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田园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阿容学着屠飞鸢的模样,狠狠碾了碾那人的胸膛,才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再惹阿鸢生气,打断她的腿!」 饶是屠飞鸢心里沉沉的,又气又怒又怕,闻得此言,也不由得忍俊不禁。臭小子,每到关键时候,不是装乖就是卖萌。 「你们……走着瞧!」两人狼狈地起身,狠狠瞪着屠飞鸢和阿容,不甘心地走了。 屠飞鸢冷笑一声,牵起阿容的手,就往家里走去。 谁知,异变又生。 「大人,就是他!他就是那画像上的人!」一个有些谄媚的声音响起。 屠飞鸢抬头一看,猛地握紧了阿容的手。前方不远处,王村长带着一队身穿铁甲、腰间佩刀的侍卫走过来。见屠飞鸢看过来,笑着道:「屠姑娘,我帮阿容找到家人的消息了,你们快过来。」 「阿容,快跑!」屠飞鸢猛地转身,把阿容向后一推。 阿容就势向后弹开,飞快转身往村外的方向跑去。 只听一个冷沉的声音响起:「追!」随即,齐唰唰的脚步声响起,带着铁甲碰撞的声音,踩起了滚滚的尘土,朝阿容追过去。 「呀?阿容的家人怎么如此粗鲁?」王村长惊讶地道。 屠飞鸢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做了什么!」 「我见阿容久久寻不到家人,便把他的画像贴去了镇上,帮他寻找家人。」王村长满脸讶异地道,「我也是一片好心,可是,怎么瞧着不太对?」 屠飞鸢气得心口发闷,狠狠瞪了王村长一眼,便往村子口跑去。 王村长脸上的讶异掩去,转为一抹轻蔑。负手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放箭!」带着足有三十人的侍卫队长,冷冷地抬手下令。 十名背负弓箭的侍卫弃刀搭弓,嗖嗖嗖!弓箭如雨,朝前方的瘦弱身影射去。望着这一幕,屠飞鸢掐起手心,咬着嘴唇。 「啊!」忽然,阿容的身影顿了顿,随即继续往前跑去。屠飞鸢分明看见,他的背上扎了一支箭,不禁叫道:「阿容!」 弓箭如雨,密密麻麻地朝阿容射去,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 屠飞鸢焦急地跺着脚。忽然,又有两支箭射在他的身上,扎中手臂和小腿。鲜红的颜色,顺着箭支晕染开来。 阿容拼命向前跑,他身子轻盈,远比身穿铠甲的侍卫们快,眼见就要跑出箭程,忽然侍卫队长夺过身边一人的弓箭,瞄准阿容的身形,猛地松手! 「嗖!」这支箭直直射进阿容的心窝,精准无比。阿容的脚步一顿,整个人摔了出去,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阿容!」屠飞鸢再也顾不得什么,拔腿跑了过去。 前方,侍卫队长将弓箭递给一旁,大步走过去。其他人将阿容围起来,见阿容要爬起,便踩住他的肩头,随即「嗖嗖」几下,四支箭射出来,钉住他的手脚,将他死死钉在地上。阿容痛得低呜一声,脸色苍白如纸。 「住手!」屠飞鸢大叫道,偏偏没有人听她的,那群侍卫已经把阿容从地上拔起来,扛在肩上准备离去。 「放下他!」屠飞鸢跑向前方,展开手臂拦在前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伤害他?」 不必问,屠飞鸢也猜到了,他们不是太子的人就是煜王的人。三十多名身穿铠甲,腰间佩刀的侍卫,还有十名弓箭手,屠飞鸢一点办法都没有。然而眼睁睁看着阿容被带走,又做不到。 只见阿容浑身都被染红了,四支箭钉穿了他的手脚,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胸膛,还有两支箭在他的臂膀和小腿上,屠飞鸢顿时心都抽疼了。 「阿鸢,痛。」阿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听到屠飞鸢的声音,勉强睁开一丝眼皮,微弱地溢出一声。 屠飞鸢的心顿时揪紧了:「你们放开他!」说着,眼睛盯紧侍卫队长。擒贼先擒王,如果擒住侍卫队长,作为要挟,却不知救下阿容有几分? 侍卫队长见她眼中露出的凶意,却是勾起唇角,满是轻蔑。 「砰!」一声闷响传来,屠飞鸢直直倒了下去。身后,露出一个握着木棍的男人。 「阁下请。」男人丢了木棍,把屠飞鸢提了起来,对侍卫队长说道。 侍卫队长别开目光,对手下挥手:「走!」 一行人扛着浑身鲜血,意识不清的阿容,快步离去了。 「娘的,真沉!」打晕屠飞鸢的男人,正是嘉仪公主派来的下人。 两人抬着屠飞鸢往马车走,口里骂骂咧咧:「呸!死肥猪!还敢嚣张?到了公主府上,才有的她好看!」 一声鞭子抽响,马车启动,轱辘辘驶离。 村子北头,屠老汉和李氏做好饭,见两个孩子一直不回来,还说笑道:「必是阿容贪玩,阿鸢被他带累了,又不知道怎么哄他回来呢?」 第2章 「阿鸢是个嘴硬心软的,瞧着不待见阿容似的,却什么短着他了?给他买豆子吃,给他买果子吃,不知道多贴心。」 二老说着话,等两个孩子回家。不料,等来的却是胡氏:「不好啦!你们家阿鸢和阿容,都被人抓走啦!」 「啥?」屠老汉和李氏惊讶起身。 大牛村的闲人不少,胡氏便是一位。她在村子口乘凉,看清了前前后后,立刻就跑到屠家报信来了。 要说屠飞鸢设计过胡氏,胡氏应该高兴她被人抓走了。然而,鬼使神差,她竟然担心起来,一溜儿跑到屠家报信来了。 「怎么会这样?我们家阿鸢和阿容,这是得罪谁了?」李氏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起来。 屠老汉亦是浑身轻颤:「抓走我孙女儿的人是什么来头?」 「这我不知道。不过何家小子跟他们说话来着,他兴许知道。」胡氏说道。 「劳烦你跑这一趟了。」屠老汉说完,拉过李氏,「咱们去何家,问问何家小子。」 李氏抖抖索索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惊惧和担忧,门也顾不得关,跟在屠老汉的身后往何家去了。 「我不知道。」来到何家,何青云站在门口,淡淡回答道。 屠老汉有些失望:「孩子,他们穿戴打扮是什么样的?说话的口音呢?」总不能平白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把小孙女儿抓走了吧? 「不知道。」何青云不耐说道,眉头微皱,后退一步,「我还要念书,没事的话我就关门了。」说罢,不等屠老汉做声,径自关上了门。 门后,何青云脸上露出一抹疏离和嫌弃。还当那些人是屠家交好的,以屠大海的声名,他交好的人家必然是有些权势的。谁知,竟是屠家的仇家。 何青云后悔了,为何要搀和进这种事情里面?也不知道那两人记住他没有?会不会影响他科考?一时间,心里怨了起来,口里低低骂了一句:「扫把星。」 屠老汉和李氏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心里有些失望又焦急。屠老汉抓着李氏的手,往王村长家行去。 「村长在家吗?」屠老汉往里面喊道。 邹氏出来了,懒懒抬眼:「找村长什么事啊?」 「我们有事要找村长问一问。」屠老汉说道。 邹氏打量他一眼,让开门:「进来吧。」 来到屋里,王村长坐在椅子上喝茶,屠老汉便问道:「村长,我家小孙女儿被人抓去了,村长可看见是什么人?」 「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王村长慢悠悠喝了半杯茶,才抬眼说道。 屠老汉忍着焦急,又问道:「还有什么端倪吗?」 「抓走你们家烟妞子的人,看起来倒是寻常。不过,将你们捡来的那小子抓走的人,却不寻常啊?」王村长说到这里,眼睛一厉:「你们究竟捡了什么人来村子里?若非本村长英明,险些害了咱们村的人!」 屠老汉愕然片刻,眼皮颤了颤:「村长,阿容向来是个好孩子,难道惹了什么祸事?」 「哼,他是上头要的人!」王村长将杯子狠狠往桌上一磕,「少往家里捡些乱七八糟的人,害了你们自己没事,害了全村人怎么办?」 屠老汉知道,再没什么可问的了,拉着李氏的手告辞了。 「这两个老东西!」邹氏从门外走进来,端着一小碗炖得细嫩细嫩的鸡蛋羹,递给王村长:「还是你厉害,也不得罪人,就把仇给报了。」 王村长接过鸡蛋羹,吃了一口,得意地道:「这就叫兵不血刃。」 他儿子被阿容踩断膀子,屠飞鸢吓唬他一通,他就放弃了?不可能!王村长心里记着这份仇,只等着有机会就报呢! 屠飞鸢教训了郑家,王村长便知道她的不凡。给她长起来了,绝不是好事。于是叫人画了阿容的画像,贴到镇上的告示牌上。 如果阿容的家人找来了,他就算做了件好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他。如果阿容的家人没找来,来的是其他什么人……王有禄的仇便报了,一举两得。 如今的情形,正是王村长再满意也不过的。舀着细嫩滑口的鸡蛋羹,眯起眼睛,好不悠闲地吃起来。 「阿鸢究竟给谁抓走了?他们抓她要干什么?」李氏边走边掉眼泪。 屠老汉心里也着急,拉着李氏往村口走去:「还有其他人看见了的,咱们多问几家。」 快到村子口时,见屠大河和刘氏正拉着人说话:「嗯?何家小子跟那人说了许久的话?我知道了,我去问问他。」扭头看见屠老汉和李氏走过来,屠大河便道:「爹,娘,烟妞子被抓走了,我问了,人家说看见何青云跟那人说了很久的话。」 第3章 「我们刚才去啦,何家小子说啥都不知道。」李氏见三儿子肯搭把手,心里多些依靠,不觉眼泪流得更凶了。 刘氏把眼睛一瞪:「啥都不知道?他这不放屁吗!」扭头把屠大河一推,「你去揍他一顿!他不说出个鸟来,就揍死他!」 何青云常常到屠家借书,人人都知道,在当下,书可是好东西,尤其屠大海的笔记,那是拿钱都买不到的。何青云占了大便宜,出了事却缩头成了乌龟,任谁不气? 屠大河把拳头一攥,脚下生风地大步走了。 来到何家,举起拳头捶门,哐哐直响。等到何青云开门,屠大河便把他的领子揪起来,提在空中:「我家烟妞子被谁抓走了?」 何青云几乎被提在空中,顿时恼道:「我不知道!」才一说完,猛地一个拳头砸在眼眶上,立时痛叫起来:「啊!」 「你不知道?人家都看见了,你跟抓走烟妞子的人说了许久的话,你能不知道?再敢瞎说,另一只眼也给你打青!」屠大河虎声说道。 何青云不由得脸色一青,哆哆嗦嗦起来。他是寡母独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没怎么接触过父亲的威严。被屠大河充满成年男子气概的气势一凶,不觉便怕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何青云嚅嗫道。 如果抓走屠飞鸢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说主家姓斐。何青云躲还来不及,哪里肯往前凑? 「哼!」屠大河挖不出有用的消息,气得把何青云往地上一丢。 屠老汉和李氏在屠大河的家里等着,心下焦急,坐立难安。里间的屠小玉听到动静,扶着墙壁走出来,虚弱的声音问道:「爷爷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她才小产,身子正虚弱着,李氏不想她操心,忙说道:「不要紧,没事。好玉儿,你进去休息吧。」 屠小玉心思聪慧,只见李氏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屠老汉亦是眉头不展,猜到发生了大事,便问道:「是不是阿鸢出了事?」 她的声音温柔贴心,听得李氏不禁又流下泪来,还没开口,已是哽咽起来。 这时屠大河回来了,进门便骂道:「何家小子倒是嘴硬,我揍了他一拳,他也不肯说。」何家是寡母独子,屠大河也不敢揍狠了,唯恐人家说闲话。 「爹,出什么事了?」屠小玉抬头讶异地问道。爷爷奶奶和自家不亲近,从没见过一家人这样齐心,一起坐在家里商量,倒叫屠小玉很惊讶。 屠大河看了看她,皱眉说道:「没你的事,进屋休息去。」 「爹,是不是阿鸢出事了?」屠小玉问道,「你们别瞒我,阿鸢如果出了事,我也坐不下去,叫我也跟你们一起想想主意。」 屠大河一听,想起大女儿素来聪慧,便把事情给她说了:「不知道阿鸢被谁抓走了。」 「阿鸢能得罪谁?」屠小玉蹙眉沉思,「会不会,是郑家……」说到这里,猛地攥紧了袖子。郑家都是无赖,他们被屠飞鸢压了一头,心里能服气?以屠小玉对郑家的了解,不大可能。 众人一听,愣了一下:「郑家?」 「烟妞子请来的那人,应当是轻尘酒楼的曹掌柜派来的,我去进城。」屠大河说罢,立即站起身来。 屠老汉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爹,你在家等消息。」屠大河看了看屠老汉,皱了皱眉,转身大步往外走了。 屋里一时又恢复安静。 不多久,李氏抽泣的声音响起:「阿鸢啊!阿容啊!」 小孙女儿被人抓走了,下落不明。阿容被人射成了刺猬,多半是死了。突如其来的祸事,让李氏只觉得剜心地疼。屠老汉垂着眼,坐在一旁,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颤抖着。 屠大河进了城,运气倒是好,轻易便见到了曹掌柜。 「你说阿鸢被人抓走啦?」曹掌柜惊讶地道。 屠大河焦急道:「是不是被郑家抓走了?我家烟妞子素来有分寸,不得罪人的。」 「等我叫人查探一番。」曹掌柜听罢,便喊来阿全,吩咐下去。然后转过头来,对屠大河说道:「你坐一会儿。」 屠大河没有心思坐,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 「你是阿鸢的爹?」曹掌柜试探问道。 屠大河摇摇头:「我是她三叔。」 「她爹怎么不来?」曹掌柜疑道。 屠大河顿了顿:「她爹不在家。」 「哦。」曹掌柜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曹掌柜又问:「阿鸢家里都有什么人?」 他跟屠飞鸢虽然也熟悉了,却一直不曾听她说起家里的事,此时好奇便打听起来。 第4章 屠大河道:「我哥嫂多年不在家,烟妞子一直跟着我爹娘过,我叫屠大河,是家里老三,上面还有个二哥,叫屠大江……」 「你叫屠大河,你二哥叫屠大江,你大哥该不会叫屠大海吧?」曹掌柜未听完,便笑了起来。 屠大河点点头:「我大哥就是屠大海。」说到这里,昂了昂下巴。 曹掌柜愣住了:「屠大海?莫非是十五年前的榜眼,屠大海?」 「正是家兄。」屠大河的下巴昂得更高了。 曹掌柜顿时惊得合不上下巴。 「掌柜的,不是郑家做的。」不一会儿,阿全回来了。 屠大河听了,一下子急了:「不是郑家?那会是谁?」 「你别着急,我再叫人去查。」曹掌柜站起身道,「你先回吧,等我查到消息,就派人通知你。」见屠大河焦急得不行,又加一句:「我拿阿鸢当自家侄女儿,必不会不管此事。」 屠大河听罢,也知道没别的法子,对曹掌柜抱了抱拳:「那就多谢曹掌柜了。」 此时,被打晕的屠飞鸢,被马车载着驶进了公主府。 「主子,人带来了。」两个下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嘉仪公主坐在上位,垂眼看下来:「怎么是昏迷的?」 「回主子,这臭丫头倔的很,把我们两个都给打了,我们没法子才打晕她的。」两个下人回道。 嘉仪公主扫了一眼两人身上的灰土:「下去领赏吧。」 「是。」两个下人欢喜地告退了。 嘉仪公主缓缓起身,走到屠飞鸢身边,低头瞧着她黢烟的皮肤,眉眼舒展开来:「来人,弄醒她。」 一名婢女端了盆水,对着屠飞鸢当头一泼。 屠飞鸢顿时醒了过来,坐起叫道:「阿容?」待看清周围的摆设,不由住了口。 这是哪里?她怎么在这儿?脑子转动起来,想起正在思索如何对付侍卫队长,却忽然不省人事了。目光转动一圈,落在一抹富丽华贵的衣角上,不由一凝,抬头看去。 「大胆贱民,见了公主还不行礼?」婢女呵斥道。 嘉仪公主不发一言,搭眼瞧着。 「你就是害了我爹娘的人?」这一刻,屠飞鸢什么都明白了。慢慢站起身,看着这个穿着富贵的女子,但见她约有三十岁出头,个头中等,一脸戾气,看起来讨厌得很。 「大胆!竟敢如此跟公主说话!」婢女扬手要打屠飞鸢耳光。 屠飞鸢抓住她的手,冷声说道:「我跟你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你!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主子说话?」婢女被攥住手,羞愧难当,恶狠狠道。 「原话奉还给你。」屠飞鸢冷哼一声,巧劲将她甩向一旁,「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婢女顿时又羞又怒,还想说什么,被嘉仪公主打断道:「好了,你们退下。」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屠飞鸢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弯唇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跟你那个贱人娘,长得很像?」 屠飞鸢冷着脸,不答话。 「若是白一点,瘦一点,几乎与她像个十成。」嘉仪公主轻声说着,脸上带着一抹难掩的愉悦,「看见了你,本宫就想起来你那个贱人娘。本宫真想知道,如果她还活着,顶着这样一张脸,该多么有趣?」 屠飞鸢冷冷一笑:「我娘就是再丑,哪怕比现在的我丑一百倍,我爹还是娶她。」 「哦,可惜她死了。」嘉仪公主充耳未闻,佯作叹气道,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发浓了,「你说,如果她地下有灵,看到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长成这个样子,心里该是如何?」 屠飞鸢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重复方才的话:「我娘就是再丑,哪怕比现在的我丑一百倍,我爹还是娶她!」 「你!」这一回,嘉仪公主再无法装听不见,猛地变了脸色,眼中的戾气与恨意,像要把屠飞鸢千刀万剐,「你这张嘴,真是随了你那贱人娘!」 「你口口声声骂我娘是贱人,可惜,就算我娘真的是贱人,我爹也还是最爱她!」屠飞鸢仰头嘲讽道。 嘉仪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嘴唇都有些哆嗦起来:「你娘是贱人!她无耻!她骗了……要不然……才不会中她的计,喜欢上她!」 「我爹聪明着呢。」屠飞鸢露出可怜的眼神,「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娘是什么人?他就是知道,才最爱她!」 落在嘉仪公主的耳中,便成了赤裸裸的羞辱! 「来人!」嘉仪公主的声音猛地一扬,阴毒的眼神盯着屠飞鸢,「取一只盆来,把她身上那个贱人的血放出来!」 第5章 她讨厌这张脸!屠飞鸢为什么像那个贱人,而不是像他?一想到屠飞鸢的身体里,贱人的血和他的血流淌在一处,嘉仪公主的心中便妒火灼烧 屠飞鸢冷笑道:「你折磨我有什么意思?解你心中的恨吗?我爹就是不爱你,他就是爱我娘,他宁肯死都不娶你!他们都死了十几年了,说不定又投胎做夫妻了,你还记挂着这回事,可悲不可悲?」 「掌嘴!」嘉仪公主一时气得浑身颤抖。看着屠飞鸢的脸,依稀又见到了当年那个白皙秀美的女子。在他身边,笑着、嗔着、恼着,深深地掐起手心来。 两个婢女走过来,钳住屠飞鸢:「敢对公主不敬,让我们教教你规矩!」 「你想不想知道我爹为什么不喜欢你?」屠飞鸢的眼神从厅内两侧站了约有二十几名的婢女身上扫过,没有挣扎,抬眼看向嘉仪公主说道。 「因为他瞎眼!」嘉仪公主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屠飞鸢一笑:「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便随你吧。」 「你什么意思?」嘉仪公主制止住婢女,厉色看向屠飞鸢:「你知道什么?」 屠飞鸢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尽管折磨我,你看我爹会不会更喜欢你一点?」 「哼,本公主稀罕?」嘉仪公主冷笑说道,「一个死了多年,化成灰的瞎眼男人,本公主才懒得瞧一眼!」 屠飞鸢的嘴角弯了起来:「你以为我爹死了?本来我还想给你支几招,等我爹回来,让你有机会……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算了。」 「你会那么好心给我支招……」嘉仪公主才说罢,面色变了:「你说什么?等你爹回来?你什么意思?」 屠飞鸢闭上眼睛:「我什么也没说!」 「故弄玄虚!掌嘴!」嘉仪公主恶狠狠道。 屠飞鸢又睁开眼睛:「你敢打我一下,就别想从我口中套出关于我爹的一丝消息。」 「慢!」嘉仪公主咬牙制止婢女,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尽是恼恨:「你都知道什么?再遮遮掩掩,本公主有的是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屠飞鸢勾唇道:「你尽管折磨我,看看我会不会说?」顿了顿,「你了解我爹和我娘,他们的脾气,你比谁都知道。你以为,他们生下的孩子,我是什么样的人?」 嘉仪公主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不由得,再度打量起面前的人。忽然,开口说道:「看来姓孟的没少给你说当年的事?」 「还好。」屠飞鸢不置可否。 嘉仪公主看着她淡然的模样,心里不禁又恨起来:「差点又上你的当!幸好你提醒了我!」 「来人,掌嘴!」嘉仪公主冷冷下令,嘴角扬了起来,「你那个贱人娘,就会故弄玄虚,没的也给她说成有的,有的能给她说成没的。你爹分明早就死了,你还想拿他保身?」 屠飞鸢心里叹了口气。随即,眼神一厉,猛地推开钳来的婢女,飞快追上嘉仪公主,抬手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都别动!」 「啊!」嘉仪公主顿时惊叫一声。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厅里顿时骚乱起来:「大胆!放开公主!」 嘉仪公主被一个沉沉的身子勒住脖子,难受无比:「贱丫头,放开本宫!」 「放开你?」屠飞鸢冷笑道,左手勒着嘉仪公主的脖子,右手从她的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对围过来的侍女们道:「都别过来!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做什么!」 嘉仪公主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屠大海与温倩都死了十三年,她还怀恨在心。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屠飞鸢心中暗叹,把簪子握在左手心里,对准嘉仪公主的脖子,而后伸手去解嘉仪公主的腰带。 「你做什么!」嘉仪公主顿时惊怒道。 屠飞鸢道:「我劝公主最好松手。不然,我这根簪子扎了进去……公主别觉得我不敢,我是贱命一条,有公主垫背,死了也不亏。」 嘉仪公主的脸色铁青,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贱人!贱人!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贱人!」 屠飞鸢懒得跟她打嘴仗,只去解她的腰带。嘉仪公主不肯,与她挣起来,脖子上扎着的簪子便越陷越深。刺痛从颈上传来,嘉仪公主终究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是公主,没得给这个贱丫头垫背。 手一松,任由屠飞鸢解了腰带,而后瞪向周围的婢女:「还看什么?转过身去!」 屠飞鸢解下嘉仪公主的腰带,便缠在嘉仪公主的脖子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样嘉仪公主就绑在她身上了,跑也跑不脱。哪怕有人放暗箭,她也要嘉仪公主做挡箭牌。 第6章 「臭丫头,贱丫头!」屠飞鸢的意图十分明显,嘉仪公主显然看破了,气得脸色发白。 屠飞鸢不理她,将她的脖子和自己的手臂绑在一起后,又用右手拿着簪子,对准嘉仪公主的脖子。做好两手准备,才膝盖一弯,就地一坐,思索起来。 「臭丫头!贱丫头!」嘉仪公主被迫也坐在地上,如此不雅的姿势,令她恼怒不已,「快把本公主放了,不然抄你九族!」 屠飞鸢不答,只把对准她脖子的簪子往里送了送。顿时,嘉仪公主不敢吭声了。 屠飞鸢这是豁出去了,一个豁出去的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嘉仪公主气得脸色铁青,攥着手心,咬牙说道:「你到底要如何?」 「让我想想。」这一回,屠飞鸢开口了。 她亦不知道要如何。一开始,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此时的确要想一想,如何收场才好? 玉峰山,太子别院。 「好,好,你做得非常好,下去领赏!」太子斐仁皓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侍卫队长的肩膀,满是赞赏地道。 「属下告退。」侍卫队长垂首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斐仁皓点了点头,等他离开后,便看向趴在地上的瘦弱身影,很是满意:「小东西呀小东西,你又不是不记得路,跑出去这么久不回来,是什么意思?嗯?」 阿容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一身麻布衣裳被血染红,脸色苍白。 「你瞧瞧你,穿的什么?」斐仁皓指着他浑身的打扮,「才几日不见,瞧瞧这头发,都枯了。唉,你说你,本太子对你这么好,你却非要过下等人的生活,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呢?」 阿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仍旧一言不发。 「来人,给他洗刷干净,再换上衣服。」斐仁皓下令说道,「好好伺候着。」 几名漂亮侍从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容,说道:「殿下,他身上的箭……恐不好洗刷。」 「手脚上的都拔了,胸口的这个不要拔。」斐仁皓皱了皱眉,「他虽然生命力顽强,这根箭也的确险了些……来人,去请沐神医!」 孟庄主与沐神医吃过饭,在葡萄园里散步,周围时幽幽的葡萄清香,二人却并无浪漫感觉,想起白日里的事,各有心事。 忽然,下人来报:「庄主,夫人,太子殿下派人来传,叫沐神医前去。」 「这么烦人呢?」孟庄主皱起眉头。 沐神医也不高兴:「什么时候是头?」 太子别院养了许多宠侍,个个貌美柔弱,原因是太子有个变态癖好,喜欢把人养的白白嫩嫩的,看他们跟猛兽搏斗。猛兽凶残,那些宠侍常常被咬伤、抓伤,只要不死,太子就会宣沐神医给他们治。 沐神医很不喜欢,但是又不能不去。 「就说夫人今天身体不适,去不了。」孟庄主揽过沐神医,「不能惯着他。别人来求你,至少恭恭敬敬,还给诊金。他每次都呼来喝去,谁耐烦他?真把人都当成他的奴才了。」 沐神医勉强地点点头:「今日实在没心情。」 她就是把人救活了,不久后还是要给猛兽咬死。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早日死了解脱。这些年,沐神医在太子别院,每次都见到许多新面孔,旧面孔渐渐都不见了。这种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却无力帮忙,实在不好受。 听了下人复命,斐仁皓皱起眉头:「再去传!只要还没死,就叫她来!」 床上,阿容手脚上的箭支都拔掉了,只剩下穿透胸膛的那一箭没有动。此时,苍白着脸躺着,身体不时抽动,脉搏忽快忽慢,很不寻常。 斐仁皓好容易把他找回来,又最爱他的娇态与小算计,真是舍不得他死,见状急道:「再去两个人!派本太子的车辇!快些把沐神医带来!」 一连去了三拨人,都要沐神医前去。沐神医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应了。拿上药箱,坐上太子派来的马车,便去了。 来到太子别院,见到病患,沐神医不由得瞪大眼睛:「阿——」 「别叫了,快给他看看,他怎么回事?」斐仁皓打断沐神医的声音。 沐神医神色一震,连忙放下药箱,弯腰检查起阿容的情况来。这一检查,才发现阿容浑身都是箭伤,不仅仅胸口中了穿胸一箭。心里砰砰跳起来,阿容怎么变成这样?他被抓过来了,阿鸢不知有没有事? 公主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栖凤院外,带刀侍卫围得水泄不通。 里头的婢女们早已把屠飞鸢又气、又骂、又咒、又求了几百遍,都没有用。屠飞鸢盘腿坐在地上,逼得嘉仪公主也不得不姿势不雅地坐在地上。一条腰带将两人捆在一起,兼之屠飞鸢手握簪子抵着嘉仪公主的颈侧,婢女们和侍卫们投鼠忌器,全都不敢妄动。 第7章 「喂,你总得叫我们公主用晚饭?」一个婢女忍着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屠飞鸢用眼角瞄了她一眼:「我减肥,不吃。」 谁管你吃不吃了?婢女心下气恼,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耐心说道:「姑娘不吃,总得叫我们公主吃?」 「饿一顿而已,死不了。」屠飞鸢淡淡说道。 嘉仪公主与她僵持到现在,半丝便宜没占着,眼下已是无力多过于恼恨,闻言不雅地翻了翻白眼,连话也不想说了。 婢女们却怕饿到嘉仪公主,嘉仪公主的脾气,那叫一个睚眦必报,多么小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如果这会儿饿着她了,日后只怕好过不了。为此,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 屠飞鸢冷然不动,分出三分心神治住嘉仪公主,两分心神警惕着,另外五分心神继续推演接下来的计划。 天色愈发晚了,厨房里的饭热了一回又一回,最终也没入了嘉仪公主的口,很快到嘉仪公主就寝的时候。 婢女们摸清了屠飞鸢的脾气,想叫她答应点什么,比登天还难。故此,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把嘉仪公主的就寝用具从寝室搬了过来。 「我们公主要休息了。姑娘,要不要一起?」侍女试探问道。 「怎么?铺这样柔软的床来诱惑我,想叫我睡死过去,好把公主救出去?」屠飞鸢似笑非笑。 婢女们微微变了脸。她们的确在枕头中加入了使人昏睡的药物,被屠飞鸢一语道破,不免尴尬起来。 「不必费心了。今晚,谁也别想睡。」屠飞鸢淡淡说道。 她心中已有计划,并推演了数遍,应当无误。只不过,今天太晚了,只能等到明日施展。 至于折磨嘉仪公主……谁叫嘉仪公主这般可恨,在那个节骨眼上将她抓来?若非如此,阿容兴许不会被带走! 想到这里,屠飞鸢心中便恨起来,簪子抵住嘉仪公主的脖子,往里扎深两分:「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多大的事?」 阿容被人用箭钉住手脚,又当胸穿透,只怕没有活路。想起阿容那句:「阿鸢,痛。」屠飞鸢心中痛极、恨极,只觉嘉仪公主就该被千刀万剐! 「臭丫头,你松手!」嘉仪公主被尖锐的簪子刺得肌肤发痛,唯恐屠飞鸢真的刺破了,脸色一变。 屠飞鸢冷冷听着,等她骂完,才说道:「你尽管骂。你吃不到东西,也喝不到水,这会儿用的力气越多,一会儿就越渴、越饿。我倒无所谓,我是要减肥的。你么……呵呵!」 「你!」嘉仪公主被讥讽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她跟屠飞鸢不一样,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公主,饮食作息都是有规律的。这几年她年岁越长,更认识到保养的重要,除却每顿饭的食谱之外,每日必要睡到四个时辰以上。这会儿到了就寝的时候,可恨臭丫头绑着她,叫她不得就寝。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渐渐的,嘉仪公主的困意上来,忍不住想睡。但是,眼下的情势,又叫她不能睡。便打起精神,对婢女们道:「讲个故事给本公主听。」 婢女们便连忙搜肠刮肚,给嘉仪公主讲起故事来。 一开始,嘉仪公主打起精神听着。渐渐的,便开始支撑不住了,只觉眼皮发沉,想倒头睡去。然而这种情形下睡过去,次日便要沦为笑柄了,便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 婢女们也乏了,但是嘉仪公主没睡,她们哪敢露出困色?挖空脑筋,给嘉仪公主讲故事。 「公主,外头还有一堆大男人看着呢,您就这么睡了啊?」屠飞鸢察觉到嘉仪公主的困意上来,脑袋歪歪欲坠,讥笑一声。 被她一讥,嘉仪公主清醒一些,睁大眼睛恶狠狠瞪她一眼,随即坐直了。 然而,毕竟困得紧,不知不觉身子又歪下去。 「公主,你的哈喇子流我手上了。」屠飞鸢嘲笑道。 嘉仪公主闻言,猛地回神,下意识抹了抹嘴,才发现什么也没有,顿时明白被屠飞鸢耍了,气得道:「臭丫头,等本公主脱身,有的你好看!」 「公主先脱身再说吧。」屠飞鸢凉凉道。 夜色未央。 嘉仪公主越发困得睁不开眼。然而闭上眼睛,背后便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叫她一个激灵,顿时醒过来。 「臭丫头,本公主跟你拼了!」嘉仪公主再一次快睡着时,屠飞鸢又在身后讥讽她,嘉仪公主困得狠了,打心底不想理会,谁知屠飞鸢在后面掐她,生生将她掐得半丝睡意也无。嘉仪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扭过头,要跟屠飞鸢打起来。 屠飞鸢将簪子一转,对准嘉仪公主的面部:「公主仔细毁了容。」 第8章 「臭丫头,你真恶毒!」嘉仪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只觉得脑子里蒙蒙的,恨不得将面前的这个又丑又烟的怪丫头活撕了,但是看着簪子冷冰冰的尖头,却不敢妄动。 屠飞鸢淡淡一笑:「好说,比不得公主殿下。」 「你且嘴硬吧!」最终,嘉仪公主不得不坐回去,忍着困意与恼怒。 长夜漫漫,堪称嘉仪公主平生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在那个本来打算烧死温倩,却不小心连屠大海也烧死的夜晚,嘉仪公主也没有如此难过。咬着牙,暗暗发狠:「臭丫头,走着瞧!」 难熬的一夜终于到了头。看着外头天幕逐渐变白,嘉仪公主竟觉热泪盈眶。她并不笨,这一夜的难过已经叫她明白,屠飞鸢如此折辱她,必定是等天亮了打什么主意。 「臭丫头,你有什么打算,现在可以说了!」嘉仪公主咬牙道。 活活饿一晚上,还不许睡觉,嘉仪公主早就临近崩溃。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什么情绪都不分明了,只想扑到柔软的床上,狠狠睡一觉。 屠飞鸢看着外面的天色:「叫你爹来。」勾了勾唇,「我要告、御、状!」 太子别院。 经过一晚上的看护,阿容的情形终于稳定下来。脸色虽然苍白,脉象却已经平复下来,身体不再莫名抽搐,身上的箭也都拔了出来,平平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殿下,我便先回去了。」沐神医离开床边,向斐仁皓请辞。 斐仁皓一直不曾离开,坐在不远处,支着额头假寐。闻言站起身来,走向床边观察阿容的情形,见状问道:「他这样有多久了?」 沐神医道:「有两个时辰了。」 「你回去吧。」斐仁皓想了想,对沐神医挥了挥手,而后头也不抬,坐到阿容的床边,乌沉的眼珠子盯着阿容:「小东西,看你往后还敢跑?」 沐神医听见这一句,心头跳了跳,没敢多听,忙退下了。心道,阿容跟屠飞鸢在一起,他受伤被捉了,不知道阿鸢怎样了?回到紫霞山庄后,便将事情告诉了孟庄主。 孟庄主听闻,愣了一下:「我叫三七去看看。」说罢,又觉不妥,「我亲自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沐神医道。 孟庄主说道:「你一晚上没有休息,我去就行。」 「不碍。」沐神医摇头,秀美蹙起,「我心里跳得厉害。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孟庄主听罢,无奈搂过她道:「那咱们一起去。」 三七备了车,驾着孟庄主和沐神医,一大清早就往大牛村赶去。 大牛村,三七来过两次,清楚路线,一路径直往北边去了。 「屠姑娘在家吗?」马车停在篱笆院子外面,三七下了车,朝里面喊了一声。 「谁喊我们阿鸢?」李氏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屠老汉。二老的眼睛都是红肿的,显然一夜没睡,还哭了不知多久。 孟庄主和沐神医不免心中咯噔一下:「您二老是屠大海的双亲,阿鸢的爷爷奶奶?」 二老点了点头:「你们是?」 见状,三七忙走出来:「大爷,您还记得我吗?这就是我们庄主,孟庄主,就是给阿容做过掩护的孟庄主。」 「是你们!」屠老汉惊讶道,「庄主里面请。你们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老人家不必客气。」孟庄主忙道,「是这样,我们在太子别院发现阿容,他受了重伤,因他和阿鸢在一起,便来问一问,阿鸢没事吧?」 「啥?你们看见阿容了?他没死?」李氏急忙问道。 孟庄主道:「没有死,虽然受了重伤,好在内子薄通医理,已助他脱离危险。」 「没死就好。」李氏提高的心,放下一半。想起尚不知下落的小孙女儿,忍不住又哭起来,「我们阿鸢被抓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 屠老汉见她哭得说不出话来,便将事情跟孟庄主讲了一遍。 「何家小子?知道却不说?」沐神医听罢,冷哼一声,「带我去,我有法子叫他开口!」 屠老汉和李氏一听,立刻带着她往何家去了。 「谁呀?」开门的是陆氏,只见门前站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和一位冷清貌美的女子,不由得愣了愣:「两位路过我家,不知有何事?」 沐神医冷冷道:「把何青云叫出来!」 「你们认得我家云儿?」陆氏甚觉奇怪。但见两人穿着打扮不俗,不似坏人,想了想便进去叫人了。 何青云走到大门前,见了沐神医,不禁为她的容貌而感到惊艳。 「啊!你抓我做什么?」何青云才看了两眼,便被孟庄主钳住了肩膀,不由得吃痛一声。 第9章 沐神医袖口一抖,落出一卷布包,抽出一根银针,对准何青云的大穴扎下去:「谁抓走了阿鸢?你说是不说?」 「啊!疼!」何青云顿时惨叫起来。 孟庄主此时松了手,何青云便瘫倒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痛叫不已。 陆氏惊呆了,急忙跑过来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害我儿子?你们放了我儿子!」 孟庄主和沐神医不理,站在一处,冷眼看着何青云在地上打滚,眉目讥诮。 沐神医使的这套法子,乃是先人研究出来,专惩治恶人用的。一开始,浑身如针扎,逐渐越来越痛,浑身如火烧,随着时间推移,疼痛感越来越深,这世间没人抵得住。 果然,不出一会儿,何青云便大叫起来:「姓斐!抓走她的人,姓斐!」 孟庄主和沐神医同时眼皮一跳:「姓斐?」 「我看见他们掏出令牌,上面刻着‘斐’字。」何青云忍痛大叫道。 孟庄主和沐神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相视一眼,脱口道:「嘉仪公主!」 有了线索,沐神医便在何青云的眉心一刺,解了他的疼痛,而后与孟庄主一起,转身大步离开了。 「咋回事?」见两人回来,屠老汉和李氏忙问道,「问出来没有?」 孟庄主和沐神医的脸上沉得厉害:「二老放心,我们这就进京,去救阿鸢。」 京城,孟府。 孟大人才吃过早饭,还没上朝,便见小儿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叫道:「爹!不好了!」 「滚!你才不好了!」孟大人拧眉道。 孟庄主道:「爹,阿鸢被抓了!屠大人的女儿,被嘉仪公主抓了!现在公主府里,不知道如何了!」 「什么?」孟大人顿时站起来,神情冷厉,「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孟庄主忙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爹,你快想想办法呀!那巫婆心狠手辣,若迟了,阿鸢就要=被害了呀!」 「我这就进宫!」孟大人立刻叫下人备了轿子,「快走!」 孟庄主着急,一溜儿快跑,也跟着钻进轿子里:「爹,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孟大人瞪眼。 孟庄主道:「我得听着呀!万一你说不清楚,我给你补充!」 孟大人瞪着他胡搅蛮缠的小儿子,最终也没把他踢下去,对下人道:「起轿!」 此时,沐神医求见了晋王妃,说明了此事。 晋王妃听罢大怒,眉心一点朱砂痣,如火殷红:「她害了温倩还不够,又要害温倩的女儿!当年的事我没插上手,这次决不许!我这就与晋王面见圣上,你跟我一起!」 前太子师,君子书院的院长,华大人的府上。 「祖父,事情已经查明了,屠侍郎的女儿现在公主府,处境堪忧。」青竹湖畔,一座两层木屋前,华廷玉躬身轻声说道。 不多久,木屋楼上响起动静,一位白眉长须的老者走了出来:「我去瞧一瞧。」 「来人,备轿!」华廷玉扭身吩咐下人。 白眉长须的老者,穿着青色素面长袍,身形虽然老迈,步履却是稳健。一步步走下阶梯,看了华廷玉身后的男子一眼,微微蹙眉:「下不为例。」 「是,祖父。」华廷玉躬身说道。等到老者坐上轿子,渐渐远去,才直起身来,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男子说道:「祖父既然去了,屠姑娘多半没有大碍了。」 身后的男子,不是曹掌柜又是谁?拱手一礼,说道:「多谢华公子!」华家有家训,不许商人靠近藏书阁半步。华廷玉此举,已经是坏了规矩,故此曹掌柜格外感激。 昨晚听了屠大河的汇报,得知屠飞鸢就是屠大海的女儿,曹掌柜心中大惊。屠飞鸢有多大本事,别人不知,他是清楚的。当日在轻尘书局,几名败类几乎都是她撂倒的,更是心狠手辣,拿刀斩了一人的手筋。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人抓走?心中始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当即不做多想,连夜带着阿全进京,求见华廷玉。 当年屠大海为官清廉,又颇有才华,华大人一直十分欣赏。后来温倩着手设计规划了藏书楼的建筑,更让华家欠她一分人情。而华廷玉的父母亲,与屠大海夫妇的关系也不错。这几份情面,完全值得华大人为此事走上一趟。 安平帝用过早饭,准备上朝。本以为仍旧是有本上奏,无本退朝的节奏——他登基为帝三十八年,朝中被他治理得越来越好,这几年放权下去,近年来劳动他的事已经不多了。 谁知,才一上朝,工部尚书孟大人就地一跪,嚎啕大哭起来:「皇上!救命啊!」 第10章 安平帝的眉头一跳:「孟爱卿,发生了何事?」 「皇上啊,您可否还记得,当年高中榜眼的屠侍郎?」孟大人伏在地上,哭得好不伤心:「当年,好大的一场火呀,将侍郎府烧个精光!屠侍郎夫妇都去啦,唯独屠侍郎留在老家的女儿还幸存!可惜啊,又有人看不过眼,要将屠侍郎的女儿也害了呀!」 安平帝的眉头拧了起来,两人才私下见面谈好了,他今日怎么忽然在朝上当着人说起来?不悦道:「说清楚!」 「昨晚,公主把屠侍郎的女儿抓去了!」孟大人抬起头,「恳请皇上快些救命呀!再迟了,屠姑娘就没命了呀!」 安平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皇上,臣也得到消息。」这时,晋王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姗姗来迟的华大人,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在孟大人身边跪下:「老臣亦得到消息,屠大海的女儿被公主囚困,请皇上前去解围。」 安平帝的脸色顿时烟如锅底。 华大人曾是太子师,故此斐仁皓也出列,在华大人的身后跪下:「请父皇明鉴。」 连太子都跪下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请皇上明鉴。」 武成王斐仁烈,钦天监监正周大人,互相对视一眼,垂下了头。 「我可怜的学生啊!去得不明不白!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呀!可怜的屠姑娘呀,从小没见过爹娘,在那穷山村里,吃尽了苦头!还没享福,眼见着连命都要没了呀!」孟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安平帝坐在龙椅上,望着下方跪得烟压压一片,面沉如水:「起驾,公主府!」 一行人便出了宫,往公主府行去。 半道上,孟庄主悄悄跟随在后,晋王妃也加了进来,带着沐神医一起往公主府行去。 「太过分了,过去那么多年,她还记恨着?」有人悄声说道。 「可不是?人家独留的一丝血脉,她也要掐断了,实在过分!」又有人小声说道。 当年屠大海和温倩的人缘很好,官声极佳,在朝中有不小的名气。也只有嘉仪公主,对两人深恶痛绝,不死不休。 至于那场大火,将侍郎府烧个精光,只留下几具焦烟的尸首,曾让无数人愤恨不已。然而嘉仪公主销毁了所有罪证,最终无法立案,众人知是皇上的意思,心灰不已。十三年过去了,嘉仪公主又捉了屠飞鸢,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心中想着,如果这回嘉仪公主将屠飞鸢也害了,必不能轻饶她! 「皇上驾到!」公主府里,太监通传道。 安平帝直接往里走去。身后,百官紧紧跟随。 栖凤院,一众侍卫将里面围得水泄不通。 「皇上驾到,还不让开?」太监喝道。 一众侍卫纷纷跪下,分开两边。 「阿鸢!」沐神医、孟庄主最先跑了进去,随后是晋王妃,全都不顾形象,大步跑去。 几人心中,最怕的一幕,便是屠飞鸢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嘉仪公主坐在高座上,狰狞大笑:「屠大海!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虐待你和那贱人的女儿的!」 屠飞鸢今年才十三岁,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从没到过京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嘉仪公主这样狠毒的女人抓来,也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揪着心的几人,快步跑进去,待看见里面的情形,顿时呆住。 「阿……鸢?」沐神医呆呆叫道。 孟庄主睁大了眼睛:「这……」 随后跑进来的晋王妃,看着前方那个又烟又胖的少女,弱弱地道:「这就是温倩的女儿?」 由不得她不信,实在是屠飞鸢的五官完全继承了温倩,但凡认得温倩的人,都能认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的,可、怜、的屠姑娘?」随后走进来的安平帝,看清里面的情形,脸色烟得如锅底一般,扭过头看向孟大人,咬牙说道。 孟大人紧随皇上左右,此刻也看清了里面的情形,眉头狠狠一跳,目光瞪向前方的孟庄主,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然后面容一肃,大喝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面前,成何体统?」 此时的情形,正是屠飞鸢骑在嘉仪公主的身上。 嘉仪公主躺在她身下,不停地踢腿挣扎着,口里吱哇乱叫。旁边,一群婢女在大叫:「放开公主!臭丫头,你放开公主!」 「啊!」被孟大人一声大喝,这场闹剧终于暂停。嘉仪公主一声尖叫,挣扎得更厉害了。 想她堂堂公主,竟然被人看到如此狼狈的一幕? 第11章 「嗯?」屠飞鸢比她清醒得多,扭头朝身后看去。待看清身后的情形,不由笑了。 嘉仪公主徒劳挣扎着,半点用处都没有,只因为屠飞鸢太胖,坐在她身上,她气都喘不匀。直到被屠飞鸢提起来,还在狠狠骂道:「臭丫头,你等着瞧,本宫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这位……嗯,您就是皇上吗?皇上大爷,你闺女要将我千刀万剐,你觉得可行不可行?」屠飞鸢一手提着嘉仪公主,一只手提着簪子,对准嘉仪公主的脖子,看向皇上说道。 安平帝眉头一皱,好个粗俗的女孩儿:「你是屠大海的女儿?」 「我不知道。」屠飞鸢清脆的声音说道,「有人说我是,有人说我不是。我自己不知道,我又没见过。」 安平帝只觉得眉心的筋络都在抽动:「你放开公主,有事与朕说。」 「这是屠大人的女儿?怎么长得这样?」这时,站在安平帝身后的百官,终于从嘉仪公主被骑着打的惊愕中回神,看向屠飞鸢,纷纷震惊不已。 想当年,屠大海虽然算不得一等一的美男子,但是那如沐春风的气质,幽默诙谐的谈吐,百里也难挑一。而温倩,外貌仅次于晋王妃,算得上京城第二美女。她和屠大海的女儿,怎么也不能长成这样? 「啊!」嘉仪公主才发现,来的人竟然如此之多!太子斐仁皓、武成王斐仁烈、晋王、孟大人……几乎文武百官都来了! 嘉仪公主三十多年的面子,在这一刻浑然丢光。 「哼,还不放开公主?」安平帝怒道。眼角狠狠剜向孟大人,若非他哭着喊着屠姑娘多可怜,他也不会如此鲁莽,带了百官前来,看自己女儿的笑话。 孟大人假装没看见,口里惊讶道:「屠侍郎的女儿,真是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其他官员点头附和。 安平帝的脸色已经烟得不能看。 「你当我不想放开她?我憋了一晚上没小解了,早就想松开她了。」屠飞鸢叫道,「她口口声声叫嚷着要将我千刀万剐,我哪里敢放开她?」 安平帝沉声道:「朕在这里,保你性命,你还不快松开?」 「我不信你。」屠飞鸢道,「这位大婶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完全不能信的。当年她要害我爹娘,皇上大爷,你管了吧?你是不是不叫她欺负我爹娘?她可听你的没有?」 安平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所以,我可不敢松开她。」屠飞鸢耸了耸肩,「唉,怎么办?我憋一晚上没有小解了。」 她说得隐晦,却叫众人都听明白了,纷纷扑哧笑出来——她和嘉仪公主绑为一体,她没有小解,嘉仪公主怎么小解?这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嘉仪公主,竟然也有一日,被人逼着一晚上没有小解! 「臭丫头,我杀了你!」嘉仪公主顿时气疯了,想起方才被她骑在身下,被众人看见的一幕,气得眼睛都红了:「我跟你拼了!」 「来人!将他们分开!」安平帝喝道。 屠飞鸢方才一直悄悄松着手,趁此机会,将手从腰带里抽出来,把嘉仪公主往旁边一推,撒腿就往沐神医怀里冲:「干娘,快救我,她要杀我!」 沐神医伸开双手搂住她,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一脸木然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来之前,她心急火燎地担心她的安危。见了方才那一幕,她心里知道,屠飞鸢完全继承了温倩的性子,并且青出于蓝。 抬手摸着屠飞鸢的脑后,鬼使神差,脱口道:「好样的!」 孟庄主眼疾手快,立刻掩住她的嘴,大声掩盖道:「好孩子,别害怕,我们保护你!」 「来人!给我把那个臭丫头抓起来!」嘉仪公主满脸羞恼,目光如淬了毒的蛇牙,狠狠刺向屠飞鸢。 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脸不曾洗,发未曾梳,衣裳更被搓揉得乱七八糟。嘉仪公主活了三十年来,从不曾如此狼狈过。 而如此狼狈的形象,竟被文武百官都瞧见了! 屠飞鸢躲在沐神医的怀里,嘴角勾了勾:「皇上大爷,您闺女的品行,我可没说错吧?张口闭口就是粗言粗语,还要打打杀杀,我若是不绑着她,早就没命了!」 「阿鸢,不可胡说,要叫皇上!」沐神医低声说道。 屠飞鸢撇了撇嘴,改了口:「皇上,管管您闺女吧,一把年纪还这么冲动,一点儿公主气质都没有,真令人失望。公主不是美丽、优雅、大方、善良、高贵的女子吗?怎么跟我们村的大婶也没区别?」 一句话听得安平帝眉头直跳,孟大人暗自叫好,文武百官的嘴角直抽抽。斐仁烈冷酷硬朗的脸庞,浓眉微挑。周监正双眼眯起,竟是微微笑了。 第12章 「还站着干什么?给本公主抓住她,掌嘴!」嘉仪公主气得头顶快冒烟了,尖声喝道。 「大婶,您不知道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是不礼貌的吗?您贵为公主殿下,不缺钱也不缺时间,竟然没念过书吗?还是夫子教过你,是你自己没认真听,全都忘光了?」与嘉仪公主气急败坏的样子相反,屠飞鸢偎在沐神医的怀里,表情一派天真,声音又清又脆。 此时,就连宁夫子都不由得一改淡然,眉毛挑了一下。 「阿鸢不要说了。」沐神医怕惹得安平帝大怒,给屠飞鸢安下罪名,忙劝道。 嘉仪公主是安平帝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女儿,这些年所得的宠爱不是假的。哪怕这时出了丑,也不是屠飞鸢能恣意羞辱的。 旁边,晋王妃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一双动人的美眸,流连在屠飞鸢的脸上。这个又烟又胖,五官像极了温倩的少女,怎么是这样的脾气?看似狂傲粗俗,实则满眼的机灵,实在叫人惊讶。再瞧她神态自若,不惧不怵,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皇上,您说怎么办?这里您最大,您说了算。」屠飞鸢偎在沐神医的怀里,看向安平帝说道。 安平帝听着她的口吻,一副「你是村长,你最大,你说了算」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自从进了栖凤院,安平帝说的话就没超过三句。叫他说什么?这个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一气,难道叫他吹胡子瞪眼凶她说:「小丫头,你真的是温倩的女儿吗?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温倩可爱?」 「皇上大爷,您怎么不说话?」屠飞鸢从沐神医的怀里探头出去,一副天真的模样。 「阿鸢别这样叫。你就叫皇上,别叫‘皇上大爷’。」见她又改回原来的称呼,孟庄主连忙劝道。心里很是纳闷,往日机灵的小姑娘,这会儿怎么笨起来了? 屠飞鸢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只抬起一双眼睛,看向安平帝。她虽然生得不如阿容那般可人疼,但是一张脸儿圆滚滚,又烟黢黢,这样睁着眼睛看过来,倒也有些憨态可掬。 「嘉仪,往后不得再难为她,你可听到?」安平帝开口了。 嘉仪公主不可置信地道:「父皇?」见安平帝不改口,不禁咬起牙,看向一众文武官员:「还不退下!」一群没眼力见的蠢货,眼见她狼狈,还敢站在这里站着! 众人心里暗道可惜,纷纷拱手告退出去了。 「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嘉仪公主扭头看过来,冷冷地对晋王妃、沐神医等人说道。 晋王妃挑了挑眉,上前一步:「自然是要讨个公道。」 晋王妃是个神奇的女子。 嫁给晋王十年,未有一子半女。搁在旁人身上,早就挺不直腰杆了。偏偏她不同,不仅不让晋王纳侧室,还常常做些矫情之态,拿捏晋王爷。晋王爷偏偏吃她这一套,十年如一日,宠她、爱她。 为此,晋王妃在嘉仪公主面前,腰杆挺得笔直——晋王乃是铁帽王,就连皇上也不能轻易将他如何,她是晋王妃,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闭嘴!」嘉仪公主喝道,看向晋王妃的眼神,轻蔑鄙夷,还有嫉恨。 如果嘉仪公主最恨的人是温倩,那她第二恨的人便是晋王妃。 晋王妃生得美,空灵、妩媚、迷人,各种气质都能在她身上体现,乃是公认的第一美人。就连温倩遇着她,也要逊色几分。 她不仅生得美,还有一个完美的夫君。这些年来,晋王死心塌地爱着她,哪怕她是携子二嫁,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不满。甚至,晋王妃先夫的儿子走失后,对她更加百依百顺。凭什么?嘉仪公主一生未得到爱情,便嫉恨所有拥有完美爱情的女子。思及此处,又将阴沉的目光刺向沐神医。这个女人跛了脚,又不能生,冷得像块冰,凭什么得到孟庄主的倾心? 「父皇,这个贱丫头如此折辱我,害我大失颜面,我绝不会放过她!」嘉仪公主将视线从沐神医的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安平帝说道。 「朕说过,不许你动她!」安平帝沉声道。 嘉仪公主将下巴一扬:「父皇,皇家颜面不容有失,此女亵渎皇家颜面,当斩首!」 安平帝闻言,眼神一沉。 「扑哧!」这时,屠飞鸢忽然笑出声来,「别逗了,大婶,你有什么颜面?」 声音又清又脆,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从诡异的角度出发,说些奇言怪谈之际,却听她话锋一转,变得再正经也不过起来。 「你喜欢我爹,我爹却和我娘心意相通,你不甘心,便百般破坏,后来更是放火烧了侍郎府,害我爹娘化作焦尸两具。你这样心肠狠毒阴私之人,有什么颜面?早在十三年前,就全被你自己丢光了!照你的理论,你如此玷污皇家颜面,给皇家脸上抹烟,早就该被斩首了!」 第13章 殿外等候的百官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纷纷面露诧异。 宁夫子的眉毛挑了挑。 孟大人的脸皮抽了抽。 斐仁烈一张冷酷硬朗的脸庞,薄唇几不可见地抿了起来。 斐仁皓眼神飘忽,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叩,不知在想什么。 周监正低头掐着手指,眼睛越眯越细,笑得像一只狐狸。 殿内,最先听到这一番话的安平帝,眉头狠狠跳了跳。才张开口,不及说什么,蓦地嘉仪公主尖叫一声,疯了似的举起手朝屠飞鸢打过来:「臭丫头!叫你胡说!」 「这就是天家公主的气度?」屠飞鸢说道,声音不掩讥讽,「你真的是皇家公主吗?怎么我瞧着不论是皇上大爷,还是武成王小哥,还是太子殿下,都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偏偏就是你,跟我们村里的大婶大娘,除却穿的不一样,别的也没差了!」 嘉仪公主更加被激怒了,这回连婢女们都拉不住她,疯了似的抬手朝屠飞鸢打过来:「贱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敢羞辱本公主!」 她贵为公主,又是唯一的公主,为安平帝所宠爱,这些年来谁怠慢过一分?今日竟被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片子教训了,尤其还是最恨的那个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谁给我的胆子?难道不是公主你吗?」屠飞鸢往后退了几步,「我家可不在京城,若不是你大老远叫人打晕我把我扛来,我能站在你面前?若不是你要拿盆子放我的血,还要扇我巴掌,将我千刀万剐,我敢得罪你?」 「你是公主了不起?我好好过我的日子,你不叫我好过,任凭你是公主,我也要骂你!」屠飞鸢的余光觑了一眼安平帝,攥了攥手指,下巴朝向嘉仪公主,痛快骂了起来:「瞧把你贱的!没男人就过不了日子啊?都过去八百年的事,你还记在心里!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听到这一番话,百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嘶!」就连孟大人,都没有免俗,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 嘉仪公主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脸色乍青乍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浑身微微发抖。 「阿鸢,不得无礼!」沐神医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屠飞鸢的嘴。 屠飞鸢一把拨开沐神医的胳膊,看向安平帝,张口又道:「上一辈的事情,为何牵连到我身上?害我没了爹娘就罢了,怎么也不许我清清静静过日子?我要一个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安平帝缓缓问道。 屠飞鸢道:「上一辈的事,我没见过,也没经历过,只知道死的死,绝的绝。而我,被公主强行掳来,又恐又吓,又骂又打,凭什么?我招她惹她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孟庄主曾经说过,当年放火烧侍郎府的人,就是嘉仪公主,并且证据确凿。然而,嘉仪公主权势滔天,把证据毁个干净,以至不曾立案。此事必是安平帝有意包庇,不作他想。 「虽然我勒了公主的脖子,叫她一晚上不曾睡觉,勉强讨回一分两道。但是,总的仍是我吃了亏。不过我这个人大度,不爱计较,吃亏便吃亏吧。这件事便抵了,互不亏欠。日后,我过我的独木桥,公主走公主的阳关道,还请公主别妨碍我!」屠飞鸢道,「这就是我要的说法!」 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由得跳了一下。 尊卑有序,嘉仪公主乃是皇族,而屠飞鸢只不过是一个民女,她凭什么说,互不亏欠?就凭她对嘉仪公主做的那些事,嘉仪公主便是打死了她,也没人会说半个字。 「互不相欠?」安平帝轻声重复道,笑了一声,不辨喜怒,「既然你只想过平平静静的小日子,朕成全你。从今往后,你便在大牛村平平静静地过下去,此生不得进京半步。」转过视线,又看向嘉仪公主:「你不得再去打扰她。」 嘉仪公主阴毒的目光看过来,没有回答。她就不承诺,等父皇一走,看她怎么收拾那个贱丫头! 「谢谢皇上大爷!」屠飞鸢清脆的声音说道,「皇上大爷,您真英明!比我们村的村长好多了!他年纪还没您大,就糊涂得要命,天天作威作福!」 安平帝的眉头挑了挑,对这声「皇上大爷」,也觉得听不下去了。心有离意,便道:「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有呀!」屠飞鸢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伸手一指嘉仪公主:「您这个闺女,从来就不听您的话,我怕她暗地里再给我一棍子,将我打晕了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我这辈子就完啦,皇上大爷,您得想想法子,是不是给我个护身符什么的?」 一旁,嘉仪公主的五官狰狞起来,恶狠狠看向屠飞鸢。 安平帝听罢,亦是忍不住挑眉,心里对这个少女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看起来是傻,说话古里古怪,可她做的事,哪一桩是真傻的?就连叫他皇上大爷,虽然难听了些,不也是为了跟他套近乎?又有文武百官站在外面,他难道为了一个称呼就责罚人?她竟是算透了的。 第14章 「烈儿,屠家在大牛村,老的老、幼的幼,想来农活做起来吃力,你派人去给他们帮帮忙。」安平帝转过身,看向武成王斐仁烈。 斐仁烈垂首抱拳:「是,父皇。」 安平帝点了点头。斐仁烈是他最小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性子也足够沉稳,要紧的事情交给他,他很放心。又看向屠飞鸢,问道:「你还有没有事?」 「有!」屠飞鸢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大爷,我今年十三岁了,就快嫁人了。但是我长得太丑了,嫁不出去,皇上大爷能不能下旨赐给我一个男人?嗯,年纪不要太大,跟我差不多就行。最好长得俊点,看起来顺眼。要白白的,性子温顺听话的……」 掐着手指头说了一堆,然后抬起头,看向安平帝:「可以吗?皇上大爷?」 安平帝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听她乱七八糟说一堆?不过,心里十分惊奇,温倩那样的女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性子如此诡异? 「我这里没有人选。」安平帝说道,以屠飞鸢的容貌,哪家的公子肯娶她?安平帝不想得罪人,便随口说道:「如果你自己找见合适的人,朕倒是可以为你们主婚。」到底是温倩的女儿,又被嘉仪公主害成这样,安平帝心里也是有些不忍的。 「真的?那太好了!」屠飞鸢一拍巴掌,高兴得眼睛眯了起来,就差没有跳起来了:「我有人选!皇上大爷,我有一个可好的人选了!」 安平帝听到这里,眉头狠狠一跳。 「我曾经救过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少年,性情乖顺,极符合我心意。只不过,他是太子殿下的逃奴,被抓了回去,皇上大爷不如把他赏给我吧?」屠飞鸢兴奋地道,「他长得好看,力气也大,但是太子殿下想必不缺这样的下人,不如赏给了我?他力气大,正好帮我干活,我可需要他的!」 安平帝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的?屠飞鸢一早挖了个坑,就等着他跳呢。一时好气又好笑,转过身对斐仁皓说道:「可有此事?」 斐仁皓本来目光游离,叩着手指,心里在想别院的阿容。临来之前,阿容已经安稳了,不知道复发没有?等这里的事散了,他就赶紧回去。 不成想,阿容竟被屠飞鸢惦记上了。一个丑八怪,也敢算计他的小东西?垂了眼,上前回话:「确有这样一个人,父皇。只不过,此人脾气乖僻,又野性不驯,并不适合给屠姑娘做婿。」 门外百官,早已听得呆住。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唯独孟大人,面色微沉,看向有一阵子没有吭声的嘉仪公主,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呀,他很乖顺的,叫他砍柴他就砍柴,叫他打水就打水。」屠飞鸢说道,「莫非太子殿下对他不好,他才不驯?刚一开始,我救了他的时候,他对我也不听从。后来我对他好,给他吃、给他穿,他就听话了,十分乖顺。」 不等斐仁皓说话,安平帝一声喝止:「好了!」 不过是一个下人,给了屠飞鸢又何妨?只要她就此住口,老老实实回去过日子,等屠大海和温倩回来。安平帝看向斐仁皓,直接下令道:「一会儿你派人将小丫头要的人送过去。」 斐仁皓私下里的行径,安平帝一清二楚。若非那些人都是斐仁皓花银子买来的,而不是强抢夺来的,安平帝也不会容忍。不过失去一个斗兽取乐的宠侍而已,安平帝不放在心上。 「是,父皇。」斐仁皓只得垂眼答道。 「既如此,便散了吧。」安平帝不想再待下去了,免得一会儿屠飞鸢的口中又冒出什么古怪想法。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且慢。」就在安平帝以为,终于可以脱身时,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是华大人。 华大人是先太子师,近年来岁数大了,便兼了君子书院的院长,已不常在朝中露面。然而先太子师的身份,让他不论何时都受人敬重。何况,华大人的学生们也多成为朝中栋梁,兼之家有浩瀚藏书楼一座,更受到读书人的景仰。 那座藏书楼,不止安平帝,就连先帝也常常借阅。故此,对华大人,安平帝也礼让几分。 「华大人有话要说?」安平帝客气地道。 华大人抬眼看了看屠飞鸢,说道:「皇上,臣想认屠姑娘为孙女儿。」 一句话落,顿时抽气声遍地。 「华大人为何有此想法?」安平帝也吃了一惊。 华大人道:「华府子嗣不旺,这些年来都是一脉单传,致使老臣连个孙女儿也没有,甚觉遗憾。今见屠姑娘伶俐活泼,聪明可爱,心里很是喜欢,想认作孙女儿。」 安平帝的脸色微沉,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第15章 华大人的身份可不寻常,在朝中谁不敬重?若是认了屠飞鸢做孙女儿,谁再想欺负屠飞鸢,就得掂量掂量了。 「老臣也想认屠丫头做孙女儿。」就在这时,孟大人上前一步说道。 他不开口还好,才一开口,安平帝顿时想起,今日之事就是他捅起来的。顿时,恶狠狠地瞪过去,没好气地道:「孟爱卿也凑热闹?」 「皇上有所不知。」孟大人垂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老臣的小儿子,与沐神医结为夫妇,而沐神医与屠侍郎的夫人交好,约定互为对方子女的干娘,故此老臣的小儿子,便是屠姑娘的干爹,老臣便是屠姑娘的干爷爷。而屠侍郎又是老臣的学生,因此老臣认屠姑娘为孙女儿正是理所应当。」 安平帝被他这一番乍一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话,气得险些一脚踹过去,沉着脸,一声不答。 「皇叔,我想认屠姑娘做女儿。」这时,晋王也上前一步说道。 安平帝顿了顿,看了过去:「你又做什么?」 「皇叔,我与铭儿成亲十年,未有子嗣。膝下空落,实在寂寞。而铭儿与屠大人的夫人乃是好友,既然屠大人夫妇不在了,铭儿认他们的女儿在名下,一来照顾了故人的血脉,二来也解我们膝下空虚。」晋王说道。 一时间,栖凤院寂静得针落可闻。 工部尚书孟大人,铁帽王晋王爷,先太子师、兼君子书院的院长华大人,全都要认一个女孩儿为干亲!这是多么逆天? 百官纷纷瞪大眼睛,噤声不语。 「啊呀!我算出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是钦天监的监正周大人。 周大人年仅三十,却在天象观察之术上,精通更甚于一帮老臣。每逢测算,必无遗漏,故此,得安平帝看重,破格提拔为监正。 此时,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安平帝不由问道:「周爱卿算出什么来了?」 「皇上,臣……能不能也认屠姑娘为干女儿?」周大人走上前来,挤了挤眼说道。 安平帝听罢,脸上一烟,口气一下子就不好了:「周爱卿找了什么由头?」 「不可说,不可说。」周大人连连摆手,「臣只知道,如果认屠姑娘为干女儿,日后好处不尽呀!」 安平帝忍不住想啐他。 这还用说?没见孟尚书、晋王爷、华大人,都认了屠飞鸢为干亲么?有他们三位在,谁再认亲,不就是坐等捡便宜呢?因而袖子一挥:「驳回!」 「唉!臣果然是不得皇上重用的。」周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平帝冷哼一声,甩袖道:「起驾回宫!」 「皇上大爷再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偎在沐神医怀里的屠飞鸢,冲着安平帝的背影喊道:「皇上大爷,等我把男人养大了,可以成亲了,就喊你给我主婚哟!」 安平帝的身形一顿,随即加快脚步,急匆匆离去。 本该是主角的嘉仪公主,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出言。坐在里头,由婢女给她擦脸、更衣。嘴唇紧紧抿起,眼睛阴沉沉,就连安平帝离开也没有恭送。 「咱们也走吧。」百官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飘忽地道。 怎么能不飘忽?方才发生的一幕,只让他们觉得做梦一样。此时,看向夹在晋王妃、沐神医中间的少女,目光十分复杂。 这个少女,初见她时,她骑在嘉仪公主的身上,压着嘉仪公主打。后来,她说话做事带着一股浓浓的乡土味,衬着她又烟又胖的外貌,更显粗鄙。 偏到后来,他们认识到,这是个精明到极点的小姑娘,不声不响,一箭多雕——被嘉仪公主抓来,不仅没有损失一根汗毛,还把嘉仪公主教训一顿,令嘉仪公主大丢颜面,又得了武成王的护卫,最后还从太子殿下的手里挖了人。 她怎么如此厉害? 最厉害的是,晋王爷、孟尚书、华大人全都认她为干亲。许多人甚至掐了掐手背,看看是不是做梦?然而,并不是做梦,这件事就是发生了。当年的屠侍郎夫妇,临死前留下的女儿,十三年后才一露面,就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众人纷纷预感,京中不会太平了。 怎么可能太平?皇上倒是说了,不许屠飞鸢进京。然而,她这一众干亲,哪个不是在京中?她进京串个门,走个亲,谁还能阻止她? 一场激烈的角斗,势在必行。 「阿鸢,去干娘的府上吧,干娘的府上可漂亮了。」晋王妃笑着邀请道。 华大人道:「好孩子,跟爷爷走吧,爷爷家里有一座藏书楼,是你母亲设计的,你不去瞧瞧?」 「哼,你跟谁走都行,就是别跟我走。」孟大人却与其他人不同,冷哼一声,打量屠飞鸢一眼,负手昂头走了。 第16章 屠飞鸢惊讶了一下,偏头看向孟庄主。 就在这时,周大人凑过来,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不记得我?」 「不记得。」屠飞鸢抿了抿唇,装傻地摇了摇头。 「我可记得你呢。」周大人呵呵一笑,凑近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方才我给你算命,算出了什么?」 「不想知道。」屠飞鸢撇了撇嘴。这个周大人,一脸诡诈的神情,她才不会上当。 「我偏告诉你!」周大人眼睛一转,忽然一伸手指,点在屠飞鸢的眉心:「我看到你的眉心,有一粒朱砂痣。殷红娇媚,比晋王妃眉心这粒还要鲜艳。」手指一转,移到晋王妃的眉心。 晋王妃的脸色微变。 这时,晋王爷走过来,「啪」的一声,打落周大人的手:「离本王的王妃远一点!」一把揽过晋王妃,搂紧怀里。 「干爹、干娘、干爷爷,真对不住,我今天哪儿也不能去。」这时,屠飞鸢收回视线,清脆的声音说道:「我要跟太子殿下走,把我未来的男人接回家。」 才没走远的斐仁皓,脚步一顿,险些咬碎了牙。 「也好。」晋王爷说道,搂着晋王妃,对屠飞鸢点了点头,抬脚走了。 「去吧。」华大人点了点头,也走了。 「我跟你一起去?」偏偏周大人凑过来道,「方才我给他卜了一卦,保管你想知道。」 屠飞鸢张口想拒绝,忽然被沐神医在手肘掐了一下,不由闭了口。 只听沐神医说道:「阿鸢的安危,还要武成王多多费心。倘使无事,武成王不如到鄙庄小座,尝一尝葡萄?」说完,看向周大人道,「欢迎周大人也来。」 「多谢沐神医。」周大人立刻拱手谢道。 屠飞鸢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沐神医必是想起阿容的诅咒,想叫周大人给他卜一卦,或许有解。就算解不了,弄明白那诅咒的来历,也好叫人心中有防备。 于是,一行人往玉峰山别院走去。 一路上,斐仁皓的脸色十分阴沉。他最喜欢的宠侍,竟要落入旁人之手。 哼,以为安平帝下令,他就没办法了吗?今日他且把人放出去,过些时日,他再将人掳回来,难道屠飞鸢还能叫安平帝再开一次口?思及至此,目中闪过一丝得色。 另一头,晋王爷揽着晋王妃上了马车,往晋王府行去。才一上车,便觉怀中一重,不由低声问道:「铭儿,你可还好?」 晋王妃揪着晋王爷的衣裳,脸色发白,美眸中有些惊惶:「你说,会不会是周大人,看透了我的来历?」 晋王妃精致秀美的眉毛微蹙,贝齿轻咬朱唇,眉心一点朱砂痣,愈发红得鲜艳,在光线有些暗淡的马车中,仙子般无暇动人。 「不会的,铭儿不要担心。」晋王爷柔声安抚道。 晋王妃缓缓抬眼,看向晋王爷,带着点点惊意:「可是,周大人为何如此说?他独独指出我的朱砂痣,我以为……」 「莫怕。月圣国的来历奇异,等闲人也没有见过,一直当做传说的,周大人猜不到的。」晋王爷低声劝道,「何况,他为人虽然奸猾,内心倒也有几分正直,不会大肆宣扬的。」 晋王妃蹙起的眉头,微微展开两分。不一会儿,又抬眼说道:「他给阿鸢看了面相,为何说阿鸢日后也会如我一般?他,究竟是随口胡说,还是真的算到什么?」 「就你心细。」晋王爷不禁低低笑起来,「女儿家好妆扮,阿鸢说不定哪日心血来潮,在眉心点了朱砂,打扮自己。周大人多半是唬阿鸢玩的,就是想叫阿鸢带他看热闹去,再尝一尝紫霞山庄的葡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晋王妃愕然:「竟是这样吗?那,我倒是庸人自扰了。」 「你不信我?」晋王爷挑了挑眉,「我说过护你,就不会食言。」浓眉墨眼,直直看着她道:「即便有一日,你的身份被爆出,以我晋王府的势力,难道护不住你?」 晋王妃垂下眼来,埋首偎进他的怀里:「你也知道……有些记载里头,已把月圣国妖魔化了的。我是那样的身份,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了,不要煽动起来,喝我的血、割我的肉?」 「谁敢?」晋王爷喝道。 晋王妃展开双臂,环住他的腰:「也不知玉凌哪里去了?姐姐叫我带他出来,我原想好好照顾他。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走丢了。他的命格……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都是他的命格不好,却怪不得你。」晋王爷安慰道。 晋王妃叹了口气:「姐姐说过,十六岁之前,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也叫我不必勉力。只不过,我心里不好受罢了。再有两年,他便十六岁了。依照姐姐的说法,若他能够渡过十六岁,便一生无忧。如果渡不过……」 第17章 晋王爷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她。 「我最担心的,其实是姐姐。」晋王妃低低缀泣,「姐姐把一切都给了玉凌,自己几乎什么也没留下……」 通往玉峰山的路上。 「屠姑娘,叫我坐进马车里吧?我会算许多好玩的玩意儿,保管你喜欢。」周监正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探头朝马车里喊道。 屠飞鸢不搭理他。 「唉,真是硬心肠的小姑娘。」周监正摇摇头,「可怜我的一把老腰,要生生折断喽。」 斐仁烈端直坐在马背上,如山岳一般沉稳,余光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一侧。 马车里,屠飞鸢背靠车厢,闭目不语。沐神医轻轻叫了她一声儿,不见她应,便又叫了一声:「阿鸢?」 屠飞鸢仍旧没有吭声。 「这孩子……难道睡着了?」沐神医微微一怔,随即探手轻轻碰了碰她,顿时明白过来。 「真是辛苦她了。」沐神医忍不住道。只见屠飞鸢坐得笔直,双手扶在腿上,一本正经的姿态,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是睡着了。眼中露出心疼:「好孩子,来,躺干娘腿上睡。」 经她拨了一下,屠飞鸢才微微转醒,半睁开眼:「嗯?」 「困了吧?来,躺干娘腿上,干娘抱着你睡。」沐神医柔声说道。 屠飞鸢又醒了一分,只见沐神医目含疼惜,浑然把她当孩子看的,想了想没有拒绝。脑袋枕在沐神医的腿上,身子舒展开来,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下。 昨晚跟嘉仪公主僵持一夜,又在心中几经推敲脱身计划,屠飞鸢是累了的。这一路还要走半个时辰,小睡一下却是正好。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阿鸢,醒醒。」进了山中,太子别院就快到了,沐神医轻轻拍着屠飞鸢的手臂唤道。 唤了几声,屠飞鸢便醒了,坐起身来,还有些不清醒,便搓了搓双手,待手心儿搓热了,贴到脸上。热乎乎的手心,烫在脸上,立时清醒两分。微微用力,拍了拍脸颊,便彻底清醒过来。伸出手一掀帘子,恰好看到一张哀怨的脸,微微一愣。 「小姑娘,你可真是狠心啊,老周喊了一路,你也不心软。」周监正哀怨道。 屠飞鸢将帘子放下,扭头问沐神医:「干娘,怎么了?」 通过这件事,屠飞鸢明白,孟庄主和沐神医对她的心,是再真也没有的了。既然如此,唤一声干娘,有何吃亏?虽然有些别扭,想一想也还好。反正已经穿越了,她何必拘泥于前世?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小姑娘,一切自然就好。 「没事,他找你玩呢,我看你睡着,便没喊你。」沐神医道。 一路上,周监正喊了无数声,沐神医和孟庄主都不曾搭理。开玩笑,阿鸢睡着呢,吵醒她怎么好? 屠飞鸢听罢,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对周监正道:「你找我玩?我方才没时间,现在有啦,你找我玩什么?」 「老周喊了一路,嗓子都被风灌哑了!」周监正没好气地说道。目的地就快到了,偏偏屠飞鸢这时倒松口了,让他觉得小姑娘真是坏心肠。 屠飞鸢不懂他的怨气从何而来,才想开口问他,蓦地眼角觑到一个烟色身影。只见周监正的身后,斐仁烈一身烟衣,骑着烟色骏马,冷峻的面孔没有丝毫神情。侧脸如钢铁一般坚毅,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神情专注。 那日,在轻尘酒楼见到华廷玉,也是一身烟衣。只不过,华廷玉身量瘦削,看起来有些文人的单薄柔美。此时见着斐仁烈,同是一身烟衣,却是暗藏锦绣,兼之头戴金冠,身形高大矫健,竟是威武英俊,好似出征的王子。 「天哪!」屠飞鸢捂着眼睛,放下帘子。一个个的,颜值怎么如此高?阿容就算了,他是妖孽。华廷玉一身文人气质,面容苍白,有些病态的柔美。斐仁烈冷峻硬朗,英武不凡,正是钢铁一般的硬汉,再过几年,便是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 适应了马车里的光线后,屠飞鸢转过目光,却见孟庄主侧身坐着,正十分贤惠地给沐神医捏腿。方才屠飞鸢枕着沐神医的腿,睡了一路,把沐神医的腿枕得麻了。 孟庄主一身素净蓝衣,乌烟长发披在背上,滑落半边,衬得他高大的身形,多了一分可亲。顾家的男人,最让人没有抵抗力。屠飞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睛又被刺瞎了。赶忙掀开帘子,看向周监正。 周监正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忿忿。他长得只在端正之列,与斐仁烈、孟庄主这样的男人比起来,五官身材都显得普通。屠飞鸢笑了笑,朝他喊道:「周大人,你之前给我批命,有什么含义?」 「哼。」周监正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现在想知道了?方才做什么去了? 第18章 屠飞鸢将帘子掀开,手臂扒在车窗上,探出一张圆滚滚、烟黢黢的脸。放在普通人身上,自是丑的惹人嫌。偏偏她继承了温倩的五官,虽然不好看,难得有一分娇憨,也不叫人讨厌:「周大人,你喜不喜欢喝酒?」 「酒?」周监正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要请老周喝酒?」 屠飞鸢笑眯眯地道:「周大人都喝过什么酒?」 「屠姑娘懂酒?」周监正扯着马缰,往马车旁边靠了靠,「老周喝过的酒多了去。这世上有的酒,还没有老周没喝过的。」说到这里,十分自豪:「便连藏在深山老林里猴儿酿的酒,老周都有幸喝过一口!」 屠飞鸢有些诧异,没想到此人如此嗜酒?原本只想打开话匣子,引他说出之前在公主府的批命,闻言,将本意往后搁了搁:「周大人喝过猴儿酒?可喜欢?」 「千金难买的猴儿酒,世人有几个喝过的?老周有幸喝道一口,自然喜欢!那滋味儿,就如飘了仙,美不可言!」周监正回味道。 屠飞鸢眼珠转了转:「想来,这世上就没有周大人没喝过的酒了?」 「唉!」周监正狠狠叹了口气,「老周多么希望,还有无数没喝过的酒!」 屠飞鸢扑哧一笑,道:「我有一种酒,保管周大人没喝过。」 周监正不由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得来神酿?」他连猴儿酒都喝过,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没喝过的酒,便必然是神酿了。 「有一小坛,不多。」屠飞鸢说着,对周监正眨了眨眼,「如果周大人给我批的命,我听着像那么回事,我就孝敬周大人。」 周监正听罢,脸上的神情肃了一肃。 「到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 屠飞鸢对周监正眨了眨眼:「我绝无虚言。否则就诅咒我这一辈子,下下辈子,都长这张丑脸。」说罢,缩了回去,坐进车里。 太子别院,建造得十分广阔,占尽地形,粗犷随意,仿佛没有经过精心规划,只是随心所欲,靠着地形,怎么方便就怎么建。围墙、地面、房屋,用料十足,坚固又稳厚。 马车越入越深,渐渐竟能听见隐隐的野兽嘶吼声。有老虎,有狼,还有许多辨不清的低吼,夹杂在一起,听得人心惊肉跳。 「阿鸢别怕。」沐神医揽过屠飞鸢,「这是太子殿下囚养的野兽,平日都关在笼子里的,不会放出来,你不要害怕。」 屠飞鸢不是真正的小女孩,然而听着这一声声的低吼,不由也有些心惊肉跳。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刹那间明白过来,最初捡到阿容的时候,为何他身上有那么多猛兽的抓痕! 原来,根源竟是在这里! 「你们在这里等着。」一名侍从走过来,拦住了孟庄主的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骨碌碌的车轮声不见了,隐隐的兽吼声变得清晰起来。周监正扯着马缰,挨着马车停住。斐仁烈亦策马过来,长身立于马上,目光微凛,注视着前方。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行人影。斐仁皓抱着一个人,大步走来。仔细看去,他怀里抱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容。 斐仁皓抱着阿容,小心放入马车。一双如钩的眼睛,紧紧盯着屠飞鸢:「照顾好他!」今日让出阿容,本是无奈。待日后安平帝忘了这茬,他定要再收回来! 屠飞鸢没有吭声,待阿容躺进马车里,便着手摸他的脸,见是温热的气息,才放下心。 等斐仁皓放下车帘,身下马车便开始驶动,屠飞鸢轻拍阿容的脸:「阿容?阿容?」 阿容紧闭着眼睛,眉头微蹙,苍白的嘴唇抿了起来,与最初屠飞鸢在山脚下捡到他的时候,一般无二。 一直到马车驶出太子别院,阿容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你来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都被他忽然坐起给吓了一跳:「阿容,你醒了?」沐神医连忙给他检查伤势,「你昨天才受了箭伤,动不得,快躺下。」 阿容不看她,只对屠飞鸢道:「你怎么才来?」声音冷冰冰,硬邦邦,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若非这张脸与阿容一模一样,屠飞鸢几乎要怀疑领错了人。 「你怎么说话的?」屠飞鸢不高兴地道。臭小子,为了把他捞出来,她可是丢尽了脸,在文武百官和皇上面前,连「养个男人成亲」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倒好,一见她就是这样的口气。 阿容冷冰冰地道:「我说错了吗?」一双漆烟的眼睛,不复往日的幼犬模样,再也不见湿漉漉的柔软,仿佛浸在冰水里的烟曜石,又冷又硬。 「你脑袋坏掉了?」屠飞鸢气得伸手敲他脑门。 阿容坐得笔直,任由她敲,一双冷冰冰、硬邦邦的烟眸,直视着她的脸。 第19章 「你再这么看我试试?」屠飞鸢瞪他道,「臭小子,我救你出来容易吗?」 屠飞鸢想过,如果救回阿容后,他嘤嘤哭着蹭到她身上来,她一定把他踢开。但是,没想到的是,臭小子居然给她摆一副冷脸!直是一肚子火,抬起手,扇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 「你打我。」阿容冷冰冰地道。 「我打你怎么了?」屠飞鸢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又打我。」阿容冷冰冰地道,坐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屠飞鸢气得瞪起眼睛,再要修理他,被沐神医拉住了:「阿鸢别打,他受着伤呢。」 「就是。」阿容冷冰冰地道。 屠飞鸢一听,觉出不对味儿来了,凑上前,掐住阿容的下巴:「喂,你怎么了?犯抽了?」整个儿就像被换了一副情绪系统似的,太奇怪了。掐着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他。不提防,阿容一低头,亲在她的嘴上,猛地瞪大眼睛。 「好吃。」阿容亲了一下,不过瘾,伸出舌尖,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 屠飞鸢愣了一下,随即震怒,抬手推翻他:「臭小子,反了你?」 「啊!」阿容被掀倒在车厢板上,低低叫了一声,语调硬邦邦的。 孟庄主和沐神医都看呆了:「阿鸢,你,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了?」 「定个屁!」屠飞鸢气道,心里怄死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屁孩占了便宜,气得抬起脚,就要踹他。 孟庄主和沐神医连忙拉住她,强按她坐下来。 沐神医担心阿容的伤势,劝道:「阿鸢,不能打。」 孟庄主点头,跟着说道:「阿鸢不如先记下来,回头等他伤好了,一块儿算账。」 「臭小子,你等着!」屠飞鸢看着阿容浑身缠着的纱布,气狠狠地道。 「阿鸢是家花,不是野花。野花不能采,家花可以采。」阿容爬起来,坐直了,抬起一双漆烟的眼睛,冷冰冰、硬邦邦地道。 屠飞鸢瞪直了眼睛,气得指着他道:「你等着!日后有你受的!」 「咚!」谁知这时,阿容却忽然直挺挺地倒下去,后脑勺撞在底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呀!这是怎么了?」沐神医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检查。阿容已经闭上眼睛,身子软绵绵的,沐神医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吁了口气:「他晕过去了。」 屠飞鸢满肚子的气还没消:「死不了!」 「呀!他没呼吸了!」这时,沐神医惊呼一声。 屠飞鸢眼也不抬:「干娘别上当,你摸摸他的心口,必然是跳的。」臭小子鬼的很,这会儿又不知装什么鬼,耍什么花样呢? 谁知,沐神医极紧张地道:「阿鸢,他的脉搏不跳了!」手贴在阿容的颈侧,脸色难看。 「什么?」屠飞鸢听罢,不禁愣住了。呼吸可以憋住,难道心跳和脉搏也能控制住?连忙挪过去,摸上他另一边颈侧。触手一片平静,半点跳动都没。 「阿容?阿容?」屠飞鸢紧张起来,连连拍他的脸,「你醒醒?我不打你了,你醒醒?」 阿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闭上眼睛的他,与醒来时全不一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被遮住了,显得他的面孔苍白柔弱,又带着一丝倔强与冷艳,陌生无比。 「怎么会这样?」沐神医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藏有银针的布袋,抽出银针,扎在阿容的要穴上,几番变幻,直到累成一头汗来,也没有唤回阿容的心跳。 马车里一时死寂。 良久,沐神医才张开口:「阿鸢,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 「好看的男子有许多,没了阿容,我们再给你找个更好看的……」孟庄主也劝道。 话没说完,忽然身下的阿容浑身一颤,随即激烈抽搐起来。身上隐隐有血光浮现,骇人无比。沐神医和孟庄主全都吓住,一动不敢动。 阿容身上的异象更加浓烈,但见几抹微弱的血光,渐渐变得浓郁,竟是从他的心口、手脚发出,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屠飞鸢亦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异象大放的阿容。然而,不待她看清,忽然阿容身上血光一闪,迅速消隐了去。随即,整个人露了出来。 「阿……阿容?」屠飞鸢小心唤道,探手摸上他的颈侧,居然摸到坚定有力的脉搏!又是愕然,又是惊喜,拍着他的脸颊唤起来:「阿容?阿容?」 阿容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他在昏迷?」反应过来的沐神医,上前掀开阿容的眼皮,看了看说道。 马车里陷入寂静。没有人提及,方才那红光,以及阿容为何失去心跳又活了回来? 第20章 马车外面,斐仁烈和周监正不知道里面的情形,等到了紫霞山庄,斐仁烈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周监正则是不停地咽口水。 紫霞山庄的葡萄,每年都极少往外送。斐仁烈的生母,珍妃喜欢吃葡萄,可惜每年就得那么些,故此很是遗憾。这回被委派这个差事,想来再弄些葡萄送进宫,是没有问题的。 周监正平素为人奸猾,又不好与人为伍,交好的同僚极少,即便有同僚从别处得了葡萄,也舍不得分给他吃。这些年来,一直眼馋紫霞山庄的葡萄而不得。这回亲自踏入紫霞山庄来做客,而且是沐神医邀请的,怎么不让他高兴? 「三七,去剪两盘葡萄来,招待贵客。」进了山庄,孟庄主抱着阿容往里走,沐神医和屠飞鸢跟在后头。 在马车里见过阿容的异样,沐神医打消了请周监正给他批命的念头。否则,万一批出来什么要紧的,带来祸事怎么办? 谁知,周监正却自己叫起来:「无功不受禄。我此来,是给屠姑娘和她未来相公批命的,孟庄主把人抱走了,叫我批什么?」 不等孟庄主回答,上前两步,低头看向阿容,掐指算了起来:「……咦,此子命格不凡?」 「周大人算出什么了?」屠飞鸢见周监正掐指就算,神棍似的,心里不信。 周监正掐着手指头,渐渐皱起眉头:「此子命格极为不凡。」 屠飞鸢扯了扯嘴角:「周大人详细说说?」 「为此子卜算,需要借助工具。」周监正后退几步,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就地盘腿一坐,将铜钱往地上一撒,掐指又算起来。 屠飞鸢不禁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路数? 旁边,抱着阿容的孟庄主,见此情形,一时也没有动身。沐神医站在他旁边,亦是好奇看过来。 周监正掐着手指,口里念念有词:「富贵……滔天……至尊……诅咒……」 听到「诅咒」二字,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以命……换命……偷天……换日……唔!」忽然,周监正的身子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浑身颤抖如筛子。 「周大人?你怎么了?」几人见他忽然如此,纷纷惊道。 周监正浑身颤抖得厉害:「有人……窥我……快,打断我!」 「怎么打断?」几人不知其法,焦急问道。 屠飞鸢想了想,走到周监正身前,将几枚铜钱踢开,又拿了一壶茶水,挨个浇了个透,又抬起脚使劲踩了几遍。 然而,周监正仍然浑身颤抖不已,根本没用。 「砰!」这时,斐仁烈走过来,竖掌为刀,砍在周监正的脑后。顿时,周监正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倒在地上,停止了异状。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心中都有些砰砰跳。 「老孟?」沐神医转过头,看向抱着阿容的孟庄主,想到周监正方才为阿容批命,产生的异状,不禁有些害怕。 孟庄主也有些惧意,抱着阿容,犹如烫手山芋。 「给我吧。」这时,屠飞鸢走过去,接过阿容,搁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看向沐神医问道:「干娘,能把周大人叫醒吗?」 沐神医点了点头:「行。」走到周监正跟前,蹲下去,在他人中一掐。 不多时,周监正醒了过来。 「哎哟!」周监正坐起身,只见阿容正正坐在他前方的椅子上,吓得立即跳了起来。随即,目光乱转起来,寻找方才的几枚铜钱。只见已经被踢乱了,上面还湿哒哒的,面上神情有些诡异:「这是谁做的?」 屠飞鸢抿了抿唇:「是我。」 周监正听罢,冲她竖了下拇指:「屠姑娘,你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啊!老周还没有收徒,不如你拜老周为师吧?」一边说着,一边捡起那几枚铜钱,拿出手帕擦干。 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不敢当。没有弄坏大人的东西,已是万幸。」 「此子来历惊人。」见她四两拨千斤,周监正没有再劝,将擦干的铜钱包起来塞进怀里后,而后走到阿容身前,弯腰打量他。 蓦地,阿容醒了,瞳孔一缩,抬脚踹在周监正的肚子上:「你是谁?」坐起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屠飞鸢,问道:「阿鸢,他是谁?为什么那样看我?」 声音冷冰冰,硬邦邦,与方才一般无二。 屠飞鸢也不计较了,经过方才的诡异,她觉得臭小子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又看向周监正,「周大人算出什么来了?方才又是怎么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周监正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肚子,苦着脸站起来,也没计较这一脚,只说道:「方才我没有准备,算的不全。等我回去准备一回,再来为他算一算。」 第21章 「我没做成事,不好吃你们的葡萄,等我回去准备一番,何时算出来了,何时来吃葡萄。」周监正说罢,转身离开了。 斐仁烈的命令是保护屠飞鸢,故此也没管周监正,寻了个座位便坐下来。 「王爷,他从前可也曾如此过?」孟庄主问道。 斐仁烈的眼睛闪了闪,点点头:「嗯。」 「是什么时候?」孟庄主好奇问道。 斐仁烈没有回答,转头端起杯子,低头喝起茶来。 「阿鸢,你和阿容暂且在这里住下吧?」孟庄主心知不好再问,顿时换了话题。 屠飞鸢摸着阿容的发心,目光微冷:「阿容在这里住下,我回去。」 王村长,竟敢坑害阿容,好大的胆子! 一想到阿容方才脉搏停止跳动,差点死了,屠飞鸢心中涌起浓浓怒火。王家,不仅欺负爷爷奶奶,还欺负阿容。这一回,再不能容忍他们。 「王爷,可否求你一件事?」屠飞鸢看向斐仁烈问道。 斐仁烈放下茶杯,抬起头来:「何事?」 「帮我拆几座房子。」屠飞鸢勾了勾唇。 离开紫霞山庄,周监正一路疾驰。此时,再不是来时的摇摇晃晃。只见他坐姿笔直,神情冰冷,与方才判若两人。 来到一处僻静处,周监正勒紧马缰,翻身下马。走到路边,从怀里掏出手帕,揭开来。顿时,异象升起。只见几枚铜钱宛若有生命般,竟然跳跃起来,周监正冷笑一声。握紧了铜钱,口里念了几声。顿时,只听「啪啪」几声,几枚铜钱碎成了片,再也不动了。 「月圣国,嘿!」周监正冷笑一声,扬手将铜钱一洒,翻身上马。 月圣国。 精致优雅的殿内,临窗而立一名女子,身形姣好,清灵优雅。披纱加身,犹如月辉淋下,如云鬓发侧簪一朵花,几近于透明。女子立在窗边,素手执笔,垂首作画。 「禀圣女,圣山上有异动,有几名捉鹰人下了山。」一名灰衣人忽然出现。 女子笔下不停,手腕转动,描着画像:「截杀。」声音犹如冷茶,泠泠淡漠。 「是,圣女。」灰衣人应道。 女子继续作画,笔尖婉转,渐渐描出一人来。那人五官貌美,有倾国倾城之颜,双目弯起,含着浅笑,一派快活的神情。 「玉凌……」女子微怔,忽然心口一痛,手腕顿时一抖,摔笔捂住口。 一滴鲜红,顺着她的指缝滴落,恰恰落在画中人的心口。女子瞳孔微睁,一股不详之感袭来:「来人,去查圣山上发生何事?」 半日后,灰衣人回来了:「回圣女,捉鹰人已全部截杀。」 话音才落,又有一名灰衣人禀报:「禀圣女,有大批捉鹰人下山!」 「不好!」女子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前去查探的人也回来了,竟是受了重伤:「禀圣女,他们似乎查到太子的下落,派出大批捉鹰人外出。」 女子的面上一派沉凝:「竟给他们长本事了!」眯了眯眼,说道:「跟着他们,找到太子,其余不用我吩咐了吧?」 「是,圣女!」灰衣人应声。 「等等!」女子叫住正要退下的灰衣人,又吩咐一句:「把那两个人也带上吧。」 灰衣人顿了顿,说道:「圣女,他们二人心智匪浅,在月圣国待了三年,只怕掌握了许多要紧东西,就这般放出去……」 「不必多问。」女子拂袖转身,走到桌前。 桌上铺着一张画像,双眼弯弯的浅笑少年,神情欢快,唯独心口一片深色印记,像是干涸的血。女子伸出苍白的指尖,抚上画像中人的脸庞:「玉凌,娘的玉凌……」屠飞鸢告辞要走,阿容紧跟着也要走。 「你在这等着。」屠飞鸢按住他的肩膀,「你伤没好,让干娘照看着些。什么时候伤好了,什么时候我接你回去。」 阿容摇头:「不。」 「你听不听话?」屠飞鸢瞪起眼睛。 阿容微微垂眼:「我要回家。」 从前他说话娇娇软软,就跟小孩子撒娇一样,很容易叫人心软。如今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听起来便十分可气。 「你回家没饭吃!」屠飞鸢祭出杀手锏。 阿容抬起眼睛,漆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你不能不给我饭吃。」 「阿鸢,要不就让他跟你回去吧?」这时,孟庄主说道,「他这个性子,我们也照看不住,倒不如跟在你身边更放心些。」 沐神医心中畏惧阿容,觉得他不详。干女儿虽然重要,但是夫人更重要。故此,孟庄主有此一言。 第22章 旁边,沐神医的面上有些尴尬:「他的伤,不必我看着。」 阿容在马车中忽然没了心跳,又忽然活过来,这样诡异的事情,饶是沐神医自诩医术过人,也治不了。拿出一些伤药,递给屠飞鸢:「每日用两次。」 「谢谢干娘。」屠飞鸢没说什么,接过来。 阿容的情形太特殊了些,沐神医也要名声呢,万一阿容有个不测,岂不是坏了她的神医之名?何况,阿容如此倔强,把他放在这里,还真有些不放心。 「走吧?」屠飞鸢瞪了阿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阿容上前一步,垂手牵住她的。 身后响起两声低笑。 屠飞鸢略恼,扭头瞪阿容:「松手!」一边说,一边甩。 阿容的喉间溢出一声,冷冰冰、硬邦邦的语句:「不放。」 屠飞鸢转过身,抬手敲他:「没完了是不是?」 「你打疼我了。」阿容后退一步,睁着一双漆烟冷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道。 这样的阿容,于屠飞鸢而言,全然就是一个陌生人。从里到外,处处不对。甚至,就连他的手,也是微凉的,不像从前,细软微暖,牵起来让人忍不住保护他。 「松手!」屠飞鸢冷声喝道。她就算疼爱,也是从前那个娇软的臭小子,而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说完,用力一甩,顺利抽出手,扭过头扬长而去。 阿容盯着她的背影,抬起脚,紧紧跟在后头。 「哎哟……」孟庄主和沐神医有些怔住。从前的阿容是什么样,他们都是见过的。如今这样,是怎么回事? 斐仁烈翻身上马,后头跟着一队侍卫,在紫霞山庄的门口等着屠飞鸢。 三七驾着车,载着屠飞鸢和阿容出来。 「我们就不送你了。」站在山庄门口,孟庄主说道。 屠飞鸢点点头:「有武成王一路护送,我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过几日等你空闲了,我带你去晋王府,见一见晋王妃。她此次为你出头,应当去感谢她一番。」站在孟庄主身边的沐神医说道,「她也想认你做干女儿,你回去考虑一下。」 屠飞鸢想了想,走过去抱了抱她:「谢谢干娘。」 沐神医一怔,紧接着反手揽住她:「好孩子,不必如此客气。」 屠飞鸢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干娘,我想解毒。」 沐神医愣了一下:「什么?」推开她,望着她的眼睛,诧异道:「为何?」 「我不想天天被人叫烟妞子。」屠飞鸢说道。本来,她是想减肥完成之后,再解毒。可是,不论谁见了她都叫丑八怪,屠飞鸢心里委实发堵。 如今晋王、华大人、孟庄主等人都与她有牵扯,她这般容颜,未免给他们丢份儿。屠飞鸢从不肯让对她好的人受委屈,故此,打算加快减肥的进程,尽快恢复原本面貌。 「你考虑好了?」沐神医微微皱眉。 这回嘉仪公主放过屠飞鸢,不得不说,有一部分缘故是她的这副丑样貌。假使屠飞鸢恢复原貌,顶着与温倩相似八分的模样,嘉仪公主焉能放过她? 屠飞鸢点头:「干娘,我考虑好了。」 今时不同以往,她已经与嘉仪公主打过照面,也把嘉仪公主得罪的透透的,就算她丑、她美,都改变不了嘉仪公主对她的敌视与恨意。不如变得漂漂亮亮的,自己高兴,爷爷奶奶也欢喜。 「好,那我去配解药。」沐神医见她神情坚定,也不再阻拦。 屠飞鸢冲她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干娘,那我走啦。」 「嗯,快回去吧,你爷爷奶奶肯定急坏了。」沐神医说道。 屠飞鸢上了马车,阿容紧跟着钻进去,眼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沐神医心里有些舍不得。如果,阿鸢能天天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孟庄主察觉到爱妻的出神,眼中泛起一丝心疼,伸手搂过沐神医的腰,笑着说道:「总算消停了。夫人累坏了吧?走,咱们歇着去。夫人想吃点东西再休息,还是现在就休息?」 「这便休息吧。」沐神医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紫霞山庄的大门,缓缓关闭,将两道神仙眷侣的身影,掩在里头。 大牛村北头,篱笆小院外面,屠老汉负着手,往小路上看去。 「阿鸢哟,可千万没事呀!」李氏坐在灶边,沙哑的声音响起。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抓了一把柴火,想要填进锅底,手一松又放下来,捶着大腿难过地哭起来:「阿鸢失踪一整天啦,不会给人害了吧?」 屠老汉转过头,斥道:「瞎说!阿鸢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做饭,万一阿鸢回来了,却没饭吃怎么办?」 第23章 「我心里担心呀!」李氏哽咽道,「若真是大海的对头,将阿鸢害了……等他回来,老娘捶死他!」 说着,将手里的柴火用力一折,塞进灶膛里:「他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口口声声向我保证,阿鸢一定会没事的!」说到这里,李氏来了气,「放他娘的狗屁,说话不算话的东西!」 「说十年后就回来,这都十三年了,连个影儿都没!」李氏骂道,「他敢回来,老娘打断他的腿!没良心的东西,阿鸢的婚事若是耽误了,以后都不叫他进家门!」 屠老汉抿着嘴唇,站在路中间,眼中满是担忧。他劝李氏不必担心,其实他何尝不担心呢?小孙女儿倒是机灵,但是她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皇权贵族,一不小心,命都没了。 小孙女儿虽然长得不好,却是二老从小看着长大的,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叫她吃一点苦头。尤其这些日子,小孙女儿立起来了,什么主意都能拿了,又有本事,极孝敬他们,更叫他们骄傲又欣慰。一想到小孙女儿可能遭遇不测,屠老汉就觉得剜心地疼,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奶,你快过来!」就在这时,视野中忽然出现一辆马车,看见坐在车辕上的两人,屠老汉不禁满眼喜色,连连朝李氏招手说道。 李氏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可是阿鸢回来了?」 走出篱笆院子,往轱辘辘行驶而来的马车看去。但见车辕上坐着两人,一人拿着鞭子驾着车,另一人烟烟胖胖,不是自家小孙女儿是谁?喜得赶忙迎上去:「阿鸢,你可回来啦!奶奶的乖孙儿,你可受什么委屈没有?」 屠飞鸢猜到爷爷奶奶必定着急等她,故此快到大牛村的时候,就从车厢里出来,与三七并排坐着驾车。如果爷爷奶奶在哪里接她,早见着她一分,就早放心一分。 「没有。奶奶,谁能给我委屈受?」屠飞鸢脆声说道,一手按着车辕,圆滚滚的身子矫健地跳下来,笑着扑进李氏的怀里:「你瞧,我好好的,哪里也没事。」 李氏两眼泪哗哗的,憋了一晚上外加大半天的担心,终于痛快释放出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氏一边大嗓门哭着,一边捉着屠飞鸢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摸到她后脑勺有个大包,不禁心疼地道:「x,把我孙女儿打成这样!」 屠飞鸢连忙道:「不疼,奶奶。」 「爷爷,奶奶。」这时,阿容也从车里走下来,来到屠老汉和李氏的身前。 李氏见了他,不知有多惊喜:「阿容也没事?」待见到他冷冰冰、硬邦邦的神情,不由得呆了一下:「阿容,你咋了?是不是受啥委屈了?」 「他们用箭射我,奶奶。」阿容说道。声音冷硬,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 李氏见惯了他娇软的模样,如今见他这般,不禁有些打怵。扭过头,看向小孙女儿问道:「阿鸢,他咋这样了?怪吓人的。」 「他受了伤,流血流多了,沐神医说他可能脑袋缺氧,以至于表情有点错位,学名叫面瘫症。」屠飞鸢说道,「你们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影响吃吃喝喝。」 李氏听不懂什么缺氧、面瘫的,见小孙女儿的样子,似乎阿容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便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口里有点嘀咕:「不如以前招人疼了。」 「阿鸢吃饭没?」屠老汉见阿容无事,便移开目光,怜爱地看着小孙女儿:「回家,咱回家吃饭去。」 屠飞鸢脆声应了,挽着李氏和屠老汉的手臂,走回院子里。阿容跟在屠飞鸢的身后,至于斐仁烈和一众侍卫们,在离大牛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绕了路。 原本屠飞鸢还想,如何解决他们的饮食?后来斐仁烈说,他们自带干粮,一应所需皆自备。住的地方也不必屠飞鸢担心,一会儿他们就在屠家小院北边空地支起帐篷。 「哎哟,还得跟老三家说一声。」李氏一边从锅里盛饭,一边对屠飞鸢说道,「你三叔三婶担心你来着,你三叔还连夜跑镇上去,求了曹掌柜找你。」 屠飞鸢从筐子里拿出一只饼子,啃了一口,含混说道:「吃过饭再去说。」两顿饭没吃了,屠飞鸢真是饿了,捏着饼子啃得香。 李氏一心担忧屠飞鸢的安危,没心思做饭,只蒸了一筐白面馒头和杂面窝窝。转头看见小孙女儿狼吞虎咽吃着,连忙说道:「我再去炒个菜吃。」 家里多了两只会下蛋的鸡,每天固定下两只蛋,不缺鸡蛋吃。揪一把豆角,搁锅里一炒,又快又香。 「早叫你做饭,你磨蹭着不肯,这会儿来不及了吧?」屠老汉抬眼说道。 李氏瞪了他一眼:「那也没见你帮忙!」 饭吃到半截,斐仁烈带着几名侍卫过来了。 第24章 「你们吃过了?」屠飞鸢起身问道。 斐仁烈点点头:「吃过了。」说完,在篱笆院子外面站定,让几名侍卫分作两列排开,在篱笆院子外面站成两排。 「阿鸢,这是?」二老见到这幅情形,纷纷惊住了。 屠飞鸢低下头,咬了一口馒头,含糊说道:「皇上见我了。我跟他说,我爹是屠大海,他便想起我爹原来是种地的,怕爹不在家,爷爷奶奶种地不方便,就派来给咱们干活。」 「啊?」李氏惊讶地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向斐仁烈:「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就来给咱们种地?」 屠飞鸢抿嘴一笑,指了指斐仁烈:「不信你问他?」 安平帝派斐仁烈来的用意,便是为了保护屠飞鸢,这个谁都懂。只不过,面上却不能说,毕竟嘉仪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留一分的。见李氏看过来,斐仁烈便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啊哟,皇上对咱们家可真好!」李氏见状感动地道。 屠老汉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别在外面站着,怪热的,进来坐,我给你们倒水喝。」对屠飞鸢使了个眼色,「阿鸢吃完了?过来给爷爷帮忙。」 屠飞鸢顿时知道,被屠老汉看穿了。做了个鬼脸,起身跟了过去。 走进屋里,屠老汉便压低声音问她:「阿鸢,他究竟是什么人?」 「爷爷,你就别担心啦,我说是种地的,就是种地的。」屠飞鸢道,「他不也没反驳吗?」 屠老汉不赞同地皱起脸:「那小伙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你可别怠慢人家。」 「我晓得。等晚上,我做好吃的招待他。」屠飞鸢说罢,眼睛往外瞅了瞅。 先前阿容从紫霞山庄顺来五只鸡,杀两只招待斐仁烈就是了。至于其他侍卫,五只鸡全炒了也不够,索性往后放一放。 「家里的碗也不够,我去你三叔家借几只来。」屠老汉说罢,往外走去。 屠飞鸢忙拦住道:「爷爷,你不必管,他们身上有水囊,不要碗。」 屠老汉怔了一下:「这么齐全?」 屠飞鸢笑着抱住他的手,挤了挤眼:「爷爷,你不必管他们。吃过饭后,你叫他们陪你和奶奶到田里砍草去。还有什么活,尽管支使他们。」 「嗯。」屠老汉没再多言,眉头拧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问道:「阿容是怎么回事?」 屠飞鸢的笑容敛了起来,眼神沉了沉,道:「我也不知。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我听说他中了许多箭,都被射成刺猬了,怎么还能好端端地走路?」屠老汉疑惑问道。 屠飞鸢抿了抿唇,说道:「谁知道呢?上回他中了一箭,也是没几天就好了,爷爷别多想。」说罢,放开屠老汉的胳膊,「我吃完了,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跟我来。」屠飞鸢走出篱笆院子,对斐仁烈说道。 另一头,得知屠飞鸢好端端地回来了,并且是被人驾着马车送回来的,王村长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再听到一队侍卫守在屠家的院子外头,个个人高马大,脸色难看起来。 「坏了!」王村长一拍大腿,吸了口气。 他使计叫人抓了阿容,便是给屠家招祸。当知道屠飞鸢被打晕拖走时,不知道多开心。哪知道,这才一错眼的工夫,屠飞鸢和阿容都回来了! 原本他打算着,将阿容的存在透露出去,如果找来的是阿容的家人,那么阿容、屠飞鸢 这下,只怕死的就是他了! 「村长吃饭呢?」才想着,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一抹掩不住的冷诮。王村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烟胖的身影走进来,不是屠飞鸢又是谁? 王村长猛地站起身,脸上挤出一抹热情的笑:「阿鸢回来了?快坐,吃饭没?我叫你婶子给你盛饭去。」 「不必了。」屠飞鸢似笑非笑,「看见我回来,村长似乎很高兴?」 王村长忙道:「那是自然。我与你父亲乃是兄弟之交,昨天你被抓走,我不知道有多担心……」 「给我砸!」不等他说完,屠飞鸢冷冷挥手。 斐仁烈站在她身后,闻言抬起手,做了个手势。顿时,七八名侍卫便上前,捞起什么砸什么。 「砰!」桌子被砸。 「咔嚓!」碗碟碎裂一地。 「咚!」柜子被推倒。 眨眼间,屋子就被砸成一片狼藉,王村长看得愣住。 里屋走出来的邹氏,见状尖叫起来:「天啊!你这个杀千刀的死丫头!合该万人骑的贱丫头!你都干了什么呀!」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朝屠飞鸢挠过来。 第25章 屠飞鸢冷哼一声,曲起手指,猛地挥在邹氏的脸上:「嘴里放干净点儿!」顿时,邹氏的脸上就多了几道血道子。 邹氏更加尖叫起来,一边大骂,一边朝屠飞鸢扑过来。屠飞鸢只是冷笑,抬起另一只手,曲起手指,又抓过去:「你骂得很痛快?」 那日,王有禄要推倒屠家的房子,被阿容揍了一顿,邹氏赶来后,在李氏的脸上留了几道印子,屠飞鸢记在了心里。从没人能让爷爷奶奶吃了亏,还能好好的。逮着机会,屠飞鸢自然讨回来:「趁着你还骂的动,赶紧骂!」 王家完了! 屠飞鸢看着王村长和邹氏,就如看着摔碎在地上的碎瓷片一样,变成了再也没用的垃圾,眼神满是讥讽。 王村长看着一队龙精虎猛的年轻侍卫,丝毫不敢上前,看着斐仁烈,勉强挤出一丝镇定:「你们闯入民居,是违犯了律条的,倘若我告上官府,你们要被打一顿板子的!」 斐仁烈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目光扫视一圈,指向一边:「那边还有没砸到的地方。」 一阵砰砰乓乓,没多久,王家的正屋便变成一地狼藉。 屠飞鸢走出门外,指着另外一间屋子,说道:「这间也砸了!」 这是王有禄居住的屋子。屋子里头,李露儿被一条铁链子锁在床头,却是邹氏怕她跑了,锁着她,叫她照顾王有禄。 「你们是什么人?」见屋里开始砸了起来,王有禄怒吼一声。 「砸你家的人!」屠飞鸢站在门口,微微抬首,面带得色。 有靠山不用,那是傻子。屠飞鸢借斐仁烈的势,借的坦然,借的舒畅。 「住手!」王有禄捶着床,愤怒大叫道。 侍卫们哪个理他?该推的推,该砸的砸,就连王有禄的床都没放过,几脚踹下去,便断成了两截。 王有禄不得不下床来,脸上涨得通红:「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砸我家的东西?」见没有人理他,气得冲出去喊道:「爹,娘,他们是什么人,快拦住他们!」 邹氏被屠飞鸢扇了几个巴掌,头还晕着,只见小儿子张嘴,却听不清他说什么。王村长两眼呆滞地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王有禄的嘴巴一张一合,说道:「儿啊,咱们家得罪人啦!」 「什么人能比哥哥姐姐还厉害?哥哥跟县太爷可熟呢!」王有禄不忿地道,「不用害怕他们,叫叔叔伯伯们都来帮忙,把他们都赶走!」 王村长一听,也有道理。王家族人众多,难道还拦不住他们?而且,仅仅拦住他们,不叫族人跟他们动手,也不算得罪人。神情一振,出去喊人了。 「李露儿,你如今风光得紧吗?」此时,屠飞鸢抱胸站在门口,看着手腕被铁链锁住,只能围着床打转的李露儿,勾唇说道。 王家一共有五间屋子,侍卫们去砸其他房间了,还得砸一会儿。屠飞鸢便站在门口,与李露儿聊起「家常」来。 李露儿被铁链锁在床头周围,细腻白皙的手腕,被磨得粗糙了,一张俏脸也不复娇美,不是青紫就是红肿。眼神阴沉沉的,朝屠飞鸢瞪过来:「是你干的?」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屠飞鸢故作惊讶地道,「王有禄没有好好照顾你吗?唉!你说你,身子给人家了,小心也赔了,怎么落得这个下场?」看着李露儿愈发难看的脸色,摇头叹息道:「若是嫁给何青云,还不被捧在手心里,疼上天去?可惜,可惜!」 李露儿听罢,脸色骤变,猛地扑过来:「贱人!都是你害得我!」伸出手,张牙舞爪地朝屠飞鸢挠过来,仿佛要把屠飞鸢撕碎似的。 屠飞鸢后退半步,豆,豆,网。抱着手臂,笑了笑:「你和王有禄定计坏我名声的那一日,就该想到有今日了。」 说罢,不再看她,扭头走了。 砸王村长家,只是个开头。她记得那个傍晚,整个王家都有欺负爷爷奶奶。 「都住手!」就在这时,王村长带着一众族人回来了,十五六个壮劳力,手里提着棍棒、铁具,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斐仁烈带来的侍卫只有七八人,比起人数来,远远及不上。 侍卫们听到声音,罢了手里的事,走过来在斐仁烈身后站成一排。 斐仁烈微微回头,只说了一句:「接着砸。」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砸东西?没有王法了吗?」一人喊道。 屠飞鸢轻笑一声,讥讽的目光看过去:「王法?在大牛村,不是‘王家就是王法’吗?」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别着急,谁都落不下,一会儿挨个拜访你们家!」 被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色皆拉了下来。 第26章 「村长,不动手不行了!」一人对王村长说道。 如果不动手,就只能看着他们砸了族里。若动手,至少保得了眼前。 话音才落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等不及,提着棍子朝斐仁烈砸了过去:「去死吧!」 斐仁烈脸色不变,长腿一抬,正正印在他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出去七八米远。那人摔倒在地,捂着胸口,疼得爬不起来了。 斐仁烈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带过兵、打过仗,生死见过不知多少,哪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眼角朝后一扫,说道:「先将这些人捆了。」 「是!」七八名侍卫一齐围上来,将王村长在内的十几人,飞快撂倒,拿绳子捆了起来。 斐仁烈神色不变,张口道:「接着砸。」 侍卫们便又冲了进去,将其余的屋子连带厨房一起,全都砸了。 「去别家。」斐仁烈说罢,屠飞鸢在前面带路,又去了其他王家人家,进门便是一通砸。 王家在大牛村,素来是作威作福惯了的。随着王村长的大儿子王有福,大女儿王青青的出息,更是横行霸道。从老的到小的,几乎是横着走了。此时,见到屠飞鸢带人将王家挨着砸个遍,竟一个说不好的人都没有。全都站在门口,或躲在路边,朝这边看过来。 斐仁烈带的侍卫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一通砸下来,连汗也没出多少,就完事了。 「人怎么办?」从最后一个王家出来,斐仁烈看向屠飞鸢问道。 屠飞鸢勾了勾唇:「放了。」 王家还有两个重要人物没有出现,她要引他们回来,然后一网打尽!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忽然,一个愤怒的叫声响起来,是王村长家传来的。 屠飞鸢不由诧异,走过去一瞧,只见被捆起来的王村长等人,被一干侍卫打扮的人押着往外走。其中一人,体型高大,一双鹰勾眼泛着冷厉,竟是那日一箭射穿阿容的胸口,带人抓阿容的侍卫队长! 这人是太子的手下,怎么出现在这里?屠飞鸢心中惊异,上前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抓人?」 侍卫队长闻若未闻,对手下做了个手势:「走!」 「等等!」屠飞鸢拦住他道,「你不说清楚,不能带走他们!」 才说完,蓦地又听到一阵女人和小孩的哭叫声,竟然连女人和小孩都抓了! 「是太子殿下叫你们来的?」这时,斐仁烈走过来问道。 侍卫队长见到斐仁烈,立刻单膝跪地,答道:「是!」 「带走吧。」斐仁烈略一思索,对他点了点头,侍卫队长便带着王家老小离开了。 屠飞鸢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斐仁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子要抓他们,你拦不住。」 斐仁皓为什么要把王家人抓走?因为他们出卖了阿容?屠飞鸢想不通,斐仁皓都把阿容还给她了,操这份心干嘛?心里模模糊糊有一个念头,回到家后,便走到阿容的屋里,对他道:「你跟太子说什么了?」 「啊?」阿容的脸上冷冰冰的。 屠飞鸢抿了抿唇,说道:「太子派人把王家人都抓走了!」 「哦。」阿容表情木然地道。 「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叫太子做的?」屠飞鸢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 阿容便点了点头:「嗯。」 眼前的少年,一张容颜有倾国倾城之色,双眸沉烟,如埋在雪山之巅数千年的顽石,冰冷坚硬。屠飞鸢逐渐眯起眼睛,他一向贼得很,此番忽然变得这样,究竟是刻意,还是……是真是假,一测便知。忽然一笑,轻声说道:「阿容,你想不想亲我?」 只见阿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想。」 「那好。你像以前一样,娇娇地喊我名字,我就给你亲一下,怎么样?」屠飞鸢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微微向前凑了凑。 阿容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张口叫道:「阿鸢。」声音冷冷的,硬邦邦的,没有音调起伏。 「不对。」屠飞鸢冷下脸,「你从前不是这么叫的。」 阿容的眉毛皱了皱,抿了抿唇,张口又叫道:「阿鸢。」声音仍旧毫无起伏。 「你不想亲就算了。」屠飞鸢冷声说道,转身要走。 手臂被人从后面抓住:「不要走。」声音冰冷坚硬,好似高高在上的命令。 若非屠飞鸢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听到这样的口气,早就反手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 转过身,没好气地道:「干什么?你既然叫不出来,就没得亲。」 「阿……鸢。」阿容缓慢地叫道,声音依然是硬邦邦的,只不过微微有了些暖意。 第27章 屠飞鸢看着他,只见他的脸上微微扭曲,好似在困难的挣扎,秀美细长的眉头轻微抽搐,脸上肌肉也在抽搐,整个人好似被电击了一般,像要掌控身体,又控制不住。渐渐的,额头上有汗珠渗出来。 「阿……鸢。」阿容又叫了一声,这回脸上扭曲得更厉害了,将他倾国倾城的容颜都破坏了三分,眼神一时冷硬,一时柔软,看起来十分痛苦,「阿……鸢,我想……亲……亲。」 屠飞鸢有些吓到了,连忙捧住他的脸,使劲搓揉起来:「别叫了,不必叫了。」 臭小子虽然贼得很,但是在她面前也没这样拼过,看着他脸上抽搐的样子,开始觉得,他不是故意的。只怕是有些什么毛病,才变得如此。 终于,阿容的脸上不再抽搐了,屠飞鸢松了口气。不待说什么,便见阿容睁着一双沉烟的眼睛,深处闪过一抹亮光,忽而垂下头来,对准屠飞鸢的嘴唇亲下来。 「啪!」屠飞鸢抬手按在他的脸上,「干什么?」 「亲。」阿容盯着屠飞鸢的嘴唇,咽了下口水。自从上回亲过之后,他发现屠飞鸢的嘴唇味道更好,软软的,有点甜,比脸颊的味道好得多。 屠飞鸢顿时好气又好笑:「我刚才说亲嘴了吗?」她明明指着脸,说的是亲脸好不好?又想起来在马车上被臭小子偷亲在嘴上,一把拍在他的额头上:「再敢亲嘴,我就把你的嘴割下来,看你以后怎么吃饭!」 阿容脸上有些失望:「哦。」 「对了,王村长一家被抓,真是你干的?」屠飞鸢问道,「你跟太子说什么了?」 「村里有坏人。」阿容说道,「我跟太子说,村里有坏人。」阿容说罢,身子向前倾了倾,「阿鸢,我要亲亲奖励。」 「你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屠飞鸢挑了挑眉,见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臭小子!」 「阿鸢为什么骂我?」阿容睁着一双沉烟的眼睛问道。 屠飞鸢瞪他一眼。 为什么骂他?臭小子坏了她的事,她骂他一句还不行了?她原想留着王村长等人,让他们给王青青、王有福报信,等王青青和王有福回来,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阿容做了这样的事,不论是为自己报仇,还是操心家里,都值得鼓励。便没再恼他,只说道:「本来想奖励你的。不过,你在马车上亲了我一下,抵了!」 阿容顿时站起来,看样子不服气,屠飞鸢心中暗笑,机灵转身走了出去。 「烟妞子,你把王村长家给砸啦?」才走出去,便见屠大河来了,身后跟着屠宝珠,「怎么还把人都抓走了?怎么回事?」 屠老汉和李氏听完,才知道小孙女儿带着斐仁烈和七八名侍卫出去,都做了什么。顿时唬了一跳,也跟着问道:「哎哟,咋回事?」 「人不是我抓的。」屠飞鸢说道,「我只是砸了他们家。」 屠宝珠跟在屠大河的身后,看向站在院子里,挺拔英朗的斐仁烈,禁不住心中砰砰跳起来。既想看,又不敢看,连连朝他的方向瞟。斐仁烈微微侧头,瞥过来一眼,屠宝珠吓得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屠大河问道,「阿鸢之前被谁抓走了?这些人又是做什么的?」 屠飞鸢道:「似乎是我爹的对头,抓了我要折磨我。后来我被人救了,醒来后就回到家了。至于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屠大河是农家汉子,见识不多,屠飞鸢若跟他说,她被公主抓去了,还见到了皇上,屠大河不得吓死?便简单解释两句。 「真是吓人!」屠大河听罢,呼出一口气,「幸好烟妞子的命好,有贵人相救。」又拱起手,对斐仁烈说道:「感谢大人照顾我侄女儿,大人受累了!」 他不知道斐仁烈是什么人,但见斐仁烈一身贵气不凡,喊他一声大人,也不算唐突。 斐仁烈点了点头。 「对了!烟妞子,我去镇上找过轻尘酒楼的曹掌柜,会不会是他叫人救了你?」屠大河忽然想起来道。 屠飞鸢听屠老汉说了这回事,心里领这份情,便笑道:「多谢三叔。等我明日进城,问一问他。今日不早了,一来一回麻烦,我就不去了。」 「阿鸢吃了这一通惊吓,还没缓过来呢!老三,你别问了,阿鸢要休息的,等她休息过来,再说话!」李氏见着小孙女儿面有疲意,连忙挥手不叫屠大河再说话。 屠大河便点了点头:「那烟妞子歇着吧,有事上前边叫我。」领着屠宝珠,离开了。 屠宝珠回了一下头,看向斐仁烈。只见他五官如雕刻一般,深邃又硬朗。高大的身形,挺拔又健硕。这样好看又有气势的男人,也只有「孟小姐」那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吧? 第28章 想起「孟小姐」走得急,甚至没同她告别,屠宝珠不禁有些怅然。收回视线,跟着屠大河的脚步,一点点远去了。 「我去休息。」屠飞鸢洗了把脸,便走进屋里头,仰床上睡去了。 屠老汉记得小孙女儿之前对他说的话,便扯了李氏说道:「杀两只鸡,给大人们做晚饭。」 「啊?」李氏愣了一下,目光在斐仁烈及他身后的七八名侍卫身上扫过,想起还有七八名在北边支营帐,掰着手一算,有十五六个人呢!这些大男人,都吃家里的?不禁拉过屠老汉,说道:「咱们家的粮食都做锅里,也管不起他们一顿饭?」 李氏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却不知道她和屠老汉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平时说话时声音就大,此时压低声音,也算不得小。 斐仁烈将两人的话收入耳中,目光一移,落在屠家的房屋上。但见墙壁是用黄泥垒成,屋顶用枯草压着,竟是再破旧也不过了,眼神闪了闪。 「我们自己带了口粮。」斐仁烈收回视线说道。 李氏闻言惊得抬起头,脸上有些尴尬:「大人,您听见了?我们,我们不是小气……」 「嗯。」斐仁烈点了点头,「有水喝就行,饭食不必准备。」 玉峰山就在附近,靠山可以打猎,靠河可以抓鱼,吃什么没有?他带的这群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样样都是能手,根本不必担心。 屠老汉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就恕我们招待不周了。」又对李氏说道,「还不快去烧水?」说完,走到墙边背起背篓,出去捡柴火去了。 李氏坐在灶边,烧了一大锅水,给斐仁烈以及侍卫们灌满后,还余了一些。温在锅里,灶膛里添了柴火继续烧着。捉了两只不下蛋的鸡,走到院子一角杀了。收拾干净,搁在盆里用坯子扣上了。 要弄好吃的招待客人,还得小孙女儿动手。李氏自知手艺不够,便没有动手。 一个时辰后,屠飞鸢醒了。 她本来就觉浅,睡不多,兼之在路上躺在沐神医的腿上睡了一会儿,此时也不是太疲累。 「阿鸢醒了?」李氏正在灶边洗洗刷刷,见小孙女儿出来,便问道:「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离天烟还早,不再睡一会儿?」 屠飞鸢道:「我睡饱了,奶奶。」走过来,走在灶边,顿时闻到一股腥气。揭开坯子一看,盆子里放着两只杀好洗净的鸡。 「你爷爷说要杀来招待几位大人。」李氏说道,「已经收拾好了,等你下锅呢。」 屠飞鸢点点头。看着盆里的鸡,眉头微微皱起。她本想做一道叫花鸡,再做一道孜然鸡块。既然鸡已经杀好去毛,裹泥巴包荷叶便不合适了。不过,换个法子做也行。 「可否请你的手下帮个忙?」屠飞鸢转过身,对守在外面的斐仁烈说道。 斐仁烈原本抬头看着玉峰山的方向,闻言回过头来:「什么事?」 「那边河里有些荷叶,我要用来做菜,可否叫你的手下采几片回来?」屠飞鸢问道。 斐仁烈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转头对一名手下说道:「去摘几片荷叶来。」 那名手下闻言,二话不说,便往河边去了。 屠飞鸢便转回身,开始准备调料。做孜然鸡块的孜然、面粉、蛋汁、盐巴等,做瓦罐鸡的猪油、八角、茴香等,一样样调配匀了,依次摆在灶台上。 「阿鸢,你弄这么多调料做啥?」李氏看见一样样调料,从小孙女儿的手里,有条不紊地拌出来,又惊讶又钦佩。 屠飞鸢笑了笑:「奶奶,你就请好吧,一会儿留个大鸡腿给你吃。」 李氏被逗得咯咯直笑:「奶奶哪有这么馋?阿容才那么馋。」 前几日泡的黄豆芽长出来了,屠飞鸢取了出来,拿了剪子,走到井边收拾起来。 「这个怎么吃?」斐仁烈看着少女醒来后,便没有停过,摆弄摆弄这个,摆弄摆弄那个,一样样做得认真,又自带一分行云流水,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了目光。此时,见屠飞鸢端出一盘发了芽的黄豆,操起剪子,将根茎齐齐剪断,便问了出来。 屠飞鸢答道:「炒着吃。」 不多时,采荷叶的侍卫回来了。身上还滴着水渍,手里握着一把荷叶,竟是连茎都采了来,递给屠飞鸢道:「够不够?」 「足够,有劳了。」屠飞鸢接过来,认真道谢。 家里只有一口锅,不能同时做菜,屠飞鸢想了想,便排好了顺序。先做孜然鸡块,这个做起来快,然后是炒黄豆芽,最后做荷叶鸡。炒黄豆芽的时候,可以加水炖一下,在锅沿上贴了饼子,起出来香甜可口。 第29章 最后,在锅底刷了一层猪板油,炒了葱蒜,加入几瓢水,然后将肚子里塞满调料的,整只被新鲜荷叶包裹起来的,用线缚紧的鸡搁入水中,加柴火煮了起来。 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晚了。 「阿容呢?怎么没出来?」屠老汉见往日最馋的阿容没出来,颇为好奇。 屠飞鸢也好奇得紧,臭小子最好吃的,怎么没出来?走到屋里,见阿容躺床上沉沉睡着,不由轻轻一笑,推了推他:「阿容?醒醒,该吃饭了。」 推了两下,没有反应,屠飞鸢提高声音:「你不起来,便不给你留饭了啊?」 阿容仍然没有反应,闭目睡得沉。 屠飞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什么异状,便当臭小子嗜睡,没再叫他,掩上门出去了。 「不等他,咱们先吃。」屠飞鸢说道。 屠老汉已经把桌子凳子搬出来,支在院子里。孜然鸡块、炒黄豆芽、饼子也都摆在桌上。一共四只凳子,阿容不出来,却是正好够用。 「饭食简陋,请大人不要嫌弃。」屠老汉呵呵一笑。 话音落下,守在院子外头的一名侍卫说道:「我们大人最不挑嘴的,给什么吃什么。别说这么香喷喷的饭食了,您就是拿窝头给他干吃,他也吃得香。」 斐仁烈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侍卫便不说话了。斐仁烈才拿起筷子,说道:「带兵打仗时,有馊饭吃都是幸运。这样的饭食,算顶好的。」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只饼子到手里,张口咬了下去。 他吃相又快又猛,带着一股成年雄狮的迅猛。偏偏不显粗鲁,丝毫声音也没发出。咬着饼子,吃着菜,埋头吃得香。 坐在他对面的李氏,不由得看呆了。只觉得这位大人长得好,五官硬朗深邃,身材高大健硕,又不盛气凌人,脱口问道:「大人,你成亲没有?」 一桌几人听了,都不由得怔了一下。屠飞鸢捏紧了筷子,眼皮垂了下来。 桌子底下,屠老汉一脚踩在李氏的脚背上,李氏疼得「哎哟」一声,扭头要问屠老汉干什么踩她,便见屠老汉满眼不赞同。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李氏有些尴尬起来:「呵呵,我就想着,小伙子生得这样俊,不知道娶了什么样的姑娘?」 「没有。」斐仁烈咽下口中的饼子,声音淡淡的,「有人给我批过命,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娶亲。」 李氏一听,眼睛一亮:「大人,您今年多大?」 「奶奶,你做什么问人家这些?」屠飞鸢扯了扯李氏的衣裳。这样私人的事情,问一个才认识的人,是很失礼的。尤其斐仁烈还是皇子,李氏可真是吃了虎胆了。 屠老汉道:「就是,不会讲话就别讲话,吃你的饭。」 「我就问问。」李氏小声嘟囔道。 斐仁烈顿了顿,说道:「二十。」 「呀,真年轻!」李氏见他答了,眼睛一亮,又来了兴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能操持家务的?会做饭的?温柔体贴的?还是……」 「奶奶!」屠飞鸢忍不住叫道,「您操心人家的事做什么?人家有爹有娘的,自有人家爹娘操心。就吃顿饭,瞧您说的什么?」 李氏不情不愿地住了口,不再说什么,端起碗开始吃饭。心里却盘算起来,小孙女儿今年十三岁,五年后十八岁,那时再嫁人,未免岁数大了。但是,如果嫁得人是面前坐的这位小伙子,等五年却也值得。 屠飞鸢不知道李氏想什么,只对斐仁烈说道:「我奶奶喜欢长得俊的小伙子,总喜欢逗人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斐仁烈点了点头。天色昏暗,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见他迅猛地吃着饭,似乎丝毫也没往心里去。 锅里煮的荷叶鸡,渐渐熟透了,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馋得外头站岗的侍卫们直道:「屠姑娘,你煮的什么,这样香?肉给我们大人吃,我们不抢,但是汤能不能分我们两口?」 说话这人是方才打趣过斐仁烈的侍卫,性子开朗,名字也好听,叫齐晖。经齐晖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起来。 屠飞鸢一笑:「行。一人分半碗。」 话音落下,院子外头便扬起高高低低的口哨声。 屠飞鸢将荷叶鸡盛出来,剪开外面缠的线,拨开荷叶,将鸡肉从中劈开,扒出肚子里填的调料,然后撕碎了,盛在碗里端上桌来。 「尝尝这个。」屠飞鸢说道。 斐仁烈把筷子伸过去,夹了一块,送入口中,不由点头:「不错。」 「我家阿鸢最能干了,做什么都好吃。」李氏眉开眼笑,夸赞起来:「阿鸢还会挣钱呢,在镇上给人做账房伙计,还给人梳头,梳一回最少挣一两银子。阿鸢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会挣钱,等她长大了……」 第30章 「奶奶!」屠飞鸢满脸烟线地打断她,想了想,揪着李氏的胳膊,走到较远的一角,趴在她的耳边说道:「奶奶,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境好得不能再好,就算娶妻也不考虑咱们这样的,您就别操这份心了,好不好?」 李氏不同意地道:「能有多好?还是皇子不成?只要不是皇子,你就配得上。」 屠飞鸢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凑她耳边道:「他就是!」 「扑哧!」李氏不信,有些得意地道:「阿鸢,你别总是哄奶奶,你当奶奶是傻的?他是皇子?那还被皇上派来给咱种地?」说完,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你三番四次不叫我提,莫非你还看不上人家不成?」 屠飞鸢有些无力,想了想,暗道一声对不住,然后凑到李氏耳边说道:「奶奶,我就是看不上他,我嫌他年纪大!」 祖孙二人在院子一角「悄悄」聊天,自以为没有人听见。实际上,除了耳背的屠老汉,人人都听见了。他们是练武之人,五感敏锐,祖孙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入耳中。只见斐仁烈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站岗的侍卫们齐齐僵住了身子。 「奶奶,我吃好了,我去三叔家一趟。」走回桌边,简单吃了些,屠飞鸢站起身来,从锅里端出一早留起来的一碗鸡腿肉,往外走去。 斐仁烈本想站起身,想起屠飞鸢的那句「我嫌他年纪大」,顿了顿,又放松下来,对齐晖说道:「齐晖,你送屠姑娘过去。」 屠飞鸢本想拒绝,才几步路的工夫,能有什么事?然而,今日不同以往,她得罪狠了嘉仪公主,却不能掉以轻心。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一路往前边走了。 走了一段,齐晖左右看了看,凑近两步说道:「屠姑娘,嫌我们王爷年纪大?」 屠飞鸢的脚步一顿,才明白方才说的话被听去了,一时尴尬不已。又一想,连齐晖都听见了,斐仁烈怎么可能没听见?想到这里,更加尴尬:「你看,你问我这个,莫非你信了?」 「我当然不信的。」齐晖说道,语气更加好奇,「所以我才来问屠姑娘,是不是说真的?」 屠飞鸢只得道:「我一个农家姑娘,有什么资格嫌弃王爷?不过是我奶奶,总说那样的话,叫人吃饭也不痛快,我为了断了她的念头,才那样说的。」 「我就说呢,怎么有人看不上我家王爷!」齐晖解开心中疑惑,爽朗笑了一声。 屠飞鸢见他性子爽朗,不由得又赞了一声,斐仁烈当真会带人。想了想,又问道:「王爷方才说的,有人给他批命,二十五岁之前不得成亲,莫非是周监正给他批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了。」齐晖答道,「其实,原话不是这样。原话是王爷或许活不过二十五岁,京里许多人都知道。当时给王爷批命时,周监正还吐血了,他说是年纪轻,本不该给王爷这样命格贵重的人批命。」 屠飞鸢顿了顿,说道:「所以王爷就说,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娶亲?」 齐晖叹了口气:「我们王爷心善呀!」 斐仁烈不愿自己死了,留下妻儿伤心,便不提这回事。就连皇上和珍妃几次三番给他纳侧妃,他也都拒了。 「王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屠飞鸢说道。 齐晖立即挺起胸脯:「那当然!」 屠飞鸢没说话了。烟暗中,眉头拧了起来。周监正给斐仁烈批命时吐了血,如果说是年纪轻,功力不够,可他如今年纪不小了,为何给阿容批命时,动静也不小? 「三叔,三婶。」进了门,屠飞鸢便喊道。 声音才落,屠大河走了出来:「烟妞子过来了?」 「我家炖了鸡,我盛了半碗,来看玉儿姐姐。」屠飞鸢说道。 屠大河拧起眉头:「你家有客,好好招待人家,端过来做什么?」 屠飞鸢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又不走,也不差这一顿,往后好好招待他们就是了。」说着,抬脚迈上台阶,往屋里去了,「玉儿姐姐歇下没?可吃了晚饭?」 「阿鸢来啦?」刘氏掀开里间的帘子,「过来坐,你玉儿姐姐吃不下饭呢,正好你陪她说说话。」 屠飞鸢把手里的鸡肉递给刘氏:「三婶,这是用荷叶包着炖的鸡,吃着香,不腻口,你找了筷子,给玉儿姐姐尝尝。」 床上,屠小玉恹恹地靠墙坐着,神色憔悴,勉强叫了一声:「阿鸢,有好吃的,留给爷爷奶奶,不必端给我。」 「我们吃剩了才给你端过来的。」屠飞鸢歪头说道。 屠小玉愣了一下,终于是有些无奈:「什么时候这么俏皮了?」 只见大闺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儿笑意,刘氏心里高兴,连忙出去拿筷子去了。 第31章 「我想通了呗,可不就心里开朗起来了?」屠飞鸢说道,声音脆脆的,好似银铃儿被风吹响,「姐姐,你看我长得这样丑,嫁都嫁不出去,人人嫌弃呢,我不也想通了?你长得漂亮,性情又温柔,这回栽了跟头,下回好好走路就是了,可别堵了郁气在心里,不值当。」 屠小玉一听,泪水又涌了上来:「我,我……」 刘氏拿了筷子,才一进来,便见方才有些笑影儿的大闺女竟又哭了起来,赶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起来了?快别哭,好玉儿……」 「婶子,你叫她哭吧。」屠飞鸢说道,「姐姐憋了一肚子委屈,不叫她哭出来,要憋病的。」 屠小玉一听,更是耐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转过身子,埋到刘氏怀里:「娘,他怎么能那么对我……」 刘氏见她一哭,忍不住也哭了,抱着屠小玉,捶她的背:「你命苦哇,闺女!」 等两人哭了一会儿,屠飞鸢才道:「婶子这话说得不对。玉儿姐姐不是命苦,是她命好。」 刘氏一听,不高兴了:「三丫头,你咋说话的?」 屠家一共三个女孩儿,屠小玉、屠宝珠、屠飞鸢,最小的便是屠飞鸢,故此刘氏叫她一声三丫头。 屠飞鸢道:「婶子,你这样想。如果那混账东西没有来,而是等到姐姐生了孩子,才闹起来,姐姐不是更苦?若是个男孩儿,郑家必定要留下的,只把姐姐撵出来。如果是个女孩儿,郑家必定不要的,将姐姐与她一起撵出来,姐姐苦,孩子更苦。」 「不论哪一种,都比现在苦得多。所以我说,咱们往好处想,是姐姐有福气,上天怜悯,趁着孩子月份不大,才出了这事。孩子掉了,也不至于太心疼。」屠飞鸢说道,「至于姐姐伤了身,或许不孕,却不必太担心。姐姐年轻,才十九岁,好好养着就没事。」 刘氏的眼泪渐渐住了,只是眉眼间仍旧气不过:「怎么就我闺女这么命苦?人家都没这些事?」 「有我命苦?」屠飞鸢挤了挤眼,凑到屠小玉身前,「姐姐,你看我,没爹没娘,又生成这般模样,连男人都找不到呢,你总不能比我还命苦?」 屠小玉看着她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阿鸢心眼好,又聪明,福气在后头呢。」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小脸儿,皮怎么这么细?吃什么养的?」 「吃肉!」屠飞鸢说道,扭头对刘氏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屠小玉说道:「姐姐也吃肉,吃得好了,身体就好,皮肤也好。」 刘氏趁机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喂到屠小玉的嘴边:「尝尝,用荷叶包着煮的呢,听都没听过。」 屠小玉擦了擦眼泪,尝了一口,不由得点头:「味道不错。」 「姐姐喜欢?一会儿我把法子交给三婶,叫三婶再给你煮。」屠飞鸢说道。 坐在床边,陪屠小玉说了一会儿话,见屠小玉眉间的郁气散了些许,能吃得下饭了,便站起身来:「姐姐吃着,我回去了,就是来给三叔三婶说一声,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不再坐会儿?」刘氏留她道。 「不了。」屠飞鸢说道,又弯下腰,对屠小玉道:「姐姐,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到我家去玩。」 回去的路上,屠飞鸢问齐晖:「你们都多大的年纪?家是哪里的?可娶妻没有?」 齐晖狐疑地道:「屠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聊聊。」屠飞鸢说道,「我看你们长得十分英俊,就是不知道家境怎么样,娶得什么样的媳妇?」 齐晖退了半步,打量起屠飞鸢来:「屠姑娘,你这番话,跟方才老人家问我们王爷的,可是如出一辙?」 屠飞鸢笑道:「我最喜欢你们这样性子朴实,又有男子气概的汉子……」 齐晖听到这里,不由得吓了一跳。不待有什么反应,只听屠飞鸢又说道:「我瞧着你们的年纪,也不是很大,可都成亲了没?如果有没成亲的……」 「屠姑娘,可不能这样玩笑的!」齐晖口里怪叫了一声,跳开两步说道:「屠姑娘,您这样出身的大小姐,我们这些穷小子可不敢肖想的!」 屠飞鸢站定脚步,扭头看向他道:「你想哪里去了?」 齐晖愣了一下:「屠姑娘不是……」 「我意思是,我知道有个好姑娘,温柔又体贴,长得也漂亮,如果你们兄弟里头,有没有成家的,我便观察观察,给他介绍个媳妇。」屠飞鸢禁不住笑道。 齐晖听罢,才松了口气。又觉得方才的表现,实在不妥。挠着头,憨笑起来:「原来屠姑娘要做媒人啊!」 第32章 「闲着也是闲着嘛。」屠飞鸢一笑,耸了耸肩,「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是看你们兄弟都是实心眼的好人,才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齐晖心里一动,凑了过来:「屠姑娘,我还没成亲呢,你要做媒,先给我做呗!」 屠飞鸢的唇角勾了勾,问道:「你先说说,你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家有几口人?共有几亩地……」 两人说着话,慢慢走回来,聊得倒也投机。 斐仁烈站在院子里,见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薄唇抿了抿。 「阿鸢回来啦?」李氏擦了擦手,迎了上去:「见你玉儿姐姐了?她怎么样?」 屠飞鸢道:「玉儿姐姐还伤心呢,我劝了劝,勉强能吃下东西了。奶奶放心,玉儿姐姐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她会想开的。」 「那就好。」李氏叹了口气。 另一边,斐仁烈看着齐晖一脸兴奋,走过去跟其他人勾肩搭背说起话。不知说的什么,其他人都笑着附和起来。想了想,走过去道:「齐晖,你今年多大了?」 齐晖道:「二十一岁。」 斐仁烈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移开了去。 齐晖比他还大一岁呢。屠飞鸢跟他聊得这么开心,难道因为齐晖看起来长得小? 斐仁烈长得英俊勇武,气势凌厉,正是难得的绝色美男子。跟齐晖相比,俊了也不知多少倍。但是,齐晖有一点好,那就是他是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三四岁。 「你做什么去?」才想着,忽然眼角掠过一道烟影,抬头一看,只见屠飞鸢走了过来。 屠飞鸢道:「我出去跑几圈。」 「跑几圈?」斐仁烈不解。 屠飞鸢也不遮掩,脆声道:「多跑跑,多动动,有利于减肥肉。」 斐仁烈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但见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去哪里跑?」 屠飞鸢想了想,道:「就在这条小路上跑,你要跟着吗?」 之前她不敢往北边跑,便在村里的小路上绕,因着人多,倒是安全,但是也容易招得闲言碎语。如今可好,有人陪着,怎么跑都不怕了。 果然,斐仁烈没有拒绝:「好。」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篱笆院子,往北边的小路上跑去。 李氏见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屠飞鸢回来了。喘着气,脚步有些踉跄,从篱笆院子门口走进来。身后,斐仁烈身形稳当,一如出去之前。 「大人,你们跑了多远?」侍卫们围上来问道。 斐仁烈道:「十七八里路左右。」 「看不出来,屠姑娘这般有毅力?」一人惊叹说道。 屠飞鸢笑了笑:「要不然怎么瘦下去?」 「屠姑娘是怎么吃到这么胖的?」一人好奇问道。 才问出来,便被齐晖揍了一拳,「会不会说话?闭嘴。」 屠飞鸢并不见怪,反觉着亲切,笑道:「我以前好吃懒做,可不就养成这般体态了?」 其他人听了,都不相信:「屠姑娘做饭是一把好手,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吃懒做的?」 「那都是现学的,我以前什么也不会。」屠飞鸢说道。 不知不觉,一众人聊了起来。直到天色渐晚,才分开了。屠飞鸢和爷爷奶奶进屋睡下,斐仁烈分配了轮流守夜的队伍,他和七八人守上半夜,齐晖和其他人守下半夜。 夜渐渐深了。 斐仁烈在篱笆院子外面的小路上,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一抹不寻常的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转头看去,但见一抹红光从阿容的房间里传来,如血一般殷红,闪烁不已。神色一凛,往院子里走去。却在快要走到阿容门前时,红光忽然一闪而逝。 斐仁烈的脚步一顿,有些迟疑起来。 「你们没看见什么异样吗?」斐仁烈转过身,看向一同守夜的手下们。 其他人纷纷好奇说道:「发生什么了,大人?」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呀?」 斐仁烈皱了皱眉。想起白天周监正为阿容批命,发生的异状,渐渐退开脚步。 这时,红光又浮现出来。斐仁烈顿了顿,前进两步,那红光便攸忽不见了。几次试探,那红光却似有灵性,每当他靠的近了,就会消失。拉开距离,就会出现。更奇怪的是,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红光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而后便不见了,再也没出现。 次日清晨,屠飞鸢早早起了,推门出来,见齐晖等人守在院子外面,诚恳福了福身:「有劳诸位了。早上想吃点什么?」 第33章 「给口水喝就行。」齐晖笑道,「一会儿我们自己找吃的去。」 屠家的家境不富裕,齐晖等人也不愿给他们添负担。 屠飞鸢想了想,便做了一锅棒子面粥。在这个时代,棒子面不是什么好东西,比白面差得远了,但是家里有糖,多撒些糖在里面,喝起来香甜可口,倒也不算怠慢人。 「粥做得多,一人分一碗是有的。就是碗不够,只好大家轮着吃了。」屠飞鸢对齐晖说道,叫他安排下去。 才说着,斐仁烈来了。乌发束得一丝不苟,衣裳几乎不见褶皱,英俊勇武的面庞,光彩逼人。屠飞鸢惊艳了一把,而后收回目光,招呼他坐下来。 「吃过饭后,我要进城。」屠飞鸢把每天进城做工的事,给斐仁烈说了。 斐仁烈点点头:「我送你去。」 「多谢。」屠飞鸢道。 李氏听着两人说话,笑得眯起眼睛。 吃过饭后,两人站起身来。已有侍卫把马儿牵了过来,斐仁烈接过缰绳,扭头对屠飞鸢伸出手:「我扶你上去。」 屠飞鸢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就要上马。哪知才抬起脚,蓦地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你做什么去?」 声音娇娇的,软软的,是阿容。 臭小子,变正常啦?屠飞鸢高兴转身,想问他什么时候醒的,明明吃饭的时候他还没起来。谁知,转身便见一张冷冰冰、硬邦邦的脸庞,毫无表情,偏偏说出来的话,娇娇软软:「阿鸢,你做什么去?」 「我进城。」屠飞鸢说道,松开了斐仁烈的手,被阿容抱到一边。双脚落地,便伸手掐他的脸:「摆着一副臭脸做什么?」 「我没有。」阿容说道,似乎要挤出一张真诚的表情,眉头微微抽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细微地颤抖起来。 屠飞鸢见状,连忙按住他的脸,说道:「好了,我知道你没有。」 阿容昨日还是面无表情,说话硬邦邦的,今日好歹声音恢复正常了。屠飞鸢打量着,像是某种表达障碍,身体与大脑不协调。不管怎样,他开始好转了,便是好事。屠飞鸢不逼他,只道:「你乖乖在家,我进城做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给你做?」 「我想跟你去。」阿容说道。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偏偏口吻娇娇软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你不是有伤么?在家好好养伤。」屠飞鸢说道。 阿容扯开衣裳,露出胸口:「我好了。」 他动作快,不容阻止便拉开了衣衫。只见原先被箭支射穿的地方,血洞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块红点。薄薄的,嫩嫩的,淡红色,像才生出来的肉芽。 屠飞鸢怔了一怔,伸出手指,小心碰了碰。上一回,他的大腿被射穿,也是忽然便好了。 「阿鸢啊,怎么还不去?」李氏走过来说道,一把抓过阿容的手腕,将他往后扯了扯,「阿容别捣乱,阿鸢要做正经事去。」 方才看着高大健硕的斐仁烈,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托着小孙女儿上马,李氏心里不知多高兴。谁知,阿容忽然出现,将小孙女儿抱到了一边,顿时就不高兴了。 「阿鸢,你们去,阿容有我们照顾。」李氏牵着阿容的手,拘着他在身边。 斐仁烈低头看了看被屠飞鸢松开的手心,然后对齐晖招了招手,召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齐晖往院子里看了两眼,频频点头:「是,大人。」 屠飞鸢走回马边,借着斐仁烈的力道,上了马背。斐仁烈跟在后面,一个矫健跃身,翻身上了马背,一扯缰绳,双臂将屠飞鸢拢在身前:「坐好了!」 「驾!」斐仁烈低声轻喝,只听烟风嘶鸣一声,奔跑起来。 李氏看向远去的身影,别提多满意了。忽的,手心一刺,不由收回视线,看向阿容:「阿容,你咋着了?」 阿容收回手,低下头道:「奶奶,我饿了。」 垂首敛目,一副乖巧模样,李氏不禁想起之前是如何疼他的,连忙牵了他的手:「能不饿吗?昨晚叫你也不起,今早也没赶上。走,奶奶盛粥给你吃。」 阿容点了点头,跟在李氏身后,往灶边走去。回头瞥了一眼,烟风驮着斐仁烈和屠飞鸢,已经不见了。垂下眼睛,将目光落在锅里。 烟色骏马,驮着一名高大健硕的男子,与一名又烟又胖的少女,一路飞奔。 不知不觉,城门就在眼前。 「到了。」斐仁烈勒住马儿,翻身下马,将屠飞鸢接了下来。然后将缰绳松开,拍了拍烟风的头:「去吧。」 烟风蹭了蹭他的手心,前蹄踏了几下,飞奔而去。 第34章 屠飞鸢打头,带着斐仁烈,径直来到轻尘书局。 「阿鸢,你昨日一整日都没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才进门,便听吕先生问道。 屠飞鸢解释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这位是?」才说完,吕先生便看见她身后的高大身影,不由诧异问道。 屠飞鸢笑道:「最近老碰见坏人,我就雇了个保镖,贴身保护我。」 吕先生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说道:「阿鸢,究竟发生什么事,这样严重?不如告诉曹掌柜,他心里疼你,必会给你撑腰的。」 「谢谢吕叔,不过已经没事啦。」屠飞鸢说道,立刻转了话题:「昨日一整日都没做活,只怕交付日期要推迟一日了。」 吕先生见她如此说,也知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故此不再问了。 屠飞鸢到桌案旁坐下,抬头对斐仁烈道:「你在这看书,可以么?」 「行。」斐仁烈点点头。 他的少年时期都在军营里打磨,前不久才刚刚回京,皇上也没有立即安排事情给他做,这回叫他来保护屠飞鸢,他不觉得烦,正好享受下闲来无事的轻松。搬了椅子,靠窗坐到一旁,挑了本书,翻在手里阅览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屠飞鸢说道:「吕叔,咱们到轻尘酒楼吃饭?我有事要对曹叔说。」 「行。」吕先生没有异议,反正两人的午饭向来是从轻尘酒楼出的,区别不过是拿回来吃,还是在轻尘酒楼吃罢了。 锁了门,三人一齐往轻尘酒楼行去。 曹掌柜已经等了多时,且早早叫小伙计留了心,只要屠飞鸢到了,立时便请到楼上去。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请吕先生,只叫小伙计把饭递给他,便叫他回去了。 吕先生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对屠飞鸢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屠飞鸢心知,曹掌柜有话对她说,却不好叫吕先生听到。毕竟,吕先生与他们不同,不掺进这种事情来,对他是最好的了。故此,便对吕先生笑道:「吕叔别不高兴,等我吃完饭就回去,绝不耽误干活。」 吕先生有些无奈:「我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你快上去吧,掌柜的在楼上等你呢。」 屠飞鸢便与斐仁烈上了楼。 推开厢房的门,屠飞鸢率先行了一礼:「此时方来拜谢,还望曹叔见谅。」 「阿鸢说得哪里话?」曹掌柜笑呵呵地道,挥手让她坐下,这时才看见斐仁烈,心里一动,也对他拱了拱手。 「前天晚上,你三叔找了过来,说你出事了,我便进京求见了华公子。」曹掌柜坐下来,将求见华公子的过程说了出来,「我听说华大人认了你做干孙女儿?这可是你的福气。」 屠飞鸢心中动容,原来华大人赶得及,竟是曹掌柜为她奔波的。站起身来,深深一礼:「多谢曹叔。」 「客气什么?」曹掌柜笑呵呵地道,「我还指着你帮衬我,把轻尘烤肉的店面张罗起来呢。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开得起来?」 屠飞鸢不由得一笑:「好,我必尽力而为。」 「上菜!」说完话,曹掌柜便对外面喊道。 菜是一早就预备好的,只等曹掌柜一声传下。原先准备的都是轻尘酒楼的特色菜,见斐仁烈来了,便加烤了一碟羊肉、一碟牛肉、一碟猪肉上来。 曹掌柜在华府待了一整日,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听说了个透彻。心里明白,这位便是武成王了。虽未点透,但是格外恭敬。 不一会儿,烤肉端了上来,配上孜然小料等。曹掌柜介绍一遍,然后笑道:「这是阿鸢新创的菜式,眼下只有轻尘酒楼吃得到,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斐仁烈夹了一块烤肉,在小料里滚了一遍,放入口中。才一嚼,顿时眼睛微亮。 「哈哈!您喜欢,便慢用。」曹掌柜立即高兴笑道。 以斐仁烈的身份,什么没吃过?能露出来这样的表情,可见烤肉有前途。 「对了,有件坏事告诉你。」吃过饭后,曹掌柜一脸遗憾地道,「昨天我在华府待了一整日,原想顺便带了你要的书。谁知,华公子找了大半日,最后很遗憾地说,那本书在当年藏书楼失火时损毁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听罢,屠飞鸢失望极了。月圣国,可能跟阿容的身世有关。如果能找到书籍,阿容身上的异样就有解释了。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她有些灰心,勉强打起精神道:「多谢曹叔。既然早已损毁,或许是天意。」 月圣国的资料,找不到也没法子。是好是坏,就看阿容的命了。 回到书局,屠飞鸢抛开心事,专心做起账目来。 第35章 斐仁烈仍旧挑了书,坐在窗前,两条大长腿交叠,半倚靠背,光线从窗子里打进来,投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英俊深邃。 天色将晚,屠飞鸢将账目收起,与吕先生告辞,带着斐仁烈往菜市场走去。 「怎么到这里来?」看着前方热闹涌动的街市,斐仁烈愣了一下。 「买菜。」屠飞鸢偏头说道,「齐晖他们跟着爷爷奶奶下田,很辛苦,我做一顿好的犒劳他们。」 斐仁烈薄唇抿了抿,最终说道:「食材不必准备,叫他们去打猎。」 她住的还是黄泥土坯房子呢,哪有钱养他的一众手下?那群人一个赛一个能吃,两顿下去,便吃穷她了。 「也好,那我便买些调料和青菜回去吧。」屠飞鸢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斐仁烈还是头一回逛街市,只听到耳边闹哄哄的,许多人为了一文钱的菜钱,几乎大打出手,一时觉得新奇。只不过,新奇过后,便失去了兴趣。回去时,对屠飞鸢道:「以后叫齐晖来就是了,他很擅长此道。」 屠飞鸢不由好奇:「齐晖很会持家?」 斐仁烈点头:「齐晖没有父母,是个孤儿,被爷爷奶奶捡回家的。后来奶奶去世,爷爷生病,他精打细算过日子,什么都会。」 「那我便交给他了。」屠飞鸢听了,不由想到自己。她也是无父无母,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好在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没病没灾。 买了一包调料,两人离开菜市场,出了城。 斐仁烈吹了声口哨,不多久,烟风奔腾而来。斐仁烈摸了摸它的头,将屠飞鸢手里的东西挂到它身上。扶着屠飞鸢上了马,而后翻身一跃,坐在她后头,扯动缰绳:「驾!」 李氏坐在灶台前,准备烧晚饭。阿容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膀,口里不时说几句,惹得李氏笑个不停。 阿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好在声音恢复了原样。李氏想起小孙女儿说的,他乃是得了面瘫症,并没有大碍,便不怕了,又将他疼了起来。 阿容十分伶俐,一整天跟在李氏后头,帮她拿这个,帮她提那个,又是捏肩膀,又是撒娇,哄得李氏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奶奶,我回来了。」马蹄声近了,停在门口,屠飞鸢的声音响起。 李氏站起身:「你们回来啦?」看着斐仁烈先下来,随后把小孙女儿接下来,愈发喜欢,「累坏了吧?快歇着。」 阿容只见李氏先头看着他的慈爱目光,转眼间就给了斐仁烈,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斐仁烈,眼神冷冰冰的。 斐仁烈没看他,取下调料递给屠飞鸢,然后牵着马往营地的方向去了。 「阿鸢,我给你捏肩膀。」阿容收回目光,快步走到屠飞鸢身前,伸手捏到她的肩上。 「干什么?」屠飞鸢怀疑地看过去。 李氏目送斐仁烈走远,眼睛里仍旧是笑呵呵一片,转过头来见小孙女儿又训阿容,便道:「阿鸢别教训他,他捏得可好呢,给我捏得可舒服的。」 「是吗?从哪里学得这个?」屠飞鸢好奇到。 阿容见她不叫捏,撅起嘴道:「阿鸢不喜欢吗?」 「没有。你过来,给我捏这里」屠飞鸢伏案算了一天账,肩酸背痛。见阿容难得勤快,便搬了凳子坐下,指了指身后说道。 阿容的眼睛里隐隐浮现一丝笑意,像要冲破冰流,最终却无果,沉在眼底深处。只不过,身形却是欢快,又搬了一只凳子,坐在屠飞鸢身后,给她捏起背来。 不得不说,臭小子还真有一手。力道够足,手法也对。屠飞鸢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半晌后,问道:「你从那边学来的?」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了指玉峰山的方向。 斐仁皓对他倒是好,肯亲自抱他,这样想来,找几个人伺候他,也不在话下?尤其,臭小子曾经说过,有人专门给他剪指甲磨皮。 想到这里,回身抓起他的手,放在眼下打量起来。只见臭小子的手,不知何时生了一层薄薄的茧,指甲有阵子没剪,也不整齐。 「我的手不好看了。」阿容有些羞涩,把手挣回去。 「好看。」屠飞鸢说道,戳了戳他手心里的茧子,「等这个东西变厚了,我有奖励给你。」 男孩子,要白白细细的手做什么?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屠飞鸢拨开他的领子,看着他白得像牛奶一样的皮肤,说道:「明天跟爷爷奶奶下田干活,把上衣脱了,知道吗?」 长得这一副倾国倾城的样子,真是招灾。不如晒烟点,磨糙点,兴许命格能好一丢丢。屠飞鸢见他垂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心里好笑,伸手在他又长又密的睫毛上划了两下:「给你剪短怎么样?」 第36章 这一回,阿容没说什么呢,李氏先不乐意了:「阿鸢,你要干什么呀?怎么欺负阿容?他生得好,咱们看着也高兴,你生生把他弄丑,是做什么呀?」 「奶奶,你瞧瞧他这张脸,可不招天妒么?」屠飞鸢掐着阿容的下巴,给李氏看,「从前给他起名叫狗蛋,可没这么三灾八难的。自从改名叫阿容,瞧瞧,有一天消停的不?」 李氏一听,不由得怔住了:「哎哟,还真的是?」 「我不叫狗蛋。」阿容忽然来脾气了,挣开屠飞鸢的手,站起身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俯视下来,竟隐隐有些惊人的威慑。 不远处,营帐里。 「取来了吗?」斐仁烈走进营帐,找到齐晖问道。 齐晖点头:「取回来了,大人。」抓着一只小包袱,递到斐仁烈的手上:「大人,您对屠姑娘如此上心,莫非……」 「她身份不一般。」斐仁烈说道,提起小包袱,出了营帐。 「去打些野味来,一会儿送去前面。」走出营帐,吩咐一声。 侍卫们听罢,眼睛一亮:「大人,可是叫屠姑娘给我们做晚饭?」 「嗯。」斐仁烈点点头,抬脚往前面走去了。 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太好了!」 昨晚,屠飞鸢做的几道菜,格外对他们的胃口。尤其那道荷叶鸡,真是香,他们每人分了几口汤,差点把舌头吞下去。一听还有机会,高兴极了,连忙进山打猎去了。 篱笆小院里,屠飞鸢正在逗着阿容:「不叫狗蛋?叫石蛋怎么样?」 「不要!」阿容干脆地拒绝道,「我不喜欢,我就要叫阿容。」 屠飞鸢便道:「即便叫阿容,会经常有人来找你麻烦?」 「不会的。」阿容说道,神情带着一股陌生的冷漠,「我会叫他们不敢找我麻烦。」 屠飞鸢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臭小子,长本事了?」 「阿鸢,我还给你捏肩膀?」阿容又坐下来,伸出两只爪子,在屠飞鸢面前捏了捏。 屠飞鸢一怔,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养了只招财猫?却也喜欢他乖巧,道:「捏吧。」 李氏把屠飞鸢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放好,走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阿容就是贴心,若找不到家人,就做屠家人也好。认到屠大海的名下,给阿鸢做哥哥。他对阿鸢这样上心,以后阿鸢嫁了人,夫家也不敢给她气受。 「屠姑娘。」斐仁烈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小包裹,递给屠飞鸢。 屠飞鸢好奇接过:「这是什么?」一摸,沉甸甸、硬邦邦,打开一看,是雪白的银锭。一锭约有十两,一共有十锭,不禁诧异抬头:「这是做什么?」 「修缮屋子。」斐仁烈的眼睛往黄泥垒成的屋子瞄了一眼,说道。 屠飞鸢立刻站起来,推回给他:「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这不是我的。」斐仁烈对她的拒绝,丝毫不感到意外,「这是从屠大人的俸禄里扣的。」 屠飞鸢愣了一下:「我爹?」 斐仁烈点头:「皇上不相信屠大人身故,一直给他留有俸禄,十三年来积攒不少,一直在户部留着,我取了一部分出来。」 「啊?」屠飞鸢不由一怔,托着一百两银子,抬头看着斐仁烈,半晌笑道:「多谢。」 他不说,她也不知道屠大海有没有俸禄。他不仅说了,还主动取了一部分给她。这个人,真是不错。 屠飞鸢托着银子,往李氏跟前去了。对着李氏,没说是皇上每年给屠大海发的,只说是从前屠大海存的银子没有花完。然后,兴奋地说道:「奶奶,咱们明日就买砖盖房子吧?」 家里两间黄泥土坯房子,屠飞鸢早就住够了。但是,一来银子不够,二来盖得太好,难免招人眼,尤其是老二家的总来打秋风。 不过,今日不同以往,一百两银子不仅能盖一间大院子,还能剩下七八十两,而且有斐仁烈等人守护,谁敢捣乱? 「这……等你爷爷回来,问问你爷爷。」李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只觉得眼睛都花了,也不敢做主 屠飞鸢听了,点点头:「好,等爷爷回来,我跟爷爷商量。」 下午从田里回来后,屠老汉便出去了,也没说做什么去,此时还没回来。 「你走开。」这时,冷冰冰的声音从阿容的口中发出。只见他一脸敌意地看着斐仁烈,身子微微绷起。 斐仁烈低头,看向只到自己下巴的少年。明明身形单薄,偏偏一双眸子里,射出逼人的目光,令人不敢小觑。想起昨夜,阿容的屋子里射出诡异红光,退后一步,抬起头,看向屠飞鸢道:「屠姑娘,齐晖他们打猎去了,一会儿带了野味回来,还请你做一顿晚饭。」 第37章 「好嘞。」屠飞鸢爽快应道。 等齐晖等人提着七八只山鸡,四五只野兔,还有一只半大的野猪回来时,屠飞鸢瞪大了眼睛。做一顿饭是不值得什么,但是给十五六个人做一顿饭—— 「屠姑娘,我们把野味收拾好了,你给我们做,行不行?」齐晖站在院子外面笑道。 屠飞鸢咬了咬牙:「行。」 人家打了东西,又收拾干净,做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他们可是保护她呢,应得的。 只是,家里只有一口锅,什么时候做得完?屠飞鸢的眉头蹙起,又展开,良久方定。 李氏熬了一锅黄豆汤,晾起来了。 屠飞鸢领着齐晖等人,用树枝把野味串起来,架在火堆上,做起了天然烧烤。 没办法,东西太多,得做到什么时候?孜然还有一些,正好教他们烤肉。也尝试一下,烧烤的味道能被多少人接受?探一探,回头报告给曹掌柜。 天还没有烟,侍卫们在空地上支起篝火,烤起肉来。屠飞鸢在旁边指导,十分热闹。 「玉峰山里的野味可真多,走两步就碰见一只。」一人说道。 「这回可有福气了,打来猎物,竟是顿顿有肉吃。」又一人说道。 屠飞鸢站在齐晖身边,仔细观察着小伙子。但见齐晖随身携带一枚小刀,将篝火架上的烤兔子划开几道,不时翻动一下,烤得极是仔细,不禁微微点头。 「边烤边吃。」屠飞鸢上前一步,示意齐晖割下表层的一片兔肉,放在碗里,蘸了蘸调料,然后叫他吃掉:「尝尝味道如何?」 齐晖捏着小刀,插起蘸了孜然等调料的兔肉,送入口中。嚼了两下,不禁点头:「味道十分别致,从前没吃过。」 「什么味道?也给我们也尝尝?」旁边有人喊道。 屠飞鸢便笑着走过去:「你烤得是猪肉?却是占便宜了,猪肉蘸这个最好吃。」 才说完,齐晖走了过来,小刀一伸,在人家烤得焦黄的肉上一割,飞快削下来一片,在屠飞鸢端着的碗里蘸了一下,送入口中:「唔,果然比兔肉好吃。」 「把小刀借我一用!」那人没好气地在齐晖的肩膀上擂了一下。 齐晖笑着把小刀递过去:「你快点,我还要尝鸡肉。」 「调料放这了,你们自己烤吧。」屠飞鸢说完,把调料放在一人身边。 转身才要走,听到身后传来的争抢声,心中一动,又走了回来:「你们打猎的时候,留心山里的植物,如果见到这样的,便可以采回来。」重新拿起碗,挑出两粒没有捣碎的孜然给他们瞧:「这个好吃,还能卖钱。你们采了给我,一两我给你们按一百文钱收购。」 「还有这样的好事?」有人说道。 「这么简单,没问题!」其他人道。 屠飞鸢便将孜然的特点与他们讲了一番,然后说道:「有劳了。」 齐晖便笑道:「屠姑娘真客气,你给我们钱,我们辛苦不是应该的?」 「这东西采着麻烦,又细碎,怕你们没耐心。」屠飞鸢笑道。 齐晖对她挤了挤眼:「屠姑娘小看我们。在挣钱一事上,咱们比谁都耐心。」 挣了钱,就能娶个好媳妇,谁不可劲儿攒呢? 屠飞鸢听懂了,不禁笑起来。 「阿鸢。」忽然,衣角被人扯了扯,阿容不知何时来了,「奶奶叫我喊你吃饭。」 屠飞鸢便跟众人告辞,往自家小院里去了。 一路上,阿容握着她的手不放。 「松开,像什么话?」屠飞鸢甩不开,便瞪他道。 阿容只道:「阿鸢,他们要在咱们家住多久?」 「人家又不吃你东西,你不高兴什么?」他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看见你们,你们都离我远远的」,屠飞鸢奇道。 阿容便说道:「他们很麻烦。还叫你给他们做饭吃。我讨厌他们。」 「人家是来保护我的!」屠飞鸢伸指点在他的额头上,「我之前被人抓了,你知不知道?就在你被人射成刺猬扛走后,我也被人抓了,差点儿丢小命呢!」 「是谁?」阿容神色一冷,怒道:「谁抓了你?我打断他的腿!」 屠飞鸢被他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好笑道:「长本事了?你知道人家是谁,就敢打断人家的腿?」 阿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好,那你记着,是一个叫‘嘉仪公主’的坏女人。」屠飞鸢说道,「这回你可别指望太子给你抓人来,嘉仪公主是太子的妹妹,他不可能向着你的。」 第38章 阿容抿了抿唇:「阿鸢,我一定打断她的腿给你看!」 「得了!」屠飞鸢挑了挑眉,「心意我领了,不必你去做。你每日讨爷爷奶奶开心就是了,帮爷爷奶奶做活,比什么都让我开心。」 屠老汉和李氏的年纪大了,就喜欢娇娇缠缠的小孩。屠飞鸢偶尔装一回还行,叫她天天扮天真,她有些做不到。阿容就很好,他天生会哄人,有他替她讨爷爷奶奶欢心,皆大欢喜。 阿容点头:「嗯。」 不知不觉,两人一路回了院子里。李氏见了,赶忙上来掰开两人的手:「阿容啊,你年纪不小了,别天天缠着阿鸢。她要嫁人呢,你天天拉她手,落在人家眼里可不好。」 阿容闻言,眼里骤然射出一道凶意,把李氏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屠飞鸢立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又犯病了?」 阿容的脸上又开始扭曲抽动,把李氏吓得不行:「阿鸢啊,他这个病,可不像你说的没大碍啊?」一会儿凶,一会儿冷,从前那个乖巧的好孩子阿容,到哪里去了? 「我明天带他找沐神医瞧一瞧。」屠飞鸢说道,恰好沐神医要带她进京拜谢晋王妃,正好一道儿。扭头看向阿容,只见他的脸上不停扭曲,便伸手按在他的颊上,使劲抹来抹去:「好了,好了,不凶你,乖乖的啊。」 不多时,阿容的表情被安抚下来,又变成那个面无表情的模样了。 「走吧,吃饭。」屠飞鸢说道。 迈着步子,屠飞鸢想起来一事,问李氏道:「奶奶,之前我问过你,我爹留下什么话没?你那时不肯告诉我,如今总该告诉我了吧?」 李氏从前不告诉她,是觉着没必要。如今看着情形,也没藏着掖着的必要了:「你爹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屠飞鸢听了,眉头微皱:「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过去十三年了,他不仅没回来,而且丁点儿音讯都没有,也难为屠老汉和李氏一直坚信他还活着了。 「他说是十年后回来。」李氏嘟囔道,「神神秘秘的,叫我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都不要相信。瘪犊子,这都多少年了,也不肯回来,鬼晓得做什么去了?」 屠飞鸢听罢,若有所思。 屠大海叫李氏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信,莫非他料到,会有一场大火? 又想起斐仁烈方才对她说,皇上不相信屠大海死了,仍旧给他留着俸禄。思量一时,心底起了疑。 「奶奶,我娘是什么人?」屠飞鸢又问道。 「哎哟,你娘啊,可不得了,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呢!听说从小就长在英国公府,又漂亮又伶俐,就被选进宫侍奉公主呢!」李氏连忙骄傲地道。 老人家实在,也不去肖想自家儿子娶个公主回家,只娶个公主身边的侍女就够了。屠飞鸢很是好笑,又问道:「奶奶,你可曾见过我娘的家人?她爹娘,也就是我外公外婆?」 「这倒没有。」李氏摇了摇头,「我跟你爷爷就去过京里一回,还是你爹娘成亲那回,我们俩就坐那儿喝了敬酒,就回来了。」说到这里,又夸起来:「阿鸢啊,你娘长得可真俊。那脸盘儿,白里透红,那眼睛,水汪汪,好看极了。」 屠飞鸢顿时乐了,往李氏跟前一凑:「奶奶,那我咋长这样?」 「哎……」李氏愣了一下,有些支吾地道:「都怪奶奶,不该叫你从小吃那么多的。唉,瞧瞧你,现在要瘦下去,多难哟!」 屠飞鸢不禁哈哈笑起来。 这时,阿容娇娇的声音响起:「阿鸢好看。阿鸢最好看。」 李氏听了,也不禁笑起来:「就你傻,看什么都好看。」瞅了阿容一眼,又说道:「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人家看着好看才好。」眼角一瞄,往营地那边看过去。 阿容的脸上又开始抽搐起来,屠飞鸢见了,连忙掐他一下。 「奶奶,你别再想啦,我跟那位大人没可能的。」屠飞鸢笑道,指了指阿容:「你与其想那位大人,不如想想阿容?他长得好,又没有高高在上的家世,跟我倒是更般配呢。」 「他还是个孩子呢。」李氏皱着眉头说道,看向阿容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挑剔:「你瞧瞧他,黏哒哒的,也不懂事,怎么就配你了?不行,不得行,你别想了。」 屠飞鸢没法子,只得道:「奶奶,他长得好,又年轻,跟我配呢!」 「你怎么还死心眼起来了?」李氏见状,不由急了,「那位大人长得也不差呀!而且,那位大人也就比你大七岁,你这性子,要找个能够稳得住你的,就要那位大人那样成熟稳重的才行。阿容虽然年纪比你大,却跟你弟弟似的,怎么能行?」 第39章 老人家的观念,就是女人要柔弱,男人要刚强。一个女人就要找一个成熟稳重,能够包容她、照顾她的男人,处处都能罩住她。于是,斐仁烈这样高大英俊、勇武不凡,又身份高贵的男子,便成了她名单上的准女婿第一人。 「奶奶,我力气比他大。」这时,阿容说道。 李氏白他一眼:「吃你的饭去!」 眼见阿容的表情又要崩坏,屠飞鸢连忙打圆场:「吃饭,走走,吃饭。」一手推着阿容,一手推着李氏,往饭桌上走。 齐晖等人打的野味有送来一些,昨天采的荷叶还剩两张,李氏按照屠飞鸢的法子,包了一只荷叶鸡在锅里煮着,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都是。 黄豆汤盛在盆里,已经凉好了,李氏端上桌子,坐了下来,扬头望了一眼院子外头,说道:「你爷爷做什么去了?这都吃饭了还不回来?」 「等等吧。」屠飞鸢说道。 阿容才要拿筷子,闻言把筷子放下来,乖巧地坐在一旁。 「才说阿容不懂事,看来冤枉他了。」李氏瞧见了,笑看他一眼。 阿容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瞧瞧,我就说他一团孩子气,怎么能配你的?」李氏见了,不如以往那般夸他乖巧可爱,反而处处挑剔起来。 阿容猛地抬起头,眉头在急剧跳着,脸上的肌肉又开始扭曲一起。 「他还有这怪病,那位大人就没有。」李氏指着阿容又说道,「阿容,奶奶也不是嫌弃你。只不过,你的确不配我们家阿鸢哪。以后奶奶给你找个好姑娘,也漂漂亮亮的,保准你喜欢。」 阿容的脸上仍旧扭曲着:「我喜欢阿鸢。」 李氏不禁笑了:「你从前不是跟阿鸢看不顺眼,处处过不去的?打什么时候,喜欢阿鸢了?」却是瞧着阿容一团孩子气,从心眼里没把他说的话当真——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喜欢?成亲过日子,可不是他这样的小孩子懂得的。 阿容的脸上忽然不抽动了,变得一派平静,看着屠飞鸢道:「我就喜欢阿鸢。」 声音不冷硬,也不娇软,竟是一派认真。配上他平静的表情,不知怎的,叫人心里有些跳。 李氏怔了怔,才道:「你若是这般模样,把阿鸢许给你,我就甘心了。」 「真的吗?」阿容忽然瞪大眼睛,一脸喜滋滋。 刚才一副平静沉着的神情,眨眼间就眉开眼笑起来,把李氏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做什么?」 「奶奶,把阿鸢给我吧?」阿容一脸喜滋滋地道。 屠飞鸢无语,拍了下桌子:「闭嘴,吃饭!」袖子一挽,抬到捂在阿容的脸上,使劲搓揉起来:「傻样儿,快憋回去!」 阿容乖乖坐着,任由屠飞鸢揉着脸。揉了好一会儿,那副喜滋滋的表情也没下去。眯眯弯起的眼角,两边翘起的嘴唇,一双漆烟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别提多好笑了。 「再不憋回去,就不给你吃饭!」屠飞鸢眼珠一转,逗他道。 这一招是杀手锏,从来没有失手过。果然,阿容的表情慢慢褪了下去。 「扑哧!」屠飞鸢忍不住笑出来,「乖,一会儿给你吃个鸡腿。」 「阿容这病得的奇怪啊?」李氏看出门道来了,阿容的表情大概跟心情有关,只不过常人的喜怒哀乐能够随心控制,他的却不行。想到这里,来了兴趣:「阿容啊,奶奶忽然觉得,你这么听话,配阿鸢也是可以的。」 咻!阿容的表情变得喜滋滋的:「谢谢奶奶!」 「哈哈!」李氏试验成功,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够了,又板下脸:「可是,你没什么本事,既不能赚钱,也不能养家,把阿鸢许给你,奶奶觉得亏。」 刹那间,阿容的表情转喜为忧。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你有一把子力气,只要肯干活,就能养得起阿鸢。」 咻!转忧为喜。 「唉,你自己吃那么多,就算打猎打得多,有阿鸢的份吗?」 咻!转喜为忧。 旁边,屠飞鸢看着李氏逗着阿容,嘴角直抽抽。 这时,屠老汉回来了,负着手从院子外头走进来。 「爷爷!」屠飞鸢站起身来,上前迎着屠老汉,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今天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爷爷。」 屠老汉愣了一下:「啥好消息?」 「咱们有银子啦!」屠飞鸢小声说道,凑在屠老汉耳边,把斐仁烈给了一百两银子的事说出来。不同于跟李氏说话时,掩了一半,屠飞鸢跟屠老汉说的时候,一个字都没藏,「咱们盖间大院子吧?绰绰有余呢,还能剩不少!」 第40章 听了屠飞鸢的话,屠老汉的脸上泛起喜色:「我正愁银子呢!这可真是天降喜事!」 屠飞鸢愣了一下「爷爷,你愁银子做啥?」 「还不是王家的事?」屠老汉压低声音说道,「村里几个老人来叫我,商量王家的事。王家不是被人抓走了?有人说,是被拉进玉峰山皇家猎场,喂猛兽去了!他们人没了,还有房子和田地呢?村长家里,倒是有后,王有福还在呢。但是,其他人家里可是绝了!」 王家是个大族,人口不少不说,这些年来欺凌乡里,霸占的田产,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亩地。在大牛村,平均一人也就一亩良田,两亩贫瘠田地。但是,王家的田地都是良田。这些田地,总不能都给王有福吧? 树倒猢狲散,从前王村长在的时候,没人敢惹,有什么也都忍气吞声。但是王村长不在了,就只剩下王青青和王有福,王青青又是人家的人,这些田地没她份。至于王有福,他一个人要继承所有王家田产?村里老人都不同意。 「一亩良田,本来要六七两银子。但是,王家为人如何,阿鸢你也清楚。村里商量的结果,给他折价一半,一亩地就给三两银子。大家先把地分了,回头王有福回来了,也没辙,只能收下银子。」屠老汉说道。 王有福就只有一个人,他再厉害,又能怎样?还能把村里人都收拾了?等他回来,发现王家就剩他一个男丁了,伤心之余,又怎么有精力难为他们? 「一亩良田,才三两银子啊!」屠老汉说着的时候,口气里满满都是喜悦,「我本来想着,家里没钱,这件事就罢了。既然家里有钱了,阿鸢,要不买几亩地回来?」 「行!」屠飞鸢没多考虑就答应了。爷爷高兴,又为何不呢?再说,七八十两银子而已,又不是天文数字,花了就花了,还能再挣。尤其斐仁烈的意思,屠大海可不止这点儿俸禄,他只是取了一部分送来了。 要不,把一百亩地都买下来,让爷爷奶奶做个大地主?这个念头在脑中闪了一下,就被屠飞鸢否决了。爷爷奶奶还要在村里生活呢,一口大肉都吞下去,只怕日后没法做人了。再说,屠老汉也不是那样的人。 「咱们不买多,就买二十亩。」屠老汉开始算起来,口气喜滋滋的,「二十亩,就是六十两银子。咱们再盖个大院子,也就花个十五两左右。还能余下二十五两,呵呵。」 二十五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想他和李氏存了这些年,也不过存了不到两吊钱,还是小孙女儿近来有本事了,家里才有了几个钱。 「奶奶,你别逗我了。」桌边,阿容已经反应过来,李氏是在逗他玩,有些不乐。 李氏已经笑得脸酸:「你知道奶奶是在逗你啦?」 「你逗他什么呢?」屠老汉坐下来,看着李氏一脸笑模样,也不禁笑起来。 李氏指着阿容说道:「你不知道,阿容有多喜人。」便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欺负孩子?」屠老汉责怪地看她一眼,然后抬手摸了摸阿容的头,「好孩子,别跟你奶奶一般见识。来,吃肉,两只鸡腿都给你吃。」说着,拿起筷子,把两只鸡腿都夹进阿容的碗里。 方才一脸郁郁不乐的阿容,顿时眼睛一亮,喜滋滋起来。 「果然?变脸儿挺快的?」屠老汉瞅着阿容的脸,笑呵呵说道。 阿容咬鸡腿的动作一顿,抬起脸:「爷爷,你也逗我?」 一桌人全都哈哈笑起来。 吃过饭后,屠飞鸢跟李氏抱起碗筷,到灶边刷了。屠老汉又出了门,跟村里的几个老人谈事去了。阿容摸着肚子,走到篱笆院子门口,看着不远处的营帐外面,一簇簇篝火跳跃,闻着散发出来的烤肉香气,不禁咽了下口水。 不一会儿,篝火渐渐灭了,斐仁烈等人吃完了烤肉,全都围了过来。 「屠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教我们烤肉,真是好吃!」一人说道。 「可不是?我们从前也烤过野味,没滋没味,哪有这好吃?」又一人说道。 几人并不是为了捧屠飞鸢,而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尊敬她。 想想看,屠飞鸢是什么身份?屠大人的女儿!不骄不傲,平易近人,待谁都一样,多么难得?听说,当年屠大人就是这样的人,才在官场中博得许多好名声。 李氏喜欢听人夸小孙女儿,忍不住又看向斐仁烈:「是吧?我家阿鸢多好?」 「我休息差不多了,该去跑步了。」屠飞鸢连忙打断李氏的话,往外头走去。 斐仁烈的眼中划过一丝轻笑,随即跟在后头。 「我也去……」阿容站起身来。 「哎哟,我背上又酸了,阿容过来,给奶奶揉一揉。」李氏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第41章 阿容咬着嘴唇,抬眼看着渐渐没入烟暗中的两道身影,再看李氏的眼神便带了一分怨念。吃过早饭,屠飞鸢带上阿容,往紫霞山庄行去。 沐神医见屠飞鸢来了,微微一笑。看见阿容时,眼中闪过诧异:「阿容的伤好了吗?」 「干娘,你看。」屠飞鸢拉过阿容,将他胸前的衣裳扯开。 只见阿容的胸膛上,穿胸而过的伤口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圆点,薄薄的,脆脆的。 沐神医满脸愕然:「他——」 寻常人至少几个月才能恢复的伤势,阿容几日便恢复成这样,他的体质委实神奇! 「也不知太子殿下对他的异常晓得多少?」沐神医的面上带了忧色。 屠飞鸢神情一凛。这种神奇的自愈能力,落在心术不正的人眼里,不知会产生什么想法?莫不……把他当成唐僧肉吧? 「阿鸢,我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吗?」阿容娇娇问道。 被屠飞鸢摸摸、看看,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如此,阿容很不自在。 「穿上吧。」屠飞鸢见他握着衣襟,一副被调戏的小姑娘模样,忍俊不禁。 兴许昨晚李氏逗他逗狠了,翻来覆去地叫他变脸,今日他的症状好了许多,表情能够切换了,虽然还不很自如。 「干娘,他这样子,有后遗症没?」屠飞鸢指着阿容的伤口,拧眉问道。 诅咒什么的,听起来太过虚幻。屠飞鸢真正害怕的是,阿容这样,损害的或许是其他器官?毕竟,细胞的修复需要能量,而万物能量守恒,阿容吃的饭食仅仅比寻常人多几倍而已,算起来却是不够的。那么,缺失的从哪里来的? 沐神医摇摇头:「我也不知。」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孟庄主从外面走进来,马车已经套好,可以启程了。 屠飞鸢转身对阿容道:「你在山庄等我回来,还是回家去?」她带他来,便是叫沐神医给他瞧一瞧伤势。既然沐神医也没法子,便索性叫他回去了。 「我想跟你去。」阿容道。 「不行。」屠飞鸢道,「老实等着。我叫三七给你剪葡萄来,多少都尽你吃,行不行?」 阿容闻言,神色有些松动。然而瞥见不远处的斐仁烈,摇了摇头:「我跟你去。」 屠飞鸢脸上一凶,抬手要打过来,阿容立刻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你不喜欢我了。你越来越嫌弃我了。你不想要我了吗?」 「你乖乖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屠飞鸢好气地收回手。 阿容见她神情松动,连忙伸出两只手,握住她的:「我要跟你去。」 「松开!」屠飞鸢瞪眼。 阿容转动眼角,瞥见一旁的斐仁烈,想起李氏对他俩的态度差别,摇头道:「不松。」 屠飞鸢有些恼了,才要骂他,被沐神医制止道:「阿鸢,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他不听。」屠飞鸢没好气地道,只见阿容抱着她的手不撒开,没好气地道:「你要跟我去,可以。但是晚饭就别想了,今晚不论做多少好吃的,都没你的份。你考虑好了?」 阿容咽了下口水,坚定地点头:「嗯!」 「不许反悔!」屠飞鸢见他还真的应了,严厉地道:「到时你若反悔,我绝对揍你!」 阿容竟来了脾气,昂首说道:「我说话算话!」 「跟我去吧。」屠飞鸢只好点了点头。见他立时换上一张开心的表情,好像被主人带出门遛弯的小狗,心里也不知嫌弃多一点,还是好笑多一点:「你非跟我去做什么?我去拜访人家,你就算去了也要留在马车里,不能跟进去的。」 阿容抱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斜了斐仁烈一眼:「那他进去么?」 「你管人家进去不进去?」屠飞鸢挣了几回,也没挣开手,想起上次臭小子在孟庄主和沐神医的面前亲她嘴的事,一时有些臊,狠狠拍开他:「别黏我,我又不是你娘!」 阿容白白净净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他默默收回手,垂下眼睛。 「阿鸢,你怎么这样暴脾气?」身后,沐神医无奈说道。阿容这样俊的少年,她怎么下得去手? 屠飞鸢道:「被他气得。」 「他也跟你去,你怎么不打他?」阿容抬起脸,指着斐仁烈说道。 屠飞鸢道:「他是保护我的,当然要跟我去。」 「我也能保护你。」阿容认真说道,「我力气比他大,跑得比他快,我也能保护你。」 屠飞鸢不由得一愣,转过头,只见他满脸认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容对她衷心起来。有好吃的会想着她,她下班回来会给她捏肩膀,比一开始捡到他时懂事了也不知多少倍。别说搬凳子砸她脚了,只怕眼下她说一句脚疼,他二话不说就把她的脚抱在怀里揉一通。 第42章 「是我冤枉你了。」屠飞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不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吗?将他养成忠于她、听她话的人,在她不在的时候,保护爷爷奶奶。事实上,他不仅能保护爷爷奶奶,还能哄爷爷奶奶高兴。 她总不能将人调教完了,又开始嫌弃人家。屠飞鸢反握住他的手,道:「好了,我不该打你,是我不对。晚饭还给你饭吃,走吧。」 「嗯。」阿容立即高兴起来,娇声应道。 前方,斐仁烈回过头来,看向阿容的眼神带了一丝深意。 阿容若有所觉,抬头看回去,目光清冷高傲。 「三七,去剪一篮子葡萄来,我们路上吃。」孟庄主笑着捏了捏沐神医的手。 上了车,阿容坐在屠飞鸢身边,从篮子里挑出一串果粒最大的葡萄,提出来支在屠飞鸢的面前:「阿鸢,我剥葡萄给你吃?」 「你自己吃吧。」屠飞鸢看了一眼,伸手拨开。 沐神医和孟庄主的眼里都是笑,孟庄主低声问道:「夫人可要吃葡萄?我剥给你吃?」 「嗯。」沐神医点点头。 孟庄主便用帕子包了手,仔细剥掉葡萄的皮,露出果肉,然后一手托着,喂到沐神医的嘴边。等沐神医吃完,把葡萄籽吐在他的手心里,用另一只帕子包好。 屠飞鸢见了,不禁有些羡慕。真正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 这时,鼻尖嗅到一丝香甜,垂眼一看,阿容不知何时剥了一粒葡萄递过来:「阿鸢,这个最大、最红,给你吃。」 「谢谢。」屠飞鸢微微探身,张口吞掉了。 但凡阿容分给她的食物,她从不拒绝。因为,人的本性是这样,付出越多越难以收手。她等阿容在心里留出一块地方,然后慢慢扩充,越来越大。 阿容见她吃掉了,十分开心,眼睛都弯了起来,又寻了一粒最大的葡萄,剥掉皮喂到屠飞鸢嘴边:「阿鸢,给你吃大的。」 「夫人,给你吃大的。」孟庄主朝这边觑了一眼,然后将剥好的葡萄喂到沐神医的嘴边。 沐神医看戏正热闹着,闻言在他肘下拧了一下,睁着美目瞪他。 她算是看出来了,阿鸢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嘴上说着不喜欢阿容,心里还不是向着他?又觉得阿容这般亲近阿鸢,很是难得。毕竟,阿鸢生得模样,可算不得好。阿容肯这样,必然是瞧出阿鸢的好才如此。一时间,看着两个人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另一头,屠飞鸢听到孟庄主的话,吃葡萄的动作一顿,才觉出不对来。不禁瞪了阿容一眼,又见阿容满脸茫然,也觉得不该凶他,轻咳两声,说道:「我不吃了。葡萄含糖分高,吃了长胖。我减肥呢,不吃了。」 「阿鸢,你吃吧,你怎么样都好看。」阿容见屠飞鸢不凶他了,茫然之色顿消,眼角眉梢一片欢喜,举着葡萄,娇娇地说道。 屠飞鸢扭头:「我不吃。」 阿容见她当真不肯吃了,便自己坐在一边,低眉垂眼地吃了起来。 「我也不吃了。」沐神医一听吃葡萄会长胖,顿时推开孟庄主的手。 孟庄主低低笑了一声,,也不勉强。 马车外面,骑在烟风背上的斐仁烈,脸庞冷硬,如雕塑一般。 「到了。」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前。 屠飞鸢对阿容说道:「你在车里等着,一会儿我出来接你。」 阿容点点头:「嗯。」 见他乖巧,屠飞鸢便摸了摸他的头:「吃葡萄吧。」抬脚下了车。 「阿鸢,你带上他也无妨的。」沐神医劝道,「晋王妃是个很好的人,岂会计较这些?」 屠飞鸢道:「我头一回上门,还是谨慎些。」 沐神医没有再说,爱怜地牵起了她的手,往里走去。 王府里,已经有下人前去通禀了。 一行人还没走到内院,晋王妃便迎了过来,目光落在屠飞鸢的身上,露出喜悦:「你们来啦?」走近后,握住屠飞鸢的手,左右打量着,笑道:「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屠飞鸢身上穿着棉布衣裳,已经是半旧了的,没什么花样,素的很,连晋王府最下等的下人穿的都比她好。晋王妃心里爱怜得不行,当下决定,一会儿叫库房拿些好布料来,走的时候给屠飞鸢带上。 屠飞鸢听了晋王妃的话,有些好笑,她长成这样,哪里就可人疼了? 「感谢王妃的仗义相助,救命之恩。」屠飞鸢轻轻抽回手,抱手一拜,深深弯下腰去。 晋王妃连忙扶起她:「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娘有些交情,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不管?」 第43章 沐神医便笑道:「她呀,是个心思缜密,又懂事守礼的孩子。」 孟庄主在外院被晋王爷截下,喝茶下棋去了。此时,三个女人站在花园小道上,说笑起来,好不开心。 又说过两番,屠飞鸢才道:「我还有个朋友随我一起来了,现在外面等着。如果王妃不介意,我把他领进来?」 「瞧你客气的。」晋王妃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既然是你朋友,就快些带进来。」说完,吩咐了下人,到外面去接人。然后牵起屠飞鸢的手,往里面走去,「咱们进去说话。」 婢女早已准备瓜了果糕点茶水等,待晋王妃领了屠飞鸢进屋,桌上已经摆满了吃的玩的。 「快坐,别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晋王妃笑着说道,纤纤玉手拉着屠飞鸢在身边坐下,一张绝色的容颜,亲切无比,令人不禁心生好感。 屠飞鸢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两口。 晋王妃见她并不拘束,更加开心了:「往后啊,你有空就来我这里坐,我平日里寂寞得紧,你来陪我说说话,带着小伙伴来也行,我一样招待你们。」 「好。」屠飞鸢点点头。放下茶杯,迎上晋王妃慈爱笑着的面孔,问道:「我想打听一下,当年我娘的事?」 屠大海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屠飞鸢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倒是温倩,屠飞鸢就只知道她出身英国公府,因为聪明伶俐,被送往嘉仪公主身边做婢女,其他再没了。 「你娘啊?」晋王妃的面上一怔,叹了口气,「你娘是个才女。」将当年的事情,一点点说了出来。沐神医在旁边补充,一时回忆起来,两人眼中都有些泪光。 「要说温倩,真是个藏拙的。从前在英国公府,不过是个婢女而已,也不起眼。十三岁的时候,被英国公府三房夫人送进宫里,服侍嘉仪公主。这时,她仍然是藏拙的,做什么也不出格。直到——」 听到此处,屠飞鸢有些疑问:「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三房夫人,与嘉仪公主是什么关系?她怎么能送婢女到嘉仪公主身边?」 「英国公府三房夫人,与嘉仪公主的母亲静妃,都是出身豫国公府的小姐,原是姐妹倆。两人出阁前并不睦,后来三夫人嫁人之后,主动修补与嫡姐的关系,也常常进宫看望嘉仪公主。嘉仪公主十三岁的生日,她便将身边的得意小丫鬟,也就是你娘给了嘉仪公主。」 屠飞鸢点了点头,心里疑惑更深了。作为英国公府的三房夫人,有必要巴着进宫为妃的嫡姐?为了讨好嫡姐,还将身边的小丫鬟送出去? 「嘉仪公主的脾气,如炭火一般,一点就着。谁被分去伺候她,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娘一开始进去也不讨好,还被嘉仪公主踹了一脚,险些丧命。」晋王妃说道。 「这些都是别人那里听来的,这时我们与你娘还不认识。」沐神医补充道。 「你娘经过这件事,人就有些变了。想来是觉得,一味藏拙也没用,开始机灵起来。不多久,嘉仪公主被你娘哄住,喜欢起她来。不仅嘉仪公主,太子殿下、其他皇子也都喜欢起她。」晋王妃说道,「我方才说,你娘是个有才的女子,又几次说她藏拙,你可知道为什么?」 屠飞鸢摇摇头。 晋王妃便说道:「你娘有一门手艺,极是灵通,乃是天生擅长木工活儿。她常常雕刻了小玩意儿,叫工匠刷了漆,给嘉仪公主玩儿。上到太子殿下,下至宫人,都常常求她的小玩意儿。至此,渐渐出了才名。有一回,大概是十七年前,有别国来使来朝中觐见,肩上站着一只鸟儿,听闻名叫鹦鹉,能开口吐人言。」 「那别国来使洋洋自得,大平朝地大物博,竟也没有这灵性超凡的玩意儿,说了好些个不得体的话,皇上很是不悦。次日,你娘便献上一只鸟儿,与那鹦鹉长得一般无二,也能吐人言,还能飞起来,那使者见了,很是震惊,灰溜溜再不说话了。」 「皇上问你娘,从哪里寻来的?你娘也不说话,只把鹦鹉凑上前,让皇上摸了一下。皇上摸了一下,顿时惊住,连道不可能!」晋王妃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激动,「那鹦鹉,竟不是活物,而是你娘雕刻出来的死物!」 屠飞鸢听到这里,也是惊讶不已。她原先听华廷玉说过,温倩懂些建筑方面的东西,给华府的藏书楼重新设计了结构,让华府很是感激。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本事? 「就是那时,你爹跟你娘相识了。」说到这里,晋王妃感慨羡慕,又惋惜难过,「你爹能考上榜眼,自然是才子。当时还有一名使者,出了一道算术,洋洋自得无人能解。被你爹花费了不到一刻钟,就解了出来,为此博得皇上的赞许。皇上亲口嘉奖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娘,还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宴会。」 第44章 「便在那个宴会上,你爹与你娘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后来皇上要嘉奖你爹,问他可有要求?你爹便说,愿娶你娘为妻,言辞恳切,好不动人。」晋王妃说道,「皇上问过你娘的意思,便答应了此事。亲自赐婚,为他们做媒。」 「这件事,在当时被引为美谈,只可惜——」说到这里,晋王妃气愤起来,「嘉仪公主喜欢你爹,却又不肯提,只因你爹当时身处翰林,品阶低微,她瞧不起。见到你爹与你娘被皇上赐婚,却赌气大闹,死活要坏这门亲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屠飞鸢怔怔:「所以我爹娘成亲后,她屡屡从中作梗?」 「可不是?当真气坏人!」晋王妃纤纤玉手一拍桌子,好不气恼。 这时,接阿容的下人回来了,道:「禀王妃,马车里并未见到屠姑娘的朋友。」 「怎么可能?」屠飞鸢惊讶地道,看向一起前来的三七,「阿容呢?」 三七摇头:「小人也不知。小人一直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并不知他何时下了车?」 晋王府的下人来接人,他掀开车帘,却看见空荡荡的车厢,别提多惊讶了! 「他去哪儿了?」屠飞鸢愣了一下,拧起眉头。 沐神医忙站起身道:「仪铭,你派人帮着找一找。」 「行。」晋王妃点点头,「他长得什么样?画个样子出来,我叫下人们去找。」 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叫屠飞鸢画起来。 屠飞鸢于作画一事,并无天分,勾勒出来的模样,不及阿容三分颜色。沐神医见状,便接过笔:「我来吧。」 不多时,一位少年的模样便跃然纸上。瘦削的身形,秀气绝伦的五官,略带狡黠的眼睛,活灵活现,几乎有阿容的七分模样。 「这些年过去,你的画功倒不曾减?」晋王妃笑着打趣,「可是平时常常练习?」 沐神医收势搁笔,拿起画像,轻轻吹干墨迹:「都是祖师爷赏饭吃,我倒不怎么练的。」跟屠飞鸢在一起久了,她也学得逗趣了,兼之见了老朋友,一时少女心态,便厚起脸皮来了。 晋王妃果然笑起来,低头去看纸上的画像,不禁赞叹道:「这少年真是貌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而,看着看着,晋王妃的脸色变了。上前一步,抓住画像,举到面前仔细看起来。打量着少年的五官与神态,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沐神医不由问道:「仪铭?你怎么了?」 「这人——」晋王妃双目发直,痴痴然,「是我家玉凌!」 沐神医脸色一变:「是当年你家走失的那个孩童?」 当年晋王妃带着一名三岁幼子,嫁入晋王府,并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当年还引起过轰动,只因皇室宗族并不允许,为此晋王爷极力坚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屠大海和温倩出事,两人都没有余力帮忙。 只见晋王妃激动得厉害,沐神医大力捉着她的手道:「仪铭,你冷静些!」 晋王妃反抓住沐神医的肩膀,急道:「玉凌在哪里?快带他来见我!」 「这不是走丢了,才要你派人去找么?」沐神医微微提高声音,「你冷静些,快派人去找!」 晋王妃终于镇定下来,一叠声喊起来:「来人!将府里的人手都派出去,找这个人!」将手中画像一挥,「仔细着些,找到便好生带回府!」 下人领命而去,晋王妃站在门口,身子微微颤抖:「是不是我克他?为何他来到晋王府,便走丢了?」喃喃低语几句,又转过身来,对屠飞鸢道:「他是你朋友?你们怎么认得的?」 屠飞鸢仰头望着晋王妃。晋王妃长得真是美,冰肌玉骨,灵动超凡,一双剪水瞳眸会说话,分明三十多岁的人,却是半丝皱纹也没有,神态与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没有差别。屠飞鸢的目光,定在她眉心的一颗朱砂痣上。周监正在公主府曾经批过一句话:「我看到她的眉心生有一点朱砂痣,如血殷红,比晋王妃这颗还要鲜艳。」 「阿容是王妃的亲戚?王妃与月圣国,是什么关系?」屠飞鸢脆声问道。 晋王妃的神色微变:「阿鸢,你在说什么?」 屠飞鸢如何还不明白?只怕,这位当真与阿容的来历有关了。别过目光,说道:「阿容是我从太子手里救下来的,住在我家。」 沐神医是冰雪聪明之人,视线在晋王妃和屠飞鸢之间转了转,说道:「我去前边一趟,告诉晋王爷此事,免得下人说不清楚。」然后,捏了捏屠飞鸢的手,「干娘去了,你好好待着。」 屠飞鸢点点头,等沐神医走后,才对晋王妃道:「我知道阿容出身月圣国,他娘是圣女。」 「你怎么知道的?」晋王妃即便做了心里准备,仍旧免不了低声惊道。 第45章 屠飞鸢道:「阿容曾经画过他娘的容貌。眉心一点朱砂痣,与你这颗一般模样。另外,他娘的鬓侧戴了一朵花,花絮繁复,花瓣透明,叫做月溶花,只有圣女才能佩戴。」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晋王妃的神色微冷,「你想要什么?」 「阿容想找他娘。」屠飞鸢挑了挑眉,「我不要什么的,只不过答应了他,帮他找他娘。不知王妃是他什么人?可否透露月圣国的方位给我?」 晋王妃闻言,神色倒是缓和一些:「阿容不能见他娘。你,劝一劝他,叫他不要找了。」她听屠飞鸢说,阿容画了画像出来,便知屠飞鸢是阿容极信任的人,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好孩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实在是……月圣国这三个字,再不要提了。」 「出了什么事?」屠飞鸢诧异道。 「多问无益。」晋王妃叹了口气,不提此事,改问道:「他如今叫阿容?那天你在公主府问太子殿下要的人,莫不就是阿容?」 一句话问出来,气氛便有些尴尬了。屠飞鸢那天的话,虽然是故意的,但是别人不知道。此时面对晋王妃,不禁有种「拐骗了人家的小孩,被人家家长发现」的感觉。尴尬一笑,说道:「那天我都是开玩笑的。」 「咯咯,我也没说你是当真的?」晋王妃掩口一笑,颇觉有趣:「不过,如果你觉得阿容长得好,又喜欢他,我是没意见的。」 「他娘呢?也没意见吗?」屠飞鸢趁机打听道。 晋王妃绝口不提,牵起屠飞鸢的手,往外走去:「咱们到前头去,有消息传来也快些。」 屠飞鸢问不出来,只得闭了口。 前院,沐神医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孟庄主和晋王爷都知道了此事。 晋王妃带着屠飞鸢来到后,晋王爷猛地起身,把晋王妃揽进怀里:「玉凌就要找到了!铭儿,玉凌就要找到了!」激动的神情,好似丢的是他亲生儿子一般。 晋王妃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此刻只是喜悦点头:「嗯,就要找到了!」 「真是缘分。」孟庄主笑呵呵说道,「阿鸢救了阿容,你们救了阿鸢,多年无踪的幼子,这便得到消息了。」 晋王爷和晋王妃都不由得点头,又笑起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原来的名字叫玉凌?」屠飞鸢好奇问道。 晋王妃点点头:「是阿容的娘给他起的名字。如今既然叫阿容,那便叫阿容吧,不必改回来。」 屠飞鸢点点头,心里有些汗。幸亏没给他改回狗蛋的名字,否则今日怕要挨白眼。 约莫等了两刻钟,外头终于有动静了。 只听一阵呼呼喝喝声传来:「站住!不要跑!」 吵吵嚷嚷,不成体统!晋王爷拧眉走出去,才要喝止,看清前方的情形,不禁愕然失声。 只见一名浑身泥土,狼狈不堪的少年,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绕过假山,推开下人,矫健灵巧地跨过栏杆,像风一样朝这边跑来。 口里大喊着:「阿鸢!」 这样好听到极点,又带着一分娇娇之气的声音,不是阿容是谁?屠飞鸢听到声音,连忙走出门,蓦地被一个冲过来的身影抱住,举起来转了两圈。 「放我下来!」屠飞鸢回过神来,忙叫道。 阿容才把她放下,脸上满是喜悦:「阿鸢,我要奖赏。」说着,凑过去亲她的脸。 屠飞鸢瞪眼,一掌拍开他:「站好!」 「我要奖励。」阿容有些委屈地道。 「怎么回事?」这时,晋王爷看问跪了一地的下人问道。 「回王爷,此人忽然闯进府里来,我们拦他不住。」下人答道。 晋王爷一听,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必是阿容不知怎的跑丢了,又回来了,却没有跟晋王府的侍卫碰上,直接闯进府里来了。而晋王府里的下人没看见画像,不知他的身份,这才闹了个误会。 「玉凌!」蓦地,一个饱含感情的呼声响起,见到阿容的一刹那,晋王妃的眼睛便模糊了,脱口叫道。 两个字,仿佛有着异样的魔力,阿容不觉抬头,微讶看去。 「你是玉凌?」晋王妃含泪走过来,颤声唤道。 阿容看着晋王妃,只觉得她长得有些熟悉,尤其眉心的一点殷红朱砂痣,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脑中有片刻的停顿与茫然。最终,什么也没记起来,那丝异样感觉也淡去了。 「阿容,你不记得晋王妃了?」屠飞鸢捏了捏他的手,问道。 晋王妃的眼中有些失望,柔声说道:「阿容,你不记得我了吗?」 第46章 「你是谁?」阿容看着晋王妃,不知为何,目光离不开她眉心的一点朱砂痣,脑中有片刻的晕眩,眼中浮现一丝茫然。 身前的少年,生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与幼时的模样相差并不大,就连神情也没有变化多少,瞧起来一派天真。然而,眼角眉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令人只觉他天真乖巧,不知他实则剔透狡黠。 「阿容,我是……你娘。」晋王妃的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道。 阿容的眼中便露出一丝不悦,拧眉道:「我还是你老子呢。」 众人愕然。 「怎么说话的?」屠飞鸢愣了一下,掐他手道。 阿容低下头道:「你从前给我讲的故事,就是这样的?谁要占他便宜,他就占回去?」 「晋王妃没有占你便宜。」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 「她说是我娘,就是占我便宜。」阿容撅起嘴,委屈又不满。 他脸上的表情切换愈发自如了,此时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饱含委屈地看着屠飞鸢,竟看得她说不出话来。 是啊,晋王妃为何要自称是阿容的娘?明明她不是阿容的娘,屠飞鸢起疑。 阿容很快把这一茬抛开,握住屠飞鸢的手,神情格外兴奋:「阿鸢,我做了好事!」 屠飞鸢一早看见他满脸兴奋,想起他失踪了一会儿,便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把嘉仪公主的腿打断了!」阿容左右瞧了一眼,凑在屠飞鸢耳边说道。 屠飞鸢愣了一下:「谁?」 「嘉仪公主。」阿容低声说道,又见她耳垂生得圆润小巧,不由得伸手捏了一下,「那个欺负你的坏女人。」 屠飞鸢拨开他的手,眼睛一瞪:「你再说一遍?」心里扑通跳起来,他不是说真的吧? 「阿鸢不信?」阿容微微撅嘴,有些委屈,「我说了,谁欺负你,我就打断谁的腿。」 屠飞鸢的眼皮直跳起来。她理智不相信,然而看着阿容的模样,心里却信了大半。抬手压住直跳的眉头,低声问道:「你刚才跑出去,就是去揍嘉仪公主了?」 「嗯。」阿容点头。 屠飞鸢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你怎么找到公主府的?」 「我问的。」阿容微微扬起下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屠飞鸢心中一沉:「那你怎么进去公主府的?你怎么知道谁是公主?」 直到此时,屠飞鸢仍旧希望,阿容是打错了人,实际上并没有把嘉仪公主的腿打断。 「我藏在马车底下进去的。」阿容得意回答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谁是公主。」 屠飞鸢看着他,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 是啊,他不傻。他能得到太子的喜欢,叫未来的一国之君抱着他上马车,叫爷爷奶奶都喜欢他,奶奶疼他甚至差点越过她去,连屠宝珠那样蛮横霸道的人,为了讨他欢心,也撅起屁股学青蛙跳。 他怎么可能是傻子? 「你打断她哪条腿?」屠飞鸢低声问道。 阿容伸出两根手指头,有些得意:「两条都打断了。」 屠飞鸢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打断了她的腿,就跑了。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阿容说道。 公主府里一干侍卫,竟然追不上他?屠飞鸢吃了一惊!转念一想,那回在紫霞山庄,煜王爷带人追他也追不上。 「你跟我来。」屠飞鸢拉着他走到肃王爷等人面前。这事不能瞒着,看着表情出奇一致的两对夫妇,也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低声说道:「阿容闯祸了。」 「闯了什么祸?」晋王妃等人原本看两个小人儿嘀嘀咕咕说话,说不出的亲密,心里正高兴着。闻言也没有当成一回事,仍旧是笑着问道。 屠飞鸢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打断了嘉仪公主的腿。」 「什么?」几人愕然。 屠飞鸢便把刚才阿容的话,复述了一遍:「或许,他真的打断了嘉仪公主的腿。」 阿容力大无穷,想要打断别人的腿,还不是顺手的事?只要踢一下,嘉仪公主的腿便断了,连工具都不要的。 「我派人去打探一下。」晋王爷神色微沉,走了出去。 屋里头,一片沉寂,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鸢,我要奖励。」阿容低声说道。 屠飞鸢没好气地道:「要什么奖励?你闯祸了知道吗?」 「若无人看见,倒也有法子挽回。」晋王妃沉吟了下,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第47章 她的外甥,对这个女孩子倒是好。为了她,竟敢闯公主府,打断公主的腿。 「来人,将公子带下去更衣。」晋王妃吩咐道。 「我不去。」阿容握着屠飞鸢的手,不肯松开。 屠飞鸢看着他一身脏扑扑的衣裳,推了推他:「去吧,挑一身喜欢的穿上。」 见屠飞鸢推他,阿容才应下。还想拉着屠飞鸢一起,被屠飞鸢瞪了一眼,才乖乖走了。 晋王妃的神情更加复杂:「他倒是听你的话。」 「我救过他的命。」屠飞鸢说道,「他住我的、吃我的、喝我的,不听我的话怎么行?」 晋王妃的脸色更加复杂,可以说有些不好看。 阿容是什么人?月圣国的太子,岂容如此对待?若非站在面前的人,是屠大海和温倩的女儿,晋王妃早将她教训一顿撵出去了。 「仪铭,你别生气。」沐神医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阿鸢就是嘴硬心软,对阿容不知道多好,你是没看见。」把当时煜王爷射伤阿容,屠飞鸢如何捡他回来,给晋王妃说了,「阿容是个聪明的孩子,岂会不知好歹?若非阿鸢对他好,他如何会听阿鸢的话呢?」 晋王妃听到这里,脸色慢慢和缓下来,看向屠飞鸢说道:「好孩子,我替阿容的娘谢谢你。」 「王妃客气了。」屠飞鸢淡淡道。她已经明白,晋王妃和沐神医不一样。沐神医是直心眼的人,又被温倩救过,故此对她一心一意的好。晋王妃便差了一截,又有阿容的事在这里,对她的观感便复杂了些。 想了想,问道:「之前干娘说过,阿容身上或有诅咒?不知王妃知道几分内情?」 晋王妃的脸色变了变,看向沐神医的眼神,讶异又警惕:「你怎么知道?」 「我祖上有诊案例子,我见阿容的情况有些相似,便大胆猜测。」沐神医道。 晋王妃面带犹豫,想说又不想说。 沐神医把周监正为阿容批命,却遭反噬的事情说了出来:「阿容的命格奇异,若有什么不妥,你还是早些说出来,免得带累了阿鸢。」 她这句话说得不客气,一时间,晋王妃看向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沐神医不管这个,她的命是温倩救的,又是真心把屠飞鸢当女儿的,一切以屠飞鸢为先。 「阿容天生带有诅咒。」晋王妃不情愿地道,「他一出生,便遭上天诅咒,活不过满月。他娘以心头血为祭,为他再施一层诅咒,以‘百年坎坷’为咒语,这才保他性命。」 几人听罢,纷纷愕然。 阿容究竟什么身份,才生下来就遭上天诅咒?阿容的娘,好大的本事,敢跟上天抢人! 「阿容的娘在哪里?阿容的诅咒可有解?」 晋王妃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对第二个问题只道:「有解。」解法如何,又不肯说了。 屠飞鸢心中暗叹。想来,这一切跟月圣国的来历有关。不禁惋惜,华府的藏书楼遭了火灾,有关月圣国的资料损毁,竟是无处可查。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多久就能得到消息。」晋王爷回来了。 晋王妃立刻闭了嘴,不肯提这事,只对屠飞鸢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阿容的照顾。日后,阿容就交给我们吧。」 屠飞鸢挑了挑眉:「王妃要把阿容接到王府里?」 晋王妃一笑:「他娘将他托付给我,便算我的半个儿子。我和晋王爷多年无子,将阿容认到膝下,也好承接晋王府一脉的香火。」 「阿容若愿意,我没意见。」屠飞鸢挑了挑眉。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沐神医想说些什么,被孟庄主按住,忧心忡忡地看着屠飞鸢。 晋王妃和晋王爷凑首低低说着话儿,全部是围绕着阿容。譬如阿容回到府里,住在哪个院子里?身边拨几个下人?给他交好哪些臣子家中的公子?时不时,晋王妃抬起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屠飞鸢。 屠飞鸢没察觉她的目光,看向外头,眉头微微拧起。 希望,阿容打的不是嘉仪公主。 「王爷,打听到了。」下人回来禀报,「公主府一片混乱,有人伤了公主的腿,听闻那人蒙着面,并未露脸,公主一边叫太医治腿,一边叫着抓人。」 几人听罢,先是抽了一口气,又是松了一口气。 好个阿容,单枪匹马闯公主府,还能完好无损地跑出来!更厉害的是,他连面儿也没露,嘉仪公主断了腿也白断! 几人都是人精,明知是怎么回事,口里却道:「呀,公主吃了好大个亏啊!」 第48章 「断了腿,也不知能不能接好?若是接不好,成跛子还在其次,一辈子坐轮椅才是最悲哀的啊!」 沐神医自己是跛脚,最知道跛脚叫人多郁愤。嘉仪公主爱美之极,人人皆知,若叫她跛了脚,够她难受一辈子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阿容看似冲动,是无意还是—— 「阿鸢,我回来了。」一个带着欢快的娇娇声音响起,打断众人的思索。 只见一抹紫色身影跳了进来,灵巧跃动的身形,倾国倾城的容貌,玉白无暇的肌肤,好不耀眼。烟曜石一般的双瞳,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玫瑰花儿一般柔嫩的薄唇,轻轻勾起。所有人都不由得眯起眼睛,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屠飞鸢微微别过头,只敢用余光看他:「来得这么慢,可是在挑衣服?」 阿容点点头:「有好些漂亮衣服,我都喜欢。叫他们给我包起来,他们还不肯。」说到这里,有些不高兴。 候着的下人忙道:「这些衣裳都是小公子的,小公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阿容虽然走丢了,这些年晋王妃都叫人给他做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以防他什么时候回来。闻言,轻柔一笑:「这里是阿容的家,衣服自然要放在家里的,阿容包起来要带到哪里去?」一边说着,一边去抚他身上的褶皱。 谁知,阿容激动起来,「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瞪起眼睛看她:「别碰我!」转头看向屠飞鸢,「阿鸢,你不要我了?!」 他瞪着眼睛,满是伤心愤怒,还有浓浓的不解:「你为什么不要我了?」说着,展开双臂将屠飞鸢抱进怀里,死死搂住:「你不许不要我!」双腿一抬,将屠飞鸢的双脚夹住,整个人几乎挂在屠飞鸢的身上。 屠飞鸢踉跄一下,顿觉喘不上气,使劲儿揪他:「你下来!」 阿容:「不!」 「阿容,你快松开,阿鸢要被你憋死啦!」沐神医和孟庄主忙上前分开两人。 听到「憋死」两个字,阿容微微松开手,只不过仍旧将屠飞鸢困在怀里,像狗崽子护着啃了一半的肉骨头,不许人碰。 屠飞鸢喘着气,直想翻白眼。莫名的,又有一丝欢喜。 阿容不是矫情的人,他说什么,绝不是客套虚假。他不想离开她,晋王妃的打算只怕要落空。 「我什么时候说抛弃你了?」屠飞鸢白他一眼,眼底尽是喜悦。 阿容何等聪明,眼睛一亮:「阿鸢,你没有不要我?」一时高兴,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 屠飞鸢被他困在怀里,抽不出手,竟给他亲个正着。好在,臭小子没有得寸进尺,亲完便看向晋王妃:「你为什么要将我从阿鸢身边抢走?」 晋王妃早就看得目瞪口呆,不由问道:「晋王府里有锦衣玉食,再不给你穿那样破烂的衣裳,你想吃什么都有,还有许多人陪你玩,你不动心?」 「阿鸢也来吗?」阿容想了想,低头看向屠飞鸢,「阿鸢来晋王府吗?爷爷奶奶来吗?我们一起吃他们、住他们,好不好?」说着,目光盯在了屠飞鸢的耳垂上,但见圆润小巧,软乎乎的好不可爱,忍不住捏了捏。 趁他腾开一只手,屠飞鸢连忙推开他:「我哪儿也不去!爷爷奶奶也不去!你去不去随你!」 对晋王妃,该拜谢的拜谢了,该问的也问了。如今阿容和晋王妃认了亲,再没她什么事了。至于嘉仪公主被打,反正没人瞧见阿容的脸,自不必管。福了福身,转身向外走了。 阿容跟出去:「阿鸢,等等我!」 「阿容!等等!」晋王妃见他灵动的身形一跃,便跑了出去,连忙叫道。 阿容只顾着追屠飞鸢,对身后传来的呼声充耳不闻。追上屠飞鸢后,便去牵她的手,任她怎么甩也不松开。 晋王妃见了,直是愣住,还想再喊,全都噎在嗓子眼儿。 「我们也走了。」沐神医和孟庄主也告辞,「改日再来。」 晋王妃拧着眉头,一脸焦急,想叫又叫不得,纠结得不行。晋王爷站在她身后,沉着一张脸。直到人都走了,连影子也看不见了,晋王爷的眉梢才露出一丝笑意。几乎同时,晋王妃「扑哧」一声笑出来:「哎哟,笑死我了,这个小子,可真不像姐姐!」 眼角眉梢一片笑意,哪还有半丝焦急与纠结?转身扑到晋王爷的怀里,咯咯笑起来:「姐姐要找的人终于出现了,阿容有救了!」 晋王爷揽着她的腰,在她发心亲了一下,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方才可是把他们吓坏了。」 「我逗逗他们嘛?」晋王妃笑道,「姐姐说过,阿容只有跟在‘那个人’身边,才会真正性命无虞。若是运气好,还可解掉身上诅咒。我瞧着,阿鸢就是那人。」 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清楚,阿容从小对人就不亲近。除了他娘,就再没旁人了,屠飞鸢算是第二个。哪怕是他的亲姨母,晋王妃也没得到过他的亲近。 第49章 他又是那样的来历,自来便是最敏感的。兴许他自己没意识到,所做的事情全都是趋利避害。他既如此亲近屠飞鸢,想来屠飞鸢便是他的救赎。 一想到这里,晋王妃笑得更开心了:「当年姐姐叫我带他出来,只说不必刻意管他,顺其自然就好,我还不解。如今再看,姐姐早已经算透了。」 阿容已经找到了,如今安全得紧,又快快乐乐的,她何必把他捆在身边?高兴了一阵,又对下人吩咐道:「方才小公子试过的衣裳,全都包起来,快些送去。」末了嘱咐一句,「把小公子喜欢的样式都记下来,再叫人去做,可明白了?」 「是,王妃。」 泰和殿内,安平帝召见了孟大人。 「这篇奏折是怎么回事?」安平帝将手里奏折往下一丢,甩到孟大人的身上。 孟大人接住了,低头瞄了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字迹。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回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屠大海夫妇失踪至今,不论是否遭遇不测,侍郎府都应保留。等屠大海夫妇回来,便将侍郎府归还。若不回来,便由他们的女儿居住。待其女百年之后,方能收回。」 那日从公主府回来后,安平帝便命人下了旨意,将侍郎府召回,欲赐给其他官员。孟大人知道后,立即上了奏折,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屠大海夫妇秘密去南方,乃是改良水利与播种建设,于民生乃是大计。他二人改名换姓,不求名利,真正是百官楷模。三年前,南方的水利与播种有了明显的改良,本是他们大功一件。」孟大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低落下来:「三年前,他二人骤然失去消息,兴许遭遇不测。然而,不论如何,他们功不可没。」 说到这里,孟大人抬起头来,两眼含着水光:「皇上,屠大海夫妇功不可没啊!」 「功不可没?」安平帝冷哼一声,「功过相抵!」 孟大人一愣:「他们何过之有?」 「公主的双腿被人打断了!」安平帝咬牙道,「你以为,有几个人跟公主有此仇恨?又有这个胆子,敢跟公主对着干?」 孟大人瞪大眼睛:「皇上可有证据?若是无凭无据,不可诬赖屠家!」 「哼,证据?」安平帝咬着牙,苍老的脸上有些狰狞,「若非是朕暗中相助,那臭小子以为自己能跑得掉?他打了朕的……女儿,朕还帮着他逃跑,哼!」 孟大人听罢,身子一个踉跄:「当真是……?」 「这可是欺君之罪!朕只收回侍郎府,够宽宏大量了!」安平帝冷哼一声。 孟大人顿时灰了脸,垂下眼皮说道:「人心总是肉长的,胳膊肘往外拐的是傻子,皇上如此包庇自己女儿,也是人之常情。臣无话可说,臣告退。」 「等等!」安平帝瞪起眼睛,指着这个从年轻时就跟随自己的老臣,道:「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怎么就是朕包庇了?」 孟大人抿紧嘴,一言不发。 「惯的你一身臭脾气,滚滚滚!」安平帝见他一脸犟容,冷哼一声,不耐烦挥手。 孟大人拱手:「臣告退。」 安平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想起昨日周监正传来的消息,手指在桌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敲着,目光深沉难懂。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一片大荒中,一对中年夫妇顶着酷热的日头,艰难地行走着。 中年男子生着一张白净的面庞,斯文清秀,举着包裹遮在中年女子的头顶上方,轻轻笑着,两颊酒窝若隐若现:「好热啊,娘子,换你举起来给我遮一会儿吧?」 中年女子扭头白他一眼:「屠大海,你才给我遮了不到一分钟好吗?说好的一人遮十分钟呢?你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可是人家真的好热啊。」中年男子举起另一只手,握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热死了啊,他们怎么把咱们丢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会哪儿进哪儿出吗?也不知道走的方向对不对?若是走反了,回头再走一遭,可真是要了命了。」 正是从月圣国出来的屠大海、温倩夫妇。 两人被打晕了,带出月圣国,醒来后便身处一片大荒中。别说人影儿了,鸟影儿都见不到一丝儿。 「他们肯定是故意的。」屠大海忿忿说道,「仪兰真是奸诈,她知道我们带出了些东西,不好意思叫我们交出来,就叫人把我们丢在这里。回头我们又饥又渴,把东西都吃了,带出来跟没带出来有什么区别?」 温倩没好气地道:「我早说过,叫你别偷偷摸摸的,你直接跟仪兰说又怎样?这三年咱们没少给她出主意,她怎么也要念这份情的。你倒好,偷偷摸摸的,还叫人发现了,丢不丢人?」 第50章 「你个傻老娘们儿,你就那么信任她?她可是贼精的很,圣山上那帮老家伙都奈何她不得,还叫她做了有实无名的女皇帝,你当她没心眼的?」屠大海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可没把你当姐妹,你别傻了!」 温倩白他一眼:「你懂个屁!」 两人插科打诨,努力忽视着头顶酷热的日头,一步步艰难地走着。 「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时好奇,引你去看,也不会陷入月圣国中。」屠大海忽然叹了口气,内疚地道:「若不然,咱们早到京城了。皇上许诺咱们,给我封侯,封你做侯夫人,还怕那个神经病?」 温倩默了一下,说道:「也不知道鸢儿怎么样了?她生的丑,在村里少不了受欺负吧?」 「爹娘不会叫她受委屈的。」屠大海道,「再说,咱们领了秘旨,不得露出真实身份,还得防着那个神经病,带着鸢儿多有不便。将她放在爹娘那里,叫她单单纯纯地生活,才是最好的。」 温倩沉默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初见的时候?」屠大海看着爱妻疲惫的脸,打起精神哄她开心:「我真没想到,这世上的缘分这般奇妙。认出你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老天爷是我亲爹!」 温倩「扑哧」一笑,嗔他一眼:「你就胡说八道吧!」 「有十七年了吧?过得真快。」屠大海感叹一声。 那一年,有几国使者来朝奉,其中一个使者在安平帝跟前摆弄数学,什么鸡兔同笼几只脚,这样小学生都会的算术题,屠大海心算都用不了两分钟,却不得不顾及他们的面子,好生算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 还有一个使者,领着一只鹦鹉,好不炫耀。安平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屠大海当时心想,这个憋吃的真亏。哪料第二日,安平帝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甚至羽毛更漂亮的鹦鹉来。 他没看出来那是假鸟儿,还在心里寻思,谁这么大本事,弄了只鹦鹉来?待到几日后的赏花宴上,屠大海才知道,是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手艺雕刻出神入化,做了只鹦鹉。 听到这个消息,屠大海当时心里就有些异样。他记忆中,有个女子也有这本事。只不过,他穿越了,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子。然而,心里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张少女的脸庞,净白如玉,梳着厚厚的大刘海,将眼睛遮了一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俏得人心里发痒。印象中,那人也是生着一副绝美样貌,却讨厌被人追求,活生生弄个又土又丑的大刘海,将容颜损色一半。 他握着酒杯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隔着半边场地,仔细盯着她。但见她聆听的模样,说话的神情,下意识的小动作,均同印象中的那人一模一样!想也不想,就站起来,握着酒杯过去。 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他如此已是有些失礼。然而他和她乃是此次宴会的重要角色,互相说两句话,也情有可原。 他举着杯子,来到她身前,心里早已琢磨好,应说什么。于是,举杯相碰,他低声说道:「天王盖地虎!」 对面的少女,被厚厚刘海盖住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听的声音低低回道:「宝塔镇河妖!」 「唧唧复唧唧!」他握着酒杯的手颤了一下,声音也有些不稳。 只听对面的人回道:「木兰没叽叽!」 霎时间,两人抬头,四目相望,电闪雷鸣。 「师姐,我是屠大海。」他说完,举杯仰头饮尽,回了座位。 宴会中场,安平帝问他要何奖赏?豆,豆,网。他便跪地相求:「愿娶才女为妻,一生相伴不相离。」 那时,她披着十四岁少女的皮,嫩得能掐出水来。那时,他已经二十一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 「你这个变态!」回忆往昔,温倩有些羞恼,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你就不能等等?我才十五岁,你就要跟我圆房!」 屠大海呵呵直笑:「我那时已经二十二了啊!血气方刚嘛!再说,我一直很温柔的。」说着,对温倩挤了挤眼。 「你滚!」温倩使劲掐着他,羞红了脸。从晋王府里出来后,一行人去华府拜见华大人。 华大人近年来甚少在朝中露面了,那日却为了屠飞鸢特意露面,还摆明车马护着屠飞鸢,这份情谊不可不拜谢。 「等等!」马车后头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孟庄主打开帘子,看向外头:「什么事?」 「庄主,似乎是晋王府的下人追来了。」三七指着马车后面说道。 晋王府的下人,穿戴打扮与旁的府里都不一样,有晋王府的标识。几人才从晋王府出来,自然认得出来。 「王妃叫小人把这个给小公子。」晋王府的下人跑近了,将手里的包裹递上前。 第51章 三七接过来,转给孟庄主:「庄主?」 「你们王妃有什么吩咐?」孟庄主打开包裹的一角,只见里面俱是衣物,料子都是上等的,挑了挑眉头问道。 下人说道:「王妃没有吩咐。」 「行了,你去吧。」孟庄主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放下车帘,「走吧。」 马车便又驶动起来。 「给你的衣裳。」屠飞鸢接过包裹,看了一眼,丢到阿容的怀里。 阿容瞅也不瞅,随手丢到一边:「不稀罕。」 「怎么不稀罕?」屠飞鸢稀奇地看他一眼。 阿容道:「不要他们家东西!」 「真不要?那我丢了啊?」屠飞鸢心里好笑,抓过包裹,作势要丢出马车。 阿容把脑袋一偏:「丢吧!」 「扑哧!丢什么丢,你拿着穿吧。」屠飞鸢好笑地收回手,把包裹丢到他怀里。 马车往华府驶去,不多久便到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先下了车,屠飞鸢跟在后头,下来后把阿容按回车厢里:「你别跟着了,就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 阿容点点头。 华大人没有露面,让华廷玉接待的几人。 「祖父醉心研究,抽不得身,由我招待各位,怠慢之处,还望见谅。」华廷玉引着几人来到湖边凉亭,让下人端上来茶水点心,拱了拱手说道。 几人都表示无妨。孟庄主说道:「这回来,便是为了感谢华大人援手,保护屠姑娘的事。」 华廷玉笑了笑,看了一眼屠飞鸢,说道:「屠大人夫妇原本与我华家交好。此事既然入得耳中,再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他气质清雅,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清新爽人。引着众人品茶谈论,好不惬意。 「那日初见,我尚不知屠姑娘便是屠大人的女儿,还当着屠姑娘的面,说了好些个点评屠大人的话。冒犯之处,还请屠姑娘不要介意。」华廷玉歉然道。 屠飞鸢也表歉意:「当时并非故意隐瞒。我只当父母有对头在外,不敢冒然相认。另外,我生得这般模样,即便说出来,约莫没有人会信的。」 「我信。」华廷玉微笑说道。他一副清贵容颜,满腹诗书气自华。一身烟衣烟靴,连发冠也是乌金所做,满眼温柔地看过来,背后是凉亭与荷花,整个人几乎融进了微微的风里。 「我信。」他又说了一遍,清瘦的面庞,清雅俊秀,唇边挂着清雅浅笑,光风霁月。 屠飞鸢心中赞赏,点了点头:「多谢。」 孟庄主和沐神医不禁觉得,此子甚佳。 告辞时,华廷玉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马车离去,才转身进去了。 「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沐神医赞道。 孟庄主点点头:「的确不错。」 「听说他身子骨病弱,至今未娶妻子?」沐神医疑道。 孟庄主点点头:「是这样,好不可惜。」 沐神医眼神一闪:「假如我将他治好……」 孟庄主亦是眼睛一亮。 二人将屠飞鸢当成亲闺女了,眼瞧屠飞鸢快到说亲的年纪,不知不觉操心起来,谁家的小子品行佳?谁家的小子会说话?谁家的小子长得好?谁家的小子亲戚少? 「不是叫你不许吃?你怎么吃了?」屠飞鸢不好搭腔,转头指着桌子上的空盘子说道。 阿容狡黠一笑,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只小碗:「阿鸢,我没吃,你瞧?」 小碗里头,一粒粒剥了皮的葡萄躺在里头,晶莹剔透的果肉,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你剥的?」屠飞鸢愣了愣。 阿容讨好地推过去:「阿鸢,给你吃。」 屠飞鸢抿了抿唇,垂眼看着小碗,但见葡萄粒粒圆润,剥得十分干净,连籽都剜去了,显然下了许多工夫。一时间,心里有些异样的滋味儿。 「你一粒也没有吃?」屠飞鸢挑了挑眉,问道。 阿容的脸上有些可怜兮兮:「我忍不住,吃了一粒。」 「哼,罚你把它们都吃掉!」屠飞鸢把碗往他身上一推,凶巴巴地说道。 阿容抬起眼睛,睫毛犹如翅膀被雨水打湿的蝴蝶,轻轻颤抖着:「阿鸢不喜欢?」 「叫你吃你就吃,那么多话?」屠飞鸢瞪他。 坐在对面的沐神医,看着这一幕,心中软得几乎滴下水来。 什么华廷玉,什么王孙公子,谁有阿容这份心? 马车轱辘辘前行,屠飞鸢打开车帘,问道:「干娘,我们去哪儿?」 第52章 孟庄主道:「回孟家。」 屠飞鸢愣了愣:「好。」 她认了沐神医与孟庄主为干亲,孟大人也认她做了干孙女儿,自然要拜见一番的。 到了孟府,才来到孟大人的院子里,便听到孟大人不耐烦的声音:「来干什么?就说我没空,叫他滚。」 下人走出来,对孟庄主道:「老爷不见……」 「爹,我没叫你见我,我叫你见阿鸢。」孟庄主一把推开下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道。 下人口里拦着,脚下却没动。任由孟庄主牵着沐神医和屠飞鸢,走进院子里头。 「见什么?有什么好见的?」孟大人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几人皱起眉头。 孟庄主道:「你不是要认阿鸢做孙女儿吗?」 「还用认?她不就是我孙女儿吗?」孟大人看了屠飞鸢两眼,忽然转身走了进去:「在这等着!」 几人都有些诧异。 不多久,孟大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荷包,递给屠飞鸢:「我家穷,没得见面礼,这个就拿去给你把玩。」 屠飞鸢接过来,捏了捏里头,心中一动。收进怀里,拱手拜谢:「多谢孟爷爷。」 她心里,可以称作爷爷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屠老汉。至于其他人,比如孟大人,就称呼为孟爷爷。华大人,便称呼为华爷爷。 「见面礼也给了,你们走吧。」孟大人说罢,也不管几人,转身进了书房,「砰」的一声,将几人隔在门外头。 孟庄主抬脚就要踹门,被沐神医赶紧拉住了:「别冲动。」 当年,孟大人不同意两人的亲事,但却没有做过什么手脚,沐神医心里很是敬重他,便劝孟庄主道:「有话好说,休得无礼。」 不提防门又开了,孟大人出现在门后,看着沐神医道:「我儿子不必你教。」 沐神医愣了一下。 孟庄主瞪起眼睛:「我媳妇儿爱教训我是我的事,你没资格教训她!」 孟大人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我连你都懒得管,会训她?」说完,目光移到沐神医的身上,「不过是看她浪得虚名!」 「还请大人指教。」沐神医扯住孟庄主,拱手拜下。 孟大人抬手一指屠飞鸢:「这就是你干女儿?皮肤烟得异常,显然是病,你都治不好,怎敢担当神医之名?」 「你怎么知道治不好?」孟庄主不服气地道,「霞儿在收集药材,不日就要给阿鸢治呢!」 孟大人没说话。半垂的眼皮里透出来的,满是不信任。 「是我不叫干娘治的。」屠飞鸢站出来道,仰头看着孟大人,脆声说道:「我长得胖,就算变白了,也是白胖子,不好看。我想变瘦了,再治皮肤烟的病。」 孟大人挑了挑眉:「你莫告诉我,你就是这样去了晋王府和华府?」 「是。」屠飞鸢脆声应道。 孟大人冷哼一声:「真是给你爹娘丢脸!」 「他们死都死了,要脸也没用。」屠飞鸢呛道。 孟大人顿时语塞。 「哈哈,说得好!不像某些人,一把年纪还要老脸,也不知道糊了几皮脸!」孟庄主甚是解气。才说完,就被沐神医打了一记。 孟大人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屠飞鸢,声音却缓和下来:「既有法子治,便尽快治。」说完,没再看几人,转身进了书房。这次,不论几人说什么,也没出来。 「走吧。」孟庄主说道,眼睛瞥了一眼书房,「老头子不管饭,咱们回山庄吃。」 三人一路返回。 「老头子方才给了你什么?」走到半路,孟庄主便好奇问道。 屠飞鸢笑了笑:「捏着硬邦邦的,不是金银,便是玉件。」 「什么玉?拿出来瞧瞧?」 屠飞鸢便取出荷包,掏出里面的东西。果真是一枚玉佩,雕塑的弥勒佛像,采用的上好羊脂玉,细腻温润。应是出自大匠之手,但见纹理细腻,弥勒佛乐呵呵笑着,十分自然,浑然天成的样子。 「倒是好东西。」孟庄主说完,将玉佩递回给屠飞鸢。 三人出了孟府,孟庄主站在大门口,扭头看了一眼里头,嘴里嘟哝了句不知道什么,转身扶着沐神医钻进马车。 「回紫霞山庄。」孟庄主对三七说道。 阿容等得无聊,蜷起来睡了。见几人回来了,立刻坐起来:「阿鸢。」 「困了?接着睡吧。」屠飞鸢说道。 阿容摇头:「我不睡了。」 「你不睡我睡。」屠飞鸢说完,便眼睛闭起,靠在车厢壁上。 第53章 孟庄主和沐神医见着这般,眼里又露出笑意来,孟庄主道:「夫人可要歇息?躺我腿上吧。」 沐神医应了一声,仰在他腿上,打算睡一会儿。 「阿鸢,你也躺我腿上。」阿容眼睛一亮,凑过去对屠飞鸢说道。 屠飞鸢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腿,冷哼一声:「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想硌死我啊?」 已经闭上眼睛的沐神医,「扑哧」笑出来。睁眼看向阿容,瞧他如何应对。 只见阿容抓过晋王妃给他包的衣裳,垫在腿上:「阿鸢,这回不硌人了。」 「不躺。」屠飞鸢靠着车厢壁,眼也不睁地说道。 她不想在孟庄主和沐神医跟前这副做派,阿容却误会了,一脸认真地思索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阿鸢,我肚子软,你躺我肚子上?」 「我不躺!」屠飞鸢顿时好气又好笑,拨开他凑近的脸,又重新闭上眼睛。 阿容一脸失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默默决定,以后要多吃饭,吃得壮一点。 马车外面,阵阵马蹄声,是斐仁烈骑着烟风护在左侧。透过车帘的缝隙,只见他身形高大健壮,一双修长大腿,包裹在长裤里,隐隐可见结实紧绷的肌肉,充满力量。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他一样。阿容抿了抿唇,默默地道。 「叫厨房做饭,多做一些,就说阿容来了!」进了山庄大门,孟庄主便吩咐道。 晌午头上,又热又乏。阿容虽然吃了葡萄,但是不顶用,早就饿得不行了。他怕吵着屠飞鸢,一路用双手按着肚子,不叫肚子叫出声。几人不是瞎子,谁看不见?更心疼他两分。 「干娘,药材何时配好?我想解毒了。」走近沐神医身边,屠飞鸢低声说道。 沐神医愣了一下:「可是因为孟大人的话?」见屠飞鸢点头,便缓声说道:「你不必介意。屠大人和你娘,都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你开心就好,他们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屠飞鸢低声说道。 她看够了人们看她的眼神,听够了人们叫她「烟妞子」,就连家里三叔都叫她「烟妞子」。 「我决定做个白胖子。」屠飞鸢微微侧头,「先变白,再减肥。」 沐神医扑哧一笑,想了想,说道:「也好。」说到这里,神情一肃:「阿鸢,解毒的过程很痛苦,你,做好准备。」 「嗯!」屠飞鸢点点头。 沐神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三日后吧。我尽快调配齐药材,三日后你来紫霞山庄,我为你解毒。」 屠飞鸢点点头。 吃过饭,屠飞鸢和阿容回家。孟庄主要三七送她,屠飞鸢拒绝道:「我不回家,我叫王爷带我到镇上去。阿容吃了一肚子肉,走着消食也好,总归他认得路。」 「行。」孟庄主没有强求。 沐神医又拉过屠飞鸢:「解毒要七日。你住在这里,等毒解了再回去,还是每日过来?」 「我住在这里。」屠飞鸢说道。 沐神医点点头,松开她的手:「去吧。」 「我扶你。」斐仁烈伸出手,扶屠飞鸢上马。 屠飞鸢搭上他的手,准备借力,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竟是圈住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阿容!你做什么!」敢这样对她没大没小,除了阿容,还能有谁? 阿容眨了下眼,说道:「阿鸢,我抱你上去。」 屠飞鸢语塞,想了想,说道:「多谢你了。你回家吧,告诉爷爷奶奶,我傍晚回去。」 「嗯。」阿容点点头。 斐仁烈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扯着缰绳,驱动马儿奔跑起来。 阿容背着小包裹,往大牛村的方向走去。细瘦的身形,不急不缓。偶尔目光落在灌木丛中,便走过去采几颗野果,送入口中有滋有味儿地嚼起来,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唉。」沐神医不知为何,忽然叹了口气。 孟庄主牵起她的手,往山庄里头走去:「咱们快些找到药材,给阿鸢解毒。」 坐在马背上,屠飞鸢此时心中充满忍耐。 孟大人给她的荷包,里头不仅仅是玉佩。如果她没摸错,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孟大人,写了什么给她? 虽然十分好奇,屠飞鸢还是竭力忍着。孟大人避过孟庄主,谁也没有告诉,只悄悄将东西给她,想来不想叫任何人知道。又想起孟大人看似教训的一番话,心里隐隐猜到,这张纸条是关于屠大海和温倩的。一时间,直如百爪挠心。 一整个下午,屠飞鸢埋首于账目,直到天色晚了,才起身告辞:「吕叔,我回去了。」 第54章 吕先生点点头:「路上小心。」 来到城外,斐仁烈吹了声口哨,烟风便从远处奔驰而来。斐仁烈扶着屠飞鸢上马,扯住缰绳,低低道:「驾。」 日头渐渐沉入云霞,喧嚣的白日沉寂下去,逐渐变得安静。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烟风停在篱笆外面,屠飞鸢跳下马来,往里面走去。 阿容赤着上身,在院子一角劈柴。浑身只着一条裤子,还是屠老汉穿旧的,被李氏缝了几针,挂在他瘦得不盈一握的腰上。 「怎么就穿这个?你娘给你的一包衣裳呢?」屠飞鸢走过去问道。 阿容见她回来,直起腰身,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阿鸢,你回来了。」顿了顿,「谁是我娘?」 屠飞鸢抬手想敲他一下,顿了顿,改为抹了抹他一头的汗:「今天上午去哪儿了,你不记得啦?这儿有颗红痣的人,不就是你娘?」 「她不是。」阿容皱起眉头,有些不悦,「我娘,我给你看过的。」 屠飞鸢捂住他的嘴,瞪他道:「那就是你娘。」见阿容不服气,愈发捂紧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好阿容,你就当她是你干娘。既是干娘,便也可称作娘,对不对?」 「呜。」阿容摇头。 屠飞鸢心下叹气:「不必你叫她娘。只我说的时候,你不要反驳我,好不好?」 阿容的眼中有些委屈,最终,垂下眼睛不挣扎了。 「我给你亲亲脸,好不好?」屠飞鸢虽然是为他好,然而见着他不开心,不由得心里也有些发堵。想了想,指了指脸颊说道。 阿容顿时眼睛发亮,才要凑过去亲,余光瞥见斐仁烈朝这边看过来,眼珠一转,说道:「你亲我。」 屠飞鸢烟了脸。 「她不是我娘。」阿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略带委屈地说道。 屠飞鸢顿时好气,抓过他的衣襟,照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把推开他:「这事了了!以后再不许为这事不高兴,听到没!」 「嗯嗯。」阿容眯起眼睛,笑得贼兮兮。 篱笆外面,大烟马喷着气,蹄子在地上刨了刨。斐仁烈收回目光,牵着大烟马,往营地那边去了。 「奶奶,怎么给他穿这个?他那一包袱衣裳呢?」屠飞鸢往屋里去了。 李氏坐在床边,正在缝衣裳,闻言抬头看过来:「阿鸢啊,这是谁给阿容的?我刚才听你说,是阿容的娘?」 「嗯。」屠飞鸢点了点头,「可巧,我们今天进京就遇见他爹娘了。他爹娘都忙,没空照顾他,又叫他跟我们回来了。他娘见他穿的差,便给了他一包衣裳,叫他跟我回来了。」 李氏没有怀疑,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一包衣裳,阿容穿上正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若不是亲娘给做的,谁也不信。便又说道:「阿容的娘可真是好人。这包袱里,还有几块好料子,我瞧着是给你的,就给你缝衣裳呢。」 屠飞鸢愣了一下。 「你瞧。」李氏挪了挪身子,露出后面床上的包裹,包裹已经打开了,上面是四五身衣裳,下面是三四样布料,叠得整整齐齐,又光滑又柔软,一看便是上等的好料子。 「这是女孩子才穿的料子,定是阿容娘答谢你的。」李氏把手里的料子举起来,给屠飞鸢看:「这颜色,桃红色的,男子是穿不了的。」又扯过身后的一块,「这烟紫色的,绣着茶花,也是女孩子穿的。」 说着,愈发来了兴致,索性将手里才缝的衣裳放下,将包袱里的几样布料都展开来,给屠飞鸢一一看个遍。 屠飞鸢心里有些复杂,抬头看向窗子外头。只见阿容赤着上身,举着斧头在劈柴,十分认真的样子。他不肯留在晋王府,晋王妃明明生气了的,怎么会送东西给她?而且,晋王府的下人追来的很快,根本就是他们前脚才走,晋王妃后脚便命人送来了。 莫非,不是晋王妃,是晋王爷?屠飞鸢想不出头绪,索性不想了,指着窗子外头,阿容身前堆起的高高一堆柴火:「奶奶,他是不是把河边上的枯树都砍来了?」 李氏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可不是?你爷爷吃过晌午饭,要去河边捡柴火,他非要跟去。等他们回来,就见阿容扛着三棵枯树,你爷爷背着一筐子枯树叶。真是笑死个人,阿容这孩子,真是实心眼。」 李氏问他,他还说道:「这样爷爷就不必天天去了。」 「真是没白疼他。」李氏笑得合不拢嘴,随即有些可惜,摇头道:「本想认他做孙儿的,记在你父亲名下,给你父亲传香火。如今是不成了,他有爹有娘,咱怎么能抢人家孩子?」 屠飞鸢没有说话。背过身,掏出怀里孟大人给她的荷包。伸手进去,果然夹到一张纸条。她飞快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你父母生死成谜,你好自为之。」 第55章 直直愣了有五秒钟,屠飞鸢才把纸条团起来。却没塞回去,而是攥在手心里。 孟大人是什么意思?十三年前大场大火,留下的一地焦烟尸体,并不是屠大海和温倩?虽然一早有所猜测,但是屠飞鸢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此刻见了这张纸条,立刻肯定了。 屠大海和温倩没有死,他们的尸首是谁留下来的?被仵作检测成他们二人的尸首,要么是仵作被人买通,要么那两具尸首的身高体型,与屠大海夫妇并无二样。但是,不管哪一种,都说明一件事情——这件事有人为的痕迹。 嘉仪公主放火,做不得假。 屠大海和温倩死遁,却是为何? 想起安平帝不仅保留了侍郎府十三年,更是年年为屠大海发俸禄,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纸条逐渐被她手心里的汗水湮湿。孟大人的话,越想越叫人心里发沉。屠飞鸢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李氏,就让老人家以为,她儿子还会回来吧。 晚上烧饭时,屠飞鸢顺手把纸条丢进炉膛底下,看着纸条被火舌吞没。 一连三日,屠飞鸢在轻尘书局整理账目,每日早出晚归,甚至得了吕先生的许可,抱了账目回家整理。反正她觉浅,每日睡不多,便点了灯,加班加点整理。 三日后,屠飞鸢将账目梳理出来。进项、支出、盈余、坏账、漏洞等等,详细列出来,交给吕先生:「吕叔,账目我全部整理完了,你可交付给公子。接下来,我有些事情,大概七八天来不了。」 「可有麻烦?需要帮忙吗?」吕先生听罢,倒也并不惊讶,只是寻常蔼声问道。 屠飞鸢笑着摇头:「没有危险。」说到这里,歪了歪头,「吕叔再见到我,可不要太惊讶。」 「哦?竟是有什么好事?」吕先生见她满眼喜悦,掩也不掩,不由得十分好奇。 屠飞鸢摇头不答,只笑道:「先生等我消息吧。」 斐仁烈带了五名侍卫,护送屠飞鸢前往紫霞山庄。其他人由齐晖带领,守护屠老汉和李氏的安全。阿容死活想跟来,被屠飞鸢按下了,叫他在家逗爷爷奶奶开心。臭小子骗了她两个亲亲,才乖乖答应了。 坐在大烟马上,屠飞鸢摸着被亲的左脸,眼中还有些好气。臭小子,亲脸就罢了,居然还咬一口。屠飞鸢摸着,都有牙印了。 坐在后面的斐仁烈,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少女的左脸。但见一圈轻微的牙印,如一颗圆枣儿,他不用看就能想出来,少年在做这件事时,投来的挑衅与宣告领主权的目光。 「屠姑娘很喜欢他?」斐仁烈沉声问道。 屠飞鸢被拉回神,愣了愣:「你说阿容?」 「嗯。」斐仁烈点点头。 屠飞鸢冷哼一声:「那个臭小子?」 却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斐仁烈等了一会儿,不见屠飞鸢回答,想要再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扯动马缰,低沉的声音道:「驾!」 不多时,紫霞山庄到了。 孟庄主和沐神医已经等候多时,沐神医走上前,牵起屠飞鸢的手:「好孩子,跟我来。」 牵着屠飞鸢,一直走到内院,来到一间密室。但见室内放着一只硕大的木桶,桶内空空,只有一只小凳子放在里面。沐神医抬手一指木桶,说道:「一会儿你便坐在里头,我将药汁灌进来,为你拔毒。」 「嗯。何时开始?」屠飞鸢问道。 沐神医摸了摸她的脸,一脸不忍:「赶早不赶晚,就现在吧。」走到外头,吩咐下去。 热水是一早就烧好的,几名下人抬进来,将木桶灌得七分满。沐神医又将一小桶漆烟的药汁灌入里头,霎时间,清水变成了乌沉沉的烟水。 「你脱掉衣物坐进去。」沐神医说道。 这间密室,原是另开辟出来的,位于一座单独的小院落内。没有吩咐,等闲人进不来。外面又有孟庄主和斐仁烈等人守护,屠飞鸢没什么可担心的,点了点头,开始脱衣服。 将衣服全部脱掉,露出一身黢烟的肥肉,屠飞鸢有些不好意思:「干娘,你别看。」 「好,好,干娘不看。」沐神医笑着转过身去,口里指挥道:「你坐进去吧。」 屠飞鸢应了一声,抬脚跨进木桶里。脚尖才进去,立刻拧紧眉头,「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沐神医听见这声抽气,咬了咬唇,捏住手指:「阿鸢,忍住。」越到后面,越疼痛难忍。 「嗯。」屠飞鸢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把一条腿迈进去。但觉千万根钢针往毛孔里刺来,痛得浑身直哆嗦。为了变白,她忍。双手抠着木桶的边缘,又将另一条腿迈进来。 第56章 乌沉沉的烟水,仿佛容纳了无数妖魔鬼怪,个个生着一口利牙,往身上啃来。仿佛,要将她的肌肤啃掉一层,才肯还她雪肤玉肌。 两条腿都迈进来,屠飞鸢已经疼出了一头汗,咬着唇,手指抠着木桶边缘,使劲往下坐。乌沉沉的烟水,逐渐没过腰肢,又没过胸口,最后只剩脑袋和脖子还在外面。屠飞鸢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用力抠着木桶边缘,几乎快要把木桶掰碎了。 「好孩子,你忍着些。」沐神医转过身来,满脸不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雪白毛巾,走过来,将毛巾浸在木桶里,打湿了捞上来。 屠飞鸢见状,瞳孔一缩,脸色变了:「干娘?」 「好孩子,别怕。」沐神医说着,便将屠飞鸢的脑袋扶着倚到木桶上,然后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将浸了药汁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 「啊!」屠飞鸢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这一声情不自禁的尖叫,顿时传出老远。守在院子外头的孟庄主和斐仁烈,听到这声痛叫,都神情一紧。 沐神医吃力地按住屠飞鸢的头,不让她乱动:「只要你忍过去,就能变成你娘那样的大美人。皮肤雪白雪白的,像鸡蛋清一样细腻光滑,谁见了都要艳羡你。」 屠飞鸢听到沐神医的声音,渐渐停止挣动,任由蘸了药汁的毛巾,敷在脸上。 「我没事,干娘。」屠飞鸢勉强挤出来道。 沐神医松开她:「干娘相信你能忍住。」走到一角,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木桶外面,开始跟她说话:「别怨干娘没本事,只能给你配出这样的药。实际上,干娘已经改良过了的,原本的解药,比这更加难忍。」 「原本是什么样的?」屠飞鸢努力分出心神。 沐神医道:「少了两个步骤。第一步,由一百只毒蝎子趴在身上,逐次蛰刺。第二步,这木桶原本应该架在火上煮的,水温要比现在高出一倍。」 屠飞鸢想象了一下,一百只毒蝎子蛰在身上的滋味儿,有些无奈,有些庆幸:「多谢干娘体贴我。」 不必沐神医说,屠飞鸢也不会怪她。这份毒,本就是沐神医精心研究出来,用在嘉仪公主身上的,必然是越恶心、越痛苦、越折磨人才好。是温倩没有与她商量,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多受一分罪。 「干娘,要不然你打晕我吧?」即便能够理解,然而这疼痛还是太难忍受,屠飞鸢痛得根本无法分神。 沐神医苦笑:「即便我将你打晕了,这疼痛也会瞬间将你唤醒的。」 屠飞鸢不由得发出哀叹声。这是开始,还有六日多的时间……想了想,又问道:「干娘,每天要泡多久?」 沐神医顿了顿,说道:「我给你配的这副药汁,是稀释到最厉害的,每日要泡足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那不就是十六个小时?屠飞鸢听罢,欲哭无泪:「干娘,要是稀释的程度没这么厉害呢?」 「阿鸢,你别想了,那不是人受的罪。」沐神医干脆地道。 她当时恨透了嘉仪公主,故此配出来的药,乃至于解药,都让人吃足了苦头。坐在屠飞鸢的身后,面上满是自责,又有些埋怨。温倩也是的,为何不早说?如此不信任她,害得阿鸢吃这份苦头。 屠飞鸢掰着木桶边缘:「嘉仪公主,我替你受了好大的罪!」 此时,公主府。 「都给本公主滚出去!」双腿被木板夹住,高高吊起来的嘉仪公主,将身边能丢的东西全部丢向婢女。 婢女衣发散乱,跪在地上道:「公主,您吃点儿东西吧,不然身子熬不住啊?」 「本公主叫你们滚出去!」嘉仪公主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赤红戾气,好不吓人。 婢女们纷纷叩头:「公主息怒。」 人人都不敢真的滚出去。如果她们滚出去,嘉仪公主必定会喊:「人都死哪里去了?」等待她们的是更狠的打骂责罚。 「陈夫人到了。」这时,一名婢女进来禀道。 嘉仪公主的眼中戾气微消:「请进来。」 陈夫人,是英国公府三房的夫人,也就是嘉仪公主的母妃静妃的庶妹。嘉仪公主见了她,私下里叫一声姨母也是叫得的。只不过,嘉仪公主自恃身份尊贵,从没给过她这个脸。 婢女福身应声,下去通传。 不多时,一阵轻浅有序的脚步声近了。一只戴着尖尖指套的手,打开珠链,走了进来。陈夫人的身量并不高,也不是凹凸有致的身材,小小的、瘦瘦的,偏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脑袋上插满珠翠。 瞧见床上的人儿,陈夫人惊呼一声:「嘉仪!」快步上前,来到床前,眼睛里已经含了怒意与心痛:「我听闻你被人害了,怎会如此?那歹人可曾逮着?」 第57章 「没有!」嘉仪公主拧眉说道,声音透着狠戾:「若给本公主知道是谁,必扒他皮,抽他筋,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夫人生着一张扁平的脸,五官顶多算得上清秀,被浓浓的妆容一描,看不出来原本面目。听了嘉仪公主的话,夸张附和道:「说得是!竟敢如此冲撞公主,是谁给的他天大的胆子?绝不能轻饶!」 说着,看着嘉仪公主被疼痛折磨得眼角底下乌青一片,掩面哭泣起来:「你受苦了!」 很快,就把一张脸哭花了。嘉仪公主本来就烦,见她做作,更加烦厌了:「哭什么?本公主还没死呢!」 「是姨母失态了。」虽从没被嘉仪公主叫过姨母,然而陈夫人始终以「姨母」自居。止了哭声,却没放下袖子,而是起身说道:「带我去洗把脸。我哭成这样,实在无颜面见公主。」 嘉仪公主没耐心地道:「去吧。」 陈夫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这回顶着一张素颜,失去了浓浓描绘的妆容,本来的平庸五官便完全显露出来。稀疏的眉毛,微微吊起的眼梢,并不挺拔的肉鼻子,若非保养良好,甚至比不上村姑来得漂亮。 「我听下人说,你母妃还没有来看过你?」陈夫人细声细气地问道。 嘉仪公主冷笑一声,眼梢吊了起来:「她?只怕我死了也不肯来看一眼的。」 这一拧眉,一吊眼梢,竟与陈夫人的神态,像个五分。 说来奇怪,嘉仪公主的母妃长了一副漆烟细眉,双眸清亮,五官精致,乃是一等一的美人。偏偏,生下一女却是五官平庸,姿色寡淡。为此,静妃一直不很高兴。 后来,嘉仪公主渐渐长大,性子跋扈,心胸狭窄,丁点儿天家公主的气度涵养都没有,愈发叫静妃不喜。又看见嘉仪公主和庶妹来往亲近,更加不爱搭理,渐渐迷上佛理,深居简出起来。对这个亲生女儿,常年不闻不问。 嘉仪公主初时十分委屈,后来赌气不去想她,只跟着陈夫人胡耍。陈夫人对她倒是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她。唯独做了一件事,让嘉仪公主深恶痛绝——她把温倩送到身边做婢女! 为了这件事,不论陈夫人对她多好,嘉仪公主再没对陈夫人露出过半分好脸色。听到陈夫人提起静妃,眼神阴鹜:「你来干什么的?就是给我添堵的吗?」 「公主可不能如此想姨母,姨母听了,心里好难受。」陈夫人捧着心口说道,「姨母就是怕你想不开,心里难受,特意来陪你的。」 嘉仪公主冷哼一声:「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 不由分说,下令撵人。 陈夫人还想留,见她表情决绝,不得不起身告辞。 「人都死哪里去了?都给本公主滚进来!」屋里一时空荡荡没有人,嘉仪公主忽然脾气大发,伸手往床头摸去。摸了两下,什么也没摸到,扭头一看,东西早被她丢干净了。一时气急,拔下手上的翠玉扳指,朝墙上丢过去。 婢女才进来,就见一抹翠影儿往墙上丢,唬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接住:「公主,这可是静妃娘娘送您的扳指,您一向最喜欢的,怎么能丢了?」 「谁准你接住的?给我砸碎了!」嘉仪公主捶着床尖声大叫道。一不留神,用力过度,竟扯动了腿上的伤,刹那间脸色一白。 婢女们瞬间乱作一团:「快传太医!」 屠飞鸢不知,她代而受过的那人,此刻狼狈之态丝毫不亚于她。浸在木桶里,因着剧烈疼痛,浑身止不住轻颤,更是汗水频频淌出,能量消耗得厉害,没一会儿便饿了。 「来,吃点粥。」沐神医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早命厨房里备好了饭食,此刻端着一碗红枣银耳粥,揭开屠飞鸢面上的手巾,露出嘴巴来,用小勺舀了,喂到屠飞鸢的嘴边。 清甜的香气,瞬间钻入屠飞鸢的鼻子里。在一片浓浓的药汁味道中,那么鲜明,好似烟暗中的一盏明亮灯光,让人惊喜落泪。 屠飞鸢从没觉得,粥会散发出如此美妙的香味。张口想吃,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闭上了。 「阿鸢怎么不吃?」沐神医有些惊讶。 屠飞鸢想了想,问道:「干娘,如果我泡一天,却不吃饭,会不会变瘦?」 沐神医顿时愣住,一下子明白了屠飞鸢的心思,直是心疼得不行:「好歹吃些吧?减肥之事,非一日之功,徐徐图之方是良计。」 「我不吃。」屠飞鸢别过头去。 沐神医又劝,屠飞鸢只是不听,无论如何不肯张口。末了,沐神医无法,只得将粥端走。 孟庄主见沐神医居然将粥端出来了,讶道:「阿鸢怎的没吃?」 第58章 沐神医摇了摇头,张口想说,余光瞥见斐仁烈看过来的目光,又闭上了。扯着孟庄主走了一段,才道:「阿鸢要减淝,不肯吃。」 孟庄主睁大眼睛:「阿鸢这是拿命在拼?」 「可不是?」沐神医叹了口气,「从前见她坦坦荡荡的,以为她压根不把相貌放在心里。谁知,我们都瞧错了。她不是不放在心里,而是全都压在心底,没叫我们瞧出来。」 密室里头,屠飞鸢又痛又饿,掰着木桶边缘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坐在小木凳上,全身都靠木桶支撑着。 鼻子里满是药材的苦味,方才嗅到的一丝清甜粥香,仿佛是幻觉一般。然而,才一想着,又饿得不行。咬了牙,屠飞鸢狠下心想,这点苦头算什么?只要死不了人,就不叫苦头。 八个时辰过去,屠飞鸢已经累得手指头也抬不起来,是沐神医给她穿了衣裳,又由孟庄主将她抱回屋里歇着的。 「阿鸢,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你明天撑不住。」沐神医端了一碗碎米肉粥进来,站在床头,用小勺舀动着,令香味散发得快一些。 屠飞鸢咽了下口水,捏了捏手指,摇头倔道:「不。」眼睛一闭,投向周公的怀抱。 沐神医端着碗出去,见到孟庄主,恨恨地道:「我竟怨起温倩来了!」 孟庄主沉眸,心念转动,忽然眼前一亮:「我有法子!」 一手推开门,一手牵着沐神医走进屋里:「阿鸢睡得沉,咱们趁她睡着,偷偷喂她。」 沐神医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我试试!」坐在床头,小心扶起屠飞鸢。屠飞鸢累得狠了,被挪动着,也没有醒来的意思。沐神医一手捏开她的下巴,对孟庄主示意:「快些。」 孟庄主舀了半勺粥,送到屠飞鸢的嘴边:「阿鸢睡得沉,你放心吧」 勺子才一触到屠飞鸢的嘴巴,屠飞鸢便抿了抿唇,几乎急不可耐,主动伸出舌头去舔勺子。待粥喂到口中,立刻就咽了下去。 这般饿急的模样,令沐神医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都饿成这样了,还强撑着不吃。」 孟庄主一边喂屠飞鸢吃粥,一边冲沐神医眨了眨眼:「为夫是不是智慧超群?待会儿,夫人准备如何犒劳为夫?」 沐神医的脸上一红,嗔他道:「少罗嗦,先喂阿鸢吃饭!」 孟庄主一听,脸上笑得犹如被春风吹开的花儿。 不多时,一碗粥喂下去,沐神医扶着屠飞鸢躺下。只见屠飞鸢在沉睡中还不停砸吧嘴,顿时又好笑,又心疼。 次日,屠飞鸢醒来后,只觉得口中有肉味儿,不由甚是稀奇。难道她馋成这样了?不仅梦见吃肉,连砸吧嘴都能砸吧出肉味儿来? 沐神医叫她吃饭时,她还说道:「干娘,我不饿,我浑身有精神,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我不吃了,我去泡药了。」 走出门,阳光照在身上,黢烟的肤色明显淡了两分,不禁喜悦万分。 一连三日,就这般过去。 到第四日,沐神医换了药,不是漆烟的颜色,而是奶白的颜色。 「干娘,我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要泡?」屠飞鸢看着皮肤已经恢复到小麦色,再见沐神医配药,好奇问道。 沐神医的脸上有些愧疚:「这个药必须泡。若不然,不出三日,你的毒就会复发,并且会加重,不仅变成原来黢烟的模样,还会浑身散发出恶臭。」 屠飞鸢愕然:「啊?」 「原先都是为嘉仪公主准备的。」沐神医说道,愧疚地摸摸屠飞鸢的脸,「你进去就知道了。」 屠飞鸢顿时汗毛竖起,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干娘对不起你。」沐神医哽咽一声,抬袖掩着眼睛,抬脚转身离开了。 余下屠飞鸢,看着一桶奶白的药汤,快纠结死了。 在心里将嘉仪公主骂了一遍又一遍,才带着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脱掉衣服钻入木桶。 才一钻进去,立马跳起来,「嗷」的一声,脸色变了。 这桶奶白的药汤,奇痒无比,如万千只蚂蚁在身上爬,又将牙齿在她身上咬。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屠飞鸢痒得浑身直哆嗦,脸色也难看得要命,咬着嘴唇,双手掰着木桶,一寸一寸往下坐。待没过胸口,死死咬住嘴唇,开始忍受无边的剧痒。 所幸这回不必在脸上敷毛巾了,屠飞鸢暗暗庆幸。仰在木桶上,心中暗下决心。日后有机会,定叫嘉仪公主也尝一回,才不枉她吃这顿苦头。 痒意和痛意不一样,之前泡乌烟药汁的时候,痛到后来,已经麻木了。痒意却愈来愈浓,从表面痒,到肉里痒,到骨头里、心里。屠飞鸢越泡越绝望,任是她意志坚定,也渐渐有崩溃的迹象。 第59章 沐神医来陪她说话,被她赶出去了。万一她心中烦闷难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沐神医的心,却不好了。便令沐神医封了门,一个人独自忍受。 等她变美了,爷爷奶奶不知道多开心?等她变美了,谁还喊她「烟妞子」?等她变美了,就去嘉仪公主府里亮亮相,气死那个贱人。 屠飞鸢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一点一点熬着时间。 忽然,脸上一轻,仿佛被蝴蝶翅膀扇了一下。屠飞鸢睁开眼睛,看清头顶上的一张面孔,立刻把身子一沉,瞪起眼睛:「你怎么来了?」「阿鸢,我来看你。」木桶旁边蹲了一个人,倾国倾城的容易,被一袭紫色华服包裹,美得天妒人恨,不是阿容又是谁?他直勾勾盯着屠飞鸢的脸:「阿鸢,你更好亲了。」 「滚!」屠飞鸢气道,「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阿容摇头:「我不出去。」 「干娘!干娘!」屠飞鸢懒得理他,扬头朝外面喊道,「阿容怎么进来了?把他拉出去!」 阿容双手扒着木桶,睁着一双漆烟的眼睛,眨巴着好不无辜:「阿鸢,我陪你说话。」 这几日,李氏天天锻炼他,看他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次数多了,阿容几乎好利索了,表情愈发切换自如。 此刻,眨着两排又浓又密的长睫毛,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撅起,令人想一口吃掉他。 屠飞鸢一点心情也没有,一指门口:「出去!」 阿容不理,垂下目光,看着她的手臂:「阿鸢,你没我白。」说着,伸出手臂,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比牛奶还白。衬得屠飞鸢小麦色的肌肤,好不粗糙。 「是吗?」屠飞鸢盯着他的手臂,冷笑一声,「你把手臂凑到我眼下,我仔细瞧瞧。」 阿容把手臂凑过去:「你瞧,它比你的脸还要白。」 屠飞鸢气得重重冷哼一声,张口咬他手臂上! 「阿鸢,你怎么咬我?」阿容叫了一声,却不敢收回来,好不委屈。 屠飞鸢见他还不知错,气得又使了使劲。 阿容竟然也不喊疼了,伸出另一只手,摸上屠飞鸢的头:「阿鸢乖,你会变白的,变得跟我一样白。」 「呸!」屠飞鸢没好气地松开口,再懒得理他:「你出去!」 「你叫我亲一口,我就出去。」阿容见她坚持,便不闹了。 屠飞鸢冷笑:「蹬鼻子上脸?再不出去,就把你送回晋王府!」 「你把我咬破了。」阿容转了话题,将胳膊一杵,在屠飞鸢的眼下,指着上面一圈冒红血珠的地方,无辜的眼神看过来。 屠飞鸢心里有些内疚,她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居然还把他咬出血了,不好再凶他:「你出去,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见人。等我好了,就带你玩,好不好?」 「阿鸢真好。」阿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容。站起身,转身要走,却趁屠飞鸢不备,弯腰在她嘴上飞快亲了一口,然后咻地跑出去。 屠飞鸢气得捏拳,方才那丝愧疚顿时不见了:「臭小子,等我出去,有你好看!」 呸了几口,咬牙气得不行。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着收拾臭小子的方法。 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阿鸢?阿鸢?」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屠飞鸢惊醒,睁开眼睛看清沐神医的脸,愕然道:「我怎么睡过去了?」 「我也奇怪呢。这么痒的药汤,你怎么还能睡着?」沐神医亦是诧异地道。 屠飞鸢被沐神医扶着,模模糊糊地站起来,发现身上并不累,精力好得紧。 「我自己走回去。」屠飞鸢拒绝孟庄主的公主抱,一边诧异着一边迈动步子。 沐神医和孟庄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干娘,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叫阿容闯进来了?」屠飞鸢忽然想起来,扭过身道。 沐神医一脸惊讶:「什么?阿容闯进来了?没有呀?」 「我还大声喊你,你没听见?」屠飞鸢狐疑道。 沐神医捣了捣孟庄主:「兴许是我走神了,你听见没?」 「没有啊?」孟庄主亦是满脸雾水。 屠飞鸢皱起眉头,在额头上敲了敲:「难道是我睡糊涂了?」 今晚精神不错,屠飞鸢没有沾床就睡。沐神医想等她睡着了喂她,见她机警的模样,只得作罢。 第五日,依然是奶白药汤。奇痒无比的药汤,痒得人心里升起无边无际的绝望。屠飞鸢的脑袋靠在木桶上,闭上眼睛,试着睡去。半晌,没有丝毫睡意,只觉得奇痒挠心。 第60章 昨天是怎么睡过去的?屠飞鸢皱起眉头,用力回想。直到一个轻轻的触动,发生在唇上。又轻又软,犹如蝴蝶之吻。 昨天就是这个感觉!屠飞鸢猛地睁眼,怒声斥道:「阿容!」 谁知,睁眼一看,屋里并没有人,门也是封上的。怎么回事?难道见鬼了?屠飞鸢慢慢直起身,望了一圈,只见屋里空空,才又坐回去。脑袋靠在木桶边缘,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等她睡着后,一个紫色身影才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有些不稳,朝外面走去。门外,沐神医见他出来,连忙领了他,从后面绕道走了。 守在前面的斐仁烈,忽然抬头:「方才有个影子闪了一下?」 「我马上就要赢了,王爷可不能如此。」孟庄主一把拉住他坐下,「昨天你就说哪哪有动静,非要过去看,赖我一盘棋。难道今日又要赖?」 斐仁烈拧着眉头,心里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挣开孟庄主的手,站起身往密室走去。敲了敲门,轻声唤道:「屠姑娘?」 里面无人应声,斐仁烈一下子寒下脸:「怎么没声音?」扭头看向孟庄主,「开门!」 「可能睡着了?阿鸢这两日特别累,昏过去也是正常。」孟庄主说道。 斐仁烈冷脸无情:「开门!」 孟庄主只得起身:「等我去叫夫人。她手里有钥匙,咱们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咕哝,「咱们就算有,也不能就这么开门?阿鸢还是黄花闺女呢。」 走向院子旁边,晒药材的地方,问翻捡药材晾晒的沐神医要了钥匙。沐神医自然不肯给,亲自走过去,打开门,露出一条缝:「阿鸢在里面呢。」 斐仁烈透过一丝缝隙,看到屠飞鸢闭着眼睛,仰在木桶边缘,神色平静,似乎睡着了。忽然间,心中一动。 这几日,每次见她,都有一番惊心的蜕变。从前那个又烟又胖的姑娘,逐渐不见了。她软软地躺在那里,白皙的面上一片平静,好似一朵静静绽放的玉兰花,印在他的心里。 不远处,存储药材的院子里,一间紧闭的小屋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低低的,娇娇的,令人心急又心怜。透过窗子上的小孔,隐约见到一个紫色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剧烈颤抖着。 「阿鸢?阿鸢?」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屠飞鸢缓缓睁开眼,看清头顶上方的温柔脸庞,还有些回不过神。她这一觉睡得沉,似乎许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身子一动,四周流动的水,叫她瞬间回神:「我怎么又睡着了?」 「我也奇怪呢?」沐神医道,低头去碰桶里的药汁,「莫非是我的药配错了?不应该啊?我检查了几遍的?」又抓过屠飞鸢的手臂,仔细端详。 小麦色的手臂,又细又嫩,连毛孔也没有,白生生的好似嫩藕,沐神医不禁喜上眉梢:「再有两日,便完全恢复了。」 屠飞鸢微微眯起眼睛,低头打量沐神医的神态,忽然问道:「干娘真的没见阿容?」 「啊?没有啊?阿鸢怎么又提起他来了?」沐神医惊讶抬头。 屠飞鸢见她面上神情十分真实,没再追问,淡淡说道:「这两天我似乎看见他了。」 「可怜的孩子,都痛得有幻觉了?」沐神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又鼓励她道:「再忍两日,很快就过去了,你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胖烟妞了。」 屠飞鸢低头看着身上的肌肤,眼角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嗯。」 抬起手,摸了摸脸,只觉得肉呼呼的脸颊,绵软的感觉似乎减了两分,不由甚是欢喜。一边穿衣裳,一边问沐神医:「干娘,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沐神医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你一天天的熬着,又不肯吃东西,不瘦才怪呢?」 屠飞鸢更高兴了,晚上仍然不肯吃东西,被沐神医一劝,便道:「干娘,我不饿,不必吃的。如果我饿得受不了,我再吃。」 饿上几顿,没有关系的。屠飞鸢想着,摸着饥肠辘辘的肠胃,睁眼说着瞎话。回到屋里,便躺床上睡了。夜里,到底是饿醒几回。 好容易捱到天亮,屠飞鸢推开门走出去,来到前头,在厅里扫了一圈,走到果盘里摸了只果子,送到嘴边啃起来。 「屠姑娘,早。」身后传来道。 屠飞鸢咽下口里的果子,转过身去:「王爷,早。」 仍旧是那个微胖的身影,却再也不是烟烟胖胖的模样。但见她的脸颊细嫩犹如初生的婴儿,又带着淡淡的粉,衬着她如烟珍珠一般的双瞳,勾人心魄。 「嗯。」斐仁烈点了点头。他本来想说,不必叫他王爷。可是不叫他王爷,叫他什么呢?愣神之际,屠飞鸢已经移开目光,又从盘子里拿了果子吃起来。斐仁烈的喉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第61章 吃了两个果子,屠飞鸢便不再动了。坐在桌边,等着开饭。饿了几天,已经是极限,再节食下去,她怕把胃给折腾坏了。 斐仁烈在她对面坐下来。 「王爷今日起得早?」屠飞鸢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斐仁烈抿了抿唇:「我每日都是这般时辰起身。」 「是我平时睡得沉了。」屠飞鸢笑了笑。 他不是那个意思,斐仁烈抿了抿唇:「我听沐神医说,你每日都很累,睡得沉也是寻常。」 「是有些累。」屠飞鸢笑着道。前几日,她的确很累。不过这两日倒是奇怪,先是在药桶里睡着了,然后醒来也不累,反而觉得精神充实。心中一动,对斐仁烈道:「多谢王爷这些日子的守护,让我无后顾之忧。」 「不值得什么。」斐仁烈道。 屠飞鸢认真道:「若非王爷,只怕嘉仪公主早就找来了,也没有我这几日的安宁。」 斐仁烈顿了顿,才道:「她并没有派人来找麻烦。」 「一回也没有吗?」屠飞鸢惊讶挑眉。 斐仁烈沉吟了下,说道:「倒是有一回,庄里发生骚乱,我带人去瞧,发现是虚惊一场。」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她没有来找你麻烦。」 嘉仪公主毕竟是皇室中人,又是他的皇姐,在外人面前,不论如何也要维护其颜面。 屠飞鸢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注意的是另一方面。听见斐仁烈说,心中一动:「是什么时候?」 时辰还早,沐神医和孟庄主还没有来。斐仁烈见屠飞鸢屡屡发问,只当她故意找话题,便道:「前天晌午,我的手下发现庄里出现骚乱,便赶去瞧。并没有什么,原是一只野羊,不知怎的闯入进来,已经撵跑了。」 前天晌午?不就是她头一回看见阿容?屠飞鸢抬起手指,扣在腿上,表面上做出虚惊一场的模样:「哦,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我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之腹了。」 斐仁烈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嘉仪公主何曾有君子之腹?屠飞鸢的父母更是深受其害,就连屠飞鸢也险些……他见识过屠飞鸢的脾气,心里晓得屠飞鸢绝不是说真的,便当她讥讽来,不肯说话了。 屠飞鸢的心神沉浸在阿容的事情上,见他不说话,便也不主动开口了。反正已经套出话来,微微出神,只想着这两日的蹊跷。 「阿鸢,你起了?」不多久,孟庄主和沐神医携手走进来。 屠飞鸢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饿了,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 她不再是从前那般黢烟的模样,一张脸儿白生生的,被初晨的日头一照,粉粉嫩嫩,好似新挖的荷藕。略带羞涩地瞧过来,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饿了吧?早饭多吃些。」沐神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才一触,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往日瞧不出来,你这肌肤,可真是细嫩。」 屠飞鸢心里得意。等饭菜端上来,便开始填肚子。早饭有小米粥,有碎肉粥,有春卷,有荤素馅儿的包子各两碟,还有其他一些点心果子,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屠飞鸢没有多吃,她头几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骤然暴食也不好。 何况,她还要减肥呢。 「干娘,我去泡药了。」不等他们吃完,屠飞鸢便起身往外去了。 她还没填饱肚子,闻着香味儿,止不住便想多吃些。这种看得见却不能吃的滋味儿,实在磨人,不如去泡药,早完早了。 何况,她还有件事,要验证一下。 来到密室里,屠飞鸢将门关上,想了想,从里面栓上。然后脱下衣服,泡进药桶里。奶白色的药汤,触到肌肤,如万千只蚂蚁爬到身上。钻进肌肤里、筋肉里、骨头里、心里。 这么痒——她怎么睡着的? 屠飞鸢将脑袋靠在木桶上,闭上眼睛。 「喀!」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就像屋外鸟儿衔着一粒草籽掉落在瓦片上,无比轻微。 屠飞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不多时,但觉一个蝴蝶扇翅般轻柔的吻,落在唇上。 「哗啦!」几乎就在那个吻落在唇上,屠飞鸢从药桶里伸出手,一把攥住身前的人。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非常,略带惊愕的脸。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屠飞鸢湿漉漉的手,抓着阿容的衣领。 阿容一脸惊慌,使劲往后缩,眼神躲闪,不肯跟她对上。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喊人了?」屠飞鸢叫道。 阿容就像是被主人强迫拉下水的幼犬,呜呜叫着,使劲往后缩:「阿鸢别叫。」 「那你说不说?」屠飞鸢的身子沉在水里,只伸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裳,「昨天和前天,我怎么睡着的?」 第62章 屠飞鸢可不是小孩子,沐神医的话,瞒不过她。这样奇痒无比的药汁,她竟然能泡着睡着,简直天方夜谭。何况,她清清楚楚记得,把阿容的手臂咬破了。血液的微甜,不是假的。 沐神医和孟庄主不说,或许是有事瞒她。但是,斐仁烈没有理由一起。从他那里套来的话,让屠飞鸢明白,他们背着斐仁烈,把阿容放进来了。 「为什么你亲了我,我就睡着了?」屠飞鸢盯着他有些惊慌的脸。 阿容的脸上从来没有过这样惊慌。他装过无辜,装过柔弱,最近身体出了变故,也曾经冷冰冰的。似此时这般,眼里透出无比的惊慌,从没有过。 「放开我。」阿容伸出手,去掰屠飞鸢的手指。力气着实不小,甚至掰得屠飞鸢痛了。 屠飞鸢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从后面按住阿容的脖子,叫他无处可逃:「你说实话!」 「不。」阿容摇头,开始有些急了,也不顾弄痛屠飞鸢,大力扒着屠飞鸢的手。 「嘶!」屠飞鸢只觉手背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一股热意流淌出来,竟被阿容的指甲划破了!惊讶一瞧,只见阿容的指甲不知何时变长了,足有一厘米,尖尖的,上面隐隐浮现血光。 屠飞鸢猛地缩回手,盯着他道:「阿容,你怎么了?」 此时,她一丝痒意都感觉不到了,浑身舒坦,与昨天一样,竟然开始有些困意。 屠飞鸢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顿时清醒许多,看着往外走去的阿容,在他背后叫道:「你敢跑,以后都不要你了!」 阿容的脚步一顿,随即低呜一声,浑身轻颤起来。从后面看去,他的背脊不再笔直,竟然有些佝偻。忽然,他身上剧震一下,而后跪在地上,倒了下去。身体蜷缩起来,不停发抖。 屠飞鸢一惊,立刻站起来,拿起衣服披在身上,跨出木桶:「阿容,你怎么了?」 走到阿容身边,蹲下去,打量阿容。阿容的双手死死捂住脸,不给她看。屠飞鸢拧起眉头,心里异样:「好阿容,你松开,给我看看。」 任凭她柔声软语,还是厉声训斥,阿容都不肯松开,死死捂住脸。 屠飞鸢扒不开他,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双手上,但见指甲变成了寸长,血红一片,又尖又锐,犹如鹰爪。他的手背,犹如牛奶般细腻的肌肤,竟然开始龟裂。一道道红线,初时稀少,逐渐浓密,爬满了他的手背。 「怎么会这样?」屠飞鸢大吃一惊。 她知道阿容的身体很不寻常,来历亦是莫名,却不明白,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又想起昨日和前日,他亲过自己之后,自己便浑身不痒了,还能舒坦睡去,皱紧了眉头。 「干娘?干娘?」将阿容拖到门后,屠飞鸢将门打开,露出一条缝,朝外面喊道。 话音落下,沐神医立刻出现在门前,屠飞鸢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干娘,你进来。」 阿容进去多时,却没有出来,沐神医早就急了。又见屠飞鸢叫她进去,顿时明白,事发了。也不多言,闪身走了进去。 院子外面,孟庄主缠着斐仁烈下棋。见斐仁烈看过去,便把他的头掰过来:「王爷,不要乱看。」 斐仁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收回视线,与孟庄主下棋。 「干娘,他怎么了?」屠飞鸢重新栓上门,指着地上不停发抖的阿容,皱眉说道。 沐神医的脸上,一瞬间神情极为复杂:「阿鸢,你……」 「干娘,你快给他看看,他怎么这样了?」屠飞鸢不听她说完,便打断道。指着地上的阿容,眉头拧得紧紧的。 只见阿容的双臂死死捂着脸,露出来的一双手,指甲长有一寸,血红血红的,手背上的肌肤龟裂又愈合,反反复复。牛奶般细滑的肌肤,生生撕裂又愈合,染得手背上一片血色。 「阿鸢,我也没办法。」沐神医艰难地从口里溢出来。 屠飞鸢一愣,看向沐神医:「没法治?」 「没法。」沐神医别开目光,摇了摇头。 阿容已经忍不住,开始发出低低的呜声。身上愈发颤抖起来,仿佛陷入剧烈的痛苦。 「他……」屠飞鸢心中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指着阿容,不可置信地看向沐神医:「他把我身上的痛苦,转移到他身上去了?」 沐神医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复杂:「只怕,没有如此简单。」 「你为什么让他做这样的事?!」屠飞鸢猛地拔高声音,胸脯剧烈起伏,眸中满是怒意。 沐神医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烟珍珠般的双瞳,仿佛结了冰,冰层下面涌动着沉沉的怒意,仿佛将人淹没。 第63章 「我,我……」沐神医的脸上出现难堪。她咬着唇,艰难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道来。 原来第四日时,因着换了药汤,屠飞鸢忍得难过,便把沐神医撵出去,谁也不叫进来,自己一个人忍受。沐神医怕她憋坏了,又怕她出事,思来想去,便跟孟庄主商量出一个法子。把阿容叫来,叫阿容陪她说话。 屠飞鸢和阿容的关系,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屠飞鸢救了阿容,又给他吃住,还为他冒过险,更颠覆传统抱着他一路来求医。而阿容对屠飞鸢,一片赤诚,若叫他来陪伴屠飞鸢,只要瞒着人,并没什么不妥当。便瞒过斐仁烈,把阿容放了进来。 阿容几日不见屠飞鸢,才一进来,就高兴地跟屠飞鸢说话。但是,男女长时间处一室,究竟不大好。于是,沐神医吩咐阿容,待一会儿就出来。 然而,阿容出来后,身上却发生异样。他的额上开始冒汗,浑身颤抖,很快就蜷缩在地上,痛苦地低叫起来。沐神医不知他怎么了,忙将他弄进旁边晾晒药材的小院子里。阿容浑身冒汗打颤,口里只道:「痒。」 沐神医以为他触到了那药汤,可是给他诊断过后,发现不是。阿容的身体跟常人不同,沐神医眼下竟摸不到他的脉。见他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将他放下,去看屠飞鸢。 见到屠飞鸢,却发现屠飞鸢竟然枕着木桶,神情平静地睡着了! 再看阿容,身上异样更浓。几番对比,沐神医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到了晚上,沐神医去看阿容,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身上的新衣裳在地上滚来滚去,变得又脏又破。梳得整齐漂亮的头发,也变得散乱,披在他的脸上,十分狼狈。 晚上,沐神医和孟庄主商量一番,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阿容却来见他们,想要留下来。于是,才有了昨日的一幕,和今日的一幕。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明明,昨日和前日,他难受过后便没事了的。」沐神医辩解道。 「这是我的事!为何将他扯进来?」屠飞鸢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怒意。 沐神医一怔,又尴尬又伤心。咬了咬唇,低声说道:「你泡进去吧。今天是第六日了,别叫阿容的一番心意,白费了。」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容,转身出去了。 屠飞鸢看着沐神医的背影,咬牙跺脚,最终把门栓上,走过来蹲在阿容身边:「阿容?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容低低呜了一声。 「你怎么做到的?能停下来吗?」屠飞鸢严厉地道,「快停下来!」 阿容呜了两声,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拒绝。 屠飞鸢抿了抿唇,才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脑中一阵晕眩,一股打了麻药般的困意,陡然袭来。她连忙去掐自己的手臂,丝毫没用,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让她不觉软倒在地。 不多时,阿容微微抬起头来,额头和脸都用袖子挡着,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往日湿漉漉的漆烟的眼睛,此刻血红一片,如积了千年待喷薄的火山岩浆。 半晌,他慢慢爬起来,身子抖抖索索,弯腰抱起屠飞鸢,将她放进药桶里。微微低头,想在她脸上亲一口。忽然,目光落在自己骇人的手上,顿了顿,才俯下头,在屠飞鸢的嘴上亲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我的。」 才松开手,蓦地身子一颤,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呜声,抱头翻滚在地上。 屠飞鸢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是沐神医把她唤醒的。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脸色一变:「阿容呢?」 「出去了。」沐神医低声说道,「在旁边的院子里。如果你想见他,我带你去。」臂弯处挂着一套衣裳,递给屠飞鸢,叫她穿上。递给屠飞鸢衣裳的时候,眼睛低垂着,不看她。 屠飞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闷不吭声地跨出木桶,穿上衣裳,对沐神医道:「走吧。」 斐仁烈盯了一天,下去休息了,换了别人守着。其他侍卫的警觉性差了些,沐神医对他们说,有些悄悄话要与屠飞鸢说,叫他们离远些,没有多问便退到远处。 沐神医领着屠飞鸢来到隔壁的院子里,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阿容,阿鸢来了。」 屠飞鸢不等里面应声,便推门进去。床上,阿容垂手坐着,见她来了,惊了一下,险些跳了起来。他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衣裳也换了整洁的,只是脸上有些苍白,隐隐透着疲意。 「干娘,你在外面等我。」屠飞鸢说关上门,走到床前。 阿容低低叫了一声:「阿鸢?」 「好些了?」屠飞鸢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继而拉过他的双手,依次检查一遍。 第64章 阿容微微放松,娇声说道:「嗯,好了。」怕屠飞鸢不信,自己撸起来衣袖,将两条手臂摆在她眼前:「都好了。」却不敢给屠飞鸢看他的双手,两只手都攥成拳头,只给她看手臂。 屠飞鸢瞥了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细细的,白白的,仿若削了皮的山药。忽然,指着他手臂上的一个牙印:「这个怎么还在?」 阿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这个是阿鸢咬的,不能好。」 「你还能控制哪些伤好起来,哪些不能好?」屠飞鸢抬眉问道。 阿容点头:「嗯。」 「我泡药时的奇痒,也是你控制的?」屠飞鸢话题一转,「你怎么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阿容的眼睛闪了闪,随即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娇声说道:「阿鸢,不说这个好吗?」 「好。」屠飞鸢不等他眼里露出喜色,便冷冰冰地道:「只要以后你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阿容愣了一下,抬起眼睛,只见屠飞鸢满眼冷意,立刻急了:「你不要丢下我!」 屠飞鸢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丑了,我已经变回来了!」阿容说道,将脸往前一凑,「你瞧,都好了!」 屠飞鸢垂下眼,落在他攥起来的拳头上:「伸开。」 阿容眼中有些不情愿,然而在屠飞鸢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仍是慢慢伸开来。十只指甲,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长度,但是表面仍旧带着一丝妖异血色。 屠飞鸢掐住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但见他漆烟的瞳孔,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些血色。与他的指甲,如出一辙。 「阿鸢,指甲也会恢复的。」阿容被她掐着下巴,不敢挣动,可怜兮兮地道:「我会变成原来那么漂亮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见屠飞鸢只顾打量他,并不回答,一时急了:「你以前丑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 屠飞鸢听了这句,顿时好气又好笑,松开他的下巴,在他的额上拍了一下:「你不嫌弃我,那是你的事。」 阿容多精啊,见屠飞鸢笑了,连忙摆出一副小狗一般的眼神,讨好地看着她。 屠飞鸢脸上的笑意又敛起来,摸着他的头发,淡淡说道:「明天不许再替我受罪,知道了吗?」说罢,又加一句:「不然就将你赶走!再不许待在我身边!」 阿容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嘟起嘴,有些委屈,有些不解:「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屠飞鸢淡淡说完,转身便走,「好好休息。等明天一过,我带你回家。」 走出院子,屠飞鸢对沐神医道:「干娘,明天看住他,不许叫他再替我受罪。」 屠飞鸢猜着,阿容之所以先亲她一下,多半不是必经途径,而是他自以为做了好事,自行索取奖赏。只冲他没有接触她,便把她弄晕过去,就知多半是了。 她虽然嘱咐了他,却怕他不听话,便对沐神医也嘱咐一遍。 沐神医见她口气淡淡,终于忍不住道:「阿容很喜欢你,你要不要试着……」 「他不喜欢我。」屠飞鸢断然说道,扭过头,对上沐神医的眼睛:「谁真心对我好,谁有目的地对我好,我心里有一本账。」说完,转身离去。 沐神医看着她带着冷意的身影,心底一角有些漏风,很快整颗心都吹透了。 屠飞鸢没有回头。她知道,伤了沐神医的心。然而她没说错,阿容并不喜欢她。他看向她的眼神,没有男女之情。掩藏在他湿漉漉的目光下,是一颗懵懂的稚子之心。 他还是个孩子。 第七日,很快到了。 前六日的解毒过程,有三日是屠飞鸢咬牙忍过来。还有三日,是阿容使了法子,将痛苦转移到他身上。最后一天,屠飞鸢一点儿也不怕了。只要忍过去,她就蜕变新生。 「今天比前面几天都更加难忍。」沐神医说道,「不过,我相信你能忍过去。」 今天的药汁,非烟非白,竟是土一般的黄色。屠飞鸢蜕了衣服,迈入木桶。顿时,刀割般的痛楚袭来,屠飞鸢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坐了下来。 不过是疼痛而已。昨天阿容忍着那般的痛苦,不也没叫喊出来?屠飞鸢闭上眼睛,双手握成拳头,攥在身侧。不知过了多久,刀割般的疼痛中,渐渐透出来一丝痒。从骨头里溢出来,渐渐往筋肉而去,又钻出皮肤,浑身都奇痒无比。 「干娘还真是恨嘉仪公主?」剧痛与剧痒反复拉锯,屠飞鸢憋出一头的汗,「以后谁惹了我,我就问干娘要这些药材,对付他。」 八个时辰,熬了过去。 从药汤里出来的一刻,屠飞鸢的眼角眉梢俱是疲意,却又透出掩不住的喜色。 第65章 拾起手巾,擦干身上,却没有急着穿衣服,而是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瘦了四五斤,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虽还有一些肥肉,但是白白嫩嫩,微凉有弹性,手感极好。 屠飞鸢又摸了摸脸颊,肉呼呼,软绵绵,最是讨喜的。爷爷奶奶见了,不知道多开心?弯起唇角,拾起地上的衣服,慢条斯理穿上。 今天沐神医没有来接她。在旁边的院子里,按着阿容,不叫他妄动。 「你好好听话,阿鸢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沐神医第无数次劝道,「阿鸢喜欢听她话的人,你不听话,她就不喜欢你了。」 「她不叫你妄动,也是疼你,你领她的情,她只会更疼你。」沐神医一遍遍劝道,「她那个人,嘴硬心软,见到你受苦,怎么肯再叫你替她受罪?」 一整天,沐神医就在重复这几句话。一开始,沐神医是有些勉强自己的。她忘不了屠飞鸢看向她冷冰冰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看长辈的眼神,那眼神令人心悸。 然而劝阿容的过程中,她渐渐想开了。屠飞鸢对她发怒,并非无理取闹。 沐神医亲自配的药,比任何人都清楚,该有多么难忍。而屠飞鸢宁可亲身受了,也不叫阿容替她承受。甚至,她察觉出端倪后,连装傻都不肯,立即揭穿了。 因为她是个骄傲的人,她不容许属于自己的苦难,却叫别人承受。沐神医自以为是做的事,是在挑战屠飞鸢的底线。这般想着,对屠飞鸢的埋怨,便只剩下一分。 屠飞鸢从密室里出来后,哪里也没去,回到房里,沾枕即睡。 次日,屠飞鸢起来。慢条斯理地穿衣下床,来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只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这一笑,顿如春花绽放,满屋馨香。 「阿鸢醒了没?快出来,给我们瞧瞧,变成什么样了?」沐神医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微胖的年轻小姑娘。 但见她五官精致,宛若上天杰作,皮肤细滑水嫩,白里透红。樱桃小口,唇瓣呈现细细的粉色,带着微微的肉感,令人一见,便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又生得圆润,胖嘟嘟的体态,令人一见便心生欢喜,想要倾心疼爱。 偏她顾盼之间,一双烟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股冷然疏漠。从前皮肤黢烟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身雪肤,愈发衬得泠泠无情,叫人不敢妄动。 「阿鸢!」沐神医惊喜地叫道。站在台阶上的少女,浑身上下的肌肤白里透粉,晶莹剔透,仿若玉雕的人儿一般,再没有一丝烟迹。比她预料的效果还好几分,简直不能更高兴了。 孟庄主也是嘴角含笑,微微点头。 唯独斐仁烈,微微仰头,看向前方的身影,有些怔忪。她……她……一时间,只觉胸腔里多了什么,心跳漏跳一拍。随即,心跳犹如密集的鼓点,咚咚咚,跳个不停。 他这是怎么了?斐仁烈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少女,忽然觉得渴,渴得要命。 「阿鸢!」这时,一个削瘦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扑向台阶上,将少女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陡然间,一股杀意从斐仁烈心中生出,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就要抓向那个可恶的身影。然而,孟庄主和沐神医有些奇怪的眼神,让他瞬间惊醒,立刻刹住脚步。 台阶上,屠飞鸢才准备走下来,蓦地被阿容抱进怀里。 「松手!」屠飞鸢伸手去拧他的耳朵。 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动脚,她怎么就训不改他呢? 阿容这回倒是乖顺,立刻松了手,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向她伸出五指:「你看,都好了。」 屠飞鸢低头一瞧,十片指甲都恢复了原状,呈现健康的粉色。抬眼看向他的眼睛,但见一片漆烟亮泽,也恢复了原状。 「嗯,好。」屠飞鸢点点头。 阿容的脸上喜滋滋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上,又看向屠飞鸢的脸,徘徊几回,说道:「阿鸢,你看,你的脸跟我的手一样白了。」说到这里,兴高采烈地抓过屠飞鸢的一只手,「你看,我们现在一样了。」 屠飞鸢低头一瞧,不由得眉头一挑。这两只手臂,除却胖瘦不同,几乎看不出来差别!一样是细如瓷,嫩如藕,连个毛孔都没有! 「我们一样了!」阿容开心地说道。 「不一样。」屠飞鸢仔细观察着两人的手臂,发现还是有一丝不一样的,便指出来道:「我是粉红的,你是粉白的。」 阿容观察了一会儿,果然如此,有些沮丧:「为什么不一样?」 一旁,沐神医和孟庄主相视一眼,均笑道:「真是一团孩子气。」 斐仁烈抿了抿唇,摸上腰间佩剑,拇指用力摩挲上面的花纹。 第66章 「阿鸢,快叫干娘瞧瞧。」沐神医招手道。 屠飞鸢推开阿容,朝沐神医走过去。脸上挂着笑,走过去抱住沐神医的手臂,撒娇唤了一声:「干娘,谢谢干娘给我解毒,干娘辛苦了。」 沐神医一听,笑得更加欢畅了,哪里不知,这就是屠飞鸢示好?笑着说道:「哪里就辛苦了?倒是你,瞧瞧,生生累瘦了几斤。」 「瘦了?我高兴。」屠飞鸢一挑眉头,脆声说道。 经过每天努力减肥,再加上泡药时的消耗,屠飞鸢如今算不得胖了,只有一点微胖。再说,她这个年纪,胖嘟嘟的正是讨喜。一身粉嫩嫩的肌肤,不仅不难看,反而人见人爱。 沐神医难得见她孩子气,更是笑得不行:「你本身底子好,恢复过来,就变成小美人儿了。」见屠飞鸢丝毫不羞涩,反而骄傲扬头,直是笑得不行:「你呀!」 抬头看了看日头,但见不早了,便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去吃饭。」 「咻!」阿容窜过来,牵起屠飞鸢的另一只手。 「松开!」屠飞鸢不耐甩道。 阿容指着两人交握的手,说道:「阿鸢,你看,我们的手一模一样。你能分清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吗?」 「瘦的是你的。」屠飞鸢道。 阿容道:「我会吃胖的,到时候你就分不出来了。」 幼稚!屠飞鸢心下有些嫌弃,懒得跟他讲,抬头看向前方。 孟庄主牵着沐神医,沐神医牵着屠飞鸢,屠飞鸢牵着阿容,一行四人往前行去。 斐仁烈跟在后头,目光落在屠飞鸢和阿容交握的手上,按紧了腰间佩剑。 「干娘,我带阿容回见了。」吃过饭后,屠飞鸢便辞行。 沐神医有些舍不得,这几日屠飞鸢大多时候都在泡药,出来后又累得不行,两人都没怎么好好说话。然而,屠家二老必然也在等消息,便点了点头:「去吧,一路小心。」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有空来玩。」 屠飞鸢笑了笑:「干娘,我很快就会来了。」眨了眨眼,「来收购你家葡萄。」 第一批葡萄酒约莫酿好了,屠飞鸢回家就启开封口,尝一尝味道,然后看情况大批酿造。 从前担心葡萄不好买,如今再也不必了。紫霞山庄的葡萄,将沐神医爱吃的留下来,其余酿酒……屠飞鸢占着干女儿的身份,理直气壮地决定,把紫霞山庄的葡萄都占了。 沐神医看着屠飞鸢连连冲她眨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好,好,等你来!」她倒是记得,屠飞鸢说过,喝葡萄酒有益于美容养颜,让气色更好。一时间,也有些期待,拉过她的手道:「可别忘了干娘。」 「不能忘。」屠飞鸢笑道,又闲说两句,便走了。 这回没有坐斐仁烈的马,而是叫三七赶马车送她。一来,她如今脸嫩,连帷帽也没有,晒坏了怎么办?二来,阿容这几日吃了苦头,她也不想累着他。 坐进马车里,阿容一反常态,离她远远的。既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闭上眼睛,脸颊贴着车厢壁,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屠飞鸢眯了眯眼睛:「你过来。」 「我睡着了。」阿容闭着眼睛,从薄薄的唇中溢出来一声。 屠飞鸢有些好笑:「为什么躲我?」 阿容不回答,只是微微加重呼吸的声音,示意他已经睡着了。 屠飞鸢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阿容惊了一下,睁眼想逃,被屠飞鸢按住:「身上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阿容摇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有些惊色,很局促的模样。 「真的没有了?」屠飞鸢低声问他,抬手摸上他的额头,「若有哪里不舒服,就给我说。」 阿容摇摇头,在屠飞鸢温柔的声音中,渐渐放松下来:「阿鸢,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屠飞鸢顿时烟了脸,一把拍开他的脑袋:「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们就约法三章。」伸出手指,「第一,我叫你做什么事,你必须做:第二,我没叫你做的事,不许做:第三,再敢受伤……我就一个月不跟你说话!」 阿容的体质特殊,受了伤便能迅速恢复,但屠飞鸢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想起他代她受罪,诡异的长指甲,撕裂又愈合的皮肤,泛着血光的眼睛,愈发认定了一件事——他每次强行愈合伤口,都是有代价的。 阿容见她神情严肃,眨了眨眼睛,说道:「阿鸢,我都听你的,你不要不跟我说话。」 「只要你做到这三条,每个月我还会发放一次奖励。」屠飞鸢被他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片软和。 第67章 阿容的眼中露出一丝喜色来,凑过来道:「是亲亲吗?」 「你做到了才告诉你。」屠飞鸢看着他,似笑非笑。 阿容已经默认了,一下子喜得不行,伸手就去抱她:「阿鸢真好。」 「不许抱我!」屠飞鸢一脸嫌弃地推他。 阿容改为抱住她的一只手臂:「这样行不行?」见屠飞鸢没有反对,一脸高兴地垂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他见沐神医常常这样靠在孟庄主的肩膀上,有学有样,脸颊贴在屠飞鸢的颈窝,娇娇说道:「阿鸢,我困。」 屠飞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睡吧。」一辆马车驶进大牛村。旁边跟着一匹烟色高大的骏马,马背上高大健硕的男子,面容冷峻,凛然不可逼视。数名高大的侍卫围在四周,步伐紧促有致。 「哎哟,烟妞子可了不得,又坐大马车,又有人护送,这是千金大小姐的气派呀!」村民们站在路边,看着马车驶去,口里感慨道。 「难道屠大海果然没死?」有人疑道,「否则烟妞子哪来这些人,出行有侍卫,家里盖房子也有人帮衬?」 「长成那副模样,就算有王孙公子护驾,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人家表面上护送她,心里也不知嘲笑成什么样了?换了是我,一早解了裤腰带吊脖子了,才不丢人现眼!」 话音落下,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响起,意味莫名。 「天啦!我瞧见了什么!」忽然,一人指着车厢帘子,「那里面坐着的人,是烟妞子?」 马车驶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如白玉般的无暇容颜,一闪而没。 众人都看见这一幕,纷纷惊得瞪大眼睛,如见了鬼:「那是烟妞子?!」 仙女儿一般的模样,不可能是是烟妞子吧?众人作伴,一起往村北头去了。 马车里,屠飞鸢轻拍阿容的脸颊:「醒醒?到家了。」 阿容坐起来,两只漆烟的眼睛呆蒙蒙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屠飞鸢,目光直勾勾的,像饿极的狼盯着新鲜的肉。 屠飞鸢心里惊了一下,抬手拍在他脸上:「醒醒!」 阿容的脸被拍得歪了歪,随即扭回来,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阿鸢,你打我做什么?」 「我怕你把我吃了。」屠飞鸢没好气地道,揉着被他枕麻了的肩膀,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阿容眨着又浓又密的长睫毛,把脸颊凑过来:「那你吃我。」 「谁要吃你?」屠飞鸢拍开他,踢了踢他的小腿,「到了,下车!」 阿容乖乖下车,在下方站定,伸出一只手:「阿鸢,你慢些。」他见孟庄主都是这样扶沐神医的,有学有样。 屠飞鸢瞥了他一眼,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跳下车。 「阿鸢,不是这样的。」阿容抓住她,「不是这样下车。」 「要你教?」屠飞鸢白他一眼。 阿容嘟起嘴,跟在后头。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屠飞鸢站在小路上,看向前方。本该是篱笆院子,却变成了高大的青砖围墙,「这么快就把外墙盖起来了?」眼中一喜,快步往院子里跑去。 阿容跟在后面,像一条小尾巴,跟了进去。 斐仁烈下马,看着一堵崭新的院墙,眉头挑了挑。目光望了一眼北边的营地,但见帐篷都收起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牵着烟风,走进大门。 不远处,五六个村民全都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老天爷!那是烟妞子吗?」 「她,她不是黢烟黢烟的吗?」众人只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才有人道:「看来屠大海真的没死,他闺女要变成官家千金啦!」 何青云的母亲,陆氏从田里摘了菜回来,听到沸沸扬扬的传言,冷哼一声。回到家,对何青云道:「别将那个丫头放在心里!她心肠狠毒,早晚下场凄惨!你好好读书,将来平步青云,人人都羡慕你!」 近来,屠家又是买田,又是盖房,眼见是发了财。何青云极不是滋味儿,这本来都该是他的。如果他从前没被李露儿骗了,而是好好对屠飞鸢,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何青云满眼阴鹜,抓起面前的书,疯了似的读起来。 「爷爷奶奶!」屠飞鸢进了院子,发现两间黄泥垒成的老屋还在,仅仅是院墙垒起来了。两间屋后的一片荒草也收拾干净了,齐晖等人把帐篷搭在那,竟也宽敞得很。 屠老汉和李氏听到声音,忙走出来:「阿鸢回来啦——」见到跑近的小姑娘,纷纷愕然:「你是阿鸢?」 第68章 屠飞鸢快步跑去,一头撞进李氏怀里,笑道:「奶奶,你猜,我是不是阿鸢?」 李氏瞪着眼睛,看着怀里粉嫩嫩、白生生的小脸儿,只觉新挖的荷藕都没这么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只觉又细又软,就像才蒸出锅的鸡蛋脑儿:「哎哟,阿鸢啊,你,你……」 小孙女儿的这张脸,再熟悉也不过了,就是从前大儿媳的翻版。什么样的法术,能叫一个浑身黢烟的人,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变得这样白?李氏不敢相信。 「阿鸢再不怕说不到好亲事了。」屠老汉呵呵笑道。 李氏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也是忍不住笑起来,牵起小孙女儿的手,喜滋滋地往屋里走:「哼,咱家阿鸢生得这模样,就是王孙公子也嫁得的!」 扭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斐仁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小孙女儿的模样,从前是配不上他的。如今好了,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可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心里愈发满意,张口问起来:「阿鸢啊,那位大人见你变了模样,可有说什么?」 「没有。」屠飞鸢想了想,说道。 斐仁烈的话不多,在紫霞山庄也没说过几句话。她变了模样,他连一句恭喜也没说过。此时回想起来,早上推开门走出来时,斐仁烈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只不过,后来被阿容跳过来打断,她便忘记了。 李氏不信:「怎么会呢?是不是你没好好跟人家处?」 屠飞鸢扭头瞅着李氏的神情,心里好笑,不搭这茬:「奶奶,我还有事嘱咐人,咱们一会儿说话。对了,快晌午了,咱们做饭吧?多做些,阿容饿了,叫他多吃些。」 李氏这才看向就站在屠飞鸢身边,小尾巴似的阿容。见他要跟出去,一把抓过他:「我怎么觉得阿容瘦了?」顺着阿容的手臂,一直捏到肩膀上面,「一把骨头,肉都没了。」 屠老汉走近两步,将阿容打量几眼,然后将阿容的胳膊、身上都摸捏了几下,皱起眉头说道:「是瘦了。」 阿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抱住李氏的手臂:「奶奶,我饿了,我想吃鸡蛋、吃肉。」 「好,好,奶奶做饭去。」李氏心疼得直皱眉头。 门外,屠飞鸢来到营帐前。齐晖等人围着斐仁烈说话,眼神却一早朝屠飞鸢瞟过来。她变化这么大,谁见了都忍不住惊掉眼珠子,均是好奇看过去。 「屠姑娘,恭喜!」见屠飞鸢走过来,齐晖等人纷纷拱手笑道。 屠飞鸢点头笑了笑,然后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闲说几句,然后抬手指了指院墙,「已经盖完了是吗?」 「是,就差屋子了。」齐晖答道,「因着没想好盖几间,就等屠姑娘来定呢。」 屠飞鸢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院子的整体布局,并不好定。盖得多了,费银钱。盖得少了,以后家里来个亲戚客人什么的,又没地方招待。 想了想,屠飞鸢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靠近一些,低声道:「那院墙上,少了一道工序。你们去找些荆棘茬子、锋利的石子,和了泥巴,在顶上糊一道。」 齐晖愣了一下:「为何?」他们现在盖得平整又齐整,难道不好? 「防贼。」屠飞鸢低声说道。 前世的时候,村里人都是这么干的。那时候已经有玻璃了,人人都弄了碎玻璃茬,扎在墙头上。就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小人,谁要敢翻墙做坏事,扎死他个王八蛋。 「屠姑娘真是高明!」齐晖等人听罢,眼中纷纷露出佩服的神色。 屠飞鸢唇角一勾,说道:「这个不着急。等人少的时候,悄悄儿糊上去。」顿了顿,问道:「这几日可有来找茬的没有?」 齐晖道:「你家二婶来闹过几回,还把奶奶给气着了,后来我们就不叫她进门了,看见就撵得远远的。」 「多谢。」屠飞鸢后退一步,拱手做长揖。 齐晖吓了一跳,连忙跳开:「屠姑娘这是做什么?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可不要如此。」 屠飞鸢见他不受,也不强求,笑着又问:「还有其他人来闹吗?」 都过去不少日子了,王家的事还没传进王青青、王有福的耳朵里?给他们知道了,不可能不闹的。 齐晖摇头:「没有了。」才说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昨天下午,有个小姑娘来找阿容。听说阿容不在,又哭又闹,说是屠姑娘把他卖了,闹了好一阵子才走。」 「哦?多大年纪?」屠飞鸢心中一动,「可是十一二岁?眼神很机灵?性子十分泼辣?」 齐晖点头:「正是。穿着十分破烂,又很瘦。只不过,闹起来着实了不得。」说着,将手臂伸出来,「呶,还抓我一手血道子。」 第69章 「辛苦你了,一会儿我叫阿容给你拿药。」屠飞鸢道。 齐晖哈哈一笑:「屠姑娘如此,可是羞煞我们大人了。难道我们大人就管不起这点伤药吗?」说着,扭头对斐仁烈挤了挤眼。 斐仁烈正朝这边看过来,屠飞鸢与他目光一触,顿了顿,低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做顿好吃的给你们。」转过身,往灶边走去。 斐仁烈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动。末了,转身进了营帐。 李氏才要洗菜,转头见小孙女儿挽起袖子过来了,忙拦住了:「你快别弄了,再给你伤了手。好容易养成这样,别弄粗糙了。」 「我还能一辈子不做活啊?」屠飞鸢道,绕过李氏,端了菜到井边,打皮的打皮,洗净的洗净,麻利地弄起来。 李氏看着她嫩呼呼的小手,收拾这些俗物,心疼得不得了:「这哪里是你该干的活?」 「奶奶,我从前干活的时候,你也没心疼呀?」屠飞鸢头也不回地说道。 李氏一愣:「从前,你没这么……」 所谓看人下碟,哪怕是李氏,对着亲孙女儿,也不知不觉就如此。屠飞鸢不介意,人都这样,对美好的东西,更难把持底线。从前她长得丑,吃点亏,人家也不觉得有啥。如今变成娇嫩嫩的漂亮闺女,再吃亏,便谁见谁心疼了。 可见,长得美本身便是上天的厚赐。 「奶奶,你烧锅,我来炒。」洗完菜,又调了料,屠飞鸢说道。 齐晖等人打猎上瘾了,每天早晨都要进山,打许多野味来。有吃不完的,便圈养了起来。反正有砖瓦,几人垒院墙的同时,顺道儿又搭了牲畜圈。 「拗不过你。」李氏说着,坐在灶膛前,开始生火。 屠飞鸢炖了一锅土豆鸡肉,一锅红烧兔肉,素炒了一道茄子,又从院子里摘了几根新鲜小黄瓜,拌了一道黄瓜,外贴了饼子,蒸了馒头,一顿饭收拾下来,累得满头汗。 「奶奶,你平时怎么做饭的?」屠飞鸢才想起来,就这么一走,把一帮子侍卫丢家里,吃的喝的都要李氏张罗,岂不是要把李氏累坏了? 李氏呵呵一笑:「累啥?我又不像你那样讲究。」 齐晖打了猎,都是剥皮去脏,收拾干净后送来的。李氏只要剁吧剁吧,往锅里一倒,加水煮熟就行了。柴火也是齐晖等人砍来码齐,李氏只要往锅底下填,根本不累。 屠飞鸢听罢,不禁一愣,随即笑起来:「奶奶,您可真是满肚子智慧。」 李氏不客气受了:「你以为你爹的聪明劲儿打哪来的?还不是跟老娘学的!」 屠飞鸢咯咯直乐:「就是,奶奶才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 屠飞鸢感谢齐晖等人保护爷爷奶奶,还帮忙垒了院墙,很用心做了一桌子饭菜。香喷喷的味道,浓郁得化不开,在院子里飘着,所有人都从营帐里出来了,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去紫霞山庄解毒的日子里,家里添了好些碗筷盆具,都是崭新的。饭菜做好之后,屠飞鸢便把侍卫们的菜盛进盆里,然后洗了一摞碗,喊齐晖等人端回去。 「我跟他们一起吃。」斐仁烈过来说了一声儿,便往营帐那边去了。 李氏连忙叫他:「大人,跟我们一起吃吧?」 「奶奶,人家跟齐晖他们有话要说呢。」屠飞鸢拉住李氏说道。 斐仁烈的步子微顿,随即走向营帐的方向。 他并没有话要对齐晖他们讲。就算有,方才也都讲过了。他只不过是,不想难堪。 从紫霞山庄回来的路上,他骑着烟风紧跟在马车周围,通过被风吹动的车帘,几次三番看到里头,她的肩窝里枕着那小子的脸。 她对那小子很好。如果要一桌吃饭,有那小子的位子,就没有他的位子。 他乃堂堂王爷,何必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较劲?脚下大步流星,走向营帐里头。 黄泥胚子垒成的屋里,一家四口吃着饭。 「给你留了只兔子腿。」屠飞鸢的筷子在盆底下搅了几下,翻出来一只兔腿,夹到阿容的碗里。 阿容盯着碗里的兔子腿,咕咚咽了下口水,娇声说道:「谢谢阿鸢。」 「多吃点儿。」屠飞鸢道。 阿容拿起兔腿,张口啃了起来。他饿坏了,啃起来十分凶猛。不一会儿,就将兔腿啃得只剩下骨头。砸着嘴,咬着骨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都给你。」屠飞鸢把屠老汉和李氏的份例拨出来,然后把余下的菜推到阿容面前,「还有饼子,吃饼子。」 阿容点头,望着推到眼前的饭菜,眼睛里几乎冒出光来。 第70章 「阿容这个饭量,可咋养活哟?」李氏看着阿容狼吞虎咽的样子,皱起眉头。 屠老汉半眯起眼睛,享受着小孙女儿做的美味饭菜,闻言说道:「你操心这个干啥?人家阿容有爹有娘,又不要你养。」 李氏扭头瞪了他一眼,碰了碰小孙女儿,小声说道:「阿容的爹娘,除了叫他带几身衣裳来,就没给银钱?」 从前阿容没爹没娘的时候,李氏愿意养着他。他聪明可爱,乖顺贴心,李氏喜欢得不得了,还想当亲孙儿来养的。如今阿容找到了亲生爹娘,李氏虽然一样喜欢他,却不愿意养着他了。给别人家养娃儿,她不乐意。 「奶奶,阿容娘给我的几块布料,你给我裁衣裳没有?」屠飞鸢扭头瞥了一眼阿容,见他埋头吃着饭菜,一点儿没听着几人说话,收回视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李氏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饭也不吃了,起身往里屋走去:「做了,做了。」 「做了几身?」屠飞鸢也放下筷子,跟着往里屋走去。 阿容察觉到屠飞鸢离席,从碗里抬起头,屠老汉笑呵呵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阿鸢进屋看新衣裳去了,你吃饭吧。」阿容眨了眨眼睛,重新低下头,埋头吃起来。 屠飞鸢坐在床边,看着李氏打开来的一只锦绣包裹:「给你做了两身。你老嚷嚷着减肥,我怕做得多了,都不合身了,就做得少。」 抖开来,一件桃红色的,一件湖水蓝色的。料子上好,光滑柔软,穿在身上不知道多舒服。颜色染得很正,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这样的好东西,最配我家阿鸢了。」李氏抖开一件桃红色的衫子,往小孙女儿身上比划,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屠飞鸢夸赞了几句,便拉着李氏坐下:「奶奶,你知道这几块料子,值多少钱么?」 「哎哟,那得值不少钱吧?」李氏道。 屠飞鸢道:「这样好的料子,旁人拿钱都买不来的。阿容娘给我这个,不比给咱们银子好?阿容虽然吃得多,但是他又不挑嘴,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你以后别说他了。」 「倒也是。他就是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李氏想了想,便想通了,「阿容娘倒是会做事的人。」忽然笑容一凝,直勾勾瞅着屠飞鸢,狐疑道:「你和阿容的感情倒是日渐浓厚了?」 「他招人疼,我疼一疼他,又怎么了?」屠飞鸢挑眉道。 李氏好笑:「你啊,自己还是个孩子,口气却跟大人似的。人家阿容比你年纪还大呢,用得着你疼?」收回视线,指着两件衣裳,「你先穿哪一件?你要穿,我就不收起来了。」 「湖蓝色这件吧。」屠飞鸢说道,又对李氏挤了挤眼,「奶奶,我最近不使劲减肥了,我这样也不难看,你就给我做吧,把那几块料子也都裁了。」 李氏咯咯直笑:「好,好,奶奶这几日啥也不干,专门给你裁衣裳。」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走出去了,坐回桌边,又吃起饭来。 饭后,屠飞鸢抱了碗到灶边,准备洗刷。齐晖也把盆具碗筷抱来了,屠飞鸢说道:「放着吧,我来洗。」 「那怎么行?我们自己洗。」齐晖道。 屠飞鸢便笑道:「留着力气,下午还要干活呢。」 她如今一副娇滴滴大小姐的模样,偏偏挽了袖子,粉嫩嫩的手臂便露出来,让人看了,只觉得不合适。齐晖才想开口,身后斐仁烈走了过来,说道:「叫齐晖洗吧。」 齐晖一听,立刻蹲下来,把碗筷拢到自己身前。屠飞鸢见状,不再争抢。站起身来,指了指旁边的一摞:「既然你爱洗碗,就把我们的也洗了吧。」 齐晖愣了一下,便爽朗应道:「好。」 屠飞鸢站在旁边,见脸上丝毫没有不悦,心中好感顿增。 「阿鸢,你怎么叫人家洗碗?」李氏过来看见了,不高兴起来。 屠飞鸢不答,只问道:「奶奶,你这几日看过玉儿姐姐没有?」 李氏愣了一下,说道:「去看过的。」说完,便闭了口,走到屠飞鸢身边道:「你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屠飞鸢说道,「我一会儿就去看玉儿姐姐去。」 屠小玉自从落了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出门走动走动,应当没有大碍。余光觑了一眼齐晖,便走出门去。 屠大河家,才吃过饭。见到屠飞鸢来了,全都愣了一下:「你是?」 「三叔,我是阿鸢。」屠飞鸢脆声说道。 屠宝珠立刻窜过来,在屠飞鸢身边打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能!你咋变得这么白?你涂了几盒脂粉?」说着,便往屠飞鸢身上摸。 第71章 屠飞鸢拨开她的手,说道:「我这几日不在家,便是治病去了。我从前长得烟,是病。如今治好了,就变白了。」说到这里,对不服气的屠宝珠挤了挤眼,「我随我娘,长得白。」 屠家弟兄几个,虽然模样生得周正,但皮肤是真的不白。就连屠大海,因着读书,常年不做活,也只是肤色发浅,离肤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更不要说屠大江、屠大河了。故此,屠宝珠的皮肤,便是小麦色的,跟屠飞鸢站在一起,就成了「烟妞子」了。 「哎哟!」不一会儿,刘氏走出来,见到屠飞鸢的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阿鸢,你本来生得这么好?」 微胖的小姑娘,皮肤粉嫩嫩的,秀丽脱俗,俏生生往那一站,跟仙女儿一样的。李氏啧啧称奇,走过来将屠飞鸢打量几眼,说道:「你爷爷奶奶这回可不用愁你的婚事了。只怕,该愁门槛不要被踩断了。」 「三婶,我来看玉儿姐姐。」屠飞鸢张口说出来意。 刘氏指了指一边:「你玉儿姐姐在厨房里洗碗呢,等她出来跟你说话。」 「玉儿姐姐都好利索啦?」屠飞鸢有些惊讶。 刘氏道:「你玉儿姐姐,你还不知道?再闲不住的。」说到这里,面上泛起笑意,凑近屠飞鸢说道:「还多亏了你,说了一番话,玉儿想通了,心情渐渐好起来,又跟从前一样了。」 「那敢情好!」屠飞鸢一听,也是高兴。眼睛转了转,说道:「三婶,玉儿姐姐常在家待着也不好。这几日我家里热闹着,不如叫玉儿姐姐有空了,就到我家去,散散心。」 刘氏是个精明的妇人,听了屠飞鸢的话,心里转了两道弯,不禁露出喜色来:「好,好。我瞧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爷爷奶奶也是孤单,就叫玉儿过去陪他们说话儿。」 屠飞鸢见刘氏同意了,便知事情成了一半。等屠小玉洗了碗出来,便又跟她说起来。怕她不同意,还加了一句:「我家盖房子,忙得厉害,玉儿姐姐聪明,帮爷爷奶奶看着点儿,哪里顾不上的,就提醒他们一句。」 屠小玉不太想去:「你家都是一群大男人,我去了不好。」 「咱们穷乡僻壤的,谁讲究那个?你看我,我都不在意。咱们过日子的,天天思虑这个顾虑那个,还过不过啦?」屠飞鸢叉腰说道。 屠小玉自觉有过那样的经历,便是矮人一头,这些天连门也没出过,就怕被人指指点点。听了屠飞鸢的话,还不同意:「不好,不好。」 「姐姐是不是埋怨我白白使唤你,不给你发工钱?」屠飞鸢道,「我给你发工钱还不行?」 屠小玉闻言,有些好气:「就你鬼机灵。我怎么能图你的钱?」 「你还真图我的‘工钱’。」屠飞鸢冲她挤了挤眼,揽过她的颈子,凑到她耳边道:「我干娘是神医,我这身病就是她给治好的。赶明儿我带你去,叫干娘给你瞧瞧。」 屠小玉一听,眼眶顿时红了:「阿鸢……」 「怎么样?答应不?」屠飞鸢冲她挤眼。 屠小玉不禁又是哭,又是笑,一把搂过她,说道:「姐姐真是没白疼你!」 「行啦,我话带到啦,等明天我再来,叫你去。」屠飞鸢说罢,抬脚走了。 等她走后,屠小玉还在又哭又笑。刘氏方才没在旁边,只叫姐妹俩说话。见状走过来,问道:「她跟你说啥啦?瞧你又哭又笑的。」 「阿鸢真是个好孩子。」屠小玉把方才屠飞鸢的话对刘氏说了一遍。 刘氏一听,瞪大眼睛,良久才道:「我往日嫌你心地太善,如今瞧来竟是我错了。如果你当初没有疼她,今日怎么会有这等福报?」 如果没有屠飞鸢,屠小玉不可能和离,只怕生死都未知。更不要说病根可能会去除,没伤没痛,还能再嫁。 屠飞鸢解决了心头一件事,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松许多。 路过拐角,蓦地冲出一人,手里拿着菜刀,疯了一般冲屠飞鸢砍过来:「我砍死你个小贱蹄子!」一张狰狞凶狠的脸庞,不是李露儿的母亲,又是谁? 「小贱蹄子,害我闺女,我砍死你,给我家露儿报仇!」因着王村长一家,李露儿也被抓走了,生死不知。李母只当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将屠飞鸢恨到了骨子里。 想当初,李露儿跟何青云订了亲,又讨好着王有禄,真正是前途也有了,银钱也有了,李家一家人都等着过好日子。哪知全被屠飞鸢破坏了,一转眼面子丢了,里子也丢了。 「她是自作自受,同我却没关系。」屠飞鸢身子一侧,抬脚一伸,李母顿时被绊倒,手里的刀被磕飞了,落在不远处。 屠飞鸢走过去,拾起菜刀:「我劝你放聪明点儿。你如今只是没了闺女,可不想连儿子也没了吧?」 第72章 李母一听,又惧又怒:「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屠飞鸢轻笑,眼神冰冷。 她不敢?她有什么不敢的?但凡得罪了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对李家还算宽容的,只收拾了李露儿,并没报复到李家。 「臭丫头,你敢动我儿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李母跳将起来,要跟屠飞鸢拼命。 屠飞鸢竖起菜刀,横在身前:「跟我拼命?你还不配!」瓷娃娃一般的容颜,偏偏生着一双烟珍珠似的眼瞳,冷漠疏离:「我要捏死你,就如捏死一只蚂蚁。」 从前,屠飞鸢生着一张烟胖的脸,人人都拿她做笑话,谁真正看过她的眼睛?如今蜕变一新,一双烟白分明的眼眸,便格外显眼。李母看着这双眼睛,满腔怒意冻结,浑身微微发抖。 「你,你……」李母本想砍了屠飞鸢,给李露儿报仇。此刻,被屠飞鸢用冷漠疏离的眼睛看着,不觉害怕起来,什么念头都打消了。 「刀,我拿走了。想要回去,叫李大到我家取。」屠飞鸢瞥了李母一眼,抬脚走了。 屠飞鸢前脚到家,后脚李大就来了。 「屠姑娘,我来取我家的菜刀。」李大说道。他是李露儿的哥哥,李家唯一的男丁。 这阵响动,让营帐里走出来两个人,往这边看过来。见屠飞鸢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身前站着一个烟脸壮实的农家汉子,两人走了过来:「屠姑娘,什么事?」 「记住他的脸。」屠飞鸢指着李大的脸说道,「假使我爷爷奶奶发生意外,哪怕摔了一跤,磕破一层油皮,都必然是他们家捣乱之故。不必客气,只管打断他的腿。」 李大一听,看了看两名高大的侍卫,又怕又怒:「屠飞鸢,你……」 「我冤枉你了?」屠飞鸢举了举手里的菜刀,「这柄菜刀是怎么落到我手里的,你心里清楚,不必我再说一遍吧?」似笑非笑,「你们全家人的性命,可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李大的脸上浮现惊怒、惧怕,最终抿紧嘴巴,不发一言接过刀,转身走了。 「他们家跟我们家有过节。」屠飞鸢解释了几句,便让几人关大门,进去休息了。 新盖了院墙,就是这点儿好。把大门一关,谁也别想悄无声息地进来。 屠飞鸢走进阿容屋里,只见阿容躺在床上,平静地睡着。两排又浓又密的长睫毛,犹如熟睡的蝴蝶,栖息在他的眼睑下方。 他的皮肤似乎有些苍白?竟有些透明了。屠飞鸢凑近了,打量他的脸。这一靠近,阿容醒了。见是屠飞鸢,眼中一片依赖,抱住屠飞鸢的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睡了。 手心里贴着一张细腻微凉的小脸,屠飞鸢心里不禁一软。轻轻抽出手,打算走出去,谁知阿容抱着她的手不肯松:「阿鸢不要走。」 「我去那屋,你睡吧。」屠飞鸢轻声说道。 阿容摇头:「阿鸢,你跟我一起睡吧?」说着,身子往里挪了挪,将外面露出来。 「你自己睡。」屠飞鸢的嘴角抽了抽。 阿容见她没有凶他,立刻抱着她的手臂往床上拖:「阿鸢,我不挤你,我就睡一角。」 「找揍是吧?」屠飞鸢瞪他,伸出手,照着他的额头敲了一下,「松开!」 「阿鸢不睡觉么?」阿容被敲在额头上,也不喊痛,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委屈说道:「爷爷奶奶的床太小了,你睡着不舒服。你睡这里,我将大半个床都给你睡。」 这张床本来是屠飞鸢的,屠飞鸢从前生得胖,二老怕她睡得不舒服,特意把小床造得大了些。如今,屠飞鸢变瘦了许多,再加上本来就瘦的很的阿容,一同睡在床上也不挤。 屠飞鸢当然不答应,沉下脸道:「睡你的觉!」大力抽回手,转身往外走。走到半截,又想起来正事,转回来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酒缸,抱着往外头去了。 「阿鸢,你要干什么?」阿容好奇问道,下床穿鞋跟了出来。 屠飞鸢抱着酒缸来到井边的树荫下,一边解封印,一边说道:「看看酒酿好了没。」 「酒?葡萄酿的酒?好喝么?」阿容好奇道,声音娇娇软软,好不可人疼。 屠飞鸢抬起头,只见他肌肤苍白,被日光一照,愈发显得透明起来。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安。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中午吃饱没?现在饿不饿?」 阿容眨着眼睛:「吃饱了。」 「不许撒谎。」屠飞鸢低声道,「你跟我说,你想吃多少东西?」 阿容抿了抿唇,脸上带着一丝探究:「阿鸢,你不嫌弃我吃得多?」 第73章 中午吃饭时,李氏嫌他吃得多,阿容是听进了耳朵里的,只是装作没有听到。他如此机灵聪敏的人,向来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 「我养得起你。」屠飞鸢说道,眼神温柔:「你告诉我,一顿饭要吃多少?」 阿容羞涩地低下头,又抬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吃掉一头牛。」 「一头牛?」屠飞鸢睁大眼睛,在心里盘算起来。一头牛去掉骨头、下水等,还剩下多少?约莫算出来一个数,问他道:「你要吃掉三百多斤肉?」 阿容有些茫然:「三百斤是多少?」 「就是两个我还多。」屠飞鸢找不到参照物,没好气地拿自己作比喻。 阿容听了,飞快摇头:「我不吃阿鸢。」 「我也没让你吃。」屠飞鸢好气道,「就是问你,给你这么大一堆肉,你都能吃完?」 阿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点了点头:「嗯。」 「你每顿都能吃那么多?」屠飞鸢讶道。 阿容想了想,道:「平时吃一只羊就够了。最近特别饿。」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 屠飞鸢一听,心中有点猜测。应当是阿容最近受伤频繁,又替她受了罪,伤了身子的缘故。想了想,道:「你以前也经常受伤?是不是每次受伤,都会感觉饿一些?」 阿容想了想,点点头。 听了阿容的话,屠飞鸢有些确认了。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明天带你进城,管你吃饱。」 阿容听了,顿时好不开心,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屠飞鸢蹲在地上,看着他,一时有些怔怔。但见他一张俊容倾国倾城,双眸清亮闪动着单纯的光彩,真是俊秀得无以复加。偏偏瘦得厉害,就连皮肤都有些透明。一时间,心中格外软。 「你去屋里拿一只空罐子来。」屠飞鸢轻声吩咐道。 阿容乖乖进屋去拿了:「阿鸢,给你。」 屠飞鸢接过,放在地上。而后拍开酒坛上的封泥,顿时,一股浓郁清甜的酒香飘了出来。屠飞鸢小心翼翼倒了一小罐,而后盖上盖子,抱回屋里。用一块手巾包了装着葡萄酒的小罐,打了个结,提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过阿容,道:「跟我进城。」 「进城?」阿容疑道,「不是明天才进城吗?」 屠飞鸢忍不住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敲:「现在进城,你不高兴吗?」 「高兴!」阿容反握住她的手。只要跟阿鸢在一起,干什么他都高兴。 这时,两名侍卫走过来,惊奇问道:「屠姑娘,你刚才弄的什么?真香!」 屠飞鸢笑了笑:「是酒。晚上回来,我请你们喝一点儿。」 「晚上回来?屠姑娘要出去吗?」侍卫讶道。 屠飞鸢便道:「我带阿容进城一趟。」说完,指了指马儿,「你们大人呢?我想借他的马儿一用。」 「大人在帐中休息。」侍卫说道,不敢做主,进帐禀报斐仁烈去了。 斐仁烈听了手下的回报,嘴唇抿了抿,起身往营帐外面走来:「你要进城?」 「我有点事情,要带阿容进城去办一下。」屠飞鸢说道。 斐仁烈沉声道:「烟风是匹有脾气的马。你骑上去,它没有意见。只不过——」眼神一瞥阿容,「他坐上去,烟风只怕不同意。」 「那算了。」屠飞鸢说道,「反正也不着急,我带阿容走着去吧。」 话音才落下,忽然阿容挣开她的手,往烟风走去。来到烟风身前,一双漆烟的眼睛盯着烟风:「你给不给我骑?」 烟风重重喷了声鼻息,前蹄刨了刨地面,不屑地扭过头。 「你给不给我骑?」阿容又问了一遍。双脚微错,身子弓起,浑身绷紧起来。只见烟风没有反应,阿容双脚一蹬,纵身跃上马背,一手抓缰绳,一手揪马鬃,双脚夹紧马腹。 烟风嘶鸣一声,立刻蹬起前蹄,倒立起来。阿容身子轻盈,偏偏力大无穷,双腿夹着马腹,将烟风的肋骨都夹得凹陷进去。烟风吃痛,发狂起来,在院子里奔腾。 「住手!」见坐骑被人如此对待,斐仁烈顿时怒喝起来,长臂一伸,就要把阿容揪下来。 屠飞鸢没料到竟然会这样,连忙道:「阿容快下来,不得无礼!」 「你载不载我?」阿容骑在马背上,瘦弱的身形散发出迫人的气势。清音泠泠,仿佛九天之上走下来的神子,带着一股不经意的高高在上。 烟风嘶鸣一声,前蹄放了下来,垂着头,重重喷气。仿佛,向王者臣服的臣子。 斐仁烈的脸色无比难看。 第74章 「阿容快下来!」屠飞鸢看着这一幕,眉头直跳,赶忙走过去扯阿容下来。 阿容松开马缰和马鬃,跃身跳下来,一脸喜悦地看着屠飞鸢:「阿鸢,它肯载我啦。咱们一块儿骑上去,进城。」说着,抱起屠飞鸢,往马背上放。 屠飞鸢烟着脸,打落他的手,然后对斐仁烈歉道:「真对不住。阿容不懂事,欺负了烟风,我代他向你道歉。」 斐仁烈的脸色仍然不好看。 「阿容道歉。」屠飞鸢扭头看向阿容。 阿容不觉得哪里错了,然而屠飞鸢看过来的眼神十分严厉,便低下头道:「对不住。」 「罢了。」斐仁烈沉声说道,走到烟风身边。烟风顿如受了委屈的孩子,喷着气,蹭着斐仁烈的手。斐仁烈的眼神更沉了,若是别人,他定好好教训一番不可。然而晋王妃亲口说过,阿容是她儿子,便是他的同族兄弟。这份面子,不能不给。 牵起烟风,往一旁走去:「烟风受了惊,不能载人,我叫齐晖送屠姑娘进城。」 「多谢大人不计较。」屠飞鸢忙道。等斐仁烈牵着烟风走远了,才瞪了阿容一眼:「还敢撅嘴?知道错了吗?」 进了城,屠飞鸢带着阿容往轻尘酒楼而去。才一进门,立刻招来无数惊叹的目光。什么时候,镇上出现这样一名姿容绝丽的小姑娘? 「曹掌柜在吗?」屠飞鸢叫住一个小伙计问道。 小伙计见屠飞鸢走过来跟他说话,直是受宠若惊,话都不会说了。随即,他觉得不对,这脆生生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仔细一打量,顿时惊道:「你,你是屠姑娘?」 「是我。曹掌柜在吗?」屠飞鸢点点头。 小伙计惊讶地指着她:「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还没说完,「啪」的一下,被阿容打落手臂:「不许指着阿鸢。」 小伙计呆了一下,看看阿容,又看看屠飞鸢,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道:「在,在楼上。」 「多谢。」屠飞鸢说罢,牵着阿容往楼上走去。 屠飞鸢已有几日不曾来了,这回一来,曹掌柜很是高兴。然而看着屠飞鸢的脸,不禁呆愣住了:「你是屠飞鸢?」 「曹叔认不出我来啦?」屠飞鸢脆声笑道,领着阿容上前,将手里提的小包裹往桌上一放,「我可是给曹叔带了好东西的,曹叔要是不认得我,我可就不给了。」 曹掌柜听她促狭,无奈一笑:「别怪曹叔。你变成这般模样,曹叔差点认不出来。」说着,目光落在小包裹上:「阿鸢带了什么来?」 屠飞鸢打开包裹,露出一只小罐子,打开来:「曹叔闻闻看。」 霎时间,一股奇特的酒香传来,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葡萄清甜,一下子就飘满了厢房。 曹掌柜又惊又喜:「这是什么酒?」 「叫葡萄酒。」屠飞鸢歪头一笑,「我才酿好的,刚开封,特来送给曹叔尝尝。」 曹掌柜闲来无事时,也好品些小酒。闻言,胖乎乎的脸上带满了笑意,连连说道:「阿鸢有心了。」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酒杯,倒了一杯,送入口中。但觉酒香浓郁,偏不辣口,更有一丝甜味儿,一下子就爱上了:「阿鸢,你这酒,好东西!」 屠飞鸢笑眯眯地道:「曹叔,酒可不是白喝的。」 「哦?」曹掌柜不禁笑了,「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屠飞鸢扭头看了一眼阿容,说道:「我家阿容得了一种怪病,每天都要吃巨量的饭食,否则就饿得难受。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偏我家没有那么多吃的,就领来曹叔这里了。」 曹掌柜抬头看向阿容:「这是什么怪病?」 「不知道。」屠飞鸢摇头道,「我请我干娘给他看了,我干娘也说不知道。哦,我干娘是神医,就是紫霞山庄的沐神医。」 曹掌柜对紫霞山庄有所耳闻,听闻沐神医都没法子,不由惋惜道:「这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说罢,扬声对外面唤道,「来人!」 「等等,曹叔,也不必叫许多好菜,他填肚子罢了,尝不出好赖。就叫厨子煮了肉,切了送上来,再上些馒头就好。」屠飞鸢道。 她倒不怕阿容在曹掌柜这里暴露。毕竟,她出事的时候,曹掌柜可是亲自求到华府的,对她情深义重。这样的人,她全心信任。 「五只鸡,十斤猪肉,十斤牛肉,十斤馒头,够不够吃?」曹掌柜问道。 屠飞鸢点点头:「够了。」觉着阿容的手微微挣了挣,立刻攥紧了,不叫他说话。 一顿吃一头牛,要是说出来,会吓死人的。哪怕是在曹掌柜跟前,屠飞鸢也不会讲出来。先给阿容身上安一个巨食症,叫他垫吧垫吧再说。 第75章 曹掌柜便吩咐下去,叫人准备了菜和馒头送上来。 「曹叔,我这葡萄酒,抵得上饭钱吧?」屠飞鸢笑眯眯说道。 曹掌柜好笑道:「曹叔什么时候叫你付过饭钱?」 「那可不一样。我吃得少,不给就不给了。阿容吃得多,若是天天来吃,曹叔岂不是要被吃穷了?」屠飞鸢笑道。 曹掌柜顿时大笑起来:「你啊,你啊。你以为你吃得少,饭钱就不多了?你每次吃的都是酒楼里的特色菜,一盘子就抵得上阿容的这顿饭钱了。」 「这么多?」屠飞鸢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我可赔不起了。」 曹掌柜连连大笑,指着她道:「赔银子你是赔不起了。不如赔点子,我酌情给你抵饭钱。」 「那行。」屠飞鸢松了口气,「我别的没有,就是点子多。」说着,对曹掌柜眨了眨眼,「曹叔,我打算大量酿造这种酒,从颜色、口感、浓度、香味等方面入手,酿出不同档次的酒水。放在你这里售卖,可不可行?」 曹掌柜顿时眼冒精光:「阿鸢说真的?」 「还能有假?」屠飞鸢挑眉。 曹掌柜的眼神顿时又慈爱又热忱:「好孩子,若放在曹叔这里卖,曹叔也不多要你的,就要三分抽成,现在就能签契书。」 「多谢曹叔。」屠飞鸢拱手一礼,高高兴兴说道。 她打听过了,如果要寄卖酒水,一般酒楼至少抽出五分利,还有的抽取七分利。曹掌柜经营着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居然才抽三分利,着实对她不薄。 「曹叔不必向公子禀报一声?」屠飞鸢想了想,问道。 曹掌柜笑道:「这个主我还做得了。」他跟随轻尘公子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知晓许多。那个人,最是精明。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放长线钓大鱼。倘若给他知道,屠飞鸢竟是一个挖不空的宝藏,他定也会如此。 「你待曹叔不薄,曹叔也不会薄待你。以后阿容什么时候饿了,你就带他来,曹叔管够。」 屠飞鸢见曹掌柜如此,心里也是暖意融融,也不推辞,脆声应下了:「多谢曹叔。」 不多时,伙计端着饭菜上来了。 「吃吧。」屠飞鸢松开阿容的手,指了指端到桌上的饭菜,叫他坐过去。 阿容早就饿极了,几乎是亟不可待,扑过去就开始吃起来。 「得了这样的病,也是可怜。」曹掌柜看着阿容的吃相,摇头叹气,转而又说起葡萄酒,「这酒叫什么名儿?」 「还没正式取,暂且叫它葡萄酒吧。」屠飞鸢道。 两人就葡萄酒如何推广,分成什么层次来酿造,每个层次的酒水分别所占的比重等,一样样聊了起来。 「阿鸢,吃完了。」不一会儿,阿容一抹嘴,走到屠飞鸢身边。 屠飞鸢扭头一看,满桌子的饭菜都不见了,只剩下几根骨头,也是啃得干净。 「这么快就吃完了?」曹掌柜惊讶道。 阿容点点头:「嗯。」 「吃饱没?」曹掌柜问道。 阿容没吭声,垂眼看向屠飞鸢:「阿鸢,我吃完了。」 「吃完就坐一边歇着吧。一会儿我跟曹叔说完话,就带你回家。」屠飞鸢道。 阿容点点头,坐到一边去了。 看着他瘦削的身形,屠飞鸢微微皱眉。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怀疑,此时则是真的确定了。阿容说他能吃下一头牛,绝非虚言。 「下批酒要酿造出来,最少也要二十五日。」屠飞鸢说道,「等我酿出来,就运来曹叔这里售卖。」 曹掌柜连连道:「好,好。唉,你这一肚子主意,莫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真是挖不尽似的。那烤肉的事情,我才禀报给公子,还没有得到回信。你可倒好,又一个葡萄酒砸下来了。」 屠飞鸢笑道:「谁嫌钱少?被银子砸头上,再疼也高兴不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我带阿容去买东西,就不多坐了。吕叔那边,劳烦曹叔替我说一声,我这两日可能去不了。」 曹掌柜点头:「你去吧。那边也没多大事,一点子账簿而已,不必挂心。」 屠飞鸢便牵了阿容的手,往外走去。 送走二人,曹掌柜走到桌边,看着一桌子的空盘子,眼神深了深。 「阿鸢,我没吃饱。」出了轻尘酒楼,阿容垂眼说道。 屠飞鸢道:「我知道。我这就带你去菜市场,买了肉回家煮给你吃。」 若是都在轻尘酒楼吃,哪怕曹掌柜不说什么,屠飞鸢自己也过不去。余光瞥向身后跟着的齐晖等人,一时有些头痛。 第76章 有人保护她,倒是好。只不过,有些秘密就难保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吧,总不能饿着阿容?屠飞鸢心想,牵着阿容的手,来到菜市场上。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一个卖肉的摊位上,微微一笑。 摊位上,竖了一个招牌,上面画着一只乌龟,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在追赶一只大肥猪。正是早前经过屠飞鸢的指点,名叫吴大刀的小贩。 葡萄酒酿造就在眼前,正是用人之际。屠飞鸢想了想,牵着阿容,走到摊子前,笑道:「吴大刀,你可还记得我?」 小贩原本坐在摊子后面,低着头摆弄东西。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天仙似的小姑娘,牵着一名俊秀少年,立刻站起来:「两位,来,来买肉吗?」 「吴大刀,你不记得我啦?」屠飞鸢笑眯眯地道,指了指摊子前面的招牌,「你这个还是我叫你画的呢。才过去多久,就不记得我啦?」 吴大刀猛地瞪大眼睛,抬手指着屠飞鸢:「你,你以前不是烟的吗?」 生得烟黢黢的小姑娘,又土又丑,偏偏脑瓜子伶俐,吴大刀印象很深。 「那不是我的真面目。」屠飞鸢简单道,指了指摊子上的肉,「都给我包起来吧。」 吴大刀一听,顿时喜道:「好,好。」找出苇叶,开始包起来,随口问道:「姑娘要这么多肉做什么?招待贵客吗?难道有什么喜事?」 这一摊子肉,少说也有四十斤,普通人家是吃不了的。也只有喜宴宾客,才会买这么多。 屠飞鸢不答,只问道:「你卖肉一个月,挣多少钱?」 「哪能挣钱?」吴大刀叹了口气,「从前还能挣一点,如今不亏就不错了。」 屠飞鸢一笑:「跟我干怎么样?干得好了,我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工钱。」 吴大刀狐疑抬头:「当真?」 屠飞鸢笑着点点头:「我不哄你。我瞧你头脑机灵,是个做事的人,若肯跟我干,我必不亏待你。」 「姑娘要我做什么?」吴大刀还是不大相信。面前这个小姑娘,美得像仙女儿一样,但是年纪未免太小了。这般口气跟他说话,虽然令他动心,也不由得叫他慎重起来。 屠飞鸢道:「我家住在大牛村北头,姓屠。你若动心,便去找我,自然知道我叫你做什么。」不再多言,付了肉钱,让齐晖等人提了肉,往另一个肉摊走去。 吴大刀见她付银子付的痛快,眼睛微微一亮。将银子收好,却没有立即收摊,而是探身看过去,眼睛里闪动着好奇与探究。 只见屠飞鸢走到另一个肉摊,买了约有六十斤肉。然后转移向下一个肉铺摊子,如此辗转几番,身后跟着的四名护卫都提了肉,足足有两百多斤。 「这姑娘,买这么多肉做什么?」不仅是吴大刀,其他肉铺的小贩也好奇道。 「若每天都能一下子卖出去几十斤肉,真是不愁生意不好做。」 「哈哈,你就做梦吧!」 吴大刀听了,心下戚戚。 屠飞鸢买足了两百来斤肉,带着阿容往回走。 「屠姑娘买这么多肉做什么?」齐晖纳闷道,「我们兄弟的饭食都自己打猎,屠姑娘不必如此破费的。」 屠飞鸢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有本事,这些肉不是买给你们的。不然,怕你们觉得我瞧不起人。这些肉是买给阿容的,回家煮了给他吃。」 齐晖等人纷纷睁大眼睛,「阿容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两百多斤肉,足够喂饱几十名壮年男子了,阿容才一个人,怎么可能吃这么多? 屠飞鸢偏头看了看阿容,说道:「他吃得了。」 「怎么可能?」一名侍卫忍不住道,「他自己都没两百斤呢。」 几人手里提着肉,加起来的体积,比两个阿容还要多。人的胃口只有那么丁点儿,别说两百斤,就是二十斤,也不可能啊! 「阿容天赋异禀。」屠飞鸢振振有词,跟他们胡说八道起来:「你们大概不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天赋异禀。好比前朝有个大力士,天生神力,一出生就能将他父亲的手臂压制住,待到成年,一臂有上千斤的力气。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我家阿容也是,天生就吃得多。后来被我训练一番,每顿饭愈发吃得多了。而且,他不仅吃得多,力气也大。你们十几个人,不一定比得过他的力气。」屠飞鸢暗暗捏了捏阿容的手,不叫他说话,一路上跟齐晖等人漫天胡说着。 「我家阿容如此厉害,以后可以在街上表演挣钱的。而且,我以后要酿酒开酒庄的。我不仅要训练阿容的饭量,还要训练他的酒量,叫他千斤不倒。不论谁来了,也踢馆不了。」屠飞鸢一路胡吹着,有虚有实,煞有其事,直把齐晖等人都说晕了。 第77章 最终,齐晖等人纷纷道:「是这样吗?真厉害!」 阿容垂眼抿唇,只听不语。听到「酒量」两个字,耳朵微微抖了抖。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屠飞鸢带人回到家,进门唤道。 屠老汉不在家,只有李氏在,蹲在角落里的鸡圈旁边,给鸡喂食。 这两日盖房子,动静不小,两只鸡吃了惊,不下蛋了。李氏摸着鸡屁股,硬邦邦的,料得鸡肚子里有蛋,便给它们吃好的,又安抚念叨着。听到小孙女儿回来,李氏站起身来:「阿鸢回来啦?这手里提的是什么?一包一包的?」 「肉。」屠飞鸢说道,「给阿容吃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灶边,「我这就煮肉,给阿容吃。也叫你们瞧瞧,他究竟吃不吃得完?」 李氏一听,直是惊道:「阿鸢,你别说笑,这得有两百斤肉吧?阿容怎么吃得完?」 「奶奶,你就等着瞧吧。」屠飞鸢走到灶边,坐下来。拢了拢柴火,开始生火。 李氏拧起了眉头,道:「你可不要欺负阿容。他是脾气好,对你也百依百顺,可你不能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啦?」屠飞鸢做了个鬼脸。 恰巧,斐仁烈从营帐里走出来。只见灶边坐着的小姑娘,白生生的似河里新挖的嫩藕,面朝这边,做着鬼脸。偏偏一点儿也不丑,反而狡黠又机灵,叫人看了忍不住喜欢。脚下一顿,只觉得渴,喉咙里都仿佛冒出烟来。 「那我们就等着啦!」齐晖等人听她一路鼓吹,此时十分期待。将肉放在一边,帮忙解开苇叶,洗净剁块盛在盆里。 其他人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斐仁烈亦是眼神微动,朝齐晖看过去。 齐晖便答道:「屠姑娘说阿容天赋异禀,一顿饭能吃两百斤肉!」 见众人都不信,齐晖便将一路上屠飞鸢的振振有词,复述了一遍。 众人还是不信。屠飞鸢是做过老板的,忽悠人的功力炉火纯青,神情、手势、语调等,都是配套来的。齐晖硬邦邦的复述,哪能有强悍的说服力? 「不信?那咱们打赌!」齐晖顿时拗起来,拉着众人打赌:「输了的人,赤着上身做一百个俯卧撑,而后不许洗澡,也不许穿衣服,被蚊子叮一刻钟!」 如此狠的赌注,一旁烧火的屠飞鸢听了,不禁咂了咂嘴。 不远处,李氏惊得睁大了眼睛,连连道:「不可不可,那不得被蚊子吃了?」 傍晚的蚊子,成群结队,嗡嗡打脸。若不拿扇子摇着,真的能被吃了。李氏不同意,说道:「你们打赌别的都好,这个可不行。」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那算了。」 他们往日里打闹,更过分的也有。只不过,老人家爱惜人,不肯同意,众人便罢了。 齐晖心眼子多,眼珠子一转,又道:「输了的人给大家洗一个月的臭袜子,怎么样?」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起来。 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不同意的,则是嫌弃洗袜子埋汰,宁肯被蚊子咬。 「一个月太多了。」众人争执不下之际,斐仁烈开口了,「就赌三天。」 齐晖一拍巴掌:「大人发话,赌注就这么定了!」说完,对斐仁烈挤了挤眼,「大人也加入赌局?」 斐仁烈沉吟了下,微微抬眼,看向灶边给屠飞鸢打扇子的阿容。但见少年身形瘦削,单薄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偏偏,他那样对待烟风。 「我赌他吃不完。」斐仁烈沉声道。 齐晖一拍巴掌:「我赌他吃得完!我相信屠姑娘!」 众人便又打闹起来,笑声、叫声充斥了院子。李氏听着,渐渐满眼欢喜。真是好,这么多好孩子,都在自己家里。 「屠姑娘,进城之前你说晚上请我们喝酒,可不要耍赖?」一名侍卫朝屠飞鸢喊道。 屠飞鸢闻言笑道:「我哪敢耍赖?只不过,总共没有酿多少,你们一人来两口,多了再没有的。」 「两口是多少啊?我一口能喝半碗!」一人说道。 屠飞鸢的脸上抽了抽:「照你的法子,一缸酒都不够你们喝的。这样,我倒出来两碗,你们分着喝。」 「屠姑娘,你这个分法好贼!」一人怪叫道,「要是有人一口喝掉半碗,其他人怎么办?」 屠飞鸢便笑:「抓了他喂蚊子呗!」 一句话落,众人纷纷笑起来。就连斐仁烈,也不由得眼梢露出一丝笑意。 不多时,水煮沸了,屠飞鸢倒了约莫二十斤肉进去。 炉膛里燃着熊熊的火,屠飞鸢却不觉得热得难忍。阿容拿着扇子,一声不吭在她身后扇着,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也不吭声。 第78章 看着这一幕,斐仁烈一言不发,转身走开了。打闹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侍卫们看着背影僵硬的斐仁烈,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灶边那一对少年和少女,渐渐明白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李氏,看看斐仁烈,又看看阿容,叹了口气。 斐仁烈哪里都好,长得好,人也稳重,配小孙女儿正是极好的。阿容又瘦又矮,人也天真,比他是处处不如。可是,若论起贴心来,十个斐仁烈也比不过一个阿容。 过日子,还是贴心的好。李氏看看给小孙女儿打扇的阿容,心中天平晃动了一下。火候差不多了,屠飞鸢用笼布包了手,揭开锅盖,往外盛肉。 肉香浓郁,飘满了整个院子,阿容的眼睛已经粘在锅里,收不回来了。 「抱去吃吧。」屠飞鸢说道。端起另一盆切好的肉,倒进锅里。一边往锅底添柴火,一边暗暗捂了下脸。这法子煮肉喂阿容,怎么那么埋汰呢?像是喂……某种动物。 然而,他胃口太大,精精细细将两百斤肉做出来,她怕自己累死。 阿容抱着肉,来到院子中间,坐下吃起来。 齐晖等人,围在周围,纷纷盯着他看。 阿容抬起头:「你们别看我。」 「小子,我们要亲眼看着你吃下去才行。」一个侍卫说道。 「不要看!」阿容拧起眉,不悦说道。 李氏一看,也觉得不像话,走过来撵人:「你们看着阿容,他吃不下去的。再说,他还能作假不成?家里就这么大,他要作假,也没地儿作假。你们别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众人被李氏一撵,就散了。站在不远处,悄悄看过来。 阿容皱了皱眉,埋头吃起来。 阿容吃饭快,嚼两下就咽下去。半盆肉,很快消耗掉。等到一盆肉全都消灭干净,众人看着他目光,全都变了。 「他怎么吃下去的?」众人看向阿容的肚子,但见平平的,惊讶道。 李氏也是惊讶得不行:「这怎么会?」看着阿容,只觉那张好看得令人的心都化了的小脸儿,忽然恐怖起来。走到屠飞鸢身边,小声儿说道:「阿容莫不是妖怪变的吧?」 李氏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满院子人都听见了。众人笑了几声,也附和起来。 屠飞鸢的脸色沉了沉,视线一转,看向阿容。但见他坐在桌边,低头摆弄着衣裳,面上没有神情,无端端露出落寞来。 「妖怪?」屠飞鸢嗤了一声,「哪有这样傻乎乎的妖怪?」抽个时间,还要跟李氏说一声,别再自以为是地说悄悄话了。把之前糊弄齐晖等人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有些人就是天生神异,这是上天给的,怎么能说是妖怪?」屠飞鸢不觉语气带了埋怨。 李氏见她信誓旦旦,便信了。小孙女儿聪明,她认定的事,一定没错儿。再看阿容,便没有那么可怕了,又见他瘦得厉害,只觉得他可怜。等锅里的肉熟了,便帮忙盛出来。 「谢谢奶奶。」阿容低着头,娇娇的声音说道。 这盆肉,阿容仍是一会儿就吃完了,众人几乎惊掉眼珠子。 等到阿容吃掉大概一百斤左右,齐晖忽然说道:「我们要不要加大赌注?」 「怎么加?」有人问道。 齐晖的眼珠子转了转:「改成洗十天袜子。」 「大人,您怎么看?」其他人不敢吭声,因为洗三天袜子的规定,是斐仁烈说的。 斐仁烈不久前也走了过来,闻言,沉烟的眸子一扫:「加。」 「还有没有人改主意的?就这一次机会,再也没有了啊!」齐晖听斐仁烈应了,更加兴奋起来,招手喊众人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有两个人改了主意。于是,连同齐晖在内,一共五个人认为阿容能吃完。连同斐仁烈在内,一共十个人认为阿容吃不完。 一盆盆肉送上来。 一百五十斤。 一百八十斤。 两百斤。 一共两百多斤肉,全都进了阿容的肚子。 看着阿容抹抹嘴,站起身,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他的肚子上。但见平平如也,不见丝毫鼓起,一时间全都跟见了鬼似的。 「你说,他都吃哪儿去了?」一人说道。 「也许老天爷给收回去了。」齐晖哈哈一笑,「结果已经出来,输的人,就轮流洗袜子吧!」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笑声。 另外赢了的四个人,全都没有笑。 输了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齐晖笑声一顿,才觉得有点冷。偏头一看,斐仁烈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往营帐里走去了。齐晖忽然打了个颤,暗叫不好! 第79章 一时得意,竟然站到大人的对面去了! 「咋办,竟然赢了!」身后,一人懊恼说道。 「还打算输一把,洗袜子讨好大人的,唉!」另一个声音说道。 齐晖听瞪大了眼睛,转身道:「你们——」 「我可不敢叫大人给我洗袜子。」一人推开齐晖,往营帐里去了。 其他人跟在后头,也都往营帐里去了。齐晖进退不得,好不尴尬。 「哎哟,累死我了。」屠飞鸢没有参与,终于把肉喂进阿容的肚子里,站起身,舒展坐得僵硬的骨头。 阿容走过来:「阿鸢,我给你捏肩膀?」 屠飞鸢瞥了他一眼,欣然应了。臭小子的手艺,当真是好。坐到桌边的小木凳上,由着阿容给他捏起来。 阿容给她捏肩、敲背,又蹲在地上,给她捏腿,被屠飞鸢制止了:「捶背就行。」 「阿鸢,我都给你捏捏吧?」阿容的目光,落在屠飞鸢的屁股上。阿鸢坐了那么久,屁股肯定坐麻了,应该捏一捏、揉一揉才是。心里想着,眼神就带了出来。 屠飞鸢烟了脸,然而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又骂不出口,没好气地道:「捏背就行!」 「哦。」阿容眨了两下眼睛,给她捏肩捶背起来。 看着他任劳任怨,一副贤惠小媳妇的模样,屠飞鸢偶尔会觉得不好意思。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看都有点残害花骨朵的意思。 「你吃饱没?」屠飞鸢扭头问道。 阿容犹豫了下。 屠飞鸢便知道他没吃饱。皱了皱眉,低声又问:「你吃了几分饱了?还饿得难受么?」 「不难受了。」阿容道,蹲在地上力度恰好地给她捶背。 屠飞鸢顿了顿,说道:「明天带你去干娘家,吃一顿饱的。」 「嗯!」阿容闻言,漆烟清亮的眸子,带着一抹欢快与期待。 屠飞鸢不由得想起李氏的话:「阿容该不会是个妖怪吧?」他就算是个妖怪,也是天下间最单纯的小妖怪。脑中浮现阿容替她受苦的模样,心中一软,也是天下间最傻的小妖怪。 晚饭时,侍卫们冲着屠飞鸢喊道:「屠姑娘,你答应我们的酒呢?」 「这就给你们拿。」屠飞鸢笑道。转身进屋,端了两只碗出来。 还没走近,院子里便飘了一股清甜的酒香气,齐晖忍不住说道:「屠姑娘,这是什么酒,我们从前怎么没见过?」 「这叫葡萄酒,你们从前没吃过,因为它才刚刚问世。」屠飞鸢笑道,把两只碗递过去,「我就酿了少许,并不多,只能分给你们这些。若还想喝,等我再酿出来,请你们喝个痛快。」 齐晖接过一碗,先递给斐仁烈,又接过一碗,自己喝了一小口。顿时,眼睛亮了:「好!」 闻着清甜,入口火辣,入喉却滋润。咽下肚里,也不觉得烧。 「红色的酒!」其他人凑过来,催促齐晖:「你快喝,我们还等着呢。」只见齐晖仰头要喝,又按住他的手,唯恐他喝多了,其他人没得喝。 齐晖喝了两小口,意犹未尽。扭过头,走到斐仁烈身边:「大人,味道怎么样?」 谁知,斐仁烈却不理他,走到屠飞鸢身边:「屠姑娘,可否求一小壶酒?」 屠飞鸢微微一讶:「当然可以。敢问王爷作何用途?」 「我进宫献给母妃。」斐仁烈说道。 屠飞鸢感谢他亲自带侍卫保护自己,听到这样的要求,自无不应:「王爷何时要?」 「明早。」斐仁烈说道。 屠飞鸢点点头:「我现在就给王爷去装。」走到屋里,倒了一斤酒出来,递给斐仁烈:「这酒虽然不辣,却有些后劲,饮的多了,难免头痛不适。」 「我记住了。」斐仁烈点点头。垂下眼睛,俯视身前的小姑娘。她才到他胸口,软软嫩嫩,好似一团会走路的豆花。忽然,又渴烧起来。连忙收回视线,托着酒罐回了营帐。 屠飞鸢走回桌边,准备吃饭,阿容扯了扯她的衣角:「阿鸢,我也要喝。」 「你喝什么?」屠飞鸢挑了挑眉,拿起筷子。 阿容继续扯她袖子:「他们都喝了,就我没喝。」 「爷爷奶奶也没喝呢。」屠飞鸢道,吃饭不理他。 阿容抬头看了一眼屠老汉和李氏,说道:「爷爷、奶奶和我也要喝。」见屠飞鸢不理他,又说道:「你说要锻炼我的酒量,要我千斤不倒。」 屠老汉一听,呵呵笑了:「什么千斤不倒?那叫千杯不醉。」 「只怕呀,阿容真能‘千斤不倒’。」李氏看了阿容一眼,将下午阿容一连吃了两百斤肉的事,对屠老汉说出来,「老头子,你说,他真的不是妖怪吗?」 第80章 李氏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阿容听得清楚,睫毛颤了颤,默默松开屠飞鸢的袖子,低头喝起汤来。 「我说过了,阿容不是妖怪!」屠飞鸢一摔筷子,起身往屋里走去。 李氏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就算是妖怪,阿容也是最好看的小妖怪。」屠老汉呵呵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阿容的脑袋,「好孩子,多吃点,吃得胖胖的,跟阿鸢似的。刮大风的时候,就不怕你被刮走了。」 阿容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屠老汉,娇娇地道:「我会吃胖的,爷爷。」 「阿鸢生气了?」李氏有些担忧地看向屋里。 屠老汉看着老妻,脸上只是笑,不训斥也不安慰。 就在李氏纠结时,屠飞鸢走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只碗。随着她走近,一股清甜的酒香传来,屠老汉的脸上笑得更开了,接过屠飞鸢手里的碗:「先叫爷爷尝尝。」 屠老汉不是酒鬼,却也好酒。十几年不曾饮过了,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哪怕两文钱,就能饮一大碗黄浊酒解馋。 「爷爷,这酒有后劲,可不要喝多。」屠飞鸢说道。 屠老汉点头:「知道,知道。」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满脸的老褶都舒展开来,「真怀念。」 当年,屠大海还没进京做官时,常常做工补贴家里,也隔三差五给他带些小酒。虽然不多,却都是好酒,爷俩坐在院子里,喝着小酒,虽不怎么说话,也觉着亲密。后来屠大海进京做官,回来得少了,虽然还有酒喝,却不是那种滋味儿了。 再后来,屠大海失踪,只留下一个闺女。生计艰难,屠老汉就没喝过了。此时,又尝到酒的滋味儿,别提多开心了。忍不住又连连喝了两口,才放下碗,长舒一口气:「痛快!」 「我也尝尝。」李氏一早就闻着酒香,有些馋了。接过屠老汉手里的碗,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闻着甜,不还是酒吗?辣的很,不喜欢。」将碗递给了阿容。 阿容终于拿到酒,双手捧着碗,眯眼笑了起来。喝了一口,又一口。不多久,碗里的酒就见了底。 「好喝吗?」屠飞鸢的眼底带着一丝笑。 阿容咂咂嘴,说道:「好喝,还想喝。」 「哪有那么多酒给你喝?尝尝味儿就知足吧。」屠飞鸢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阿容喝了酒,便不闹了,乖乖喝起汤来。 吃过饭,屠飞鸢抱了碗筷到井边,却没有洗,而是等着齐晖一会儿过来洗刷。 这几日,瞧着齐晖的举止行为,屠飞鸢愈发满意了。小伙子人品不错,又勤劳肯干,还会逗人开心。若跟屠小玉成了,倒是一桩良缘。 「两个阿鸢。」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阿容娇娇的声音,屠飞鸢转过身,只见阿容往这边走过来,脚步一晃一晃,「三个阿鸢。」 屠飞鸢挑了挑眉:「喝醉了?」 「两个,阿鸢。」阿容来到屠飞鸢身边站定了,脑袋歪来歪去,好似在数着。蓦地,身子往前一跌,势头又迅又猛,嘴唇一下子印在屠飞鸢的嘴唇上。 「亲到了,亲到了。」不等屠飞鸢怒气冲冲,阿容直起身子,笑得弯起眼睛。 「臭小子,还装傻?」屠飞鸢气得呀,一抹嘴,就朝他脸上拍过去:「我怎么告诉你的?你不想待了是吧?」 爷爷奶奶就在不远处,侍卫们的营帐也在不远处,他当众就亲她,绝对是故意的!屠飞鸢想到这里,愈发恼了:「我两百斤肉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不是狗,我是狗蛋。」阿容打了个嗝,身子摇摇晃晃,偏偏从屠飞鸢的巴掌下躲过。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我不是狗蛋,我是阿容。」 屠飞鸢直是气笑了,揪了他的衣裳,非要揍到他不可。却在这时,阿容的身子不晃了,抬头看着天上,眼中带了迷茫:「阿容是谁?我不是阿容。我是谁?我是……玉凌!」 屠飞鸢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天上挂着一轮明亮的月光,圆滚滚,明晃晃。 阿容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眼底深处,倒映出一片连绵的宫殿,披着银灰色的月光,瓦砾上凝着一层银霜。 「玉凌,跟你姨母走,再也不要回来,听到了吗?」容颜绝美的女子,俯身轻抚他的脸颊,温柔的声音说道。 他仰头看着她:「娘,你不要玉凌了吗?」 女子微微一颤,鬓侧簪的那朵从没见她摘下过的奇异花儿,卷了一卷。 「娘没有不要你。玉凌,你跟姨母走,去找你命定的人。找到她,才能破你的命。」她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要乖乖的,玉凌。」 第81章 他感受到她鬓角的冷意,她一直是身上凉凉的,于是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娘,你以后都不要玉凌为你暖耳朵了吗?」 而后,他感觉到有一滴水意,落进了领口。似温,似凉。他抬起头,看到宫殿上方挂着一轮银月,圆滚滚,明晃晃。 她一把推开他,绝美的容颜带着冷意与决绝,将他推进一个怀抱里。 「快走。」他听到她说。 那是他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被一个怀抱给抱起远去。他回头看她,她的面容却变得模糊。鬓角那朵花儿舒展变大,愈发透明起来,渐渐化成了雾,将她包裹在其中。 记忆一晃而过。阿容仰头看着头顶的明月,是淡色的,像奶奶摊的油饼。不是记忆中的银灰色,冷的叫人打心底热不起来。 热。好热。身体里忽然烧起了火。阿容拧眉,开始扯身上的衣裳:「我不是玉凌。我是狗蛋,我是阿容。」 屠飞鸢忙按住他:「你扯衣服做什么?热也要穿着,不然蚊子吃了你。」 「蚊子不吃我。」阿容说道,他从来不招蚊子。说着,微微低头,将玫瑰花一样柔软鲜嫩的嘴唇凑过来,「阿鸢,你可以吃我。」 屠飞鸢脸一烟,猛地推开他。一个醉鬼,她跟他讲什么道理?冷笑一声,转身走开。这会儿不急着教训他,他醉着,想必也记不住。等他清醒了,再收拾他不迟。 「阿鸢,你不要走。」谁知,才走了两步,蓦地被抱住,两条细瘦的胳膊,仿佛铁箍一般,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屠飞鸢挣了两下,没挣开,便喊起来:「爷爷奶奶,阿容发酒疯了,快把他拖走!」 屠老汉和李氏从屋里走出来,见状连忙赶过来:「阿容哪,你干什么,快松手。」 「阿鸢不要我了。」阿容被屠老汉和李氏掰了几下,恢复了些许清醒,嘴巴一瘪,委屈地说道。 李氏愣了一下:「不要你了?怎么不要你?没有的事。」 「奶奶,你别不要我。」阿容松开屠飞鸢,一把将李氏抱在怀里,「奶奶,我乖乖的,你别不要我。」 李氏被他没轻没重地抱怀里,直捶他的背:「臭小子,奶奶都要给你勒死了,快松手!」 「我不松。我一松开,你就要把我送走了。」阿容抱得更紧了些。 李氏这会儿真是喘不上气了,朝屠老汉招手:「老头子,快拖开他,我要给他勒死了。」 屠老汉倒是有把子力气,却怎么抵得过阿容?掰了几下,被阿容一齐抱在怀里:「爷爷,奶奶,你们不要送我走。」 「好孩子,我们都没想送你走,你怎么会这么想?」屠老汉听他翻来覆去叨念这一句,便顺着他说道,「爷爷跟你说过,只要你想待在咱们家,待多久都行,你不记得了?」 阿容微微偏头,思索起来。手下不觉放松了力气,得以喘息的李氏,连忙逃脱出来。又抓着屠老汉,拉他一起离开。屠老汉没有动,反而抬起一只手,摸着阿容的脸道:「好孩子,你再想想,爷爷是不是说过?」 「嗯,爷爷说过。」阿容想起来了,那是他刚来的时候,有一回欺负了屠飞鸢,屠老汉喊他到一边,给他说的。 「爷爷,我不欺负阿鸢。可是,阿鸢要丢下我。」阿容垂了脑袋,低声说道。 屠老汉呵呵笑道:「阿鸢也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阿鸢没说过。」阿容抬起头道。 李氏站在旁边,见阿容缠着屠老汉胡言乱语,不禁骂道:「臭小子,还发起酒疯来了。就这么点子酒量,都没有猫的酒量大,还想练成千斤不倒?快别想了。」 屠老汉倒是没生气,呵呵笑道:「那你去问阿鸢,好好问,别再抱她了,不然她一生气,就真的不要你了。」 阿容点点头,又转过身子,问屠飞鸢:「阿鸢,你不会抛弃我的?」 屠飞鸢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阿鸢,你别走。」阿容抓她的手。 屠飞鸢甩道:「松手!」 「阿鸢,你跟他计较什么?你就哄他一句,叫他回屋睡觉去,不就得了?」李氏道。 屠飞鸢微微抬眼,看着阿容:「我现在告诉你,你能记得住吗?」 「我记得住!」阿容点头。 「你不是喝醉了吗?喝醉的人,醒后可是什么也记不得的。」屠飞鸢道。 阿容忙道:「我没醉。」 「没醉?那你刚才都是装醉的?」屠飞鸢扬起声音。 阿容不吭声了。 夜色中,一双漆烟的眼睛转个不停:「我没醉。我也没装醉。」 第82章 「再闹,明天就把你送回你娘那里!」屠飞鸢如何不知怎么回事,好气地道。 阿容眨着眼睛,忽然道:「好热。」一边说,一边扯衣裳。脑袋晃了晃,又道:「脑袋痛。」身子往前一凑,「阿鸢,脑袋痛,吹吹。」 「啪!」屠飞鸢一巴掌扇他脑袋上,抬手一指屋里:「滚回去睡觉!」 阿容捂着被打的地方,眼神哀怨。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回屋去了。 一家三口便坐在门口,一边乘凉,一边说起话来。 「爷爷,良田的事都弄好了吗?」屠飞鸢问道。 屠老汉笑道:「弄好了。咱们家买了二十亩,你三叔家买了两亩,几名族老家里一人买了十亩,还剩下一些也分了。」 「二叔家没来闹?」屠飞鸢挑了挑眉。 屠老汉这回没笑,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淡淡说道:「谁有银子谁就买,没银子就不买。」 屠飞鸢知道屠老汉心里有一本谱,也不担心,想了想,凑到屠老汉耳边说道:「爷爷,明天我带玉儿姐姐去我干娘那里,叫我干娘给她调理调理身子。」 屠老汉一听,不禁笑起来:「好,好。」 他最疼小孙女儿,是因为小孙女儿没爹没娘。但是大孙女儿也是他们的孩子,心里也是疼的。前头出了那样的事,屠老汉是存了心事的。此时一听,心事去了大半,隐在夜色中的笑容便格外舒展。 见屠老汉高兴,屠飞鸢自然也高兴,转头又跟李氏说起话。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儿一般,好听极了。营帐里头,侍卫们也听到了,忍不住道:「屠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比咱们在山里听见的百灵鸟儿的叫声还好听。」 「你怎拿屠姑娘和扁毛畜牲比?」一人瞅了一下斐仁烈,捅了捅他道。 方才在院子里,人人都察觉到斐仁烈的心思。那名侍卫被捅了一下,连忙住了口。 营帐里没有床,只有一张毯子。斐仁烈屈着一条腿,躺在帐中一角,左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右手臂抱着酒罐子,拇指不停摩挲着罐子表面。一张冷硬的脸庞,愈发显得冷峻。 次日一早,屠飞鸢去屠大河家里叫了屠小玉,去紫霞山庄。 「叫我姐姐坐你的马,可以吗?她才生了一场病,经不得累。」屠飞鸢问斐烈。 斐仁烈想了想,先送她到紫霞山庄,再回京也不碍什么。又见屠小玉同他差不多年纪,是个温柔羞涩的姑娘,便没介意,点头道:「可以。」 「齐晖,你带这位屠姑娘。」斐仁烈松开马缰,对齐晖说道。 屠飞鸢一听,脸色有些古怪。转头见屠小玉一脸羞涩,不肯叫齐晖扶她,倒闹得齐晖白白伸出去手,好不尴尬。 「姐姐,你不叫他扶,难道叫那位大人扶?」屠飞鸢走过去说道。 屠小玉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斐仁烈,忙摇头。那位大人身份尊贵,她可不敢。看了一眼齐晖,只见小伙子生得高大壮实,一双眼睛明亮又热情,摇头:「阿鸢,我还是走着吧?」 「那不行。」屠飞鸢道。见屠小玉实在羞得不行,扭头喊阿容:「阿容过来,把姐姐抱上去。」 阿容才十四岁,比屠小玉小了好几岁,就跟弟弟一样。屠小玉一听,坦然许多:「多谢阿容了。」 阿容走过来,将屠小玉拦腰一抱,送到马背上,然后凑到屠飞鸢跟前:「阿鸢,我抱上去了。」 「乖。」屠飞鸢摸了摸他的脑袋。 屠小玉坐稳之后,看着高高的地面,不免有些怕。抓紧了马鬃,僵着身子。转头看见屠飞鸢像哄孩子一样对待比她还大一岁的阿容,禁不住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便如路边雏菊迎风而绽,虽然不够明媚动人,却别有一番美丽。这一笑,便牵动了数颗心。 「咳,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启程?」齐晖抓紧马缰,手肘捣开后面凑过来抢缰绳的同伴,扬头看向斐仁烈道。 斐仁烈道:「现在。」 一行人往紫霞山庄行去。 「阿鸢累不累?我背着你走吧?」走了一段,阿容说道。 屠飞鸢倒是有些累了,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哪里好意思叫阿容背?便道:「不用。」 斐仁烈转头看过来,没有吭声,又转过头去。胸膛,愈发挺直了。 「这边路不好走,硌脚,我背你吧?」走到山路上,阿容说道。 屠飞鸢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 「这边上坡,不好走,我背你吧?」走到一处坡地,阿容说道。 不等屠飞鸢开口,侍卫们都笑起来:「阿容对屠姑娘真是体贴入微。」 第83章 屠飞鸢有些脸热,瞪了阿容一眼:「不要捣乱,我自己走。」 屠小玉看向这边,眉头皱了皱:「阿鸢,不要凶阿容,他这么体贴,就是亲哥哥也没有这样儿的。」 要不说屠小玉蕙质兰心呢?她见阿容与小妹行止亲密,早觉得不妥,只不好说出来。此时见到侍卫们说笑,便用兄妹之情堵了众口。 「干娘,我给你带了这个。」到了紫霞山庄,屠飞鸢将酒坛递给沐神医道。 沐神医眼睛一亮:「阿鸢果然记得我。」视线一转,看向后面的屠小玉,问道:「这位是?」 「我姐姐。」屠飞鸢拉过屠小玉的手,介绍道:「姐姐,这是我干娘。」 屠小玉忙福身拜下:「夫人好。」 沐神医点点头:「不必多礼。」 「干娘,你尝尝酒好不好。若是喜欢,我再给你送些。」屠飞鸢挽着沐神医的手臂笑道。 沐神医也笑道:「好,一会儿我就尝一尝。」 「别给庄主喝,这酒的度数不高,他喝一坛子也不见得醉。」屠飞鸢看了一眼孟庄主。 沐神医斜睨了孟庄主一眼:「我喜欢的,没他份。我看不上的,才给他。」 「夫人慷慨!」孟庄主一脸正气地道。 屠飞鸢扑哧一笑,旁边,屠小玉也看呆了,原来夫妻之间还能这样。 阿容眨着眼睛,将孟庄主的表现记在了心里。 「干娘,我今天来有两件事求你。」屠飞鸢微微垂眼,有些羞赧的模样。 沐神医奇道:「怎么用上‘求’字?多见外。」 「第一件,请干娘给阿容一顿饭吃,喂饱他。」屠飞鸢咳了一声说道。 沐神医回头看了一眼阿容:「倒不难。第二件呢?」 「第二件……您尝了葡萄酒后,咱们再谈。」屠飞鸢笑盈盈道。 沐神医是冰雪聪明的心思,闻言有些好笑:「还跟干娘卖关子?干娘都猜到了。」 「干娘不赶我走?」屠飞鸢歪头说道。 沐神医清了清嗓子:「等干娘饮了酒再说。」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酒香田园》卷一 作者:月胧 02、《酒香田园》卷二 作者:月胧 03、《酒香田园》卷三 作者:月胧 04、《酒香田园》卷四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