飞鸢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哦?」 她本不想再搭理他的,反正李露儿的事,即将收网,她再用不着这个没用的书生了。既然何青云不主动提再借书的事,她才懒得主动说,只当他不借了。然而,看着何青云似乎憋着话要说的样子,不禁也有些兴味,转过身瞧着他。 「露儿是那么好心的姑娘,你休想再挑拨我们!」何青云等了半天,只等来一个「哦」,更加不快,拧起眉头,不悦地道。 第40章 屠飞鸢闻言,不由得「嗤」了一声。 「你笑什么?」何青云看着前方那张又烟又胖的脸,只觉得无比刺眼,忍不住又说道:「我和露儿,情比金坚,不是你能离间的,你不必再费那些心思!」说罢,怕屠飞鸢不信,补充一句:「我就是不借你的书,也不能再容忍你挑拨我和露儿!」 这一番话说出口,心中畅快许多。站在篱笆院子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屠飞鸢。 屠飞鸢也不说话,只将目光一转,看向奔跑过来的一道身影,唇角勾了起来。只见那名妇人,飞快朝这边跑来,动作夸张无比,竟仿佛乱舞一般,面上带着无比的兴奋,高声叫道:「何公子!你快来呀!你媳妇跟王有禄滚在一起啦!就在河边上!你快去看啦!」 跑近前来的妇人,恰是胡氏。却是晌午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吃着饭,忽然听到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竟是屠飞鸢,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屠飞鸢只说道:「午时两刻,你的那件东西,到河边去取。」说完,便走了。 胡氏心中顿时一喜。自从那日,被屠飞鸢扒了内裤,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却又不知屠飞鸢把东西藏在哪儿了,听到可以取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匆匆吃了饭,便去屠飞鸢说的那个地方等着。 谁知,等了半晌,不见屠飞鸢来。反而见到一对身影走近前来,男的是王有禄,女的是李露儿! 这大晌午头上,村人们不是在家吃饭,就是已经吃过饭午休了,他们到河边来做什么?王有禄惯来是个不正经的,胡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王有禄要做什么肮脏事儿。只不过,李露儿跟着做什么?伸着脖子,往两人的方向看去。 只见李露儿挽着王有禄的手臂,鼓鼓的胸脯紧紧贴着王有禄的身子,脸上笑得好不娇媚,口里更是说道:「有禄哥,咱们昨日才见过,你怎么又找我?若是给人看见了,我可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王有禄扭头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脸上粗鲁地啃了一口:「那你别出来啊?」 李露儿拧动着身子,快要化成一条蛇,只差没有缠到王有禄的身上:「有禄哥又欺负人。」 望着这一幕,胡氏几乎快把眼珠子掉出来!老天爷,村里最美的姑娘,竟然是个狐狸精?心里直道看走了眼,愈发往草丛里躲严实了,瞧着两人都做什么好事。 却只见王有禄抬起一只手,把一包东西晃在李露儿的眼前:「我从城里真味记买的糕点,呶,给你,都是大家小姐们近来爱吃的。」 「谢谢有禄哥。」李露儿高兴地接过来。 「你不是没吃饭吗?快些吃了吧,也免得拿回去,路上遇见人不好说。」王有禄说着,搂着李露儿,坐到河堤一处厚实的草地上。 李露儿便打开纸包,捡了一块糕点,塞到口里咬了下去。但见那块糕点,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金黄色的,鲜嫩鲜嫩的,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令人看着便觉有食欲。胡氏咽了下口水,攥紧身边的草茎,心里骂了起来。还当李露儿是什么好人物?原来也是个表面正经,内里烂透的夯货! 李露儿低头吃着糕点,任由王有禄在她身上摸来捏去,开始还挣两下,后来便化作一滩水儿,软在了王有禄的身上,口里不干不净地叫着,甚至演变为撕扯王有禄的衣裳! 「嘿,想让老子草你?你求老子啊?」王有禄开始还撩拨着,后来见到药效开始作用了,反而双手枕在脑后,往草地上一躺,一动也不动了。 往日的时候,都要他说尽好话,李露儿才给他弄上一回。原来,她也有这样媚态散尽的时候?王有禄眯着眼睛,享受着李露儿的软语哀求,心里不禁想道,早知道姐姐的东西这样管用,一早该给李露儿用了! 又想到屠飞鸢说的:「既然她把身子给了你,为何不肯嫁给你?难道是你……不行?」眼神闪了闪,不再顾及什么,一把撕掉李露儿的衣裳,按在身下。 不远处的草丛里,看着这一幕的胡氏,直是惊得险些咬了舌头!再也记不得来意,直是想要大叫一声「奸夫淫妇」!然而,这样的好戏,岂能只有她一个人看见?掐着嘴,强忍住了,悄悄退出草丛,一溜烟儿跑回家。一边跑,一边叫道:「李家丫头和王有禄在河边偷情啦!」 不嫌事大,特特跑到何家,敲门喊道:「何家嫂子,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在河边跟王有禄偷情哪!」 得知何青云不在家,而是去屠家还书后,又跑到屠家,远远就喊了起来:「何公子!你媳妇儿跟王有禄在河边偷情哪!你快去瞧啊!」 「你胡说什么?」何青云才跟屠飞鸢讲过,李露儿是多么好的姑娘,他们之间的感情多么深厚,皱起眉头:「婶子如何说得出这样粗俗的话来?遑论是如此没影儿的事!」 「你快别跟我拽文啦!」胡氏跑近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指着身后,「你快去看吧!你媳妇儿在河边跟王有禄滚在一处啦!你再不去,就看不见啦!」 第41章 一边站着的屠飞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氏这话儿说得有意思,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绿帽子呢?偏她口里说着,倒好似这是极好看的风景儿! 何青云听见屠飞鸢的笑声,更加恼了,沉着脸道:「婶子请慎言!若再破坏露儿的名声,休怪我不客气!」 「哎哟,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胡氏拍着大腿叫起来,「我大老远跑来,究竟是为什么啊?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不去收拾那给你戴了绿帽子的贱人,竟来教训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不跟你说了!」 说完,目光一转,看到站在一边的屠飞鸢。这时才想起来,到河边本是做什么去了,有些不高兴地道:「烟妞子,你说给我送东西,你怎么不去?」 「我本来想去呢,这不是何公子到我家来还书,没来得及吗?」屠飞鸢说道,转过视线,看了何青云一眼,勾唇一笑:「何公子,你和李露儿之间的感情如何,你说了不算。大伙儿眼里看到的,才算数。」转身回屋,把书放回去。 再出来时,何青云已经不在篱笆院子门口了,而是背影匆匆,往河边走去了。只有胡氏,仍旧站在原处,等着她:「烟妞子,快把我的东西还来!」 「那件东西,被我烧了。」屠飞鸢淡淡说道。 「啥?」胡氏听了,顿时不愿意了,「烟妞子,你怎么能烧我的衣裳?」虽是件内裤,那也是衣裳,眼珠子一转,开始思索如何叫屠飞鸢赔她一件好的。 屠飞鸢勾唇,道:「我家里您也知道,我家二婶子是时常来拿东西的。若是给她翻见了,问起来,我该说什么?」 「那你叫我到河边做什么?你都把我的东西烧了——」话至此处,胡氏猛地瞪大眼睛,指着屠飞鸢:「你,你,烟妞子,你是故意叫我到河边去的?」 要不然,怎么那么巧,就看见王有禄和李露儿的奸情? 屠飞鸢走近她,在她的肩头拍了拍,微微勾唇:「所以,别再找我麻烦,懂了吗?」 轻飘飘的一拍,却让胡氏浑身一震,转过身子,看着屠飞鸢向外走去的身影,只觉似鬼似魅。又想起那天傍晚,被屠飞鸢踩在地上,扒掉裤子一下一下被板子揍着屁股,直是心下发寒——莫非那日屠飞鸢扒她裤子的时候,便算到了这一日?想到这里,直是目露惊恐,牙齿咯咯响了起来。 屠飞鸢走出院子,往河边行去。目的,自然是瞧瞧那一对被捉住的奸夫淫妇,此时情形有多么狼狈了? 却不止她自己,一路上,许多人都匆匆往河边赶去。正是听了胡氏的大声叫嚷,赶去看热闹的了。 河边上早已站满了人。屠飞鸢走到一处较高的地形上,朝下方看去。只见一处草地上,王有禄吊儿郎当地站着,不紧不慢地往身上套着衣裳。旁边,李露儿蜷缩在地上,拼命地扯着衣裳,试图盖住一片片白花花的肌肤。 方才行事时,王有禄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把李露儿的衣裳撕烂了。李露儿没注意到,此时被众人逮个现行,连蔽体的衣裳都没有,直是羞愤欲死! 不远处,听到风声赶来的李母,见到这一幕,直是惊得快要厥过去。恰逢陆氏赶来,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们家教养的好女儿!」 陆氏来得早,亲眼见到李露儿抱着王有禄的脖子,浪荡媚态求欢,哪里像是被迫的样子?且一口一个「有禄哥」,更叫陆氏气得恨不得撕了她!然而,李露儿那样脏的身子,她碰一下都嫌!恰见李母赶来,登时怒火转移,劈头就打了她一巴掌:「退婚!把我们家的聘礼退回来!今日就退婚!」 穿好衣裳的王有禄,听到此处,眼睛闪了闪。低头瞥向脚下,瑟缩成一团的李露儿。但见李露儿咬着娇嫩的嘴唇,满脸羞愤,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无味。李露儿的确是非嫁给他不可了,但又哪里是心甘情愿?之前屠飞鸢对他说的,可不是这样。 目光转动,不多时,在一处单独的山坡上,看见一个又烟又胖的身影,不是屠飞鸢又是谁?离得远,王有禄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分明觉得,屠飞鸢的眼睛里有冰刀子一样的东西射出来,不禁心中一凛。 随即,又嗤笑一声。一个死肥妞有什么可怕的? 「王有禄!」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王有禄只觉眼前一道青影闪过,随即左颊一痛。扭头一看,何青云不知何时跑来了,趁他出神之际,打了他一拳头! 王有禄平生最讨厌的人,便是何青云。被打了一个拳头,如何能忍?粗笑一声,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到何青云的脸上:「敢打老子?」 他自小是个无赖,惯会打架,一身力气,只会读书的何青云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巴掌便被扇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上。并且,嘴角都被打出了血。 「云哥!」李露儿见状,不由得惊叫一声。 落在王有禄的耳中,顿如脸色一沉,上前两步提起何青云,又是一拳头砸了过去。饶是何青云抬起胳膊挡了,仍是抵不住,被打得连连惨叫不已。 第42章 「他这样无能的小白脸,你喜欢他什么?」王有禄扭过头,看向地上的李露儿道。 霎时间,河岸上响起一阵哗声! 二夫争一女!奸夫痛打正牌男人!好热闹的一出戏! 一道道异样的目光投来,李露儿咬着嘴唇,攥紧了衣裳,低下头,一声也不吭了。 忽然,一道不同于指责、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一丝冷飕飕的寒意。李露儿若有所觉,抬头看去。恰对上一双烟黢黢的眸子,满是冷厉。霎时间,浑身一震——原来,竟是屠飞鸢! 这一刻,李露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个屠飞鸢,如此有心机!然而,心惊过后,更多的是气愤、恼怒以及恨意! 「屠飞鸢!」李露儿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朝屠飞鸢的方向跑去:「你陷害我!」她的名声!她的前程!都叫这个死肥妞给毁了! 站在河岸上围观的村民们,本来在指指点点,见到这一幕,不禁面露诧异,纷纷朝屠飞鸢所在的方向看去——此事,又关屠飞鸢什么事? 不约而同,忽然记起来,就在几天前,便是李露儿发现屠飞鸢勾引王有禄未果,反被踹进河里,是她好心路过救了屠飞鸢!再看着此时的情景,究竟是谁勾引王有禄,谁还不明白? 又想起那日,惯来沉默寡言,木讷憨呆的屠飞鸢,竟然打了胡氏几个巴掌,又把胡氏踹进河里的事,纷纷恍然——难怪屠飞鸢变厉害了,遭了这样的污蔑,任是兔子急了也会跳墙! 一时间,心中的疑惑纷纷散去,只对着李露儿指指点点起来:「从来只觉得李家丫头是个好的,温柔体贴又心地善良,竟没想到,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亏老娘教训女儿,叫她要向李家丫头学着些儿,幸而她没听,否则老娘打也要打死了她!」 独立出来的一处坡头上,屠飞鸢垂手静立,瞧着李露儿肩头半裸,疯狂地朝这边跑来的身影,唇角勾了起来。 她早就好奇了,若叫村民们都知道,往日在他们眼里犹如女神一般的存在,竟是个堪比烂泥的人物,不知究竟有多么热闹?此时瞧见了,果然是一出好戏。 「李姑娘,我究竟如何得罪了你,让你不去求王有禄对你负责任,也不去求何青云原谅你,更不顾衣衫不整,身子被全村人都看去,也要找我的麻烦?」眼看着李露儿疯狂朝这边跑来,屠飞鸢稳稳站在坡头,清脆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高,却足够在场的众人听清楚了。顿时,一道道异样的眼神,投向李露儿。 李露儿的身形顿了顿,脸上涨得通红,又是羞,又是窘,更是大恨。一双眸子,充满浓浓恨意。然而,屠飞鸢都提出来了,她再装作听不见,任由身子被人看去,却是丢尽了李家的人,日后王有禄也不一定要她! 眼睛闪了闪,口里却道:「屠飞鸢,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分明是你和王有禄的奸情被我发现,你为了遮羞,竟叫王有禄对我……更是喊来人,坏我名声!你,你以为我嫁不得何公子,你就能嫁了吗?」 河岸上的众人闻言,情不自禁狐疑起来。一道道疑虑的目光,在屠飞鸢和李露儿的身上,扫来扫去。 「娘,我……被下了药。」忽然,李露儿目光一转,投向河岸上的李母。随即,脚下一软,拢着衣裳,坐倒在地上,垂首低泣起来。 李母连忙推开陆氏,嚎啕着朝这边跑来:「我苦命的闺女啊!你怎么就扎了那起子面烟心更烟的小人的眼!叫人生了那样歹毒的心肠,如此害你啊!」 只见母亲明白自己的意思,李露儿抽泣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倒在李母的怀里,哭得好不可怜:「娘,露儿冤枉!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还有脸见人?娘,你别拦着我,就让我死了吧!」说着,挣扎着起来,就要投河。 李母心肝儿肉地叫着,抱着不让她起身。口里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一声比一声恶毒。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谁不明白,母女二人在骂屠飞鸢? 屠飞鸢抱起手臂,站在坡头上,凉凉看着下方,神色不变。眸光一扫,看向不远处的王有禄。但见王有禄面色阴沉,勾唇冷笑。李露儿,真是蠢透了,她说出这样的话,王有禄如何还护着她?当真是把最后一条退路也堵死了。 「李姑娘,本来我不想说什么,可是,你们母女如此欺侮人,我也不替你遮着掩着了。」屠飞鸢说着,视线转了一圈,扫过河岸上的众人。 众人不由得问道:「烟妞子,究竟是什么事?」 「就是,你快别吊胃口,快说罢!」一个一个,连连催促起来。 「大家休要听她胡说八道!」李母见状,急忙高声拦道。 屠飞鸢看也不看她,只把声音一扬:「那日,我不小心撞见李露儿与王有禄偷情,李露儿威胁我不许说出去。我不肯,她便把我按在水里,要溺死我。后来我被溺晕了,醒来后就听见她和王有禄合伙污蔑我。为了洗清冤屈,还得罪了杨家婶子。」 第43章 不知何时,杨有田家的,胡氏也挤在人群中。见屠飞鸢的目光投过来,连忙摆手:「不碍,不碍。」她如今见了屠飞鸢,只觉鬼魅一般,如何敢受她的道歉?连忙道:「都怪某些表里不一的小贱人,表面比谁都纯洁,谁知内里脏透了!」 说着,目光一瞥,嫌恶地看向李露儿。 「多谢杨家婶子大度。」见胡氏识趣,屠飞鸢心中满意,收回目光,接着说道:「李露儿见我醒后变得有脾气了,怕我说出去,就把她的首饰送给我,叫我识相点。我没爹没娘,不敢惹她和王有禄,就没有说。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的脏事仍被别人撞破了!」 说到此处,扬了扬头:「只是,怎的怪到我头上来?」 众人看向她的头上,插着的那根玛瑙簪子,不由信了大半。 李露儿闻言,许多言语堵在嗓子眼,竟说不出来,直是急了:「你胡说!你胡说!」 屠飞鸢心中冷笑,口里却道:「你方才说,你是被我陷害的,是吃了药不由自己。可是,你敢不敢让大伙儿查查你的衣裳,看看有没有处子血迹?」 闻言,李露儿浑身一震,登时瘫软在李母怀里,一时间面如死灰。 她与王有禄早非头一回,如何还会有血迹?原本便是想,在与何青云的洞房花烛夜时,弄了鸡血作假。可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做得了手脚? 站在岸上的众人,谁还不明白?不禁纷纷朝这边指指点点起来:「真是不要脸!」 「自己做下脏事,竟还污蔑旁人,真是比蛇蝎还歹毒!」 「逐出村子!」 李母抱着软下来的闺女,闻言急了:「我闺女是冤枉的!谁知道这个烟妞子做了什么手脚,叫我闺女吃了哑巴亏也说不出来?她有个那样的爹,又会是什么老实人不成?定是她使了什么计,害了我闺女!」 只见众人不信,急忙又道:「大伙儿却听一听,她口口声声都说的什么?什么处子血迹,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懂得这些?又怎么有脸皮说得出来?必然不是什么好孩子!我闺女定是被她害了,大伙儿要为我家露儿做主啊!」 屠飞鸢沉下脸,冷笑一声:「婶子无非是说我没爹没娘,没教养!」 清脆的声音带着冰碴,冷寒不已。一双眸子,更是射出两道寒光。岸上众人被这两道冷冷的眸光扫过,不由得噤声,朝这边看过来。 「不错,我从小没爹没娘,就是没教养!可是,我就算没教养,也没有青天白日跟男人滚在一处!更没有订了亲后,贪图别的男人的财物,委身别的男人!」说到这里,更是扫了何青云一眼,如针的目光,扎得何青云面无血色,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我就是没教养,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再不会装模作样的了。你们谁要骂我,随便骂,只管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但是——」屠飞鸢说着,话锋一转,声音扬了起来:「我爷爷奶奶最是老实勤恳的人,谁若敢嚼他们一句舌根子,别怪我不饶人!」 站在河岸上的胡氏,亦被屠飞鸢冰寒的目光扫过,顿时,浑身一颤。 胡氏是所有人当中,最明白屠飞鸢的心计有多深的人。看着不远处独坡上的烟胖身影,想起这个貌不起眼的少女,是如何一步步坑了李露儿,又是如何扛得住风言风语与诋毁,心中更觉惧怕。 「谁也怪不得你!这本不是你的错儿!明明有些人不洁身自好,有了未婚夫还跟别人勾勾搭搭,又怎么能怪得了别人?」龙生龙,凤生凤,屠大海的女儿又怎会是常人?胡氏心中一动,不知怎的,脱口为屠飞鸢说起话来。 只将之前躲在草丛里,看到的一幕幕,快嘴快舌说了出来。末了,看向李露儿的方向,鄙夷地唾了一声:「从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之人!」 村民们听到此处,亦是满脸轻蔑,纷纷唾弃起来。 「不要脸!」 「伤风败俗!」 「窑姐儿都比她干净一百倍!」 几日前,加诸在屠飞鸢身上的骂名,全都转移到李露儿的身上。 一句句鄙夷,夹杂着嫌恶的唾弃,铺天盖地朝李露儿砸过来。 李露儿掐着手心,脑袋埋在李母的怀里,闭紧眼睛,死死咬着牙关。这一幕,分明是不久之前,她设计屠飞鸢的下场。竟没想到,却在此时掉了个儿,通通回到她自己的身上。其中滋味儿,让李露儿险些把牙床咬出了血。 「云儿,我们走!」未过门的儿媳妇,竟是如此浪荡轻浮之人,更是心肠歹毒无比,让陆氏只觉气愤又丢脸,拽过一边浑浑噩噩的何青云,扭身就走。 何青云踉跄了一下,没有挣扎,被陆氏拉着走了。脑袋垂得低低的,谁也没有看。倒是众人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暗中摇头。可怜的何公子,眼见着还有三个月便科考了,却出了这档子事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心思读书? 第44章 李母抱着李露儿,没有阻拦陆氏与何青云。出了这样的事,李、何两家是结了仇了,再不可能结亲的了。只低头拍着李露儿,安慰道:「女儿别怕,何家小子嫁不成,就嫁王家。王家富裕,已是眼见的了。王家小子又迷恋你……」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有禄,咱们也走!」 却是王有禄的母亲,邹氏也跟着来了。从岸上的人群中走下来,抓过王有禄的手,厌恶地看了一眼李露儿,说道:「真真是不知廉耻!都被人看光了,却不回家穿衣裳,竟有脸哭?」 话音落下,顿如晴天霹雳,李母顿时懵了。李露儿亦是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等等!」回过神来,李母顿时急了,连忙站起身道:「王家嫂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家有禄欺负了我家露儿,难道就想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邹氏站定脚步,转过身来,满脸嫌弃地道:「你想讹银子?二两银子够不够?镇上最好的窑姐儿,一晚上也就这个价儿!」 李母闻言,登时眼前一烟,险些气得厥过去。坐在地上的李露儿,亦是咬紧嘴唇,抬起头来,两道恨毒的目光看向邹氏。却在投在王有禄的身上时,收了回来,垂下眼睛,做出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 王有禄深深看了李露儿一眼,拉起邹氏道:「娘,咱们走吧。」她已是他的人了,却还如此不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家母子走了,王家母子很快也走了,只留下李母与李露儿,孤零零地在河边上。众人摇了摇头,三三两两结伴,很快也散了。 只听一声嚎啕,李母蹲下去,抱着李露儿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啊……」 「别哭了!」不防被李露儿猛地一把推开,李母顿时噎住。诧异地看向女儿,却只见李露儿抹了把脸,抬头看向坡头站着的屠飞鸢,拢好衣裳,往上面爬去。 「屠飞鸢,我小看了你!」此时,没有旁人在场,李露儿无所顾忌,三两下爬上坡头,站在屠飞鸢的身前,冷冷说道。姣好的脸上仍挂着泪痕,看起来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然而,眼神却是阴沉,声音更是刻毒:「你等着瞧,我绝不会输给你!」 屠飞鸢缓缓勾唇,忽然身子一转,抬脚一扫:「我等着你!」 「啊!」李露儿未曾提防,经此一铲,顿时站立不稳,摇晃几下,倒头跌下坡头。 这片山坡并不高,坡度也缓,但是生满杂草,更有许多砂砾在其中。李露儿顺着坡头滚下,骨碌碌滚出好远。等刹住身形时,头发、衣裳已是狼藉,再不能看。并且,额头上竟被划出一道寸长的血痕来! 「屠飞鸢!」李露儿抬手摸上火辣辣的额头,尖叫一声,恨恨朝坡头上看去。谁知,坡头上却没有半个人影,屠飞鸢竟是走了!一时间,胸口被气怒堵满,剧烈起伏,忽然眼前一烟,直是晕了过去! 该看的戏都看了,屠飞鸢却没心思再逗留。落水狗再疯狂,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不值得费神关注。眼下爷爷奶奶该起了,她要跟爷爷奶奶去田里除草,这才是正经事。 一路脚步轻快,屠飞鸢回到家里。走进篱笆院子门口,径直往正屋里走去。轻手轻脚推开门,探头看去,只见爷爷奶奶仍旧睡着,想了想,退出门来,转脚往隔壁少年的屋里走去。 隔壁的屋门虚掩着,屠飞鸢一推就开了。两步走到床前,低头朝躺在床上闭目睡着的少年看去。但见他五官舒展,睡颜静美,直是一声冷笑,抬手拍他的肩头:「起了!」 蓦地,眼前一道飞快光影掠过,屠飞鸢的一只手竟没拍到少年身上,反被一股巨力握住手腕。吃痛之下,不由皱眉,抬起另一只手,去解救被禁锢的手腕。孰料,一眨眼的工夫,另一只手也被禁锢住。两只手被拧到一起,并且,一道灰影闪过,双手竟被缚住了! 「你做什么?」这一幕发生太快,屠飞鸢有些反应不过来,吃惊地抬头,看向身前。 方才进门时,闭目躺在床上,睡颜静好的少年,此时已经全然换了个人。就在屠飞鸢的手拍向他的肩头时,便一个骨碌滚远,并飞快蹲起,擒住屠飞鸢的手腕。更是飞快解下腰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绑住屠飞鸢的双手。 此时,半跪半蹲在床上,一手牵着腰带,一手掐住屠飞鸢的脖子。倾国倾城的容颜,带着一股小兽般凶猛与敌意。 「放手!」只见少年不言语,偏偏手下力气奇大,屠飞鸢吃不住痛,压低声音喝道。 少年不仅不松手,反而力气更大了,更是微微呲牙,凑近屠飞鸢的面孔。那副神情,若是换了一条狼,没有人会怀疑,下一刻他会咬断她的脖子! 饶是屠飞鸢,看着他这副冷冰冰的凶意,也不由得心中微凛。 「你先松手。」屠飞鸢不想动手,免得惹出动静,吵到爷爷奶奶,缓下语气说道。 第45章 少年微微歪头,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凶意消去两分,慢慢松开屠飞鸢的脖子,却仍是拽着绑住她手腕的腰带。 「我救了你的命,就是你的恩人,你这样对我是无礼!」屠飞鸢低声喝道。 少年仿佛听不见,凑过脑袋,在屠飞鸢的面前晃了几下,忽然拧起眉头,薄唇吐出一个字来:「丑!」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屠飞鸢不由大怒,瞪起眼睛,冲身前的少年低声道。 少年歪了歪头,好看的嘴唇弯起一侧,张开口,声音犹如谷中清涧流淌般,叮咚悦耳:「我好看。」 屠飞鸢气结,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你好看?你哪里好看?男生女相,一身肋骨,简直没有比你更丑的了!」 少年抿起嘴唇,漆烟秀美的眉头慢慢拧起,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渐渐又冒出凶意。 「你快解开我的手!」屠飞鸢低着头,没有瞧见少年眼中的凶意。试着扯过腰带,扯了几下,没有扯动。少年虽然看起来瘦,力气却是奇大无比,「听见没有?再不听话,把你赶出去!」 少年漆烟漂亮的眼睛,凶意逐渐加深,仿佛即将扑食的凶猛小兽。一手握爪,飞快探向屠飞鸢的颈侧。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眼神一闪,飞快收回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下屠飞鸢手腕上的腰带,缠到自己的腰上。随即,坐在床头,眨着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扭头朝门口看去。 这一幕,发生太快,屠飞鸢几乎反应不过来。微微睁眼,看着身前判若两人的少年。「阿鸢?你回来啦?」李氏和屠老汉一前一后,往屋里走来。 李氏最先走到床前,看着少年倾国倾城的脸庞,以及那张脸庞上露出来的单纯与依恋,忍不住呵呵一笑,摸了摸少年的脸:「好孩子,你醒啦,饿不饿,奶奶给你做饭吃?」 少年眨着一双小鹿般湿润的眼睛,张口道:「饿。」 娇媚婉转的一声儿,直是让李氏的心都化了,连忙道:「好孩子,上午给你擀了面条,奶奶这就给你下了去。」说着,迈起脚步,往屋外头去了。 屠飞鸢气坏了,这人,倒是会装!站在一旁,抿着嘴,冷冷地看过去。 少年偏头,对上屠飞鸢的眼神,瘦削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头收回视线,往屠老汉的方向靠了靠。一脸吓到了的样子,好不惹人心疼。 屠老汉笑呵呵地道:「孩子别怕,这是爷爷奶奶家的小孙女儿,叫阿鸢,是个很好的人。」 少年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屠飞鸢一眼,又低下去。 屠飞鸢眯了眯眼,想起了惯会装模作样的李露儿,心中暗想,李露儿若有少年十分之一的功力,今天或许不是这般下场。 朝床前走近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说出来,我们把你送回去。」这少年显然不是善茬,屠飞鸢已经打消了养他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的主意了。 少年抬起头,满眼茫然,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这副表情,配上他倾国倾城的面容,当真惹人怜爱。偏偏屠飞鸢见过他凶狠如小兽的一面,冷冷地道:「怎么?你连名字也记不得了?」 少年眨动着湿漉漉的眼睛,渐渐的,嘴巴微微撅起,又委屈又茫然的模样。 「孩子,你当真记不起来了?」屠老汉慈祥的声音响起道。 少年抿着嘴,微微嘟着嘴巴,幅度轻浅地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去,盯着蜷起的膝盖,不动也不吭声。 「饭来了!」这时,李氏端着一只碗,从外头走进来。竟是一碗面条,结结实实的一大碗,都用的白面。 屠飞鸢不由得眼皮一跳。爷爷奶奶,对这小子未免也太好了!家里统共一小袋子白面,以前都是给屠飞鸢吃的,现在屠飞鸢舍不得吃,只想给爷爷奶奶留着——这回可好,捡回来一只祸害,竟抢了爷爷奶奶的饭食!看向少年的眼神不善起来。 「阿鸢啊,你之前跑出去看什么去了?怎么听着胡氏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呀?」李氏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喂着少年,没瞧见小孙女儿沉沉的脸色,口里问道。 屠老汉亦是有些好奇,朝屠飞鸢看过来。 二老都不是好事儿的人,虽然听见热闹声响,却没心思去看。此时问起来,也不过是小孙女儿去了,他们担心小孙女儿,顺口问了一句。 屠飞鸢眨了眨眼,说道:「还不是李露儿和王有禄?他们两人通奸,被逮住了呗。」 李氏闻言,直是「哎哟」一声,惊讶得勺子都拿不稳了:「啥?李家丫头和王有禄?这是咋回事?她不是跟何家小子定亲了吗?」 屠飞鸢便道:「谁知道呢?奶奶还记得几天前我落水的事吗?便是他们两人做下的,冤枉我来着。今天被人逮着了,也算报应。」 第46章 「啥?」李氏听完,直是愣住了,扭头看向屠飞鸢:「阿鸢,他们,前几天那事……你咋不跟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给你出气去?」 屠老汉的脸上亦是爬满怒容:「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屠飞鸢走过去,抱住屠老汉的手臂,说道:「我是个黄花闺女,若是指出来,对我名声不好。再说,纸包不住火,他们既然做得出,总有一天会被揭穿。这不,才过去几日,他们的奸情便败露了?」 李氏听到这里,仍是愤愤不休:「李家,王家,竟敢欺负我小孙女儿!等大海回来了,抓他们下大狱!」 屠老汉的眼皮子颤了颤,拍了拍屠飞鸢的手,说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皱起的老褶子渐渐舒展开来,看向小孙女儿的眼中,带了欣慰。 小孙女儿再不是从前那般木讷憨呆了,如今心里也有主意了,且不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如此,只给小孙女儿说个好亲事,哪怕日后他们有个什么,也不必担心她了。不由得,又想起小孙女儿方才说的事来:「李家和何家可退亲了?」 「退了,当场就退了。」屠飞鸢答道。 屠老汉的眼神闪了闪,渐渐露出一丝喜色来。小孙女儿一直喜欢何家小子,如此一来,却是可以说一说了。 「饿。」少年娇媚婉转的声音响起。却是方才李氏只顾着听屠飞鸢说话,竟忘了喂他。少年仰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李氏道。 李氏回过神来,连忙夹了面条,喂进他口中,一边说道:「孩子,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儿?」 少年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随即,三两下嚼碎咽下。吃相一点儿也不斯文,与饿了三天的小狗一般无二。偏偏他生得好,这般吃法,竟叫李氏觉得怜惜不已。捏了袖子,去擦少年唇边的汤汁。而后,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孩子,却记不得家里了,这可怎么办?咱们贴个告示吧?」李氏怜悯地说道,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屠老汉。 屠老汉听了,点头说道:「应该如此。」 少年的模样生得这般,若是画了肖想贴出告示,不出几日,便能被人认出来。李氏和屠老汉这般说定了,便又转回头来,喂着少年面条。 屠飞鸢抱臂,站在一旁,凉凉地看着少年。但见少年缩在袖中的手指,把袖口捏得绷紧起来,不由得笑了。叫他再装?这回砸脚了吧?李氏和屠老汉只是善心而已,可不是傻子。 「孩子,你在家休息,我们下田干活去了。」喂了少年吃过饭后,李氏端起碗起身,喊了屠老汉,往外边走去。 屠飞鸢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临走之前,冲少年挑了挑眉头。得到少年一个小兽般凶戾的眼神,不由得勾唇一笑,转头走了。 今天的任务,便是去田里除草。顺道儿,看看哪里的种子没有长出来,再补一补苗儿。 到了田里,只见玉米苗儿大多长出来了。嫩莹莹的小芽儿,好不可爱。一行一行,笔直均匀,真是叫人看了便觉着欢喜。只有少数几处,苗儿长得稀疏,需要再补一补。 「爷爷奶奶,你们去补苗,我除草。」屠飞鸢提着锄头,来到一垄田间,弯腰开始砍草。 这个时节,田里的草长得快,又不似现代那般,有除草剂,故此隔几日便要除一除。屠飞鸢把着锄头,朝玉米苗儿的行间隙里,生着的杂乱无章的野草,一下一下砍去。 屠老汉和李氏见状,便拎起了布袋,寻着长得稀疏的地方,开始补苗。他们如今很有些懂得了小孙女儿的脾气,但凡她认准了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劝得了她。对小孙女儿的变化,二老很有些喜不自胜。又听她口口声声为了减肥,便不再强她,任由她抢了活干去。 屠飞鸢前世便是种田的好手,田里的活就没有她不会干的。除草这回事,也没有什么难度。挥着锄头,很快便锄了一行。正打算折回来时,屠老汉和李氏也补完了苗,屠老汉走过来,伸手去接屠飞鸢的锄头:「阿鸢歇会儿,爷爷砍一趟。」 「爷爷,我还不累,你跟奶奶到地头上歇会儿。」屠飞鸢避过身,不给屠老汉锄头。 李氏便劝道:「阿鸢,你歇会儿,叫你爷爷砍。你这一天天的,又是进城上工,又是做活,身子哪里受得了?你又不肯多吃,人要熬坏了的!」 「奶奶,我撑得住。等我一会儿累了,就换你们。」屠飞鸢又扬起锄头,口里仍旧是那一套说辞:「只有多劳动,多出汗,我才能瘦下去。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担心。」 屠老汉和李氏见状,直是无法。然而,让他们坐在地头上,看着小孙女儿干活,他们是不肯的。便一人走到一垄地里,弯腰蹲在地上,用手拔了起来。 「阿鸢,你歇一会儿,叫你爷爷替你。」李氏和屠老汉分别拔完一垄,屠飞鸢已经手脚麻利地又锄了两垄。眼看小孙女儿被晒出一头汗水,李氏直是心疼起来。 第47章 屠飞鸢直起有些酸疼的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喘了口气,说道:「我不累,奶奶。」 「阿鸢听话!」这时,一直不做声的屠老汉绷起脸。双手拢起脚边的一堆杂草,站起来丢到地埂上,走过来夺过屠飞鸢手里的锄头。 李氏则走过来,把仍要抢锄头的小孙女儿推向地头:「你到那边树底下歇会儿去。」小孙女儿真是疯魔了,她以为满田里的活,单她一个人就能干完? 屠飞鸢被李氏推着,不禁撅起嘴。 屠老汉的话不多,脾气又好,常常让人觉得他耳根子软。实则不然,他的主意是特别硬的。心知锄头是抢不回来了,屠飞鸢的目光在周围一转,忽然撒腿跑了。 「这孩子,又做什么去?」李氏看着屠飞鸢跑远的背影,诧异地道。 屠家的田地旁边,隔着几亩地的地方,有一片苹果园。眼下苹果还没熟,屠飞鸢瞧了一眼枝头上青莹莹的果子,便移开了目光。在果园的周围走了一圈,找到一处篱笆稀疏的空当,蹲下去,伸手掰得更大些,而后艰难地钻了进去。 一行行苹果树的中间,种着一片片的甜瓜秧子。屠飞鸢揭开一根根秧苗,视线快速地扫过去,捡着果皮已经发白的,蹲下去闻了闻。很快,摘下几只又白又香的熟透的甜瓜,往怀里一塞,便顺着原路钻了回去,又把篱笆重新插好。 「爷爷奶奶,尝尝。」屠飞鸢回去的时候,正好李氏和屠老汉锄完一垄,折身回来,拢起地上的杂草,往外头抱去。却是才下过雨,泥土还湿润着,若是不抱出去,这些杂草见土就又扎根活了。 听到声音,二老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屠飞鸢的手里,李氏吓了一跳,眼睛四下转了几圈,连忙挡住屠飞鸢的身子:「你这孩子,怎么跑到村长家的果园里了?」 「王有禄欺负过我呢,我摘他们家几只瓜怎么了?」屠飞鸢道,把甜瓜在身上擦了擦,递给李氏一只,递给屠老汉一只。 这片苹果园,其实是镇上富户沈家的庄园。因着王家的大闺女,王青青给沈家老爷做姨娘,王家才得了这个脸面,经营这座果园。里面的果子、甜瓜,都是极好的品种,卖相比集市上绝大部分的果子都要好得多。 李氏拿着甜瓜,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四下乱转,生怕被人发现了。屠老汉则接过甜瓜,张口咬了一大口,对李氏道:「快点吃完,别被人瞧见了。」 东西既然摘了,赶紧吃了才是正经,这就是屠老汉的想法。屠飞鸢不禁笑了,爷爷就是这样,平时闷不吭声,老好人一个,心里其实十分活络。 还有两只甜瓜,屠飞鸢的眼睛扫了扫,跑到李氏薅的一堆杂草旁边,把甜瓜藏了进去。拍了拍手,走回来接过屠老汉手里的锄头,弯腰锄起草来。 夕阳西斜,一家三口收工。来到地头上,屠飞鸢从草堆里摸出两只甜瓜,装进布袋里。又捡了一把草,塞进里面,提起来背在背上,挽住李氏的手臂,一家人往回走了。 上午的时候,李氏擀了一簸箕面条,晒干了收起来。中午给少年吃了一把,还剩下多半。此时回来,晚饭正好煮面条吃。 吃面条的时候,李氏很有些惋惜地道:「那一罐子鸡汤鸡肉,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如若不然,咱们今晚吃鸡汤面条,却是挺好的。」 还不是家里来了只小贼?屠飞鸢眼睛一撇,朝少年所在的屋子门口看去。恰好,少年此时走出屋子,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口,朝这边看过来。 「奶奶,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屠飞鸢收回目光,对李氏说道:「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少不得在咱们家住几日。咱们总得有个名字称呼他吧?」 暴力撵走少年,显然不现实。不说李氏和屠老汉不会同意,只说少年,他贼精贼精的,只怕要花不少力气才能撵走。既然如此,叫他住下也无妨,只要他不伤害爷爷奶奶。 况且,这小子真是有一把子力气。若是能够驯服,倒是保护爷爷奶奶的一把好枪。屠飞鸢心里打算着,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一丝盘算。 少年生了一副敏感的神经,立刻察觉出屠飞鸢不同寻常的眼神,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看向屠飞鸢的眼神,透着一股凶戾。 隔着昏暗的光线,屠老汉和李氏看不清楚,也没往这方面想,闻言思索起来:「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们两人没念过书,好听的名字也起不来。所生的三个儿子,分别叫屠大海、屠大江、屠大河,真是再简单也不过了。听了屠飞鸢的话,心里思索起来。 屠飞鸢清脆的声音说道:「不如就叫‘狗蛋’吧?」 倾国倾城的少年,肌肤如瓷,烟瞳如墨,薄唇更如鲜嫩的樱桃,红艳艳的惹人怜爱。任是谁见了,也要绞尽脑汁,苦思一个配得上他的名字。偏偏,屠飞鸢张口便是一个「狗蛋」,直是惊呆了屠老汉和李氏。 第48章 「豆.豆.网。阿鸢,你怎么起这样的名字?」李氏愕然说道。 屠飞鸢早就想好说辞了,闻言只道:「奶奶,你瞧他一副单薄的模样,又一身是伤,如今连姓名家世都记不得了,可见是个命运多舛的。若是弄不好,少年早逝也是有的。不如起个贱名儿,也好养活。」 李氏听了,愕然之后,不由点头:「阿鸢说得有道理。」 屠老汉亦是闭上口,不再发表异议。 屠飞鸢不由得勾起嘴唇,看向少年的方向。但见少年的薄唇微微抿起,一双漆烟的眼睛,亦是微微眯起,拢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捏了起来。不由得笑了,说道:「狗蛋,进屋把桌子搬出来,一会儿咱们在外面吃饭。」 如今的气候,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热。若是在屋里,一顿饭吃下去,只怕便要出一身汗。李氏听了,笑着说道:「好,往后啊,咱们便在院子里吃饭了。院子里有风,凉快,吃着也清爽。」 李氏发话了,少年虽然不情愿,仍是进屋去搬了。屠飞鸢抱着手臂,朝屋门口看过去。虽然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少年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屠飞鸢还是从中察觉到一抹不乐。不由得唇边弧度勾得更高。小样儿,跟她斗,还嫩点。 不多会儿,李氏煮好面条,又打了一盆冷水,将面条放在冷水里过了一遍,才分别捞起来,盛在碗里。屠飞鸢帮忙把碗端到桌上,分别摆在小方桌的四边。待最后一碗端过来,发现少年已经在桌边坐下了,便走过去,踢了踢他身下的小木凳:「起来。」 少年仰起头,无辜地看着屠飞鸢。 「这是我的凳子,你起来!」家里统共三只凳子,还是屠老汉砍了木头桩子削成的。本来一家三口,正够用的,偏偏少年一来,全都不够用了。 少年好似听不懂,扎扎实实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碗,无辜地抬头看着屠飞鸢。 李氏见状,连忙说道:「阿鸢,别叫他了,他身子不好,叫他坐着吧。我不坐了,我去收拾柴火去,你们先吃着。」 「奶奶!」屠飞鸢才喊了一声,便被屠老汉止住了,「阿鸢,你坐,咱们先吃着,你奶奶吃不了烫口的,叫她一会儿吃。」 「哪里烫口了?这不是才用冷水过了一遍的?」屠飞鸢说完,恶狠狠地伸手,在少年的胳膊上掐了一记。谁知,才掐到一半,蓦地脚背一痛。低头看去,少年不知何时把木凳压在她的脚上,狠狠坐了下去! 「你——」屠飞鸢顿怒,话没出口,便听少年「吱唔」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捂着手臂,仰头朝屠老汉道:「掐,痛痛。」 屠飞鸢顿时气歪了鼻子,抬手就朝少年的嘴上扇过去:「臭小子,恶人先告状啊?」 才挥到一半,被屠老汉笑呵呵地拦住了:「别闹了,吃饭,再不吃,面要糗了。」 屠老汉的眼睛不好使,心却不瞎。这样昏暗的光线,他的确没看清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孙女儿的脾气,他是再明白也不过的。旁人若不得罪她,她是不会平白与人为难的。 倒是这个少年,来历不明,又好看得近乎于妖,让屠老汉的心中生了提防。因怕小孙女儿吃亏,赶忙拦住了。等到饭后,李氏打了水,拉着屠飞鸢到屋里擦身子。屠老汉便领了少年在院子外头,说起话来。 「孩子,我们不问你的来历是何,也不追究你的目的。你身上有伤,若想在我们家住下,就住着也无妨。我们家虽然穷,但有一口吃的,也不会不管你。但是,我们就只有阿鸢一个心肝宝贝儿。你想怎么样都行,就是别欺负她。」 屠老汉的声音,苍老中透着慈祥,又有一丝丝说不出的威严。少年听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下头去。 屠飞鸢从布袋里拿出一只甜瓜,搁在井边洗了,然后掰成两半,给屠老汉和李氏递过去:「爷爷,奶奶,吃瓜。」 「还有一只呢?阿鸢洗了去,你和……狗蛋也分一分。」叫到少年的名字时,李氏仍有些叫不出口,只觉得这个名字埋汰了他。 屠飞鸢的眼角瞥了少年一眼,说道:「他身上有伤,谁知道有什么忌口?万一吃了甜瓜,令他身上的伤口发炎了怎么办?他还是别吃了。」 甜瓜的清香,在院子里飘动着,少年的鼻尖嗅了嗅,咽了下口水,眼巴巴地看向李氏。然而这次,李氏也犹豫了:「狗蛋啊,要不,你就别吃了?等到你的伤口都好了,再给你吃。」 少年眼中的希冀,立刻熄灭了。 李氏见他没闹,不禁欣慰地道:「狗蛋真乖。」说完,把半只瓜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嗯,甜。」 屠飞鸢站在少年不远处,清晰地听见他「咕咚」咽了下口水,勾了勾唇。 一家人吹着晚风。李氏吃着瓜,摇着蒲扇给坐在身边的小孙女儿打蚊虫。屠老汉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草帽,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身前扇着。偶尔,聊起几句有趣儿的话题。李氏爽利的笑声,屠老汉含蓄内敛的低笑,便掺在一处响了起来。 第49章 这情景,只如一泓甘泉,在屠飞鸢的心头流淌而过。这,就是她要的生活。 一家人凉快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进屋歇息。少年独自回了隔壁屋子,屠飞鸢则和爷爷奶奶一起。屠老汉睡在最外侧,李氏睡在中间,屠飞鸢睡在最里头。才要合上眼,忽然听到屠老汉说:「这孩子长得俊,给他起名叫狗蛋,太屈待他了。」 屠飞鸢的眼角耷拉下来,没有吭声,只听李氏说什么。 李氏听了,却「哎哟」一声,道:「可不是?委实是屈待他了。只不过,你我都是庄稼人,哪有那些文采给他起个好名字?」 屠老汉便呵呵笑了:「咱们不会起名,有人会。」小孙女儿不是喜欢何青云吗?正好明天叫小孙女儿去找何青云,借着这个由头,跟他亲近亲近。 在屠老汉的心里,何青云不论哪个方面,都是配得上自家小孙女儿的。屠飞鸢虽然胖了些,烟了些,本事能力都不错,又体贴人。待到来日,减肥成功,与何青云凑在一处,便是一桩难寻的好亲事了。既然何青云与李露儿退了亲,再没拖累,却是可以撮合撮合。 屠飞鸢过了好半晌,才明白屠老汉的意思,不由睁大眼睛,愕然看向上方烟洞洞的屋顶。心中,直是啼笑皆非。爷爷,怎么有这种念头? 「爷爷,请谁给狗蛋起名儿啊?」哪怕心里明白了,屠飞鸢却只装作听不懂,脆声问道。 屠老汉呵呵一笑,说道:「何公子不是读书人么?又常常来咱们家借你爹的书,想必,让他帮这个忙,他是愿意的。阿鸢明天便去问他一问,请他给起个名儿。」 「我不去。」屠飞鸢直言拒绝道,「李露儿才骂过我,说是我害了她,就是为了嫁给何青云。我若是跟何青云走得近了,岂不是落人口实?」 何青云那人,屠飞鸢是一百个看不上,如今该报的仇都报了,却是再留他没什么用了,再不想跟他说一句话。故此,轻轻松松扯了一个理由出来。 却是屠老汉闻言,不由得愣住了:「李家丫头为何如此说你?」 李氏也急了:「明明是她自己立身不正,关阿鸢什么事?李家丫头怎能如此歹毒?」 屠飞鸢便又劝起来,几句话下去,屠老汉便打消了让屠飞鸢和何青云亲近的念头。为免爷爷奶奶担忧她的名声,又说道:「爷爷奶奶,你们别着急,我年纪又不大,说亲的事却不急。再说,我如今胖成这般,谁能看得上?待我瘦下来,再攒点钱做嫁妆,说亲就容易了。」 一番言语宽慰下来,屠老汉和李氏的心里都舒坦许多。李氏抬起粗糙的手掌,摸上小孙女儿的脸蛋,感慨道:「真想不到,阿鸢如今这般懂事,竟是比你父亲那会儿,也不差什么。」 屠飞鸢借机问起屠大海年轻时的事,待得二老的声音里渐渐有了困意,才住了口。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屠飞鸢便醒了。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旁边睡得沉的爷爷奶奶,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穿上鞋子往外走去。 生火,烧水,待水沸腾后,便舀了一瓢白面,加了半勺水,搅动起来。不多会儿,一碗面疙瘩便搅了出来。屠飞鸢揭开锅盖,将面疙瘩倒了进去,又舀了半勺水,冲干净碗里残余的面粉,一并倒进锅里。一边拿勺子搅动着,一边加了把柴火,温火煮了起来。 鸡蛋已经吃完了,肉也没有了,屠飞鸢打算今天回来时,再买一些。但是白糖还有,便进屋抓了两把白糖,全部洒进锅里。一锅甜丝丝的疙瘩汤,便出炉了。屠飞鸢率先舀出一碗,自己吃了,然后盖上锅盖,熄了炉膛里的火,打算出门,往玉峰山里头转一转。 家里统共几两银子的银钱,不说来日葡萄熟了,要采购葡萄酿酒。便要生活,也是远远不够。还得寻些吃的用的,或是能够变卖银钱,变成吃的用的才行。 上回从山里采了一把孜然,被屠飞鸢收起来了,打算再采摘一些,然后做成一道孜然羊肉,敲开沈家的门。离遇见沈思思,已经有几日了,只盼沈思思没有忘记她才好。 然而,脚步走到篱笆院子门口,又折了回来。却是想起那日在山中遇见的两个人,心有余悸,打算向少年探一探口风。恰巧,少年闻见锅里的饭香味,已经起了,就等着屠飞鸢走后,起来吃一顿。屠飞鸢又转了回来,推开门,将他逮个正着。 一时间,大眼对小眼,就这么僵持住了。 「山里什么情形?」屠飞鸢没工夫跟他僵持,反手关上门,看向少年问道。 少年抿着唇,一双漆烟的眸子,不再如昨日那边敌视与凶戾。却也不讨喜,而是透着傲气与拒绝,撇开了去,不看屠飞鸢。 「你告诉我山里的情形,我叫爷爷奶奶给你改名字。」屠飞鸢勾了勾唇,抱起手臂:「你也不喜欢被人叫狗蛋吧?」 少年漆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微微抿起嘴唇,扭过头来,怒视屠飞鸢。显然,还在为屠飞鸢给他起名「狗蛋」的事,心里在恼着。 第50章 「你不说也可以。」屠飞鸢冷笑一声,「爷爷奶奶说了,要把你的肖像画下来,贴到城里的告示栏里。反正我们家穷,养不起你,我这就寻人画了你的肖像,贴城里去。你觉得怎样?」 话音未落,便觉眼前一闪,却是少年眼中再度露出小兽般的凶戾,低呜一声,朝她扑了过来。屠飞鸢身形一晃,双手一张,将少年抱了个满怀。随即,用两只粗壮的手臂,把少年死死锁进怀里。厚实的身躯,锁得少年一动也动弹不得。 但见少年老实了,屠飞鸢才笑道:「还敢不敢随意动手了?」 「哼!」一个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是少年挣扎不开,涨得满脸通红。他毕竟年纪小,才十三四岁罢了,骤然被钳制住,心中不甘又羞恼。 屠飞鸢凉凉说道:「姐姐这就叫一力破万法。任你快,任你敏,都逃不过这一钳。」 胖也有胖的好处。倘若屠飞鸢此时的身材,如前世一般瘦削高挑,只怕斗不过这少年。这少年不仅力气大,身形也敏捷,若要钳制他,只有暴力破解。 就在屠飞鸢紧紧搂住少年,不叫他动弹的时机,突然耳朵一热,紧接着一股刺痛传来,不由惊呼一声:「哎哟!你松口!」 少年的身量比屠飞鸢略高一截,身子被屠飞鸢制住,脖子以上却是自由的。只见挣脱不得,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低头咬住了屠飞鸢的耳朵。 这回换屠飞鸢受制了,想推开少年,却不敢大力,唯恐这只没分寸的小狼崽子,把她的耳朵咬坏了。又急又气,不由也是张口,「啊呜」一口咬在少年的脖子上。 二人紧紧相拥,一人咬着耳朵,一人咬着脖子。若被外人看见了,不禁要道一声暧昧,捂住眼睛跑掉。偏偏,两人之间,实际却是敌对。 「你先松口!」屠飞鸢含混叫道。 「你松!」少年低呜叫道。 两人谁也不肯先松口。 最终,屠飞鸢说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说完,不见少年反对,便数了起来:「一、二、三!」 屠飞鸢数完,便松开少年的脖子。少年的嘴巴,却仍旧含着屠飞鸢的耳朵。就在屠飞鸢恼了,又要一口咬过去时,少年却突然牙尖一利,在屠飞鸢的耳朵上磨了一下。而后,飞快松口,敏捷地后退开去。 「臭小子!」屠飞鸢捂着耳朵,气得就要朝少年揍过去。却只见少年一直退到床边,纵身一跃,跳到床上,抵着墙壁。 「想活命,就别去山里。」少年微微扬着下巴,眼角向下看去。不同于在屠老汉和李氏面前的娇媚婉转,声音带了一股子冷清,好似唇齿间含了冰块,泠泠悦耳。 一句话,将屠飞鸢的怒意压了下去,眸中闪过诧异:「山里究竟有什么?」 少年却不肯吭声了,眸子又是一撇,别过头不看屠飞鸢了。 「你还来劲了?」屠飞鸢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提着裙子走到床边,往床上爬去:「告诉你,这个家里我做主,你不讨我欢心,谁也留你不得!」 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屠飞鸢的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然而,屠老汉昨晚对他说的话,又在耳边浮现出来。抿了抿唇,那抹锐利的锋芒,一闪便消匿下去。 「你说不说?」屠飞鸢爬上床,去逮少年,「你乖乖的,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有的是你的好日子过!」 少年是个大胃王,每顿饭吃的比猪还多,又馋的不行,一只瓜便能叫他咕咚咕咚直咽口水。屠飞鸢自忖逮着他的弱点,就此引诱起来:「我今天进城,或许买猪肉,或许买鸡肉,或许买牛肉,或许买羊肉,你喜欢吃什么?」 少年眼神微动,显见是动心了。屠飞鸢心中有了谱,更加跑出诱饵:「我瞧着你穿这件衣裳不太好看,不如我扯几尺棉布,叫奶奶给你做一件新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你生得这样白,穿什么都好看。天青色怎么样?湖蓝色呢?」 「紫色。」少年漆烟秀美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有些嫌弃,然而神情又有些挣扎,抿了抿唇,那抹挣扎便消去了,眼中只剩下嫌弃:「不吃羊肉,不吃鱼肉,其他都吃。」顿了顿,咽了下口水,「多买点儿。」 小样儿,还当自己是大少爷了?屠飞鸢不着痕迹将他打量一遍,心中暗暗决定,今天回来就买羊肉了。口里却道:「你想买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只不过,你先告诉我,山里究竟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少年的眉头又拧起来。看向屠飞鸢的眼神,不仅带着嫌弃,还有些讨厌。仿佛若不是屠老汉训诫过他,他都能一脚把屠飞鸢踢飞了去。然而,眼前飘过紫色衣裳,各种香喷喷的肉,薄唇渐渐张开了:「你别去就是了。」 说了等于没说!屠飞鸢没好气地道:「我就是要去,才问你的!你告诉我,山里有什么,我去的时候避着点儿!」 第51章 少年抿紧嘴唇,盯着屠飞鸢,忽然扭头,纵身跳下床,打开门往外头去了。 「你回来!」被撂在床上的屠飞鸢,不由得扬眉,她还治不了他了?也跳下床,往外头走去,却只见少年已经来到灶边,揭开锅盖,舀出一勺疙瘩汤,就着勺子,往口里送去。 这人,莫非是被猪养大的?谁家吃饭用勺子?屠飞鸢拧起眉头,劈手去夺:「你不许吃!」 少年的力气奇大,屠飞鸢夺了一下,竟是丝毫没夺过来。又见少年扭身一躲,仰头往口里倒了一口疙瘩汤,吃完之后,又去锅里舀。 屠飞鸢神色一沉,松开了他,弯腰从灶边捡起一根柴火,朝他身上抽过去:「我叫你放下,你听见没?」 照他这个吃法,锅里全是他的口水,爷爷奶奶还怎么吃?屠飞鸢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更是被员工们人见人畏的铁血老板,那是一丝儿怜悯心肠也没有的。哪怕少年生得天仙一般,在她心里也讨不了一点好处。拿起一根树枝,就朝少年的身上抽去,半点不手软。 少年身形机灵又敏捷,屠飞鸢原本没指望一下就抽到他,谁知,一树枝子下去,竟然准准打在少年的身上。不由微微讶异,他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才想着,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来:「阿鸢,你怎么打狗蛋啊?」却是李氏和屠老汉不知何时起了,打开门,便见屠飞鸢拿着树枝抽人,连忙走过来。 屠飞鸢见状,手下一顿,心里憋了一口气。 自从少年来到家里,她竟没占着一丝便宜。先是家里好吃的东西,爷爷奶奶都留给他了。再是被他抽了腰带绑住手腕,被他挪了凳子压她的脚,被他咬了耳朵。这回倒是抽了他一下,偏偏还叫爷爷奶奶看见了,给他恶人先告状起来! 「他拿勺子吃东西,我不打他打谁?」既然被看见了,屠飞鸢也不遮着掩着了,扬起手又朝少年抽过去,「你给我放下!」 李氏快步走过来,夺她手里的树枝,说道:「狗蛋连名字都记不得了,又怎么记得这种小事?阿鸢快别打了,再打坏了他,他身上可是有伤的。」 李氏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灵敏地躲到后头,口里低呜了一声,道:「打,痛痛。」 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无辜又可怜,让李氏更加心疼起来,忍不住责怪地看了一眼小孙女儿:「你看,都打疼他了。」 「阿鸢下手有分寸,怎么会打疼他?」这时,屠老汉走过来,笑呵呵地道:「你没瞧见,阿鸢手里捡的树枝,才手指头这样细?稍一用力,就打断了,又怎么可能打疼人?」 李氏低头看去,果然如此,「哎哟」一声,说道:「都是狗蛋,皮太嫩了,稍一碰就疼。阿鸢啊,往后你也别招他,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富贵的,可打不得。」 屠飞鸢一听,心里更憋屈了,抿着唇不说话,只狠狠瞪着少年。 少年眨着一双漆烟的眼睛,眼神湿漉漉的,躲在李氏的身后,就像才出生不久的小奶狗。李氏目露怜色,牵住他的手,又对屠飞鸢道:「狗蛋在咱们家也住不几天,等到告示打出去,他家人就来了。」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对屠飞鸢道:「万一他向家人告了状,对咱们却不好!」 屠家是庄稼户,老实巴交的人家,又没有靠山,连村长家都得罪不得,又何况城里的富贵人家?李氏怕惹祸,只叫小孙女儿忍着些。 屠飞鸢明白,只是心里有气,丢了树枝,抿着嘴往屋里去了。翻出藏起来的一把钱,取了一百文,便往外走了:「我上工去了,中午不回来吃了。」 都这个时候了,再进山却晚了,况且被少年气了一通,屠飞鸢也没心情了。出了篱笆院子,便往村子口走去。走了一段,脚渐渐跛了。却是昨晚被少年挪了凳子,一屁股坐下来,压伤了脚。之前不觉得,待走得久了,便觉得脚上刺刺的痛。 李家。 「天大的气也不能当饭吃!」李母走进屋子,喊着不肯起床的李露儿,「别懊了,不就是跟何家退婚?嫁进王家有什么不好?王有禄手里漏出来那些东西,你难道看不见?你若是进了门,还不得当少奶奶?」 李露儿的眼睛闪了闪。 「还是你把王家那婆娘的话当真了?」李母又道,「我告诉你,王有禄这样对你,他敢不娶你,咱们全家跟他拼命去!」 「我知道了。」李露儿慢慢坐起身来,姣好的面上,挂着一道血痕,伴着她冰冷的神情,显得十分阴沉。忽然,掐住手心,口里溢出一声冷笑:「我想嫁给谁,便嫁给谁!」 轻尘书局才刚刚开门。吕先生拿着一根鸡毛掸子,在四下扫灰,见着屠飞鸢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放下掸子,诧异地道:「屠姑娘,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路上绊了一下。」屠飞鸢站定了,将重心移到完好的那只脚上,方觉痛楚减轻一些,笑着对吕先生说道。 第52章 吕先生见她如此,便没有追问,改说道:「屠姑娘今日来得早。可吃饭了?」 「吃过了。」屠飞鸢说道,又笑了起来,「我今日来得早,乃是凑巧。一般情况下,我却是来不得这样早的。」 她今天跟家里的臭小子斗了回气,没心思进山,又被屠老汉和李氏看见了,更没法不着痕迹地进山,故此才早早进了城。日后,仍是要寻机进山的。故此,便与吕先生笑道。 「你啊!」吕先生不禁提起鸡毛掸子,往屠飞鸢的方向指了指,笑着说道:「竟没见过你这样机灵的姑娘。」 屠飞鸢弯起眼睛笑了笑,抬手朝里面一指:「先生,那我先坐过去了。」 「去吧。你先坐着,习字也好,我把这几排书架都扫完灰,就过去。」吕先生说罢,提着鸡毛掸子,仔细小心地拭着书架上的灰尘。 屠飞鸢便走了过去,在靠里边的小桌边坐下,却是没有马上提笔,而是借着书桌的隐蔽,抬腿抱起脚,咬起牙来。臭小子,那一下坐得真够狠的。估摸着昨日就肿了,只不过没大走动,并不显。今早走了这么远的路,痛得厉害,只怕二度受伤了。 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把少年骂了一百八十遍,才把脚放下,长出一口气。这一坐下来,双脚就解放了,不再时时受力,就舒服许多。屠飞鸢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又拿出笔墨砚台,开始磨起墨来。 等到吕先生收拾完了走过来时,屠飞鸢已经写了两张字,把昨日习的字都默写两遍。吕先生站在桌边,等屠飞鸢落笔,便拿起两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眸中露出赞许:「屠姑娘果然天资聪颖,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真难得!」 屠飞鸢便是笑:「先生只夸我过目不忘,怎不夸我写的字好看?莫非很不堪入目吗?」 吕先生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我瞧着屠姑娘不短缺这一声夸赞。」笑过之后,见屠飞鸢仰着脸,睁着一双黢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禁心中一动,抬起手,抚上她的发心:「好看,屠姑娘的这份字迹,任谁见了,也不敢说是才学的。」 「多谢先生。」屠飞鸢眼见着吕先生的眼中,仿佛有一丝水光闪过,心中浮现诧异。然而,她与吕先生毕竟没熟到那个地步,故此装作不知,搬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说道:「先生请坐。咱们现在开始?」 清算账簿之事,时间紧迫,越快越好。吕先生听罢,神色一凝,从暗格里抱出基本账簿,放在桌上,掀开一本,来到昨日停止之处,手指着上面的字迹,慢慢念了起来。 他一边念着,屠飞鸢一边记着字迹,又在心中飞快计算起来。二人合力,一起讨论着账簿中的蹊跷之处,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我去轻尘酒楼叫菜吃。」吕先生合上账簿,塞进暗格里,转身看向屠飞鸢说道:「屠姑娘有什么忌口?」 屠飞鸢摇头:「我没什么忌口。有什么好吃的,先生只管叫来就是。」 吕先生听罢,又是好笑摇头:「那好。屠姑娘且坐,我去叫饭菜去。」 待他走后,屠飞鸢盘起腿来,脱下鞋子,脚上伤势。原以为,经过一上午的休息,脚上应该好些了。谁知,那疼痛竟越来越难忍起来。时不时的刺痛,扰得屠飞鸢的注意力都难以集中了,算账目的时候都迟钝了些。 若非如此,吕先生也不会合了账簿,出去叫菜吃。这会儿,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脱下鞋袜,左脚的脚背肿得老高,因着浑身皮肤黢烟,却是看不出发红还是青紫,只能瞧见明溜溜的,皮儿薄得仿佛一触便能破掉。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塞塞。屠飞鸢穿回鞋袜,咬牙切齿骂起来。臭小子,还想吃肉、穿新衣?屁! 未过多久,前面有了动静。屠飞鸢睁开眼睛,有客人来了?起身绕过桌子,往前面走去。吕先生不在,她怎么也得去招呼一下。才走到前头,看见进来的几个人,蓦地怔住了。 「你是谁?」进来的几人,看见屠飞鸢,也是一怔。 屠飞鸢看着前方的几人,心中一凛。对方虽然穿着打扮都普通,但是那一双双眼睛,透着一股子阴狠,显然不是善茬。 「我是买书的。」屠飞鸢装作乖巧道。这几人来者不善,她可得小心应付。只不知道,究竟是地痞流氓收保护费的,还是……那边来的人? 「买书的?」打头一人将屠飞鸢打量几眼,忽然脸上狰狞起来,「老板都不在,你买的什么书?」说罢,大步上前,伸手去捉屠飞鸢:「你究竟是什么人?」 屠飞鸢心下一沉,他们是那边来的人! 目光将对面打量一圈,但见对方乃是四人,个个神情阴狠,透着一股子亡命之徒的气息。一人的脸上,横纵着一条三寸长的疤,从最左边横纵到最右面,端的是吓人。屠飞鸢脚下后退,一直退到桌边,背在身后的手,朝砚台摸了过去。 第53章 「我就是买书的。」屠飞鸢把砚台抓在手里,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心里一安,抬头看向男人说道。 「胆子不小,这时候还敢胡说八道!」男人的脸孔微微狰狞,抬手朝腰间摸去:「上一个在大爷面前胡说八道的小子,断了两只手,你——」话没说完,忽然两眼发直,随后噗通一声倒了下去。脑门上,一块漆烟的墨迹。 却是话没说完,就被屠飞鸢拎着砚台,跳起来,狠狠一下拍在脑门上。 但凡亡命之徒,身上多半带着利器。屠飞鸢待男人倒下,立即蹲下,朝他腰间摸去。果然,指尖触到一块坚硬冰冷的物事。 「大哥!」站在门口的三人,原本是守着门口,防止不相干的人进来。在他们心中,一个女娃娃而已,能有什么本事?便没留心,只当笑话看了。见状,顿时愕然! 「丑八怪,你好大的胆子!」几人回过神来,纷纷目露怒意,朝屠飞鸢大步走来。 「别动!」屠飞鸢掏出男人腰间的匕首,拔出来,尖刃抵在男人的脖子上,抬头冲前方说道:「后退!不许过来!不然,我手一抖,可就说不好了!」说着,手上微微用力,顿时,尖刃扎进男人的肌肤,鲜红的血迹便渗了出来,渐渐凝成一粒豆大的血珠子。 几人不由得瞳孔微缩,再看向屠飞鸢的眼神,陡然变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么丁点儿的年纪,又是个女娃娃,见了他们却不怕!还能临危不惧,摸了砚台,跳起来砸大哥的太阳穴!更是反抢匕首握在手里,扎破大哥的脖子,手都不带抖的! 「把你们身上的利器,全都丢过来!」屠飞鸢冷冷说道。 几人闻言,又惊又怒。 「我数三声,要是没丢过来,我可管不住手里!」屠飞鸢说着,手下又一用力,顿时间,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渐渐聚成一小股,顺着男人的脖子往下淌。 「你——」几人顿时怒了,却不敢再叫她丑八怪,生怕她真的在大哥脖子上开个窟窿。一个个咬着牙,表情无比狰狞。 屠飞鸢冷哼道:「你们迟迟不丢,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根本不在乎此人的性命?」说着,低头瞅了一眼被拍昏迷的男子,「难道,你们全都想做老大,所以想借我的手,将他——」 「住口!」闻言,脸上有横疤的男人,出口喝断道:「好个歹毒的小丫头,今儿算我们走了眼!」说完,解下腰间的匕首,朝屠飞鸢丢了过来:「给你!」 屠飞鸢的眼神丝毫也不移动,紧紧盯着他们,手下则是抓着男人的头发,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对另外两人说道:「还有你们的!」 几人乃是亡命之徒,屠飞鸢虽然有些自保之力,却不敢大意。待另外两人也将匕首丢过来,心里却没放松一分,反而更沉下去。但看他们丢过来得如此痛快,只怕身上还有。 「匕首丢给你了,你快放人!」刀疤男说道。 屠飞鸢冷哼一声:「放人?当我是傻子?」 几人进来的时候,她说自己是来买书的,便是不想节外生枝。她如今不是光棍一人,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这趟浑水,能不沾就不沾。而且,吕先生的暗格很有些机巧,谅这些人找不到。 怎知,几人心肠歹毒,竟要砍她的手,才不得不出手。屠飞鸢抿着唇,把匕首换了只手,抵在男人的胸口。眼睛盯着几人,慢慢挪过身子,把几人丢在地上的刀子拨了过来。而后回到原位,匕首又抵在男人的脖子上,说道:「你们全都退出去!」 「你要做什么?」刀疤男问道。 屠飞鸢冷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叫你们退出去!」 几人气歪了脸,指着屠飞鸢道:「小丫头片子,别给脸不要脸啊!再不放人,大爷活剥了你!」 屠飞鸢抓着昏迷男子的头发,将他拖了起来,站起身,冷笑道:「你倒是过来剥我啊?」 话音落下,不由得瞳孔微缩,只见几人闻言,面孔狰狞起来,竟然真的朝这边走过来:「大爷还就不信了,你敢杀人?」 长得土了吧唧的,显然是个村姑,就算看起来镇定,瞧她小小年纪,难道就敢杀人不成?吕先生出去有一会儿了,眼看快回来了,几人不愿拖延时间,对视一眼,分成两拨朝屠飞鸢包抄过来:「小丫头片子,倒是能唬人,大爷就叫你瞧瞧,刀子该怎么拿!」 一边说着,一边朝怀里摸去,竟然人人都还有多余的刀子!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传来,却是吕先生赶回来了。将手中饭盒一松,朝这边走来:「你们要的东西,已经在公子手里了,你们放开她,她不知情!」 几人闻声转身,朝吕先生看去,一人说道:「你回来得倒是及时!快把东西交出来,大爷饶你们一命,否则——」话没说完,眼白一翻,仰头倒了下去。却是屠飞鸢趁几人全都背对自己,松开已经昏迷的男子,抓过砚台,狠狠朝他拍过去。 第54章 这一下子,又倒了一个,还剩下两个人。吕先生见状,眼中泛起惊色,却是很快反应过来,随手抓起近在身边的鸡毛掸子,跟其中一人打了起来。 屠飞鸢则对上刀疤男,举起手里的烟台,朝他头上狠狠丢去。刀疤男满脸怒色,偏头一躲,手里匕首扬起来,朝屠飞鸢扎去。却不提防,腰间一痛,一股大力袭来,顿时踉跄朝前扑去。却是屠飞鸢素来机敏,趁他转头的工夫,绕到他身后,抬起腿,狠狠踹他腰上。 「砰!」刀疤男运气不好,一下子撞到桌子上,不及转身,头发被屠飞鸢抓住,按着他的额头用力往桌面上一磕。「咚」的一声,刀疤男的身子一软,伏在桌上不动了。 屠飞鸢解决完刀疤男,便朝吕先生看去。吕先生提着的鸡毛掸子已经折断了,对方却几乎没受什么伤。想了想,弯腰从地上捡起砚台,从后面绕过去,狠狠砸在男人头上。没有意外,男人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先生没事吧?」屠飞鸢丢下砚台,抬眼看向吕先生。 吕先生的脸上,仍有些惊魂未定,看了屠飞鸢两眼,苦笑一声:「我没事。倒是屠姑娘,你没事吧?」 「我也没事。」屠飞鸢脆声说道,又指了指地上几人,「先生,这几人怎么处置?」 吕先生还没从惊怕中回神,闻言苦笑,拱起手道:「屠姑娘,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吕某自愧不如!」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思冷静,出手狠准,几乎独自撂倒四个穷凶极恶之徒。事后,还若无其事地与他说话。这份沉着,吕先生自问没有。一个念头,逐渐在心中清晰起来。聪明,冷静,利落,这样有潜力、有资质的小姑娘,一定要推荐给公子! 「屠姑娘,你在此处看着,我去去就来。」把几人用绳子捆起来后,吕先生往几人口里塞了帕子,起身对屠飞鸢说道。 屠飞鸢点点头:「好。」 「这是午饭,屠姑娘先用着。」吕先生匆匆走到门口,才发现之前被他丢在地上的饭盒,捡起来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看,神色一松:「都是好的,只有汤洒了一些。」 屠飞鸢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先生,您去吧。」 吕先生没再多说,急急往外走了。临走之前,关了门,挂了「打烊」的牌子。 屠飞鸢便安心坐在桌后,从饭盒里端出饭菜,拿出筷子,开始用起来。 饭盒里盛着两荤两素一汤,荤菜有一盘酱牛肉,一道猪肉烩豆腐,素菜有一道炒菜心,一道木耳拌萝卜。看起来新鲜优质,倒是色香俱全。屠飞鸢把四道菜分成两份,每两道菜拼在一只盘子里,而后拿出自己那份,就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开始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角落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屠飞鸢一顿,抬头看过去。只见丢在墙角里,被绑起来塞了口的几人,竟有一人醒来了。瞥了那人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那人不死心,呜呜叫个不停。屠飞鸢摔了筷子,走过去,踢他一脚:「闭嘴!」 「呜呜!」那人瞪着眼睛,狠狠剜着屠飞鸢。 屠飞鸢冷下脸,弯腰下去,把他口里的帕子取出来:「你要说什么?」 「臭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大爷是什么人?快把大爷都放了!否则,等大爷得了自由,有你好看!」那人飞快说完,又狠狠瞪了屠飞鸢一眼。 屠飞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等你得了自由,便要我好看?」 「如果你把大爷都放了,大爷就不跟你计较!」那人说道,「劝你识相点,大爷可不是一般人,早晚要被放出来的,到时候——呜呜!」 屠飞鸢不等他说完,便塞住他的口。站起身,走回桌后,却不立即吃饭,而是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把匕首。拔出鞘,走到男子身边,将他翻了个儿,面朝下,手朝上,对准手腕狠狠扎下去! 「呜呜!」一声凄厉的闷嚎声响起。 屠飞鸢抽出匕首,又对准他的另一只手腕,狠狠扎了下去。而后,勾起唇,拨出男人口里的帕子:「我挑断了你双手的手筋,你倒是告诉我,等你出来后,怎么叫我好看?」 他们这样的人,最是唯利是图,如今他被废,谁还跟他?只怕,日后有他一口吃的,都算兄弟们仁慈了! 男人又是惊恐,又是恨毒:「你,好狠毒!」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屠飞鸢用匕首的刀身,拍了拍男人的脸,目光在另外三人的脸上扫了一下,只见其中一人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随口说道:「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自给我批过命。批过命之后,监正大人对我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男人听罢,顿时又惊又疑:「你,你——」 屠飞鸢收回匕首,插回鞘里,又把手帕给他塞了回去:「今天姑奶奶心情好,只废你两只手。若是心情不好,把你三条腿都废了!」 第55章 起身,走回桌边,将匕首往桌上一拍,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角落里,再没传来一声杂音。就连痛吟声,都不曾响起过。 屠飞鸢微微勾唇。拉大旗作虎皮,向来是她的拿手技。那日在山中见过的两人,其中一人既然自爆过身份,又「吓唬」过她,就别怪她利用。 屠飞鸢把自己的那份饭菜吃完,擦了擦嘴,听到门口有动静,便起身过去。但见吕先生带着一人走进来,中等身材,约莫四十来岁,穿着十分富贵,大腹便便,手里拿着把折扇,拇指上更有一只翠绿的翡翠扳指。 「这位就是屠姑娘,我与您说过的,就是她小小年纪,机智骁勇,把那边派来的人撂倒了。」吕先生指着屠飞鸢,对那位男子说道,又指着男子对屠飞鸢道:「屠姑娘,这位是曹掌柜,轻尘酒楼的掌柜,同时也是咱们轻尘书局的掌柜。」 屠飞鸢听罢,有些愕然:「咱们书局的掌柜?」从没听说过,一人可以兼职两个铺子的掌柜?拱起手,与曹掌柜见礼:「见过曹掌柜。」 「果真是其貌不扬。」曹掌柜将屠飞鸢打量两眼,「我听老吕说,你算账很有一套?」 「不敢当。」屠飞鸢摸不清曹掌柜的脾气,便只是微微垂眼答道。 曹掌柜的眼神在屠飞鸢的脸上扫了一下,侧过身,朝外面道:「进来!」 话音落下,几名健硕的男子快步走进来,顺着曹掌柜的指示,朝角落里走去。一人抖开一只麻布袋,把人往里头套去。 忽然,一人说道:「主子,此人受了伤!」 「什么伤?」曹掌柜抬了抬眼。 伙计检查完毕,声音有些凝重:「双手的手筋被挑断了!」 「不可能!」吕先生闻言,立即说道:「我们只是把他们打晕过去了,没有伤害他们!」 「先生,是我。」屠飞鸢站出来道,迎着吕先生诧异的眼神,说道:「此人方才醒了,放话威胁我,我不愿被威胁,便先下手为强,挑了他的手筋。」 说完,吕先生尚未有反应,倒是曹掌柜满眼诧异,朝这边看过来。这回,真正是仔仔细细将屠飞鸢打量起来。忽然,大叫一声:「好!不愧是老吕看重的人,果然有些手段!」 屠飞鸢讶然抬头,朝曹掌柜看去。 曹掌柜却不看她,转过脸去,对伙计们道:「扛出去吧!」待伙计们一人扛着一只麻布袋出去了,才转回头来,满脸喜色。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看着屠飞鸢的眼神,仿佛发现了宝物:「小姑娘,你可愿跟我做事?」 屠飞鸢的眼神一闪,低头道:「我现在不是正在为您做事吗?」 「那不同。你现在,仅仅是打杂的伙计而已。」曹掌柜说道,口吻一改方才的不以为然与轻视,有些循循善诱:「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做,又不知当不当做,或者不敢去做的事?若有,只管跟着我,包你心愿得偿!」 屠飞鸢的眼神闪了闪,低头道:「多谢曹掌柜高看。于我而言,做个算账的伙计就够了。」 曹掌柜虽然没有明说,然而这番暗示,足够屠飞鸢明白了。因此,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一世,她只想跟爷爷奶奶过悠闲的小日子。任何有危险的人和事,她都拒绝。 「屠姑娘,不再考虑考虑?」曹掌柜不由得劝说起来。然而,屠飞鸢的意念坚定,他费了一番口舌也未说动,不由有些遗憾:「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屠姑娘想通了,都可以来‘轻尘酒楼’找我!」 屠飞鸢垂眼说道:「恭送曹掌柜。」 待曹掌柜离开,屠飞鸢抬起头,看向吕先生说道:「先生,如果您所说的‘为公子做事’,便是这样的事,那么以后就不要提了。」 她唯一能贡献出去的本事,就只有算账一样。这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底线,毕竟,钱财动人心,她双眼如炬算清账簿,不知得罪多少人,已经很是危险了! 吕先生听罢,面上一时怔愕。待回过神来,低头与屠飞鸢一双黢烟冷静的眸子对视,不由得露出愧色:「是吕某思虑不周了。屠姑娘乃是聪明之人,又怎会答应这样的事?」 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聪明伶俐,被曹掌柜看重。结果…… 「对不住。」吕先生退后一步,拱手一礼,满面歉然。 原本,他也没想把屠飞鸢介绍给曹掌柜。是曹掌柜问及此事的过程,对屠飞鸢有了兴趣。 幸好,屠飞鸢拒绝了。吕先生的心里,对屠飞鸢更加高看一分:「我亲自写信,将你的才能,介绍给公子。由公子来安排,更适合你的职务。」 屠飞鸢点了点头,伸手一指桌边:「饭菜要凉了,先生快吃吧。吃过饭,咱们还要对账。」 天色不早,屠飞鸢起身请辞。捏着怀里包着钱的手帕,往菜市场走去。 第56章 菜市场上,不仅有卖肉卖菜的,还有卖瓜果的。屠飞鸢放缓脚步,一个个小摊看过去,打算给爷爷奶奶买些水果。蓦地,听到一个哭音从前面传来:「你还我的葡萄!」 葡萄?屠飞鸢脚步一顿,抬起头朝发出哭声的地方看去。 但见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小的身子朝前扑去,抱住一个彪壮汉子的腿,泼辣地又抓又挠,尖声叫道:「你还我的葡萄!还我!」 彪壮汉子的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是紫莹莹的葡萄,个头儿大,串儿也紧实,竟是上好的品种。随手揪了一个,丢进口里,连皮儿一起嚼起来,几下之后吐出籽儿,粗笑道:「好吃!够甜!」 「你不许吃!」小姑娘更加生气了,牟足了劲儿去挠他,偏偏她生得矮小,才比汉子的大腿略宽一点儿,被汉子拖着向前,不一会儿鞋子就掉了一只,露出满是伤痕的脚趾头。 屠飞鸢的眼睛在小姑娘身上停留一眼,便瞥开了,移到那篮子葡萄上面,目光变得火热起来。这月份,葡萄压根没熟,小姑娘这一篮子的上等葡萄,却是从哪里来的? 「你放开她!」屠飞鸢快走几步,上前拦住彪形大汉。 彪形大汉低头,只见一个又烟又胖的姑娘拦在身前,不禁嘲笑起来:「哎哟?竟没见过这么烟的姑娘?比我篮子里的葡萄还要烟?」 「不是你的篮子!那是我的篮子!」彪形大汉的身后,抱着他腿的小姑娘得以喘息,高声叫起来。 路边的行人,听闻吵闹声,渐渐驻足看过来。 「你还给小姑娘的葡萄!」屠飞鸢一指他手里的篮子,说道。 彪形大汉将屠飞鸢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嗤笑:「滚开!」抬起粗壮的手臂,朝屠飞鸢推过去:「丑八怪,休挡老子的道儿!」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能欺负人?」眼见聚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屠飞鸢后退两步躲过,一本正经地说道。 彪形大汉哈哈大笑:「老子就是欺负人,怎么了?」大手伸进篮子里,一把抓下四五粒葡萄,粗鲁地填进口里,而后把篮子一扔:「老子就欺负人了,你咋的?」 话没说完,神情便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屠飞鸢。 屠飞鸢一直盯着葡萄篮子,哪怕跟大汉说话时,也分出一丝精神注意着。但见大汉撒手欲丢,连忙扑过去抱住了。围观的路人,只见她身子虽胖,动作却是灵敏矫健,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臭丫头,找打!」大汉恼了,蒲扇般的大手,劈头朝屠飞鸢打下去。 屠飞鸢的眼睛眯了眯,一抹冷色闪过,才要去扫大汉的脚,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哟?小姑娘又进城啦?可是沈小姐又喊你给她梳头发?」 沈小姐?大汉的动作不由得一顿,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屠飞鸢趁机退到一边,低头看向怀里的葡萄篮子,但见没什么破损,便抬起头,朝前方看去。这一看,不禁笑了:「是胡爷?」 正是那日,进城给沈思思梳头时,一起打赌过的男子,自称胡爷的。 胡爷哈哈一笑,从人群中走过来:「小姑娘还记得胡爷?」眼睛一转,扫过大汉,皱起眉头:「徐三,这位小姑娘可不是你招惹的。」 胡爷惯走赌场,识人无数,而大汉也是出了名的泼皮之徒,故此竟是识得的。 听了胡爷的话,大汉犹豫起来。沈家可不是好惹的。跟沈小姐有关系的人,更不能惹。狠狠瞪了屠飞鸢一眼,不甘地喷了口气,转身走了。 「多谢胡爷。」屠飞鸢抱手对胡爷一礼。 胡爷便笑道:「你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否则胡爷才懒得管。」说完,对屠飞鸢挤了挤眼,「姑娘最近还赌钱否?可要胡爷领你进门?」 「不赌。」屠飞鸢摇头,「我爷爷奶奶会打断我的腿的。」 胡爷哈哈一笑,又劝了两句,见她不松口,便摇头走了。 「把我的葡萄还来!」一声脆音响起,却是那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屠飞鸢身前,摊开手,索要起来。 屠飞鸢挑了挑眉,把篮子递过去:「你这葡萄怎么卖的?」 小姑娘将她打量一眼,仿佛有些鄙夷闪过,说道:「我这葡萄一篮子全卖的,你要买就两百文钱,不二价。」 两百文钱?屠飞鸢眉头微挑,她今日带的却是不够了。 「难怪你到这时候都没卖出去。」屠飞鸢指了指篮子里,葡萄虽然仍旧水灵灵,却比刚摘下来时逊色多了,「你便宜点儿,我都买了。」 小姑娘扭头就走:「买不起就别问。」 「哎哟,这小姑娘,人家帮了她的忙,她竟不知感激的?」这时,有未散去的人,指着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理也不理,挎着沉甸甸的篮子,走到方才的摊位蹲下,叫卖起来:「葡萄嘞!水灵灵的葡萄!甜滋滋的葡萄!早熟一个月的葡萄嘞!」 第57章 屠飞鸢不由得挑了挑眉,又想起家里那个臭小子,暗暗思忖,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她好心救了的人,个个都这么有脾气? 「这样,我不买你的葡萄,我只问你的葡萄从哪里摘的。你告诉我,我给你十文钱,怎么样?」屠飞鸢走过去蹲下,对小姑娘说道。 话音落下,便见小姑娘脸色一变,竟然伸手去推她起来:「你不买就别挡着我的生意!走开走开!」 屠飞鸢见状,眯起眼睛:「你这葡萄莫不是偷来的吧?」 「你胡说什么?」小姑娘的声音不觉变得尖锐起来,伸手去推屠飞鸢:「不买就走开!别拦着我做生意!没见过你这样又穷又坏的人!」 屠飞鸢不禁气笑了:「我坏?我坏,会帮你抢回葡萄?」 「你帮了我,我谢谢你!但你坏我生意,就是大恶人!」小姑娘油盐不进,白眼儿一翻,又去推屠飞鸢。 屠飞鸢这回连气也气不起来了,站起身,抱胸打量着小姑娘。不由得,渐渐笑了。 「明天你还来不来?我带你去大户人家卖葡萄,这一篮子,能卖二两银子。」屠飞鸢伸出两根手指头,微微俯身,对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咻」地抬起头,锃亮的目光看向屠飞鸢:「你说真的?」 「阿鸢咋还不回来?」眼见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而小孙女儿还没回来,已经做好饭的李氏,站在篱笆门口,朝小路上看去。 屠老汉负着手,站在院子里,亦是抬头看过去。久久,不见小孙女儿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微微偏过头,朝身后不远处看去。但见不远处,少年坐在桌边,捧着一只碗,呼噜噜地吃着。头也不抬,吃得贼香。 「我去迎一迎阿鸢。」屠老汉抬起脚,走到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狗蛋啊,你跟爷爷到村子口,咱们迎一迎阿鸢去。」 少年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中,一张脸愈发美得雌雄莫辨。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又可怜。 「干啥叫狗蛋也去?你一个人去还怕烟啊?」李氏走回来道,只见少年身前的碗空了,端起来道:「奶奶再给你盛一碗。」 少年的大胃口,李氏已经清楚了,不必他说,便主动给他盛去。却被屠老汉按住了,说道:「等阿鸢回来了再吃。」又去拍少年的肩膀,「走,跟爷爷去。」 李氏见状,不由笑了,打趣说道:「狗蛋啊,快起来吧,跟爷爷一起去。路上搀着他,免得他老眼昏花,掉沟里去了。」 「我怎么能掉沟里?就是你掉沟里,我也不会掉沟里。」屠老汉垂着眼皮说道。待少年起身,便牵了他的手,往院子外头去了。 村子口,大树下坐了几名乘凉的妇人。看见屠老汉,年轻的便叫道:「屠大爷来乘凉啊?」 有那年纪与屠老汉一般大的妇人,看了看屠老汉的身后,说道:「哟,这跟着的是谁?」 屠老汉便道:「这是我从山脚下捡回来的孩子,他被野兽抓伤了,在我家养伤。」 「这就是王大夫说过的那个孩子?」一名妇人起身,朝这边走过来。待走得近了,看清少年的脸庞,不由惊叹起来:「哟!好俊的孩子!」 「屠大爷,您从哪儿捡的呀,告诉我们,我们也捡一个去!」其他人见状,也都拿着蒲扇往这边走来,一个个看清少年的脸,纷纷惊叹起来。 少年秀眉皱起,往屠老汉的身后躲去。 「这孩子,还挺害羞的?」妇人们见他躲,不由笑得更欢了,纷纷伸手去摸他的脸。 屠老汉知少年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无害,将他拨到身后,对妇人们说道:「这孩子腼腆,你们莫吓唬他。」 妇人们便嘻嘻哈哈说起来:「屠大爷这么护着他干什么?」 「就是,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跟护崽子似的?」一边说着,手下不停,朝少年抓去。 「屠大爷,您莫不是养来,给烟妞子做童养夫的吧?」一名妇人抓了几回,也没摸着少年,瞧着少年低着头,颇害羞的模样,打趣起来。 一句话落,众人哄笑起来:「屠大爷倒是愿意,也不看烟妞子配不配?」 话落,更大的哄笑声响起来:「就是,一朵鲜花儿插在牛粪上,可真是糟蹋了!」 屠老汉拉下脸,沉哼一声:「狗蛋,跟爷爷走。」拉过少年,向村子外头走去。 少年由着屠老汉拉着走,却是回过头,冷冰冰的目光,扫向妇人堆里。 妇人们犹不知,嘻嘻哈哈地笑着,坐回大树下,七嘴八舌说起来。 屠飞鸢提着肉和菜,匆匆往村子里走着。那卖葡萄的小姑娘着实难缠,她哄了又哄,举天发誓明天带她去沈家卖葡萄,才肯松口。且说二两银子到手,再告诉她葡萄从哪里摘的。若不然,也不会回来这么晚。 第58章 「阿鸢?」离村子口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前方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 屠飞鸢顿了下,随即加快脚步:「爷爷?」 屠老汉领着少年,出了村子,往进城的路上走去。远远的,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近了。小孙女儿的身量,百里无一,屠老汉一眼就认了出来:「阿鸢,你的脚怎么了?」屠飞鸢走得麻了,自己不觉,屠老汉却一眼看出来,小孙女儿的左脚一跛一跛。立刻松了少年的手,快步走上去,急道:「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屠飞鸢一口否认,「今天在书局里,搬东西的时候,被砸了一下,没有大碍。」 少年慢吞吞地走过来,不吭不响,隔着暗淡的光线,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屠飞鸢解释完,瞥了少年两眼,心里冷笑一声,说道:「爷爷,我方才没觉着疼。你一说,我才觉得疼得不行,都走不了路了。」 「哎哟!快别动了,把东西给爷爷,爷爷背你回去。」屠老汉连忙说道。 屠老汉将近六十岁,虽然身体还硬朗,又怎么能受此劳累?而屠飞鸢虽然日日减肥,也不过减去五六斤罢了,仍是粗壮的肥妞儿一枚。推开屠老汉,说道:「叫狗蛋背我吧。」 少年听罢,咻地抬起眼睛,朝屠飞鸢看过来。 「狗蛋怎么背得动你?况且,他身上还有伤。」屠老汉说道。 屠飞鸢道:「爷爷,你小看他了,他力气可大,一只手都能把我举起来。要不然,爷爷以为他为何能在老虎、豹子的爪牙下活下来?」看了少年一眼,唇角微勾,「而且,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少年的体质却是奇怪,深可见沟的伤痕,才没几日的工夫,竟也愈合了,只留下一道道乌凝的痂。这份速度,就连王大夫见了,都啧啧称奇。 屠老汉听了,心中一动,想起领着少年前来的目的,转过身道:「狗蛋啊,你背得动阿鸢么?」说着,叹了口气,背过手去,捶了捶后背,「唉,老骨头,不中用了。」 少年的嘴唇嚅嗫了下,垂下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磨蹭上前。在屠飞鸢身前站定了,转过身,微微沉下膝盖,说道:「你上来吧。」 烟暗中,屠飞鸢的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神情,把手里的肉和菜都递给屠老汉,而后双手提起裙子,猛地跳起,狠狠趴在少年的背上! 少年吃不住力,身形猛地一颤,却是竟然一步未动,就这样承受住了!饶是屠飞鸢故意要收拾他,见到少年如此坚硬的根骨,也不由得赞叹——这个少年,真是一棵好苗子! 然而,下一刻,屠飞鸢的脸色一变,有些龇牙咧嘴起来。少年虽然不吭不响地背起她,却是在抱住她的双腿的时候,双手在她的腿弯狠狠一掐! 这个臭小子!屠飞鸢立刻报复回去,双手掐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 少年也是有脾气的人,掐着屠飞鸢的腿弯,愈发用力。屠飞鸢咬唇忍着痛,使出三倍的力气,狠狠拧回去。两人便如此僵持着,一路往村子口走去。 跟在后头的屠老汉,没看见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满脸欣慰。少年看起来便是个出身不凡的,可是他来到家里这么久,也没有透露一句家世,可见不是那么简单。不论少年日后回了家族,还是就这么在家里住下,让小孙女儿与他交好,对小孙女儿都是一件好事。 村子口,坐在大树下乘凉的妇人们,见到少年背着屠飞鸢走近,一个个调笑起来:「哎哟!童养夫背着媳妇儿来了!」 童养夫?与少年僵持不下的屠飞鸢,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微微挑眉。下一刻,便觉身下的人,略有些不对:「你要做什么?你敢把我丢下去,就别想进家门了!」 少年虽然身体瘦弱,一路背着她,倒也没觉得异样。倒是听了妇人们的一句「童养夫」,身躯顿时变得僵硬。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如蓄势待发的弓箭,充满尖锐的凌厉。 「听见没有?」屠飞鸢听到屠老汉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不远,凑近少年的耳边说道:「你敢摔了我,保管叫爷爷不给你饭吃!」 屠老汉对她的疼爱可不是假的,倘若她哭着不依,二老再怎么也不会护着少年的。他再好看,再可人疼,也不过是个外人。 「哼。」少年身上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眼角斜向大树下的妇人们,目光如两道冰刃,随后收回来,背着屠飞鸢往家里走去。 见少年老实了,屠飞鸢放下心来,随即发现掐在腿弯上的力道减轻了,不由得挑了挑眉,松了掐他耳朵的手。随即,脸色一变,有些恼了:「你有完没完?」却是她的手才一松,少年立刻又拧住她的腿弯。 少年不言不语,掐着屠飞鸢的腿弯,快步往前走着。 屠飞鸢也不拧他,只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今天买了肉……」才说完,少年的手立即松开了。屠飞鸢不由得勾唇,她的确买了肉,只不过,她买的是羊肉! 第59章 「阿鸢,你回来啦?」李氏已经出来看了几趟,终于看见来人,脚下便迎了出来:「怎么回来这么晚?呀,狗蛋怎么背着你?」 屠飞鸢又粗又胖,虽然减去几斤肉,也仍有一百五六十斤。而少年的身高虽然略比她高一点,却是瘦如麻杆,连一半屠飞鸢的重量都没有。背着屠飞鸢,从正面看,就只看得见屠飞鸢,竟看不见他丝毫。故此,走近了,李氏才看见原来屠飞鸢是被少年背着回来的。 「奶奶,我的脚被砸了一下,有些痛,就叫狗蛋把我背回来了。」进了篱笆院子,屠飞鸢从少年的背上下来。这一回,少年的动作又轻又稳,别提多贴心。屠飞鸢忍不住弯起嘴角,走到灶边:「奶奶,做饭没?我买了羊肉,做给你们吃?」 话音才落,猛地察觉两道锥子般的目光从后面传来。不必看,也知道是少年了。甚至,还能听见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屠飞鸢不禁勾唇,臭小子,叫你再逞能! 「哎哟,阿鸢又买肉了?」李氏原想责怪,转念一想,小孙女儿辛辛苦苦上工,赚点钱,想吃炖肉怎么了?故此,口气一转,变得欢喜起来。说完,又打趣少年一句:「瞧瞧狗蛋,都馋得咽口水了。」 少年听到这一句,不知是不是气得,当真咽了下口水。而后,竟是有些呛着了,捂着嗓子,咳了起来。婉转娇媚的声音,听得李氏的心肝儿又揪了起来:「瞧瞧这孩子,多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快坐,奶奶这就烧火做菜去。」 屠飞鸢这回也不拦着了,反正少年不爱吃羊肉,她亲耳听到的。便从屠老汉的手里接过羊肉,往灶边走去,对李氏说道:「奶奶,我来做吧,我新学了一道菜谱,叫孜然羊肉,可好吃了。」 「哟?孜然羊肉是什么?阿鸢从哪里学的?」李氏讶道。 屠飞鸢道:「从酒楼学来的。我们书局的先生,跟酒楼的老板很熟,我便是听他们说话时学来的。」 「那奶奶可就等着尝了。」李氏笑得合不拢嘴。 爷孙俩,一个拢柴火点火,一个挽了袖子洗手,分别准备起来。 那边,屠老汉笑呵呵地走到少年身边,说道:「阿鸢是个好孩子。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少年低着头,修长纤细的手指攥得紧紧,融在烟暗中的眸子,闪动着明亮的愤怒。显然,生气被屠飞鸢耍了。 「阿鸢,这个是什么?」李氏见屠飞鸢从屋里取出一只帕子,捏出一小撮细碎的颗粒,不由好奇问道。 屠飞鸢道:「这个叫孜然,是一种香料,很好吃的。」捏出一小撮,倒入臼子里,而后把其余的收起来,又放回屋里。走回灶边,将一斤羊肉拎出来,摔在案板上,提刀开始切起来。 一斤羊肉,俱切成指头粗的条儿,倒入盘子里,又撒了精盐和酱油,腌制起来。今日买肉回来时,特意买了些调料,譬如精盐、芝麻、花椒等。按照比例,依次调匀了,便放在一只碗里,不再动了。转拿过臼子,用力捣了起来。 等到李氏将火生起来,烧热了锅,屠飞鸢已经把孜然捣成了粉末。停了手,舀了少许猪油,擦了锅底,而后端起碗来,把羊肉倒进去,开始煎起来。 屠飞鸢最想做的,其实是烤肉。然而,条件不足,只能退而求其次,吃炒的了。后来,屠飞鸢一想,不如试试铁板羊肉,反正家里的大锅是铁的,煎熟后,勉强有一丝烤肉的味道。故此,把羊肉放进去,拿着勺子,开始翻动起来。 滋滋的声音,一下下窜了出来,不时地响动着。因着锅底的火候较大,肉很快就熟了一层,外表变了色,发出肉香味儿。喷香喷香的,坐在炉膛前烧火的李氏,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暗暗心想,最近怎么就馋了起来?小孙女儿做些什么,她都想吃。 屠飞鸢仔细翻动着羊肉,待有些粘连的羊肉,逐渐精缩成独立的一条条,颜色变得焦黄,便捏了一小撮精盐,均匀撒了下去。一刻不停地翻动着,直到浓郁的肉香味儿,将整座小院子都充满了,才叫李氏熄了火。 把羊肉盛出来,将调制好花椒粉、孜然粉、芝麻粒等,往上面一撒,便端着往桌边走去。 「爷爷奶奶,尝尝看。」屠飞鸢故意不去看少年,只把清脆的声音,扬出快活的音调儿。 少年坐在屠老汉新削的一只木墩上,双手攥成拳头,搁在膝盖上。眼珠子紧紧盯着屠飞鸢手里的碗,薄唇抿了起来。 「呵呵,闻着就好吃。」屠老汉说道。 李氏把面汤和窝窝头端过来,搁在桌上,一人分了一双筷子,有些兴奋地道:「快吃吧。」 少年的手里也被塞了筷子,却不如往日那般,见到肉便扑上去。而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抿着嘴唇,盯着桌上的碗。俊秀的鼻梁,偶尔轻耸一下。 屠老汉和李氏都拿了筷子,开始吃起来。夹了一筷子到口里,才嚼两下,不由瞪起眼睛,直是快把舌头都吞掉了:「咋这么好吃?」 第60章 「好吃就多吃点。」屠飞鸢高兴得眯起眼睛,也拿了筷子,夹了一块到口里。这滋味儿,比起前世吃的大厨手艺,其实逊色多了。只不过,在这贫瘠的小村子里,却是难得的美味。眼见爷爷奶奶吃得高兴,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一碗喷香的羊肉,没放任何菜,单单就是肉,独盛满一碗。一筷子下去,全是肉。这滋味儿,让屠老汉和李氏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富足感来。一连吃了几口,才稍微止住筷子,李氏更是说道:「阿鸢,你这份手艺,可以媲美厨子了!」 屠飞鸢便笑:「哪里就有那样好了?」不过是二老久不吃肉,觉着肉香而已。尤其,孜然羊肉本身就是一道特色的菜。不过,她也不会全都说出来,只哄二老高兴便是了。 果然,李氏高兴得眉开眼笑,又说道:「就是有,咱们家阿鸢,以后可是要做贤妻良母的,又会赚钱,又会做饭。谁若娶了咱们家阿鸢呀,可是上辈子修了福气的!」 贤妻良母?屠飞鸢微微挑眉,但笑不语。 「狗蛋,你怎么不吃?」李氏笑罢,偏过头看向少年,才发现少年一直没有动过筷子,不由讶道。 少年的胃口好得很,一直是荤素不忌的,甚至有些生冷不忌,李氏有一回发现他连生鸡蛋都往嘴里塞。此时见他一筷子也不动,不由得惊讶起来。 「狗蛋可能不爱吃吧?」屠飞鸢偏头看过去,勾起唇来。 少年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闪了闪,忽然举起筷子朝碗里夹去。两根筷子,叉得大开,一下子夹了五六块肉,狠狠塞进口里。满腾腾的一口肉,令他鼓起了腮帮子。 这一下子,碗里就空了一块。屠飞鸢的脸色一沉,不悦地看过去。但见少年鼓着腮帮子,吃力地嚼着,不由捏紧了筷子。吃吃吃,噎死他! 少年三两口把肉吃完,用力咽下,竟然举起筷子,又朝碗里夹过去! 「啪!」屠飞鸢举起筷子,架住了他的,张口想说,你不是不爱吃羊肉吗?然而余光瞥见坐在桌边的爷爷奶奶,便咽了回去。 这一犹豫,李氏便开口了:「阿鸢,你怎么不叫狗蛋吃啊?」 屠老汉也有些讶异地朝屠飞鸢看过来:「是啊,阿鸢,怎么了?」 「咕咚。」少年恰时咽了下口水,抬起眼,巴巴地看过来。 李氏顿时心疼得道:「瞧瞧把狗蛋给馋得,快松手,叫狗蛋吃吧。」 「奶奶,羊肉性热,对伤口恢复不好。」屠飞鸢便说道。 李氏听了,便有些犹豫起来。 「我好了。」这时,少年松了筷子,举起手来,挽起袖子,凑到李氏的眼底下:「奶奶,我好了。」 李氏搭眼瞧去,便见少年的手臂上,一道道伤口,已经凝出了厚厚的痂。一时间,神色松了下来。只不过,仍有些犹豫。 「我真的好了。」少年见李氏不松口,又举起另一条手臂,挽起袖子递给李氏看,口里说道:「我还背着她从村子口走过来的。」 「哎哟!」李氏听了,才想起来这回事,连忙把少年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狗蛋啊,你咋这么实诚,阿鸢那么沉,你怎么背得动的?伤口裂开没有?快告诉奶奶,哪里疼不?」 屠飞鸢手里捏紧了筷子,嘴唇更是抿了起来。 「不疼。」少年摇头说道,婉转娇媚的声音,说不出的乖巧:「我已经好了,奶奶。」 叫谁奶奶呢?谁是他奶奶?屠飞鸢恨不得捏起筷子,狠狠敲少年的头上,叫他知道亲是不能乱认的! 无奈,李氏就吃他这一套,听着少年娇媚婉转的嗓音,心里软成了水儿。抬起大手,抚摸少年的脸颊,哄道:「狗蛋乖,好了就好,那就不怕忌口了,快吃吧。」 「不行!」屠飞鸢张口说道,看了少年一眼,「肉是大家的,紧着他吃,多少才够?」说着,拿过少年身前的碗,拨了小四分之一的羊肉过去,「这是你的份,吃完不许再吃碗里的!」 口里说着,心里却气得不行,拿眼睛狠狠剜着他。臭小子,不是不爱吃羊肉么?怎么这会儿吃得比谁都欢?眼神闪了闪,唇角邪邪勾了起来。伤都好了?一会儿他可别反悔! 李氏听了,倒是想再拨自己那份给少年,却被屠老汉拦住了:「快吃吧,阿鸢的一份心意,咱们都得捧场。若是阿鸢不开心,以后不做了怎么办?」于是,李氏打消了拨给少年的念头,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家人,吃了饱饱的一顿饭,俱是心满意足。 饭后,屠飞鸢陪着李氏收拾了锅碗,又烧水擦了擦身上,便坐在院子里乘凉。屠飞鸢还想去跑两圈,考虑到脚上有伤,便没有动身。 李氏也想到了,拉着屠飞鸢,心疼地道:「阿鸢,脚伤严重不严重?要不,明天别去上工了?」 「那怎么行?我答应了先生,就得每天去的。」屠飞鸢说道。 第61章 李氏直是心疼得不得了,摸着小孙女儿肉呼呼的微凉的脸庞,抬头看向屠老汉说道:「你去老二家,把地排车借过来几天,等阿鸢的脚好了,再还给他们。」随后,心疼地对屠飞鸢道:「明天叫你爷爷推着你进城去。」 「不用。」屠飞鸢说道,唇角勾了起来,「叫狗蛋背我去。」说完,眸光一瞥,看向坐在另一边,屠老汉旁边的少年。他不是伤好了吗?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看他这回如何分辩? 少年听罢,身子一直,耳朵动了动。仿佛受惊立起双耳的犬类。 「哎哟,那怎么行?那么远的,狗蛋怎么背得动?」李氏闻言,不赞同地道。 屠飞鸢斜过眼睛,看向少年,口里说道:「奶奶,他力气大得很,你是没看见,背起我来,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进城的路又不远,走快了都用不到半个时辰,他行的。」 少年秀眉拧起,抿嘴不说话。 屠老汉坐在一边,摇着草帽,打着身前的蚊虫,一语不发。 「阿鸢,那不行,太累人了,就算狗蛋背得动你,这一路,不得把他累坏了?」李氏皱起眉头说道,「不行不行。叫你爷爷去借地排车,让狗蛋推着你去。」 「奶奶!」屠飞鸢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不复方才的清脆轻快,「二叔家就那么好相与么?二婶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沾着他家一点儿东西,就等着被缠磨吧!若借了他家的车,二婶定要来家里闹,还过不过了?」 李氏一听,脸上有些犹豫起来。二儿媳,是个又刁、又懒、又馋、又奸的人。谁沾着她一点便宜,她必要讨回一百倍来。家里才过了几天素净日子,又沾了小孙女儿的光,吃上了肉。若给二儿媳知道,岂不要来家里闹,到时鸡飞蛋打一场空? 屠老汉手里的草帽顿了顿,张口说道:「阿鸢说得是。」 「那就不找老二家借。」李氏想了想,说道:「去杨家吧,我记得杨有田家也有地排车。」 屠飞鸢张口拒绝道:「不用!就叫狗蛋,背着我去!」 她脚上的伤,是他砸的,他想好过?没门!记起少年拿起筷子,凶狠吃肉的模样,屠飞鸢的眼神微冷,指着少年说道:「他到现在也没记起来家是哪里的,谁知道还要在咱家住多久?难道就把他当大少爷供起来?他要吃饭、要喝水,却不能白吃、白喝,他得干活!」 「就这么定了!」最终,屠飞鸢不容拒绝地下了命令。 李氏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孙女儿,不由得抬起头,茫然又吃惊,还有些不知所措。 「嗯。」在一片寂静中,最终是少年垂着眼睛,低低应了一声。昏暗的光线,映出他瘦削的身量,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庞,微微垂着。下巴尖尖,一把就能握住,愈发显得风吹就倒般柔弱,令人见之生怜。 李氏张了张口,然而想起小孙女儿方才说话时的坚决与果断,欲劝的话便卡在嗓子口,涌不出来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次日一早,屠飞鸢起来煮了早饭,便把少年喊起来,一起吃过饭后,往外行去。 走到篱笆院子门口,屠飞鸢站定,回头看向少年,示意少年蹲下去。少年满脸不情愿,然而走到屠飞鸢的身边,仍是微微沉下膝盖,对屠飞鸢露出瘦削的背脊。 屠飞鸢一丝儿心软都没有,将裙子一提,毫不客气地跨了上去。但觉少年的身量虽然纤细,然而竟是沉稳,一丝一毫的晃动都没有。屠飞鸢煞是好奇,少年这份力气,究竟怎么养出来的? 「别动。」察觉到背上的人,不停地晃动着调整姿势,少年忍了一会儿,便不耐地拧起秀美,嫣红的薄唇吐出两个字。 屠飞鸢挑了挑眉,双腿勾住他的腰,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不动弹了。 似是觉着这个姿势不舒服,少年伸出双手,揽住屠飞鸢的双腿,架了起来,而后迈起步子,朝前行去。 屠飞鸢好整以暇地伏在少年的背上,一丝不好意思都没有,低头打量着少年颈后的肌肤,但见如牛乳一般洁白细腻,开口问道:「你家里究竟是哪里的?」 少年不吭声。 「问你话呢!」屠飞鸢曲起手指,敲了敲少年的头顶。 少年拧起秀美,漆烟的眸中有一丝不耐烦,不知想到什么,抿了抿唇,答道:「不知道。」 「臭小子,脾气不小啊?」屠飞鸢冷道,「你留在我家,究竟有什么意图?」 少年不吭声。 「我问你话,回答我!」屠飞鸢曲起手指,又敲向少年的头顶。 约莫这回敲疼了,少年猛地顿住脚步,扭头朝屠飞鸢看过来。漆烟秀美的眉头,蹙成一条直线,下面蕴着一双浸在冰水中的烟曜石般的眸子,清凌凌的,闪动着不悦。秀美挺直的鼻梁下面,是两瓣玫瑰色的薄唇,微微抿起,昭示着倔强。 第62章 「看什么?」屠飞鸢反瞪回去,伸手一指前头,「快走!晚了时辰,晚上没你的饭吃!」 少年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漆烟的眸子盯着屠飞鸢,忽然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扭过头去,迈起步子朝前走去。 「哼,你乖乖的,日子就好过!」屠飞鸢说道,「别偷奸耍滑,也别生歪心眼,爷爷奶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见没?」 臭小子的脾气有些倔,屠飞鸢早就觉出来,与她的气场不太对,反而对屠老汉和李氏有些敬慕。 少年一声不吭,迈起大步往前走。单薄的身躯,却是稳稳当当,一丝晃动都没有。 屠飞鸢伏在少年的背上,微微垂眼,便看见少年的耳朵,被清晨的光线照得有些半透明。本来玉白色的脸颊,因为负重的缘故,而变得有些淡粉色。一排又浓又密的睫毛,从侧面看去,格外长,尖梢处还有些微微的翘。才这么点儿年纪,就有这副姿容。倘若长大了,又该如何了得?屠飞鸢不由心想。 「屠姑娘!」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道青色的人影,迎面走来。 屠飞鸢抬头,只见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庞,带着些许疲惫,还有掩不住的憔悴。 「何公子。」屠飞鸢淡淡地道。迎面走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何青云。 何青云苦笑一声,伸手阻在两人的身前:「屠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屠飞鸢还没说话,倒是少年拧起秀眉,看向挡在身前的手,眸中浮现不悦:「让开。」不知道他背着人,很沉的么?还来阻他的路,真是讨厌! 何青云才垂下眸子,看向这一张几乎夺天地之颜色的脸庞,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只觉得少年的容光,竟比清晨的日头更光彩灼目。 「屠姑娘,这位是?」何青云抬起头来,看向屠飞鸢问道。他怎么不记得,大牛村有这样俊秀的少年? 屠飞鸢不答他,面色淡淡,只道:「我忙,如果没有要紧事,请让道。」 如此不客气的话,何青云竟也不觉得生气,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因着我的糊涂,让屠姑娘对我……」 「狗蛋,我们走。」话没说完,便被屠飞鸢打断。此人,虚伪又自傲,屠飞鸢没有半点结交的意思,更懒得听他说什么废话。一拍少年的肩膀,指着前头说道。 少年便抬起脚,朝前头走去。 「屠姑娘!」何青云愕然一下,转身叫道:「屠姑娘,在下有话对你说!」 屠飞鸢充耳不闻。何青云见了她,都不问一句她为何让人背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只喊着有话对她讲,可见有多自私。这样的人,她一眼也懒得搭理。 少年更是事不关己,背着屠飞鸢,径直朝前头走去。 何青云上前追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了,朝屠飞鸢的背影喊道:「屠姑娘,我等你回来,再寻你说话!」 屠飞鸢不由得一呆,这人,听不懂人话么?她这么直接的拒绝,他难道听不出来? 日头渐渐升高了,气温也逐渐变得炎热起来,背着屠飞鸢的少年,额头上、鼻尖上,渐渐渗出汗珠子来。屠飞鸢低头瞧着,少年微微抿唇,一声也不吭,倒是奇了:「你累不累?」 少年不吭声。 「你不用休息一下吗?」居然如此乖顺老实,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啊?屠飞鸢煞是好奇。 少年蓦地顿住了,扭过头,对屠飞鸢说道:「你要自己走?」 「不。」屠飞鸢果断说道。少年的容貌就是他的武器,常常凭借柔弱可怜博得同情,屠飞鸢才不会上当。 少年抿了抿唇,扭过头,抬起脚步朝前头走去。 屠飞鸢伏在他背上,一手抬起来遮住日头,一手挥着袖子,给自己带来一丝丝的凉风。 少年健步而行,渐渐汗如雨下,身上的褐色麻布衣裳都被打湿了,露出一道道深色水痕。屠飞鸢仿若未见,任由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倒退,心中思索着今日要做的事情。 不知不觉,城门口就在前头了。屠飞鸢拍了拍少年,说道:「停下。」 少年停住脚步,顺着屠飞鸢的指示,将她放在路边。 「你回家吧,不用送我到城里。」屠飞鸢说道,「晚上再来接我。太阳落山之前,就在这里等着我,听见没?」 少年「嗯」了一声,垂着眼睑,抬也不抬。 「行了,你回去吧。」屠飞鸢说道。 少年便转过身,往回路走去。转身之际,余光瞥过屠飞鸢又烟又圆的脸,眼中有一抹流光闪过,迅速消散了去。 看着少年走远,屠飞鸢转过身,往城里走去。上午,仍旧是与吕先生对账。待到下午,吃过午饭后,屠飞鸢便请辞了,去寻那位卖葡萄的小姑娘。 「阿月。」屠飞鸢走到昨日遇见小姑娘的地方,只见小姑娘已经蹲在那里,身前是一只编得精巧的篮子,走过去唤道。 第63章 小姑娘抬起头来,仰起一张瘦得尖尖的小脸,乌烟的大眼睛看见屠飞鸢,咻的一下站起来,说道:「怎么才来?」 「把东西提起来,跟我走吧。」小姑娘生得瘦小,穿着打扮也破烂,偏偏一身脾气不小,活像只小刺猬。屠飞鸢骨子里已经是成年人,自不会与她置气,指了指地上的篮子说道。 阿月便弯腰提起来脚下的篮子。一只小胳膊,细如伶仃,顶多有屠飞鸢的两根手指头般粗细。挂着盛了十几斤葡萄的篮子,直是有些不像样。 「我帮你提着。」屠飞鸢难得好心地伸出手道。 阿月将身子一别,戒备地看着屠飞鸢:「干什么?你想抢了我的葡萄就跑吗?」 屠飞鸢不说话了,收回手,引着小姑娘往沈家行去。 沈家的位置,原是屠飞鸢打听过的。故此,一路行走全无犹豫。绕过两条街,来到沈府的门前。但见气势威武的石狮,坐镇在大门两侧,数级台阶之上,是高大的朱漆大门,镶嵌硕大的铜质铆钉。 屠飞鸢拾级而上,敲响大门。待里面走出来一名门房,便说道:「我来求见沈小姐。劳烦通传一声,就说那日为沈小姐梳头的姑娘来了。」 门房先前见了屠飞鸢的模样,又听她说见沈小姐,眼中浮现一抹清晰的嘲讽。待得听到后面一句,不由得收起那副嘲弄,说道:「姑娘稍等。」 那日,沈思思赴宴回来,心情好不愉悦,沈家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得到了奖赏。问及起来,却是沈思思在宴上大出风头,竟是因着一个别致的发式。所有仆人都晓得了,沈思思上街,被人拦住卖首饰赠发式的事。故此,对屠飞鸢早有耳闻,亦不敢得罪。 不多时,门房回来了,面上带了三分殷勤:「姑娘请进。」 屠飞鸢点了点头,招呼阿月,迈进门去。 沈家的宅院宽敞无比,绕过一道道蜿蜒走廊,浏览了水池假山,花园庭院,却还不到沈小姐的院子。屠飞鸢下意识地记着路线,眸光扫过周围的标志性物事,不提防,腿上一痛,随即听到一声婆子的呼叫:「大少爷,您不要紧吧?」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撞上了自己的腿。男童来势汹汹,这一下撞得重了,口里发出一声痛叫,一屁股往后坐倒。屠飞鸢探手揪住他的领子,将他稳稳地放在地上。 才撒回手,便见侧面小跑来一名婆子,口里惊叫道:「大少爷,撞疼了没有?」一把揽过男童,抱进怀里,大为紧张地检查起来。 男童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抬起眼睛看向屠飞鸢,却是眼睛一亮,抬手指着她道:「就是她撞了本少爷!来人!抓住这个丑八怪,本少爷要好好教训她!」 屠飞鸢眉头一挑,将男童打量起来。但见男童生得白白嫩嫩,小嘴儿嫣红,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身上更是穿金戴银,打扮得好不富贵。顿时,身份呼之欲出。 「大少爷,这两位乃是大小姐的贵客,等大小姐接见过了,再给您送到院子里去,可好?」门房见状,连忙上前赔笑说道。 男童皱眉思索起来,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这时,婆子站起身来,眼睛一斜,嘴角一撇,对门房说道:「大小姐素日里最疼爱的便是大少爷,若知这两人得罪了大少爷,必会亲自将人送去大少爷的院子里。咱们身为奴才的,还是不要劳动大小姐了。就将这两人,直接送去大少爷院子里吧!」 说着,对身后不远处,陪伴男童的小厮指挥道。 眼见几名小厮应声走上前来,门房顿时熄了心思,这就要撤了。王姨娘所生的儿子,才是沈老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就连大小姐,也要靠后排。 「既然如此,人就交给大少爷了。」门房说完,脚下一退,转身便走了。只把屠飞鸢与阿月留下,面对男童、婆子与几名小厮。 阿月机灵,脚下一错,随在门房身后往外跑去。竟是也记得路,拎着十几斤重的篮子,一溜烟儿似的往外跑。很快,就越过门房,绕过了两条走廊。 屠飞鸢站在男童与婆子的面前,也不急,只微微挑眉,看向阿月瘦小但灵活的背影。只听一声稚嫩童音响起:「把她给我抓回来!居然敢跑,本少爷要打断她的腿!」 「是,大少爷!」两名小厮便拔腿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把那丫头拦住!」偌大的沈家,仆人不在少数,拐角处便见一两名仆人在做扫洒的事。闻言,纷纷应声,朝阿月拦过去。 阿月身形敏捷,却不够力大,绕过几名仆人后,便被拦住了。眼见五六名男仆挡在前头,任凭她怎么挤、怎么钻,也没有空儿,不由焦急起来。 屠飞鸢面上凉凉,看着阿月跑了一头汗水,最终咬着唇不甘心地被提回来,不仅不同情地安慰,反倒嘲笑起来:「你这脑瓜子,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瞎机灵。」 第64章 沈家偌大的地方,仆人到处都是,怎么跑得出去?也无需人拦,只将大门一关,她还能跳墙飞出去?阿月想明白后,便狠狠瞪过来,一双眼睛犹如刀子似的,又辣又利。 屠飞鸢早知小姑娘的脾气,便是那好歹不分的,也不与她计较,只淡淡说道:「老老实实跟在我后头,我怎样把你带进来的,就怎样把你带出去。」扭过头来,刚要对婆子和男童说什么,蓦地被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不去大小姐的院子里?不知道大小姐等你们都等急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走过来,不客气地说道。正是沈思思身边的丫鬟,名叫小桃。小桃走过来,站在屠飞鸢身边,眼里有些不高兴,又扫了阿月一眼,随即喝道:「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屠飞鸢便抬脚跟在后头,阿月更是机灵,连忙紧随而去。 婆子不高兴了,大声叫道:「小桃,你把人放下,这是大少爷要的人!」 「哎哟?是大少爷啊?怪我眼睛长得高,没看见大少爷这小小的人儿。大少爷午安,小桃给您行礼了。」小桃口里说道,敷衍地行了一个礼,眼睛瞥都没瞥男童,拔脚朝前走去。 婆子气得在后头吱哇乱叫,却不敢再拦,眼睁睁地看着小桃把人领走。 「哼,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夫人不过是懒怠同她计较,还真想翻了天去!」小桃道。 屠飞鸢心中一动:「方才那位就是王姨娘的儿子了吧?」 「你知道我们姨娘姓王?」小桃诧异地扭过头。 「王姨娘可是我们村里出来的。」屠飞鸢道,「王姨娘一家在我们村里可有名气呢,人人都说她虽然做的是姨娘,却与正房夫人不差什么了,几乎将沈老爷锁在身边的。」 「呸!」小桃顿时皱起脸,用力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她连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屠飞鸢惊讶地道:「呀?竟连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知夫人有多美?」说到这里,口中有些憧憬起来,「王姨娘就够美若天仙的了,不知夫人竟是什么样?」 「什么美若天仙?就她长得那样,沈家随随便便一个婢女都比过她去!」小桃不屑地道。 屠飞鸢更加惊讶地道:「不对吧?王姨娘若不美,为何沈老爷那般离不开她?」不等小桃接话,飞快又道:「莫非,跟她弟弟一样,都使了手段?」 小桃本来想说,王姨娘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听到屠飞鸢的话,到口边的话便咽了下去,狐疑问道:「她弟弟使了什么手段?」 屠飞鸢唇角一勾,说道:「她弟弟名叫王有禄,很是浪荡,十里八村的好看姑娘都被他睡个遍,从前我们都以为他是用钱财哄了的,却没想到,他每次都给她们用药。前不久,他把我们村里书生的娘子给睡了,青天白日的,就在河边草丛里,人人都见了呢!」 王有禄曾拦住屠飞鸢,威胁要用迷药强了她,后来被屠飞鸢哄了,转而把药用在李露儿的身上。那日李露儿肯答应光天化日之下,与王有禄做那事,便知这药物的厉害之处。也不管王有禄究竟是否从王青青的手里夺得,张口便道了出来。 却不知,这一番歪打正着,竟没有冤枉王有禄。 「用药?」小桃听到此处,脚步一顿。眼珠子一转,说道:「你将此事详细与我说来。」 屠飞鸢便将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人物的名姓,发生的地点,事无巨细,悉数道来。小桃听罢,再无疑虑,眼中露出一丝辣色:「这件事,你不可再对旁人提起,明白了吗?」 「嗯。」屠飞鸢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冷笑。 很快,来到一座精致优雅的院子里。进门便见沈思思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衫子,坐在窗前,摇着一柄竹柄绣花鸟的团扇。如水一般光滑的绸缎衣袖,顺着手臂滑落在肘间,露出晶莹玉白的腕子。 「见过沈小姐。」屠飞鸢福了福身说道。身后,阿月依样行礼。 沈思思转过头来:「为何才来?」 「回小姐,屠姑娘路上遇见了大少爷。」小桃答道。 沈思思听罢,眉头一拧,立即摔了团扇,眼见就要发怒,小桃连忙走过去:「小姐,奴婢有事禀报。」说着,凑到沈思思耳边,以手掩口,低声说了几句。 「竟有此事?」沈思思的面上变了变,转过目光,看向屠飞鸢:「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原非小事!但凡有一个字儿的疏漏,唯你是问!」 屠飞鸢垂眼说道:「我如何敢胡说?便是大家伙儿都瞧见了的,也都听见了的,李姑娘亲口说过,是王有禄喂她吃了药。」 沈思思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一倚,转而说起其他事来:「你要见我,可是又有什么发式赠我?」执起团扇,悠悠然在身前摇了起来。 第65章 屠飞鸢见她揭过,也没有再问,一笑之后,指了指身后的阿月:「沈小姐若肯买了这篮葡萄,我就白赠小姐一个新鲜的发式。」 沈思思听罢,愣了一下,竟然以扇掩口,轻轻笑了起来。笑过后,才眨着一双莹莹双眸,道:「你这姑娘,虽然生得丑了些,倒是有趣儿。难不成你每次来见我,都要卖东西?」 屠飞鸢便道:「我这回卖给小姐的东西,可不是凡物。」说着,伸手揭落篮子上盖着的手巾,露出一篮子水灵灵、紫莹莹的葡萄,「小姐请看,这样串儿大、粒粒紧实、新鲜又多汁的葡萄,是不是稀罕物儿?」 篮子的周边,用葡萄叶子垫了一圈,枝叶极是新鲜。一根根打着卷儿的葡萄须子,嫩绿嫩绿的,一根根翘起来。大串儿的葡萄,结结实实摞在一起,表皮上蒙着一层白雾。靠近篮子沿儿的几粒,微微破了皮,几缕清香便飘了出来。 「不错。」沈思思打量几眼,点头说道:「这时节,有熟透的葡萄已是难得。如此粒大、多汁、熟得均匀的葡萄,却非凡品了。」 夏季葡萄熟得最好时,也难见一整串儿全是紫莹莹的。偏偏阿月这一篮子里,每一串皆是紫透了的,当真令人见之便爱。 若非如此,屠飞鸢也不会一见这篮子葡萄,便问阿月出处。 「你这篮子葡萄怎么卖?」这时,小桃指着篮子说道。 屠飞鸢伸出两根指头,道:「沈小姐知道我的为人,我一向不跟人要谎。二两银子,这篮子葡萄都卖给沈小姐,除此之外,我再送沈小姐一个发式。」 「的确不贵。」沈思思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放下团扇,对小桃道:「去取二两银子来。」 小桃应了一声儿,便进内室取银子去了。交接过后,便开始正经给沈思思梳头发。 「劳烦小桃姑娘拿个梳子来。」屠飞鸢道。 沈思思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奋:「小桃,快去拿来。」 上回屠飞鸢给她梳了发式,让她在宴上出了风头,第二日便有许多小姐来请教。沈思思还没得意够,又怎肯教出去?却阻不住有那手指灵巧的梳头娘子,给钻研出来,如今许多小姐们都梳这个。她正想叫人去接屠飞鸢,恰巧屠飞鸢就来了。 沈思思的脸型姣好,梳什么都好看。只不过她的眼神太过骄纵,生生破坏了这一张本来柔美的脸。屠飞鸢便在她的鬓侧留出两缕头发,其余向后挽起,又取了一条水滴形吊坠链子搭在额上。如此一来,便显得她既活泼俏丽,又明媚爽朗。 「小姐真好看!」旁边,小桃举着镜子,满脸敬慕地道。 这发式虽然简单,胜在从没有人采取过这样的法子,竟用吊坠做额饰。几乎是立时间,沈思思便满意无比:「小桃,去取五两银子来,给屠姑娘作谢礼。」 好马难寻,好鞍难配。屠飞鸢虽然貌丑,但是手巧,沈思思很是满意。 这时,阿月猛地抬头,朝屠飞鸢看过来。两道明亮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的衣裳灼透了。屠飞鸢只做不察,福身谢过沈思思,待小桃将银子递过来,便收进怀里。 沈思思面上一笑,道:「往后每隔五日,你来为我梳一次头发。梳得好了,便有奖赏。」 「恕难从命。」屠飞鸢却道。她有没有那么多发型供她换,即便有,如此三天两头踏进沈家的大门,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沈小姐,我进城一趟并不方便。如果沈小姐等得起,便每个月两次,初一与十五我到沈家来。若是沈小姐着急,可请小桃姑娘到我家去。」物以稀为贵,前世最时兴的饥饿营销,屠飞鸢也很有心得。 沈思思听罢,倒也没有多过要求。她也并不敢惹恼屠飞鸢,否则叫屠飞鸢转而被其他小姐们请去,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屠飞鸢又向小桃讲解一番这个发式的要点,便与阿后离去了。出了沈家的大门,阿月立刻把手伸出来道:「银子!」 屠飞鸢挑了挑眉,把卖葡萄的二两银子掏出来,却不立刻给她,而是握在手心里,说道:「咱们之前说好了,我带你卖葡萄,你告诉我葡萄是在哪里摘的。」 阿月的神情变了变,有些戒备,有些警惕,又有些不甘:「明天早上,你去小杨村,到村头找我,我带你去。」说罢,不甘不愿地补充一句:「那地方不好找,我告诉了你,你也找不到。」说完,一把抓过屠飞鸢手心里的银子,扬头走了。 屠飞鸢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小姑娘瘦巴巴的背影,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她几乎盛不住脚的破烂鞋子上。什么样的路,能将鞋子磨损成这样?这葡萄,有多么难采? 离开沈家后,屠飞鸢回了书局。与吕先生一起,对了一下午账,见得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辞。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斤新鲜猪肉,又买了几斤土豆,拎在手里走向城门口。 买猪肉的时候,屠飞鸢特意去之前提点过的那个肉摊上。小贩果真听了她的话,在摊子前头支了一个招牌,画的却是一只乌龟,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在追赶一只大肥猪。 第66章 原来,小贩姓吴,名叫大刀,回家与妻子商量后,便请人画了这样一个招牌。屠飞鸢回想着白色粗布上,画着的滑稽乌龟与大肥猪,忍不住便是笑。难怪人常说,高手在民间,吴氏夫妇确有些意思。 脚背上隐隐刺痛,屠飞鸢忍着痛楚,一路走到早晨与狗蛋分别的地方。抬头望向远处,不见狗蛋的身影,眉头渐渐挑了起来。臭小子,该不会闹什么鬼心眼,不来接她了吧? 左脚累了换右脚,右脚累了换左脚,一直等到日头快落,仍不见狗蛋的身影。一抹冷意,渐渐爬上屠飞鸢的脸。好个白眼狼,当真是养不熟,她明明白白嘱咐过他,他竟不当一回事! 提着猪肉与土豆,迈起脚,往前行去。他不是不肯来接她吗?好,以后他都不必来了。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还敢与她耍心眼! 然而,走到半路,脚上便肿了起来,夹在鞋子里,挤得难受。更有汗水渗出来,刺得伤处辣辣的痛。不知不觉,屠飞鸢的脚越走越跛。心里对少年的恼,也更深了。今晚就把他撵出去,不论爷爷奶奶说什么,都不再留他了! 此刻,大牛村北头,篱笆院子外面,却是聚了一圈人。 「撵出去!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撵出去!」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鼻青脸肿的男子站在院子里,指着门口的少年说道。 少年站在门口,双手微微张开,身子向前弓起,一副戒备的姿态。 「这就是王大夫耗损了几瓶伤药,才救活的少年?哎哟,长得可真够俊的!」一人看着少年的脸庞,不住感慨道。 「俊是真俊!只不过,我瞧着,可不像受过重伤的人啊?」一人说道,「他把王有禄打成什么样了?王有禄的拳脚,咱们可都知道的。这小子竟然能把王有禄打成这样,可不像是才受过重伤的。」 就在这时,下田干活的屠老汉和李氏回来了,远远就见家门口聚了许多人,急忙走过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捡的娃子,把王有禄给打啦!」有人喊道。 李氏一听,扭头朝院子里看去。但见屋前站着一个鼻青脸肿,几乎没人样的男子,好半天才认出来是王有禄!一时间,眼前一烟,险些晕过去! 屠老汉连忙上前扶住,此时抬头看向王有禄,也不禁心中一沉。转过脸看向少年,问道:「狗蛋,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戒备的身躯微微放松,垂下双手,眨巴着一双漆烟的眼睛道:「他想推倒咱们家的屋子,我就把他推倒了。」 少年生着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声音更是娇媚婉转,听得人忍不住心醉。偏偏,薄唇微张,吐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啼笑皆非。 院子外面围观的人群,有来得早的,清清楚楚看见,每当王有禄上前,尚来不及挥拳,少年便是一掌平平推出,或印在王有禄的胸口,或印在王有禄的肩头,将他推倒了去。 这个「推倒」,不如说是「推飞」。王有禄每次倒在地上,都是直直飞出院子,倒在外面的小路上。 「臭小子!」王有禄就站在院子里,听见少年口里说的话,面色难看。想他王有禄,活了二十岁,何曾被人打得这么惨?尤其,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他不敢靠近少年,便朝屠老汉和李氏走去:「老不死的,你们养的好狗,牙倒是利,将老子咬成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去提屠老汉的领子。他打不过少年,还不能拿屠老汉出气吗?不料,尚未触到屠老汉,蓦的一股大力从后面传来,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不许动爷爷奶奶。」 一个娇媚婉转的声音响起,王有禄整个被提了起来,吊在半空中。一时间,恼怒不休,扭头看向方才还站在十几步之外的少年,吼道:「放老子下来!」 少年眨着眼睛,表情无辜地不得了,扭头看向屠老汉和李氏:「爷爷奶奶,他想要推倒咱家的房子,还想打我,这个人这么坏,我们把他煮了吃吧?」 李氏闻言,好悬给一口唾沫噎着:「狗蛋啊,他是个人,可吃不得!」 少年微微歪头,眼中露出一丝困惑。这个人好肥,吃着肯定香,奶奶为何不让吃? 屠老汉见他神色异样,吓得不轻,赶忙上前压他的胳膊:「狗蛋,快把他放下来。」 少年抿了抿唇,垂下眼睑,不甘不愿地将王有禄放了下来。 王有禄双脚一触到地面,便挥拳朝少年打去:「臭小子,装疯卖傻,吓唬谁哪?」 少年漆烟的眸子一闪,偏头避过,身子一移,脚下一绊,将王有禄绊了个狗啃泥。而后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眉头微微拧起,道:「再坏,这就把你吃掉!」 篱笆院子外头,村民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真有胆!」打就打了,还如此奚落人! 第67章 「长得这样瘦巴巴的,怎这样大的力气?」 除了屠老汉和李氏,没有人认为少年说的是真的。 而屠老汉和李氏近距离看着少年貌美得惊人的侧脸,只见那柔美的表皮下,隐隐透着一分狰狞。仿佛守在草丛里的豹子,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的白色獠牙。这样一想,再看少年垂下的眸子,不由有些发寒。 屠老汉的眼皮子颤了颤,少年究竟出身什么样的家族,竟练得这样一副处事不惊的气度?李氏则心想,狗蛋该不会真的想吃人吧?若是如此,那可怎么好? 「狗蛋啊,快别踩了,他,咱们可得罪不得。」李氏回过神来,赶忙去扯狗蛋的衣裳。 话音才落下,蓦地听到一个妇人的尖叫声传来:「天杀的!放开我家有禄!」只见一名面容刻薄的妇人甩着膀子大步跑来,正是邹氏。 邹氏生了二子一女,大儿子在县衙里当差,女儿给镇上的富户人家做姨娘,小儿子虽然不成器,却是唯一留在她身边的。故此,见到小儿子被欺,邹氏大怒,径直穿进院子里,一把朝李氏的脸上挠过去:「死老婆子,敢打我家有禄!」 李氏躲避不及,脸上一下子多了两道血印子,痛叫道:「哎哟!」 「老不死的,滚开!」邹氏一把拨开屠老汉,抬手去挠少年:「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踩着我儿,吃了豹子胆了?」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微微抿唇,朝邹氏看过来。眼神又阴又冷,仿佛山林间的凶兽,面对猎物时的冰冷。 邹氏被看得一愣,随即恼了:「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瞪老娘?」 少年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脚下的王有禄。但见王有禄面朝下趴在地上,被一只脚踩在背上,犹如翻了壳的乌龟,爬不起来。薄唇微微勾起,忽然狠狠踩向王有禄的肩头上。 「喀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王有禄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啊!疼死我啦!」 院子外头,村民们清晰地听到这一声脆响,纷纷愣住。再看少年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不由得心中森寒。这少年,不仅胆子大,而且心肠也狠毒!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小畜生,老娘跟你拼了!」邹氏眼睛一红,疯了似的朝少年扑过去。 少年一下子跑开,不跟邹氏接触。疯兽是不能正面对上的,这是经验。 邹氏却不顾,疯了一般,朝少年又抓又挠:「狗娘养的,胆敢逞凶,老娘撕了你!」 少年的身形灵活,绕着院子跑着,两圈下来,没叫邹氏沾着一星半点儿。倒是邹氏,追了两圈,累得气喘吁吁。 王有禄在地上滚来滚去,口里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疼死我啦!」 「有禄啊!」邹氏追少年不上,终于回过神来,扑到王有禄的身边,「儿啊?你是不是疼得厉害?啊?你先忍着,娘叫人去喊王大夫!」说着,扬头朝人群中看去,「去把王大夫叫来!」 大多数村民都装作听不见。王有禄固然叫得可怜,但王家素来横行霸道,如今有人收拾王有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然而,也有想要巴结王家的,应了一声儿,拔脚就跑了。 「别动我!疼!」王有禄躺在地上,不停地嚎叫着。 邹氏心疼得不得了,抬起头,恶狠狠朝屠老汉和李氏瞪过去:「敢伤害我儿,你们死定了!等我当家的来了,有你们好看!」 屠老汉和李氏闻言,都不由得害怕起来。 「邹氏,你们家有禄的伤,我们给他看。只不过,此事原也不全是我们的错。」屠老汉说着,拉过走近来的少年,「你们家有禄,无缘无故要毁我家的屋子,狗蛋才打他的。」 「呸!」邹氏听也不听,只是狠毒的冷笑,「你们都等死吧!」 被她狠毒的目光一一扫过,屠老汉和李氏都不由得害怕起来。眼神望向小路外头,暗暗焦急,这可怎么办?阿鸢可千万别这时候回来啊! 不多久,院子外头的小路上,气势汹汹走来一行人。原来,方才去请大夫的村民,顺道把田里的王村长请来了。而王村长听说儿子被打,又喊了一干兄弟子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往这边走来,气势好不吓人。 村民们不敢阻挡,纷纷让出道路。看向屠老汉和李氏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同情。 「当家的!你可来啦!你儿子的胳膊被人踩断啦!」见到王村长的身影,邹氏立即扯着嗓子嚎起来。 王村长往邹氏身边看去,躺在地上的鼻青脸肿的男子,是他的小儿子?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勉强认了出来,顿时大怒:「是谁干的?」 「是他!」邹氏抬手指向少年。 与此同时,王有禄亦是忍痛睁开眼,指向少年:「爹,就是他!」 第68章 王村长抿着嘴唇,一张刻板的脸上满是阴沉,一挥手:「绑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王村长的身后走出来,朝少年捉了过去。 「你们不能捉他!」李氏攥住少年的手腕,直往身后塞,「此事不能只怨狗蛋一个,王有禄也有错!」 屠老汉挡在李氏的身前,说道:「王村长,若非你们家有禄要毁我们家的屋子,狗蛋也不会跟他起冲突。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哼!」王村长重重地冷哼一声,一双眼睛满是漠然。 邹氏亦狠狠说道:「莫说我们家有禄要毁你们屋子!便是要打死你们,你们也不能有二话!」 王有禄的原配妻子,便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事后,也不过赔了十两银子了事。如今王有禄才不过要毁他们的屋子,便被打成这般模样,邹氏如何能接受? 「狗蛋,你快跑!」眼见拦不住王家的几个小伙子,李氏转身去推少年。她和屠老汉一把年纪了,就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就这样了。倒是少年,才十三四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如何能落在王村长的手里?一边推少年,一边说道:「你去迎阿鸢,叫她千万别回来,你们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谁知,少年被她推了几步,竟是忽然捏起拳头,冲入人堆里! 但见他挥起一拳,打中一人的肚子,那人便脸色一白,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又挥起一拳,打在一人的头上,那人登时白眼一翻倒了下去。又捉住两人的脑袋,碰在一起,两人便惨叫一声晕了。眨眼间,扑上来的几名小伙子,倒了一半。 身形瘦削,犹如麻杆一般的少年,如饿狼扑入羊群一般,左冲右撞。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将王家的子侄们悉数撂倒在地。 王村长不由得大怒:「哪里来的野小子,在我大牛村逞威风?」负在身后的手,朝前一挥:「给我抓起来!」 王家的子侄们都被撂倒了,剩下的就是壮年的汉子了。闻言,提着手里的家什,朝少年走过去:「好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大爷们倒要瞧瞧,你有几分能耐?」 来之前,人人都拿了家什,没有一个空手的。走近少年跟前,举了棍棒,朝少年狠狠打过去。有人打头,有人打腿,有人直直往腰上打。这几下子,若砸中,少年不死也残。站在院子外头的村民们,见此情形,不禁提了一口气。 「哎哟!要打死人了!」 「快跑啊!好汉不吃眼前亏!」 屠老汉和李氏亦是吓得心肝儿颤,只当少年要被打死在这里了。屠老汉的嘴唇哆嗦着,红了眼睛,上前一步,去拦棍子。李氏大哭起来:「狗蛋啊!你快跑啊!」 少年虽然有两下子,又怎么打得过这几个老梆子?王家这几个老的,从年轻的时候就打架,打完村里头,就去别村打。几十年来,哪个村的刺头、硬骨头,没被他们教训过?又是心狠的人,仗着王家的势,打残人那是轻的,便是打死人也不惧的。 眼看一根根棍棒朝身上的要害打过来,少年的瞳孔微眯,微微呲牙,浑身肌肉紧绷,犹如待扑食的豹子。没有察觉,屠老汉为了替他挡棍棒,眼看就要伤在棍下。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脆声响起。 却是那头,屠飞鸢被少年放了鸽子,憋了一腔怒气,忍着脚痛往家里走来。满心只想着,将少年狠狠收拾一通。谁知,远远见家里的院子外头聚了许多人,几乎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待走近家门口,看清情形,不由得心肝俱裂。不顾脚痛,急急飞奔过来,一把推开就要砸到屠老汉身上的棍子。 「哎哟!是烟妞子!」 此时,屠飞鸢举着一只手臂,硬生生扛住棍子,黢烟的眼睛瞪得滚圆:「你们要做什么?杀人吗?」一眼不察,爷爷奶奶就遇到危险,涂菲媛简直怒极,满眼都是仇恨:「光天化日之下,竟要杀人,没王法了吗?」 「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贱货,跟谁逞凶哪?」邹氏说道,「你来的正好,一家四口齐全了,你们全都要死,一个都跑不了!」 大牛村,王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王法。就算打死了屠老汉一家,也没人敢告。哪怕敢,王家大儿子在县衙当差多年,难道是吃素的?邹氏叫得无比嚣张。 「你想要打死我们?也不看我爹愿不愿意!」屠飞鸢冷声说道,把手里提着的肉和菜塞到身后的李氏怀里,「奶奶,你没事吧?那棍子可有打到你?」 「没事,奶奶没事。倒是你,阿鸢啊,胳膊疼不疼?」李氏眼睁睁看着小孙女儿举起一只胳膊,拦住棍棒,心疼得掉下泪来。 屠飞鸢摇头:「我没事。」方才她在院子外头的一声大喊,令几人的动作顿了顿,故此看似是屠飞鸢的胳膊拦住棍棒,实际上不过是抵住了,并没有受伤。 李氏听罢,心里不相信,小孙女儿如今倔强了许多,吃了亏也不肯跟她说的。想将屠飞鸢的袖子撸上去,检查一遍。然而院子外头都是人,不得不按捺住。 第69章 屠飞鸢的目光落在李氏的脸上,但见两道血印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少年,冷喝道:「怎么回事?!」她叫他好好照顾爷爷奶奶,他都做了什么?! 「让一让。」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响起一个和蔼的声音,王大夫到了:「谁的胳膊断了?在哪里呢?」 邹氏连忙转过身去:「在这里呢,王大夫!」 王大夫看清楚后,抬脚走过来,摘下药箱,蹲下去检查王有禄的伤势。才一碰,王有禄便痛叫起来。王大夫摸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情况不妙。」 邹氏一听,顿时急了:「王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骨头碎得厉害,日后怕是长不好了。」王大夫说道。 「什么?!」邹氏尖叫一声,不可置信地道:「你说我儿子的胳膊治不好了?」 院子外头,亦是响起一片片抽气声。成年人的骨头,该多么坚硬?他就那么踩了一脚,竟然踩碎了?一道道惊异的目光,纷纷看向少年。 王大夫神情凝重:「关节处的骨头碎裂严重,无法愈合如初……」 「不可能!」邹氏尖叫着打断道,一股鄙夷的神情从她的眼睛里迸出来,「你这庸医,没本事治好我儿子,就说我儿子治不好,你怎么有脸?」 王大夫的神情微变,提着药箱站起身来:「你不信我,我不治了就是。」说完就要走。 王村长忙拦住道:「王大夫休要听她胡说。小儿的胳膊,还请王大夫给治一治。」 这乡村间,本来就没什么人才。撵走了王大夫,上哪里再找一个给王有禄治?便是要寻良医,也要先把眼前度过了才是。 王大夫听罢,便止了脚步,开始给王有禄正骨。 听着王有禄一声声的惨嚎,邹氏心疼的要命,抬手指向屠飞鸢等人,狠毒地下令道:「给我打死他们!叫他们给我儿赔命!」 王大夫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有一份担忧。然而想起家里尚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眼中闪过一抹叹息,低下头去。 「你们就不想知道,我这几日进城做什么去了?」屠飞鸢把爷爷奶奶挡在身后,抬头道。 「老娘管你做什么去了?」邹氏的目光充满狠毒,「丑八怪,丑得猪都嫌,老娘看着你,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屠飞鸢面不改色,这样的侮辱,对她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神色淡淡,只道:「你若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再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咯咯!」邹氏尖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贱丫头,吓唬谁呢?」 屠飞鸢别过头,视线转向王村长:「不怕告诉你们,今日我们屠家若伤一人,你们王家得倾家荡产!若是死一人,你们王家所有人都得陪葬!若是都死了……」说到这里,屠飞鸢冷笑一声,「你们祖宗八辈的坟都要被刨出来!」 「哎哟!真是笑死人了!」邹氏笑得前仰后合,「你们屠家有什么了不起?竟敢出此狂言!」忽然笑声一止,抬手指向屠飞鸢,狠毒地说道:「先把这个贱丫头的腿打断!」 屠飞鸢冷冷地看着她,神色不见半点惊惧。 王村长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动:「且慢。」制止走向屠飞鸢的王家人,探究地看向屠飞鸢说道:「小小年纪,倒是会吓唬人。你爹固然有本事,却早在许多年前就没了音讯,说不得已是死了。你搬出他来吓唬人,哼,有什么意思?」 屠大海此人,外人看着都是一个可亲的少年,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然而,王村长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深深知道,那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的可亲无害。见到屠飞鸢有恃无恐,以为屠大海给她留下什么依仗,心中升起一份谨慎。 屠飞鸢心中升起一丝冷笑,口中说道:「你说我爹死了?真是太可笑!」 「若他没死,为何十几年来从无音讯?」王村长道。 屠飞鸢高高昂起下巴,说道:「你们懂什么?我爹的才学和本事,上头格外看重,吩咐他去做机密的事情,又怎么能透露行踪?」 「哈哈哈!」王村长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一改方才的谨慎与小心,看向屠飞鸢的神色变得无比蔑视,「不愧是他的女儿,心眼多的很,连这样的谎话都能编出来!」 邹氏听到男人如此说,立刻指着屠飞鸢道:「给我撕了这个小贱人的嘴!」 「你不相信不要紧,我爹十几年没有露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猜到他的事。」暗暗讥讽王村长的愚钝,屠飞鸢接着说道,「镇上轻尘酒楼的曹掌柜,不知道村长耳闻过没有?他便是我爹的故交,昨日还与我交谈过,说起我爹年轻时的事。如果他知道,他故交的父母、子女被人欺负……」 听到「曹掌柜」三个字,王村长的瞳孔一缩,面色陡然变了。屠大海固然可怕,然而毕竟十几年没有音讯,生死不知,王村长仅仅是警惕罢了。然而曹掌柜的名头,却不是那样简单。不知不觉攥起了拳头,沉声说道:「你认得曹掌柜?」 第70章 屠飞鸢早猜到曹掌柜的身份不仅仅是明面上的那样,说不得暗中身份更加骇人。见到王村长的反应,心中确定了,扬起下巴,脆声说道:「当然。他还是轻尘书局的掌柜,我如今在轻尘书局做账房伙计,他见了我很是高兴,说我爹年轻时也在轻尘书局做过账房伙计。还与我夸赞,我爹当年几乎把整座书局的书都背下来了。」 这一番说辞,不仅王村长信了,就连站在外头的村民们也都信了,口里开始说起来:「哎哟,没错儿,大海当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屠姑娘,咱们是一个村的,我与你父亲当年也有些交情。这件事,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王村长沉吟了下,说道:「但是,这个少年,我一定要带走。」 打人的是少年,惹事的也是少年,屠飞鸢这回没有异议了吧?王村长说着,随即一挥手:「把他带走。」 「等等!」屠飞鸢一挥手,制止王家的几人,「王村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王村长一愣,目光移动,看向少年。他隐约听过,少年是屠老汉捡回来的,难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屠飞鸢冷哼一声,把少年拽到身前,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将他的头发撩了上去,让他的脸庞完完整整地露出来:「王村长,你经过的事多,见过的人也多,你可曾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王村长一愣,他的确没见过比少年更好看的人了。就连少年一半姿色的人,也没有见过。站在篱笆院子外面的村民们,亦是纷纷摇头:「啊哟,这样神仙一般的人儿,咱们八辈子都没见过。」 「你再瞧瞧他的皮肤,比牛奶还要细滑。」屠飞鸢放下少年的头发,改为捏他的脸,「他不仅是脸上光滑细腻,他的手上也没有一块儿老皮。浑身上下的皮肤,堪比刚出生的婴儿。王村长认为,什么样的人,活了十几年后,还能拥有这样细腻白嫩的皮肤?」 少年微微抿着唇,垂下眼睛,一动也不动,任由屠飞鸢粗鲁地拨头发、捏脸颊。 王村长不禁愣住了。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的手。一块块老茧,硬邦邦的,从指肚到手心,到处都是。这还是他这几年养尊处优的结果,换了其他村民,手上的老茧都能磨刀了。 「他摔了脑袋,记不清自己的身世了。不过,他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皮肤,王村长以为,他难道是没有来历的人?」屠飞鸢说着,抬头看向院子外面的人群,又加了把火:「不怕告诉你们,我爷爷是在山脚下捡到他的。玉峰山后面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冷气——玉峰山后面,是皇家猎场!这少年被捡到的时候,浑身是猛兽的抓伤,莫非是皇族?便不是,瞧他的容貌与一身白嫩肌肤,也知道绝非凡人! 「王村长,你如果把我们屠家打杀了,遭殃的只有你们王家。但是,倘若你把少年打杀了,咱们全村都没有活路!」屠飞鸢冷声断言。 院子里一时寂静得针落可闻。他们没见过皇亲贵胄,但是都听过戏文。高高在上的皇族,看待他们就像是地上的蚂蚁,都不用抬脚,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 真若屠杀全村人,想必也不过是多吐几口唾沫的事。 「村长,要不算了吧?咱们大伙儿的命,可赌不起啊!」有人开始说道。 「是啊,村长,本来也不是少年先挑衅的,要不是你家有禄非要推倒人家的房子,少年也不会动手。」又有人说道。 「咦,王有禄为何非要推倒屠家的房子?」不知是谁问道。 王村长不由得脸色微沉,目光移动,看向痛得嗷嗷直叫的小儿子。但见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被揍得一点儿原本模样都看不出来。一条胳膊碎了,日后好不好的起来还另说,眼神渐渐阴沉起来。 「不要听这贱丫头放屁!什么曹掌柜,什么来历不凡,那都是她胡扯出来的!」邹氏大叫起来,「给我把她的嘴撕了!再剥了她的皮,把她身上的肥肉刮下来,剁碎了炼油喂狗吃!」 屠飞鸢冷笑一声,松开少年的脸颊和下巴,将他往旁边一推,说道:「你们可以不信我。若是哪日,有人来屠村,你们可别哭就是了!」说着,凉凉勾唇,看向王村长:「王家如今的地位,来之不易吧?几代人的拼命,才挣回来的?王村长不想着传给子孙后代,竟往断子绝孙的路上走,真让人想不通!」 王村长的脸色又是一变。 屠大海,曹掌柜,王村长在心里默念两个名字,又将目光移向少年。那样倾国倾城的面容,站在人群里,犹如珍珠埋在土里一般醒目。半晌后,开口道:「就当是为了村民们的安危,这个哑巴亏,我们吃了。只不过,我儿治胳膊的银钱,屠姑娘打算如何?」 「王村长千万别这样说,此事究竟是谁吃亏,还说不准。」屠飞鸢说道,抬手指着王有禄:「叫我们赔钱,行。但是劳烦王村长问一问您儿子,为何要推倒我家的屋子?」 第71章 王村长不由得头疼起来。他不想提这茬,毁屋、砸锅这种事情,原是最丧天良的。偏偏王有禄干什么不好,非干这事?再看屠飞鸢不依不饶,不禁有些恼。 「推你家屋子怎么了?我儿子愿意推!」邹氏却不管,狠狠地说道:「谁伤我儿就该死!」 屠飞鸢冷冷地扫了邹氏一眼,然后看向王村长说道:「事情总有因果。若是我们家的人无故打了王有禄,我们愿意赔。但是,如果王有禄挑衅在前,这银子我们不赔!」 「老子就推你家屋子怎么了?」这时,王有禄分出一丝精力,看向这边说道。 开口就好,就怕他不开口。 屠飞鸢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说道:「王有禄,你推我家屋子,总有个因由吧?你我无怨无仇,你为何干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还是说,有人叫你如此?」说着,目光一转,看向人群后面,一个满带仇恨的身影:「李姑娘,是你叫王有禄做的?」屠飞鸢抬手一指不知何时来到的李露儿,冷冷说道。 从一开始,屠飞鸢就怀疑了,王有禄好好的,为何要毁她家的房子?思来想去,只有李露儿有嫌疑了。若是李露儿嫉恨她坏了她的名声,又被何家退亲,却是可以解释。恰见李露儿躲在人群后面,一双嫉恨的眼睛直直朝这里看过来,顿时就断定了。 村民们闻言,纷纷朝身后看去。果然见李露儿的身影躲在最后,一双手绞在一处,眼里的嫉恨掩也掩不住。 「我,我没有!」不提防竟被发现,李露儿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过路,跟王有禄没有关系!」 「嘁,有些人啊,真是恶毒!」众人纷纷摇头道。 「我冤枉呀!」李露儿掐着手心,挤出泪意,「大家为何都相信她?事到如今,大家还不明白吗?我是被冤枉的。」抬手指着屠飞鸢,说道:「她看上了何公子,想要嫁给何公子。我身为何公子的未婚妻,就碍了她的眼。那日的事,分明是她害我。」 「贼喊说贼!」众人纷纷嗤道。 李露儿急道:「方才大家都听见了,她是多么有心眼?才几句话,就让王村长不敢动她,被逼吃了哑巴亏。我又是个没心眼的,被她害了,连清白也寻不得,真是冤枉!」说着,眼睛一眨,泪珠扑簌簌落了下来。 众人闻言,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李露儿说得,也有些道理。 只听一声冷笑响起,却是屠飞鸢开口道:「李姑娘还不死心?还妄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咱们就再说道说道!」 「首先,那日的事,就算我想要害你,如果你不吃王有禄给你的东西,你会中计?你收了王有禄的东西,不回家吃,偏偏与王有禄坐在小河边吃,是为什么?」 众人闻言,心中一震,狐疑的目光陡然看向李露儿。 「另有,如果你不曾与王有禄苟合,那日乃是你的第一次,请问你的处子之血去了哪里?」屠飞鸢冷笑道,「贪图钱财,与王有禄苟合,还妄想有个好名声,你当大家都是傻子?」说到这里,声音带了鄙夷:「你两次被撞破通奸,第一次试图淹死我叫我闭嘴,不成便泼我污水,第二次说我迷恋何公子,坏你姻缘。你说你没心眼?糊弄鬼呢?」 「王有禄毁我家屋子的事,也是你唆使的吧?」屠飞鸢话锋一转,「你可真是卑鄙又歹毒!为了名声,如此不择手段!」 「我没有!不是我!」李露儿尖叫道。屠飞鸢的这一番话,戳破她所有的幻想,「就是你,你想做许夫人,才来害我!」 屠飞鸢不理她,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停止嚎叫的王有禄:「你到现在还要护着她?你倒是对她死心塌地,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可是人家不领情呢,出了事,先把自己撇干净。」 王有禄紧紧抿着嘴,脸色难看的要命。 「当真是李露儿叫你干的?」这时,邹氏也看出苗头来,猛地站起来问王有禄。 王有禄不吭一声,直直看向李露儿,失望、厌倦、怨恨等情绪从他脸上交替闪过。 知子莫若母,邹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即大叫一声,朝李露儿大步走过去:「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害得我儿好惨!」上前一步,薅住李露儿的头发,大耳刮子啪啪地扇过去:「小贱人!还想嫁给我儿子?呸!我要叫你给我儿子当牛做马!」 一边左右开弓,狠狠打着李露儿巴掌,一边什么难听骂什么,几下就打得李露儿鼻青脸肿,口鼻都破了:「没有!不是我!」 「我儿子的胳膊要是废了,你就伺候他一辈子!敢生歪心,老娘打死你!」邹氏抓着李露儿的头发,照着她的头脸,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李露儿何曾遭过这样的罪?被打得连连惨叫,很快晕了头,连邹氏说什么都听不清了,只喊道:「救命啊!救命!」 村民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的,纷纷鄙夷地往地上唾唾沫:「呸!打得好!」 第72章 「王村长,这事儿您看怎么办?」屠飞鸢抬起眼睛,看向一言不发,脸色无比难看的王村长。 「哼!」王村长阴沉沉的眼神扫过屠家四口,对王家人招了招手:「咱们走!」 王有禄的手臂已经被王大夫固定住了,临走之前,回头瞪了一眼少年,阴冷又刻毒。 围观的人群与王大夫一起,同情地安慰几句,便也散了。 小院子里终于寂静下来,李氏腿脚一软,往地上滑去。屠老汉长舒一口气,用赞许、心疼的眼神看向小孙女儿:「阿鸢……」话没说完,便睁大了眼睛,只见屠飞鸢转过身,猛地抬手朝少年的脸上扇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呆了屠老汉和李氏。只见小孙女儿提起裙子,抬脚又要踹少年,李氏连忙从地上起来,抱住小孙女儿道:「阿鸢,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打狗蛋?」 屠老汉则拉过少年,扯到身后,自以为懂了小孙女儿为何生气,劝道:「阿鸢,狗蛋也不是故意惹事。都怪王有禄欺人太甚,他又是个不懂事的,这才跟王有禄打了起来。回头咱们教教他,不叫他随随便便动手就是了。」 「我哪里是气他跟王有禄动手?」屠飞鸢被李氏抱住腰,不敢再使劲挣,唯恐伤了李氏。只抬起头,怒视着少年。 少年闻言,从屠老汉的身后抬起脸来,一双漆烟的眼睛里,闪动着的怒气微减,浮现一丝疑惑。 「我是怎么叮嘱你的?我是不是叫你好好照顾爷爷奶奶?」屠飞鸢怒视少年,「你数数我叮嘱你几回了?我们家救了你,养着你,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你怎么回报我们的?」掰开李氏的手,把微微怔住的屠老汉拨开,揪住少年的领子,把少年从屠老汉的身后提了出来。 「你打王有禄就罢了,他混账,你打死他我都不管。可是你只顾着自己出气,将爷爷奶奶置于何处?」想到屠老汉和李氏护着少年,竟然为他挡棍子,屠飞鸢的身子微微发抖。 少年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薄唇抿了起来。任由屠飞鸢揪着他的衣裳,数落着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叮嘱你——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爷爷奶奶!」屠飞鸢严厉地道,「倘若爷爷奶奶若有个闪失,我活剥了你的皮!」 「嗯。」少年垂下的头,微微点了点,喉中溢出一声。 日头沉入云后多时,西边的云霞也渐渐消失,天色愈见昏暗,逐渐有风吹起,刮着少年的头发,将他的面容盖住,看不清神情。 屠飞鸢一把松开他:「今晚不许吃饭!」 「那怎么行?」李氏渐渐回过神来,想到小孙女儿竟是为了自己,才发这么大的脾气,心里百味陈杂,有欣喜,有骄傲,有心酸,有疼惜。弯腰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肉和菜,说道:「狗蛋知道错了就好,你何必不叫他吃饭?」 屠老汉跟着劝道:「一顿不吃就饿得慌,狗蛋还长身体,不吃饭可不行。」 「让他饿着,长长记性!」屠飞鸢说道。 少年抿着唇,抬起眼睛看着屠老汉和李氏,眼巴巴的,想要请求又不敢的模样。 「奶奶,你歇着,我做饭去。」屠飞鸢接过李氏手里的肉和菜,往灶边走去。 李氏道:「奶奶给你帮忙。」见屠飞鸢转过身,要拒绝的模样,笑呵呵说道:「你自己弄,得弄到什么时候?爷爷奶奶都饿了,咱们快些做好,早些吃到肚里。」 听多了小孙女儿的种种借口,如今李氏也学会了。走到灶边,解开屠老汉新拾回来的一捆柴火,忙活着准备生火。 屠飞鸢抿了抿唇,只觉得心里轰的一下,燃起熊熊的火,烫得她心里滚滚的。轻轻吸了口气,挽起袖子,收拾起肉和菜来。 今天买了一斤猪肉,还有几斤土豆。屠飞鸢将肉切成片,土豆切成块,又劈了两只青椒,炒了一道简单的土豆肉片。又拿了三只鸡蛋,磕进碗里,舀开水冲了三碗鸡蛋茶。每碗都洒了一大把白糖,滴了两滴香油。又捡了半筐窝窝头,蒸透了,拾出来端到院子里的小桌上。 「爷爷奶奶,吃饭了。」屠飞鸢把凳子摆好,扬声喊道。 屠老汉和李氏应声坐过来,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少年坐在一边,双手摆在膝盖上,坐得无比板正,烟暗中隐约看到一张脸上满是可怜。李氏见了,有些心软,忍不住又要劝。忽然桌子底下的脚被屠老汉踢了一下,便闭上口。 下午在田里,屠老汉跟她说了,叫她以后对狗蛋有点分寸,别一腔热情,比对阿鸢还好。又说阿鸢开始有些不高兴了。李氏心想,她对狗蛋好,还不是为了给阿鸢找个靠?等他们老两口走了,阿鸢也有个互相扶持的人。哪怕嫁了人,也不怕在夫家受气了。 可是,小孙女儿不高兴,李氏便作罢了。看向桌上,窝窝头是三人份,鸡蛋茶是三人份,至于菜,虽然有点多,三人也吃得完。知小孙女儿铁了心不给少年吃饭,便作罢。 第73章 肉的香气,热乎乎的飘出来,一缕一缕,钻进少年的鼻子里。鸡蛋茶的甜香,亦化作一缕缕,升腾起来,在少年的周身飘来飘去。少年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抓紧了衣裳,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咕咚」「咕咚」直咽口水。 屠飞鸢只做听不见,一筷子夹菜,一筷子夹肉,无比淡定地吃着。屠老汉心里有数,埋头吃着,亦不做声。唯有李氏,心里不忍极了。可是,看看小孙女儿的一派淡定,又不敢再劝。不知不觉,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的人,慢慢变成了屠飞鸢。 一顿饭吃罢,屠飞鸢只觉痛快。吧唧一下嘴,放下筷子,舒坦地叹气:「吃得好撑啊!」站起身来,对少年说道:「你,把碗筷收了,刷洗干净。」 少年站起身,收起碗筷,摞进筐子里。抱起来,往灶边走去。才走一步,蓦地低低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李氏转头看过来。 少年低低地道:「裤子掉了。」 「哎哟!快穿上!」虽然天色昏烟,看不清什么,然而小孙女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李氏只觉得不好,连忙说道。 少年弯下腰,把裤子提了起来。才走一步,又顿住了:「奶奶,又掉了。」声音娇媚婉转,好不无辜。 「怎么回事?」屠老汉走过来,蹲下去,把裤子提起来,给少年穿上。然后,不禁低低笑了:「嘿嘿,他奶,你去找了针来,给狗蛋缝几下。」 少年生的瘦削,又身量未成,穿着屠老汉的裤子,本来就宽大。今天饿了一顿,腰身瘦了一圈,就挂不住了。一走路,就往下掉。 少年走不得路,自然没法刷碗筷了。屠飞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接过碗筷,抱去灶边刷了。 李氏领着一手提着裤子的少年,来到门口,按他坐下:「你别动,奶奶去拿针,给你缝一缝。」 「嗯。」少年乖巧坐了,等着李氏进屋摸了一番,拿着一根针走出来。搬了凳子,坐在旁边,摸烟缝他的裤腰。 李氏虽然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但是年轻时候做针线活是一把好手。此时摸着烟,竟也动作飞快,不一会儿就把少年的裤腰撮紧了一圈。 屠飞鸢刷完碗筷,又走近里屋,把没吃完的一只甜瓜拿出来,洗了干净,掰成两半,一半给屠老汉,一半给李氏。熟透了的甜瓜,从中间掰开来,那份浓郁的清甜,直往鼻子里钻。屠飞鸢吃过饭了,不馋这个。只有没吃过饭的少年,闻着清甜味儿,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 「吵死了,一边儿呆着去!」屠飞鸢不高兴地道。 李氏才鼓起勇气,想要劝屠飞鸢把瓜分给少年一点儿。闻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屠老汉不吭声,只把甜瓜往嘴边一松,咔嚓咬了一口,用行动无声支持小孙女儿的决定。 少年垂下眼睛,慢吞吞站起身来,回屋去了。 推开门,走进屋里,径直往床上一躺。才一躺下,肚子瘪得更深了,仿佛前胸后背都要贴在一起。肠子咕噜噜地翻来覆去碾动,饥饿的滋味儿无比难耐。甜瓜的清甜香气,顺着门缝儿飘进来,少年咽了下口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肠子转动的声音变小了,可是饥饿的滋味儿还是没减半分。少年探手下去,把衣服撩起来,卷成一团,塞进口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 屠飞鸢搬了凳子坐下,脑袋靠在李氏的腿上:「奶奶,你和爷爷今天可吓死我了。你们做什么去挡那棍子?」 「他们那些人,都打狗蛋,万一把狗蛋打死了怎么办?」李氏说道。 二老都是一辈子心善的人,屠飞鸢比谁都清楚,心里难受了一会儿,低低地道:「下回可不要这样了。你们若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办?」 「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总有去的那一天,阿鸢不必难过。」屠老汉说道。 「不会的!爷爷奶奶会长命百岁的!」屠飞鸢扬起头叫道。 李氏不禁笑了起来:「瞧阿鸢吓得,奶奶的衣裳都要被抓破了。好孩子,爷爷奶奶长命百岁,一直陪着阿鸢。」 屠老汉呵呵一笑,说起另一件事来:「阿鸢啊,你真的不喜欢何公子?李家丫头的名声,是真正坏了,她再说什么,人们也不会信了。你……」 「我还小,且不谈这些。」屠飞鸢低下头道。又想起今天早上,何青云截住她的路的事,唇边勾起一抹讥笑:「爷爷,快别提他,他那个人最是薄情寡义的了。」 屠老汉讶道:「这话怎么说?」 屠飞鸢道:「咱们家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何青云怎么不来帮忙?他借我爹的笔记,读我爹的书,算我爹的半个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见着咱们家遭难,却躲起来不发一言,不是薄情寡义是什么?」 屠老汉不禁一怔。 「阿鸢,你今天多次提起你爹,可是从哪里听来你爹的消息?」李氏却想起面对王村长时,屠飞鸢信誓旦旦说屠大海没死,不禁挂心起来。 第74章 「奶奶,我唬人的。」屠飞鸢低声说道。 「啊!」李氏顿觉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奶奶,您想他干嘛?这么多年,一封信没有,一句话没捎回来过,若是活着,就是没良心的人,快别想他了!」前世,屠飞鸢就没有见过父母,对父母的感情很淡。这一世,亦是没有丝毫期待,反有些排斥和反感。 李氏怔怔道:「大海若是活着,必不会不传一点儿消息回来的。他究竟遇着什么难处了?可恨我们没本事,帮不上他。」说着,眼眶便湿润了。 屠飞鸢顿时揪心起来:「奶奶,别伤心,我爹一定没事的。等我攒够了钱,咱们一起进京,打听他的消息去。」 小孙女儿给书局做账房伙计,一个月挣一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进京打探消息?李氏心里怜爱,口里便赞起来:「好孩子。」伸出大手,摸着屠飞鸢的头顶。 屠飞鸢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气氛,连忙转了话题:「狗蛋这会儿怎么没动静了?该不会饿死了吧?」 「哟!快去瞧瞧!」李氏顿时忘了方才的事,推着小孙女儿去看。 屠飞鸢便往少年的屋里走去。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一声声肚子叫的声音传出来。推门走进去,便看到床上模糊拱着一道身影。轻哼一声,关上门。 「喂!」屠飞鸢站在床前叫道。 少年不吭声,只有肚子回应着她:「咕噜噜。」 「说话!」屠飞鸢道。 少年一动也不动,肚子里咕噜噜叫着,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坐起来说话!」屠飞鸢道。 少年微微动了动,把口里的衣角扒出来,坐起身,抬头朝屠飞鸢看过来:「我饿。」 「活该!」屠飞鸢冷道,「以后还敢不敢了?」 少年摇了摇头:「不敢了。」 「我今天打你一巴掌,疼吗?」屠飞鸢问道。 少年眨巴了下眼睛,不答话。 「我问你疼不疼!」屠飞鸢好笑道。 少年顿了顿,点点头:「疼。」 「记住了吗?」屠飞鸢又问。 少年点点头:「记住了。」 「你以后是不是要打回来?」屠飞鸢不由忍笑,抱胸又问。 少年眨巴着眼睛,不答话。 「哼,你没那个机会了!」屠飞鸢轻笑一声道。烟暗中,看不清少年的脸,只隐隐见到一双烟亮的眼睛,闪着惊人的光。心中一动,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首先照顾好爷爷奶奶,听见没?」 少年点点头:「听见了。」 「再发生这种事,立刻撵你走!」屠飞鸢紧跟着加了一句威胁。 少年乖巧地点头:「我记住了,再不会让人伤害爷爷奶奶了。」 「那就好。」屠飞鸢道,「你睡觉吧,明天早起,跟我去一个地方。」 少年这回没有点头,抬起眼睛又问道:「我能吃饭了吗?」 「没有!」屠飞鸢想起屠老汉挡棍子的一幕,立即对他恶狠狠道:「这是惩罚!以后你再叫爷爷奶奶遇险,就不给你饭吃!」 少年肃然,身子坐直了:「再也不会了!」 屠飞鸢走出去,对李氏道:「他没事,躺在床上反思呢。」 李氏放下心,道:「今天可是吓到他了。」想了想,又道:「阿鸢啊,你做什么打他?还打得那样重。明早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顶着红红的巴掌印?」 「奶奶,你想多了,那声音听着响,实则我没用太大力。」屠飞鸢说道。少年的恢复能力好得很,卷肉的伤口都能飞速愈合,这一巴掌必然是小意思,她半点不担心。 屠老汉在一旁帮腔:「阿鸢可是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 「知道了。」李氏说道。心里当真怀疑起来,难道她对狗蛋,当真比对阿鸢还好? 次日一早,屠飞鸢早早起来做早饭。仍旧是蛋花汤、蒸窝头,唯独多了一道拌土豆丝。 家里的钱不多,屠飞鸢虽然有五两银子的新收入,却没找到机会跟爷爷奶奶说。又怕爷爷奶奶知道了,非要她存起来当嫁妆。一定要弄到葡萄,把葡萄酒酿出来,卖了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买各种东西补给爷爷奶奶了,屠飞鸢心想。 「狗蛋啊,饿坏了吧,快吃,多吃点儿。」少年上了桌,一双眼睛便如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照人,李氏连忙拿了一只窝头,塞到他手里,「快吃,昨晚上隔着一堵墙,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咕咕叫了。」 家里有个规矩,屠老汉和李氏不动筷子,谁也不能动。所以,少年虽然目光锃亮锃亮,却不敢扑上去,直到李氏塞了给他。 一个窝头到手里,两下就咽下去了。李氏便又拿了两个,递给他:「哎哟,可怜的,真是饿坏了。」 第75章 屠飞鸢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吃吧,今早上准备的多。」 打一棍子后要给个甜枣,一会儿少年还要跟她去找葡萄。若是给他饿狠了,记恨在心,路上把她杀人灭口,然后回家跟爷爷奶奶关门过日子,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氏看着少年吃饭,怜爱地道:「这孩子,长得真俊,穿这样的衣裳,真是委屈了。不如给他扯几尺好看的布,做一身衣裳吧?」 「奶奶,咱们没钱!」屠飞鸢说道。 李氏听罢,叹了口气。做一身衣裳,怎么也要一百文钱以上了。家里这么穷,小孙女儿的嫁妆都没攒够呢,哪有余钱给狗蛋做衣裳? 「奶奶,我有钱。」少年咽下口里的窝窝头,伸手在衣裳里掏了掏,摸出两粒碎银子来,摊在手心里。不多不少,正是二两。 屠飞鸢见了,猛地攥紧筷子! 「狗蛋,你哪里来的钱?」李氏愕然。 屠老汉也愕然地看着少年的手心。只有屠飞鸢,紧紧攥着拳头,目光狠狠瞪着少年。 「我捡的。」少年说道,漆烟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天真无邪。 李氏诧道:「从哪里捡的?怎么捡的?」说着,连忙站起来,「也不知道是谁丢了银子,哎哟,得心疼坏了,咱们得想法子还给人家。」 少年说道:「我从屋后捡的。」 「屋后?」李氏皱起眉头。屠家的房子在大牛村最北头,等闲也没有什么人来,屋后更是一块荒草丛生的荒地,谁会去那里? 便拉少年的手臂:「你带奶奶去瞧瞧。」 屠老汉跟在后面,也过去瞧了。只有屠飞鸢没有跟去,站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二两银子,是她的! 前些日子,屠飞鸢进城卖首饰,遇见沈思思,给沈思思梳头得了一两银子小费。又跟胡爷等人打赌得了七百文,后来首饰被三叔家的屠小玉买走,又得了一两。屠飞鸢不敢全都拿出来,怕爷爷奶奶疑心,就只给了二老一部分,大头自己收了起来。 后来捡了少年回家,因着少年占了小屋,屠飞鸢就把银子拿了出来,藏在屋后头。谁知,竟不知怎么回事,被少年挖了出来! 他是狗么?什么鼻子?屠飞鸢心里窝了一团火,待李氏牵着少年走回来,眼神不善地看过去。 少年眨着眼睛,十分无辜。屠飞鸢心里憋了一股气,他是真傻假傻?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李氏要给他买衣裳的时候拿出来。想到这里,眯了眯眼睛,亏得她昨天犯懒,新得的五两银子没有埋过去,否则被少年一窝端,可坐实了他在爷爷奶奶面前的功劳! 「那土坑没什么奇异的?」李氏念念叨叨地走过来,「究竟是谁埋在这里的?」二老在土坑周围转悠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最终只能归结为:「既然是狗蛋发现的,就归狗蛋吧。」 少年握着两粒银子,眨巴着眼睛道:「奶奶,我想穿新衣裳。」 「呵呵,这二两银子是你发现的,都归你处置,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李氏笑呵呵地摸着狗蛋的脑袋说道。 少年立即眼睛一亮,咽了下口水,道:「奶奶,我还想买肉。」 一句话将李氏逗乐了:「好好好,你想买什么,叫阿鸢领着你去。」然后偏头看向屠飞鸢道,「阿鸢啊,你今天进城,就带着狗蛋买点东西吧,捡着他喜欢的买。」 「什么也不买!」憋了一肚子火的屠飞鸢,脸如寒霜。 银子是她的,偏她不好说出真相来。吃了哑巴亏,活剥了少年的心都有了。他还想穿新衣,吃大肉?屁都不给他! 李氏不明白小孙女儿在气什么,奇怪道:「阿鸢,怎么不买?」 「你什么时候挖出来的银子?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屠飞鸢不答,走上前,一把薅住少年的衣领,将他从李氏的身后揪出来。 少年眨巴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只将眼神投向李氏。 李氏如今很喜欢他,很有些当成亲孙子了,见状便维护道:「阿鸢,好好说话,别吓狗蛋。」 屠飞鸢冷哼一声,松开少年的领子:「少装可怜,回答我!」 少年眨巴着眼睛:「昨天晚上我饿了,就跑到屋后面揪草叶吃,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 「哎哟!」李氏听了,顿时心疼起来:「狗蛋啊,你怎么吃草啊?家里又不是没吃的。你饿了,怎么不敲门喊奶奶?」 少年眨巴着眼睛,看了屠飞鸢一眼,然后垂下头道:「我不敢。」 屠飞鸢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冷笑道:「你住我家,吃我家,喝我家,这些不是钱?」将手一摊,喝道:「银子拿来!」 少年眨巴着眼睛,一丝委屈逐渐浮现,樱桃般鲜艳的薄唇抿了抿,倒是乖觉,伸手把银子递了过去:「给你。」说着,眨巴了下眼睛,可怜兮兮地道:「我想穿新衣裳。」 第76章 屠飞鸢张口就要拒绝,却晚了一步,只听李氏不容拒绝地道:「就给狗蛋做一身新衣裳,就这么定了!」 小孙女儿真是的,这也太欺负人了?银子明明是狗蛋捡的,怎么能给人要过来?又见小孙女儿连身新衣裳也舍不得给人买,直是有些生气了。 少年闻言,立时笑了。漆烟的眼睛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又快活又清澈,好像山里最纯洁的百灵鸟,让人忍不住喜欢。 李氏更加觉得,方才的决定是正确的,因而拉了屠飞鸢到一边,说道:「阿鸢啊,你别总是跟狗蛋过不去。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他是客人。你方才那样,不是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别逗了,若他真是住两日便走,说不定她就对他客气一些。可是李氏也不瞧瞧,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分明就是赖定不想走了。捏着手心,低下头,眼睛里闪着厉色,说道:「我知道了,奶奶,我会带他买衣裳的。」 天色不早了,屠飞鸢带着少年,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眼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烟,一个白,一个丑,一个俊,李氏不禁感叹道:「狗蛋真是个好娃。咱们阿鸢长得这样,他也不嫌弃。」 李氏偏疼少年,也是有原因的。她虽然善良,却不代表心里没有一笔账。满村的人,除了他们老两口,谁看待阿鸢不是带着讥笑嘲讽?只有这个少年,生的那样好看,却对阿鸢没有一点儿偏见。看向阿鸢的眼神,跟看向其他人的眼神没什么不同。 屠老汉点了点头:「狗蛋是个好孩子。」说到这里,有些愁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家里人何时才能找过来?我叫阿鸢到镇上贴了告示,怎么一直没有人来领?」 他不知道,屠飞鸢根本没有贴告示。一来,她存心要把少年留下,培养成一把好手:二来,少年自己抵触,一听贴告示就咬人。 「哎哟,一想到狗蛋就被人带走,我这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李氏捂着心口说道,「这孩子,长得俊,又可人疼,我实在太喜欢了。」 屠老汉便呵呵笑起来:「你再喜欢也不能越过阿鸢去。」 屠飞鸢与少年往村子外头走去。走到半路,碰见一个人,顿时脸色沉下来。 「师妹。」何青云迎面走上来,微微颔首。 屠飞鸢好悬没有恶心得吐出来,沉下脸道:「别这么叫,我当不起。」 「师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何青云有些歉然地道,「昨天的事,我听说了,我也很生气,真没想到李姑娘竟是那种人……」 屠飞鸢冷笑一声:「李姑娘是哪种人?」 何青云愣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叹息一声道:「李姑娘她,委实不够君子。」 「呵呵。」屠飞鸢忍不住嘲讽一声,「李露儿是个女子,你却以君子的标准要求她,你不觉得太过?」 李露儿的确是个贱人,屠飞鸢打心眼里不喜欢,也不认同她做事的方式。但是,何青云这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背后言人恶,似乎不是君子所为?何公子口口声声一个女子不够君子,难道就十分君子了?」 何青云顿时怔住了,脸色渐渐难看。 「看来何公子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屠飞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瞎了我爹的书和笔记,竟被你这样的人看去!」 一句话说得何青云满脸通红:「我,不是……」 他本想找屠飞鸢表一下态度。他如今一点儿也不记挂李露儿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不值得他记挂。倒是屠飞鸢,从前那么喜欢他,如今怎么变了? 趁他发呆,屠飞鸢赶忙拉着少年走远。 「呸!」屠飞鸢忍不住唾了一声。 少年有学有样:「呸!」 屠飞鸢斜眼看他:「你呸什么?」 少年道:「恶心!」 「他怎么恶心了?」屠飞鸢饶有兴趣地道。 少年拧眉:「他居心不良!」 屠飞鸢听了,有些好奇起来,「这你都看得出来?」 少年点头。屠飞鸢是他和爷爷奶奶的饭票,幸福生活的保障。那个人居然对屠飞鸢有觊觎,实在是对他的挑衅。想了想,扭头对屠飞鸢道:「要不要我揍他?」 屠飞鸢冷冷说道:「你打人打出瘾来了?」才打了王有禄,又要打何青云,还真不是怕事的人。拧了他的耳朵,说道:「没好处的事不许做!有麻烦的事不许做!威胁到爷爷奶奶的事不许做!听懂没?」 少年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蹲下,背着我。」出了村子,眼见四下没人,屠飞鸢便对少年道,「咱们今天不进城,你跟我去小杨村。」 少年问道:「去做什么?」 第77章 「赚钱。」屠飞鸢道。 「赚钱?能吃肉吗?」少年顿时眼睛一亮。 屠飞鸢撇了撇嘴:「你就知道吃?」 「咕咚。」少年的回应是咽了下口水。 屠飞鸢不禁想笑,逗他说道:「以后赚了钱,每天给你吃肉。一斤猪肉,一斤羊肉,一斤鸡肉,一斤鱼肉,够不够你吃的?」 「咕咚。」少年又咽了下口水,随即摇了摇头:「要两斤猪肉,两斤牛肉,两斤鸡肉,两斤羊肉,两斤鱼肉。」 屠飞鸢挑了挑眉:「你一天要吃十斤肉?」 「一顿吃十斤。」少年说道。 屠飞鸢不禁好气:「你不怕撑死?」 「不会的。」少年说道。眼睛亮晶晶的,直咽口水。 屠飞鸢看他说得认真,不像玩笑的样子,不禁奇道:「你是不是有病?」 正常人,谁一顿饭吃这么多?胃口大的,一顿饭吃一斤肉也够了。屠飞鸢记得前世去吃自助烤肉,遇见特别能吃的,一顿饭也吃不了两斤肉。 「咕咚。」回应她的,是少年咽口水的声音。 小杨村离得并不远,少年的脚程快,走了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屠飞鸢依着阿月留给她的信息,领着少年找了过去。不多久,停在一个中等模样的屋舍前头:「阿月在吗?」 「谁呀?」一个年轻妇人打开门,见着屠飞鸢,嘴一撇,面上浮现鄙夷。随即,目光一转,落在屠飞鸢身后的少年身上,立刻眼睛一亮:「小兄弟,你找谁?」 屠飞鸢往前一站,说道:「我找阿月。」 妇人眼也不看她,抬脚跨过门槛,抬手就朝少年的脸上摸过去:「小兄弟好生害羞?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不要进屋喝口水?」 屠飞鸢朝前跨了两步,扬起声音朝里面喊起来:「阿月?阿月?你在吗?」 「来了!」院子里响起一个少女稚嫩的声音,随即阿月走了出来。看清阿月的模样,屠飞鸢不由微怔。阿月讥笑一声,说道:「看呆啦?有什么好看的?」 屠飞鸢才收回视线,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去?」 「这就去。」阿月说着,从门后头提了一只篮子,对妇人道:「嫂子,我去砍猪草了。」 妇人转过头来,满脸嫌弃:「快去快去,中午不用回来了。」 阿月也不以为意,挎上篮子,就往外头走去。屠飞鸢拉起少年,跟在后头。妇人还在身后喊着:「小兄弟,你别去啦,那地方有虫子,你在这里跟嫂子玩吧?」走得老远了,还能听见妇人「咯咯」的笑声。 屠飞鸢挑了挑眉头,看着前面两条小细腿拨腾得老快的阿月,有些明白小姑娘的脾气为什么那么不好了。 但见阿月身上穿的衣裳,比那日去城里时见到的还要破旧几分。在城里见到的那一身,就浑身是洞了,而今天的这一身,不仅浑身是洞,袖口和裤脚都短上一大截。阿月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转过头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屠飞鸢挑了挑眉:「你敢对你嫂子这样说话,也就不会落得这么惨了。」 「你知道个屁!」小姑娘粗鲁地道,扭回头去,在前头走得飞快。 屠飞鸢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阿月在前头带路,三人越走越远,渐渐出了村子。 「你带我们去哪里?」屠飞鸢问道。 「远着呢!」阿月说着,头也不回,细细的腿儿拨腾地飞快。 屠飞鸢顿住脚步,看向少年。少年与她对视两眼,乖巧地蹲下:「你上来吧。」 屠飞鸢勾了勾唇,不客气地扑到少年的背上。 少年的脚程快,背上屠飞鸢也没减一分,很快追上阿月,与阿月几乎齐头并进。 阿月扭头一看,眼中讶了一下,随即鄙夷地看向屠飞鸢:「你长这么胖,叫人家背着你,你怎么好意思?」 「你嫂子穿着簇新的棉布衣裳,却叫你穿成这样,她怎么好意思的?」屠飞鸢说道,一只手搭起来挡住渐渐热起来的日头,一只手挥着做扇子,「她怎么好意思的,我就怎么好意思的。」 屠飞鸢才不是什么大善人,自来只有她剥削别人的份,还从没有被人剥削的时候。从前非缘酒庄的员工们,个个对她又敬又怕。 阿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抿着嘴唇瞪了屠飞鸢一眼,然后看向少年说道:「你就这么好脾气啊?」 少年眨巴着眼睛,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娇娇地问道:「咱们快到了吗?」 阿月对屠飞鸢冷言冷语,对少年却有些同病相连,厌恶地看了一眼屠飞鸢,对少年说道:「我们从这边走。」 屠飞鸢勾了勾唇,臭小子倒会使美人计。在心里决定,回到家多给少年吃一碗饭。 第78章 阿月领着两人进了山,越往前越难走,到处都是硌脚的沙砾,又滑又陡的坡,还有掩藏在层层枝叶枯草下的陷阱。 屠飞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将她放下来。少年虽然力气大,但是也不能一直当骡子使。他是个小心眼,把他使唤狠了,怕他要记恨。走在层层枯草与沙砾上,抬头看着前方百米高的山头,皱眉道:「你要带我们去山顶?」山顶可不适合长葡萄,尤其是那样水灵灵紫莹莹的好葡萄,小姑娘该不会骗她吧? 「哼,爱去不去。」阿月见她放了少年,脸色好看一分,打头往前面的山上爬去。一双鞋子,烂的不成样子,一只露出两根脚趾头,一只露出三根脚趾头,鞋底几乎破穿。 屠飞鸢眼尖看见她的脚印竟有几点血迹,便扭头对少年道:「狗蛋,你去背着阿月。」 谁知,小姑娘倔强得厉害,闻言噌噌就往上爬,就是不肯叫少年背她。 屠飞鸢便不勉强。跟在少年身后,踩着他的脚步,一行人向着山顶上爬去。 终于,来到山顶,阿月指着下方,喘了口气道:「葡萄就是从这里采的。」 屠飞鸢往下看去,顿时愣住。但见百米高的山顶下方,是一片划分得整齐的葡萄园。一面环山,四面被高高的院墙拦住。竟有几十亩,绿莹莹的一片,浓密旺盛地生长着。 屠飞鸢微微失神。究竟是谁,在这山间开辟出如此平整宽阔的一片土地?她目力极佳,竟然分辨得出,这几十亩的葡萄,并不是同一品种。有些叶子大,有些叶子略小,有些植株高挑,有些植株矮壮。一块一块,划分得极其严格。 阿月之前卖的葡萄,果然是偷的!屠飞鸢扭头才要问,谁知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下山了,只好咽了回去。 「我们往那边走。」屠飞鸢望了一圈,看到葡萄庄园的入口处,指了一个方向,对少年说道。她要做长久生意,求见此间主人才是正理。 好巧不巧,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入口的对面。要绕过去,少不得走一阵子。 「蹲下背我。」屠飞鸢指了指前面一块略平坦的地方道。 少年有些不情愿,仍是乖乖走过去蹲下了。 屠飞鸢毫不客气地跨上去:「不情愿了?早做什么去了?」叫他砸她的脚,该! 少年抿了抿唇,目光扫向山下,眸光闪了闪,一时想把背上的少女丢下去。随即想到,他和爷爷奶奶还要靠她养,又打消了念头。 山顶上的路不好走。少年背着屠飞鸢,走过一个凹谷,又爬上一处高坡,不多久,头上便出了密密的汗。 他也不吭声,走得稳稳当当,倒叫屠飞鸢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有些不忍起来。这小子,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擅于捉摸人心,做所作为,竟是让人一天天下去,忍不住就喜欢他。 屠飞鸢四下打量山间的植物与土石,试图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好东西。渐渐的,路程便走了一半。而少年身上的衣裳,也湿了个透。 忽然,脚下踩到一个深坑,少年身形一颤,随即站稳了。却只听「刺啦」一声,身上穿了十几年的旧衣裳禁不住拉扯,一下子破开一条道子。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回过头来,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说道。 「我知道。」屠飞鸢道。有些怀疑少年故意如此,逼她不得不给他买新衣裳。然而看着他满头的汗,头发都湿了小半,脸颊红扑扑的,愈发如云霞般灿烂耀眼,不知怎的就有些欺负人了的内疚感:「等这事完了,我带你进城买衣裳。」 「嗯!」少年听罢,眼睛一亮,顿时浑身充满了力气,背着屠飞鸢走得飞快。 屠飞鸢不由得暗叹一声。这人,当真妖孽。似乎天生就是上天的宠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惑乱人心。难怪李氏把他疼得不行。 紫霞山庄。 「庄主,武成王求见。」一名下人的声音响起。 葡萄架子下,一名身穿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在给头顶上的葡萄剪侧芽,闻言满脸愁苦起来:「你去问问武成王,我不见他行不行?」 下人顿了顿,回道:「是,庄主。」 过了不多时,下人又回来了:「武成王说,不行。」 「真烦!」孟庄主摔了手里的剪子,负手进屋去了。 不多时,里面传来孟庄主讨好的声音:「夫人,武成王又来了。他都第三次上门了,再把他撵出去,是不是不大好?」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随你。」 「那我就去把他请进来了。」孟庄主讨好的声音说道,随即认真郑重地道:「夫人放心,他一粒葡萄籽都带不走!」 女子冷冰冰地道:「随你。」 「夫人,那我去前厅见客了。」孟庄主说完,退了出来,对下人道:「把武成王请进来吧。」 「回庄主,武成王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下人道。 孟庄主脸上一纠结,随即一甩手,大步往前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酒香田园》卷一 作者:月胧 02、《酒香田园》卷二 作者:月胧 03、《酒香田园》卷三 作者:月胧 04、《酒香田园》卷四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