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食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宋安然头疼得厉害,晕晕乎乎醒过来,四下看了看,这是哪里? 她脑袋短路了片刻,要是没记错,她该在自己的床上,头一回放纵自己看了一晚上的小说,看完已经是极其疲惫,埋头就睡了。 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怎么换了个地方? 宋安然不舒服的翻了个身,这不是她的床,这个床低矮,也不是席梦思,仿佛是普通的板床,被褥也不厚软,躺着咯人得很。 她想爬起来,但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这屋子也不是她的屋子,小小的黑黑的,感觉还潮湿得很,屋里没有柜子,窗户下面摆了一个不怎么认识的机器。细细辨认了一番,好似古装剧里看到的那种织布用的。 床边有一张桌子,桌上一只破损的瓷碗,与她小时候跟奶奶去奶奶老家,见到的陈旧瓷碗有些类似。 还没等宋安然想明白,外面响起尖利的女声。 「他们娘可是除了族谱的,两个野孩子……」 又有个颇为愤怒的年长男声:「元曲的事情,我这隔房的叔祖也管不着,但你们也要摸着良心自去想一想,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元曲的种?举头三尺有神明,老酸二你可得想想,真的不管?」 ☆☆☆ 一来二去,宋安然大致明白了,外面应该是一家人,估摸着有两个孩子的爹妈死了,但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不想管他们。这位什么隔房的叔祖看不下去,是来主持公道的。 不过没良心的人,就是没良心,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变得有良心。 孩子的爷爷似还有几分同情心,犹犹豫豫的要同意,又被那强势的婶婶强词夺理了一番。 「公爹,您也要想想,小叔还没长大,一年读书的银钱那么老些,我家也有三个孩子呐,哪里养活得了那么多?」 许是被街坊盯得厉害,孩子的爷爷拍板定论:「一个四岁的娃罢了,就一口吃的而已,养就养了,大的也有十岁了,就……卖掉吧。」 宋安然心里头啧啧数声,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这样的年头竟然有卖孩子的?虽然她知道有些贫穷的地方有卖孩子的,但是十岁的孩子已经晓得事了,哪里好卖? 正疑惑着,又听一个孩子苦嚷出声:「我要与姐姐一起,不要卖掉我姐姐……」 后半段声音没了,听着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不叫她继续说。 又听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呼喝一声:「嗨你个小崽子,敢咬我?」 宋安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团子掀开帘子飞奔过来,一下子跳到床上,抱着她就哭喊起来:「姐姐,我要跟姐姐一起,我不要他们卖掉你……」 宋安然大惊失色,要卖掉的那个孩子是她?可她是独生女,没有妹妹,也没有—— 等等,她的手怎么变小了?这不是她啊,她明明已经二十三岁了,大学都毕业了啊。 人群又呼啦啦进来了,宋安然才看清那些人,穿得都古里古怪,男的也都是长发长裙—— 长发长裙? 她穿越了?这是古代? 便有个长得刻薄的,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奔过来,凶神恶煞抓起小团子就是两个耳光。 「野崽子,连你祖母也敢咬,今天看我不打死你,叫你跟你那个没人要的娘去地底下作伴去!」 小团子被她打得哇哇哭,手脚并用扯着宋安然。 宋安然不喜欢孩子,一直都不喜欢。但再不喜欢也见不得人这样打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她伸手一把扯开那老妇人,吼道:「你干什么?」 那老妇人显然没想到床上病弱的小丫头会动手,当即冷笑连连:「野丫头也敢甩脸色?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们两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老妇人手还没过来,宋安然已经跳将起来,伸手就甩在她脸上。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宋安然迅速跳下床,奔到织布机前面,举起上面用来裁布的剪刀,怒道:「谁敢过来,我要她血溅当场!」 老妇人唬了一跳,瞪圆眼说道:「你做什么?你敢杀你祖母?不孝,简直是不孝!」 宋安然从他们之前的争执里头,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她比较倒霉,穿成这莫名其妙的孤苦姐姐,妈妈死了有半个月了,都无人管她们姐妹两个。至于这劳什子祖母,压根没有管过她们分毫,这会儿倒好意思来当现成的祖母。 估摸着之前原生娘还在的时候,这什么祖父母也没有管过她们。 她当即冷笑一声:「祖母?你是给过我一口吃的喝的,还是抱过我哄过我?我娘都被你们除了族谱了,你又算我哪门子的祖母?」 老妇人气结半晌,指着她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宋安然伸手打掉她的手指:「你爹娘没教过你,用手指着人是不礼貌的吗?有爹生没娘教,什么破烂玩意儿?」 第2章 旁边一个年轻的妇人开了口:「唉,公爹你看看,这可不是我们不乐意养活他们,他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将来指不定是什么祸害呢!」 宋安然立刻往她跟前走去。 许是手里的剪刀太过吓人,那妇人连连后退,支吾着问:「你想做什么?」 「没有,我观你面相,是个长寿的。」 妇人被她这么一句夸,很是莫名其妙。 宋安然冷冷一笑:「毕竟祸害遗千年,就你这样的,别说前年,遗臭万年都是妥妥的。」 妇人一张脸涨得紫红:「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呐!你……公爹,你赶紧把这丫头给卖了得了。」 小团子听到这里,一下子跑过去抓住妇人的手就用力咬起来。 宋安然吓了一大跳,倒不是觉得不该咬,只是小团子太小了,咬起来没有多疼不说,这些神经病没拿她们当家人,反手打坏了孩子可怎么好? 她立即上前抱住团子,恶狠狠的看着那妇人,才道:「你若敢欺负她,我定要叫你偿命!」 妇人气得七窍生烟,明明是这小子咬我好不好! 小团子嚷道:「不许卖我姐姐!」 宋安然安抚的拍拍小团子的头:「乖,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谁敢卖我?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妇人显然是气坏了:「你自己做主?你是宋家的女儿,自该宋家家主做主了,公爹,安然这丫头不受教,早点卖了省事儿……」 宋安然心中一禀,万恶的旧社会,女人的确不容自己做主,更何况她如今才十岁。她眼睛在几个人里头搜寻,之前那位什么叔祖,听起来是个靠谱的,若是寻得他的帮助…… 可是目光所及,只有这原身的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并没有那位叔祖。 倒是门口过来一个胖胖的妇人,说道:「唉,家里没穷得揭不开锅就卖孩子,那是要遭天谴的啊。」 虽然是来劝说的,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能卖孩子了?宋安然不满的瞪了那胖妇人一眼,只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会儿就这么个妇人替她说话呢。 胖妇人又道:「孩子他爹好歹是做了官,要是安然这丫头被卖去那种地方,糟践的不止是丫头,他爹那儿也不好听。」 爹没死?还做了官?那她们姐妹咋这么惨? 婶婶冷哼一声:「他们的贱命!也值当?」 胖妇人嘿嘿笑起来:「就算不认他们,这血缘也做不得假不是?」 最后,又是祖父出来拍板:「算了算了,到底也是元曲的骨肉,走吧走吧。」 一群人便呼啦啦都走了。 宋安然还没反应过来,又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馍馍,递给宋安然,再摸摸小团子的头,叹了口气也走了。 看样子,这就是那个什么隔房的叔祖了。 人是走了,家里头却是一团乱,缺脚的桌子,东倒西歪的凳子。 胖妇人没有走,帮着把家里收拾一顿,才看着宋安然叹气:「也是可怜,心洁这一去,你们……」 她说不下去,又去灶台上看了看,探头说着:「回头我给你们送点米油过来……不过安然呐,这日子总得过不是?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他想想,你十岁了,是大姑娘了。」 说罢,她胖胖的身躯一扭一扭的走了,剩下宋安然与小团子大眼瞪小眼。 宋安然肚子咕噜响起来,小团子反应快,立刻拿床边桌上的破碗,去了灶房。宋安然跟过去一看,见她努力够一口大缸,舀出水来回头递给宋安然,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宋安然看了看那黑黢黢不怎么干净的水缸,又看看也不怎么干净的瓷碗,到底也没有鼓起勇气去喝,只打量小团子。 长发简简单单的扎着,歪歪扭扭的并不好看,发丝凌乱耷拉在脸上,又因被那老妇人扇了两巴掌,脸儿红红的有些肿。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这个娃娃是个美人坯子,将来一定好看得紧。 小团子疑惑的看姐姐将碗放下,忙问:「姐姐不喝?不喝吃不下馍。」 宋安然看了看手里的馍,黑黑黄黄的,也是不干净的模样,而且她还记得,那位什么叔祖的手也是脏兮兮,看着就明白他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肚子又咕噜一响,的确是饿得慌,眼下也没什么吃的。比起讲究卫生来说,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不然她都没力气去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只那馍馍入了口,宋安然发现不知是不是原身固有的思维,明明没什么味道的东西,竟让她不自觉大口吃起来。 她看了看小团子,断定这可怜的姐妹二人从前连这样的馍馍也是不常吃的。 第3章 「呐,一人一个。」 小团子一愣,忙摇摇头:「姐姐好多天没吃……我吃菜。」 到底是姐妹连心,小团子说不明白,宋安然却听得明白,她是说自己这个姐姐自从娘死了之后,就一蹶不振,不怎么吃东西,而她则有吃。 至于那个菜是什么?估摸着是厨房里头那些绿油油的青菜,看着挺不错的,但她没记错,那个胖妇人走的时候说了,他们家没有米和油,光青菜怎么吃得饱? 小团子被姐姐塞了一个馍馍,吃得心满意足:「姐姐,我今天洗澡吗?」 不说还好,一说,宋安然便闻到一股子馊臭味,这姐妹俩看样子真的好久好久没有洗澡了。 她不习惯颓废,当即起身去想法子烧水,其他的事情,就明天再想吧! 没有浴室,就拿一只桶,一个盆,在卧房里洗。也没有沐浴露香皂。 小团子自己脱了衣服,走到盆里坐好,舒服的发出一声长叹。 宋安然坐在一旁想着事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妹妹才四岁,身量不足她之前见过的两岁的孩子。但已经这样能干了,能不麻烦她,就不麻烦她,也算是省心。 小团子仰着头喊:「姐姐,我不会洗头……」 宋安然叹了口气,古代就这点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闲不能剪头发,只能盘起来,看小团子这么一头枯黄的头发,本来营养就不够,还都被头发给吃了。 她走到妹妹身边,替她将头发散开,无意中往澡盆里看了看,却叫她大吃一惊。 这这这! 她定睛认真的确认一遍,肯定盆里的「妹妹」并不是妹妹,而是个弟弟! 弟弟被宋安然吓了一跳,只嗫嚅问:「姐姐怎么了?」 不怪她认错,这个弟弟长得实在是粉雕玉琢,一点儿都不像个男孩……不过弟弟?宋安然心里头一沉。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叫什么?」 弟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还是老老实实答:「宋安杰……」 宋安杰? 宋安然已经有八成把握,她不是穿越到一般的古代了,而是穿越到她昨天通宵看的一本「大女主」小说里头。 「大女主」不是她说的,而是作者说的,据说是女主的奋斗史。可宋安然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女主哪里奋斗了,一朵盛世白莲花,靠着一个又一个男主上位—— 不不不,宋安然不是女主,这小团子宋安杰也不是男主。宋安杰是反派大魔王,对女主痴心一片,但因「心思不正」「凶恶残暴」,最后被男主干熄火了。 怎么干熄火的?原本宋安杰不过是个养歪了的包子,虽然一大堆不良习惯,但遇着女主之后,也努力想要做个好人。 但!女主吊着他玩儿,跟他一起的时候,脚踏两条船,还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欢好。 即便这样,宋安杰这傻孩子还是一往情深,直到她这个被人看不起的悲剧姐姐,被他们的父亲与那异母弟弟给弄死之后,宋安杰才彻底变态的。 想到这里,宋安然是欲哭无泪,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她明白为什么,因为她昨天一时气愤,觉得作者大大在设计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炮灰的时候,太过残暴不仁了,就在那篇文下面刷了n个负! 苍天啊,她一点点都不想穿越到这个鬼地方好不好!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刷了,还要各种夸耀赞美作者大大写得好,写得妙,写得呱呱叫! 宋安杰吓得一抽一抽的,一点也不像书里头写的那样凶恶残暴,分明就是一只小绵羊,泪眼汪汪,觉得眼前的姐姐是得了失心疯了。 宋安然沉默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团子,书里的宋安杰一出场就是个大人了,而且,虽然书里对着姐弟二人幼年时候着墨不多,但字里行间都是从前多么多么苦…… 这意味着,如今这些苦,都要她宋安然来承受!将来死也死得不得其所,这就罢了,死后n年还要被男女主挖出来鞭尸! 她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耽搁的时辰有些久,宋安杰的洗澡水有些冷,但见姐姐这样,他也不敢嚷嚷。万一嚷嚷过了火,姐姐又跟前几天那样一蹶不振,他可就惨了。 去菜园子里挖菜,然后去问别人换熟食的日子,可并不好过,他再小,也知道那些人嫌弃的语气是多么让人羞恼。 最后还是宋安杰冻得一个喷嚏,才让宋安然回过神来。 她也不打算去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来到这特殊的地方,还有一番特殊的境遇呢。 第二日一早,宋安然就带着弟弟宋安杰去四周认了下路。 姐弟二人所在的村子叫西坡,家在西坡南面,屋子不大,陈旧,这样的屋子若是遇着下雨,肯定是会漏水的。不过村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土屋,倒也没有特别稀奇的。 第4章 按弟弟的说法,隔壁胖大婶——也就是昨天替他们说话的那个胖妇人,是个好人,娘出去挣钱的时候,是胖大婶偶尔接济他们。不过很显然,胖大婶家里的状况也不好,是个有心无力的。 左边隔了几弄的是马大妈家,马大妈是个阴险狡诈的人,总用鼻孔看人,不过偶尔也是肯给他们换点吃食,虽然言语里头各种嫌弃,倒也勉强能依靠一二。 然而再过去几家,就是姐弟俩的本家了,也就是昨天那群连邻居都不如的亲人。至于昨天给他们馍馍的那个隔房的叔祖,他们该喊三叔公。 宋安然算盘了一下,她不大懂这书里的世界,族中是个什么情况,但想来大抵差不多,一家人按照姓氏算一个族,族里头肯定有个管理的。估摸着这位三叔公就是管理整个宋家的,不过应该与宋安然他们不是一支。 姐弟俩从前跟着娘生活,娘主要是靠织布绣花,以及卖菜养活两个孩子。现在经济来源没了,做姐姐的一蹶不振了半个月,也难怪昨日那胖大婶说那么一番话呢。 又走了不近的路,才走到一片菜园子。 宋安杰麻利的伏下身子去挖地里的菜,小小的身子力气竟然不小,而且丝毫不怕脏也不怕虫。 宋安然脸红了红,没敢让弟弟放着她来,毕竟她是真的啥也不懂,连好些菜都不认识,便只默默看着弟弟怎么摘,她就怎么摘。 等摘得差不多了,她才问:「安杰,怎么样去卖菜呢?」 然而宋安杰脸上一脸困惑,显然是不明白的。而且这菜地不大,也没多少菜可以拿去卖的,估计娘从前主要还是卖绣品吧。 可惜宋安然没有一丝原主的记忆,织布绣花全不在行。这倒是个麻烦事儿,没有可依靠的人,没有营生的项目,光靠着一块菜地是养不活姐弟俩的啊。 宋安然领着弟弟往回走,路上遇着个瘦削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竹筐,似乎挺沉的。 宋安杰喊了句:「瘦大叔。」 倒是贴切。 瘦大叔停下步子,温和的点点头:「安然起来了?可好些了?」 宋安然不认识他,只立时弯弯眉眼:「谢谢瘦大叔,我好多了。」 瘦大叔似乎有些吃惊,旋即笑起来:「日子总还是要过的,你能想明白就好,怎么样也得替安杰想想。今天有吃的,中午来我们家吃哈。」 宋安杰嘴角立刻淌起口水,「哧溜」一声又吸了回去。 宋安然冷眼看了看他,这个孩子真是的,哪里有书中桀骜的枭雄模样?竟然好吃成这副样子。 不过想了想顿顿吃青菜,还是不给饱的青菜,也难怪这孩子馋。 「谢谢瘦大叔,我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我和安杰砍了几棵菜……」 瘦大叔笑着推辞,说自己家里有,又感叹安然长大了,懂事了云云。 宋安然怕言多必失,万一被人看出来,她不是原主就不好了。便只岔开话题问:「瘦大叔这是从哪里回来的啊?」 瘦大叔应:「镇上买了点药,给孩子祖父买的。」 这话题有些沉重,而且宋安然不知这瘦大叔是哪一家的,也不敢再问。 倒是宋安杰开口:「瘦大叔等下还去采石场吗?」 瘦大叔点头:「去啊,一会儿就去,安杰一会儿与你虎子哥玩儿去吧。」 宋安杰立刻挺了挺胸:「我不玩,我要快快长大,跟着瘦大叔去挣钱。」 瘦大叔哈哈大笑起来。 等回了村子,宋安然发现瘦大叔往胖大婶家里头去了,才知道原来他是胖大婶的老公。 胖大婶,瘦大叔,虽然贴切,但喊起来怪怪的。 宋安然心里有了计较,他们一早起来,胖大婶显然是更早就起,端着洗衣盆回家,而那时候瘦大叔早就去了镇上。 现在他们耽搁这么久回来,才遇着瘦大叔回家,这么一推测,镇上的路,怕是不会近了。 可见这卖菜的营生,是连一丝指望都没了。 中午去胖大婶家里吃了饼,宋安然带了今天摘的菜,虽然人家不缺,但也不能空着手。 去了才知道,胖大婶家里与她想的果真一样,也几乎是个揭不开锅的。主要是家里两个老人都病了,三个孩子里头大的两个与宋安杰一般大小,最小的还在胖大婶怀里吃奶。 好在瘦大叔有事儿做,总算饿不着这么一大家子人。 吃了饭,今天的菜没有了,宋安然又带着弟弟往菜园里去,这回没有饥肠辘辘,她也有闲心四处看看。 这里与普通农村差不多,菜地都在一起,种的品类也都一样,没什么特殊能挣钱的。 在往田野边看了看,宋安然就不自觉张大了嘴。 木莲树?上面还结了木莲果。 第5章 她会,她会,小时候回老家,姥姥家里就有木莲树,摘下木莲果可以放很久,一天弄一个给她做冰粉吃,现在想想,还是口水直流。 宋安杰见姐姐兴致勃勃去摘那木莲果,急得都要哭了,嚷嚷着:「姐姐,那不能吃,不能吃。」 宋安然心道这木莲果不仅可以做冰粉,还能入药呢,可见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倒也省事。虽然一看就是野地里随意长长的树,她还是问了句。 「这树是野生的,还是有人家种的?」 「种这个有用吗?」 宋安然看着弟弟天真的眼睛,自是明白了,这些树与果子,都是没有主人的,那就好办了。她立刻摘了好些果子,用布兜兜拖着回了家。 只是,冰粉这东西消暑解渴是好的,并不顶饿啊,要是做出来……这穷乡僻壤里头,哪里会有人买呢? 晚上宋安然带着弟弟做了冰粉,又将剩下的木莲果切开晾在院子角落里,等晒干了,就可以保存很久,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了。 宋安杰头一回吃到冰粉,简直就惊呆了,一口气吃了一碗,舔着嘴唇眼巴巴看着姐姐,还要吃。 宋安然摇摇头:「太凉了,吃多了不好。而且这不是正宗成型的冰粉,要是有石膏粉就好了……」 她突然想到,白日里安杰与瘦大叔说过什么采石场吗?那里一定是有石膏粉的。 宋安杰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姐姐,不由得打了个颤,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去,我与虎子哥一起去过好几回……」 宋安然大喜过望,一把将弟弟搂在怀中:「明日我们去看看,回头我给你做最好吃的冰粉,好不好?」 听说有吃的,宋安杰心底最后一丝疑惑也没了,口水都要滴到地上,哈巴狗一样点了点头。 宋安然则心里头则感叹着,书里头骁勇残暴的大魔王宋安杰,竟是这么个乖巧听话的馋猫? 书里这姐弟二人的关系并不好,宋安然是个菟丝花一般的性子,而宋安杰则是孤傲不合群的。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那作者将人物情感性格,处理得非常细腻。比如这宋安杰对姐姐恨得厉害,压根不愿意承认有这么个姐姐,但姐姐死后最痛苦的,也是宋安杰。甚至女主知道后,想出将姐姐尸身取出来挫骨扬灰的法子,来让宋安杰癫狂,最后被人射杀。 如果宋安然不是这个姐姐,还能唏嘘一阵姐弟俩的亲情,可偏偏,那要被歹人卖去做妓子,后被亲爹与异母弟弟害死的,最后还要被男女主挫骨扬灰的,现在变成了她,这个从现代来的宋安然啊! 这里没有蜡烛,或许有,但他们这样的家庭显然是用不起的,连油灯也舍不得点,天黑了就睡觉,早上自然也起得早。 春末夏初,气候宜人,天亮得早。 早饭照例是清水煮菜,有胖大婶送的米油,还有一袋面粉,宋安然做了个饼,与弟弟两个人分着吃。 物资匮乏,除了省,也没有别的法子。 吃过早饭,宋安然在空旷的屋里仔细搜查了一番,确定以及肯定,屋里除了他们床上那薄薄的垫絮,以及薄薄的硬得发慌的被褥,就没有其他御寒的。 现在不用御寒,但她心里很疑惑,之前的冬天,这母子三人是如何过的呀? 除了床上那一套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床单,里屋的一个柜子里,还有一个差不多的,看不出颜色的床单。除此之外,就是各自两身衣服,以及两双鞋,都是薄薄的,并不能御寒。 还有一套破败不堪,勉强避体的成人里衣,估摸着是那死去的娘留下的。 宋安然拿着针线比划良久,还是放弃,将手里的衣物叠好收进箱子里,带着弟弟出门去采石场了。 走了没一会,就遇着瘦大叔走过来问:「安然,安杰,你们这是去哪里?」 宋安然打了招呼,她想了一晚上,自己穿越过来,对这里的事情都不熟——原书里头可没有宋安杰小时候的事,这西坡,她更是听也没听过。要是贸贸然大变,总归惹人疑心,万一将她当做精怪处置了……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她要死也不想死得那么憋屈。 倒不如将一切都推到忘记上面去。 「瘦大叔,我这前天才清醒过来,好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想让安杰带我到处走走,认认路……」 原以为瘦大叔会疑惑,多问两句,宋安然将说辞都准备好了。没曾想,他一句也没问,反而认真的点点头。 「我觉得也是,不过你清醒过来就好,如今家里就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若是你一直自苦,岂不是耽搁?你放心,有什么事儿,只管找你田叔!」 原来瘦大叔姓田,想来从前的宋安然一定是喊田叔的,是以昨天她跟着安杰喊瘦大叔时,他才会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第6章 不过估摸着原主是个沉默的性子,不喜欢与人来往,现如今换了个里子,也无人在意,瘦大叔还觉得换得好呢。 为了照顾两个小短腿,瘦大叔放缓了行程,与宋安然介绍整个西坡的情况,一壁唏嘘着:「你这孩子也是,从小闷在家里,你家的那些事儿,我们都知道,得怪你爹……不过你爹如今是大老爷了,咱们想怪也怪不着。安然呐,你娘与你田婶感情好,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一定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宋安然心里自是感动,只是瘦大叔自顾不暇,顶多是给点饭食与他们,饿不死罢了,照顾是没法子照顾的。而且本家那群人人面兽心,洛城的那个亲爹娶了县主,巴不得他们这两个原配的孩子消失不见才好。 她总得想法子带安杰走得远远的,绝不能让安杰变得向书里头那样,凶狠残暴无恶不作。 宋安然故作天真问:「田叔去采石场不赶时辰吗?」 瘦大叔又简单说了说采石场,宋安然才知,自从这里发掘了石矿,方圆几十里的农户都有了指望,只要肯干活的青壮年,都过来做工,一天能有六七十个铜钱呢。 宋安然不知道这六七十个铜钱的概念,但宋安杰听说能买三四十个大馍馍,口水立刻往下淌着,看得姐姐又是一阵无语,这娃实在是太馋了。 瘦大叔想了想,解释着:「你娘从前五天去一次镇上,卖菜加上织布绣花的钱,能拿二三十个铜板。」 宋安然这才惊讶的张大嘴巴:「这么少啊?」 瘦大叔摸摸她的头:「你娘辛苦。」 不过瘦大叔挣钱再多,也扛不住家里有两个生病的老人,每个月的药钱就去了大半,算下来过日子的钱,也根本不多了。 至于做工的时辰,瘦大叔也解释了,他们只要一天上工满了四个时辰就行,可以晚一点,但不能太晚,太阳落山了看不见,就得收工了。 「现在还好,有人早有人晚。等再热一点,就要排班按着时辰来。人人都想赶早,下午热的很,可没人乐意来。」 宋安杰年纪小,走得气喘吁吁,顾不上说话,这会儿却抬起头:「等我长大了,多热我都乐意去。」 瘦大叔哈哈一笑,伸手将宋安杰捞起来抱着走,点点他的鼻子:「其实下午干活也好,天热了有消暑钱,早走的只有一文,晚走的有三文。」 但一天那六七十铜板的人,多数不会在意这两文的差价,除非像瘦大叔这样,上有老下有小,还心善想要接济他们姐妹的人,才会计较这两文钱。 宋安杰算盘三文一文,不知道差距,但可以换馍馍吃,那口水就淌啊淌,淌不尽了。瘦大叔见状,拿起背着的大水壶给宋安杰惯了几口。 宋安然默默看着,心里便有了计较。 那些木莲果,这里都无人觉得有用,她昨日有心逛了逛,发现好多野地里都有,简直是源源不绝。她何不物尽其用,做了冰粉来卖?那么多采石的工人,总会有乐意喝的吧? 宋安然待在采石场周围转了转,这里的树木都被砍伐走了,即便还未到盛夏,正午的时候还是热的不行。东南面有几口水井,中午便有许多工人来这里,一边吃着馍馍大饼,一面打了井水来喝。 全都是黑汗满头,看起来就知道他们累极了,有工人把上衣敞着,依旧是不解热,一面喝井水一面骂娘。 这若是到了盛夏,还不知该有多热呢。 瘦大叔一眼看到姐弟二人,忙招呼着:「怎么还没回去啊?来,吃点!」 今天他带的是大饼,比起硬硬的馍馍来,大饼更好吃一点,不过也贵一点,若是去镇上买,得要三文钱一个,瘦大叔看着瘦,饭量不小,一顿得吃两个。 宋安然摇头说:「我们不饿,一会儿回去吃……」 可宋安杰口水淌个不停,瘦大叔立刻将大饼分了一个给他们,见宋安然不收,还掰下一块塞进宋安杰手里。宋安杰立刻往口里含糊塞进去。 宋安然眉头竖起来,呵斥了声:「安杰!下午田叔还要采石!」 许是她从没严厉过,宋安杰吓得一抖,嘴里的大饼掉下来,咕噜噜在地上打了个转,他想要捡起来,又怕姐姐骂,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瘦大叔也没见过宋安然发脾气,当下只说:「孩子饿了,你这是做什么?」 说罢捡起那半个大饼,拿井水冲了,也不给宋安杰,而是另外掰了一半给他,自己则吃那落在地上的大饼。 宋安杰想接又不肯接。 瘦大叔叹了口气:「安然呐,我多吃点少吃点没事儿,你看你把孩子吓得。」 宋安然沉着脸,将弟弟拉过来,说道:「田叔心疼我们,可是更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我们等下回去就有得吃。」 宋安杰「哇」的一声哭起来:「我不要吃菜,我要大饼,要大饼……」 第7章 宋安然气得火冒三丈:「你怎么回事?我们没有大饼,你不想吃,就别吃!给我回去!」 宋安杰一下子躺在地上撒起泼来。 一旁的工人都未过来,拉着宋安然说:「他还小,给他吃一点不碍事。」 便有人拿了自己的馍馍大饼给宋安杰吃,又拦着宋安然不让她去挡弟弟。 宋安然看着宋安杰,却见他压根不接馍馍,对送到嘴边的大饼却是一口也不放过。她气疯了,这个孩子,这两天还觉得他听话懂事,今天出来,就好吃成这个样子! 回去的路上,宋安然一直板着脸,宋安杰知道自己惹姐姐生气,只噤若寒蝉,哪怕走得累死累活,也不敢吭声一句。 等到了家,宋安然又去煮了青菜吃,也不得不感叹,比昨天在瘦大叔家里吃的大饼,果真是要难吃许多。清汤寡水,不能饱腹的菜叶子,即便再如何绿色如何有机,也不如面粉做的大饼来得香软可口。 宋安杰看着青菜汤,又哗哗的淌着口水,可他不敢作声,也许是的确不饿,又或许是今日太累了,爬上床便睡着了,还能听到细细小小的呼噜声。 宋安然洗过碗筷,拿回来的那块石膏可以用很久,但她得先将石膏研磨成石膏粉。她走近房间预备去取一块干净的布,用来包裹石膏,只一进去,就听见宋安杰的呼噜声。 她走上前看见床上那瘦小的孩子,是真正的皮包骨,而不是现代孩童挑食长不胖的那种瘦。他脸色也是蜡黄没有一丝颜色,嘴唇发白,呼噜声没了,嘴巴便吧唧吧唧响个不停,仿佛梦里还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宋安然心里一软,这孩子只有四岁,并不是她从前见过的那种熊孩子,哪怕好吃,也是因为常年忍饥挨饿所致。 今天是她太凶了。现代的她没有生养过孩子,表哥家的侄子,她也只是偶尔过去逗弄一下,从没仔细去想过,带一个孩子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去了厨房。不管原身如何,她如今做了这孩子的姐姐,就一定要做好,不让他受饿受冻,是第一步。 宋安杰睡眼惺忪的起床,灵活的鼻子用力嗅了嗅,一咕噜爬起来,钻进厨房一看,果然见着姐姐做好了冰粉搁置在案上,比昨天吃的更冰莹透明,看得人食指大动。 只是想起今天惹姐姐生气了,他不敢上前,只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忙碌的姐姐。 宋安然回头一看是他,勉强笑了笑,替他盛出一碗来,还搁了一点点糖。 「安杰,来试试今天的。」 宋安杰扭捏着上前,却迟迟不敢接。 宋安然莫名其妙,问了句:「怎么,你不想吃冰粉吗?」 宋安杰的口水又没骨气的往下淌,一边点头,一边含糊:「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宋安然滞了滞,没想到这孩子睡了一觉,还记得呢。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傻孩子,今天是姐姐不好,不该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训斥你。」 宋安杰低着头,许久才小声说:「我喜欢吃大饼。」 宋安然轻轻一笑:「安杰,姐姐一定努力,挣钱让你天天吃大饼,好不好?」 冰粉好做,但盛装冰粉的东西不易寻。宋安然翻箱倒柜——没有柜子,箱子也只有一只,反正是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只有一口平底的大锅,约莫能盛装十来碗。 要是卖开了,不够卖还是一回事,现下棘手的是,这口锅装上冰粉,实在是沉。若是现代的宋安然勉强能端着它走一段路,可现下这具身子才十岁,显然是端着就走不了的。 姐弟俩蹲在地上盯着那口锅看了很久。 宋安杰拍了拍脑袋:「用车!」 车?什么车?她知道古代当然也是有车的,但是这穷乡僻壤估摸着没有,他们家更是没有。 宋安杰形容了半天,总算让宋安然明白过来,是独轮车,没想到这书里架空的时代竟然有了独轮车。 只是,去哪里弄一辆呢? 除了瘦大叔家里头,她也没有别处可以去借了。 宋安然与宋安杰带着一大碗冰粉去了瘦大叔家里,瘦大叔还没回来,只有胖大婶正抱着最小的孩子坐在大门里面,穿堂风时不时刮过,极是舒服,小娃娃已经偎依在娘亲的怀里睡着了。 「田婶。」 见着宋安杰过来,虎子与妹妹立刻也钻了出来,笑嘻嘻的拉着宋安杰玩。 胖大婶忙应了,问:「一上午没见着你们两个,可是出去耍去了?吃了午饭没?」 宋安然忙点点头:「吃过了吃过了,田婶,我做了点消暑的吃食,给你与孩子们尝尝。」 胖大婶并不以为然,安然家里头什么样儿,她心里都知道,只觉得这孩子与她娘一样,太实诚了。 第8章 「你这孩子,如今家里头也没个进项,有什么吃的且先留着给安杰,正长身体呢。」 只是宋安杰已经愉快的将虎子兄妹拉过去,一起享用姐姐做的美食。 胖大婶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东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这是什么?」 宋安杰答应道:「是冰粉,我姐姐做的,可好吃啦。」 胖大婶不由得心痒痒起来,将幼子递给宋安然,自去取了碗筷分一分,给孩子们一人小半碗,她自己也吃了一点,果真冰凉可口,如今这个天儿还好,若是再热些,吃这么一碗,可得舒爽坏了。 一旁的宋安然却大吃一惊,她是陪小侄子玩过没错,但像这个抱在怀里的,她还当真没抱过啊!她真正与小侄子玩耍的时候,小侄子都两岁了。 她手忙脚乱,僵硬的抱着小不点儿,一动也不敢动,哪里还有心思去问什么独轮车的事情。 偏这时那小不点睁开眼睛,圆圆的打了个哈欠,竟是冲着宋安然一笑。 宋安然怀疑这不是笑,毕竟娃娃太小了,说不准只是脸皮抽搐一下。不管是什么,都让宋安然的心融化了半截。 然而没等她做出进一步疼爱小娃娃的举动,那小不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尖利嘹亮,实在是让宋安然猝不及防。 胖大婶立刻放下筷子说了句:「他尿了,我给他换。」 说罢,便抱着孩子去了里屋。 这下轮到宋安然一脸懵了,她还没开口借车呢。 等胖大婶换完出来,麻利的换了碗将剩下的冰粉装起来,又替宋安然洗干净大碗,急急忙忙递给她。 「安然有心了,这东西真好喝,我留一点给你们瘦叔……」 宋安然看她忙忙碌碌,着实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只讷讷道谢,准备先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但宋安杰与虎子兄妹两个玩得正开心,听到这里,抬头问:「姐姐,你不是要问胖大婶借独轮车吗?」 胖大婶停下手中的忙碌:「独轮车?安然,你要独轮车做什么?」 ☆☆☆ 宋安然看着独轮车,果真跟想象的一个样,三角形的车板,后面两个扶手略有些高,底下除了轮子,还有两根竖起来的棍子,是停下来支撑车子用的,不过轮子是木头的,去采石场的路上肯定会颠簸。她并不介意,有车已经很好了,这已经是帮了她的大忙。 她谢了又谢,歪歪扭扭将车子推回去,又满院子转起来,习惯这辆三轮车的动力之后,才将大盆小心翼翼的搁在上面,加了锅盖,试着推动,总算是能掌握平衡,让车子能稳定的推动。 晚上宋安然就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靠着那些木莲果,做了一盆又一盆的冰粉,卖了一份又一份,挣得盆满钵满,天天给安杰吃大饼吃肉,安杰的口水淌得比平日更欢了。 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第二天宋安然看着那只盆,就那么大点,她做再多也装不下。一碗一文钱,这一盆也就十来文。 总比没有好。 这么想着宋安然就欢欢喜喜做好了冰粉,推着独轮车,带着小安杰一路往采石场去了。 因她盘算着时辰,到了采石场的井水边等了没一会儿,就有工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只是姐弟二人这会儿都如同鹌鹑一般,谁也开不了口。 倒是昨天帮着宋安杰说话的一位大叔上前打了招呼:「嗨,这不是西坡老田邻居两个孩子吗?怎么,还想吃大饼?」 是善意的玩笑话,不过宋安杰已经羞红了脸,又眨巴着大眼睛开始淌口水了。 这一下周围的人哄堂大笑,纷纷掏出大饼要分给那可爱的小娃娃吃。 今天宋安杰可不敢接。 宋安然忙说道:「叔叔们,今天不是来讨要吃食的,是我做了点东西……想……想卖给叔叔们喝……」 说完已经是满脸通红。 工人们见着这两个瘦得跟鸡爪子一样的小家伙,昨日又听老田说了他们的情况,不免都有些同情。 「卖东西?卖什么?多少钱啊?」 宋安然忙应了声:「一文钱一碗……」 话音未落,之前开玩笑的大叔手一挥:「好了,这一盆都给我,给你二十文,好不好?」 田叔这时候挤了过来,见工友都围着两个孩子,生怕他们受了欺负,忙上前问:「咋回事?咋回事?安然,你怎么又来了?」 宋安然嘻嘻一笑,对田叔说:「田叔,你喝水的缸子,在不在?」 田叔立时拿出缸子:「喝完了,你要喝水?我去给你打。」 宋安然忙拒绝,拿过缸子,将大盆里的冰粉舀一缸出来,递给田叔说:「这是我做的,打算卖给叔叔们。这位叔叔心疼我们,想要全部买下来,我却不乐意,因为我是打算做长久生意的,总不能日日都让你们心疼我们吧?」 第9章 那大叔一挥手:「唉,你这孩子,这么小哪里知道做生意呢,这也不贵,叔叔我买得起。」 宋安然依旧摇头:「我知道叔叔们买得起,可是叔叔们都是做的辛苦活,家里头有老有小,我现在长大了,有手有脚,要靠自己的本事养活我和弟弟!」 她看着田叔:「田叔,且尝尝看,你们干活累了,可愿意买一碗冰粉喝喝?」 田叔昨日就听媳妇孩子说,宋安然做了新东西,多么冰爽美味。原本媳妇给他留了,可等他回去,说是虎子兄妹趁他不注意偷偷喝掉。 这会儿看着缸子里晶莹剔透的吃食,是毫不犹豫喝了一大口。 入口爽滑,冰凉透心,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了。 田叔瞪大了眼说:「安然,你这东西,只卖一文钱?天啊,要是日日都有,我肯定日日都买。」 宋安然解释一通,说着原料并不贵,一文钱只是个工费与推车送过来的费用罢了。 等田叔要给钱,她忙又拦着:「田叔,您就是我亲叔,平日接济我们姐弟那么多,我哪能要您的钱?更何况这车子还是问您家借的呢,那一缸子,就当是借车的费用。」 有田叔开了头,其他大叔们虽然觉得田叔是夸大,但也不介意花一文钱买一份,好叫这辛苦的姐弟早些回去歇着。便纷纷掏钱出来买,只是饮进嘴里,却都是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喝?还有没有?我再买一缸。」 十三碗,不多不少,除去田叔那碗,一共十二文钱。 宋安然摇头:「我就只有这个装菜的盆,只有这么多……」 众人便纷纷做失望状,有没买到的不由得心痒痒的,关切的问明日会不会送。 宋安然应了:「只要不下雨,我都送。」 田叔笑呵呵说着:「若是下雨,我们也不能开工。安然,你年级小小的,点子倒不少啊。回头我上街,给你买个轻便的大锅,让你多做些。」 先前的大叔哈哈笑着:「是啊,不然这一天十来份,也不够咱们分的。光这会儿,我们就有二十多人呢。」 田叔挥挥手:「多了安然丫头哪里做得过来?这样吧,明日我们吃过的,就别买了,让其他弟兄们也尝尝味!」 多了这十来文钱,宋安然也不敢乱花,买了两个馍馍留着当晚饭,其他的都哪一块布包起来,塞在屋子角落的洞里,还把箱子放上面压着。 倒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如今家里情况实在是糟糕。 她没记错的话,书里简单说了宋安杰姐弟幼时的遭遇,自己这副原身的主人,不满十四岁就被歹人捉了卖去那种地方。而在那之前,他们衣不蔽体,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有,还曾经在义庄住了好一阵子。 可如今他们是有房子的,为何书里头没有?想也能想到,一定是本家那凶恶的叔叔婶婶将他们赶走了。说不定,还与远在洛城,做了大官娶了县主的父亲有关。 她总要在这之前想出法子带安杰走得远远的。 连着三四天,宋安然都去卖了一回冰粉。天气慢慢热起来,工人都乐意卖她的冰粉,还嫌她做得太少了。 开始她还带着安杰一起,后来见安杰人小要耗费那么大的体力,就不带了,只让他留在家里玩耍。 宋安杰胆儿小,除了胖大婶家,哪里都不去。 这也是让宋安然发愁的地方,原生家庭没得选,宋安杰生在这么个家里头,即便她穿越来,改变宋安然的一生。可其他的事情,说不定也会刺激起宋安杰心里头隐藏的那头豹子。 她今生是不打算让宋安杰从军的,做个商人挺好,但读书也不能荒废。 等瘦大叔要上街的日子,宋安然起了个大早,甜甜的喊着田叔,让他带她一起吃去上街。 今日起了风,倒是不热,瘦大叔也不含糊,只揶揄着她挣了多少钱。 宋安然老老实实答应:「五天,一共六十三文,现下还剩下四十文钱,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添置的。」 米油都是胖大婶给的,快要吃完了,总不能还问他们要吧。她还想买一口大锅,高高的那种,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的。若是买到了,一天可以卖三十来碗,比现在挣得多。 等到了街上,宋安然才发现,这里的银钱不咋好挣,物价却不便宜。 买了够他们七八天吃的米油盐,就只剩下二十文了,原本想着扯布,也不敢想了,毕竟比起大锅来,布匹什么的,压根就不重要。 到了铁匠那里,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大锅,高的矮的旁的瘦的,各式各样都有。宋安然问了问价格,发现这二十文只够买她平日用的平底盆那么大小的锅,而她合意的那一口锅,得要七十文。 铁匠见她年级小小的,犹犹豫豫摸着那口大锅:「得了,六十文给你,再少就没有了。」 第10章 见宋安然还在犹豫,他不耐烦挥挥手:「小丫头,你不买就别挡在这里了,等你爹娘来了再说吧,一边去一边去。」 瘦大叔刚好赶过来,听了这话笑起来:「老张头怎的欺负一个小娃娃了?来,那口锅我买了。」 铁匠疑惑了句:「嘿,这是你家闺女?」 瘦大叔照顾宋安然的情绪,没详细解释,只道:「邻居家里头的,别看年纪小,能干着呢。」 铁匠立时笑起来:「我说呢,就你哪能生出这么俊的女儿来?不过这锅我可以一点没说价,六十文钱不能少呐。」 瘦大叔是个懂行情的,当下点点头:「安然看好了吗?就这口?」 宋安然讷讷道:「田叔,不然先回去?下次再来吧……」 瘦大叔哈哈一笑,掏出钱来付了,拍拍宋安然的脑袋:「放心,我知道你不肯要我的银钱,帮你垫着,等你挣了钱再还我。」 宋安然迟疑片刻,也不扭捏了,用力点点头:「好,田叔,过两天我就能还你。」 瘦大叔这次出来,特意推了独轮车,东西便都放在车上。宋安然有心帮忙推,毕竟她往后要推的冰粉,是之前的三倍呢。 不过瘦大叔说镇上人多,还是算了,等一会儿回家的小路再让她推。 宋安然又拿剩下的二十文去买了肥肉和蛋,光是半斤肥肉就花了十文钱,若是瘦肉会便宜一点,但人人都想要肥肉去炼猪油。 二人还没走两步,瘦大叔突然站住了,眼神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宋安然,见她一脸不知的模样,倒是想了许久。 「安然,你记不记得你外祖父家里?」 宋安然心中咯噔一下,她不是原身,怎么会记得?书里对这所为的赵家提及极少,只知道原身生母赵心洁是赵家的养女,原本赵家不算是大户人家,却也家境殷实。 只是在原身的父亲宋元曲高中,攀上公主府之后,赵家家道中落,一蹶不振。也因此,宋家敢那样对待赵心洁与两个孩子。 至于赵心洁的身世,又是另一个故事,宋安然也懒得去管。此刻听瘦大叔说起来,仿佛是另有深意。 瘦大叔指着前面一间窄小的屋舍:「那,就是你外祖家,你可愿意去看看?」 太猝不及防了,宋安然满脸都是懵懵的,不知如何是好。去看吧,也不知赵家是不是欢迎,毕竟赵心洁只是个养女,而且这么多年的艰苦日子,也没见赵家对他们母子三人有什么照顾,怕是未必想见他们吧? 还在发愣,屋里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看着宋安然就喊:「心洁,你回来了?」 宋安然一愣,书里头倒是说了,原身与生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都是极美的。她现下还小,旁人不觉得,面前这位若是生母的养母,想必是记得养女孩童时的模样。 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娘,姑姐已经不在了……」 老婆婆回过头瘪嘴冲着屋里头喊:「瞎说,心洁好生站在那里呢。」 宋安然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害怕感,下意识就躲到一旁墙后面。 似乎是有个女人探出来头:「娘,您是看花了眼吧?」 老婆婆疑惑许久方嘟囔着:「咦……刚刚明明看着你姐姐的呀,你姐姐瘦了,脸上都没有颜色。」 温和的女声似劝慰:「娘,许是姑姐在那头过得不好,等夫君回来,让他偷偷去给心洁上柱香……」 等二人走进去,听不到声音了,瘦大叔方示意宋安然出来,领着她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走到偏僻的小路上,瘦大叔方道:「你外祖父母不容易,如今是罪臣家眷,你们从前那么艰难,也多亏了你舅父偷偷接济你们。安然,别怪田叔多话,你叔叔婶婶不是好相与的,你这生意怕是……」 宋安然懂他的意思,要是冰粉卖得好了,叔叔婶婶肯定会打他们的主意。到时候他们两个小孩子,哪里敌得过那群居心叵测的大人?可想要脱离本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个架空的古代,很多东西吧,不完善,偏偏很多东西又很完善,比如户口。他们是宋家的子孙,轻易没法子更改户口,若是祖父母不放他们,他们哪怕跑了,也迟早会被抓回来——黑户是不存在的,这里的黑户,都被抓起来,如同罪犯一般。 宋家不喜欢他们,要是赵家肯接他们走,签了契,他们就是赵家人,不受宋家管辖了。 不过看到赵家的情况,而且瘦大叔也说了,赵家是获了罪,自顾不暇,即便有心,怕也是无力的。 宋安然懂瘦大叔的意思,是想让她去卖卖惨,赵家怎么艰难,也好过留在宋家。但她只抛开这些不去想,现如今是吃饱饭最要紧。 回了家,宋安杰在床上躺着。 宋安然一面搬东西,一面喊着:「安杰,我买了大饼回来,快来吃。」 第11章 按道理,宋安杰要是听到这话,一定会淌着口水跑过来的。只是也不知怎的,今天的宋安杰低声应了,没动静。 宋安然推门进去问:「安杰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床上的小人赶紧答道:「不是,就是昨晚没睡好……」 宋安然了然,昨晚她想着今天要去镇上,琢磨买东西琢磨了好久,翻来覆去睡不着,估摸着打扰得安杰也没睡好。 「那你睡吧,我去做冰粉。」 这次她做了整整一大锅冰粉,因为是要揉搓木莲子,比平时的工作量大了三倍,又一早去镇上耽搁了时辰,为了赶时间,一双手都搓麻了。 做好了冰粉,只用放置一段时间,从这里去采石场,刚刚好。 宋安然来不及耽搁,对安杰喊了声:「安杰,我去采石场了,你自己起来吃大饼哈。」 今日天气宜人,但采石场的工人干活干得热火朝天,还是热得慌,看到宋安然换了装备,都乐呵极了。 「今儿可算是能好好喝一缸子了,排了几天才喝到一次。唉,安然丫头,这东西怎么做的?」 宋安然微笑着应了:「就是用木莲果的子做的,你们别看那东西不起眼,其实是消火消暑最好的药材,用来做冰粉,又好吃又降暑。」 那大汉吃惊的问:「木莲果还能做这个吃啊?我之前都不知道,安然丫头,你可真能干,这个咋做啊?教教我们吧?」 宋安然立刻点点头:「成,不过今天不行,家里的木莲果不够了,我下午带弟弟去摘些,明天过来的时候,我教你们吧,你们回去也可以让婶子做了带来喝。」 瘦大叔忙道:「哎哎哎,安然,你有这么个本事还不藏起来,若是我们都会了,谁还买你的冰粉吃啊?」 「田叔,不要紧的,总有人来不及做嘛。这东西也不值钱的,要是都会做了,叔叔们就不用排着队几天吃一回啦。」 宋安然推着空车,与各位叔叔们告别走了。 今天挣了三十五文钱,可把她高兴坏了,回去拿给安杰看,他一定也非常高兴的。 回了家,宋安然收整好,去厨房一看,安杰应该是吃过大饼了。许是吃完了出去玩了吧。 她简单炒了个青菜,又将猪油倒进锅里,一边吃饭一边炼油。 猪油炼好了之后,做菜放一点点就会很香,安杰一定喜欢吃。 宋安然想着,收拾了碗筷,预备去房间歇一会儿。 只是一进房,却发现宋安杰还躺在床上。宋安然心中咯噔一下,不太像这孩子的习惯啊。 她探手去摸宋安杰的额头,宋安杰立时一惊,回头一看是姐姐,这才遮遮掩掩的要蒙到被子里去。 宋安然觉出不对来,死活要将这孩子从被子里捞出来,再一瞧,发现他脸颊伤了一大片,红红肿肿的,看着很是可怖。 「怎么搞的?谁打你了?」 宋安杰嗫嚅:「我……自己磕的……」 宋安然心中升腾一股怒气,这一看就是被人用拳头揍的,怎么可能是磕的? 她转身出去,今晨买东西的时候,鬼使神差买了一包伤药,当时是想着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的,尤其是宋安杰这么好动。其实买了之后她还后悔,浪费她两文钱呢。 没想到现下就用上了。 宋安杰疼得泪眼汪汪,却只咬着嘴不做声,任由姐姐给她擦药。 宋安然脸色严肃,压着心头的怒火,等药擦完了,才又问:「是谁让你受伤的?」 宋安杰低着头不做声。 宋安然拉着他的手说:「安杰,你记住,我是你姐姐,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宋安杰抬头看姐姐,似乎有些迷惑,许久才又低下头:「是菜狗……姐姐,我知错了,我不该跟他打架……」 他这个迷茫的眼神,宋安然立刻明白过来,估摸着之前原身的娘与原身,都是懦弱软绵受人欺负也不吭声的性子。而她也知道,宋安杰身子里藏着一只小兽,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她不认为那小兽应该用责骂来压制。 「菜狗是怎么欺负你的?」 宋安杰诧异的抬起头,从前娘亲与姐姐只会怪他出去惹事,只会抱着他哭,说他们生来就是如此,受了欺负躲一躲就是了,不可以去招惹旁人。可姐姐今日竟然主动问他? 「他往我身上丢泥巴,说我是没人养的野孩子,我……」 「你就与他打起来了?」 这个菜狗,宋安然见过一次,是个实打实的熊孩子,六岁了,是宋家嫡支的孩子。如今父亲宋元曲当了官,往后这旁支里头,自是以宋元曲这一支为尊,嫡支又怎么会甘心呢? 可他们做长辈的有话不敢明着说,孩子之间都听了进去。菜狗这个熊孩子,也只敢欺负没有长辈护卫的,比他小的宋安杰了。 第12章 「打得好。」 宋安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宋安然摸摸他的头:「不过安杰,他比你大比你壮,用蛮力,你比不过他,只会吃亏的。」 宋安杰下意识的问:「那怎么办?我骂也骂不过……」 宋安然咬了咬牙,细细想了想菜狗家是住在哪里,立刻便想出法子,拉着宋安杰说:「你年纪太小,除了避开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不过今天这事儿,不能善罢甘休。」 宋安杰不懂什么是善罢甘休,只眨巴着眼睛跟着姐姐一起出了门。 等到了菜狗家门口,宋安杰怂了,之前他丢石头砸菜狗,被叔叔押着来菜狗家道歉,被菜狗爹娘骂得太惨了。 宋安然已经拿起棍子邦邦邦的擂门。这时候是午歇睡得最沉的时候,宋安然这么一动作,自然是将家里包括隔壁左右的邻居都给吵醒了。 菜狗的爹排行老四,宋安然该喊他四伯。 里头响起四妈不耐烦的声音:「谁呀,大下午的不睡觉嘛?」 宋安然吸了口气,用最洪亮的声音嚷嚷开了:「四妈,四伯,你们且出来,菜狗子骨头贱得慌,把我弟弟给打成这样,你们连个说法都不给吗?」 四妈略略愣了愣,打开们看着面前两个家伙,不自觉冷笑起来:「呦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安然啊……菜狗把安杰打了?啧啧啧,小孩子嘛,不懂事扯皮拉钩是正常的,回去擦药过两天就好了。」 她倚着门,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是认定了这两个孩子拿她没办法。而菜狗精力旺盛,中午一向不睡觉,这会儿正躲在娘后面冲着他们吐舌头。 西坡人整日无聊,难得有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左邻右舍便都打开门看着。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则心疼宋安杰,大多数人则是面无表情。 宋安然只笑了笑:「哦,小孩子纷争,大人都不插手的对吗?」 「可不是嘛,哪家小孩子不惹事的?你们安杰也是,年纪小小的非要惹哥哥们不开心,打不过还要打,真是……」 宋安然冷笑着:「这么说,不是菜狗的错,还是我家安杰的不是了?」 话音刚落,她一把推开四妈,趁她没反应的时候冲进去,论起棍子对着菜狗就是一棍子。 打着菜狗肩膀,菜狗立时哇哇大哭起来。 屋里四伯钻出来,怒骂道:「你干什么?跑到咱们家来打人来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四妈扬手便要打宋安然,宋安然灵活的躲开了。 「唉,四妈不是说了,小孩子打闹而已,大人怎么能插手呢?我也是孩子啊,我与菜狗子打闹,你们大人插什么手?」 四妈怒气冲天:「你这个有爹生没娘教的畜生,今天我不扒了你的皮!」 宋安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却是越哭,声音越嘹亮:「杀人啦,四伯四妈杀人啦,看着我们姐弟没有爹娘护着,祖父叔叔不照顾着,他们就要杀人啦……」 四妈一双眼瞪得通红,冲上来就要打,然而宋安然躲得快,小孩子灵活的优势,这会儿倒是展示得明明白白,宋安然一边跳一边哭嚷着,半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都给我住手!」 三叔公一声怒吼,宋安然立刻噤了声。 四妈正在气头上,哪里注意这些,依旧大声喝骂着:「小婊子,今天老娘不打断你的腿!竟敢打我家菜狗……个贱婊子,你爹都不要你娘了,你这贱婊子还活着做什么?我今天就替他们打死你……」 三叔公脸色黑得可怕:「你再说一句!」 四伯急忙拉扯着,不让四妈再骂了。 三叔公头发胡须花白,只看了看宋安杰,又看了看菜狗,最后看了看宋安然,眼神闪了闪,说道:「老四,你是我哥嫡亲的孙儿,可我既然做了这族长,就不能偏私。安然安杰再怎么样,都是我宋家的后代,你们这是做什么?喊打喊杀?」 四妈忍不住:「三叔祖,您是没看见,宋安然跑到我们家来撒野,当着我的面就去打菜狗,可怜菜狗这么小一点……」 「那宋安杰呢?」三叔公冷冷看着她,「菜狗在村里横行霸道,你们不管不教,今天宋安杰被他打成这副模样,你们还护着不管?」 四妈面色白了白:「小孩子嘛……大点就好了……」 三叔公点点头:「是啊,小孩子嘛,大点就好了。安然只有十岁,孩子气性大,看不得弟弟受欺负,大一点就懂事了。」 菜狗听到这里,立刻嚎叫着:「她是个贱婊子,她该死,老子以后见她一次打一次,脱光她的衣裳,把她吊在树上打!」 四伯死死捂着菜狗的嘴,然而菜狗平日胡闹惯了,哪里肯依,只跳将着要去打宋安然。 三叔公拿过宋安然手里的棍子,递给四伯:「老四,你这儿子,你教不教?不教?我来教!」 第13章 四妈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住:「三叔祖,他还是个孩子……」 三叔公厉声喝道:「孩子?你家大哥六岁的时候开蒙了,菜狗呢?偷鸡摸狗,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口的脏话,惹是生非,都是你们大人不教!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他高高举起棍子,吓得菜狗屁滚尿流。 「我打,我教!」四伯急忙接过棍子,赤红着眼睛瞪着菜狗,「给老子滚过来!」 菜狗吓得只发抖,哇哇大哭又不敢躲。 四伯抓着他的手,一棍子打在他手上:「叫你不听话,叫你惹事生非,叫你充老子?看看你老子教不教你,打不打你!」 四伯娘心疼得直抽抽:「轻点……轻点……好了好了……别打了……」 ☆☆☆ 宋安然牵着宋安杰往家里走,剩下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了。她忙累一天,汗珠滚滚往下落,只手心里的那只小手,仿佛给她更大的力量。 宋安杰抬头看着姐姐:「姐姐……要是三叔公没来,怎么办啊?」 宋安然蹲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三叔公没来,总有其他人来,就算今天我被打了,也不要紧。安杰,你一定要记住,吃亏可以,但吃亏不能吃在暗处,一定的让人知道,哪怕我们处于弱势,也不是真正的弱者,我们不是任人揉搓的。」 宋安杰眼神一闪一闪,听不懂姐姐说话的意思,却一字一句默背着,他的姐姐,说得不会错! 自从三叔公发了一次脾气之后,本家那些人虽然还是不亲近姐弟二人,到底也不像之前那样随意欺负他们了。 倒是婶婶跑来冷嘲热讽一回,被宋安然毫不犹豫讥讽回去。 越是这样,宋安然越是想带宋安杰离开西坡。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的人心思狭隘,偏偏自己不觉得。孟母三迁是有道理的,只如今这个孟母变成了她。 宋安然再次去镇上,特意买了便宜的书。这里的书特别的贵,一本薄薄的千字文,竟然要四十五文钱。 没办法,这时候书籍不是普通人家用得着的,笔纸也贵。若不是这里的字与现代的字不一样,跟繁体字也有区别,她都想自己教得了。 于是每天除了摘木莲果,晒木莲果,做冰粉去卖之外,还多了一个,教宋安杰认字。 宋安杰得知这一本书就去了两天的收入,那么多馍馍与大饼,心疼得眼泪直落。 「做什么要读书?我不想像父亲那样做官!」 宋安然摸摸他的头:「这做官呢,不是都会像父亲那样,抛弃家里的一切的。何况姐姐让你读书认字,不是为了做官。安杰要记住,我们学习,只是为了知世事明事理。」 这时候宋安然才发现书里的人物就竟有多变态,书里的宋安杰,是个为了达到目标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现在他堪堪四岁,就已经有些苗头了。 宋安然要求他每天两个字,他却坚持认五个。没有笔纸,就在院子里的泥土地里写。 四岁如此自律。宋安然自诩是个自律的人,见了他才发现,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呀。 感叹归感叹,宋安然琢磨着夏天冰粉好卖,趁机多挣点钱,要添置的太多了,还不知道秋天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没找到别的营生,卖冰粉挣的钱,就得整整过一年呢。 时值盛夏,家家户户都热得受不了,农人基本上都是清晨起,晌午做完了农活赶紧回家歇着,傍晚则聚在阴凉的道场,打着蒲扇闲聊。 最难熬的自然是午歇的时候。这时候宋安然正满头热汗的在采石场卖冰粉,并不知道村里的情况。 不过她怕宋安杰太热,会提前做好冰粉放在家里,以便宋安杰能随时消暑。 宋安杰吸溜着口水:「可以给别人吃吗?」 宋安然微微笑着,她留在家里的不比带出去卖的少,自然是让宋安杰可以给旁人的。 宋安杰小声说:「我昨日给村口的小胖,他娘问我这是怎么做的……」 小胖娘是个大嘴巴,最喜欢跟村里人说各种各样八卦了。又是宋家本家人,与婶婶关系极是不错的。 「那你就告诉她,这是我用木莲果做的,还告诉她,我靠这个挣了不少钱呢。」 宋安杰眨巴着眼睛:「可是他们不好,要是抢了你的生意怎么办?」 宋安然只摸着他的头:「安杰,她问什么你只管告诉她就是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姐姐我就好了。」 忙碌了整个中午,宋安然将锅里剩下的一点冰粉全都吃掉,心情愉快起来。 不论去哪里,都比呆在这里好。 希望小胖娘给力一点,也希望叔叔婶婶足够恶心人。 才到西坡,就见宋安杰小小的身影发着抖,正快步往她这里奔跑过来。 第14章 「姐姐……姐姐……」 宋安然也不由得加快脚步,推着车上前一看,宋安杰泪流满面,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头不安,上次安杰被菜狗打了,也没有哭成这样。 她突然有些后悔,是不是她做错了?安杰还这么小,原该是被保护着才对。 很快她便回过神,安杰太小了,有些事情她没办法给安杰解释清楚。可是她必须要有帮手,田叔他们固然照顾她帮助她,可他们只是心疼弱者,骨子里认定的道理也无法改变。 要想脱离宋家,只能她带着宋安杰来。 宋安杰已经跑到她跟前,抽抽搭搭的说出了缘由。婶婶趁她不在家,带着两个堂兄来,把他们晒的木莲果都拿走了。他拦不住,跑去找祖父,但祖父压根就不管,还吼了他一顿。 宋安然严肃的点点头,问:「安杰,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宋安杰愣了,茫然问:「离开这里?去哪里?」 「去外祖父家里,或者,哪里都好。」 宋安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有些忐忑,原本她没打算问宋安杰的,但今天看到那小小的脸儿,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模样,她又觉得,应该是要问一问。或许,宋安杰不想离开呢?她又要怎么说服他? 宋安杰一双眼大大的,一口答应:「只要跟着姐姐,哪里我都愿意。」 宋安然沉默下来,原书里,这对姐弟感情并不好。虽然相依为命,但二人连话也说得不多。弟弟嫌弃姐姐懦弱无能,姐姐责怪弟弟四处惹事—— 可如今的宋安杰,哪里有一丝书里写的那样,爱并恨着姐姐?他根本是一心一意的相信她,喜欢她啊! 先回家把车与锅放好,宋安然只坐在桌前摩挲着手指。 宋安杰着急了:「姐姐,不去问他们要回来吗?那我们去地里摘吧?」 木莲果应该在初夏摘取,不然熟透了都裂开来,就不太合适了。之前宋安然为了以防万一,每天都摘一大筐,基本上都摘没了。 现在已经是木莲果落了的时节,虽然还会有寥寥数颗,但也不够她每日做了出去售卖。 宋安然摸摸他的脸,取了竹扇替他打扇:「不急,安杰要记住,我们无人可以依靠,什么事儿都得想在前头,遇到任何事,都得平心静气,想一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运筹帷幄,才能替我们筹谋好的将来。」 宋安杰哪里懂得?他只呆呆看着姐姐,眼里还有哭过之后的水汽,目光盈盈。 宋安然突然就想起,书里一个情节。宋安杰叛国之后,就是靠这张极致的脸引得敌国太子的注意。 书里的宋安杰当时何等不甘不愿,却为了抢夺女主,甘做敌国太子的帷帐之宾。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书里说女主是倾国倾城,而比女主还要美貌的,就是她这个大反派的姐姐。也是因为这张脸,让原主活下来,一路被送到洛城去,成了多少洛城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也要与原主共进晚餐。 现代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小美女,穿越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余,只在河水里影影绰绰看过,却看不清楚,又因为年幼,并没有书里头说的那般模样。 不过看着宋安杰,却也能知道,这对姐弟的模样,恐怕都不会差。 容貌太甚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原主身在这个无权无势,任何人都能欺凌的家里。 她这次的决断,做得并不早。 等日头不那么毒辣了,也是家家户户该起来的时辰。宋安然才带着弟弟走到祖父祖母家,却也不进去,只立在门口敲了门。 一路过来,自是不少人瞧见,尤其是住在隔壁的婶婶,立刻走出来凑在门口,依着院子门看着他们。 等祖父母出来,宋安然姐弟二人规规矩矩喊了祖父祖母,祖父迟疑片刻,进屋拿了一颗冬瓜糖递给宋安杰。 宋安杰咽了咽口水,往宋安然身后躲:「我不吃!」 祖母的脸儿立刻一沉,伸手把冬瓜糖抢过来:「爱吃不吃。你拿糖给他做什么?元曲都不认!留给松儿他们不好吗?」 祖父讪讪的瞪了她一眼:「到底是孩子……」 祖母看了他们一眼:「说吧,什么事?」 宋安然说道:「祖母说得不错,爹爹不认我们,不要我们了,是以娘死了之后,我们姐弟二人都无人管无人问。」 祖母挑挑眉:「你这是怪我不管你们?」 宋安然摇摇头:「当然不是怪祖母一人,虽说爹爹不要我们,但好歹我们姓宋,可是宋家从上到下,从嫡支到旁支,都无人管过我们姐弟。」 本来祖母见她摇头,还只冷笑着觉得这孩子到底也不敢怎么着。可她的话,却叫祖母大吃一惊。 婶婶见宋安然这样伶牙俐齿,立刻站出来说道:「唉,你这话可没意思,什么叫我们都不管你?你爹都不要你,你娘……哼,你爹为什么不要你?说不准就是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我宋家的种!」 第15章 这话却是极其难听了,竟拿她的亡母贞洁说话。可她不是原主,听了面前这便宜婶母说赵心洁的话,连一丝触动都无。 没有触动是真,只如今她顶着原身的身子,自是不会让人这样污蔑赵心洁。 「我爹为什么不要我们,想必你们都心知肚明,常有负心郎,却将一切的过错放到女人身上……婶婶也只管这么说,我无依无靠,只能巴望着将来如婶婶所言。我爹爹得了好处,叔叔自然差不了,就是不知婶婶会不会如我娘一样,被人随意闲话,而堂弟堂妹们将来,是不是也会被人疑心,是不是宋家的种!」 婶婶气得脸都绿了,指着宋安然手直抖:「你……你皮痒了是不?」 宋安然冷哼一声:「我与祖母说话,婶婶自己要跑来,现下还怪我说得不对?敢情你们如何讥讽辱骂,我都只能忍气吞声?今日,我与安杰哪怕是死在这里,都要得一个公平!」 婶婶脸变得更难看了,直嚷道:「说来说去,就是想要那木莲果是不?我告诉你宋安然,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那木莲果是我家的,你若是想要,拿出钱来!还有之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那些木莲果挣了不少钱,那原本都是我的!」 宋安杰按捺不住:「木莲果是野生的,冰粉只有我姐姐会做!」 婶婶声音尖利:「木莲树的那片坡地,都是我家的,与你什么关系?啊!」 宋安杰眼里含着泪,并没有低落下来,只狠狠的盯着婶婶,仿佛一头小兽,随时都要冲上去,咬人一口! 祖母咳嗽一声,说道:「好了!到底他们也是孩子,不要这么凶。安然啊,我听说你个隔壁几个村的婶子们说了这冰粉的制法,怎的不告诉你婶婶?」 宋安然讥讽的看了她一眼:「告诉婶婶?祖母也知道,我们姐弟二人无人可依,从前我娘在的时候,尚且能叫我们温饱不至于太过艰难。如今没了娘,我只能自己想法子养育弟弟,从不曾问你们伸手一下。如今这唯一挣钱的来路,你们也不肯给!」 她实在是不能明白,书里头这个所谓的祖母,是何等慈爱祥和,将孙儿孙女都宠上了天,可现实里头,竟然是这么个冷漠凶狠老太婆的模样。 大抵这些人心里头的亲人,只有宋元曲与他新得的妻子女们吧,与宋安然姐弟,是根本没有干系的。 婶婶跳将起来:「好你个宋安然,还有脸说啊你?有钱不知道给自家挣,尽便宜外人!胳膊肘往外拐!」 「自家?婶婶可拿我们当自家人了?」 祖母见儿媳又要吵嚷,只打断她的话说道:「行了,安然,你把那冰粉方子交出来,从前你拿你婶婶的那些木莲果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 宋安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祖父,见祖父只是撇过头去,并不理会。 她开口喊:「祖父与祖母的意见,也是一样的吗?」 婶婶皱皱眉说道:「自然是一样的,宋安然,你莫不是以为,我那些树是白给你用的?」 祖父咳嗽一声,迟疑片刻方看向宋安然,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你把方法告诉你婶婶,我让你婶婶拿一半木莲果给你。」 公爹发话,婶婶再不情愿,也只能忍了,不耐烦的看着宋安然。只是一些木莲果罢了,等她问自己要的时候,想法子做些手脚,少少给些就行。 宋安然敛下眉眼,长长的睫毛映在脸上,即便衣服陈旧普通,这样看去,仿佛一个圣女,让人不敢轻易去打扰她。 祖母等在原地,这个孙女如此容貌,若是再大些,嫁出去说不定能得个好的价钱呢。 一直到婶婶等得不耐烦了,宋安然才抬起头:「若我不愿意呢?」 婶婶一滞,哪里想到这女娃这么不上道,竟敢拒绝。 「你若是不给,我立时就去报官,将你这贼人给抓起来!」 宋安然哈哈一笑:「刚刚祖母还说,我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你们哪一个当我是这个家里的人了?从父亲不要我们的那一刻,你们就没认为我们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祖母脸色变了又变,怒视着宋安然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这个孙女好似变了,以前的她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看样子她娘的死,给她的触动太大了,整个人竟然转了性子。 「你想要如何?」 宋安然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便也更清亮起来:「你们不想认我,我也不想回到这个家,方子给你们,你们把我和安杰的从宋家去掉吧。」 祖父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可以?」 宋安然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们该高兴才是,从今往后,我们不是宋家人,你们,包括父亲都应该高兴不是吗?从今往后,我们不姓宋,你们也没有我们这两个不好安排的子孙!」 第16章 祖母怒道:「宋安然,你不要太过分!这样的事情也敢说出口?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若是被人知道他们赶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出族,往后还如何在族中待得下去? 宋安然淡淡一笑:「祖父祖母的顾忌,我也是知道的,不过你们且想想吧,若是不让我们走,我如今的性子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们不给我们活路,我就闹个鱼死网破,天翻地覆,也要叫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父亲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祖父大吃一惊。 宋安然看着他:「我娘赵氏,早已不在宋家族谱上。族谱上宋元曲的长子叫宋安辰,长女叫宋安素,而我跟安杰的名字在哪里?」 祖父不自觉后退一步:「你……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你不用管我如何知道,我也不想去管你们原本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前程往事尽可不再纠结,但往后我与安杰的日子,我们自己说了算!如若不然……祖父母可想一想洛城的父亲,那个位置的他,若是为了富贵抛妻弃子的事情传扬出去,怕是长公主府也未必会保住他。而你们那个县主儿媳妇会如何?我可是听闻那些地方的女人,是可以和离的呢。」 西坡所处,与洛城相隔五百里,虽说这个时代通信还算是发达的,洛城乃皇都,宋元曲娶了公主之女的事情,西坡自是谁都知道。可知道族谱如何记录的,却不多,宋安然竟能说得明明白白。 祖父慌乱不已,若真的有心人来做文章,岂不是害了儿子元曲? 比起元曲的名声来说,若能有合适的契机,将面前的孙子女打发走,也是个好事情。但若当真如此,族里的叔伯怎会同意?他们旁支如今本就招风,将安然安杰赶走,族中那些叔伯的唾沫子,都能将他淹没啊。 宋安然知道,原身这对自私的祖父母,最关心的无非是宋家这一支的荣誉,若宋元曲出事,他们,甚至整个宋家都会一损俱损。 她看了眼祖父,转身又去了祖母身边:「祖父祖母也不用担心,我外祖母身子不好,思念女儿,赵家有心将我们接走。你们也是不忍拂了他们一双老人的心。」 话里头带着蛊惑,却最是能蛊惑住祖母。比起心肠略略软些的祖父,这位老妇人才是最好攻克的。她自私自利,又深深讨厌他们这对让儿子有污点的姐弟,是巴不得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起不了一丝涟漪才好。 只是且不说赵心洁只是赵家养女,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没有说祖父母健在,却要外祖父母教养的道理。 书里头宋家为了摆脱这对姐弟,对外一直说赵心洁不洁,这对姐弟并非是宋家子。但他二人没有可依之人,即便赵心洁名声毁了,宋家不管他们姐弟,姐弟的名字,还是不得不记在宋家。 如今宋安然给了个法子与他们,只不知他们肯不肯接受。 她耸耸肩:「不急于一时,若祖父想好了,且让人去赵家接一接我外祖父们过来便是。」 书里的赵家不是好人,对宋安杰可算是助纣为虐,可就是这助纣为虐,宋安然可以断定,只要宋家肯放人,赵家一定愿意接他们走。 不过,还少了些火候。 宋安然回头走到婶婶面前,压低声音:「婶婶,我若是走了,赵家在镇上,也不方便种木莲,到时候方子当然是给婶婶了……而且我们走了之后,屋子也空出来,三叔长大了,倒也不用格外建造了。」 婶婶眼睛一亮,却是大喜。大伯子在洛城日子过得好,却没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前几年娶那个什么县主媳妇,把家底都掏空了。可三叔如今十七了,也不成器,再长两年,也得盖房子娶媳妇,这钱从哪里来?还不得他们老二家来出。 她是早就在打那房子的主意,只是还没想到法子将宋安然他们赶走。没想到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若是姐弟两个去了赵家,他们也不必碍眼,房子也能回来了。 宋安然缓缓脚步,牵着宋安杰往回走。 婶婶眼珠子一转,却是扑到在祖母跟前:「哎呀婆母呀!不是儿媳容不得两个孩子,只是前次相公上街见了赵家婆婆,说她思念大嫂思念得紧呐。常言道这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到底大嫂人都去了,婆母,不看别的,就看安然与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定能安抚赵家婆婆思念之情啊。」 这话说得道貌岸然,好似她原本多么不舍得宋安然姐弟俩似的。不过宋安然没有表示,只要原身祖母与婶婶定了心思,不怕他们说服不了祖父。 婶婶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水:「我知道这事儿叫公爹婆母为难了,但是我们也要想想赵家,这两个孩子……旁的不论,可却是嫂嫂生出来的没错呀。」 这回却没当着宋安然的面说她娘不洁。 宋安然轻笑了一声:「祖父可想好了?若想不好,我便先带安杰回去,若再想不好,我索性也不要这脸面,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第17章 祖母咬咬牙道:「这可是你们自己乐意的……」 「自然了,我们也很是思念外祖母……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安杰,你是不是也想念外祖父母?」 宋安然顺着话说得一本正经,只宋安杰哪里记得外祖父母是谁?当下懵懵懂懂点头:「是……我要跟姐姐一起。」 祖母的了话,立刻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这到底是孩子自己非要去的……不如……」 他们都乐意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请了三叔公,将族谱上含糊不清记着的宋安然宋安杰的名字给划去。 宋安然原以为三叔公那儿会为难,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宋安然一眼,问她是不是自愿的,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长叹一口气,将这事儿给办妥了。 当然,这样还没结束,西坡村里头要将两个人的户帖移走,镇上还需要接收,将姐弟二人的姓氏更改成赵。可这一切,还需要赵家的协助。 祖父自觉愧对姐弟二人,倒是主动去赵家相请。来的是老态龙钟的赵老爷与赵家舅父。 赵老爷比宋安然想的年岁还要大,而且似乎腿脚不便,走路很是蹒跚。宋安然只看一眼,眼眶就红了。 原身估摸着都不怎么认识这个外祖父,更何况宋安然不是原身。可不知怎么,她看见外祖父收了消息,撑着身子就赶过来,没来由就觉得鼻头酸涩。 她没有猜错,赵家果然是她下一步能依靠的人。 书里并没有详细写赵家老爷,但宋安然这样看去却发现虽然衣衫破旧,步履不稳,但他自有一股风骨气息,只站在那里,就与旁人差距极大。 他扫了一眼,眼睛定格在宋安然身上,气息似有不稳:「安然……长大了?」 赵家同意接走两个孩子,双方立了字据。不过两个人改姓以及户帖移走的事情,却不是现下就能办成的。 赵老爷等不及,当下就要带二人回去。 祖父犹犹豫豫,勉强笑着:「如今好歹也还是我宋家的人,再住两天也好……」 赵老爷看也没看他,只冷声说道:「只要老朽在一日,便不会叫他两个饿一顿!」 这话不留情面。 但宋安然心情愉悦,也不想计较宋家的事情,只拉着婶婶将那冰粉的方子说了一遍,这才回头对祖父笑起来。 「祖父母不必担心我们,我也想早日去赵家陪外祖父母呢。」 祖母脸色如同黑炭一样,倒是没有再纠结,看也不看两个孩子。 而祖父自己不大好意思,进屋去收拾了些吃用递给宋安然。 宋安然笑眯眯的接过来,不要白不要,赵家日子不好过,能给他们依靠已经很好了。至于祖父眼角那突然冒出来的挠伤,她只当没看到。 出了西坡,去镇上的路程不算近。舅父赵进特意弄了辆驴车。一是赵老爷身子骨不行,也是因为想着外甥女与外甥都小。 但那驴车却太小了些,赵老爷坐进去,便只剩一点点位置。 赵老爷招招手:「安杰来,坐我腿上。」 他身体不好,驴车颠簸就已经很吃亏了,若再抱个孩童,定会吃不消的。 宋安然忙走上前:「外祖父,我与舅父一起走路就行了。」 赵进迟疑着指着驴问:「安然想不想坐驴上?」 那驴瘦得很,拉着车已经让人心惊胆战,若再驼个人,宋安然都要怀疑那头驴是不是立刻就要倒在地上去。 她摇摇头:「舅父不必担心我,我日日推车去采石场卖冰粉,路程走得不算少呢。让外祖父与安杰坐车,我与舅父一道走路吧。」 赵老爷与赵进父子二人便都沉默下来不再做声,只心里头不大好受。安然不过十岁,便要挑起家里的担子,这样热的天,要去卖什么冰粉…… 一行人离开西坡,宋家无人来送,倒是瘦大叔胖大婶急急忙忙赶过来,又送了些东西,叮嘱着姐弟二人去外祖家要听话云云。 宋安然感动不已,到底人生处处有真情。她不似宋安杰,见着宋家无人相送,总有些失落,她从没指望过宋家,此刻能安安稳稳离去,已经是一身轻快了。 书里头并未写姐弟二人小时候的事情,但有个情节,就是宋安杰与原女主相遇之后,无意中流落到义庄。 别看书里的宋安杰是个胆大妄为的枭雄,可他竟然怕黑,而为什么怕黑?是因为幼时无处可住,姐弟二人被送到村外的义庄。义庄里头还放了好几具尸首,二人便是在那样的场景下过了一整个冬天。 书里头写这么一段,是为了突出女主的「博爱」,至少,她用她的温言细语,加之柔软的拥抱,征服了宋安杰的心。 也就是这个地方,宋安然看书的时候无比吐槽,就是一朵圣母白莲花,作者要是再大胆些,干脆写成小黄文,说不定看的人更多! 第18章 是以宋安然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可能再住在原来的屋子里,还不如早早的想法子离去。 至于宋家人会不会因为他们的主动离去而内疚,那就不在宋安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再说赵家,书里头着墨也不多,基本上都是宋安然自己打听来的。 这赵家原本也算是镇上有些身份的人,赵家门户不小,赵老爷这一支是旁支,他中了秀才,是宋元曲的开蒙先生。 不过赵老夫人年轻时福气却不多,年近三十不曾生子,算命说是夫妻二人命里无子。唯一可解的,便是抱养个命里带弟弟的女儿回来养。 赵心洁便是这样来到赵家的,并且不出半年赵老夫人便怀上身孕。自此,赵氏夫妇更是对这个抱来的女儿视如己出。 待得赵心洁长大成人,出落得人见人爱之后,赵老爷便做主,将她许给得意的学生宋元曲了。 初初几年倒也挺好,毕竟赵心洁模样标致,又能干得很。直到宋元曲高中探花郎,移情别恋看上了长公主的女儿——书里头当然不是这样的,书里的宋元曲是被赵老爷逼迫着娶了他的养女呢。 若真的是逼迫的,真不知道宋安然与宋安杰姐弟是哪里冒出来的。 而赵家嫡支却是这时候出了事,虽然没有诛九族那么严重,但也是举家受了牵连,嫡支尽数流放充没,旁支则全都成了白身。他们没有田地,赵老爷做了几年苦役,再回来身子已经彻底败了。 舅父赵进最是艰难,上有病重的的父母,下有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又家出罪臣,一辈子出不了头,这种场景下,他们想要帮赵心洁母子三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 到了赵家,赵老夫人已经立在门口勾着头看着他们来的方向,等见到与儿子走在一起的外孙女,她的眼泪哗的流下来。 「你见着没?安然与她娘一个模子印出来……」 舅母陈氏点头应:「果真与姑姐很是相象,姑姐的容貌,整个镇上县里,就没人比得过,咱们安然长大了……」 她刹住嘴,如今的赵家什么样子?安然长得像姑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安然看着屋外两个大人并两个孩子,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尤其那面容焦灼的白发老人,她鼻子忍不住酸了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不过,未等她落下泪来,两个可爱的表弟已经奔跑过来。 小的估摸着七八岁,伸手拉着宋安然的手,甜甜的喊了句:「姐姐!」 大的比宋安然原身小不了多少,矜持些,只上前点头:「姐姐好。」 倒是宋安杰一忽儿从车上滑下来,跑到宋安然跟前,略有些不满的看着两个小哥哥:「这是我姐姐!」 一下子,便将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冲淡了。 赵进一把抱起宋安杰,笑道:「是是是,这是你的姐姐,往后,这里就是你和你姐姐的家。」 赵老夫人已经泪水涟涟,拉着宋安然上看下看,一起往屋里走。 自然是要忆一忆往昔,不过宋安然并不知道往昔。好在之前在西坡,瘦大叔与赵老爷父子俩说了又说,都是说自从两个孩子娘亲过世之后,宋安然整个人都变了云云。 是以宋安然坐在赵老夫人身边发呆,也没人觉得她不对,大家反倒更心疼她了。 没说一会儿,天就暗下来。赵家节俭,为了不费油灯,这时候多是已经用过晚饭洗漱完去各自回房歇着了。 舅母手脚麻利,很快就置办了一桌子饭食,竟有一条鱼。 宋安然心中微愕,赵家不论是程设还是穿着,都能看出已经是非常拮据了,怎么竟还能有鱼吃? 她抬眼看了看两个表弟,立时便明白了。 小弟弟眼中的精光与宋安杰嘴角的口水相互辉映,都在表示他们对这条鱼的向往。 而大表弟自持些,却也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想必若不是他们来,赵家是决计舍不得出钱弄一条鱼来吃。 除了鱼也没什么好饭食,但就因这条鱼,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鱼肚子大半进了宋安杰肚子,小半是宋安然的。不过宋安然表示不爱吃鱼,将鱼肚送到小表弟碗中。 这么一个举动,又让赵老夫人红了眼眶。 吃了饭便轮换着洗澡,这里洗澡的确不如现代方便。赵家有口大锅,烧好满满一锅水,打水到房间里面去洗。但一锅水不够一家人用,基本都是就着一两盆水,一个一个洗。 宋安然脸色大变,一盆水好几个人洗? 不过可能因为他们初来,舅父舅母特意多烧了水,宋安然与宋安杰是单独洗的,并不曾与赵家其他人共水。 等洗完了,宋安然才发现,赵家狭小,正屋左右各一个耳房,右边耳房边上还有间小小的类似杂物房的地方,便没别的房间了。 第19章 原本一家六口人,虽然挤,到底三个房间紧凑着安排,也还能安排下去。可如今来了宋安然姐弟俩,屋子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杂物房原本是大表弟的房间,今晚他已经收拾收拾,搬到堂屋去了,而舅父早就下了门板,舅母铺好了床,让他就睡在堂屋。 舅母摸摸宋安杰的头:「今晚你与我们一起睡,你姐姐睡那里。」 宋安杰皱着眉头,固执的牵着宋安然的手:「我与姐姐一起睡。」 舅母颇有些为难,倒不是男女大防,安杰如今年幼,原也不是特别打紧。但那房间实在是狭小,床也格外小,宋安然加上宋安杰一起,晚上连翻个身也不大方便。 宋安然知道这个弟弟虽然年幼,但心思却重得很,若是离开原本的家,就立刻与他分开,势必会接受不了。加之舅父舅母的床也不大,两个大人与小表弟,还加上一个宋安杰,实在是挤了些。 是以最后宋安杰,还是与宋安然一起挤在小屋里歇息。 与宋安然的淡然不一样,宋安杰显然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直到宋安然吹了灯,他还在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拽姐姐的衣裳。 宋安然无意去格外安抚,大人关心孩童是应当,但孩子迟早得自己学着长大。 「安杰,我们有亲人了。」 宋安杰并不能理解姐姐所说的有亲人是什么概念,只他累了一天,很快就窝在姐姐怀中沉沉的睡下去。 他睡了,宋安然并不能睡。离开宋家固然值得高兴,但赵家的情况很显然是比她想的还要严重。舅父打打零工,舅母忙碌之余还得纺织绣花。 即便如此,光是给外祖父母看病,所费都不少。看情况从前就捉襟见肘,如今有了他们,怕是更艰难。 她当然不是来当拖油瓶的,总得想到什么法子,让舅父舅母有个好营生,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才是。 这么想着,第二天宋安然起了个大早。 昨晚太匆忙,早上帮舅母做早饭,宋安然才知道两个表弟的名字。 舅母姓陈,娘家是镇上卖酒的,不过荷叶镇卖酒的不少,陈家也只是普通。 大表弟叫赵竹林,小表弟赵竹川,都是学过几个字的,可惜赵家没落之后,他们再不曾有机会拿起纸笔。 舅父赵进最近是在镇上有名的何员外家里做工,何员外是镇上最大的酒商,酒窖足足有七八个两进的院子那么大,生意遍布整个大齐,若赶上湛州或者洛城那边要货,何家便需要大量的短工。 比如这次,就是听说洛城商铺定了一批货,赵进才得了机会可以进何家做事。 宋安然天真的眨着眼睛:「舅母,您也会酿酒?」 舅母空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傻孩子,舅母知道你的意思,但开酒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本钱。」 宋安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简单的酿酒技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即便舅母有手艺,本钱也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等吃了早饭,陈氏就吩咐赵竹林兄弟两个带宋安然姐弟出去玩,她收拾好了,就会去后面织布。 秋天到了,多织一点,也能多点收入。 宋安然没有推迟,她压根不会绣花织布,是没法子帮舅母的,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儿,倒不如出去看一看。 赵竹林听说表姐想去看看何家的酒窖,倒也没反对,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往何家的酒窖去了。 倒也不远,镇上的西郊一大片都是酒窖,地势很是不错,这个点工人都在做工,倒是偶尔可以看见有客商往来。 不过,宋安然却发现,她以为的客商,却不是来何家酒窖的,反而是向不远处的一座山那头行去。 「那是哪里?」 赵竹林看了看,应道:「那是鹤山。」 鹤山?似乎有些熟悉。宋安然低头想了想,现代似乎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山,那是在哪里见过或听过的? 赵竹林继续说着:「听爹说,那里马上要建一座行宫。」 「行宫?」 行宫不是皇室居住的吗?怎么会建在这穷乡僻壤里头? 赵竹林显然得到的消息也不多,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才又道:「好像是一位公主要来居住的地方。」 公主跑到这里来住?宋安然抛开心中的疑惑,也许是赵竹林听岔了,也或许是上面的意思传下来,传着传着就变了。反正这里会有贵人来,在来之前呢,这里会有大量的工人做工。 赵竹林听了她的意思,点头说道:「不错,我爹已经报名,再等一旬,酒窖的活儿干完了,又有活可以干。可惜我太小了,不然我也去。」 宋安然没听他语气里头的失落,只抓紧又问:「那现下呢?那么多人往那里去做什么?」 第20章 赵竹林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洛城来的人吧。爹说,已经有洛城的工人去了,他们要画图纸什么的,等他们都弄好了,才会让本地的工人去开工。」 宋安然明白过来,这就如同现代的设计师与建筑师,先要他们做好了,才能开工。 「可是,那些人现在住在哪里?」 赵竹林懵懵的看这表姐,挠挠头说:「姐姐这么感兴趣,不如我们去看看?」 宋安然立时点头欢喜,忙带着三个弟弟往鹤山走去。 去往鹤山的路不算近,足足是从西坡到镇上的三倍,走得四个孩子都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人说累,连最小的宋安杰也坚持走。 赵竹林抹了一把汗,对宋安杰说:「安杰,我来背你。」 宋安杰扭捏一下,他之所以跟着走这么远,是怕这两个新的哥哥把他姐姐抢走了。现在大哥哥要背他,他有骨气就应该拒绝,可是他真的好累哦。 赵竹林说完,已经蹲下身,将宋安杰背在背上,艰难的跟着宋安然往前走。 他虽然比宋安然小,但个头却大上一圈,不像是弟弟,更像个哥哥。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宋安然很是吃惊,这古代的工艺一点不逊于现代。即便这所谓的行宫还没开工,那些洛城来的设计师早也已经建好合适的房屋居住在这里了。 成排的屋舍,竟比镇上最好的院子还要精美许多,压根感觉不到这是他们临时居住的地方。 不过,那些屋舍之外,还有许多简易的棚舍,在这里的进出的人,一看就是等级低了许多。 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午,宋安然一眼就发现,从棚舍出来好多工人模样的人,但他们穿的衣服并不是镇上居民常穿的款式,似乎不是本地人。 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阴凉处,掏出馍馍饼,就着一罐子咸菜吃了起来。 许是看到宋安然几个,有热心的大汉挥挥手:「嘿,你们是走错了吗?那边才是镇上的工人住的地方,而且如今也没几个过来的。」 他以为这几个孩子,是来找家人的,便往西面指了指。 宋安然一看,那边也有些棚舍,看着似乎更简陋些,不过似乎没什么人。 她摇摇头问:「大叔,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吗?」 那大汉低头看看手里的饼笑起来:「不吃这个吃什么?你们这儿的饼,挺好吃的,不过咸菜不大合胃口,不知有没有甜一点的?」 湛州这边的口味都是偏辣,这些人不是本地人,吃不了这么辣。 宋安然笑一笑:「大叔想吃酸甜的咸菜吗?我回去做了给您送来?」 那大汉一愣,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小丫头,哈哈笑起来:「原来是来做生意的?行,丫头你做的合我胃口,我们就都在你家买。」 宋安然与之达成协议之后,知道这位大汉姓方,这里住的都是洛城来的工人。 她又抬头往那排精致的屋舍看了眼问:「大叔,那那里面的人,是吃什么?」 方大叔只以为她家是做吃食的,心道果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估摸着做爷娘的在家忙活,孩子们就得了大人的嘱咐,四处寻摸着有什么新的门路。 「那里是贵人暂住的地儿,他们有专门的卖菜烧火的仆人,用不着去外头采买。你也不消打他们的主意,贵人不会轻易更换采买的。」 宋安然立刻绽放一个最纯真的笑容,对着方大叔谢了好几遍,才带着弟弟们走了。 赵竹林走了老长一段路,才闷闷的问:「姐姐是打算做咸菜吗?」 宋安然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他似乎不高兴?不过她还是解释:「如果真的能卖出去,往后岂不是多个营生?你放心,这个成本不大,我开始也不做多少,哪怕他们不买,也可以留在家里吃。」 咸菜易储存,舅母陈氏得了机会多买一点点菜叶子,会腌制起来方便储存,但菜少人多,咸菜费盐,单吃又没法子入口,除非就粥饼之内,而赵家粥饼实在是难得,是以这咸菜也是难得。 赵竹川与宋安杰听说卖不掉可以吃,眼神都露出向往来,尤其是宋安杰的口水,已经淌了赵竹林一背。 赵竹林依旧闷闷的:「表姐放心,我如今也长大了,有地方需要孩童干活的,等些日子寻到了,便也不需要表姐处处记挂着挣银钱。」 宋安然眉眼微松,原来这小子,是觉得让他们吃苦了。 她伸手拍拍宋安杰的屁股:「安杰,让你哥哥歇会儿,我来背你。」 赵竹林忙摇摇头:「表姐,我不累。」 宋安然坚持背上宋安杰,让他歇一歇,才道:「竹林,过不了几日,我们就改姓赵,往后我们是一家人,若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很高兴。而且人生在世,无钱寸步难行,我努力挣钱,又有什么不对吗?」 第21章 赵家如今虽然这般光景,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尤其是赵竹林,自幼跟在祖父身边饱读圣贤,从来都以为金钱乃身外之物,哪怕没有钱的日子再难熬,这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曾动摇过——不止他,整个赵家都是如此。 这会儿听了姐姐的话,赵竹林心中却升了不一样的想法,没钱寸步难行,他深陷其中,还不如眼前不曾读过书的表姐懂得。 宋安然回家便与陈氏说了这事,陈氏只暗暗好奇,这咸菜还能做成甜的?只她也没说什么,按照宋安然说的法子,买了几样适合做的菜回来,与宋安然一道做了三种咸菜。 等送去鹤山的时候,方大叔果真喜欢这个味道,当即与同伴们全都采买了下来。 宋安然与他混熟了,便多打听了些事情。原来鹤山这里并不是要建什么行宫,而是建庵堂,是有一位公主要来这里修行。 若是一般被贬斥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劳师动众,特意选址来建个专门的庵堂。估摸着,这是一位深得圣宠的公主,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不得不将她送往这偏僻的地方,建个庵堂将她供起来。 心里头如何思量,宋安然面上都是一无所知的模样,只做懵懵懂懂的模样问:「公主……大叔你们都见过公主吗?」 几个大汉都哈哈大笑起来,摇头说着:「我们怎么可能见过公主?我们虽然是洛城来的,但洛城那么大,公主住在皇宫里头,哪有普通人能见得到?呐,见过公主的人,都住在那些房子里面,而我们,都是出来干活挣钱养家糊口的啊。」 三言两语,宋安然知道那精致屋舍里头住的,是朝廷工部的官员以及下面办差的吏员,简单说就是在编人员。而面前这些干活的大叔,则是合同工。至于马上要来做工的镇上及周边的工人,则是临时工咯。 宋安然又问:「那大叔的家人不来陪大叔吗?我看你们每天都是干饼馍馍……」 「家里老人孩子需要照顾,至于我们嘛,从来都是这样,上头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可能带着他们?」 「这里离得镇上远,你们镇上也没什么店子,除了备点干粮馍馍,哪儿去弄些热乎饭呐?」 宋安然眼神闪闪,与各位大叔道别了,便往回走。 这次她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来的,但是舅母不放心,特意叮嘱赵竹林陪着她一起过来。 赵竹林瞧着表姐若有所思的样子,忙问:「姐姐是想到新的点子了?」 他见着宋安然的那些甜口的咸菜竟然都做出来,且卖出去了,虽然挣得少,但他心里头还是激动极了。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点点石金钱为粪土的傲气?只一双眼亮闪闪的,想要多替宋安然做一点事,多挣些银钱来花才好。 宋安然点点头:「竹林你说,若是我们制作饭食过来售卖,他们会不会买呢?」 宋安然一向不喜欢等,回了家就将自己的计划说给舅母听。 出乎意料,陈氏丝毫不反对,还欣喜的说着:「我们家安然真厉害,这样的点子也能想得出来。成,我明天就去多买点米油菜肉,先做个十来份看看?」 宋安然琢磨片刻,摇头说着:「舅母先莫要买肉,肉太贵,也不大好定价,主要是天天吃馍馍大饼,给他们换换口味。热食的话,估摸着他们会更乐意吃。」 苗氏迟疑着:「热食?在家里是热的,送过去怕是已经凉了……」 宋安然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头琢磨着,现在且是夏末,冷了便冷了,但若到了深秋,自是热食更吸引人,不仅饭食要热的,若有热饮,才更吸引人。 说话间,只见赵竹林走进来,神情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只恹恹:「表姐,爹爹回来了,祖父喊你过去。」 苗氏擦擦手,高兴的说着:「一定是你们户头改过来的事情,安然,往后你便不姓宋,与我们一样姓赵了。」 宋安然没多大反应,这副身体不是她的,既然是穿越的,从前那个姓那个名,也没多大要紧,若这一生过完了,能回去做她现代的宋安然最好,不能……也便罢了。 她跟着苗氏往外走,被赵竹林拉了一把:「表姐,你真的不要从前的姓了?」 宋安然疑惑怎么她不在意,表弟却这般在意?复又一想,古人大抵对姓氏极是在意的,赵竹林年幼,尚不能分清宋家那些人的可恶也是正常。 「竹林,你不必担心我,我没有爹爹,原就该从母姓,赵家肯接受我,于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幸事了。」 赵竹林眉眼微微松散,只是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才支吾着:「爹爹早说了,你们与我亲姐弟无异。只是……只是……安杰他……」 宋安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安杰。不过也是她疏忽了,以为安杰才四岁,宋家人对他也不好,却没想到这个时代这么小的娃娃都有强烈的归属感。 第22章 既然是弟弟,可不能让他有心理阴影。 她拐个弯先去了房里,见赵竹川正领着安杰准备往堂屋去。 宋安然摸摸他的头:「安杰可做好准备了?」 宋安杰一脸兴奋:「表哥说过了今天,我们就是赵家人了,以后我跟表哥一样都姓赵,我叫赵安杰了。」 宋安然微微愕然,不是说安杰过不去心里这一关吗?怎么看样子不大像啊? 陈氏的喊声从堂屋传过来,宋安然来不及细想,带着安杰赶紧过去。 原以为宋家会来人,没想到并没有人来,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坐在赵老爷旁边喝茶。 待看着眼前的少女手中牵着个玉雪可爱,若不是一袭男童的衣衫,都要让人以为是个乖巧的女孩儿。男子心知这便是被那宋家抛弃的姐弟二人了。 他起身将手中的卷纸递给赵老爷:「这是宋家那边送来的户帖,西坡那头已经改好了,镇上接收得要两个孩子按手印,还需得老先生签字。」 宋安然见这送户帖的先生客气得紧,忙迎了上去,看那卷上她与安杰的已然改姓赵,倒没有更到舅父名下,而是写赵心洁之女与子,生父不详。 她按了手印,又拉着安杰过来按手印。 只那先生却伸手拦住:「等一等……宋安杰是吗?你真的决定好了?」 宋安然愣了愣,抬眼看外祖父,又看了看舅父,见他们都没有反应,仿佛先生的这一问,是理所当然一般。 她是女孩,对他们来说,姓什么不要紧。而安杰是男孩子,意味着血脉传承,他们生父尚在,却要从母姓,这于情理却是不合的。 安杰抬头看了看先生问:「我姐姐改了吗?」 先生点点头:「自是改了,但你……」 安杰眉眼弯弯:「娘亲死后,我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说罢,他点了红印,一下子就按在姐姐给他指的地方。 宋安然——如今是赵安然了,她尚不能反应,舅父赵进就一把将安杰搂入怀中。 「安杰,往后你便姓赵,是我赵家子,只要舅舅在,就一定会好生抚养你长大成人的。」 先生看着赵老爷签了字,将户帖细心收好,一壁扶着赵老爷往外走,一壁说:「已经录入了,回头报上去就得……」 赵安然瞧那先生眉眼似有不安,便趁大家都高兴欢喜的时候,慢慢的挪到院子里,偷偷看着外祖父与先生。 先生恭敬得很:「老师休怪学生多言,学生怕只怕老师一片好心,却留下一个祸根在家里啊。」 赵安然心中咯噔一沉,祸根?说的定是安杰了,可先生是第一次见到安杰,凭什么要这么说呢?这个先生喊外祖父老师,看着模样甚是敬重外祖父,否则也不会这样劝说,那外祖父会不会听他的? 只见赵老爷含笑拍拍先生的肩膀:「老朽这一辈子,看走眼的时候不少,那是心洁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置之不顾。而且忘本忘本,他们若是不记得他们娘亲受的苦,那才叫忘本。」 先生似还想劝,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拱了拱手。 赵老爷却又开口喊着他:「你……真的要去湛州了?」 先生回头迟疑片刻:「老师,学生一腔抱负,早已不愿窝在这个小镇上了……不过学生记得老师的话,是绝不会去洛城的。」 赵老爷沉默许久,才挥挥手让他走了。 等再回头,瞧见赵安然倚在门边看着他。 赵安然迎上去扶住外祖父,笑眯眯的问:「往后是不是可以喊您祖父了?」 赵老爷咳嗽几声,欢喜的摸摸她的头:「安然长大了,与你娘小时候一个样呢……不,你比你娘聪明……懂得识人……」 赵安然并没有懂他的意思,她心中高兴得很,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不必以义庄为家,她也不会如原书一样被卖去那种地方。剩下要做的,是想法子弄银钱养家,而且安杰一天天长大,认字读书的事情也得安排起来。 脱离原生家庭的悲剧,赵安然是干劲十足,第二日一早就与陈氏一道烧制了两道菜,做了十二份简易版的盒饭。其实依着赵安然的想法,还要弄份汤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怕不好运送,且汤冷了也不好喝,索性便先放弃。 这一回自然不是赵安然与赵竹林两个孩子去,陈氏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价格定的是十文钱一份,一般一个壮汉子平时一顿两个大饼,也得六文钱了,盒饭卖十文,虽说是素的,也着实不贵。 赵安然本来的意思,是那些洛城来的大汉们,吃絮了大饼馍馍,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没想到这半冷的盒饭一出来,那些个大汉纷纷掏钱买了,全都是赞不绝口,称赞陈氏手艺好。 第23章 「嫂子不止手艺好,还得了这么乖顺的孩子,连着几日,这两个孩子都在这里晃悠,原来是寻门路来的?」 陈氏自小在酒铺子上长大,最是会与人打交道,当下谢了又谢,又问了这些人的口味,一一记下来,表示回去就改良。 「不过,你们这一天才十来份,也不够我们分的啊。」 陈氏忙堆着笑:「这不是我之前没来么,听着俩孩子说的,又怕不合你们口味,这就少少做了些,让大哥们试个味……」 那大汉一听,点头说着:「说得也对,这样吧,明天你们也过来,我们兄弟几个先给三文的定钱。」 说罢,那群大汉纷纷递了银钱,赵安然一壁收,一壁感动的问:「大叔就不怕我们黑心吗?」 大汉爽朗一笑:「几文钱,我们还是亏得起,我看你们家人口不少,还为了我们这几十文钱,不做生意了?」 又听另一个大汉嘟囔了句:「若是日日有饭吃,谁还乐意吃大饼啊!」 陈氏忙谢了又谢,表示明日一定按时将饭菜送过来。 只是回家又发了愁,银钱一数,一共有七十八文,表示一共有二十六个人订饭。但他们一个大人两个孩子,送十来份不成问题,送二十来份,却有些不方便。 鹤山距离镇上不近,往返两次,也不大现实。 赵安然问:「上次的驴车,可以试试。」 陈氏琢磨一番:「驴车请一次,这个距离得四十文……」 赵安然应了:「舅母,我们可以先算算账,今日不算定钱,我们的收入是一百二十文。舅母采买的米菜油盐,约莫花了八十来文,说明我们挣了三十多文呀。」 明天定的饭食翻了倍,算下来,他们就算喊了驴车,也能挣个五十文的样子。 只陈氏扭扭捏捏:「若是……若是不叫车,我们……」 赵安然明白她的想法,家里头的开销这么大,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舅母,依着我的看法,这里不管是庵堂也好,是行宫也好,如今才刚刚开始,做好总得年把时辰吧。那些人在这里起码得呆个一年半载的,我们目前要做的,是口碑。」 「口碑?」 赵安然点点头:「对,守时守信,诚信为本。舅母不要舍不得这四十文,等我们做好了,四十文根本不算什么!」 陈氏是个耳根子软的性子,哪怕心疼那几个钱,被赵安然一说,立刻也就点头同意,叮嘱赵竹林去巷子口找老糟头,赁第二日的驴车了。 第二日一早,陈氏采买了足量的米油菜,赵安然打下手,忙活一上午,才将二十六份盒饭给做好了。 赵安然很是满意,陈氏心疼钱归心疼钱,人却实诚得很,采买的菜都是新鲜足量的,还买了几大块豆腐皮切在菜里头。 等收拾好后,赵安然发现,陈氏还买了二十个新碗。 「昨天你说的,我也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这碗老去问左邻右舍借也不是法子,索性买了些……就是……就是……」 就是没钱了。 宋安然哈哈一笑:「舅母放心,我们努力干活,一定能挣更多的钱。」 等到了鹤山,那群大汉下了工就聚在门口,见了驴车都笑起来:「呦,今天不是自己搬来的?」 赵安然忙着收钱,也不含糊,只问:「大叔,今天的菜,试试合不合口味,有什么需求就跟咱们说。这天儿一天天转凉,我们自己搬过来都凉透了,用车还是方便些。」 大汉拿起碗一看:「今天的菜也好呀,嫂子这是下了血本,不怕吃亏?」 陈氏头也不抬:「我从小就是卖酒的,薄利多销的道理还是懂的,大哥们且放心,我赵家做事,童叟无欺。」 那大汉听陈氏说话并非一般妇人,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待得他们吃完,又收了第二日的定钱,赵安然偷偷打量着,三十个人,估摸着这一次的合同工,就是这三十个人。等过阵子镇上的临时工来了,生意应该可以扩大,但是凭他们三个,恐怕会忙不过来。 正想着,方大叔又问:「嫂子家里是卖酒的?」 陈氏一愣,忙解释着:「咱们镇就是卖酒的,我家里头不是,娘家开了个酒铺子……」 方大叔点点头:「晚饭你家做吗?」 陈氏的脑子没有嘴巴反应快,还没回过神,嘴里已经应下:「做!」 「成,晚饭我也要,还给弄点酒吧!」 说罢,几个大汉又纷纷掏出钱来。 赵安然可不敢接,忙支吾着说道:「今天怕是不行,没买菜呢。」 陈氏回过神来,也忙点头说道:「今天不行,今天没买菜,明天吧……」 「成,那就明天,晚饭我们也要。」 第24章 赵安然问:「大叔……你们顿顿都吃米饭?还喝酒?」 大汉伸手揉揉赵安然的脑袋:「我闺女和你一般大,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几回呢,唉……下午要上工,喝不了酒,晚上喝。」 赵安然迟疑许久,还是哼哼唧唧问:「那个……大叔体贴,安然心里感激,但是这饭食比大饼贵,你们不必日日照顾生意……」 几个大汉听到这里,才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是怕他们为了照顾生意,太过浪费。 「哈哈哈,嫂子你这闺女真真是贴心啊!丫头放心,十文钱的饭,我们还是吃得起的!酒也喝得起!」 几个人笑闹一番,叽叽喳喳说了出来,赵安然才知,他们的工钱竟然是两百文一天,且不论上不上工,都是有钱拿的。 回去的路上,赵安然问:「舅母……舅父一天工钱,是多少啊?」 「六十啊。」 赵安然对这个巨大的落差,表示很不开心,但舅母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而且没几日了,你舅父就能来这里做工,到时候给的工钱,是八十文一天呢!」 八十文与两百文,也隔了很远好不好! 算了,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若是天气不好,不能开工呢?」 陈氏应道:「自然是没有钱的,不过听说啊,每天还有十文钱的饭钱呐。洛城下来的就是不一样,钱给得大方多了。」 赵安然愣怔半晌,大方?都不是同工同酬啊舅母! 她看了看陈氏乐滋滋的模样,到底也没说什么,这里世道如此,他们认为这临时工与合同工,别说相差两三倍,就是相差个五六倍也是正常的。 陈氏没有在与人家银钱多寡上纠结,只发愁她接了织布的活计,本来是打算上午做菜下午织布的,这下午还要做菜的话……晚上点灯织布? 赵安然又问:「舅母,酒的话,是打算自己卖,还是?」 陈氏想了想:「不如就让我娘家卖吧,若是中途转一道,总得多收一两文,怕是不合适……」 她脸微微一红,虽是这么说,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娘家日子不好过,若是有这么一门生意,总能多个营生的门路。 赵安然只做没看出来,点点头说着:「我们运送饭菜已经不大容易,若还有送酒,怕更是不方便。另外,舅母娘家,可有能帮忙的人啊?」 陈氏疑惑:「帮忙?你是担心我们忙不开吗?三十份还是忙得过来的,何况若是喊人帮忙,总得多付点银钱,还是算了。」 赵安然将过阵子镇上工人要去开工的事情说了说。 「到时候三十份怕是不够,总有人会乐意吃米饭的吧。听说这一次可是大面积招工,不止咱们镇,邻近几个镇,甚至还有几个远的镇上的工人来呢!」 陈氏点头:「八九十文一天,远处的包住,而且这次的工期有半年余,当然很多人都乐意来。不过……他们都是本地人,哪里就乐意去买饭食吃呢?」 赵安然反问:「若是他们乐意呢?我们怎么忙得过来?」 陈氏迟疑着又道:「我娘家姐姐有空。我手上接了点织布的活计,原本是打算让她帮我做的……若是到时候我们忙不过来,我喊她来帮忙。」 赵安然这才微微放心下来,又琢磨着:「不过,舅母,陈家那边是用什么运酒啊?」 陈氏一拍脑袋:「哎呀安然,你说我多蠢啊,我娘家有专门运酒的车,不过,不是用驴拉的。」 运酒的车上面放着酒瓮,陈家是小酒铺子,酒瓮车不大,也没有驴骡来拉,只有用人力拉,拉去鹤山却也不大容易。 赵安然问:「舅母,一头驴子几多钱啊?」 陈氏诧异的看了眼赵安然:「安然莫不是想买驴子?买不起啊,就这么一头快死的老驴,都得两千文,哪里是寻常买得起的。」 赵安然默默琢磨着,按照目前挣钱的法子,若遇着阴雨天,一个月才能存够最差的驴子的钱,算上开销,起码得两个月…… 她暂且不提这个话头,只道:「我就问问,现下租赁驴车也就够用了。我是想着,能不能像酒瓮那样,将饭菜分别放在容器里面,到了地方再一碗一碗盛出来?」 目前他们是在家里头盛装好,用两块木板架起来,把饭菜一碗一碗放上去。拉的时候需得格外小心,赵安然在前面赶驴,陈氏与赵竹林在后头小心翼翼扶着。若是有法子放在一起,到了目的地,饭食也热乎些。 更要紧的是干净卫生。 赵安然发现这里的人,不是很讲究卫生,那些碗筷大喇喇放着,灰尘落进去不知道多少,可舅母竹林,包括那些大汉也全然不在意。 赵安然到底不是这里的人,多少有些计较,别人怎么样她管不了,可这是她的生意,她还是觉得,要在卫生干净的基础上,再去保证口感。 第25章 陈氏又问:「安然,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做些肉食?我瞧见那些个汉子,都是吃肉的,今儿放了豆腐皮,他们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赵安然摇摇头:「我知道,不过他们没有提,我们就不要做。做出来这个价格就下不来,价格太高,他们未必觉得值当。」 陈氏颇有些惋惜,许是觉得这所谓的盒饭卖起来太容易,她实在有些蠢蠢欲动。她看了看外甥女,心中有事感叹,这外甥女模样与姑姐一般无二,性子却大不相同,大抵还是幼时受苦太多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脸色又不自觉柔和了些,伶俐自然也有伶俐的好处,尤其是这孩子这般容貌,将来总不至于同她娘一样,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 忙活了一上午,还没回家,就见赵安杰眼泪婆娑,哭着喊着要姐姐,被邻居大胖死死抱在怀里。 赵安然急忙迎上来问:「大胖?安杰这是怎么了?」 大胖见他们回来,立时将安杰放下,抹了把汗说着:「婶娘快去看看吧,赵爷爷出了事,我娘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陈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驴车上的碗筷,急急忙忙就往屋里去了。 赵安然不踏实,抱着安杰问了又问,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 外祖父身子差,日日吃药问医,舅父舅母又是孝顺的,外祖父好几次不想治了,舅父也没答应,只一日拖着一日,外祖父的身子也不见好。 这两日舅母白日忙着做饭食,下午晚上又要织补绣花。外祖母年纪大了,也没留神,就叫外祖父寻了空子,拄着拐杖跑去河边,打算了结了。 也得亏赵安杰这小子,虽然姐姐没空管他了,但他总记着要认字,不仅自己认,还拉着小表哥赵竹川认。 若遇着认不出的字,便去缠着外祖父问。 今日赵安杰不认得字,左找右找找不到外祖。赵竹川只以为外祖父与寻常一样出去走动走动了,便安抚着让赵安杰歇息。 然而赵安杰是个执拗的性子,说什么也要去找外祖父,这一来二去,倒是将步履蹒跚,准备投河的外祖父给寻到了。 赵安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是不是我们拖累外祖父,外祖父才要去死的啊……」 赵安然心中咯噔。 赵竹林已经急急嚷嚷开了:「那……去寻我爹爹了吗?」 赵安杰抽抽搭搭:「小表哥去了,我想去找你们,大胖哥不让……」 他这么小,若是跑丢了怎么好?大胖得了赵竹川的嘱托,自然是不敢让赵安杰到处跑的。 赵安然来不及细想,只与赵竹林一道,将碗筷送进屋里,又去将驴车还了。待再回来,赵进已经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而赵老爷也救了过来。 赵进拉着虚弱的赵老爷,哭得满脸都是泪:「爹,您这个样子,叫儿怎么活啊!」 赵老爷气若游丝,无奈的微叹一口气:「进儿……我这条命,早该绝了,如今活着,更是拖累你们与孩子啊……」 陈氏沉不住气:「公爹这是什么话?难道人到了年迈,就活该去死吗?乌鸦尚且知道反哺呢……公爹,您不是没见着,安然这么听话,一心想着让家里头日子好过,安杰……安杰上进着呢!公爹这样,我们再用心,又有什么意思?」 许是听她说安杰,赵老爷算是睁开浑浊的眼睛,冲安杰招招手。 赵安杰兜自躲在赵安然身后,也不敢出去。 赵安然忙拉着他一道上前,先伸手握住外祖父的手:「外祖父,您让我与安杰得了重生,难道这样快,就要抛弃我们去另一个世界吗?」 赵老爷愣怔的看了他们许久。 赵安杰止了泪,依旧一抽一抽的:「外祖父是不是不喜欢安杰?外祖父别走,让安杰走就好啊。」 赵老爷听他奶声奶气,又无比伤感的哽咽,哪里忍得住,只落下两行泪。 陈氏见状,忙软了语气:「公爹,咱们家如今日子也好过了,孩子们也上进了,总归是越过越好的,您若是一直这样,哪里有当年教书育人的半丝风采?」 赵竹林急忙送上药,赵老爷也就着安然的手喝了,算是妥协。 赵安然吁了口气:「外祖父好好歇着,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家如今有两宝,何愁日子不好过?」 许是说了会子话,赵安杰总算接受了外祖父不是因为他才寻死的,便又赖在外祖父身边不肯走,直说今日的字还没有认。 赵安然拉扯着,示意外祖父身子不舒坦需得休息,而赵安杰就是不肯听。 赵老爷嘿嘿干笑一声:「放心,我也没事,让孩子留在我这里吧,看着他我也欢喜。」 见儿孙们不放心,一直在一旁默默垂泪的赵老夫人才开了口:「放心好了,安杰在这里不碍事。」 第26章 赵安然原想问问舅父,关于外祖父的病,又见他一脸匆忙与舅母一道去后面,便歇了心思,只去灶台洗碗。 赵竹林亦是跟着她一道,搬着凳子一起洗。 赵安然低声说了句:「君子远庖厨……」 这话她是极不信的,现代社会里面,男孩子若是爱下厨,婚恋上可是大大加分项呢。 不过这里不是现代,这里的男尊女卑根深蒂固,尤其是赵家这种,自诩有些书香的门第。 赵竹林诧异的看了赵安然一眼:「赵家现在是何等光景?安然我之前还觉得,你与寻常人不一样呢。」 赵安然心中苦笑,她随口一说,但赵竹林的意思,却是将人分了三六九等,而并不是真的认为男人也可以进厨房。 只是…… 「没礼貌!」 赵竹林脸儿微微一红:「你大我不到一岁,而且你看你,这么矮,出去哪有人觉得你是姐姐?」 刚来的时候,赵竹林乖巧听话得紧,见了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如今混熟了倒是不客气了。 「大你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大,我也是你姐姐,喊姐姐!」 赵竹林麻溜的收拾好碗,从凳子上爬下来:「嘻嘻,我不管,我才不要你做姐姐!」 赵安然也不是真的要逼迫他做弟弟,不过是逗一逗,让外祖父闹出来的悲恸气氛冲淡些。见赵竹林溜了,她只笑了笑,将剩下的筷子收拢放好。 若真的论岁数,她都二十多了,是真正的姐姐呢。 这么忙活下来,天色也不早了,赵安然又陪着陈氏做晚饭,来这里这么久,她学会了怎么淘米蒸饭,怎么辨认奇怪的各种蔬菜。 陈氏眼下有些乌青,似乎很是疲惫。 「舅母,您去歇着,我来吧。」 陈氏摇摇头:「我没事,我那布还没织完。安然,一会儿你看顾着家里头些,我去趟我姐姐那里,把那些给她做。」 赵安然犹豫着又问:「舅母,外祖父是什么病啊?治不好么?」 陈氏长叹一口气:「人老了,难免这样那样的病痛。你外祖父,那是之前去在苦役落下的病根,治不好……我们这样的条件,养也不好养,他只能生生熬着。」 说罢,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熬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可赵安然知道不简单。听起来外祖父是得了风湿骨一类的病症,这样的病,在现代也是个熬,何况啥也没有的古代。 陈氏接着说:「其实你外祖父那时候年岁大了,是不用去的……他使了银钱,将你舅父的名字换成他的……」 赵安然低着头没做声,为了儿子而去,如今为了儿子一家而死,是为人父最后的慈爱。可那不是旁人,那是最亲近的家人。 她抬起头:「舅母放心,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陈氏笑着点点头:「如今有个挣钱的门路,能买些好药材,你外祖父也不用熬得那么辛苦了。」 赵安然握紧了拳,书里头赵家助纣为虐,可明明他们都是爱护家人的人啊。这个世道,是怎样的不公平啊。 有了开始,后面就顺利多了,有一点余钱,就买了三口蒸锅,分别放饭和菜,到了鹤山工地上,再一碗一碗盛出来。 虽说保温效果不算很好,但比之前是要干净卫生多了。 没过几日,大批镇上的工人去了鹤山,与赵安然想得一样,她们接到的定钱也多了不少。不过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家妇人孩子与她们一样,开始做饭送上山,甚至只收八文钱就可以买一碗。 陈氏心有不安:「我们要不要也降一降价?」 赵安然摇摇头:「我们不能降价。舅母,我们要做的是质量,面对的人群,是那三十位洛城来的工人。至于镇上的工人,不需要强求。」 这就要感谢那位方大叔,开始就给了定钱,按照定钱买菜做饭,也免得浪费。 不过人多起来,能人也多,有比陈氏做饭好吃的,有八文钱就卖一个盒饭,十文钱里头放肉的。 这么好的事情,工人们当然更乐意花更少的钱。 而赵安然她们的盒饭,之前一餐能有四十来份,后来便是洛城来的那些大汉,也都被肉菜吸引,基本上一餐只能卖十几份了。 这时,赵安然开始主动跟那些大汉聊天:「我们也打算做肉菜了,不过价格会高一点,如果里面放鸡蛋,一点点肉食的话,十二文,还可以做鸡腿之类的,打算定高一点,十五文到十八文。」 倒是有大汉问:「别人最贵十文钱,你怎么反而抬价?不怕卖不出去吗?」 赵安然笑着摇摇头:「我们做品质,每一份饭的原料到分量,我都会严格把关。其实我算过成本了,十文一份里面还有肉菜,是一定会亏本的。而且他们为了讲究口味,味道放的重,我与我家人商量了,清淡口味可能更合适些。」 那大汉原本为了吃肉,这几天都是定其他家的饭食,听赵安然的话,立时点头:「是呢,我吃了几天其他的,开始还觉得好吃,几天下来总是不舒坦,还是你们家的干净卫生,又好吃分量足。」 第27章 有一个回来的,其他人也都不好意思,纷纷表示还是他们家的好吃。 陈氏数了数四十份的定钱,其中还有十三份是要大肉的。 她颇有些不可思议:「安然啊,这是咋回事儿?」 赵安然淡定的说着:「舅母算算账就会明白,那些人恶意低价,做亏本的买卖想要拉拢客户。可是这哪里是长久之计?一日两日倒还好,时间久了,不得在菜品上做手脚吗?我们做的是吃食,若是品质保证不了,还做得长久吗?」 她回头看看工地上那群人,这个时代的没有质检,无人监督。他们这种游走卖饭的,与开饭馆不一样,即便出了些小毛病,也不好找人,更不好定论。 「只希望不要出大事了才好。」 四十多份订单的情况,也没维持两天。那些个会做生意的妇人,发觉了洛城来的那些人可算是老大,赵家的饭贵些,他们也乐意定,而且这洛城的工人定赵家的饭,镇上的工人便觉得赵家好。 于是那些妇人纷纷使出看家本领,将这群洛城工人们哄得晕头转向,又觉得好似她们说得对,赵家分明是看他们有钱,故意定高价格一般。 赵家的定钱急剧而下,一餐能有十来人,已经算多的。 但是赵安然并不着急,秋季到了,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凉。她算算这阵子挣的钱,加上舅舅的,着实也算不错。 天空下着雨,赵进不能上工,刚好有时间修补修补家里漏雨的地方。拿着工具一出门,就看见安然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发呆。 「安然,在想什么呢?豆.豆.网。」 赵安然问:「舅舅,你说这下雨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回家,那些洛城的工人却还是留在山上,他们吃什么呢?」 赵进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是雨不大,他们多半是来镇上的酒馆里喝酒。」 小雨不影响上工,若是大雨,谁又乐意往外头跑? 冷风一吹,赵安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赵进忙说着:「外头冷,安然到屋里去吧。」 赵安然并没进去,趁着这会儿雨没有那么大,站在院子里看舅父爬上屋顶。 赵竹林则进进出出,告诉父亲漏雨的地方,又去检查父亲是不是修整好了。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把伞,递给赵安然:「安然,一会儿雨又大起来,可别淋着了。」 赵安然无意识的接过雨伞,依旧抬头看着舅父。雨大了没空的时候,会用雨布遮一下,有空才拿新的瓦片去换破碎的。 如果这雨布用来放在车上的话,饭食会不会凉得慢一点? 赵进忙活完,下来甩甩身上的水,问:「安然在想什么呢,想来一上午了?」 赵安然又问:「舅舅,我想弄一辆板车,上面做个铁炉子。舅母在家里做好了饭菜,我们放在炉子里,下面用炭火煨着,哪怕是冬天,饭食也不会冷。」 赵进进屋换了衣裳,擦擦手出来说:「我是想着,反正也没生意,天儿越来越冷了,你一天天的还要跟着你舅母跑来跑去,不如算了?如今我有地儿挣钱,也不需要你们这么辛苦……」 还有就是,她们有时候一天连十份盒饭都卖不出去,何必还折腾别的。 但赵安然并不这么想,她只微微笑着:「舅舅放心,既然我这么说,一定有它的道理,何况这个车做好了,万一我们不做生意了,还可以卖给其他做的街坊,也不亏嘛。」 赵进不大乐意,只心里头老觉得愧对眼前这个没了娘的外甥女,到底也没有拒绝,只去寻陈氏商量。 陈氏一向没什么主见,犹豫一会儿方道:「不然夫君就去折腾折腾?左右能转手,那也不算太亏。我觉得安然这孩子机灵得很,她既然这么有底气,估摸着,能成……」 赵家的新车还没做好,鹤山工地上出了事。 这天吃过饭,赵安然与几个大汉坐着谈天:「大叔,前两天大雨,你们都是怎么吃饭的啊?」 大汉们早已熟知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又知她一门心思想着挣银钱,便都哈哈笑起来。 「怎么,那样大的雨,你乐意给我们送吃的?」 赵安然点点头又摇摇头:「现下还不行,过阵子,若是大叔们乐意,就可以送。」 正说着,就听附近一片嘈杂声,似乎有人在喊救人,又似乎有人在喊死人了。 便有个大汉急急走了过来:「老方出事了。」 老方就是方大叔,人好心善,耳根子也软。他早不在赵家订餐了,而是在方大婶那儿定。 这方大婶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说得好似两个方就是一个本家一样,老方自然乐意照顾自家生意。 便有人拉扯着方大婶不让她走。 第28章 方大婶哭得伤心:「天地良心,我要害谁,也不会去害自家兄弟啊……」 「定是你下的毒,老方出事了,他们那边也说好几个人出事,都是吃了你家的饭食出事的。」 镇上的工人们出事,最多就扯扯皮,可这洛城来的工人出了事当然就不一样了,早有人去屋舍那边唤了人过来理事。 来的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脸上有些脱不去的稚嫩,不过眉眼微蹙,一看就不好相与。看衣着装扮,估摸着也绝非一般人。 依着赵安然对古代小说的了解来看,这人多半是什么显贵家里头的公子哥儿,送到这里来应该是历练历练,算是经历了事儿,回头就能加官进爵。 他身边的随从问:「发生了什么事?」 便有大汉跪下喊着:「陆大人,这有贼人想害我们,那边兄弟倒了好几个,咱们里头的老方也倒了。」 随从惊讶道:「这僻壤之地,竟有如此刁民?爷……不如把这里的人都拘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赵安然心里头不悦,这孩子说啥瞎话呢,一眼就看得明白的事情,还用拘起来审问?这不浪费时间吗? 不过她看着这位陆大人身后那些护卫模样的人,一个二个都摩拳擦掌,不由得也担心,万一真的脑子抽风把他们抓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她站出来说道:「依小人之见,是不用抓起来审问的,方叔该是食物中毒的症状。」 陆大人听得这童声,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孩似乎有些面熟。 他微微眯了眯眼,确认自己不曾见过她,才问:「你是何人?」 赵安然拱拱手:「小人是镇上赵家女,与亲人一道做饭食过来售卖。小人以为,方叔是吃了变质的食物,才导致中毒,先是上吐下泻,再是昏迷不醒……若我没猜错,今日他们吃的食物里头,有山里头新长出来的菌菇。」 陆大人扬扬手,便有大夫上前,替老方诊视一通,又去给那些同样症状的镇上工人诊视一番,方点头说道。 「这小姑娘说得不错,他们是中毒了,我开贴药与他们吃一吃,三五天便没事了。这菌菇多样,不易分辩的,就莫要轻易弄来吃。」 陆大人似有不信,又问:「只是菌菇中毒?」 大夫沉吟片刻,继续道:「饭食似乎也有不干净,可有剩饭与我瞧瞧?」 便有人去方大婶车上取了还没洗的碗,递给大夫。大夫细细看了看,皱眉说道:「果真……从这残羹之中可以看出,味道放得极重,是因食物不够新鲜,不得不调味重来掩盖的缘故。」 赵安然听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个大夫应该也是洛城贵人带来的,有他作证,总不会让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也被质疑。 守在老方身边的大汉愤怒的起身:「方大婶,老方是信得过你,拿你当亲戚才买你的饭食。得亏我们兄弟几个今日没吃你的,不然不是与他一样倒下了吗?安然小丫头说得不错,饭食是入口的东西,哪里能马虎!」 不等那位陆大人说话,便有侍从将方大婶与其同伙抓了起来。 方大婶兜自喊冤:「大人冤枉啊大人,我们……我们着实不是故意的……」 陆大人没有理会,转身往回走,还没走远,却又停下:「他们每日,都是在这些人这里卖的饭?」 随从应了:「也有人吃干饼馍馍。」 陆大人沉思片刻,折返到陈氏跟前,看了看她身边放着的空碗,又问:「像你们这样卖饭的,有几家?」 哪怕陈氏平日算是能说会道,究竟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被这么一位气势逼人的大人物质问着——其实陆大人语气不过是冰冷些,却让人觉得他是在逼问。 「七八家……」 「是谁起的头?」 陈氏面色煞白,支支吾吾的不敢出声。 赵安然走上前恭敬的拱手答:「启禀大人,是小人无意间闲逛到这里,发现大叔们都只啃干饼之类,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的。」 陆大人又去其他几家的空碗边看了看,只见赵家这些用过的碗边比较干净,油污较少,其他家,大多数都比较脏乱。 就从碗筷的品质也可以看出,这赵家是个讲究的,碗筷普通但花色大小一致,码放得也整整齐齐。只不过,这赵家似乎没有其他几家的生意好啊。 「价钱几许?」 赵安然答:「全素10文,一荤12文,大荤15文。」 「全都是一样的价钱?」 赵安然摇摇头:「大人,小人收定钱做买卖,价钱自然是按照家中所出成本来算。食材均每日采买,不能保证有多优质,但绝不会滥竽充数。」 回答完毕,赵安然偷偷觑了觑陆大人的面色,见他面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只是眉头皱得略紧了些。这些贵人们,该是对几文几文的银钱不甚熟悉才对,怎的这个陆大人并非如此? 第29章 「滥竽充数?」,陆大人眯着眼看了看面前的碗,回头问随从:「这些工人的监视在哪里?」 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一看就是本地模样的人,长得虚胖,眼眉都挤到一块去了,他抹着汗点头哈腰:「大人,是小人……」 「我记得工人们都有餐钱可拿。」 「是是是,上工一日,十文钱。」 陆大人摩挲着手指,看向赵安然:「此地工人三百余,若餐食全由你家来做,可做得来?」 赵安然摇摇头:「大人,且不说做不做得来,镇上许多百姓家境不富裕,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份工,一天十文的餐补于他们来说不算少,两个馍馍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花上十来文?而且,有住得近些的人户,有家人送饭,更是不必如此。」 陆大人脸上浮起一丝笑,很快又消失不见,只吩咐:「统计一下这回生病的人数,这事去报县衙吧。另外,工事紧急,我不想再发生这种事……」 那监视立刻点头哈腰:「大人放心,小人立刻严令禁止他们……他们……」 陆大人有些许不耐烦:「从今日起,定餐食的报上来,不再发放餐补,餐食的费用部里来出。不定餐食的,餐补提到十二文。」 他环视四周:「不过,一应的餐食由赵家供应,若发现有人采买其他家的餐食,便不必来上工了。」 陈氏懵懵的不能反应,只呆呆愣愣的。 赵安然立刻拱手谢道:「多谢大人的信任,小人等一定把控各方细节,务必做到让大家吃得安心放心。」 不过订餐的量一下子大了许多,等统计结束,赵安然一看,每一顿竟有两百一十三人。这样的数额,很显然陈氏加上她姐姐,都是无法完成的。 赵安然往一对推着车预备走的中年夫妇走过去。 这对夫妇约莫四十上下,姓陶,男的腿脚不方便,行路不快,故而没法子过来上工,见旁人卖饭食卖得不错,便也过来卖。 陶伯做菜的手艺不错,每天也能卖出十来份补贴补贴家用。 「陶伯陶妈。」 赵安然说出来意,赵家凭两三个人,是忙不了这么多菜品的,如果陶氏夫妇愿意帮忙的话,那就不在话下了。 监视正好过来,听到这里皱眉问:「赵家姑娘,咱们大人可是说了,一切的餐食交给你们家……」 赵安然点点头:「不错,承蒙大人信任,我赵家做事绝不敢马虎分毫。大人交代我们的任务,凭几个人是完不成的,自然是需要帮手。不过大人放心,有我在,自然会监管好每一个步骤,今日之事,也绝不会在我赵家的餐食上发生。」 监视见她个子小小的,说话的口气却如同大人一般,又听她说得有理,便也没太在意,只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陶伯陶妈原本想着一个孩子邀请他们做活,怕不是真的,又见这孩子家里头的大人似乎不反对,方觉得高兴极了,拉着陈氏谢了又谢。 也有人想来与陈氏套套近乎,但陈氏一概不应,只说人手是够了。 那胖胖的妇人有些不高兴:「姓陶的是个瘸子,你家请这么个人,能顶什么事儿。我们各个手脚麻利,不比他好多了?」 赵安然只冷笑一声:「手脚麻利不麻利我是不知,不过心肠黑不黑倒是能看出些许来。」 妇人气得瞪起眼睛怒道:「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呐?我们……」 赵安然并不多纠结,打断她的话:「大人将这差事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怎能有负所托?人不够才不能不请外援,这人选嘛,用不着多麻利,但需得一颗纯正的心思,毕竟我们这做饭食的,关系着大家身体康健呢。」 这时那位陆大人的随从走过来,问了下情况,点点头说着:「大人说了,要想干活卖力,饭总得给吃饱。往后凡是在赵家订餐的,每顿以大荤为准,一日两顿。」 顿顿都有荤菜,且一日两顿,这是多大的好处啊。听到这里,那些不曾订餐的工人便蠢蠢欲动,纷纷表示不想要餐补,想要一起订餐。 然而那随从只摇头:「暂定现下这么些人,此事从明日起开始,赵家可得着紧准备着。」 陈氏忙应了是。 「大人还说了,既然是入口的东西,得警醒着,可莫要黑了心,咱们的人可是会定期检查的。」 随从看了赵安然一眼:「你过来吧。」 赵安然一路跟着他去了屋里,见他拿出一个钱袋子。 「数一数,这是十日的饭钱。」 赵安然惊讶的张了张嘴,十日的饭钱?而不是定钱,天啊,她这是发财了吗?不过,这银钱为什么交给她,按道理,不是该交给陈氏的吗? 她抬头看了看那随从,觉得这事儿,自然不是随从的安排,估摸着是那位陆大人指挥的。 第30章 随从并没有多说,只摆手道:「回去准备吧。」 回去的路上,赵安然问了问陶妈家里的情况,原来他们有一女一儿,女儿远嫁,几年也回不来一次。至于那个儿子,幼时患病没有及时诊治,脑子有些问题,如今二十有二了,却如同个十岁孩童一般天真。 陶妈叹着气:「自己的事儿倒是能自己干,也能帮着我们做点子事情,可这也不是长久的……日后我与他爹去了,他可怎么办才好啊。」 陈氏陪着她落了一回泪,到底也是想不了那么长远,只劝着过好当下。 有了本钱,事情就好办了。赵进与陶伯在鹤山脚下寻了个屋舍,虽然简陋了些,但做饭食不是问题,就当做是临时做工的地方。 赵家人多,陶家人口简单,陶伯是个爽利人,当场决定,往后他们一家就搬到这里来住。 一应的厨具搬过来,需得添置的也都给添置了。 原本总舍不得银钱的陈氏,一直催着赵进:「不要舍不得银钱,这是大人们看中咱们,咱们办事,一定得规规矩矩的,办得好了,才能长久……」 赵进点点头,犹豫着问:「就你们四个人,这……忙不忙得过来啊?」 陈氏说着:「没问题的,安然和竹林也大了,能干着呢。」 陶妈紧跟着回答:「我家那小子虽然笨,但力气大,让他跟着干些粗活,没问题的。」 剩下的自然是分工协作,陈氏陈姨妈与陶妈负责采买,陶大哥与赵竹林砍柴捡柴,赵安然与陶伯则煮饭清洗。 往常做十来人几十人的饭菜,上山砍砍柴也就够了,如今自然是不够。不过这卖柴的多,赵竹林很快就联系了几个孩子,每天固定收他们的柴,便宜又量大。 赵安然拍拍赵竹林的胳膊:「你小子不错啊,办事儿迅速得很。」 赵竹林摇摇头:「不是我,是陶大哥。」 陶大哥听到这里,嘿嘿傻笑:「以前跟他们一起砍柴,认识。」 赵安然知他虽然是个成年人,心性却是孩子,便着意夸赞几句。 试了两天,将不合理的地方都改进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至于账目,全都由赵安然来打理。她算了算除去租房等固定的一次性开销,又算了算每日的成本,便召集大家一起开了个会。 「这是这几日的账目,你们且都看看。」 陶妈忙不迭点点头:「不必不必,你们做事,我们怎么会信不过?」 陶伯与陈姨妈也急忙附和着。 赵安然见他们不看,只拿起账册念起来:「租赁屋舍三个月二两,修缮屋舍二百五十文,采买厨具四百文,碗筷三百文,车辆三两,其他费用二百文。这些是我们前期投入的银钱,一共花销六两多。然后是每日成本的记录,我也算过平均数,平均制作一碗盒饭的成本比之前要低一点,约莫十文钱一碗,也就是我们的毛利在五文钱的样子。」 陈氏等人完全听不懂,只懵懵的看着她。 赵安然继续说着:「这些是没算租赁耗损等等的,算进去的话,约莫得扣掉一至两文,所以我们的净利润,一碗能有三文钱,现下便来算算该分的钱。」 陈姨妈愣了愣:「现下就算钱?是不是不合适啊?」 赵安然说着:「哪有白白干活不拿银钱的?咱们这么辛苦做事儿,还不是为了这一点身外物?」 陈氏点点头:「安然说得对,何况这怎么个分法,也得讨论讨论。」 赵安然点点头:「我们这里一共是四个大人三个孩子……」 陶伯立刻摇头:「不不不,军军不能算数,他啥也不会……」 赵安然笑道:「我觉得陶大哥很能干啊,竹林说陶大哥比他都厉害呢。」 陶伯红着脸摆摆手:「他哪能跟你们赵家的孩子比?赵夫子从前是何等的人物,他的子孙哪里差的了?」 他不怎么会说话,这些话自然是发自肺腑的。 赵家从前很厉害吗?书里头并没有细说。 赵安然若有所思,面上只说:「书里头都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如今我们都是一样的。陶大哥原本已经是大人了,因为身体状况,我只算他与我们一样,又如何能不算数?」 陶伯感激涕零,谢了又谢。 赵安然继续说着:「按照一碗三文钱来算,一餐饭食能挣六百三十九文,舅母姨母,陶伯陶妈,每人分得一百文,我,竹林还有陶大哥,每人分得四十文。余下的银钱,则统一由我收起来,记在账上,若有其他支出则优先使用这些多余的银钱。若无,则年底统计后再行决定。」 陈姨妈瞪圆了眼:「你是说……我一天能挣一百文?」 陶妈也惊讶道:「我们两口子有两百文?还加军军的,两百四十文?」 第31章 赵安然笑着摇摇头:「不是,一餐饭食是这么多,一日做两餐,双倍。」 在场的几位大人,不由得都捂住嘴巴。 陈氏咋舌:「我滴个乖乖,你舅父一日挣那样多,也不过八十文,我们……我们这……」 赵安然摇摇头:「预想总是好的,我们前期的银钱压力不小,虽然有大人的十日定钱,但既然要做好口碑,花钱的地方还是比较多。所以我的计划是这十日,每个人的银钱且只发一半,十日后我们基本能稳定下来,再分期发放给大家。」 「成成成,别说一半了,发个二十文应付应付家用便可……」 陶妈嘴快,说完觉得不妥当,忙接了句:「那个……我们家人口简单,开销不大,你们……不一样……」 陈姨妈还沉浸在一天两百文的喜悦里头:「够了够了,发了就成……哎呀呀,妹妹,你这哪里是得了个女儿,分明是得了个宝贝儿呀……就安然这样有头脑的,你们赵家还发什么愁呀!」 陈氏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陶妈却又犹豫着:「不过赵家妹子……呃,安然啊,这活计,是你赵家接下的,原该你们赵家分得大头,不如,你再安排安排?」 陈氏忙推却:「活儿大家一起干,有银子自然也是大家一起挣,安然你说是不?」 赵安然这会儿只做乖巧状,仿佛家里的一切都是大人做主一般。 倒是等大家欢乐完了,她才继续说:「不过,我们挣钱归挣钱,从前那些对手,未必就会善罢甘休。」 陶妈点点头,又挥挥手:「安然且放心,这事儿,你舅母关注得很,从采买到制成,每一步我们都亲自检视,不会有问题的。」 赵安然点头道:「常规操作自然是没问题,但说不准有人使坏。信誉这种东西,只要破坏了一次,便无人再会相信了。」 一番话下来,几人也都沉下脸来若有所思,赵安然见他们都警醒了,便也不再多话,只叮嘱着早点歇息,明日要早起干活。 等离开铺子,天色已经很晚了。赵安然回头看着这简陋的屋舍,陶伯一家三口住在里头,挤挤的。厨房原本也小,为了方便做饭食,堂屋也改成厨房。 现下只是个临时的地方,若想好生做,至少也得好生修整一番。 赵安然眯着眼睛看看山头,鹤山不高,修建庙庵的地方在半山腰,距离他们做饭的铺子,步行只不过十来分钟。如果,将这荒芜的地方采买下来,再好好整整呢? 赵进听了安然的话,却连连摇头:「安然啊,那间屋舍别看偏僻,可如今来往的人不少,要价不便宜。这样一个破屋子,若是寻常,十两银子顶了天,可如今屋主竟然要二十两。」 赵安然道:「舅父,您也说了,如今那里人来人往,屋主抬高价格也是正常的,多少这样的情形待价而沽的呢。」 赵进叹道:「话是没错,但等庙堂建起来,这些个大人工人都撤走了,这里荒无人烟,那屋舍便无用了啊,我们采买了这个破屋子,岂不是浪费银钱?」 赵安然微微一笑:「如何会浪费?舅父还记得,这庙堂建起来是要做什么的?」 「是……据说是有贵人来住?」 赵安然点点头:「贵人住的庵堂,岂能跟一般的庵堂相较?而且,据闻这贵人甚得皇宠,这样的贵人住在这里,自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服侍的人手当然也不会少。我看过上山的地形,都不适合再建屋舍,顶多搭个凉棚。而我们的铺子是下山必经之路,将来若是弄成个素食斋,也是极为不错的。」 赵进被外甥女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考虑许久,才嗫嚅:「可是……可是……二十两银钱,我们一下子拿不出来,我合算过,才能拿出五两银钱,这可不够啊。」 赵安然胸有成竹:「无妨,舅父只管去商谈,二十两银钱,我们乐意付,但不是一次性的。以四个月为期,每月付五两。」 赵进咋舌:「这……屋主会乐意?」 「为何不乐意?除了我们一家被大人点了做餐食,需得要这么个地方之外,还有谁会要?屋主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可是他的损失。为了保险,舅父且去寻个信得过的中人作保,签下契约,我们可以提前还钱,待银钱还清之日,便是过地契之时。」 与赵安然预想得一样,赵进第二日晚上,便去找那屋舍主人。屋主的儿子好不容易去湛州扎了根,这年迈的屋主孤单一个人,借助在堂兄家里头,不日也要去湛州了。 这位屋主听闻赵家豪爽,哪里会不依,对于分期,他一点意见也没有。当下签了契约,并将一切后续的事情,都交给堂侄来安排。 房子如今是自家的,赵安然也并没有马上大刀阔斧的改变,只按部就班,每日严防死守,生怕那些眼红的人会使坏。 第32章 很快入了冬,赵安然之前让赵进准备的带有炉子的车也有了用处,因为陡然增量,赵进花了不少时日银钱,制成了两辆,一辆装菜,一辆装饭。又租了两匹骡子,每日拖着车送饭,节省了时辰,更让大家都轻松了不少。 赵安然还让陶伯做了汤,虽然内容不多,但热气腾腾的,用饭的时候来一碗,忙碌半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而赵家攀上洛城来的贵人,这样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整个荷香镇。待得这日星辰满天,陈氏带着两个孩子从铺子上回到赵家,却见家里今日竟然点了好几盏灯。 赵竹川拉着赵安杰的手候在门口,北风呼呼吹得两个孩子脸儿都红彤彤的。 陈氏抱起安杰问:「怎的在门口吹风?仔细吹病了。」 赵竹川道:「娘,何员外等了你们许久,爹爹让我们出来迎你们。」 陈氏错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赵安然。 赵安然抿了抿唇,没有根基,没有靠山,赵家得了这么个好处,该来的迟早会来。 她侧头叮嘱赵竹林将弟弟们带进去,自己则跟着陈氏进了正屋。 何员外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一双眼里透着精明,身边有个长随长得尖嘴猴腮,虽是站着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似乎很是不屑。 屋里每个人都带着笑,可气氛却无比凝重。 陈氏行了礼。屋里头没多余的椅子,她带着安然立在赵进身后,低着头不做声。 赵老爷咳嗽两声,伸手招呼:「安然,到祖父这里来。」 赵安然乖巧的走过去,余光看那何员外抬眼打量她好几眼,心里便有些清楚。虽说送餐这事儿,陈氏也好,陶伯也好,都是听她的。但在外她是赵家女,一应的事务,都由陈氏出面。 这何员外显然是打听清楚了,知道赵家餐食的事情,都是她在操作,故而等到这么晚,也要见一见她。 只不过赵安然不大清楚,何员外究竟是想做什么? 人都到齐了,何员外这才抬额,瞥了眼他身边那个长随。 长随倨傲的看了赵老爷一眼,缓缓说着:「听闻,你家这个小丫头,入了陆家三爷的眼?」 陆三爷? 莫非是说的那位陆大人?赵安然细细想着,书里头这姓陆的倒是有一家,历代将府陆元帅家里。不过,陆家嫡系子孙全都从军,替公主修建庙庵一事,怎么指派,应当也不会指派到陆家头上。 但陆大人既然姓陆,想来也是这陆家的旁支,故而能得这么个轻松的差事,回去便是领了封赏,封个一官半职…… 陈氏低垂着头:「员外爷说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攀得上洛城的大人物?只不过有些运气,得了个好差使,叫日子得以过得下去罢了。」 长随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着赵安然抬抬下巴:「你过来回话?」 赵安然做天真状:「我吗?你们要问什么?」 长随见她不受教,立时沉了脸,想要呵斥。 何员外这时才温和的开口:「你叫安然?看样子,与我小儿子差不多岁数,听说你帮你舅母做事,做得很有样子呢。」 赵安然甜甜一笑:「我娘以前就教育我们,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舅父舅母养这么一大家人不大容易,我长大了,自然得帮忙呀。」 何员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真是懂事……安然想不想有个安稳的活计?我酒窖缺人,安然想不想去?我给你月钱三两,一个月两天休沐。」 陈氏大惊失色,做活计的话,一个孩子,才十岁的孩子,顶多了一天十文钱,可何员外一开口就是月钱三两,算下来一天有一百文,便是成年男子,也没有这么多的呀。 她赶紧觑了觑公爹的脸色,努力压着心头的担忧,有公爹在,应该不会让安然被银钱迷失了头脑。 赵安然依旧是一派天真的模样:「三两啊……那是要我去做什么呢?我也不会做菜,只能打打下手,至于酒窖……我啥都不会呢。」 何员外有些撑不住,长随立时喝骂起来:「一个月三两的银钱,你还不知足了?整个荷香镇……不,整个荷香县,哪一家像咱们老爷这般和善的,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赵安然仿佛受到惊吓,一下子蹦到赵老爷身后,声音软糯的喊了声:「外祖父……」 赵老爷一直阖着眼,这会儿才睁开来,嘿嘿干笑两声,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咳得何员外不自觉往后靠,嫌弃的皱起眉头,恨不能想要躲到外头去。 「何老爷莫要拿我这外孙女凑趣了,她乡下来的,胆儿太小……一个月三两,我儿子都不值这个价钱……」 说罢接着一阵咳嗽。 何员外不耐烦的站起来:「姓赵的,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赵家早就没了!若没有我,哼哼!莫要给脸不要脸!」 第33章 他甩了袖子带着人走了。 等赵进将人送出去,赵安然才回头问外祖父:「外祖父,他们今日,是为何而来啊?」 赵老爷眼神浑浊,许久才摇摇头:「安然啊,人心,永远是看不见的地方。」 赵安然又问:「那他没达到目的,为何就走了?」 赵老爷见她也不追问,只摸摸她的头:「若是太苦,就不要做了。」 赵安然眼睛一转,微微笑起来:「外祖父,我不怕苦,也不怕人心,我怕的是不能好好生活,不能将安杰抚养长大。」 赵老爷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我的安然,长大了,也懂事了。安然呐,自古权贵纷争,便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能看得懂的。」 「那风雨欲来之时,我们只能白白受着吗?」 赵老爷失神了片刻。 赵安然低着头:「外祖父,此生我不求多富贵,但求我们赵家一世无忧,即便无有靠上,我也要闯出一片天,撑起伞来,不叫我们被那风雨淋得太透。」 第二日清早,赵安然照例跟着陈氏起来做早饭,只是才到院子,就见外祖父立在屋檐下,正抬头看朦朦亮的天。 「安然起来了?你跟我来。」 屋里小小的,赵竹林与赵安杰还在睡觉,赵老爷带着赵安然往后门走,一路出了巷子,来到一片空旷的地儿。 「昨夜我也想了好久,你说得对,无论何等逆境,总归要向前看,要替这一大家子人想想。从前是我想岔了。」 赵安然并未说话,逆境中能坚持下来,是何等的不容易。赵老爷年轻时不算多有名声,但也有自己的骄傲,世事无常,到年迈时跌落谷底,又是何等的伤怀。 赵老爷大致讲了下何家的情况,洛城何家是如今已经做到首辅的位置,深得当今皇上信任,镇上这个何家不是本家,只是远房的旁支。 说穿了,就是首辅的眼线。 至于为什么会找上赵安然,当然与那陆三爷脱不了干系。 赵安然心里头冷笑,不管她是不是得了那陆三爷的青眼,这位何员外肯花三两月银拉拢,着实下了血本。 也说明这位陆三爷不大简单,否则,怎么会连她这么个小喽啰都得了如此关照? 赵老爷摩挲着手指:「洛城的天不太平,我本来想着,我们哪里都不去,也惹不了什么是非,可现下看来,风雨欲来,躲也躲不过。安然呐,外祖父已经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他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羊皮卷子,递给赵安然:「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 羊皮卷陈旧得很,像是经常拿出来观摩。赵安然打开看了看,里面写了十数人的资料,写得很详尽,有些墨迹很新,是新近修改过的。 还有许多名字被划掉。 赵安然一眼,就看到原本排在第三位的名字,是赵元曲,原主的生父,后面详细写了他的学识品行等等,满是溢美之词。只不过赵元曲的名字早已被划去。 赵老爷看她发愣,简单解释了一句:「那上面,是我毕生遇到的信得过的人。世事在变,人心也在变,如今能信的不过六人。你舅父太老实,这东西我原本是打算给竹林的,如今看来,倒是你更合适。」 赵安然握住卷子,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书中没有这么个羊皮卷,但提到一点,大boss宋安杰作恶的途中,有若干襄助他的人,这些人哪里来,书里没有详细说,只说是与这外祖赵家颇有渊源,想必便是这卷子里的人吧。 六人…… 赵安然细看了看,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位叫马长生,原本是镇上管理户帖的,如今去了湛州。若是没记错,这马长生,便是当时替她与安杰改姓的那位先生。 另有一个赵安然略微有些印象,叫公孙宇,只是个鹤山脚下的乡野村夫。但后面的剧情里头,这公孙宇的能量可不小,身在乡野却声名远播,据闻他学识斐然,年轻时曾走遍大江南北讲学,因此收获了一票的迷弟。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讲师,暮年急流勇退,只在山野里种菜养鸡,递帖拜访之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赵安然得了空去递了拜帖,收帖的是一个不起眼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神情很是倨傲,以为赵安然是哪家的小丫鬟,理也没有理会。 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男童,偷偷往那男子手中塞东西。 男子脸色一正:「你以为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去去去!」 他手中银钱骨碌碌滚下来,顺手,也将那男童的拜帖给抛在地上。 男童脸色煞白,苦苦求饶,然而男子压根不应,转身便走了。 「切,他以为居士是什么人了吗?竟然想用金钱来收买!」 「就是,若居士是爱财之人,哪里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鹤山种田?这种人也想见居士,真是恬不知耻。」 第34章 赵安然暗自打量了会儿,说话的看模样都是普通书生,衣裳只能勉强算是整齐。在场的几人,多数也与他们一样,这便显得那衣饰不凡的小厮格外出众些。 侯了一会儿,男子又出了门,上上下下打量赵安然,清了清嗓子:「今日不得空,且回吧,赵安然是吧?你且随我进来。」 居士十天里头,九天是不得空见人的,听得这话便也无人在意。只又听着说是这小丫头能进去,大家不免得都有些吃惊。 赵安然没理会旁人打量的眼光,跟着男子进去,才发现这里就是个小村庄,比她想的要大多了,人也多许多。 都是些农民,这会儿都在菜地里种些东西。赵安然惊奇的发现,这里竟然有类似现代的那种暖棚,不过不是塑料,而是用茅草扎起来的。 男子边走边说:「居士现下在地窖里查看蔬菜,最近镇上闹了蝗灾,居士想教大家种蔬菜。」 「蝗虫?」 如今是深冬,哪里是蝗虫大肆的季节? 公孙宇与赵安然想得也完全不一样,竟然是个其貌不扬,个头矮矮的老头子。这会儿岣嵝着背,与一旁的几个老汉说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才侧头冲赵安然点点头,又迅速说了几句,便示意赵安然与他一道进屋。 普通的茅草屋,感觉还有些漏风,赵安然不自觉拢了拢衣裳。 公孙宇笑起来:「冷是吧?你是不习惯,若是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冷了。」 赵安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点头寒暄两句,才切入正题:「居士,晚辈今日来,原是受祖父之托,前来看望居士……」 话音未落,公孙宇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这些话不必再说,老赵那家伙我还不了解吗?他会托你来看我?怕是等我死的那天才会。」 赵安然窘迫起来,不免又对着公孙居士另眼相看几分。这里的人对生死看得重,哪里会随意说出死这个字?而且居士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与外祖父的关系是极好的。 赵安然重新烹茶递给公孙宇,直言道:「居士明察秋毫,晚辈的祖父的确没有多说,只告知晚辈,您是他值得信赖之人,若有要事,可像居士求助。」 公孙宇并没问她有何事,只指着茅草屋外的暖棚问:「这些年走南闯北,遇着一个人这么制作暖棚,寒冬也能吃到并不当季的菜品,回来一试,果然好用。」 赵安然心里头有事,只含糊应着。 「据说荷香镇周边的村庄,闹了蝗灾?」 赵安然摇摇头:「我之前并没有听说。」 「听说是闹开了,我还准备得空了去看看情况。」 赵安然点了点头,旋即笑起来:「晚辈以为,居士不必去了,冬季闹蝗灾从前可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久旱才闹灾,荷香镇今冬可是下了好几场雨。」 公孙宇见她淡然的模样,并不继续提这个话题,只问:「你今日来,可是有事想要求助于我?」 「原本是来看望居士,只现下看来,确实有事相求。」 赵安然将赵家的情况大致说出来,还着重说了那位何员外上门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有所防备,怕那些眼红之人会暗中使坏。不过一切都风平浪静,一直到何员外找上门,我才明白……先礼后兵,示好我们没有接受,等待我们的,赵家恐并没有法子抵挡。」 公孙宇颇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只不过十岁,眉眼已经很是精致,若不是枯黄稀少的头发,就这副模样,只怕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拐了去。而且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俗,打扮得格外稚气些,衣服是老气横秋,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即便如此,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让他多看了几眼。 赵安然沉静的继续道:「今日,我觉得有些眉目了,蝗灾不是真的,而是为了对付陆大人而来。至于他们要怎么对付那位陆大人,我不清楚,但对我的影响却是不小。如今赵家靠饭食过活,存粮够,但每日的新鲜蔬菜与肉食不能少,只怕后面我想去市面上采买菜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公孙宇不自觉挑了挑眉,这个女孩,真的只有十岁?当真是天资聪颖,早慧得很呐。 「因此,晚辈想请居士帮忙……」 冬月底,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最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时候,但荷香镇收到的消息却不那么让人乐观了。 据说隆冬时节,竟有蝗虫肆意,没引起重视,已然成了灾害了。官府都出面救灾,说是上天预警,这荷香县的荷香镇,遇着什么惹得上天发怒的事情了。 与赵家息息相关的,就是他们买不着菜了。当然不止赵家苦恼,镇上的百姓,基本上都有这样的苦恼。拜蝗灾所赐,镇上的菜价节节攀升。 陶妈与陈姨妈二人急得团团转:「今日去买菜,与昨日就一个天一个地儿,听闻明日这菜价又要翻番,连带着肉都贵了不少。安然,咱们能不能与陆大人那边通通气说一声?这个价钱,我们做不出啊……」 第35章 赵安然一壁洗菜一壁说:「明日不用去买菜,我已经订好了,日后的时蔬与肉类,都会有人送过来。只是豆制品成品一类的需要采买,这几日就缓缓,等风头过了再买便是。」 陶伯听出她的意思,疑惑起来:「安然这意思是,这次的蝗灾……」 他从前是个庄稼人,如何不懂冷天蝗虫不可能存活,不会在隆冬时节闹腾起来? 赵安然没有解释,陈氏等人也没有再问,只发现果真每日都有两个庄稼汉过来送菜送肉,鸡鸭鹅还有蛋,不过没有猪肉。 陈氏忍不住去看了看赵安然的账册,发现支出的银钱与从前一致,并没有增多。 倒是鹤山的工人们好奇得紧,尤其是洛城来的那些大汉。 「不是说你们镇上闹灾,怎的你家的菜还越来越丰盛了?」 赵安然笑起来:「大叔可放心好了,我们做这营生,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吃不了亏的。」 说罢便看向镇上工人的方向。 方大叔自从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大病一场,心里头对赵安然无端多了份愧疚,见着她总要格外多说几句。 「那边你们去送送饭就成,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都恍惚得很,话都不说了。」 又有大汉帮着分辩:「许是镇上闹灾,他们家里头也都是种地种菜的,这事儿解决不了,谁有心情闲话呀。」 陈姨妈嘴巴碎,立时凑过了道:「听到这两日的流言没?说是上天不满,而且如今像是说的……」 她指了指大人们住的地方,不敢继续说。 方大叔一愣,忙追着问:「啥?是说啥?」 陈姨妈神秘兮兮左看右看,招呼几位大汉靠近些,才小声说着:「据闻上天的意思,是对着庵堂朝向不满,坏了咱们镇上的风水呢。」 方大汉一拍大腿:「哎呀,我就说嘛,之前镇上的风水先生就说了,这庵堂大门得往北开,非得往南,这不是破坏风水是啥?不过陆……呃,不过大人们的决定,也不是我等能解决的是吧。」 「说是若往北开了,庵堂的风水就不那么好了……这是左右为难啊。不过如今再改,工期起码得拖三个月呐……」 「咱们做工的,没啥干系,上头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呗。」 ☆☆☆ 蝗灾的事闹了七八天,突然就没声没息了。 从前卖菜给赵家的那几个菜农也都跑过来,价钱降了又降,好话说了又说。 陈姨妈哪里肯饶人:「呦,我们原也是老主顾了,去问你们,不是说没菜,就是价钱提得高高的,那时候,你们可想着我们也是为难?」 「实在不是我们故意的,里长们不许我们卖给你们……」 「是是是,而且何家全给买了,我们实在是没得啊。」 陶妈阴阳怪气:「呦何家给买了?那你们赶紧去何家卖去,跑我们这小家小户里来做什么?」 容长脸儿的农妇忙道:「唉,你们还不知道吗?何家没了。」 赵安然走出来打断他们的对话:「对不住了,如今我们与公孙居士的农庄签了契,往后一应的菜肉都由他们农庄来供应,各位大妈婶婶们且回吧。」 几个妇人都诧异不已,毕竟这公孙居士名头虽响,仰慕他的都是读书人,如今这架势,却像是种地种出了花样? 何家怎么样,赵安然不知道,但这何员外一家,确实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何家的酒窖,也全都没了。 荷香镇以酒出名,之前的酒业基本都被何家垄断了,如今何家没了,其他卖酒的,自然心思活络起来。 陈家酒铺虽然是小小的一间,但自从赵家与鹤山工地签了供应饭食的契,这鹤山工人们自发自觉的,也只采买陈家的酒。 生意不愁,陈家便也琢磨着,想将酒铺扩张些。 赵安然见陈家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便也不含糊,替他们选了好地段,又游说陈家做自己的精品,专门定制带有自己招牌的酒罐酒瓶。 「若是这酒,也能做出自己的特色,便好了。」 陈家老爷听到这里,一拍脑袋:「丫头,我祖上传下来酿酒的方子,从前试过,但镇上也没人喜欢那味道,你觉得,我们如今要不要再试试?」 赵安然不懂酒,只不遗余力的劝着:「陈家外祖,安然也不大懂,但安然觉得,世事包罗万象,如今咱们这荷香镇的客人多,陈家外祖不如多试试?说不定真的能做出自己的招牌呢。」 再送午饭的时候,赵安然发现这里的监视给换了,新的监视,是个四五十岁的看着就老实的中年男人,对赵安然也客气多了。 他客气,赵安然更客气,三言两语,将新监视捧得高高的。 新监视笑眯着眼睛,小声解释:「大人说了,跟着他做事,最要紧的是衷心……」 第36章 赵安然了然,这是解释,为啥监视会换人,以前的监视做了什么不忠心的事情,才被换的。 新监视搓搓手:「哎呀,前阵子各乡各镇被看管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大人那边的饭食采买都不顺利,你们赵家倒能坚持下来?」 赵安然笑得甜:「可多亏了公孙居士,不然我们也难办。」 「那你怎么不与大人说说?大人知道这个情况,自然会体谅你的。」 赵安然不可置否。 倒是回去的路上,赵竹林问:「安然,我觉得那监视说得对,你为啥不与大人说说?而是要自己去寻法子?我听闻那公孙居士,并不是好相与的呢。」 赵安然轻轻笑着:「若我们没有一点本事,陆大人又何必要用我们家呢?」 赵竹林愣了愣。 赵安然继续说着:「这件事情一看就是冲着陆大人去的,他一早就知道了,自然也会明白我们的难处。可是他无动于衷,无非是要么想我们主动,要么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能力。他不一定不想帮助我们,但我们一定得做到不可替代才对。」 「不可替代。」 陶伯步伐慢,渐渐落在大家后面,微微叹了口气,对还在回望的赵安然说着:「这一闹,整个镇上都要变了。」 镇上确实都要变了。蝗灾不过是虚晃的闹剧,可组织这闹剧的人不简单,整个荷香县从上到下都有参与。 赵安然不知道陆大人是如何处理的,但知道荷香镇的镇长以及下面办事的诸多官员,基本上都被换了。 而那几天的事情,也是等如今彻底风平浪静之后,她才知道得完全。 根本没有所谓的蝗灾,而是有心人故意放出风声弄得人心惶惶。流言压不住,上面就发了话,让所有的里长村长带着人把守所有的要道,等闲不许人通行。 至于外出干活的人,也全都被禁言,若敢乱说,不止自己,家人也要受到教训。 舆论发酵得快,镇压得也快,据说这位陆大人不是吃素的,竟然立时就调派陆家军过来,于是整个荷香县至少是荷香镇,都换了风头。 至于从前所说的什么风水不好,也有洛城来了钦天监的人来算过,根本是子虚乌有。 赵安然听到这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十天,荷香镇离洛城那样远,离陆家的驻军更远,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就能调到军队过来? 而且大齐的文臣武将不相干,没有上面的命令,即便陆家显赫,也无法干涉荷香县的事情。 恐怕这位陆大人来修建庵堂是假,根本就是带着别的任务过来的。 不过,在荷香镇这样的穷乡僻壤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让人费解。莫非上头打算来个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着实也不大像啊。 这些事情不在赵安然也没有细想,但经过这次的事情,那位陆大人明显对赵家是比较满意的,特意让随从叮嘱赵安然,说是整个鹤山的工人饭食打算统一,都由赵家供应。 并且一次就给了一个月的餐银。 而鹤山的工地,也有了变化。所有的工人,哪怕就在荷香镇,也需得住在工地上,工钱还是八十文一天,但不论天气情况如何,都有工钱可以拿。至于饭钱,便是所有人都包吃,不再给餐食补贴。 工地里的工人,洛城的,加上鹤山周边的,一共三百五十一人,一日三餐饭食,统统都得赵家来供,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他们如今的人手也是根本不够了。 陈氏得了这大喜讯,连忙拿出算盘,与陈姨妈二人盘算许久,发现若一日三餐下来,人数也多了,她们的进账能比从前多差不多一倍,二人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陶妈见状,却是发愁:「可是,我们已经忙得不行,现在这么多量,哪里忙得过来?」 陈姨妈迟疑着问:「不如让嫂嫂她们过来?陶大姐你家有没有亲戚?」 陈氏摇头:「酒铺扩大了,她们也忙活起来,哪里有空来这里帮忙。」 陶妈脸色暗了暗,也不掩饰了:「自从军军出事了,陶家和我娘家那些人,都没什么往来……前阵子倒是有主动找我想来干活的,我不乐意……」 陈姨妈点点头:「当然不乐意了,安然可说了,咱们这里做事的,能力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不能黑心。你家那些亲戚都是黑心肝烂心肠的,别说是你,我们也不要!」 这话题一拐,三个妇人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陶家本家和亲戚的事情,倒是将人手不够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赵安然有条不紊,请了工匠将赵家铺子重新整顿了一番。因为之前,赵安然就嫌铺子太小,让舅父得了空,便在后面再建个小院,一来是阔大铺子,二来是赵安然无意间发现有人来这里询问土地的主人。 第37章 这块地原是荒芜的,赵家若不及时占了去,自然有别人要觊觎这里如今的好处。而且陈姨妈与陶妈见左右能开垦的不多,索性就挖了种些菜蔬,略略缓解下每日采买的压力。 如今工匠进来,倒是不必多费力气,便修整的完全。前面的铺子挂上匾额,一看就知道是赵家的生意。后面则是陶家一家居住的地方,另外还有几间空置的屋舍。 陈姨妈一看就欢喜:「安然这样安排也可,不如把老人孩子都接过来,也省得你舅母日日两头跑。」 这地儿多住那么多人,却是不够。陶妈立刻说着:「我们都还年轻,可以回去住,安然不必在意我们。」 赵安然摇摇头:「这里总是需要人守着,我舅父如今在工地上不得归,祖父年岁大了,表弟又还小。还是陶伯与陶大哥住这里最合适。至于空置的屋舍,我自有打算。」 不过,祖父母年岁大,舅父不能回家,陈氏不得不日日两头跑,又是老人孩子,又是铺子生意,着实辛苦。 等这些都安置妥当,赵安然又招呼大家开了个会。 「最近的投入大家也是看到了,所以虽然我们的利润是之前的两倍,但前期投入也要大很多。我的想法是,分钱,不能按照以前的分法。」 众人都点点头,陶伯最先说着:「依我的看法,咱们这个餐食铺子,一应的事情,都是你们赵家操持的,我们就是干个力气活儿。不如这样,往后我们如同做工一样,拿固定的工钱?」 陈姨妈也连连点头赞同:「镇上做活的,都是拿工钱呢。」 赵安然摇摇头:「若是普通的工人,自然是按照工时或者工作强度来算固定的工钱,但我们不一样。从赵家铺子开始到现在,不论什么情况,陈姨妈,陶伯陶妈一直都在,你们算是铺子的原始股东。」 陈姨妈瞪圆了眼:「原始股东,是什么意思?」 赵安然解释:「就是说,这家铺子是我们几个,舅母,陈姨妈,陶伯陶妈,还有陶大哥,我和竹林,我们一起建立发展起来的。我们在铺子里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陶军听到这里,不由得直起腰板:「我……也是吗?」 赵安然点点头:「陶大哥当然也是,陶大哥力气大,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陶军用力点点头,脸红了红,浮出自豪的微笑来。 赵安然继续说道:「我是计划,往后我们不算工钱,而是按比例分红。成年人都按照一份,陶大哥我还有竹林,算半份。你们觉得如何?」 陶伯率先摇头:「不行不行,军军绝对不能算半份!」 陶妈接口:「而且安然你也不能只算半份。」 几个人叽叽喳喳,很快就定下来,赵安然按照一份半。 赵安然不同意,然而陈氏拍板说着:「安然便不要推拒了,咱们这餐食铺子,又不是单凭力气做活?生意是你拉的,与大人商议,包括与公孙居士做生意,都是你去做的。你也不必再说了,铺子的事情,我们都听你的,这事儿得听我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这事儿给定下了,还分了工。算来算去,人手还是最让人发愁的事情。 不过赵安然淡定的记账分账,似乎没有丝毫担忧。 第二日,铺子上就来了五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领头的女孩脸上出了薄薄的汗,眼里全是兴奋。 五个女孩乖乖巧巧的行了礼,见陶伯等人在忙着和面,也不含糊,打水的打水,看火的看火。没事儿干的,还跑去柴房帮着捆柴。 陈姨妈疑惑着:「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带头的女孩脆生生应话:「我们原本是何家酒窖干活的,酒窖没了,我们没活儿干。是赵小姐选了我们,说是给我们活儿。」 「昨日赵小姐让人带话,叫我们今天过来呢。」 赵小姐自然是安然,陈姨妈已经习惯这个机灵外甥女的行事,便也不多说,指派几个丫头干活,顺道问问她们的名字,以及家住在哪里。 其中三个是周边村里的姑娘,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能干得很,在贺家酒窖被调教得勤快聪明,晓得看事做事。尤其是带头的小红,已经十七岁了,模样一般,却最是机灵。 另外两个是双胎姐妹,才十三岁,乍一看一个样,细细看来,姐姐略微好看些,妹妹则有些男孩子模样,叫银珠翠珠。这两个是孤儿,借住在镇东头的舅父家里,但舅母不是很喜欢,早早的打发去何家做烧火丫头去了。 陈姨妈见她二人虽然也是利索,但究竟年岁小,比之另外三个还是差了些。心里头猜测,许是安然觉得这两个丫头身世与她一般可怜,这才格外怜悯些。 没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衣衫褴褛且不提,都是不能说话的,连比带划半天,还是陶军与他们年岁相当,看懂了他们的意思。 第38章 「这是安然捡的两个人,让今日过来干活的。都是哑巴不能说话,但他们表示自己什么都肯干,只要给口饭吃。」 等赵安然来了,陶伯赶紧拉她到一边:「安然啊,这两个小子都不能说话,这怎么干活啊?」 赵安然说道:「他们是后天哑的,能听得懂人说话,也都是伶俐的。我都是仔细观察过的,能干活,陶伯放心好了。」 陶伯迟疑着又问:「可是,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五个丫头两个小伙子,也太多了。安然,那两个小姑娘年纪有点小,再是能干也做不了多少……」 赵安然点点头:「她们先留几天,我自有安排。」 却说蝗灾过后,荷香镇走了好些人家,尤其是像赵家居住的那种市井地段,好些个人家或者租户搬走了。 赵安然打量着赵家隔壁的宅子,跟赵家差不多的规模,小了点,价钱却也合适,琢磨着手头的银钱刚好够,索性便将那宅子给采买下来。只是为了扩建铺子,倒是没有多余的银钱修整宅子了。 如今陆大人给了她一个月的银钱,算下来她、陈氏、赵竹林三人可以得的银钱,加起来有四十两,整理宅院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是将两个院子打通,倒也不用多费精力。 等宅子拾掇好之后,赵安然便将银珠翠珠带回赵家,说是专门照顾外祖父母与竹川和安杰。 赵老爷如今吃得好休息好,药食充足,虽说还是病弱,到底比之前是要好了许多。天气晴好的时候,还能领着竹川与安杰去镇西的夫子那儿瞧瞧。 回来之后,安杰便说给姐姐听。 「好几个小哥哥在里头认字,他们都好厉害啊,姐姐我也想去。」 赵竹川忙摇头:「要五岁才行,你现在还太小了。」 赵安杰问:「哥哥你这么大了,怎么不去学堂啊?」 赵安然摸摸弟弟的头,说道:「你们想去学堂?等开了春,我就送你们去好不好?」 赵老夫人见着两个丫鬟,面上倒不显,私下只去问赵安然,这两个丫鬟价格几许,是买下来还是怎么样了。 「如今也挺好,你外祖父身子好多了,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浪费那个银钱做什么?」 赵安然扶着外祖母坐好:「外祖母,我们挣银子就是为了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些。您看看现在,你们自顾不暇,还得照顾竹川安杰两个。舅母每日在铺子上忙活,还总是担心你们和孩子。上回舅父都去请辞了,若不是如今工地管得严,监视不肯换人,他都不打算上工了,还不是为了好生照顾你们和孩子……」 赵老夫人这些年过得苦,听闻儿子为了照顾他们都打算不上工了,哪里还敢再问一句,只懵懵的点头,表示他们都只管做自己的,如今有丫鬟,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 时光飞逝,两年很快就过去了。鹤山的庵堂已经建得差不多了,赵家的生意却扩大了不少。 荷香镇如今是享誉全国的酒镇,慕名而来的商客来来往往不见少。而如今镇上最大的酒商,是陈家酒铺,最大的酒楼则是赵家酒楼。 赵安然头脑机灵,见着客商多起来,又发现荷香镇上没有像样的客栈酒店,琢磨着手上有些银钱,便赁了镇中的宅院,修了酒楼。再后来,手中的银钱多了,干脆就把宅子买了下来。 唯一的忧虑是,赵安然这一下子,是彻底走上从商的路子。而大齐的定律是为商者三代不可入仕,无论赵竹川与赵安杰课业如何好,也是不能参考的。 赵老爷倒不介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何必死守着科举这一条路子?原本的小生意做得不错,却也只能维持家计,安然有这个心有这个能力,何不让她好好发挥?」 赵老爷不介意,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而赵竹林如今是深觉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却是万万不能的。又觉得跟在表姐后面,自己也能干多了,哪有从前迂腐的样子?何况从前家里那个情况,即便他与竹川能读书,光是本家获罪这一条,他们也没法子正经的科考。 赵东家挂着的是赵进,但熟识点的都知道,真正的东家,是赵进那十二岁的外甥女赵安然。 两年来,安然身量高了不少,有少女亭亭玉立之感。因食睡甚好,一头秀发也褪去枯黄,如黑绸缎一般散在脑后。右眼下一颗红色泪痣,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荷香镇里头都知道,赵家有女渐渐长成,容貌妍丽,能力出众。即便如今还年幼,就有不少妇人寻托与陈氏拉近关系,希望将来能近水楼台。 陶妈则对陶军与赵竹林耳提面命,说安然是女儿家,做生意免不了抛头露面,让二人务必时刻注意着,莫要要歹人钻了空子。 赵安然并不是很在意,荷香镇的治安较之从前,可算是天翻地覆。而且如今陆三爷还留在鹤山,有他在,安然很放心。 第39章 至于赵安杰,毕竟幼时吃苦太多,他又天性坚韧,能上学堂之后,认真起来,比之赵竹川都要用功许多。 赵老夫人让翠珠专门侍奉赵竹川与赵安杰,翠珠也事事精心,每每赵安杰用功,她都会炖来各式好补汤替他滋补养生。 不过时不时也会去赵老夫人跟前发愁:「小少爷也不必考功名,何必这般辛苦?夫人常说,将来这赵家酒楼和客栈,总归是要留给小少爷的,他只消不学坏便好。」 赵老夫人眼睛花了,精神头比之从前却好多了,只摇头笑着:「孩儿们有个寄托也是好的,你只听夫人说的,可听安杰自己说了?他说那是姐姐的,他可不乐意要。」 翠珠心里嘀咕着,小姐出了嫁,这些家底不留给少爷,难不成还带走啊?只到底也没说出口,倒是更加用心侍奉起来。 比起赵安杰年幼却老成,赵竹川倒更符合同龄孩子的顽皮,得了空便与新认识的伙伴跑去鹤山玩耍。 赵安然虽不希望安杰像书里头那样,是个残暴凶悍之人,却也不希望他一丝童年的欢愉也没有,便叮嘱着,每日下了学,让他与赵竹川一道出去玩,不可以闷在家里头看书。 赵安杰平日固执,对姐姐的话确是千依百顺。开始委委屈屈的跟着表哥耍了几回,倒也觉得漫山遍野里玩耍很是不错,便也开怀,若遇着雨天不能出门,还要失望许久呢。 赵家早换了大的宅院,酒楼客栈那头,是赵进与陈氏忙活着,陈姨妈陶伯也算是参了股份,鹤山工人的饭食,一应是他们在供应着。 供应不了多久,等庵堂竣工了,工人们结束了,这活计便没有了。 ☆☆☆ 赵安然抿唇对赵竹林与陶军二人说着:「我不过是去陈舅父家里看看表嫂,你们不必跟着了。」 二人齐齐摇头,表示得了长辈的命令,绝不能离开安然半步。 赵安然无奈的耸耸肩,陈家表嫂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喜得跟什么似的。偏生来往的客人格外多,赵进与陈氏忙不开。赵安然琢磨着,如今长辈们不许她抛头露面,只能监监工,算算账,反正也是闲着,不然去陈家看看那小侄子也好。 出了院子门,就瞧见小红抹着汗过来:「小姐,夫人让我跟您一起去陈家。」 赵安然问:「店里这么忙,你过来了,他们忙得过来吗?」 小红应了:「新来的小丫头都挺能干的,我今日原本也是要回家的,回家的路在修整,倒让我得了空。」 「修整路?你们村倒是不错呢。」 小红摇头:「不是村里,是镇上去后山那条路在修整。」 荷香镇西面是鹤山,东面还有一座山,延绵起伏,跨了整个湛州,叫灵山。不过比起已经开发的鹤山,这所谓的灵山因为太壮阔了,等闲也无人往深山里头去。 灵山毗邻荷香镇的这一片,因地势相当于背靠着,镇上的人都喊它后山。 赵安然对这种地理很是感兴趣,连连问着:「后山那一片修路?也好,后山那边好多村落,你们回家也方便些。」 「不是的,不是修回家的路,是修通往山上的路。」 赵安然有些诧异,难道这里的人对小小的鹤山已经不满足了?还想着开发后山?但后山太过磅礴,依着这个时代的能力,怕不是短时间能开发好的。而且里头豺狼虎豹多得很,若非是国家的部队,闲散人群哪里能深入? 她也不曾多想,左右不是她的事,她如今的愿景很美好,将生意做大做强,最好做到湛州去。 至于洛城,她不大想。 总是想到当初马长生所说的:我一定不会去洛城。 既然外祖父反对他信得过的门生去洛城,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夏末秋初,原是气候适宜,不过这几天风云变幻,今儿晌午他们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整个天沉下来,乌云密布,显然是要下大暴雨了。 赵安然立在院子里皱眉看着天:「她们知不知道去接竹川和安杰啊。」 小红拎着从陈家借的伞,急匆匆走出来:「小姐快回家吧,一会儿雨落下来没完没了。两位少爷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老太爷与老夫人在,自会命人去接的。」 这个时辰,竹川会带着安杰出去玩,也不晓得翠珠有没有跟上。 当初选这两个丫鬟的时候,就是看中翠珠的机灵,她一早就决定,翠珠将来要留给安杰。等安杰再大些,给他配个书童小厮…… 赵安然伸手按住胸口,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许是最近心事太多,这里是荷香镇,即便他们疏忽了,也不过是淋场雨,早早的回去熬姜茶才是正经。 只才出陈家没多久,就见翠珠冲了过来,见着赵安然如同见到救星,一把握住她的手。 第40章 「小姐,小姐,少爷……不见了!」 翠珠素来冷静得很,这般面色苍白吞吞吐吐,可见实在是慌得不行了。 赵竹林已然慌了神:「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没跟着他吗?竹川呢?」 翠珠抹一把泪,狠狠咬了咬下嘴唇,方冷静些许下来:「我见着天色不好,让二位少爷回家,他们是先前就约好了去后山玩,不肯回家。我琢磨着回去拿斗笠和伞,就……」 「他们都不见了?」 翠珠摇摇头:「竹川少爷是被几个同窗抬回来的,小少爷不见了。」 说罢,她眼泪又哗哗流个不停,更是狠狠的扇了自己两耳光。 「若我坚持,若我一直跟着少爷就好了。」 她两边脸儿早已红肿着,估摸着自个已经扇了好几回。 赵安然没工夫去劝她,转道就往后山去了,一壁走一壁安排:「小红和陶大哥陪我一起去,竹林,你赶紧回去看看竹川的情况。」 书里的安杰怕黑,她的小安杰怕不怕?大抵也是怕的,他们搬进大宅院,二人分开来睡,可一到晚上,他便偷偷摸摸往她房里钻。 「姐姐,天黑了有妖怪,我怕……」 这里的她不过是个孩子,可实际她活了二十多年,那个软软的跟了她两年的安杰,她早已拿她当亲弟弟。 只这么一会儿,赵安然倒是冷静下来。 安杰你别怕,姐姐来了。 一路上,翠珠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后山那一片修路,赵竹川几个孩子就想着爬上去看看,看那路是通往哪里的。这一去,便出了事。 后山一路的陷阱,原是为了防止野兽下山伤人。从前他们也是常去,那些陷阱隐秘,孩子们也都知道,倒也不必担心,今日却不知为何,陷阱多了许多。 据说那陷阱不似一般的深坑,而是不知通往哪里的甬道。赵安杰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赵竹川眼疾手快想拉他却没拉住,自己也跟着一头栽下去,得亏旁边的小伙伴把赵竹川给拉住了。 赵安然脚步不停:「你去看过那甬道?」 翠珠摇头:「我得知此事,立时便过来寻小姐你了,我姐姐带着人去瞧了。」 赵安然点点头:「你做得好,这事儿不能贸然行动。」 天空闪过一道光,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赵安然带着斗笠,推开小红撑伞的手,也顾不得没穿蓑衣,只拎着裙摆往后山赶去。 后山因为修路的缘故,并不好走,尤其是如今暴雨如注,几个人互相搀扶才能勉强往上走。天色阴沉可怖,越是如此,赵安然的心越是纷乱如麻。 安杰如今的情况不知如何,她只知道,越晚找到安杰,安杰的危险性越高。 银珠已经报了官,不多时,便能听见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惜雷雨太大,无法燃起火把,众人呼喊安杰的声音,也很快被这雷雨给淹没。 走到密林的另一边,借着电闪时的光亮,能看见前面,竟然是高高大大的网子,类似现代动物园里那种观赏鸟类的大网。 赵安然疑惑:「这是哪里?」 翠珠摇头表示不知:「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有陷阱的地方,就表示入了深山,我们不会过来……」 赵安然没有迟疑,待看得清楚些,便冲着那大网的入口奔去。 还没过去,便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赵家姑娘,切莫冲动。」 赵安然回头细细看了会儿,眼前这中年男子,她并不认得,似乎也不是荷香镇上的人。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珠还是汗珠,即便大家都如此狼狈,那人依旧有礼得很,上前施礼后方道:「我是荷香县李典簿。」 连县里都惊动了? 赵安然心思转得飞快,即便赵家如今算是有名的商户,但这里等级划分得无比分明,士农工商。赵家如何有声望,安杰丢失的事情再大,也不可能惊动县城里的官爷。 所以,是这后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典簿说道:「深山野林,如今又已至戌时末,电闪雷鸣,实在是不可再前行了。」 赵进等人很显然没有赵安然想得那么深,只着急的问:「大人的意思是,明日白天再寻?」 李典簿并不说是,只道:「你们且先回去吧,这件事情,官府会好好查办的。」 赵进摇头:「大人,密林里头豺狼野豹,我那外甥不足七岁……而且即便没遇着野兽,这样的暴雨天儿,他一人在外头,岂不是……岂不是……」 他说一句,赵安然的心便揪得更深一点。她没办法去想那将外面隔绝的网的那一头究竟有什么,单是想到幼小的安杰孤零零一个人,在又湿冷又黑暗的夜里,她就无法冷静下来。 第41章 「大人。」 赵安然经历的事情不少,遇事一向泰然处之,这会儿语气却是变了不少,「大人可知,那一头是什么情况?」 李典簿脸色微微变了,很快又冷静下来:「这网子张罗着,是怕村人不小心冲撞了进去,那一头……自然是深山了。」 「我们去安杰落下的陷阱里查看过,陷阱深不可测,却不知通往哪里。如今后山周边都已经寻遍了,这深山里头,却还无人去寻呢。」 李典簿叹了口气:「密林深处险象环生,我知赵小姐心疼幼弟,可性命攸关之际,总不能为了寻个未知,而让其他人陷入危险之中吧。」 那些个热心的街坊这会儿便也帮着劝说。 「是啊,安然,天黑成这样,雷雨也不知道啥时候停……咱们连个火把都燃不起,如何寻得到人?」 「不如听听大人的,先回去,明日官府自会派人来寻……」 雷雨之下,安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想也能想到,他们心里都是认定了,安杰活不了,为了安杰再舍出去其他人,划不来。 赵进犹豫许久,还是上前来拉拉安然:「安然,不然你先跟你舅母回去,我跟他们再寻一寻?」 赵安然回过头,一阵闪电照下来,正照在她脸上,赵进没来由一个瑟缩,松了手,眼前的女孩,哪里像是他的外甥女? 「舅父再寻一寻?寻什么?寻安杰,还是安杰的尸首?」 陈氏吓了一大跳,立时喝了声:「安然!」 赵安然敛下眉,低声说着:「我不会走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让安杰孤零零留在这里,他怕黑,无论如何,我都要陪着他!」 趁着大家发愣,赵安然转身就往那大网里头奔去。 翠珠惊呼一声,也想跟着去,李典簿带来的衙役立刻上前,将她们团团围住。 赵进焦急不已,在李典簿面前作了好几个揖:「大人,大人您看,我这外甥女是活生生跑进去的,您得放我进去啊,我去把她劝出来。」 李典簿自个儿焦头烂额,甩甩湿淋淋的袖子:「你劝出来?她那么倔,你劝得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人,里头是什么情况,想也想得出来,她进去做什么?送死吗?」 赵进急得要哭了:「大人,她也就十二岁,哪里想得那么周全?丢了的是她亲弟弟,没有爹又没了娘……大人,若他们有什么事儿,我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姐姐啊!」 陈氏东拼西凑了点碎银,往李典簿手里塞:「这一路也辛苦各位官爷了,不如拿去买点茶水喝……我们手上没带几个,回头……回头定让我家老爷去一趟县里,好生给您道个谢。」 李典簿哪里肯接:「唉,不是我不肯通融,实在是……」 他凑到赵进耳边:「上头发了话,任何人不得进去……你们……就莫要为难我了吧。」 赵进颓然坐在地上:「那我的安然和安杰……」 陈氏亦是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李典簿顾不得其他,只指挥着衙役们:「快,各个出入口都守好了,不可再放一个人进去!今晚都辛苦辛苦,大人有赏!」 陈姨妈搂着几乎晕厥的陈氏:「妹婿,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儿……也没法子,你看我妹妹这个样子,若再不走,怕是受不住啊。」 赵进眼神涣散,片刻说着:「姨姐先带她回去吧,我……我就算什么也做不了,也要在这里等着,万一……万一安然出来了呢。」 翠珠立刻应了:「老爷,我跟您一起守!」 陈氏蹒跚着,还是去李典簿跟前,将那些个碎银塞给他:「不论如何……还请大人看着,若是我那外甥女儿出来了,可莫要再苛责……」 李典簿推却不过,眼神闪躲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赵安然进了这里头,开始还是密林瞧不见路,等一脚深一脚浅走过了密林,她惊讶的发现,这里竟是别有洞天。 前面灯火通明,高大的屋舍,不逊于现代的建筑,顶棚将这里围得一丝雨不漏,隐隐还能看到,那里似乎有人往来。 赵安然站在这建筑的外头,脚步不自觉往里挪着,那里可以抵御风寒阴冷,那里可以遮风挡雨。 不过还没走两步,就有两个军人打扮的走过来拦住她。 赵安然这会儿已经不吃惊了,李典簿来不是怕他们进入深山里头,被什么狼虎生吞活剥丢了性命,而是怕这里的一切,被他们发现了。 这里有驻军。 她早该想到,那位陆三爷不简单,这两年将整个荷香县的官员都换成他的人,而那些官员都是治理的一把好手,荷香县从寂寂无名变成整个大齐家喻户晓的大县,就可见一斑。 而自从公主庵堂步入正轨,赵安然就再没见过那陆三爷,连他的随从也不见了踪影。 第42章 原本她以为陆三爷回洛城了,还想着他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原来是来了这里。 只这么一会儿,赵安然全想起来了。这个灵山在原书中很是有名,有名的地方就在于,陆家除了是历代的大将军之外,最有名的就是灵山的铁矿与煤矿。 这两座矿产,说是国有吧,但一直是陆家镇守的,这也是陆家除了当将军保家卫国之外的另一大筹码。 原书里面的安杰是在十岁那年被陆将军捡走的,成了陆将军的左膀右臂。而那位陆将军陆玄序,年长安杰一轮,与之亦师亦友,可以说若是安杰没有与女主的那一段情,靠着陆玄序这样的教养,他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只可惜,最后安杰叛国,数次暗杀如今尚未登位的太子,终于还是死在他这如好友的般的老师陆玄序手中。 这位陆三爷是不是陆玄序,赵安然不敢肯定,但这里,是正在发掘的矿产没错了。大齐如今内忧外患,矿产是诸国觊觎的东西,若是被其他国家知晓了,只怕是联合起来,也要侵占这荷香县了呢。 而此刻,眼前两位军人眼中的杀意不似作假。他们是军人,即便有怜香惜玉或者爱惜百姓之心,也得为整个大齐想一想。 安杰是不是也是落入他们手中?那安杰此刻,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赵安然闭上眼,书里的宋安杰是个偷鸡摸狗,眼中永远带着恨意的孩子。可这么个孩子,陆玄序见了一眼,就深觉他乃可造之才。 若这位陆三爷就是陆玄序,他是否会放安杰一条生路? 明明她不想让安杰从戎,可此刻,她只愿他安好的活着。 赵安然睁眼看向两位想要绑她的军人:「我想见见陆三爷。」 赵安然看着坐在陆三爷面前,正一本正经下棋的安杰,没有预期的松了口气,反而一颗心更是提得高高的。 他果然就是陆玄序。 如今他脸上的稚气基本褪去,刚毅的脸上俊美也丝毫不减,果真是个让人着迷的男人。 原书里什么宋安杰宋安辰,甚至原男主慕容旭,都比不上这位在女主朱碧霞心中的份量。 爱而不得,永远是最难忘的。 赵安杰见了姐姐,一溜烟滑下椅子:「姐姐,你终于来了。」 赵安然看了看陆三爷,看样子什么事儿都逃不过这位爷的眼睛,是一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多谢陆三爷。」 陆三爷眉眼淡淡:「谢得太早,我没说你们可以走。」 赵安然握住安杰的手,他想带走安杰?比书里头早了近四年,可她,并不想安杰走书里那条路。 陆三爷没抬眼,只问:「你会下棋么?」 赵安然深吸一口气,围棋这东西她在现代也学过,不算精通,但也不差,只是…… 「不会。」 陆三爷仿佛没看到她眼里的犹豫,只挑了挑眉。 赵安然脸红了红:「陆大人也知道,民女家况如此,一味钻营营生,哪里会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陆三爷伸手招招安杰,又道:「这里没有女儿家的衣裳,你且随意洗洗歇息会儿,我让人做了姜汤。」 随从送过来是干净的男儿衣裳,新的无人穿过。 赵安然松了口气,跟着随从去洗了洗换上,因为衣裳太大,旁边还放着几根布带,赵安然拿起来将衣服与袖子都绑起来,总算是像样了点。 待回到原来的屋子里,安杰正笑得开怀:「你是说,这行军打仗,就跟下棋是一个道理?不是只要功夫好就行吗?」 陆三爷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当然不是,若想引领整个军队,靠的不是蛮力,而是脑力。」 安杰想了想:「就像姐姐说的,不论我想做什么,先得识字念书,心里的格局大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对吗?」 陆三爷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赵安然一眼:「是,你姐姐说得不错。」 安杰挺挺胸脯:「我做得到,夫子说,我虽然年岁小,但我认得的字多,已经能读很多书了。往后,我会更加用心的。」 「那安杰想不想习武?」 陆三爷语气里带着蛊惑,安杰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脸上写了满满的向往。 赵安然心里一沉,忙迎上去行礼道:「大人,安杰年岁尚小……」 「噢?想我陆家儿郎,三岁识字,五岁拿枪,待到十岁习遍数百招式,而兵书兵法已经熟记于心,连战场都上无数次……」 陆三爷一向内敛,话不多,这一番下来,赵安杰的眼睛里头已然不是向往,而是崇拜,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前倾,仿佛立时就要跟着他去战场杀敌一般。 赵安然自也知道,陆三爷这话可不单是说给她听的,更要紧,是说给安杰听。她不明白,世上孩童那样多,哪怕安杰真的优秀,也不至于让陆三爷这般强留吧。 第43章 「陆大人也说了,那是陆家儿郎。陆家,岂是等闲能相较的,安杰姓赵,并不姓陆。」 赵安杰一双眼湿漉漉的,如同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可是她不能心软,书里的他那么可怜,众叛亲离,被冠以十恶不赦的名头,她既然做了他的姐姐,就不能让那一切重演一遍。 陆三爷轻笑一声:「很晚了,你们去歇息吧。」 随从领着二人穿过长长的通道,往这屋舍的另一头走去。 赵安然心里头更是疑惑,刚刚她洗漱的地方,好几间空置的屋子,这位陆三爷既然想带走安杰,使出怀柔之策的话,没理由将他们送到最那头去啊。 很快她就明白了,陆三爷怀柔之策用完了,轮到这位贴身侍从上场了。 「赵小姐,我与你也算得上旧识,来来回回接触不算少……」 赵安然不动声色,轻轻抚了抚安杰的后颈,细声细气说着:「您说得是……这里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呀,莫不是……也是要建个庵堂?」 那随从眼睛微眯,冷笑了声:「三爷这么做,是为了姑娘你好。来这里的可没有一个能好好的出去,姑娘是聪明人。」 赵安然领着安杰去了客房,只与他二人留了一间,不过里头两张床,倒是体贴。 待那随从离去,安杰才鼓起勇气喊了声:「姐姐……」 赵安然知他是想求她,许他跟着陆三爷。只她斩钉截铁:「不许。」 安杰默默的爬到右边一张床上,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罩起来。 赵安然在桌前站了会儿,书里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跟安杰讲,哪怕讲了,安杰又能理解吗?现在的事情,已经偏离原书很远,连她都觉得,书里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可是谁又说得准?那位大女主的金手指太可怕了,她不敢也不愿,这辈子她只想待在荷香县待在湛州,好好守护着安杰。 熄了灯,赵安然爬上床:「睡吧,今夜折腾了这么久,明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许久许久,听到安杰细细的声音:「保家卫国……不好吗?」 「儿郎们总是一腔热血,可是安杰,姐姐只有你了。」 到底是换了地方,又心里藏着事儿,天儿刚浮起鱼肚白,赵安然就醒了。今日没有雷雨,安然翻身下床,走过去打开窗,手却僵在那里。 陆玄序是个狠人,给他们安排这么一间屋子,一眼就能看见采矿的工人纷纷往那头去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矿场离得不算近,又恰恰能叫她看得一清二楚。今日她是想蒙混说自己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也不可能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着那些工人冲着旁边问安,原来是陆玄序立在那里。背对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赵安然就是觉得,他脸上满是嘲弄。 赵安然关上窗,很快就冷静下来。书里的男主男配都愚蠢至极,围着绿茶女主转。不过,估摸着那位作者也觉得自己把女主写崩了,所以这男人里最招人喜欢的一位,倒叫女主爱而不得了。 这陆玄序比之女主大了一轮多,可除了年纪大之外,他可算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缺点。不好女色,文韬武略,而且对于大齐百姓,他有万分怜悯之心。 但这么一个完美之人,为什么年纪大了还没婚娶?自然是与陆家脱不了干系。现如今的陆将军做了一辈子的大将军,两个儿子一个侄子皆是奇才,陆家家大业大,光他们这一支,已然不容小觑。 偏偏在一场战事之中,陆家出了事,陆玄序的叔父兄长与堂兄,皆化作枯骨。而陆玄序之所以躲过一劫,正是因为,皇上派他来明里修庵堂,暗里挖煤矿。 若单是这样,这位大好儿郎最多只是伤心难受,他如今是家里头一根独苗,总不会叫陆家这一支后继无人吧。 偏偏这个时候,陆将军许是看家里人丁凋零,索性将外头那个外室与外室子迎了进门。 外室子已然二十,虽住在外头,可这陆将军是一点都没疏忽,还以老友之子的身份带他上阵多次。回了陆家,立刻就成了陆三爷,而如今的陆三爷,则是陆四爷了。 书里头还写了,陆夫人骤然失了长子不算,还突然发现眼前那一心一意之人,竟瞒着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外室,哪里能忍得住?没多久,便抑郁而终了。 亲娘死了之后,陆玄序对那个陆家彻底灰了心,离家出走多年,再归来已是太子殿下最信重之臣,而陆家,也早不是如今这个陆家。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安然觉得,这陆玄序之所以看中安杰,估摸着也有心心相惜之意。毕竟两位的爹都是渣爹,两位的娘都死的凄凉。 想到这里,赵安然微叹一口气,男人多薄幸,苦的还是女人。原主的娘亲死得可怜,若那陆玄序能救自己亲娘一命,她也算做了件好事。 第44章 待得安杰醒了,随从又将二人带到昨日下棋的那间屋舍,桌上摆着早膳,简简单单的,如今的赵安杰已经能忍住不淌口水,可到底饿了,眼里还是流出欢喜的目光。 陆玄序彬彬有礼:「先用膳吧。」 赵安然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头却很是慌张,只压着心头的害怕,轻声问着:「大人可知我们姐弟二人的故事。」 陆玄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愿闻。」 他知道。 赵安然微微吸了口气,笑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大抵是男人始乱终弃,女人太苦,最后苦死了。」 陆玄序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方道:「死了倒是解脱,原来你们身世如此可怜。」 语气平静无波。 赵安然摇摇头:「可怜?我不觉得,到底我还有安杰。」 安杰立刻抬起头:「我也不可怜,我有姐姐。」 赵安然伸手摸摸安杰的脑袋,余光看到陆玄序脸上有片刻动容。有时候一见钟情这个东西,并不一定就是用在爱情上,比如书里和现在的陆玄序,对安杰总有一丝似有非有的感情。 「我只是恨,恨我生父薄情……可惜我毫无办法。」 陆玄序举起筷子夹了块糕放进嘴里,似乎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赵安然这才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嘴:「安杰喜好看书,一日不看便不舒坦,不知大人这里有没有适合的书籍,让人带他去看。」 一旁的架子上摆着各种书籍,即便安然认不全那些文字,也明白陆玄序平日涉猎很是广泛。 可她故意说,让人带安杰去看。 陆玄序眯了眯眼,抬了抬下颌,便有随从过来,将安杰带了出去。 待安杰走远,陆玄序方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冷冷的看着赵安然。 这是防御的姿势。 赵安然也不介意,继续说着原身生母的事情。 「可能从前太糊涂,一味软弱,待母亲死后,我才知晓认命的人有多可悲。」 她突然欺身向前:「陆大人,听闻陆大人的叔父兄长为国捐躯,民女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许是戳到他的痛处,陆玄序语气更加冰凉:「我叔父兄长保家卫国戎马一生,与你母亲自不可同日而语。」 赵安然并不介意,点头称是:「有人死了依旧重于泰山,说的大抵便是大人叔父兄长那样的人,而我娘的死不过是鸿毛一般不值一提。」 陆玄序听她这般言说,心里便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不由放软了语调:「人之将死,你娘将你们抚养长大,看着你们平安便……」 他戒备的看着赵安然,这女孩很是聪明,他一早就知道。如今,她是知道自己逃不脱,来博同情的? 赵安然仿若未觉:「一个女人,一辈子以夫为纲,以子为天。如果有一天,她的夫君不要她了,她还能活,因为她还有子。可若有一天,她没了长子,夫君移情别恋,幼子不得归,她当如何?」 陆玄序瞪大了眼。 他知道。 赵安然紧张起来,他知道他爹有外室,也有外室子。 陆玄序喝了口水,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一句话,赵安然听出里面的浓浓杀意。她舔了舔舌头:「大人,从前我不懂,如今我却懂了,什么亲情族人,都比不上最爱的那个人要紧。您看我本家那些人,宋元曲有了新夫人,压根不要我们姐弟俩,宋家嫌弃我们如同敝履。反而是外祖赵家……论起来,我娘只是赵家的养女,可他们视我亲生,哪里有丝毫虚假。」 她压着心头的恐惧,直视陆玄序的目光:「大人,有些人心是你我想不到的恶,有些后悔,却是一辈子的。」 ☆☆☆ 赵进颓然坐在地上,从夜里等到白日,没有丝毫的消息。 李典簿带着人,将大雨里破损的网子修补一番,方走过来:「你且收拾收拾,赶紧回去吧。」 赵进摇摇头:「我再等等,说不准安然他们会出来。」 一早陈氏过来送了饭,还给衙役们都送了干净的茶水。这会儿大家伙也不甚疲累,都围在赵进身边劝着。 「从来就没听说上了灵山还能下来的,你这样不是白等吗?」 「我们也知道,你心疼那两个孩子,可是……这是他们不听劝,就是到了地府,你那姐姐也怪不到你头上的。」 「你也莫要伤神了,家里老老小小还有一家子人,总不能他们不出来,你就不回去吧。」 赵进眼泪涌在眼睛里打转,讷讷看着那入口处,里头林深密布,大雨过后的寂静,看起来更让人绝望。 待听得一声「舅父」,赵进的眼泪再忍不住落下来,一把抱住扑上来的那个小小的孩子。 第45章 「安杰你可算回来了。」 安杰嘻嘻哈哈,给大家伙讲了山里的奇遇。 原来这深山里头,竟然住着几个野人,就是这几个野人将他给救了。 衙役们瞪大了眼,不由咋舌相问:「野人?长什么模样?」 安杰形容了一番,几乎都是三头六臂的巨人。 安然笑起来:「其实模样与常人差不多,不过毛发浓密,不会说人话,但会攀爬树木,跳起来很是迅速……」 一切都按照她在动物园里看过的大猩猩来描述。 说完了不忘加一句:「不过,我瞧着他们凶得很呐。」 「才没有!」安杰抗议,「他们英勇得很,是保护灵山的大英雄!」 众人便都笑起来,说赵安杰福大命大,入了那些野人的眼,若是旁人,哪里还出得来。 又问安然:「山里头,还有什么?」 赵安然一派天真的模样:「我也没走多远,不过我听到狼嚎的声音,还见着小小的动物,不知是什么,两只眼珠子黑亮亮的,深夜里吓人得紧。」 赵进后怕的拍拍胸脯:「这种地方实在是可怕,往后你们要做耍,可不许再来这里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赵进立刻让人在家里置办了一桌席面,算是替安然与安杰洗尘。 小孩子得了好吃的,都欢喜得很。 赵安然冷眼看着安杰,这个天真的弟弟,也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只是天真。 陆玄序不过几句蛊惑的话,安杰便彻底倒戈,说的那些野人惟妙惟肖,若非她亲生经历,怎会想到他是在说谎? 「陆大人许了你什么?」 无人的时候,赵安然才问。 安杰低着头许久:「大人说他是见过野人的,还说,若是我愿意,他以后带我去寻野人。」 赵安然平静的看着他。 「大人说……如果我不保守秘密,他会死,你我也会死,还有你……姐姐,我不想你死。」 后来,赵安然再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就仿佛这一夜不存在一样,而安杰,读书比从前更用心了,只偶尔去书行,总想要瞧一瞧有没有兵法一类的书。 不过荷香镇再出名,也只是个小镇,这样的书籍,自然是没有的。 倒是听得陶妈回来闲话几句。 「听说陆大人回洛城去了,我还以为他早就走了呢。」 「庵堂修建得差不得了,回去也是正常。」 「啧啧啧,我滴个乖乖,你们是没瞧见那个庵堂,那哪里是庵堂啊,就跟皇宫似的,也难怪要修两年才修得好。」 「听说,是洛城的贵人居住的。」 洛城的贵人?就是公主了。赵安然倒是想起来了,为啥她会对鹤山有熟悉的感觉,书里有鹤山,只是着墨不多,她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这个鹤山,是女主隐藏的一条深深的发迹线。女主朱流霞自幼家破人亡,寄居在姑母家中,家中女儿众多,她也不受重视。 书里说她四五岁,家人尚在的时候,在一个叫鹤山的地方,遇到一位高贵的尼姑,无意中帮了她一回。 待得长大到十五岁的时候,在洛城遇到清修十年的公主,正是那位高贵的尼姑。 倒是没想到,这朱流霞的本家竟然也是鹤山附近的。 算算年岁,朱流霞如今已经三岁多,遇到公主,大概是明年的事情。 而这位公主,也是个传奇人物。 公主名唤慕容琴,是大齐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不过先皇在世时,如今的圣上与慕容琴皆不得宠。 不得宠的公主么,婚嫁由不得自己,嫁了个侯府的庶子,位分低也便罢了,偏偏这庶子仗着家父深得圣宠,压根不将公主看在眼里。在外偷鸡摸狗,包养戏子也就罢了,还四处大放厥词,说什么公主也就只名号是个公主,将那闺房密事给抖落得干干净净。 慕容琴当初没法子,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亲兄上位称帝之后,到底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 书里写的是,慕容琴善良大度,并不与驸马相较,反倒是举案齐眉,过了几年好日子。但驸马不知足,竟养着外室,还将妓子往家里领,这慕容琴一气之下,举起大刀,便砍下驸马的脑袋…… 慕容琴是不是大度,赵安然不能分辩,但她觉得这慕容琴一定是睿智的,当今圣山登位不易,继位初期总是不好大刀阔斧的改革。待得皇上将朝中异己排除得差不多了,慕容琴便也有底气前账后账一起算个清清楚楚了。 便说着皇上顶着压力,送慕容琴来鹤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清修,明着是清修,实际上还不是给她个台阶。殊不知十年后她再回城,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禾润公主,而驸马那一家,哪里还有分毫声息? 第46章 不过,这慕容琴看透了男人,一辈子也没有再想过情爱之事,也没有孩子。书里头朱流霞与她结缘,她再见朱流霞时,便收做义女,待之如亲生。 朱流霞嫁给太子,这慕容琴可没少帮她呢。 赵安然眯了眯眼,女主那条线,她不想管也管不住。但安杰是她弟弟,她今生都不愿安杰见到女主。书里头没说小时候的安杰与朱流霞有没有见过,但谁也说不准,住得这么近,万一就碰到了呢? 不过,世事永远是奇妙的,有些东西,你越是不想,它越是会来找你。 陆大人走后两个月,入了冬,公主庵堂也已经落成,只等着开春皇上下旨,禾润小公主就会住进来。 而原先供应鹤山工人吃食的铺子,也到了关门的时候。趁公主尚未过来的这几个月,赵安然计划将铺子改成做斋食的店,以后依旧是陶妈陶伯来打理。 名字恶趣味一点,叫素房斋。 陶妈陶伯忙碌这么久,回家歇息几天,便来到赵家酒楼帮忙了。 这一来,还带了个女人过来。 陶妈解释:「这是我远房的表妹,家里很是可怜,丈夫病重,公婆都没了。她一个人拉扯着四岁的女儿,着实艰难,我这……也是看不下去,才厚着脸皮,带她来给你们看看……」 那妇人面黄肌瘦,模样也着实可怜,一双眼儿哭得通红,腾的一声就跪在地上,竟有一股弱柳扶风的味道。 「求求夫人收留奴,奴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陈氏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哪里支应得住,呆愣半晌,还是陶妈推了推她才反应过来:「这……这……不行,陶姐姐,我得让安然来看看……」 妇人听了这话,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夫人,奴实在是过不下去才来求夫人,奴什么都不要,只要夫人肯给奴一口饭吃……」 这时赵进走了过来,见这状况不免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听了赵进的声音,抬起头来,倒不如之前哭得凶残,只抽抽涕涕,言说家里的苦楚,求大老爷帮她一帮。 赵进听她说完,便点点头:「不然,就让她在后厨做点事儿?」 陈氏犹豫着说道:「可是她这副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也没合适的活计让她干……而且若是安然……」 赵进听了这话,便也犹豫起来。 只听那妇人一阵轻呼,竟是晕倒在地上,吓得陶妈一叠声的喊着。 待得喂了点糖水,妇人总算是悠悠转醒,一双肿眼扫了一圈,对准赵进又是一红:「多谢老爷怜惜……」 赵进叹了口气:「不然就留着?如今铺子里进人的事儿,除非比较重要的,其他人安然也不会各个都见啊。」 陈氏便琢磨一番:「那也行,陶姐姐带她去客栈那边,做些浆洗的活计吧。」 陶妈喜不自胜,忙不迭帮着这表妹谢了又谢,方说着:「我这表妹可怜得紧,原姓张,也算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过张家早几年没了,嫁个夫君姓朱,如今也是节节败退。现下就剩下她那病重的夫君与女儿……」 陈氏微微蹙眉,单这么一听,这女人似乎命硬,不大好呢。但她一向不在人前拂自己相公的面子,赵进说了留这人,她自不会再赶人走。 待她们出去了,赵进依旧盯着那女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冬日里的生意一向是冷清的,赵安然拿着算盘对这个月的账。 郭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留着胡须的男人,早已知道眼前这位小东家是个能干的,也丝毫不隐瞒:「这才入冬,天儿就冷得厉害,等闲也不肯出门,咱们酒楼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不过,听说外头大雪封了山,许多客商走不了,客栈那边营生倒是不错。」 赵安然点头表示知道,又拿起客栈的册子细细看了,只问:「这下等房日日都满房,中等房比之从前不甚好,上等房入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啊?」 郭掌柜解释:「这些都是滞留的客商,许多得知不能走了,携带的银钱不够,住不起上等房。加之也不知何时能成行,贵的客房多住几日,算下来也不便宜……」 听到这里,赵安然迟疑着,让人喊了陶军过来:「你家住在东街,你可知附近租赁房屋的行情?」 陶军答道:「回头我打听打听,不过,我回家路上,总发现有人打听房子,说是要短租。安然,你是打算租吗?」 陶军白日不是在店里,就是跟着安然出门,回家时都到了傍晚,那个时辰还有人问租房的情况,可见外头的大雪果真的比较严重的。 赵安然也不解释,只对郭掌柜说道:「郭掌柜你去一趟客栈那边,今冬将客房的房价各自减三成。陶军,你与竹林一起去街上打探打探,再去周围村落那些空置的义庄庙宇都看看,今冬滞留的民众是个什么情况。」 第47章 待陶军出去,郭掌柜才犹豫着问:「少东家这意思,是觉得……」 赵安然点点头:「流民,但凡有灾定有流民。」 「可这是官府的事情……」郭掌柜看了看赵安然的眼色,咽下后半段话,只问,「那少东家打算怎么办?」 书中说那位禾润小公主所居庵堂的地方,是鼎鼎有名的州县。可荷香镇小小一个镇,哪里称得上与湛州齐名的州县?除非发生了什么事儿,叫这里行政区域重新划分,而荷香镇将是未来的荷香洲正中心,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我本就打算扩张我们赵家客栈,不如趁此机会,再在东边开一家分店。」 东街纷杂,不过来来往往的行商都要从东街路过,比之目前看起来高档的西街,未来的发展一定会好一些。 过了几日,陶军与赵竹林将探听的消息说了一遍,倒是完全不出赵安然的意料。 赵进打听了下,选了合适的宅子:「不过租金也不便宜,一年得近百两。这地方宽阔,等我们租下来,我再让人按照我们客栈的规格来修整。」 赵安然眉头微挑:「租?不,舅父,我不租,我打算将它买下来。」 赵进大吃一惊:「采买那么大一间?安然,今冬生意不好,你又让客栈那边降价三成。年初我们才置办家里头住的院子,哪里有那么多银钱……」 赵安然笑起来:「我也没打算单干,不然也不会将陶伯陶妈还有陈姨妈陈舅父都喊过来。」 陈家跟着赵家这两年也是挣了大笔的银钱,陈舅父自是相信这拐了弯的外甥女的眼光,当下只笑起来:「那我就先放个话,我能凑三百两与你。」 陈家挣得多,生意扩张花费也多,三百两的确是尽了他的全力。 陈姨妈跟着说:「我家情况安然也知道,恐拿不出多少,就……一百两你看……」 恐怕这一百两,陈姨妈也得东拼西凑。 赵安然将目光投向陶伯陶妈。 陶伯立刻说着:「我家没什么出项,这两年心思也全在铺子上,三百两……」 话未说完,却被陶妈狠狠拉了一把,陶伯闭上嘴不再做声。 赵安然见状,心下疑惑,还是主动开口:「你们也知道,我今冬是打算大干一场,不仅客栈,酒楼这边我也有新的想法。那新客栈地方极佳,又极为广阔,需得千两,陈舅父与陈姨妈加起来能拿给我四百,而赵家凑一凑六百原是不成问题,可若酒楼那边规整一下,就不够了……」 她看着陶伯急切的模样,又看陶妈低着头不做声,便继续说着:「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让你们拿钱,不是借,而是……算作入股。」 然而陶妈依旧为难的低着头,就是不开口。 还是陶军上前拉着陶妈:「娘,三百两,能解决安然的困境,咱家也能更上一层楼,如何不好?」 赵安然又道:「陶妈,我们共事两年,真有什么难处,您说出来,我们也好解决不是?」 陶妈这才支支吾吾解释:「安然,你也知道,军军如今二十四了,心智却还是不成熟得很,这两年跟着你,也算是长了点本事。我琢磨着,还是得先给他成个家,将来我们便是走了,也安心……」 「陶大哥要成家?这是好事啊,陶妈缘何如此为难呢?」 陶妈叹口气:「是……小红……」 「小红?」赵安然却是大吃一惊,小红是她看上,带到铺子上的,这两年依旧机灵能干很得她的信任。可是,小红最大的坏处,就是她原生家庭不好,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家贫就算了,爹妈还固守成规,除了让女儿出去挣钱,便是在家里死守着几亩田地。 去年的时候,小红的娘寻过一回,说是让小红回去嫁人,而嫁的那家,是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嫁过去便要当两个近十岁孩童的后娘。只因这鳏夫家里头有个水灵灵的妹妹,刚好可以嫁给小红的二哥。 这样的事情,安然自然不会答应,只到底是人家是小红的家人,她做不了主,便给小红娘算了一笔账,说着换亲还没小红挣两年银钱划算,才叫这事儿作罢了。 如今小红已经十九岁了,亲事上肯定是着急的。 陶妈点点头:「小红她娘说要一百两彩礼钱,往后便不会再找小红了。」 赵安然忙道:「陶妈,小红娘的话你也信?她见着小红能挣钱,哪一次发薪不是守在店外?你还真以为小红嫁了,她娘就不找她了?」 陶妈自也不是天真的人,只叹道:「安然,你也知道军军的情况,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人看上她……小红能干勤快,啥都好,哪里还有我挑人家的理?」 陶军摇摇头:「安然说不好,那我就不娶了。」 陶妈急了:「你不娶?小红怎么办?我与她娘说好了,月底前拿一百两,不然她就要小红回去换亲!你想小红嫁给旁人?」 第48章 陶军忙不迭摇头,可又说不上自己该怎么办。 陶妈眼睛一红:「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军军就是我们两口子的心病,挣钱挣太多有什么用?若是将来娶个不贤的媳妇,军军也落不到好处。小红那丫头在我跟前做事这么久,人品我信得过。若她没有这么个娘,哪里轮得到我们军军啊。」 陶伯抬起头:「安然啊,不然……我们拿一百五十两?」 赵安然笑起来:「若是三百两,刚好解我燃眉之急,一百五十两的话,很显然是不够的。不过,婚姻大事自然比挣银钱还要重要,陶妈也莫急,这银钱给出去了,可就不是你的了,彩礼这事儿,先缓缓。」 荷香镇人越来越多,东街的房价也一天一个样儿,虽说采买这样大宅院的人不多,但那田地的主人很是会看眼色,拉着赵进东说西说,恨不能立时钱屋两讫才好。 赵安然也在犹豫,不是不能找别人合伙,但做生意这个事儿,她信不过旁人。不止信不过旁人,若陶家真娶了小红,她与陶家合伙的生意,也该清算一番了。 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是让小红脱离原生家庭。但这个世道与她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小红也不是两年前的安杰,一味只听她的。叫小红离开生她养她的家,恐怕是不可能的。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没过两天,小红的大哥出门喝了点小酒,与人斗殴打死了隔壁镇上一个来探亲的公子哥儿。 而这位公子哥,却是湛州很有名气商户家中的幼子,自幼得宠,若不是大雪封路,也不会滞留荷香县这样久。 赵安然领着赵竹林出了酒楼,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安然你的意思,是弄出特色?冬季人家都是猫冬在家,再有特色的吃食,恐也没多少人乐意出来吃啊。」 赵安然笑了笑:「无妨,左右今冬生意冷清,不如由着我折腾试试看。」 赵竹林心中腹诽,你客栈要开分店,酒楼要搞什么锅子,折腾来折腾去,那还不都是银钱?今年的生意不好,哪里经得起折腾? 不过再怎么腹诽,他也没说出来,爹娘万事只听安然的,哪怕安然注意主意有问题,也由得她闹呢。 「我想吃蜜饯了,竹林你陪我去买一点吧。」 二人拐弯往蜜饯铺子那边去,才行至巷子口,便见着小红她娘眼睛通红拉着小红说话。 赵安然顿住脚没有上前,赵竹林便也跟着站住。 「小红,你可得想想法子啊,他们……他们要你哥偿命啊……」 小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想法子?我能想什么法子?大哥总好那一口,也不是愣头青了,怎么做事这般没分寸?」 若平日小红这般急眼斥责,小红娘定是要不依,这会儿哪里骂得出口,只拉着女儿继续哭嚷:「现下事情也犯下了,再说又有什么用?小红,咱们家就你一个有出息的,一年挣那么多银钱……你得管啊,你若是不管,你哥怎么办?你嫂子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你那一双侄子……天啊爷呀,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小红挣不开她的手:「我如何管?娘你自个儿说说,我怎么管?若是那家要以命抵命,我这贱命抵了也就罢了,可……人家看不上啊!」 小红娘支吾着:「那……陶家不是看中你了嘛?你去说说,让他们帮个忙……」 小红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陶家?娘,您开口百两彩礼钱,人家答应已是很不容易了。大哥这事儿,是百两银钱解决得了的吗?」 小红娘一忽儿躺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不孝,你真是不孝。这还没出嫁就胳膊肘往外拐,人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那是不是你哥?是不是你亲哥?」 这么一闹腾,来来往往的人便多了起来,都探头探脑往巷子里瞧。 小红心下焦急,伸手去扯自己娘亲,一壁也是泪水涟涟:「那是我亲哥,可你要我怎么办?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儿,陶家肯不肯娶我还是一回事……我昨个儿听说东家想做新的营生,陶家是打算投钱参股的,哪有那么多银钱娶我?」 小红娘一愣,立马爬起来问:「你说,你东家打算做新的营生?那指不定得花许多钱吧?」 小红点头应了:「那是自然,做生意没有本钱,哪里做得开?」 小红娘眼睛一闪,忙说道:「那你去求你那东家吧?你那个少东家一向喜欢你,你去求求她,她一定会帮忙的。」 小红挣开她的手,怒道:「你想什么呢?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为了得东家的一些青眼,我日日战战兢兢,事无巨细,新来的一票小丫头,哪个不比我懂事伶俐?若不是我衷心,东家会重用我?我会攀得上陶家?」 小红娘撇撇嘴:「陶家那小子脑袋有问题,若不是有些银钱,我还看不上了……」 第49章 见女儿要急,她急忙止住话,继续道,「至于你那个东家,年级小小的好骗,你去她面前哭诉一番,她心儿一软,一准……」 小红冷声打断她的话:「我听姑娘与人交谈说过一句话,投桃报李,她看得重我,我自会竭尽所能去干活做事儿。娘你莫要再说,这事儿与东家无关,你若是肯,我找东家多支几个月月银……你若再逼我,只管把我这条命拿去!」 小红娘斥道:「你这娃这般不受教,你看看跟着赵家干活的陈家陶家都发达了,你呢?一个月就二两月银,啥都没有,你还感恩戴德起来?」 还没说完,她见着赵安然带着赵竹林走过来,立时噤了声,讪笑着看着二人。 赵安然仿佛没听到她们之前的言语,也仿佛看不到二人急红的眼睛,只淡淡问着:「小红,当值的时候你怎么出来了?」 小红抹了把眼泪,匆匆行了礼:「是我不好,小姐我这便回去。」 小红娘哪里肯依,拉着小红不放手,又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出来。 赵安然挑挑眉:「可是家里头有事?小红,我一向看重你如同自家姐姐,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能帮的,我总是会帮你。」 小红赶紧拉着娘亲,摇摇头说着:「没事没事……那个……我就是想支取银钱……罢了。」 小红娘听得赵安然这么表态,哪里还按捺得住,立时便笑起来说道:「有东家这句话,小红她大哥便有救了……就是他大哥喝醉了酒,不小心伤了人,人家家里头有些身份,便以此要挟,估摸着是想要银钱……」 小红嚷道:「哪里是伤了人,小姐,我哥他杀了人,杀的还是湛州来的贵人,他们不要钱,他们就要我哥的命!」 赵安然点点头:「杀人偿命……原也是应该,这事儿怨不得旁人。」 小红眼睛又红了:「是……怨不得旁人,娘你且回去,我多支取几个月月钱拿给你,好生养育两个侄子才是正经。」 赵安然似有些惋惜的长叹一口气:「竹林,你回头拿十两银钱与小红她娘,也算尽一尽我们的心意吧。」 小红娘见赵安然这样轻飘飘就想走,立时上前跪在地上就抱住她的腿:「东家,姑娘……我家那长子不能死啊,不可以啊!」 小红拼命拉扯娘亲的手,一壁说:「你让东家有什么法子?人家那些人都说了只要命了,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赵安然做出为难状:「婶子快莫要如此了,这事儿太严重,也不是我能解决的啊。」 小红娘摇摇头:「不不不,我找人打听过,人家无非就是狮子大开口,只有银钱使得足,没有不成的事儿。」 赵安然好整以暇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她心里头发憷,才悠悠问着:「你是打算让我帮忙跑这一趟?小红跟了我两年,我帮她尽尽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说个数,你家能拿几多银钱去打点这事儿?」 小红娘呆愣的看着她,却是低头不敢做声。 小红苦笑一声,说道:「小姐,我娘指望着您跑这一趟,还指望着您拿银钱呢。我知这事不可能,小姐,您肯支取几个钱,我已经很感激了。」 赵安然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先去打探打探消息,需要怎么打点呢,到时候再说。不过,婶子你可想好了,一定要救你那儿子?」 小红娘忙不迭点头:「要的要的,儿子就是我的根,自然是要救的。」 待过得几日,赵安然便让小红喊来他爹娘,这次,便是陈氏出面的。 陈氏也不含糊,只说道:「我家老爷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得中人才与人家说好的,一千两。」 小红娘咋舌:「一千两?这么多?」 陈氏叹了口气:「你且去打听打听,如今的钱是多么的不值钱,一千两在湛州贵人眼里,算得了什么?他们要价五千两,老爷还是托了公爹从前的友人,好说歹说,又将你家这个情况说了好多遍,才只这个数。」 小红娘眼珠子便往陈氏身上瞟,原还不好意思,到底也只能开口:「我们……我们哪里有银钱,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我们也拿不出来啊。」 陈氏无奈的摇摇头:「中人是看在我祖父年轻时救过他,才能出面走这么一遭的……不过,我也想过你们家可能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小红娘眼睛一亮,忙不迭说着:「东家若愿意,小红……小红便是东家的人,我这便去给她签卖身契。」 小红大惊失色,卖身契签了,她一辈子只能是奴籍了,而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入了奴籍,她哪里还能正常成婚生子?别说那个痴傻一心待她的陶大哥,便是村里最丑最穷的鳏夫,也娶不了她啊。 陈姨妈这时便开口了:「嫂子想得简单,一千两,我妹妹他们赵家举家算起来,也凑不了这样多的银钱。而且,采买奴仆是个什么价,嫂子恐怕不知道吧?去人牙那里挑合意的,至多也不过十几二十两,我们若有千两,百来奴仆都不在话下。」 第50章 这话便堵死了后路,你说你女儿能干,再能干也不值一百个下人的卖身钱吧。 小红娘诧异道:「十两就可以买奴才了?」 陈姨妈冷哼一声:「寻常女工,月钱也不过三五钱,我妹妹与安然都是厚道人,念着小红算是家里头的老人,给的月钱是哪里都及不上的,你还以为外头都是这样?你出去也不打听打听?」 小红娘自然知道,自己女儿有幸在赵家做事,还入了少东家的眼,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是这回…… 她焦急的问:「东家,我真的没这么多银钱,东家能不能……」 陈氏故作沉吟点头说着:「中人还给我们了一个法子,只我自己不大乐意,那可关系着小红一辈子的幸福呢。」 小红娘忙问:「是什么法子?」 「那人家里头有个六十岁的老人,瞎了一只眼,正头夫人已经没了,侧室有七八个。你也知道,那些个有钱的,就喜欢瞎乱搞,喜好年轻的姑娘,听闻你们家有这么个未婚嫁的女儿,就……」 小红娘不待她说完,忙不迭点头:「如此就能一笔勾销?」 小红看着自己娘亲满脸欢喜的模样,心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陈氏长吁一口气:「若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你们若乐意,好歹也是送小红去富贵人家……只是……」 小红娘忙又说着:「无妨无妨,不就是年纪大了点,做个妾室嘛?若能做有钱人家的妾,比寻常日子可要快活多了。」 小红喊着:「娘?您这是打算卖了我?」 小红娘颇有些不耐烦说道:「卖你你都不值这个价,你去是享福的,又不是做辛苦活计的,比在东家这里还舒服呢。」 「可我不愿意,少东家说了,女儿家也要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娘,我不……」 小红爹上来就是一巴掌:「让你出来干活挣钱,不是让你来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什么自个儿的生活,一个小丫头片子,天生就是赔钱货!」 陈氏听他说这么一句,心里头不高兴,她自觉自家安然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女子自强自立如何不好?怎么到人家那儿,就是乌七八糟了。 陈姨妈素来嘴碎,跟着妹妹领了外甥女的这个差使,只一心想着如何恶心这么一家子,便开口说道:「还没说完呐,若但是这样也罢,只是我妹妹特意打听了一番,这老头却不是什么好人,留下的那七八个姨夫人,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据说一年被他玩弄死的小丫头,两个巴掌都不知数不数的过来呢。」 陈氏略有些嗔怪的看了眼自己姐姐,心中觉得这事儿编造起来也太不好听了。 小红一张脸已经煞白,强自撑着问:「爹,娘,为何哥哥成婚生子,孩儿都要我来养,现下他有事,便也要我去顶罪?」 小红娘支吾着安抚:「这是瞎话,大户人家讲究,哪里做得出这种事?」 小红哽咽道:「可是,若是一命换一命,我生在这个家里,只能接受。现下不是让我去死,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陈姨妈撇撇嘴:「要不你们一家人讨论讨论?这事儿不急。」 小红爹说道:「不用讨论了,我大儿子还不知关在哪里呢,赶紧的,直接把小红送过去,把我儿子放出来吧。」 陈氏抬起手:「不行,我家老爷都打听好了,那家好歹是大户,看不上你家这样的。」 小红爹一滞,忙问:「那该如何?」 陈氏又道:「安然那丫头得知这个情况,特意与我说了,若是小红出去需得有人撑腰,不如,就算作我家的人。赵家比之人家虽然相差许多,但好歹在镇上有些名气……」 小红听到这里,眼眶一红,哇啦啦大哭起来,膝行上前抱住陈氏的腿:「夫人,我知夫人与小姐心善,但不必这样麻烦,没得脏污您赵家的名声。」 小红爹沉了沉连,忙道:「这丫头说胡话呢,既然人家看不上咱们家,她自然不能算是咱家的人,东家夫人,您说了算。」 陈氏扬扬手,没一会儿,就有人拿着契纸过来。 「这上头写的,是说这个女儿从今往后,生老病死与你们家无关。」 陈姨妈又接口说道:「这事儿我们也打听过了,据说之前有位不懂事的,娘家人还以为攀上了关系,借着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秋风。人家不过讨个玩物,可不想那么麻烦。据说,后来那个女儿就被送去乱葬岗。」 小红身子抖了抖。 小红爹面无表情,点头说着:「成,那我按个手印。」 陈氏劝了句:「你不找人看看字据?」 小红爹说着:「嘿嘿,能换我家儿子出来就成,我信得过东家。」 陈氏翻了个白眼,将契书递给小红:「小红,这个你也得按。」 第51章 小红哪里乐意,只一双眼哭得通红,到底还是被爹娘按着按了手印。 陈氏见状也只无声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人家说了,契书按了,小红就也不是你家人了。彩礼银子,人家给三十两。」 小红爹不可思议的问:「三十两?除了我儿子能出来,还能得三十两银钱?」 小红娘则立刻问:「那三十两银钱,什么时候给我们?」 夫妻二人乐不可支的模样,落在陈氏眼里,更加不是滋味。 小红则默默的盯着那契书,她看不懂,但也知道那是她卖掉自己的契书,往后,她再无家了。 陈氏到底不忍心,问道:「就算是做小,也是出嫁,又是大户人家的内院里头,总得留点给小红吧。」 小红娘嚷道:「留给她做什么,她不缺吃不缺喝的,她还有哥哥弟弟没成婚呢。」 陈氏斥道:「你们生养她,就是为了儿子吗?」 小红爹不耐烦说道:「谁知道她是个丫头片子?我们养她这么大,不求怎么报答我们,总不能坑我们不是?」 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报答你们?我会走路开始就学着做家事,六岁起捡花纺布,十来岁就去何家酒窖,没日没夜的干活,是来赵家才有些许轻松……坑你们?若真的坑你们,这契书便撕掉,我也不要嫁给那劳什子糟老头子!」 小红爹涨得满脸通红,小红娘则拉着她说了一番好话:「女儿家不都是这样的?又不是你一个,好了好了,是你爹说得不对,你爹就那个性子。」 小红唾了口:「什么我爹我爹,这契书上写得明白,往后我不是你们女儿了。我这次救了大哥,也算还了你们生养之恩了!」 小红爹也不多说,问清楚儿子什么时候归家,三十两银子什么时候到手,便拉着小红娘要走。 小红娘还有些不舍,拗不住丈夫要走,只看了小红两眼,无奈摇摇头,也走了。 ☆☆☆ 小红低着头跪在安然跟前:「少东家处处替我着想,我也知道,但我……实在是不愿入赵家门,没得辱了赵家的名声。左右已经签了契书,我家将来也不会寻我,东家不如……」 陈氏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有那么一家子家人……」 赵安然将契书拿起来,递给赵竹林说道:「竹林,你给她讲讲,这契书里头写的是什么。」 赵竹林笑起来说道:「小红你莫要担心,这契书上写得清楚明白,从今往后,你是我赵家人,不用更名改姓,只这契书作证。往后婚嫁与你生父家中,再不相干。」 小红还不明所以,陶妈已经走了进来。 「东家设这么大个局,小红,你总算是能安安稳稳嫁到我们家来了。」 小红吃惊的问:「这是一个局?」 赵安然点头说道:「是,没有什么湛州来的贵人,也没有人死伤,不过是找人将你大哥拘了几日。不过小红,我本意也不是逼你,你若不愿,这契书毁了便是,只你若不愿的话……」 「我愿意!」不等赵安然说完,小红便道,「小姐我愿意。」 她咬着下唇,之前看上陶大哥的时候,她便想过了,若得机缘嫁入陶家,她一定不能耳根子那样软,由着爹娘拿捏。可生养之恩,哪是说甩就能甩的?如今这一遭,她也看得彻底,若还犹豫,即便嫁给陶大哥,爹娘与兄弟也只会是累赘。 赵安然见她想通,也松了口气,不枉费她耗时耗力,织了这么大一张网。 「既然如此,这契书,陶妈你留着吧。」 陶妈喜不自胜,拉起小红说道:「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莫要担心,将来咱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红火。」 处理完小红的事情,赵安然马不停蹄,催促着赵进去将看好的宅院买下来,又让他亲自盯着修整,然后将本店的老人分拨一些去分店。 至于她,则带着赵竹林操办起火锅店的事宜来。 不得不说,陶伯虽然腿脚不便,厨艺却是极好的,且领悟力极强。 「安然是说,牛羊肉都切成薄薄的片?这样吃着会好吃?」 穷人家偶尔吃一顿肉的时候,为了人人可以吃一口,才会将肉切得极薄。普通百姓纵然不是日日大鱼大肉,却也不缺这么一点,自然不必这样做。 而且寻常多吃鸡鸭与猪,牛羊肉却是不多。 赵安然笑起来:「你且先切出来,另外就是熬制高汤了。」 陶伯看着桌上的香料与中药,细细闻一闻嗅一嗅,迟疑片刻说着:「这个我得试一试熬制的味道,恐怕不是一次就能成的。」 赵安然点头:「陶伯只管放心的试,莫要怕浪费,我既然想做这个火锅,就要做出自己的特色,绝不肯随意为之。」 第52章 她不管陶伯,转身去了另一边,田婶正在置办今日的菜蔬。 自从赵家有了起色,赵安然就去西坡让田叔田婶过来做活,也算是报答从前他们的关照。 田婶只会些家常菜色,田叔却是一辈子没进过灶房的。是以赵安然安排田叔管着整个采买上的事情,田婶则跟着大师傅学做各式的菜色,如今是越发精进了。 冬季来时,大师傅有事儿请了假,好在陶伯餐食那边结束,早早的过来帮忙,田婶便跟着陶伯学做菜了。 赵安然看了会,说道:「婶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田婶笑起来:「你陶伯厉害着呢,什么菜式他都会。」 陶伯嘿嘿一笑:「我不算什么,从前在湛州做的时候,跟着厨上学了些,那时候主子嘴刁,又是走南闯北惯了的,日日都要想些新菜式来吃。说起来安然这火锅的点子,在我从前主子那里也见过,小小的吊锅,不过没有这么讲究。」 待的陶伯研制了几日,果真制出几种口味的锅底,又调制了好些酱料,吃食主要是菜蔬牛羊肉,以及手打的各种丸子,鱼虾之类。 赵安然着人绘制了大大的海报,上面画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一家人围在锅边吃得热火朝天,冬日里的寒冷,仿佛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竹林指着锅子问:「安然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一个锅,分成两边?」 赵安然解释:「这种,叫做鸳鸯锅,万一来的几个人,有人想吃口味重的,有人不喜欢,就可以用上这个了。」 赵竹林挠挠头:「用得上吗?」 「自然用得上,如今我们镇上外地人多,各地口味不一致,但聚在一起用个膳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雪封了路,但官府总会想法子成行,商队们固然不能走,也总算缓和了之前手中没有银钱的窘迫。而赵安然的广告里头,将吃一餐火锅的价钱定得最低。 因着人多食少,旁人家都是提价,只要赵家降价,客人们自然会有所选择了。 火锅推出的前三天,价钱定得很低,主要是让这里的人尝尝新。赵安然选在大雪之后的第一个晴天,因着难得天晴,许多人乐意出来走动,尤其是那些个好动喜欢寻机会的商户,又是雪化时最冷的时候。 有人从前在别的地方吃过类似的。 「这好像我在漠北那边吃的锅子,不过锅子里都是干扁扁的东西,不好吃。还是赵家这个看着诱人。」 「这东西都扔进去,岂不是窜了味?真的会好吃吗?」 「唉,今日便宜,这么多肉才几个钱,试试试试。」 「肉切得这么薄,店家莫不是小气?」 小红早带着丫头们解释:「我们东家说了,赵家酒楼虽然一向致力于追求最完美的口味,但首要的一条,食材无比新鲜,保证食物干净卫生。」 「这肉食不同于其他的,若是不做熟,里面会有许多让人生病的东西,切得这样薄,是为了让大家自己动手煮制的时候,不至于因时间太短而不熟,导致生病。」 「还有重要的是,这肉食若是不入味,与嚼蜡没什么差别,切成薄片,正是让肉味保留原有的鲜香,更能渗入汤汁的味道,不信,你们大可尝尝。」 便有客人们煮制了来尝,发现味道果真是鲜美无比,让人食指大动。 连着三天,店里来往的人都是络绎不绝,赵安然盘算着与田叔说道:「明日起,与居士那边说好,一应的采食只采买四成,田叔你出去采买的时候也只留四成。」 赵竹林问:「这几天这样火爆,确定只要四成吗?」 「这几天是因着便宜,又是头一次吃这样的口味,自然是生意火爆,热度没了,生意就起不来了。火锅这东西,冬季偶尔吃一吃,驱寒饱腹,多吃估摸着是没有,是以只用比之前准备得多一点点就可。」 想了想,赵安然又道:「还要去发张广告,就说今冬咱们店一应的饭食,七成售卖。」 赵竹林不大乐意,说道:「客栈也降价,酒楼也降价,安然,别人家都是涨价,你这样,我们的利润岂不是少了很多?而且年底了,你总是要给大家伙儿红包的啊。」 赵安然说道:「今年恰逢天灾,滞留的人甚多,太贵了他们吃不起住不起。可这样的寒冬,人不吃饭不寻个暖和的地儿睡觉,那是不成的。」 「那是官府的事儿,你何必这样忧国忧民?」 赵安然不可置否,立在窗前想了许久,又道:「我想起来了,赶紧去与舅父说说,我打算将客栈一楼的几间房屋,改成宿舍式的。」 「豆.豆.网。宿舍式?是什么?」 赵安然简单描述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一来,大家可以只付床铺的银钱,虽说拥挤了些,但那些个普通流民,总也能有个栖身的地儿……多置几间,大不了,明年再改成普通的房间就行。」 第53章 赵竹林张张嘴,表姐这是想当大善人不成? 他没问出来,只道:「表姐,你的点子真多啊,这些你都是怎么想的啊?」 赵安然愣了愣,轻笑着摇摇头:「这不是我想的,是有人教的罢了。」 她没有多解释,赵竹林只当他是从公孙居士那里学来的,也没有太在意。 赵进主见不多,这两年来早已习惯听安然的,立刻将修建的方式改了改,还亲自监督这种宿舍式的客房布置。 听赵安然的话,这宿舍分了四人间和六人间,一大间的定价,与之前中等房的定价一样,算下来一张床则便宜得很,比外头短租还要便宜。 赵安然又细细定下规则,这种小床,一张床只能容纳一人,男人专门有男人的房间,女人则专门有女人的房间。若是女人带着两岁以下的孩童,便可共同一张床,再大了就不可以了。 孩童的话,十五岁以下的,可以两个孩子挤一张床。 原本赵安然打算定十岁以下的,但看看这里的人,身量都是普通。赵进又是个实诚的,让木匠做的床,勉强可以睡下两个大人,两个十五岁以下而孩子,是绝对够睡的。 这么一安顿,没多久,赵家客栈东街分店,便拾掇好了。 赵安然无比开心,与陈氏一起对账,一壁说道:「如今我们的店子是越来越有特色,我琢磨着,明年大师傅回来,是不是再折腾点新的菜式。」 许是忙碌得很,陈氏这两日有些疲惫,眼睛很有些肿,精神也看着不是很好。 这会儿倒是认真想了想:「之前还有些担心,现下我觉得你折腾也挺好的。昨日隔壁三个镇的商户一起过来寻我,说是想在他们镇上,也弄这种火锅的菜式,想来取取经呢。」 赵安然眼睛一转,加盟店? 但加盟店不好管理,她更想专注做出自己的品牌。 「若是再问,你就将大致的步骤告诉他们,具体的材料什么的,就别说了,只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配料就行。」 若平日,陈氏定能看出赵安然跃跃欲试的小心思,只这会儿,她伸手揉揉发胀的眼睛,将账册收整好,起身出去了。 赵安然略略皱眉,陈氏娘家是卖酒的,她自身对商业的敏感度还不错,是以赵安然做生意这两年,陈氏对于她来说,是如虎添翼。 可今日怎么怪怪的? 赵竹林听赵安然问,茫然的摇摇头:「这阵子我们处理酒楼的事情,爹爹管理新的客栈,我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倒没注意我娘是怎么了。」 他细细一想:「昨夜就发现我爹娘似乎不对劲,昨日是调人手去新客栈,陶妈的意思是她带些熟手过去,也好行事些。我娘正好过去清点人手,也不知我爹是做了什么惹恼了我娘。」 第二日,新客栈开张,赵安然总算是知道,舅父哪里惹着舅母了。 陈氏原不想去,但陶伯说她作为大东家,没理由几个小东家都去了,她却不去。于是陈氏打起精神,一起去了。 这一去,又是闹开了。 待赵安然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个柔弱妇人,简直觉得自己穿越到琼瑶剧里,关键是,傻乎乎的舅父是男主角,而舅母就是那棒打鸳鸯十恶不赦的原配夫人。 赵安然深吸一口气:「她是谁。」 陶妈看着坐在一旁生闷气的赵进,另一边泪涟涟的陈氏,不由得也是头大,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我远房表妹,姓张,家里头可怜,我才让她来……」 赵安然瞥了张氏一眼,冷笑一声:「说好了分店弄了这个多人间的客房,估摸着客人会多些,需得安排伶俐的老人过来。这人,我看着面生,也不像是个伶俐的。」 陶妈讪笑一声,原本她带着张氏,也发现这张氏干活不大行,还整日病病弱弱,好似别的浆洗妇人都欺负她一般。 但想着朱家那不能干活的男人,还有那才四岁的,见了她就讨好笑着的小姑娘,她就心软了半截,寻思着能拉扯就拉扯一把。 这回安然说了,新客栈这边忙碌些,这个月都提一成的月钱。陶妈原是没打算带张氏,毕竟干活的事情,不能马虎。 但不知这张氏是怎么了,引得赵进答应带她过来。不仅如此,赵进还责怪她将客栈管理得不好。 张氏跪在地上,偷眼见老爷只顾着生闷气,而自家的表姐对着一个女娃娃讪笑,也不知在做什么,便心下很是着急。 「你便是安然吧,这事儿是我不好,许是这几日忙碌,我一时头晕,就……」 赵安然看着周围其他几个浆洗妇人,更是冷笑连连:「原是个身体不好的?陶妈,我一向的意思你也清楚,做不了活的,就别安排活儿做,难道我赵家这般缺人手?」 陶妈唯唯诺诺,心中是叫苦不迭。 第54章 陈氏这时才开了口:「安然,不是你陶妈的错,她不过是引荐,当初是我的不是,就不该留这个祸害在家里头。」 张氏的眼泪如同不要钱一般,哭喊起来:「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奴一向认认真真,只不过家里事多,体力上难免跟不上,夫人作何这般不体谅人?」 赵安然瞥了眼地上的张氏,白莲花?瞧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等闲的女工,可不敢对自己东家这么个态度,而且她面上柔弱得很,眼睛一个劲儿瞟的,都是赵进。 不论是为了舅母,还是为了她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这种搅事精都是留不得的,不必细细磨,直接快刀斩乱麻赶走便是。 赵安然皱起眉毛站起来:「不体谅人?你说得不错,我赵家是商人,不是善人,体谅人的事情,不该由我家来做。陶妈,你这便带她走吧。」 陶妈如今哪里敢替表妹说半句话?只深恨自己一时心软,招了这么个害人精过来。 当下她忙不迭点头上去拉张氏:「行了,你且快起来,我送你回家。」 张氏想不到,表姐平日在店子里看着那样威风,就连老爷夫人也甚是听她的理,如今竟对着一个小娃娃怕成这样。 她眼珠子一转,对着赵进身子一软:「老爷……」 赵进不自觉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说道:「安然,这……」 「舅父这是心疼她?」 赵进脸涨得通红:「安然,你将你舅父想成什么人了?」 陈氏激动起来:「想成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儿,还怨我们把你想成什么人?现下客栈里头,谁人不知她是谁,恨不能都进咱家门了……」 赵进怒道:「你怎的胡说八道?我与她……我与她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她身子不好,我扶了一把罢了。」 陈氏又道:「扶了一把?一把?怎么你一去,她就晕,她一晕,你就扶?」 赵安然看着其他浆洗妇人的样子,便知陈氏说的是真的。她倒是真没想到,自己那个憨憨舅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张氏哭得凄厉:「夫人冤枉,夫人……奴与老爷清清白白,奴……」 一壁说,一双眼儿一壁往赵进身上瞟。 赵安然抚了抚额,其实不看事情的经过,端看陈氏哭丧着脸,眉头皱成个川字,又因日常顾着家里店里忙个不停,更是节省惯了疏于保养。 而地上那个张氏,二十多岁的模样,便是哭得双眼红肿,依旧梨花带雨,又本就一副好皮囊,看着便让人生气不起来。 细细闻嗅,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客栈浆洗的妇人,谁的手不是在水里泡多了,粗糙不能看,冬季天冷,恨不得都高高肿起。 虽说发了冻疮的膏药,但也不过微微缓解罢了,偏这张氏的手没一点红肿,还看着格外白嫩些。 这棒打鸳鸯的事情,陈氏只会哭哭啼啼,是做不了多绝的。 赵安然不待她多说,只冷声道:「舅父是觉得,这客栈的工人,哪个人留不留得,我说了不算是吗?」 赵进一愣,安然一向乖巧听话,便是有什么异议的地方,她也不会如此疾言厉色,这番下来,倒好似格外生气一般。 陶妈一见不好,急忙上前拉起张氏说道:「你且先走吧,没得在这里惹了东家不快……」 张氏哪里肯走,只哭得凄凉无比:「表姐您也是知道我家里头什么情况,我若是不能做活,我那夫君活不了,我女儿更是……她才四岁啊……」 「噢?」赵安然不等其他人心软,直接道,「你也记挂着你家里头有夫君有女儿要养?缘何不好生干活,一味想着靠些下三滥的手段?」 张氏还想分辩,赵安然已侧头看向陶妈:「客栈浆洗的活计,是怎么分配的?」 陶妈一愣,摇头说着:「之前是你舅母管这事儿,一向是大家合伙儿浆洗的,我接手后,也没变。」 赵安然点点头:「从前怎么样,我且不提,今日就重新把规则变一变,浆洗的妇人,全都看干活多寡发钱。」 跟过来的那几个浆洗妇人,都是陶妈选出最勤快能干的,听了这话当即喜不自胜,心里头那股子郁气也全都消散了。 赵安然转了圈,走到张氏跟前:「冻疮的药膏子是要多少,店里都有,不过药膏子味道不好闻,她们的手都是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你的手倒格外不同些。」 这话一说,大家伙都纷纷看向张氏的手,果然是白嫩的与旁人不同。 胆大些的妇人,嘴里便发出冷嗤声,谁不知道这个张氏仗着是陶大姐的亲戚,又入了东家老爷的眼,寻常是能不干活就不干活,若说她两句,还要在那里啼哭不止,活像谁欺负她一般。 张氏急忙将手缩回袖子里,脸儿涨得通红。 第55章 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一把抱住张氏,仇视的看着赵安然:「不许欺负我娘。」 张氏搂着小姑娘哇哇大哭:「霞儿,我们母女俩的命,可真苦啊……」 哭泣间,大抵是说,张氏一壁要照顾病重瘫痪在床的夫君,还要养育眼前这个幼小的孩儿,还得出门做工,样样都是艰难,可不论是工友还是东家,都这样的不体恤。 赵安然并不恼怒,只淡淡说着:「公平?我这里不是府衙,断不了公不公平。倒是我这里给一样的银钱,其他人做双份的活计,你连半份都做不到,我总得给她们一个公平吧。」 赵进一拍桌子,怒道:「行了,不要吵了,今天新店开张,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陶姐姐,你这个表妹……安然说得对,我们开门做生意,对工人都是一个态度,不能厚此薄彼,你带她走吧。」 陶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许久才讷讷点头:「成……我知道了。」 陈氏也是愣住,惊讶许久,到底是看那小姑娘可怜,回头包了五两银子塞给陶妈。 张氏哭喊着不肯走,赵安然说道:「陶妈,那银钱是我赵家的,她不走就报官,银钱也莫要给了。」 张氏听到这里,急急忙忙站起来,又委委屈屈看向赵进,然而赵进只撇过眼,没有一丝要看她的意思。 待张氏带着女儿出去了,几个浆洗妇人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又有着意想劝东家与夫人和好的意思,便处处替赵进开脱,总算是哄得陈氏转圜了脸色。 「也不怪东家,那女人忒不要脸,见着东家有些身家,自个儿男人又不行了,便起了心思……」 陈氏不爱她们在安然面前瞎说,便岔开话题,仍旧不理赵进,说是要去忙活。 赵安然心中虽然感念赵进是舅父,但到底也嗔怪他心性不坚定,只跟着陈氏要出去。 还是那几个妇人推推搡搡,迫着赵进要他说软和话。 赵进脸红到脖子根,总算是憋出一句:「月儿莫要生我气了。」 他在人前一向是喊夫人,这一声「月儿」,将陈氏的脸也说红了。 赵进又道:「我没旁的意思,只是看到她,就想起安然她娘……唉,心里头老有些后悔,当初若我有能力些,安然她娘哪里会那般早就去了?」 陈氏忙不迭看向安然,嗔怪道:「安然她娘哪里像她这样……」 赵安然笑起来:「是,我娘可不是这样,我娘被宋元曲抛弃之后,依旧自强不息,一个人抚养我与安杰,靠的都是她一双手。」 陶妈走进来,听到这一句,却是主动来认错:「安然,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我……」 陈氏与赵进这会儿倒一条心,连连说着不怪她,要怪就怪自己。 陶妈叹道:「流霞那孩子乖巧可怜,我也是不忍心,才将她娘带到你们面前来的。你们放心,我自己也拿了五两,加起来与她十两。往后,我是再不会管她的事儿了。」 流霞? 赵安然如遭雷劈,一把握住陶妈的手:「你说谁?流霞?姓什么?」 陶妈不明所以,茫然点点头:「是……我那表妹是个远房,出了五服的,嫁的夫家姓朱,刚刚那个女娃娃正是她女儿朱流霞。」 ☆☆☆ 翠珠心里头诧异,到底也只在姐姐银珠面前嘟囔:「小姐最近奇奇怪怪,天天问我少爷遇到哪些人,左不过是一起的学生还有玩伴……今日又问我,有没有遇见可爱的小女孩儿。」 对比活泼机灵的翠珠,银珠老实许多,只拉她一把:「小姐让做什么,你做便是了,莫要在外头胡说。」 翠珠笑嘻嘻:「放心吧,我的嘴严着呢,也就跟你说说。姐姐,伺候老太爷老夫人很辛苦吧,你都瘦了,要不要我与小姐说说,跟你换换班?」 银珠摇摇头:「小姐安排自有她的道理,老太爷老夫人都是极省事的人,不过是年岁大些,需得精心些罢了。」 不过没几天,赵安然找了人牙又买了几个丫鬟小厮。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签了卖身契的奴仆。 翠珠颇有些不适应,看着面前低眉顺眼,一看就是被调教好的丫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相较而言,在老夫人跟前呆久了的银珠,却淡定多了。 赵安然坐在赵老夫人膝前的脚踏上给她捶腿,一壁笑嘻嘻的:「外祖母您先选吧。」 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安然,活了大半辈子,以前家境不错的时候,也只有一个老妈子烧火做饭,哪里需得这么多人伺候?如今安然是拿家里当大户人家了。 她知道拗不过,便也不多说:「安然自安排便是了。」 赵安然便看着银珠翠珠:「选两个丫鬟一个小厮,伺候外祖父与您,再选两个小厮,一个跟着竹川,一个跟着安杰。银珠翠珠,你们选吧。」 第56章 银珠端端正正,很有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气度,眼神带着些凌厉扫了一样。那些个年幼的奴仆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银珠点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脆声说道:「手伸出来。」 三个人依言伸出手,还有一个颤颤巍巍,另一个丫鬟见状忙道:「姐姐,奴婢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原先也是跟着老夫人的……」 银珠脸皮扯动了下,指着那个发抖的:「你留下,这个不行。」 说话的那个呆愣许久,脸上带着委屈,并不敢做声。 银珠选好了人,带到安然跟前。 安然也不看那几个下人,只赞扬的看着银珠,冲老夫人撒娇:「外祖母,您看看,银珠跟着您两年,越发有大丫鬟的样子了。」 银珠脸儿微微一红,偷眼示意妹妹快选。 翠珠一脸懵懂的模样,随意指了两个小厮。安然寻了借口换了其中一个,这事儿便作罢。 人牙将剩下的带出去,似还听那说话的丫鬟委屈着嘟囔什么话。 人都走了,赵老夫人方问:「怎么突然想起采买奴仆了?」 「原本是因为安杰,我总是不放心他。本想着等他大一点再配个小厮,今日上街见那几个丫鬟冻得瑟瑟发抖,人牙还非打即骂,我看不过眼,这才……」 强权至上的世代,她并不想当什么大善人,但总也有心疼旁人的时候。 而且细细想着,买断的奴仆,却是比银珠翠珠这种外头买的非奴籍的方便些。 只是安然来自现代,多多少少觉得握着人家的卖身契,很没有人权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赵竹林走进来,一脸无语的看了眼祖母,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取了茶水来喝。 赵安然心下好奇,问道:「竹林你不是陪你父亲巡店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竹林一张脸涨红了半晌,许久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赵进带着赵竹林去客栈瞧了瞧,又打算顺路去陈家酒坊看看的,谁知这路上前进遇见张氏。 那张氏发髻微散着,一袭素服,头上还别着一朵小白花,身边带着的小女儿也是白衣孝服,头上一圈白色小花。 「这是……她夫君没了?」 赵竹林忍着心里头的恶心,接着讲剩下的事儿。原来,这母女二人见着赵进就啼哭不止,赵进本就耳根子软,听闻她死了夫君,琢磨着拿些许银钱与她便罢。 谁知这张氏不止见好就收,接了银钱就一把抓住赵进的手,还一个劲儿往赵进的怀里钻。 赵进那见过这等架势,得亏赵安杰与赵竹川二人下学了,正好往这儿走,路上这便遇到了。 这赵竹川还没反应过来,赵安杰已经怒喝一声,将那张氏连打带骂从他舅父怀中推了出去。 「羞也不羞?你这等妇人,若是想男人了,便去那种地儿,寻我舅父作甚?」 赵进听赵安杰说话甚是不堪,便急急忙忙拖着儿子外甥逃回了家。 赵安然愣怔半晌,问道:「你说,是安杰打了张氏那个女人?」 赵竹林点点头:「我偷偷问过,赵安杰说是他友人教的,掐人最痛的就是腰侧的软肉,还不容易被人发现,他们打架都是这样。」 赵安然关心的不是这个,只草草问了几句舅父如何,得知舅父也气得半死,深恨自己竟拿这种女人与自己的姐姐相较。便也不再理会,寻了由头去看赵安杰。 赵安杰正在院子里与虎子还有虎妞说话,手舞足蹈,说的全是舞刀弄枪的事儿。 说的虎子一愣一愣的,虎妞更是崇拜的看着他。 赵安然唤了声:「安杰。」 赵安杰立刻跑过去,眉眼弯弯喊着:「姐姐,胖大婶今日将他们带来陪我玩。」 其实宋家本家对赵家挣了钱,宁愿带着没什么关系的田家,也不带宋家,很是不乐意。还是叔祖说他们当初不要安然与安杰,现下攀个什么亲戚。而宋家到底自诩书香门第,嫌弃赵家成了商户,便也没有过多纠缠。 赵安然摸摸安杰的头,轻声问:「听你表哥说,你们今日出去,帮了舅父一回?」 她旁敲侧击想问的,不过是安杰这头一回见到原女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赵安杰义愤填膺,说了一大通那妇人多么可恶,得亏他偷摸摸跟同窗学了些难听的话,将那妇人羞的掩面痛哭,不然…… 赵安然听着听着,这一颗心总算是从嗓子眼放到肚子里头,张氏总归是要死的,不清静也是暂时的,只要安杰没和原女主搅在一起就好。 只听赵安杰接着说:「我倒是觉得,那妇人家里头的妹妹可怜得紧,小小的年纪,没了爹,还是这么个娘……」 第57章 赵安然只觉五雷轰顶,恨不能捉起安杰就是一阵怒骂。 ☆☆☆ 那之后,张氏许是面皮不够厚,总算是没来搅扰。而赵安然觉得若是在安杰面前强调太过了,可能适得其反,便也一直再没提,只背地里叮嘱翠珠更仔细些。 转眼就开了春。 赵家店铺如今是整个荷香县有名的铺子,只因去年冬季大雪封路,本就是艰难时候,旁的店不发灾财,却也没有像赵家铺子这样,一壁减价,一壁设计出便宜的客栈床铺来安顿那些滞留的民众。 连湛州的知州都专门下了一份表扬信,表彰赵家乃商户之表率,还亲自写了店名,又让人摹写,示意赵家可以挂在各个店铺门口。 赵安然看舅父舅母都是激动不已,喜气洋洋的模样,只无奈的看着那裱框好的匾额。 知州的字,虽则人人夸赞,但其实根本就很一般。赵安然本来是计划着去寻个大家替铺子取个好名字,写一幅好字的,现下也只能作罢。 而镇上的镇长如今对赵家也是刮目相看,拉着赵老爷的手说他们赵家虽然与从前不一样,但也算是另寻了一门出路嘛。 最大的新闻,便是鹤山那位要住在庵堂的贵人,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从洛城来了。 这贵人,自然就是公主了。只是连赵安然也没想到,公主犯了罪,派头竟然丝毫不减。光是丫鬟嬷嬷,就已经有二三十人,还不算粗使奴仆护院之类的。 而且,说是公主犯了错清修,这公主也不落发,也不着素衣,虽不是花团锦簇,衣衫饰物却也不是镇上百姓能见到的。 所到之处,官员们皆是跪地相迎。 赵家酒楼地势甚好,二楼正好可以看到公主的车队才镇中通过。 赵安然与几个相熟的小姐一起雅间里头喝茶,也听听她们的闲话。 「你们知道吧?这位公主可是个彪悍之人,将家中的夫君当街砍杀了呢。」 「啧啧啧,这么个凶悍的公主到咱们镇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瞎说什么,皇上下了令,公主只能住在庵堂里面,出不来,我们自然没什么危险。」 「安然,你在想什么呢?」 赵安然回过神,还没答话,就听镇长的女儿噗嗤笑起来。 「她能想什么,估摸着是想着,在庵堂附近建一座素食店子呢。」 这些个女儿家,虽然与安然关系不错,但大抵有些瞧不上她这样的商户女,说起话来不甚客气。 赵安然并不介意,反倒落落大方:「咦,姐姐真是聪明,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 「你真的打算开素食店啊?」 赵安然笑道:「不是打算,是已经开了。就在鹤山脚下,那片地原本就已经买下来,鹤山的工人散了之后,我们家就将它改成素食店了,只是没有开张。现下已经请好了斋食师傅,所以,各位小姐,我这素食店开张的那日,还请你们去捧场啊。」 如今赵家的身份不一般,这些个小女儿家都是人精,当即纷纷表明一定会喊上家人,一起去给赵家素食铺子捧场的。 赵安然低着头看延绵的车队,最前面那一驾该是公主的,甚是奢华无比,风儿一吹,还能隐约见着里面珠光宝气的公主。 紧接着公主车驾的,是一辆朴实的小马车,若说是嬷嬷们乘坐的,规制上却也不大像。 许是公主身边的嬷嬷也不同于旁人吧。 赵安然没有纠结,心里头只有淡淡的失落。她原以为开个素食斋,说不准公主身边的嬷嬷宫女能光顾一二,万一对了公主的口味,岂不是更好?结果这个公主带了这么多人,显然是带上了常用的厨子,哪里需要她请的师傅班门弄斧? 不过庵堂分了前后,前面是接待香客的,既然有公主坐镇,香客想必是不会少,店铺的生意,也不用发愁了。 叫赵安然发呆的,倒不是这些,而是陆玄序。 去年那一别,她再也没听到陆玄序的动静,而灵山那矿产,也再没听到丝毫动静。 湛州知州带人过来表彰的时候,赵安然还偷偷打听过陆家的消息,依旧只有陆将军一家死了多名上将这个旧闻。而陆家内宅,是不是多了位陆三爷,陆家的大夫人是否还活着,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消息。 其实,陆玄序不在,她该是会更安心才对,至少安杰暂时不会想着要更他去从军。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忍不住去担心。 嗯,一定是因为陆玄序的娘,是个可怜的女人。 赵安然定下心来,对,她本就心软,见不得女人那样可悲才会这样。 公主庵的名字,就叫荷香庵,新的庵堂,除了慕名而来,想一睹公主风采的,就没什么人了。 第58章 实际上,那些人来了,除了远远的看着公主的住所之外,并不接近分毫,甚至连公主身边的奴仆,也是见不到的。 赵家接触过一回,是个采买的老婆子,过来相问平素买菜是如何。 赵安然心下好奇,这样的事情,上头该是有人安顿好的,缘何要来问他们家。不过她还是示意陈氏主动告知,采买时蔬,一应去公孙居士的农庄便可。 转头,赵安然便去了一趟农庄。 公孙居士正愁眉苦脸翻看着秧田里的幼苗,见安然来了,只招招手,并不像从前那样起身相迎。 赵安然站在田埂看了许久,她不懂农事,可也知道这秧田里干得可以。 「居士怎不引水而至?」 公孙居士无奈的叹了口气:「人说瑞雪兆丰年,去年那场雪却不是什么好现象,果不其然,开春了到如今,咱们这里一滴雨都没下,真不知……」 他低着头看那些秧苗。 「若甘霖不至,我也不知这些还能撑多久。山上有泉,但引不过来,我只能日日带着人去担水,可也远远不够啊。」 这里没有引水的器具,只能靠人力,田庄这样大,种出的粮食辐射面积有好几个镇,区区几十农人担水,自然是不够的。 赵安然下意识问了句:「若是挖沟建渠,可能将泉水引过来?」 公孙居士想了想:「这便也是我的疏忽之处,我事农也有五载,竟没有想过防范而未然。若早早的挖沟建渠,此刻哪里还有这样的危机?」 这里的农人多是一人守着一方田地,靠天吃饭,哪里会想到若遇天灾将如何。也就公孙居士这样的,才会想将简单的农事发展到最大化。 其实最该想到这事情的,是官府才会。 按照赵安然的理解,古人一向看重农业,这架空的大齐当也如此才是,怎么现下看来,这里的工人,似乎比农人日子舒坦得多? 说话间,一位年轻男人匆匆赶了过来说道:「师父,门外来了个老妈子,说是公主的奴人,被赵家荐过来,想要采买米面时蔬。」 赵安然窘迫着解释:「他们去问,我便说了可至您这里采买,之前也没想到居士您这里会是这个样子……」 公孙居士叹了口气:「且不说公主乐不乐意要陈粮,便是我这里的存粮,也是不够的。」 他一向自信,觉得粮食多存易生虫,是以整个农庄都没有多少存粮。 那男子一脸犹豫,看师父从秧田里出来,甩甩鞋子上半干的泥,就地坐了,翻出册子拿起笔,写写画画起来。不免有些着急,外头好歹是公主的仆妇,这么晾着不好吧。 赵安然忙跟了上去,说道:「那是公主的仆人,总不好不理。这事儿也是我不对,不如让她进来,我好生与她解释?」 公孙居士这才想起来,外头有个老妈子等着呢。 他挥一挥手:「叫她进来,我自与她说说。」 那老妈子却并不如安然想的那样倨傲,反倒是四下看着,见了居士了面就夸赞起来。 「老奴在洛城便听过居士的名号,没成想,居士的农庄竟这般大,真是生机盎然。大齐有居士这样的能人,将来定能鼎盛而上。」 公孙居士无奈的笑了笑:「可惜让您白跑一趟了,老夫无能,抵抗不了天灾,这春雨一直下不下来,我这秧田都要没救了。那些个时蔬更不消说。」 老妈子一愣,细细看了一番:「这……没有陈粮吗?」 公孙居士应道:「实不相瞒,存粮也只够我这农庄上下半年的生计,将来还不知如何。公主若是不嫌弃,我可匀出些许……」 言外之意,是他也给不了多少。 老妈子这便为难了,忙问:「即便这一季熬过去了,那下一季呢?」 公孙居士更是发愁,对赵安然说道:「安然,你说的挖沟建渠,我想了想,对我农庄有用,可是其他农户呢?荷香县的村镇那样多,那么多靠天吃饭的农人,他们的田地又该如何?」 赵安然问道:「居士,这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候洪灾,有时候旱灾。若大兴土木,洪涝时用大坝挡住洪水,旱时开闸放出洪水……」 公孙居士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赵安然一眼,许久才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你很聪明,可惜生不逢时……」 ☆☆☆ 赵安然与那老妈子一道出来,见老妈子左右为难的模样,不由劝道:「我那里还有些余粮,不说多,庵堂里一两月总能顾得上,先分与你。」 老妈子大喜,又觉她一个小孩子,说话未必作数。 赵安然便自报家门:「你且放心,我是赵家女,原也是我荐你们来这里。再说了,若真是大旱,想来官府也不会真的不管,到时候开场放粮,便都好了。」 第59章 出了农庄,赵安然眯着眼看向山上,与老妈子道别:「我还想去一去上头,看看那泉水如何,是否好引下来。」 第二日,赵安然便发布的停工三日的布告,并呼吁百姓皆去挖渠引水,以备不时之需。而她则带着所有的伙计一起上山,与公孙居士农庄的农人一起引那山泉之水。 公孙居士情绪并不高,埋头做事,时不时看看年岁虽小,却忙得热火朝天的安然。她的眼里闪着星光,仿佛充满无限的希望,那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赵安然挖累了,在树荫下靠坐着,大口大口的饮水,丝毫没有十来岁少女的扭捏。 公孙居士走到她身边坐好,问道:「你祖父可好?」 赵安然心内诧异,她时不时会来看望公孙居士,但从没听他问过外祖父,这还是头一回。 她点头:「身子骨好了许多,不过阴雨天还是会全身难受。」 「我们是原是同窗。」 赵安然笑起来:「可是居士看起来,比我祖父可要年轻多了。」 公孙居士亦是笑:「际遇这种事情,寻常想也想不到。从前他一味劝我莫要入仕,我不肯听,倒是兜兜转转一辈子,才明白,原来他比我睿智得多,也清明得多。」 他叹了口气:「不过,你祖父就是看得太清明,反而束缚了他的一生。安然呐,万事小心自是没错,但我还是劝你,若有什么想法,只管大胆去做,人生短短几十载,千万不要辜负。」 赵安然不太懂他的意思,下意识点头:「我这一生,是绝不会辜负自己的。」 只听不远处似有浩浩荡荡行路的声音,公孙居士与赵安然皆回头去看,却是一队尼姑装束模样的人,各自扛着农具走了过来。 便有老妈子走到公孙居士面前说道:「公主听说居士这里短缺了人手,便带着咱们荷香庵的尼姑们,一起来帮忙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往那群尼姑看去,只见中间的那名尼姑虽是素衣,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但周身气度却是完全不一。便是这么看上一眼,就无人敢再看第二眼。 赵安然偷眼又看了看,见公主慕容琴身边站着位四十来岁的尼姑,脸上带着雍容之感,又不似经年老嬷嬷那种婢人的感觉,总觉得,似乎这人也非同一般。 公主也非只是走个过场,很快便跟着公孙居士下了沟挖建起来。 人多力量大,半下午,这沟渠便挖成了。公孙居士带着人沿路检视,若没有问题,便能将那隔板一点点打开,渠水慢慢引入农庄。 赵安然对公主解释着:「这是第一步,居士在那几个地方做了标记,是分别引至其他村庄的。若是成了,这山泉水,至少可以解决三四个村户的旱情。」 公主抬头问:「那其他地方呢?」 赵安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能力有限,做到如此也不容易了。若想解决此次旱情,估摸着还得官府出面。」 公主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赵安然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坏话,缘何不敢说?背地里腹诽的人可不少,去年雪灾今年旱灾,靠的都是自救,民间救灾不是不行,但太没有章法,国有法而不立,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公主不可置否,许是常年不动,偶尔这么一番动作,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少饮了口水,便靠在椅上闭眼歇息。 她身边那位妇人,却上上下下打量赵安然,问道:「你是赵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赵安然点点头:「我是赵家女,名唤安然。」 「赵安然……」妇人似在思虑什么事情,许久才笑起来,「是个好名字。」 公主又睁开眼睛瞧了瞧,说道:「也是个好丫头,你看着丫头标致的模样,再长大些,不知会是何等风姿。论起来,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贵人这般说,大抵是看重的意思。 赵安然赶紧谢过,便又回答了几句关于粮食采买的问题。 之前那位老妈子便问:「你们一直都是在这农庄采买的吗?这里有其他类似的农庄?」 赵安然摇摇头:「估摸着大齐也就这么一家,其实我以为居士这种模式挺好。我们的农人都是零零散散,有什么事儿也只能依靠村户互相帮助,若统一起来,管理到位,粮食的品质等也有大大的提升。」 那老妈子也不懂这些,只笑着恭维:「外头都说商人重利,依老奴之间,赵小姐心怀仁心呐。」 从去年年底开始,已经有许多人跑来跟她说,她是如何仁善云云。可她的初衷当真只是把自家的日子过好,让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大,仅此而已。 公孙居士已经带着人回来了,一脸欢喜的抹了把汗,对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草民都检视过,没有问题,现下请殿下与草民等一起过去,将那堵住的闸口放开。」 第60章 古人都是看中仪式的,赵安然也不吃惊。公主慕容琴客套两句,想着已经来了,不差这么一遭,便跟着公孙居士有去了那泉水的出口处。 泉水并不算很宽阔,但在田地里看惯了干裂的土地,赵安然还是觉得这淳淳的泉水绽放着无限生机。 公孙居士冲赵安然招招手:「安然过来,这法子原是你想的,这开闸你也当过来才是。」 赵安然推拒不过,立在公主右边,勉强扶在挡住水流的木板上。 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这里开闸的三个人,公主慕容琴,公孙居士,以及她,刚好代表了这个世界里面的三种人,权贵,农事以及商人,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这会儿竟然会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情。 公主与公孙居士一起用力,那闸门被放开三分之一,泉水便顺着沟渠一路奔腾而下,慢慢的,整个闸门都被放开,泉水一路流下去,直到看不见的尽头。 这时,天雾蒙蒙一片,竟下起雨来。 公主身边的侍女便有些慌张:「怎么会下雨?没有带伞,快,公主殿下莫要淋着了……」 更多的,则是农庄的人,以及镇上的百姓,他们无比的欢喜。 「下雨了,下雨了。」 「是啊,是啊,我们的田地,有救了,都有救了。」 「天降甘露……这一定上天感念,感念公主殿下万尊之躯,也肯与我们一道为农事而操劳。」 「对对对,公主千岁!」 「公主千岁千千岁……」 ☆☆☆ 无人嫌雨势太大,反而都跪地冲着公主磕起头来。 赵安然也跪了下来,她离得近,看到公主的脸,仿佛冷冻了一般,没有笑意也没有诧异,只淡淡的阻止身边要给她遮雨的人。 待大家欢喜过了,公主才叫了起,又亲自将公孙居士扶起来,说道:「孤如今戴罪之身,当不得如此赞誉。不过,若孤今日之举能让上天多怜悯我大齐百姓,孤往后必事事亲力亲为,既忏悔过往,更祈福将来。」 她语气亦是清冷,里头还带着不容人亵渎的威严。 众人忙要山呼千岁,一直等雨势更大,公孙居士催促着大家伙回家去赶紧翻地耕种,众人才簇拥着公主离去。 没多久,荷香县又出名了。四处都传扬纷纷,鹤山的荷香庵里住着是皇上降罪的公主,但这位公主感动了上天,让原本干旱的大地陡然遇到甘霖,解了万千农人的燃眉之急。 荷香庵有这么位吉祥物坐镇,前来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借着这风光,赵家客栈与酒楼,以及素房斋的生意,是好的不得了。赵安然自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各个店子帮忙,就是盘算着收入支出。 她领着赵竹林,还招了两个识字的半大小子,专门教授如何记账算账。原本打算教小红几个放心的,奈何这年头的女儿家,字都不认识,何况用现代的方法记账了。 这么一忙碌,很多事情都顾不上了。 等到翠珠犹犹豫豫来找的时候,赵安然心儿又是一沉。 「安杰出了何事?」 翠珠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少爷无事。」 赵竹林噗嗤笑起来:「安然你别整天疑神疑鬼,安杰现在可不是小孩子呢,而且你安排这么多人照顾他,还怕照顾不好啊?」 赵安然领着翠珠出门,轻声问:「是为了什么事儿?」 翠珠咬咬牙:「姑娘,原本小少爷不许我打扰你的,最近你又忙,我寻你几次都见你在忙,不好打扰……」 「你快说。」 「前阵子小少爷遇着一个妇人与女孩,那女孩姓朱,开始小少爷还好,不过是碰巧遇见了几回。谁知后来……后来他们就约着一起去鹤山玩耍了好几回。」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与四岁的女孩子,压根没共同语言,怎么会一起玩耍? 赵安然想也能想到,一定是那张氏教唆的。比起九岁的赵竹川,自然是天生喜欢好看事物的赵安杰更好接近些,偏偏她有朱流霞那么个天真可爱的女儿。 至于是不是真的天真,赵安然心中冷哼,作为原作者的亲女儿,四岁又怎么样?说不准人家是个神童,四岁便晓得如何用柔弱吸引人。 翠珠继续说着:「原本也不过是小孩子一起玩耍,我想着等您闲时再告诉您。可今日,我偷偷跟着小少爷,发现那小姑娘年纪小,本事却大得很,她竟然要小少爷带她们去荷香庵。」 荷香庵人人可以去,不能去的是荷香庵后面,公主住的宅院。 却说这公主在庵堂里头,并不是日日诵经祈福,反而对农事感兴趣,自在庵堂后头开辟了一片地。种田太麻烦,公主带着身边的人种些瓜果蔬菜,甚至还亲自下厨,不仅自己吃,还请了相熟的人去吃。 第61章 这相熟的人,自然是公孙居士与赵安然了。 赵安然去了一回,是带着安杰一起去的。公主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反倒是她身边那位妇人,又对着安杰看了又看,说一看就知安杰将来非是池中之物。 这话说得安然惊心不已,生怕安杰走了书里的老路。 再后来,因为事情忙,公主也是体谅之人,便没有主动邀约。一直到前几日,才命人来说,说是新研制了一道素食,邀安然一道去尝尝味道。 翠珠从前并不把张氏母女看得多紧张,只是这一回,生怕小少爷被那母女怂恿一番,带去了公主的庵堂。这万一冲撞了公主,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们赵家。 赵安然冷笑连连,书里没有说朱流霞是如何见了公主,也没有说见了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作者的亲女儿嘛,天生就有特异功能,这么一位公主,自然是见之就看重之。 若朱流霞有本事见公主,与她赵安然无关,但要拿安杰做踏脚石,她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 「这事儿你去办吧,给公主庵递帖子,说……我仰慕公主殿下,愿替她做一席素食宴,提前一天去庵堂准备准备。」 对于赵安然带着赵安杰姐弟二人的提前到来,慕容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只问了两句会做什么素食。 赵安然神秘兮兮,做了道素鸭。待看公主眼神淡淡,便知这虽然是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国度,只因地域不同,饮食也有些变化。 譬如荷香镇吃得到的素食,都是普普通通,用蔬菜所制。赵安然费尽心思,结合现代看到的东西,做出这道素鸭,却是公主从前就吃过的。 慕容琴身边的大丫鬟见公主的模样,便客气的笑起来:「殿下,赵小姐年纪小小,能力果真不小,连素锦鸭这样的菜式都能做出来。」 慕容琴这才睁眼点点头:「从前也就是皇祖母吃斋时,才有这么一道菜。安然,这是你自己想的吗?」 赵安然哪里敢应,只讪笑着解释:「是问了家里各位大师傅,自己再改制一番做出来的,没曾想是班门弄斧,倒叫公主笑话……」 慕容琴脸上有些许笑颜:「哪里是班门弄斧,孤觉得安然的这道菜,比孤从前在皇祖母那儿吃到的,味道要好上许多。」 赵安然连称不敢。 慕容琴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妇人,问道:「夫人以为如何?」 赵安然这才敢略略抬头打量那位特殊的夫人。与其他人素衣带发不一样,那妇人已经落了发,是标准的尼姑装束,只眉眼间的淡然,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便有丫鬟要上去布菜,那妇人只扬扬手拒了,自己举起筷子夹了一点点,又淡淡的点头:「却与先太后娘娘那儿的素食不相上下。」 赵安然暗暗心惊,这妇人非同一般,若是等闲之辈,哪里可能在太后跟前用过膳? 妇人冲赵安杰招招手:「安杰,这道菜,你喜欢吃吗?」 「喜欢。」 来荷香庵之后,赵安然忙着做菜,偏这位夫人很是喜欢赵安杰,便带着安杰逛遍整个庵堂后院。 这会儿赵安杰与夫人混熟了,也不拘束,笑起来露出掉了的大门牙:「姐姐做的什么我都喜欢。」 想一想,他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喜欢吃肉的。」 赵安然忙训斥一通,表示佛门重地,不该说这样的话。 夫人不在意的摆摆手:「无妨,童言无忌,孩儿都是天真的,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岂不是没趣?」 赵安然虽知夫人不是讥讽的语气,还是不免红了脸。 慕容琴插口道:「规矩自也有规矩的好。」 夫人若有似无的点点头:「看着安杰,我就想到我那幼子……真像啊。」 赵安然不知道这夫人说的意思,又见夫人脸上露出伤感之色,不知她的幼子是不在了,还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也不敢问,只做没听到。 慕容琴轻轻笑着:「不大像,安杰模样生得好,跟他姐姐一样。」 夫人点点头:「不是模样,是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慈爱的摸摸安杰的脑袋。 若是机灵点的,势必会说点什么话儿,让这位不一般的夫人更喜欢安杰些。只看着她面上的伤感,赵安然是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 待得用完膳,慕容琴与夫人相携去做晚课,有丫鬟领着赵安然姐弟去院子里消食。 无人时,赵安杰方低声问:「姐姐怎么突然提前一日过来?」 赵安然凌厉的看了他一眼,看得赵安杰一个瑟缩,下意识低下头。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赵安然回过头,压了压心里头的火气。安杰不过七岁,什么都不懂,又正是贪玩的时候。书里的那些,她知道,但他不知道,原也不该将情绪带到一无所知的安杰身上。 第62章 「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吗?」 再开口,赵安然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赵安杰老老实实点头:「我原本答应了霞儿,带她一起来的,没想到姐姐你提前一天过来了。」 霞儿? 赵安然觉得心口那股子火气快要压不下去了。 「那我不是说话不算话吗?而且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 赵安然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个笑的模样:「哦?你答应带别人来了?」 赵安杰点点头:「反正姐姐也会带丫鬟过来,我想着,多带个她也不要紧,她可乖巧听话呢,绝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 「她?霞儿?我认识吗?」 赵安杰认真的想了想,答道:「她娘你肯定知道,之前在客栈里做浆洗的,后来做了些糊涂事儿……」 赵安然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也知道她娘做了糊涂事儿,怎么你还与她们走得那么近?」 赵安杰连连摇头:「不是的,她们都给我解释了,当时霞儿他爹病得要死,她娘整日操劳,太过疲累才会一时昏了头的。」 赵安然握了握拳,努力跟自己说,男人都分辨不出绿茶,何况安杰还这样小,一定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他们要来这里做什么啊?」 赵安杰呆了呆,嗫嚅道:「就是霞儿好奇……」 赵安然点点头:「好奇……安杰啊,小姑娘不懂事,你作为哥哥可不能跟着不懂事。她爹爹刚刚去世,带着热孝呢,就这样大喇喇跑到公主住的地方,岂不是冲撞?而且热孝在身,四处乱跑本就是不对,她娘也不教一教……唉,她娘也不是个懂事的。」 赵安杰茫然的愣在那儿不动。 赵安然只做没看到:「你还小,做事儿不细心,回头有什么得与我商量。这回是运气好,我突然要提前来,不然这事儿可麻烦呢。」 她回头看看发呆的赵安杰,微微松了口气:「安杰,怎么不走了?」 赵安杰有些沮丧:「姐姐……娘过世的时候,我很难受,哪里都不想去……」 赵安然一愣,伸手摸摸安杰。 「姐姐,霞儿总跟我说,她爹多么多么好,她以前多么多么快乐。可是若她真的那么喜欢她爹爹,怎么她爹爹才走,她就总想着让我带她去玩,不是鹤山,就是后山,不是吃东西,就是买东西?」 赵安然眯着眼睛,这个该死的绿茶。 她微微笑起来:「傻孩子,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懂事,可不是所有人都懂事的。孝顺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良善,姐姐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丢。」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照得房间亮堂堂的。 赵安然伸了个懒腰,下了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隐隐绰绰的树荫。 其实现代的她孤身一人惯了,作息时间也不规律,更从没有这样早就起来的时候。只是来到这架空的地方,随着这里的亲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是习惯了。 赵安然看着湛蓝天空的一抹云彩,快三年了,她似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习惯了,许久不去想那个不知还回不回得去的地方。 小红走进来,压低声音对赵安然说着:「小姐,菜园子那边发现了几条蛇。」 蛇? 赵安然挑挑眉。 她总觉得,作者这个亲女儿,原女主朱流霞,和她那个妈妈张氏,不是省油的灯,待知道安杰不会带朱流霞进来,见不到公主,她们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是以赵安然早就安排好了,一早就让小红与翠珠以采露水的由头,去园子里逛逛,倒没想到,真逛出些东西了。 但是那蛇,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红又道:「我看过了,不过是些普通的菜花蛇,没有毒。」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身边的奴仆环绕,即便亲自下地种菜,可这蛇鼠虫蚁,是一样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 这时候冒出几条蛇,还是对旁人来说无伤大雅的菜花蛇,意义似乎不那么简单。 小红机灵的继续道:「我们与公主的侍女一起采露水时打听过的,公主习惯了做完早课,亲自去菜地里挑拣蔬菜,预备中午的饭食……」 所以,朱流霞好本事,这事儿也能打听出来。 赵安然净了面,由着小红替她梳发髻:「但愿我今日,只是多此一举。」 唤起安杰,姐弟二人出了门,正遇见公主身边的侍女走过来:「赵小姐,赵少爷,公主吩咐若你们起身,便带你们去用早膳。」 赵安然只做未知状:「不知是否有幸,与公主一同用膳?」 侍女知公主待这姐弟二人亲和,态度也温和得很:「公主此刻去菜园里挑选菜品。」 第63章 赵安然仿佛受宠若惊,急忙说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先吃。可否请姑姑引路,我们愿与公主一同挑菜。」 其实赵安然知道公主的菜园子在哪里,说引路,不过是客套话,表示若不方便就算了。 那侍女见她懂事,笑得更真诚了些,示意二人随她来。 刚到菜园子,便听慕容琴花容失色的尖叫声。 赵安然急切想要迎上去,却被赵安杰抢了先。 只见他举起叉子跳将过去,一把推开公主,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是愣怔住了。 小女儿娇柔的倒在地上,那蛇堪堪要咬她的手臂,被赵安杰这么一声大喝,吓得夺路而逃。 赵安杰眼疾手快,扔了叉子,一手捏住菜花蛇,还好奇的看向朱流霞:「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流霞煞白一张脸儿,不知是被蛇吓唬的,还是被赵安杰给吓坏了,只支吾着半晌没做声。 公主身边的嬷嬷怒道:「这里怎么会有蛇?难道一早没有清理过吗?」 便有侍卫过来告饶,说是明明已经收整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蛇。 嬷嬷暴怒不止:「不仅有蛇,还有陌生的人进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若是伤着公主分毫,你们可担当得起?」 说话间,又有几条蛇窜出来,因是没准备,公主一行都是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 赵安然一把捏住一条蛇的七寸,将菜花蛇举起来,蛇便动弹不得,只能由着她拿捏。 侍女一声惊呼:「唉,赵小姐小心,万一这蛇有毒……」 赵安然笑起来:「公主殿下放心,这蛇无毒,是普通的菜花蛇,我们从小在田地间长大,这样的蛇看得太多了。不仅无毒,等闲它们也不会咬人,除非故意伤害它们,它们才会为了自保而咬人。」 说罢,招招手,示意侍卫取了袋子,将蛇都打走,送出去。 赵安然回过头又解释:「一般我们在菜园里看到蛇,都不去管的。至于这几条为什么乱窜,是因为殿下这里的四围都撒了祛除虫蚁的药,四周都是它们害怕的药,它们就只能乱窜了。」 慕容琴定下心神,看了身边的嬷嬷一眼。 那嬷嬷立时听出关窍,扬声说道:「来人,给我仔细的查,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这里撒了药,如何会有蛇进来?还有,这个小娃娃是怎么回事?」 朱流霞哪里还有平日半分机灵可爱的模样,当下「哇」的一声哭起来:「我……我是好奇才来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四岁的女娃娃,又可爱得紧,嬷嬷皱皱眉,看看自家主子,没出声。 赵安然挑挑眉,问道:「这几条蛇,也是你带进来的?」 朱流霞哑然,不敢承认,也不敢不承认。 慕容琴看了朱流霞一眼,她是公主,高贵与低贱全都经历过,这女娃娃眼中的惊恐,她立刻就看出来了。 她又看了看赵安然,轻轻笑了声:「出了这一遭,孤也不想摘菜了,安然,昨日的素鸭很合孤的口味,不然今日,再做一道?」 赵安然自是点头,上前扶住公主,一道往屋里走去。 剩下的仆妇不知如何是好,只拿眼睛看向那位夫人:「这小女娃……是移交官府还是?」 夫人淡淡看了一眼,冲安杰喊了声:「安杰,过来。」 赵安杰跑到夫人面前,犹豫片刻,还是替朱流霞求情:「夫人,霞儿她不懂事,只是贪玩……我本来答应偷偷带她进来的,结果……」 夫人笑起来,伸手摸摸安杰的头:「你还小,男儿呢,应当心怀广阔,家国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儿。」 她回过头:「这事儿查个清清楚楚,务必给公主一个交代,往后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了。至于这小女娃,送走吧。」 赵安杰听闻她要放过朱流霞,心中松了口气,忙回过头,冲着朱流霞吐吐舌头。 只他根本没注意,朱流霞眼里的嫉恨与羞恼。 那以后,赵安然再没听说张氏与朱流霞。 赵安杰好奇了一阵子,一方面总觉得朱流霞丝毫不思念亡父似乎有些不孝,一方面他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又有虎子虎妞等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陪着,渐渐的,也就将朱流霞消失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那以后,公主再不曾喊过赵安然去庵堂,也不曾出来。荷香庵的守卫越发深严,除了采买的仆妇,后院几乎无人进出。 除了那位夫人。 那位夫人没旬都会出庵一回,带着两个嬷嬷,回回也只去素房斋用一用膳。因知道她非同一般,赵安然得了规律,便每一回都会到场陪一陪。 夫人似乎没什么两样,只若安杰在场,她便格外开怀些,还送了些字画书籍与安杰。 第64章 赵安杰对字画不感兴趣,书籍因是古书,便乐意多看两眼,只其中一本兵书,安杰爱不释手,连连问着。 「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夫人也喜欢看吗?」 夫人爱怜的摸着他的脑袋:「收拾的时候,无意中收了这么一本,想着无用,就送你了。你喜欢?」 赵安杰重重的点头,指着上头的兵器一个一个解释着,有不认识的字,就努力的记下来。 他的眼里闪着光,仿佛那书里承载着他的期望。 「你若是喜欢,等得了时机,我再让人送好不好?」 赵安杰点点头又忙不迭摇摇头:「不行不行,夫人,这些太贵重了,您送我的已经很多了,我不能再要别的了。」 夫人哈哈笑起来:「这些不算什么,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无用,除了你,还真不知道能送给谁。」 这样的小插曲,赵安然并不知道。她一心一意的操持整个赵家的生意,如今的赵家,除了两家客栈,一家素房斋,还有两家酒楼。 选址也是认真甄选过的,琢磨着都是将来四通八达,地段顶好的位置。 而荷香镇与从前也大不相同,许是有了公主庵堂坐镇,荷香镇比以前热闹许多,整个城区的面积也扩大了一半。 赵安然清算了素房斋的账,细细交给小红之后,才回了家。如今陪她的,是新来的小丫鬟,叫素心与素锦。 这两个丫鬟的名字,都是赵安然给取的。 翠珠很是愤愤:「怎么小姐之前不给我取名字啊?」 银珠瞪她一眼:「她们是采买的奴仆,自然是主子赐名,你还惦记上了?」 翠珠嘟囔:「这不是觉得我的名儿不好听么……」 见姐姐要揍,她急忙吐吐舌头,躲在安然身后。 赵安然笑起来:「你的名字挺好听的,我很喜欢。而且人生在世,行不改姓坐不更名,不是万不得已,作何要更名改姓?」 翠珠知道赵安然是改过姓的,当下只后悔不该胡乱提这个话题。 赵安然并不在意:「你有爹娘,虽然早已过世,但他们是你们的根,人的名字,是父母的传承。」 翠珠原也只是随口一说,纵然嫌自己名字土,到底也没真的想换。只一旁的小红微红着眼睛,压了又压,才没将要小姐赐名的话说出来。 小红嫁给陶军之后,赵安然打算让她挑起大梁,便不要她跟前跟后做小丫头的事情,只细心教她看账管账。如今素房斋与两间酒楼的账,有账房来做,小红来看管着,也没什么差错了。 赵安然只需要每月清一次就行了。 等忙完了回了家,一眼就看到堂中来了客人。 赵竹林过来说道:「是祖父从前的学生,如今是湛州府衙推官……安然,你见过他的。」 赵安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马长生。便是当日,替她与安杰改换姓氏的先生。 没想到短短三年,这人已然当了正经的官,做了正七品的推官。 进了正厅,听到里头传来欢声笑语,是安杰的声音。 「哇,这把枪好漂亮啊,马叔叔,这真的是送给我的吗?我好喜欢呀。」 马推官笑得和气:「自然是的,荷香县啊,终究是个小地方,湛州那里大得很,什么都有,别说这样的,兵器铺里,各式各样的都有,还有兵书武馆,因有尽有……」 赵安然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赵安杰的眼睛一闪一闪,向往的意味不言而喻。而那把枪只一眼,赵安然就明白了,那分明是为安杰量身定制的。 「兵器铺?马叔叔莫不是在说笑?大齐的律令清清楚楚,除了官府,铁匠铺子哪里敢私筑兵器?除非……大人说的,是像这柄枪一样的玩具?」 赵安杰瞪圆一双眼,紧紧握住那杆枪,头一回怒目看向姐姐:「这不是玩具,这是我的枪,我的第一柄枪。」 赵安然看着弟弟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头无力得很,看样子,她是怎么拗也拗不过安杰这个性子了。难道书里的一切真的会重演吗?那她穿越过来是干嘛的? 赵老爷重重的咳嗽一声,总算让僵持的二人回过神来。 「安然,马叔叔是长辈,你不得无礼。」 赵安然情绪不高,低声行过礼,便寻了借口出去。 坐在庭院里,秋风一吹,倒让赵安然冷静下来。其实她这样严防死守也没用,安杰内心世界就是喜欢武力,她拼尽全力,也只能让他成为一个文质彬彬的想要从戎的人。 这时的赵安然,总算是懂了那些个家有叛逆期孩童的家长。如今安杰还小,她强行压制总还压制得住,可安杰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候,她又如何管得住? 「安然。」 第65章 马长生走过来,微笑着问:「安然有没有想法,将酒楼开到湛州去。」 「什么?」 「我知你不肯与不熟的人合作,但若是湛州有个合适的人,你愿不愿意将生意做到湛州去?」 赵安然看着马长生,若说他是大公无私,真的想来帮从前的老师一家人,她是不信的。但将生意做到湛州去,是赵安然一直以来的想法。 这个马长生,是外祖父一直信任的人,她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马长生胡须过了胸,这两年保养得极好,此刻一下一下捋着,似笑非笑看着赵安然,似乎在等待她想通。 许久,方开口说道:「湛州有个商人信曹,是我信得过的人,他得知你的事情,主动开口,说只要赵家商铺肯开到湛州,曹家当铺必鼎力相助。」 「曹家?当铺?」 大齐有许多当铺,赵安然之所以知道曹家,是因为十多年后的曹家,是大齐最富有的商户,将当铺开满了大齐。 这便罢了,当铺不仅可以当东西,还能存贵重物品。书中的这一切,自然是女主的功劳。 总而言之,太子为了拉拢曹家费尽心思,女主却轻而易举,就将曹家降服。 赵安然看书的时候,总觉得作者没有写圆满,现在的大齐百姓,但结局的大齐非常兴盛了,就没想着弄个通存通兑的钱庄出来? 不过那本书是大女主戏码,商业的事情,作者着墨并不多。 能与这个曹家搭上线…… 赵安然不得不承认,她很心动,书中的曹家家主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大齐的名气可不亚于陆玄序呢。 她不指望这曹家家主能看上她什么,但凡能提携一二,她也能在湛州站稳脚跟。 这样的好事…… 「鼎力相助?」 马长生看了眼前的少女,即便她素来喜怒不惊,那眼中的惊讶与惊喜,也是藏不住的。 倒是不出所料。 赵安然神色淡淡:「怎么个鼎力相助法?」 马长生说道:「只要赵小东家愿意,初期一应的支出,皆由曹家来出——最少半年。」 赵安然微微愕然,初期一应的支出?房租装修甚至是人工?若当真如此,确实是鼎力相助了。 她抬头看马长生,见他眼神坚定,是陈诉事实无疑。要么便当真如此,要么…… 「曹家想要什么?」 马长生见她上道,也不含糊:「他要股权。」 赵安然眼神眯了眯,曹家这是早就做好了调查,股权他也懂得? 「多少?」 「曹家家主说了,一切由赵小东家说了算。」 赵安然失笑:「他就不怕吃亏?」 马长生摇摇头:「我也这么问他,但他说赵家毫无根基,不足三年能做到这一步,可见当家者绝非池中之物。要么是奸恶投机之人,要么……安然你么,自然不是投机之人。」 赵安然挑眉不以为意,对一个商人来说,尤其是曹家那样的商人,用半年的支出赌一把,要么亏银钱,可那么点子银钱于曹家,即便不是毛毛雨,也动不了根本。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选我。」 马长生捋着胡须,并没有回答,许久才道:「安然,你去一趟湛州吧,你是看看湛州的风光,再决定要不要考虑。」 赵安然说干就干,两日后,就与赵进赵竹林一起,跟着马长生启程去湛州。赵安杰闹着要去,被好一通劝,总算是没跟着。 舅父赵进,的确是个没什么商业敏感度的人,就是一间铺子交给他,都只会固步自封的守着。他最大的优点是很听陈氏与赵安然的话,性子柔和,极少与人生气,又踏实肯干,交给他的事情,是一板一眼,全都完成得好好的。 相较而言,赵竹林虽然也不过十二岁,行事方面更像陈氏些,又跟着安然学了这么久,竟也能独当半面了。 赵安然带赵进,是觉得他们行事有个大人,好做事些。带赵竹林一是的确需要个帮手,二则是想让赵竹林多多历练。 这些时日她想过,赵安杰肯读书肯习武,可并不乐意关注铺子上的生意,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赵家这些产业交给他不合适。最合适的还是赵竹林,不如趁现在他们还在赵家的时候,将自己能做到的,尽数教给赵竹林好了。 赵安然心中砰砰一跳,她怎么会生出,他们还在赵家这样的心思?难道她有想过离开赵家? 曹家家主是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炯炯有神,上下打量赵进三人,片刻便将目光放在赵安然身上。 说话间,走出来一个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见了礼便冲着马长生笑起来:「真是巧得很,晚辈昨日出门,正好碰到上次马叔叔所言那幅字,今日马叔叔便来了。」 第66章 马长生眼睛一亮,忙问:「可是韩家之字?」 年轻人便点点头,示意侍从去取那幅字。 马长生显然是极喜欢,看着字却不动手。待那年轻人命人取了热帕子替他净手,他才小心翼翼捧着字看了又看,又回头看看其他人,似很惋惜的样子。 赵安然心里明白,他是得了好东西,巴不得与人分享他的喜悦,可在场的都是商人,哪里懂得这读书人的东西? 更让安然诧异的是,虽说行贿这事儿,哪里都避免不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喇喇行贿受贿,是不是太不妥当了? 马长生到底是按捺不住,想着赵进是老师的儿子,赵家没落之前也是个书香之家,便拉着他絮叨个不停。 然而赵进苦了几年,那些个墨水剩不了多少,这两三年又一味钻在经商里头,对着字画许久,涨得满面通红,才说了句。 「字是好字,但韩昌这人,没听说过,莫不是这几年出名的学士?」 马长生原也不指望赵进能说出什么志同道合的话语,听他问,便笑道:「韩家之字算不得出名,但着实对我的胃口,就是因为不出名,流传不广,得之不易。」 说到这里,他赶紧抬头问:「煜恒,这副字花费几何?」 曹煜恒客套一番,方腼腆的答道:「原是该送予叔叔,但晚辈知道叔叔一贯是不收礼的……这字八两银钱。」 赵安然微微错愕,这曹煜恒看着不像是拘谨的人,而八两银钱的字画,哪怕是送,也不算什么。 她看了马长生一眼,见他迅速掏出银钱递给曹煜恒,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乐滋滋的继续抱着那幅字来看。 果然是个聪明人,懂得投其所好。 便有仆妇过来敬茶,如今的曹家只不过在湛州有些名气,远远算不上大户,但这仆妇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再看两位主人行事亦是一丝不苟,赵进与赵竹林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丢了赵安然的脸。 赵安然仿若未觉,夸赞了几句茶香,又自若的叹道:「虽说不懂茶,却也知道,荷香镇可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曹煜恒微笑:「贵客大驾,等闲的茶我们也不会拿出来。若赵小姐喜欢,某这便让人包一些。」 他顿了顿,又道:「这茶,并不出名,是西南茶乡出来的。」 赵安然看了他一眼侧头与曹老爷笑道:「曹老爷这是打算做茶的生意?」 曹老爷见她三言两语就猜出来,却也不吃惊,只道:「小儿玩闹,我这做父亲的,也只能由他。」 明明是对着赵进所言,实际却是告诉赵安然,曹家从上到下,都是有本事的。 赵安然抿唇一笑,曹老爷人精一般,如何看不出赵家来的三个人的深浅? 赵进不明所以,只以为曹老爷爱子心切,当下笑起来夸赞,言说曹公子少年英才云云。又忍不住将赵安然夸赞一通,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天生就是经商的好材料,顺道还将赵竹林给贬低了一番。 将赵安然与赵竹林二人弄得尴尬不已。 曹老爷倒是兴致极好,时不时点点头,还附和两句,说一说自家儿子的糗事。 待说得差不多了,赵进才觉自己的话太多,忙不好意思笑着,说道:「瞧我……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赵安然笑道:「本来就是过来玩,没什么正事,舅父与曹家伯父投缘得很呢。」 曹老爷心内微喜,知她的意思,是松口了一半,便站起来:「我这占着年纪的便宜,就托个大,喊你一声赵老弟……这些年好容易得了你这么个知己,走走走,老弟,咱们且去喝两杯。」 他言辞恳切,赵进信以为真,哪知他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只回头叮嘱几句,与他相携而去。 曹煜恒这便解释:「叫少爷小姐笑话,家父就是这么个性子,我的生意,他一向是懒得看懒得管。」 这是说想要与安然合作的是他,又说明了,这个家他当得了。 赵安然看着曹煜恒,曹老爷模样不怎么样,这个儿子的皮囊却是一等一的好。只要是皮囊好的,赵安然都觉得不简单。这个不简单,是指他与原女主的关系不简单。 不过赵安然细细想了一圈,不大记得书里头女主有没有招惹这么一朵桃花。大抵不是桃花,年岁隔得有点远吧,除了陆玄序,作者似乎没有给原女主安排年岁相去太远的…… 她微笑着问:「既然如此,我倒是很想听听,对这门生意,曹公子有何见解。」 曹煜恒也不含糊,眼前的少女虽年幼,但通过他得到的消息,以及今日的见识,便自觉不能拿她当个女娃娃来对待。连带着,对她身边那个男孩,他也不敢轻视。 他取了地图,在书桌前铺开来。 第67章 赵安然看了看,便知这是湛州城内的地图。不看不知,看了倒很是吃惊,她原以为大齐不过小国,而湛州虽然四通八达多省通衢,但到底是不发达的古代。却么想到,原来这湛州不亚于现代的大城,城中亦是什么都有。 而且曹煜恒细心,将城中各个地方的酒楼全都标注出来,不得不说,这酒楼着实不少啊。 赵竹林沉不住气问:「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酒楼……估摸着还有些小的饭点没标注出来,那我们还要……」 曹煜恒也不解释,只又拿出一本订装好的纸页递给赵安然。 打开一看,里面详细介绍各大酒楼的情况,包括家主靠山,流水账目——当然,这个只是曹家的预计。还有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以及实际最值得一吃的菜品。 赵安然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曹煜恒,看样子他想涉足餐饮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东西也绝非一两日能做出来。 「湛州的酒楼如此之多,曹大哥缘何认为我们赵家就能脱颖而出?」 从曹公子到曹大哥,曹煜恒明白赵安然是胸有成竹的意思。 「去年夏季去荷香镇之时,有幸食过一份甜汤。」 赵安然微微一笑,是奶茶,大齐也有乳茶,但与现代的相去太远,她自己研制出一种做法,里面加了薄荷等冰凉清爽的东西,口感爽滑自不是其他乳茶能比的。又选了新鲜瓜果配制酸甜与纯甜的味道,而且让人可以选择甜度。 曹煜恒又道:「某自幼嘴刁,走南闯北这些年常常只能裹腹,去荷香镇那几日,却是用食最舒坦的时日。」 裹腹?赵安然心内微笑,不愧是有钱人的人家,顿顿下馆子也叫只能裹腹? 「更加之后来听说赵家秋季特意推出瘦身餐食,冬季火锅……」 「这些都可以模仿。」赵安然轻笑,「我可不认为单凭这几样,就能在湛州站稳脚跟。」 「某看中的,自然不是区区这几样,而是有这种想法的赵小姐。」 曹煜恒倒不介意实话实说,「湛州的酒楼都是千篇一律,哪怕有特色,也不过是偏向哪个地方的口味。赵家酒楼做出来的东西可以模仿,但赵小姐层出不穷的想法,可无人模仿得出来。」 「更何况……」曹煜恒喝了口茶,「某坚信,什么点子到后来都无用,关键是最起始的那一批。」 赵安然但笑不语,其实她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曹煜恒就认定了,她有这个胆识。 借着现代的东西不假,但也需要勇谋,否则如何闯出一片天。 曹煜恒将时下湛州的情况又详详细细的说了一番,关于去年赵家在荷香镇弄出的那些,湛州已经有许多敏锐的酒楼争相模仿出来,不管东西是不是那个东西,总归是很赚了一笔。 而他不是没想过跟风,但理智占了上风,曹家不缺挣快钱的路子,缺的是经典。曹家数代积累的好名声,可不能随便就给丢了。 赵安然了解了一番,第二日又与赵进赵竹林一起,去几家大酒楼品试了一番,倒是与曹煜恒说得一般无二。 赵竹林有些惴惴:「安然,你说曹家那位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看着这高楼林立的城里头,哪里缺我们那一家小店?而且,刚刚去的三家,有两家都出了我们去年的那些招牌,这……」 赵安然不答,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有没有发现,今日所见,与曹公子所说的情况一样,说明这些都是他亲力亲为,而非安排身边的人随意调查的。」 一路上二人交谈,赵进都不怎么能插得上话,索性他也不是个爱议论生意的人。只听到这里,方说了一句:「我观那曹家父子几人,虽然狡猾了些,但确实是踏实做事的人,与他们合伙不必担心生意上的事情。要注意的是,你们年纪尚小,不知外人的险恶,一切不要只看表面,可莫要被他们给欺骗了。」 赵竹林诧异的看着爹爹,伸手拍拍他的胳膊:「我还以为爹爹要与那曹老爷拜把子,当他是过命的兄弟呢,没想到爹爹不糊涂嘛,竟还知道叮嘱我和安然。」 赵进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还是有分寸的好吗。」 赵安然笑看二人,却是细细看着手中的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识:「我想去这里。」 赵进赵竹林一看,皆是一愣:「武馆?」 湛州正式的武馆有四家,大齐从前除了科举,还有武举,不过如今的大齐重文轻武,武举虽然还有,却不那么被关注,都成了显贵们替子侄寻门路的方法了。从前的武馆,都是为了练武习武考试做准备,如今却沦落得如同镖局一般。 赵竹林知道赵安然与安杰的心结,犹豫的跟在她身后问:「安然,你不是反对安杰习武吗?现在这武馆,是替谁看的?」 赵安然说道:「这阵子我也想过了,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安杰喜好习武,我一味的压制,结果只能适得其反,不如好好引导他。只一样,我不想他从军。」 第68章 赵进想到赵安杰心心念念的想去从军,不免替他说两句:「安然,其实男儿郎志向远大是好事,保家卫国是大齐儿郎该做的事情。我们赵家如今的情况,叫他们读再多的书,也是徒劳无功,不能报效国家。若是从军,我知你心中不舍,毕竟你姐弟二人相依……」 赵安然摇摇头,战场凶险,她自私不舍不错,可若安杰立志如此,她也绝无二话,男人失了血性,还叫什么男人?但她害怕的不是安杰身死,而是他生不如死啊。 书里的安杰是怎样叛国,又是怎样被杀的,安然看的时候没多大感觉,如今变成了安杰的姐姐,却总是噩梦里头,能梦到那样的场景。她不想,也不愿安杰真的走到那一步。 赵进见她不听劝,便也不多说,跟着一道进了武馆。 武馆门口立着个粗壮的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们,问道:「是要送货,还是来学艺?」 送货,当然是指过来请人押镖了。 赵安然微笑着:「想送弟弟过来学艺。」 那汉子往里头喊了一声,便过来一名中年男子,一副客客气气做生意的模样,先将武馆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再将他们带去旁边的房间,里头摆着数张桌子,墙面桌面挂着放着大大小小的,类似现代的奖状。 正中间的那一张,应该是前朝的东西了,是铁质的,细细一看,原来是朝廷颁发的令牌,上头言说武馆多么了不起,每年考中武举的学生有多少。旁边则放着几幅恭祝武状元的匾额,不过,都是前朝的东西。 赵竹林不以为意:「先生,如今大齐武举,选的都是显贵人家,我们这等寻常门户,即便武艺高超,也去不了啊。」 男子显然是对这样的说法司空见惯,只笑着又大论一通文武皆重要的理论,更言说将来武艺一定会起复云云。 这一番大道理说下来,连赵安然都不免心动,心道这人是个销售高手,就是不知教授武功的本事如何。 偏偏男子见他们心动,又插口对赵进说了一句:「老爷可以考虑看看,我们武馆是湛州最出名的,学业了结,直接可以上工。各地镖局,大户人家的护院,我们都有门路,不愁找不到挣银钱的事儿干。」 赵安然一愣,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包分工的节奏啊!明明刚刚他说的那一番豪言壮语,还让人激情澎湃呢! 出了武馆,赵进皱皱眉问:「我们是不是穿得太乡土,给安然你丢脸了?」 赵竹林愤愤不平:「明明是那人有眼无珠,还以为我们是村里来的,指望着一个月几百个钱的生活。而且我问了下,这里的学费不便宜,进来得十两,每年各个先生的束银也跑不了。指望着学成了工作挣银子回本,也不知得多久了。」 赵进不赞同:「到底有一门手艺,好办事儿……」 赵安然回头又看看武馆的招牌,朱红的大门陈旧,且泛着一种腐朽的气息,似与这个世道一般。 明明武馆与学堂一样,该是给国家输送人才的地方。 人才……武馆里的人懒懒散散,哪里有一丝人才的模样? 正想着,从武馆里走出一个胖胖的先生,抹了把汗跑过来:「赵老爷,赵老爷留步。」 待他迈着艰难的步伐,将胖胖的身躯颠到赵进跟前挡着赵进的路,三人才知,原来他是在喊他们。 赵进指着自己:「你喊我?」 那人脸上堆着笑,看看赵安然,忙道:「你就是赵小东家吧,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马大人已经与我们说过了,说赵家少爷想来学艺,刚刚是我的伙计们,有眼不识泰山……」 赵安然心内诧异:「你说的是马长生大人?」 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穿得少的还会觉得凉意太深,需得回家多加点衣裳。 赵安然自幼亏了身子,这几年将养着,底子还是虚。 觉了一丝凉意,赵进已经卸下搭子取了件姑娘家的薄裳递过去。 「安然,天儿凉,你快些批上。」 这些事出门前陈氏捏着他耳朵叮咛,又是日日做的,原也不觉如何。只那胖胖的男人立在一旁,衣衫再薄便不能出门,却依旧汗如雨下,时时用衣袖擦拭额头。 两相对比,到叫人有些惊诧。 赵竹林彬彬有礼:「叔叔莫怪,我表姐身子虚弱,家里头格外注意些。」 这话一出,那胖子脸色露出古怪,似有话说,梗了梗却什么也没说,只将三人迎了进去。 一路进去,过往之人无不躬身行礼,可见这胖子的身份不一般。 待到了二楼雅间,便有丫鬟上了茶点,行走间竟无半分声响。 赵安然不由得侧目,便是自幼调教得当,也很难做到这样悄无声息,那些丫鬟行走之时,脚仿佛不曾踏在地上,甚是令人称奇。 第69章 胖子见赵安然敏锐,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又微微得意,说道:「她们自幼在我家长大,是我爹亲自教授的,若生为男儿,必定都能成就大事。」 赵安然点点头,想说是女儿家,便不能有大作为吗?但三年来,她早已习惯这里的男尊女卑,只按下心思不提。 赵竹林左看右看,忍不住出声相问:「叔叔家中丫鬟都如此厉害,想必叔叔也……」 他熄了声,有些后悔,这胖子一身肥肉,喘口气都难,坐着还好,站起来走两步都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得趴下歇息。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功夫的,他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许人家就是祖上光辉,他来继承呢? 胖子并不介意摇摇头,下一秒,赵竹林面前的茶碗碎成两半,甚至水都不曾溅出,就哗啦啦流了一桌子。 胖子身边的小厮堆满了笑,一必口是心非的道歉,一必麻利的给赵竹林收拾。 赵竹林目瞪口呆半晌,一下子跪倒在胖子跟前:「叔叔……不,师父教我教我呀!」 胖子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摆摆手:「唉,这只是小菜一碟,算不得什么,你且起来。」 赵竹林回过神,深觉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丢了脸,当下涨红了脸讪笑:「我……就是看着新奇,以前没见过。」 胖子依旧好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但这是雕虫小技,基本功过硬的都行,你……不是连这个的料子。」 赵竹林此刻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叔叔满心崇拜,哪里介意他说自己不行,立时点头应下:「叔叔说得是,我也就算算账还凑合,这样的功夫,我哪里行。叔叔,我从前听人说,学这些不仅要刻苦,还得要慧根?我……我这一看就没有慧根。」 胖子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厮再忍不住说道:「这位赵家少爷,我家少爷也不过年长您几岁,您这一口一个叔叔……不合适吧?」 这话一出,莫说赵竹林了,就是赵安然也大吃一惊。眼前这位胖子,头发有些稀疏,脸皮虽没皱,但脸上有风沙吹皴了的印子,眼神也满是沧桑,没有一丝清爽的少年模样。 赵竹林半张着嘴:「不是叔叔?是……哥哥?」 胖子面上是不在意的模样,嘴里却忙不迭应了:「虚岁二十……实际嘛,也就十八岁。」 赵竹林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枚鸡蛋:「叔叔才长我五岁?」 胖子总算是沉了脸,拿起一旁的扇子,狠狠扇了赵竹林两下:「喊哥哥,再喊叔叔,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赵竹林一个哆嗦,忙往赵安然身边靠了靠,低着头不敢看他。 赵安然知这人不过是故意吓唬,又明白他是故意露这么一手,分明是引得她注意。 「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胖子似乎不太乐意她这样疏离的语气,纠结了片刻:「我叫刘晓峰,这武馆就是我家开的。」 赵安然点头:「刘老板。」 刘晓峰更不开心了,似乎忍了股气在心里,许久才咬牙切齿:「马大人说,赵老板的弟弟想学武?」 倒是一丝都不肯让,非要把这声老板给喊回来。 赵安然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刘晓峰立刻换了一副开心的容颜:「哎呀,赵小东家这般年轻可爱,我在湛州是早有耳闻,更是听闻赵家小少爷年纪小小,却允文允武,是以我早就想……」 许是觉得赵安然似笑非笑的眼神太让人难受,刘晓峰说不下去了,只摸摸鼻子。 「不如一起用晚膳?走走走,我请你们。」 刘晓峰虽然胖,走路不太方便,但许是时辰晚了有急事,这会儿那叫一个健步如飞,赵安然一行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从见怪不怪,十分有礼貌的做出请的姿势:「赵老爷,赵小姐赵大少爷,这边请。」 到了酒楼雅间,只见刘晓峰神色沮丧的坐着,身边则立着两个皮笑肉不笑的丫鬟。 而桌上摆着的菜式各种各样,鸡鸭鱼猪牛羊全都有,共同点全都是大荤。 赵进有些受宠若惊:「刘少爷不必这样客气吧,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说话间,酒楼的伙计们又端上数碟菜,赵家三人一看,微微松了口气,这些都是素菜,模样看着清淡得很,只有一碟炒萝卜里面加了鸡蛋,总觉得这菜怪怪的,萝卜炒鸡蛋? 刘晓峰举起筷子,夹起一块酱猪肘子,往赵进碗里递:「赵叔来,尝尝这个,这家酒楼的菜真的不错,来来来……」 夹完菜,随从立刻将他手中的筷子取走,重新递了一双过来:「少爷,给人夹菜,得用公筷。」 刘晓峰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吗?用你跟我说?我那还没开始用呢。」 他嘟嘟囔囔说完,却老老实实接过随从手中的筷子,伸手就往那酱猪肘子里去。 第70章 「少爷。」 刘晓峰的速度快,两个丫鬟的速度更快,一个夹住筷子,一个收走碟子,惊得赵进赵竹林瞪大了眼睛。 刘晓峰瘪瘪嘴,转而夹了块鸡蛋,满心欢喜的放进嘴里,仿佛吃到什么特别的美味,吃完后意犹未尽砸吧砸吧嘴,筷子又往鸡蛋里伸。 然而两个丫鬟迅速拦住他。 随从示意伙计将那碟萝卜鸡蛋给撤下去,方道:「少爷今天不能再吃了,这苦瓜不错,少爷您尝尝?」 见刘晓峰不应,他忙不迭又夹起一朵木耳:「黑云耳味道鲜美,少爷……」 刘晓峰摆摆手:「不要不要,不吃不吃。」 随从也不急,反而点头说道:「少吃一顿也无妨,少爷且歇歇。」 赵安然打量刘晓峰,又打量他的随从与丫鬟,心中明白了几分,这人年纪轻轻竟然有了三高? 这个她熟悉啊,读大学的时候,外婆患了三高,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她总是心疼,特意誊抄了食谱,精确到每一顿的多少。而且每次回家,都会主动进厨房,亲力亲为做出来…… 赵安然收起遐思,让人取了纸笔,写下几道菜。 刘晓峰愣愣的看了看,疑惑问道:「这些……我能吃?」 里面不光有鸡蛋,还有肉,还有牛乳。虽然是青菜居多,但毕竟有肉,除了瘦肉,竟然还有鱼肉。 赵安然点点头:「回头,我可以给你写一份详细的菜谱,按照这个吃,准没错。」 见随从与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安然又道:「当然了,那菜谱必须用我写的法子,每一顿也得定量。你们可以先拿给替刘少爷看诊的大夫过目,再行决定。」 刘晓峰大喜过望:「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这也不让我吃,那也不许我碰,我都要饿成干尸了。」 赵安然心说就你这身板,可饿不成干尸。 刘晓峰依旧赞叹不绝:「难怪他说你非同一般,他见你第一眼,便知你绝非一般女子。」 赵安然抬起头:「他?他是谁?」 刘晓峰讷讷:「是……马大人啊。」 赵安然有些疑惑,心道马长生第一次见她,是替她与安杰改姓赵的时候。而且他一心只盯着安杰,似乎并没怎么关注她啊。 刘晓峰岔开话题:「赵安然你这么厉害,以后我就是你亲哥,将来你在湛州有什么困难,只管报上我的名儿,绝对没人敢惹你。」 自从他露了那么一手,赵竹林就对他又敬又怕,此刻只崇拜的问:「刘大哥,你这么厉害,那你……那你怎么只守着这么一间武馆啊。」 赵安然以为,依着刘晓峰的小心眼,一定会为这么一句话炸毛。 没想到他只是神情有些失落:「出了一些事,我就回来了……不过回来也好,我爹镖局开大了,想将这一间也改成镖局,可这是我祖父一生最骄傲的东西,我怎么能……叔伯兄弟们跟我爹一个想法,我便将这里接手下来,就是不想让它变成镖局。」 赵安然心说,你就算不想,这除了名字,也基本上是镖局了呀。 丧气的话自不好多说,赵安然闭了嘴吃东西,今日试吃太多,倒不是很有胃口。 赵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湛州镖局都是你家的生意?」 刘晓峰应了:「最大的两家是的,不过这几年我爹和叔叔主要管洛城那边,偶尔回来一趟罢了。」 说到这里,他靠近赵安然一点:「哎哎哎,你们想不想听点新鲜的?我去年在洛城过的年,见到的东西可不少啊。」 赵竹林一壁嫌自己见识少,一壁当真崇拜眼前的大哥哥,忙不迭问道:「都有什么好看的?」 刘晓峰神秘兮兮:「要听什么?内宅秘闻?官爷丑闻,还是……」 赵安然抚了抚额,原来这个刘晓峰,不仅性子跳脱,还是个混娱乐圈的八卦记者啊。 赵竹林梗了半晌,犹豫了又犹豫,看看赵安然,再看看爹爹,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我想问问大长公主的女婿宋元曲家里的事情。」赵安然知道赵竹林想问什么,她神色淡然,仿佛说话的不是她,也仿佛宋元曲不是她亲爹一样。 赵进心头一抽,却是百感交集,即便他再怎么疼爱,到底不是亲爹。又想起安然幼时,宋元曲也是抱过哄过疼爱过的,想必安然总是记挂着那点子父女情谊,故而久久不能忘…… 若是安然知道他心中所想,非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她不是真的宋安然,又怎么会记挂着那点虚无的父女情?她想知道宋元曲的事情,无非是想看看能不能想起,这个时候书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能不能借着这大事多挣点银钱。 刘晓峰不知个中缘由,兜自琢磨许久,才想起那宋元曲是谁,又想了许久,才摇头说道:「他们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宋家嫡长子宋安辰入了宫做了太子的侍读。还听闻嫡长女宋安素小小年纪,便一诗成名,是洛城有名的才女,啧啧啧,她才五岁呢。」 第71章 赵安然低头细想,书里头的确写了宋安素是怎样的多才多艺,在原女主朱流霞崭露头角之前,洛城风头最盛的,就是宋安素了。 更何况如今的宋安素,还是温雅长公主的外孙女呢。 这温雅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自幼便是嫡长公主,深得圣祖皇上与先皇的疼宠,无论何时都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这样的金枝玉叶年轻时与还是庶出皇子的圣上,自然是毫无交集。 不过再无交集,也架不住她是最尊贵的公主,又是长辈,便是圣上见了她,也要礼让几分。是以这位尊贵的公主性子,与她的名字可丝毫不一样,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的。 也是年岁大了,心性倒慢慢平和了许多。可惜的是,即便再平和,对朱流霞这个乡野出来的打秋风的亲戚,也是不怎么待见的。 至于后来,待女主长成,这与女主关系不好的人,作者会让她过得好吗? 刘晓峰见她发呆,又道:「听闻大长公主想要替女儿请封郡主,将来这宋家可不得了哇。」 他说一句,赵进的心就更疼一分,疼他过世的姐姐遇到这么个渣滓,抛妻弃子攀附权贵,又心疼赵安然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赵安然微微笑着:「依我看,这郡主的位分却不是容易就能请下来的。」 圣上不是什么豁达之人,对这位从前无视他的姑姑,不给她一点教训已经是够大方了。封她的女儿做郡主?那可真的是做梦。 更何况这郡主嘛,原作者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给人,要封也会封给自个儿的亲女儿朱流霞咯。 原书的故事,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写的。这一年原女主与宋安素都是五岁,但二人的境遇天差地别,一个是高高在上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一个则是死了爹娘千里迢迢投靠驸马府的女孩。却不知她俩的将来,也是掉了个个。 书里的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 驸马林航的一个侄媳妇,是朱流霞的表姑母,也正是这样,朱流霞才会去往洛城。不过表姑母自己也是个透明的存在,对朱流霞打怪升级没什么帮助。 但朱流霞是个天生神童,自幼跟着父亲看书,却看出一点门道。 她的父母恩爱,父亲功课不怎么样,却喜欢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比如给夫人描眉,或者研制各种各样的脂粉来给她涂抹。 那些个研究脂粉妆饰的古书,尽数传给朱流霞。 朱流霞寄居高门大户,平日连门也不敢出,日日就只看这些书籍,倒是多亏了幼时天天识字,竟也全都看懂了。不止看懂了,还能按上头说的方子来制作,果不其然,就被府中的二老夫人给瞧中了。 而且过几年,这些方子被朱流霞广而用之,是她发家致富的第一条路。 赵安然眼睛一亮,朱流霞是靠手中的方子拿的第一桶金,方子她没有,但是经商的头脑她有哇。时下夫人小姐多爱俏,胭脂水粉虽说也有卖,但并没有成体系,基本都是小店子搭着卖一卖。 今日她一路逛下来,首饰店铺多得是,化妆品店却没有。她有些困惑,怎么会无人想到这个生意? 刘晓峰还在给赵竹林讲洛城的八卦新闻,说是侯府的小少爷当街纵马踩踏死了人,却只赔几十两银钱,又说伯府的小姐跋扈将家中庶妹扇得脸儿红肿,被人揭发出来,结果连过定的亲事也泡了汤云云。 赵安然低头想着心思,也没仔细听,看过那么多年的小说,这些个情节自然是耳熟能详的。 「还有个特刺激的,你们要不要听?」 刘晓峰神秘兮兮,「是大将军陆家的事情。」 赵安然一个激灵,立即抬头看向他。 赵竹林忙不迭又问:「就是那镇守边疆,去年好几位将士战死沙场的陆家?」 对于保家卫国的陆家,大齐百姓都是敬畏得很,包括赵竹林,只差崇拜了。 刘晓峰点头道:「就是大将军府陆家,去年年底,陆家几位子侄过世之后,陆将军就将养在外头的女人与儿子接回了家。」 赵竹林瞪大了眼,旋即心中升腾一股怒气:「陆将军?顶天立地的陆将军?」 他心里头格外难受,在他看来,宋元曲是小人,才会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可陆将军,哪一位男儿幼时崇拜的对象里面没有他?他竟然也会做出养外室的事情?甚至弟弟儿子尸骨未寒,他就…… 赵安然忙问:「那陆夫人呢?」 她早就想知道,那位陆夫人是不是与书里那样可怜,毕竟她的死一直是陆玄序心里的一道疤。 刘晓峰叹了口气:「陆夫人母家虽然没什么人了,但好歹也是勋贵,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已经与陆将军和离了。」 赵安然心里突突的,又问:「那……陆三爷呢。」 第72章 刘晓峰意味深长的看了赵安然一眼,又道:「陆三爷……如今换了人,现在的陆三爷已经记入族谱,叫陆玄正。据闻他天生神力,武场之上能以一敌十。连陆将军也很骄傲有这么个儿子!」 赵安然不大痛快:「这么快就上了族谱,将来袭爵岂不是麻烦,按嫡还是按长?」 刘晓峰撇撇嘴:「嫡长?不论是嫡还是长,都是陆玄正。」 赵竹林大惊失色问道:「那从前的陆三爷呢?无论如何,他才是嫡亲的儿子啊。而且战场上死掉的,是他的两个亲哥哥……」 刘晓峰眼神闪闪,却不看他们,也不答话。 赵安然按捺不住:「陆三爷离家了?」 刘晓峰点点头:「是,陆玄序与他娘一样,自有自己的傲气,何况,他两个兄长战场拼命之时,若是知道身上一切军功都无法留给亲弟,只能给旁人,又哪里能瞑目啊。」 赵安然着急:「可……他若不离家,还能想法子拨乱反正,他这一走,不是将一切都拱手相让了吗?」 刘晓峰张张嘴,似不乐意多说,转而说其他的八卦消息去了。 赵安然心潮起伏,陆玄序那个男人,书里是从陆家军被埋伏,大齐差点守不住,是他带着一众武器都不全,却训练有素的士兵从天而降开始写的。 这些个离家出走的过往,书里没有详细说,只说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之后,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救下自尽身亡的母亲。 今生她帮他救了他的母亲,可其他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一直等回客栈,赵安然都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床睡着的。 夜里做了许多许多的梦,她记不得具体梦到什么,只记得梦里的陆玄序,与他平日清冷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要么撕心裂肺,要么悲伤绝望,甚至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赵安然伸手想要去拂平他紧皱的眉头,却怎么也摸不到他。 那是梦,梦一直延续到窗外大亮。 赵竹林立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到赵安然沙哑的应声。 待得赵安然打开门,赵竹林吓了一跳,她面色白得吓人,唇又红得不正常。 赵竹林忙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安然你发烧了?」 赵安然今日起得晚,赵进也不放心,走到门口就听儿子这么一声喊,他急忙走进去,关切的问:「安然发烧了?定是昨天在外头留得太晚,可要紧吗?要不要请大夫?」 赵安然除了觉得头脑闷闷的,也没旁的不适,便只摇头:「不用了,生意要紧,我们快些去曹家吧。」 赵进哪里肯听:「安然,我们家又不缺银子,生意再要紧,哪里及得上你的身体?」 赵竹林也点头:「安然若有什么想法,只管与我们说,我们去曹家商谈便是。」 赵安然将二人推出去,自去换衣服,一壁说道:「好些事瞬息万变,若不及时处理,恐生变故。不说这个,就说荷香镇的生意,我们三人都出来了,万一有什么应急的事儿,也不晓得舅母一人行不行。」 待她再开门,赵竹林一看,见她唇色依旧发红,但脸色已经不苍白了,两颊泛着红晕。 赵竹林也不明白为什么,竟然看得心中一跳。 这个表姐模样出众,他一直是知道的,平日见得多了,便也不会格外注意,可今日,明明表姐生病了,可那微红的脸颊,似含羞带怯,殷红的嘴唇,又仿佛熟透的桑果,透着诱人的气息。 赵竹林如今也有十三岁了,很多事即便不知道也都懵懵懂懂,更是跟着陶大哥看惯了他与小红姐亲亲我我的模样。当下心内一禀,连忙侧开头不去看安然,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了句:「我……先去看看车……」 赵进不明所以,只到底还是更担心外甥女的身体,着意看了许久,方问:「你的脸色……涂了昨夜买的胭脂?」 昨夜回客栈的路上,遇着个小摊贩,赵安然非要去摊贩上买了点胭脂与眉黛。 赵安然点点头:「这东西不是很细致,我随意点了试试。」 时下夫人们护肤用的膏子没什么讲究,多是自己家用油加上花瓣制成。穷人家舍不得,一般都不用,像朱流霞的娘亲张氏那样,再艰苦也要涂抹手脸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昨日赵安然买东西的时候,本想买一个猪油膏子试试,回头还可以送给舅母,只打开闻了一下,一股子劣质油味冲鼻得很,她实在没勇气买。最后便只买了勉强看着还行的胭脂与眉黛。 对于赵安然做事,赵进一向是不问的,便只小心的又取了厚薄两件外氅,叠好放在褡裢里,这才跟着一道去了曹家。 曹煜恒信心满满,听说赵安然三人来辞行,当下也不含糊,准备了大量的礼品,倒也不是贵重的,多是湛州一些特产。 第73章 赵安然见里头放着几包前日尝过的那种茶,便着意问了句:「你的这个茶,有没有想出怎么做?是送到各个茶铺里头去么?」 曹煜恒与她一道往里走,一壁说:「我原本是打算送到茶铺里面去,但总有些不甘心,毕竟是我亲自盯着做出来的东西……」 他这是没说实话。如今的茶除了一直流传着的好茶,也有那种专供客栈酒楼的普通茶叶,新茶不好做,流传多了价格起不来,若不往小地方送,无人看无人买,却也是难办。 主要是曹家跟银钱打交道,以前却没跟茶叶打交道。 赵安然眉眼闪闪,坐在桌前,换了话题:「到不知,曹大哥对于新酒楼与客栈的选址,有什么打算?」 曹煜恒笑看了她一眼,他生得好看,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有些含情脉脉之感。 「是赵家的生意,我出银钱便是,一应的主意,还需赵小东家拿主意。」 那地图铺在桌上,四人四双眼盯在上面,赵进犹豫着先开了口:「昨日,我瞧见城西那头热闹得很……可惜不能多留些时日,好生考察一番。」 赵安然指着城西的几家店铺:「这几家我都看过,生意皆不好。虽然没有多考察,但根据曹大哥的记载,这里多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偶尔应急卖卖小菜,或者是零嘴早膳之类的还行,这种大的店铺,却不大合适。」 曹煜恒点点头:「不错,而且西面环山,等闲百姓的流动性不强,我也不建议这里开店。」 赵安然听他说得有理有据,立刻继续道:「曹大哥既然说好了要入股,便不能只出银钱不出主意吧?而且,我们这生意若是做得不好,亏的可是曹大哥的银钱。」 曹煜恒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当下哈哈笑起来,点了点城东:「这个地方租金贵,寸土寸金,但是是来往行人必经之路,我觉得这里不错,但……我也没能力盘下很大的地儿,最多开个普通的酒楼。」 赵安然摇摇头:「如果不能,我宁愿不要,我赵家酒楼是精品,等闲的犄角地儿,我看不上。」 曹煜恒又大笑起来,觉得眼前这少女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不是精品,宁愿不要。 他伸出手往自己看中的地方一指,只恰巧碰到少女纤长的手指,原来,她也要指这个地方。 二人相视一笑,曹煜恒做了个请的姿势,赵安然也不客气,说道:「我关注这里很久了,城东固然人流量大,但是地势不算好,拥挤不堪,且不论是东南面的码头,还是东北面的管道,往这城东其实是要绕一下。但是东郊这个地方,不用绕,现下也已初见繁盛,假以时日,这里绝不会差。」 曹煜恒与她的想法一模一样,当下接口:「而且这里的地价不算贵,我前年在这里买了一块地皮,客栈酒楼,倒可以一起开起来。」 赵安然早就知道,曹煜恒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他们入瓮了。 这里谈妥了,她又伸手点点另一个地方:「那么,这里,你有没有合适的?」 曹煜恒一看,赵安然指的地方,正是城南老城区,城区虽老,但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曹家,也是住在那里的。 这个小丫头,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多了。 待他松了口,赵安然方道:「不过,入股的事情,我们且得商量好,我要六成,且若你要拉旁人入股,不可算在我的份额里头。」 曹煜恒轻笑一声:「地方是我的,钱我来出,份额不平分?」 依他的想法,赵家拿人手短,怎么着也得给他六成吧。没曾想,这丫头年纪小小的,胃口倒大得很。 「地方么,当然不能由曹大哥承担,得记账,按照市价合算价钱。」 曹煜恒心中抑郁,他应了半年的支出,这地方算在账目上,不也是他来出? 赵安然见他不应,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又开口了:「曹大哥这个茶不错,以后专供我们酒楼和客栈吧。」 曹煜恒一愣,不是说铺子吗?怎么说到茶叶头上去了。 赵安然又品品茶:「这样的好茶,自然需得造势,造势……曹大哥明白的吧?一般的地儿不要放,便是客栈酒楼,也只供高端的。不止供的地方高端,这茶的档次也不能低。」 她说一句,曹煜恒的眼睛便亮一点,待她说完,忙又问着:「可是,等闲的客栈咱们也进不去,进得去的,不出名的茶也卖不出价钱啊。」 赵安然不以为然:「挣快钱容易得很,想必曹大哥也知道。精品哪有那么容易?沉下心来两年都是短的。」 曹煜恒心下着急:「沉下心我乐意,别说两年,这东西是好东西,我也不缺挣钱的路子,十年我都等得,可我怕的是,十年心血都……」 赵安然问:「我于茶没多少研究,曹大哥应该是懂的。茶若分了甲乙丙等,你这茶算是几等?」 第74章 曹煜恒毫不犹豫:「甲等,安然,不是我自夸,我这茶当真是好茶,不然我也不会做它,大齐现有的茶品,能与之相较的,不出五种。」 他激动不已等着赵安然继续说,然而赵安然许是疲累太过,竟靠在椅上小憩,竟是应也不应一声。 赵进忙解释:「曹少爷勿怪,安然今晨起便有些不适……」 曹煜恒胡乱点点头,又细细打量赵安然,见她眉目清丽,容色嫣然,除嘴唇微干之外,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初长成的曼妙少女。 曹煜恒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最是会察言观色,这会儿只默默琢磨着,莫非这女孩是故意拿乔?说来说去,还是那入股的问题。 这样的小女子…… 他不自觉微微一笑,从前对这次的合作,不过是涉足其他产业的激动,冲着钱看罢了,这会儿却是实打实的感兴趣。这样一个少女,若等她再长大些…… 曹煜恒不由得多看了赵安然几眼,是越看越满意,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能力,岂不是与他正正相配? 年岁小些不打紧,左右他这几年也没成婚的打算。 这样想着,他软和声音开了口:「你六我四,我应下了,且东郊那块地是我的,不用租金,只管用便是。」 话音一落,赵安然睁开眼睛,示意赵竹林拟写合同。 「租金自然要算,我六你四,已是占了曹大哥的便宜了。」 她眯了眯眼,头脑一阵眩晕,努力定定神才又道:「茶的事情急不来,我建议你往后莫要见人就送。」 曹煜恒这次是第一次见她,还不熟悉的情况下,就用这好茶来待客,还包了那样多,可见是平日做惯的。 曹煜恒不大理解:「我能想到的就是多多的送一送,可让人多多认识它……」 赵安然摇头轻笑:「免费的东西都不值钱,物稀为贵,你看看那几样好茶,可是处处都买得到尝得到的?」 曹煜恒恍然大悟,拍拍脑袋站起来,急切的走到赵安然跟前:「我果真是急坏了脑子,这样的东西,怎能处处都有?安然……」 就这么喊了声,赵安然应声倒在桌上。 待赵安然悠悠转醒,身旁侍女立刻出去喊人,又另一个侍女小声问:「小姐可要喝茶?」 温热的水已经送到她嘴边。 赵安然虽在家买了丫鬟,可她习惯事事亲力亲为,这会儿很有些不适应。 赵竹林得了她醒来的消息,急匆匆走进来,关切的问:「安然可好些了?大夫说你受了寒,又受了惊,才会病倒的。昨晚不该让你睡最旁边那间房,定是那房间风水不好,才叫你受惊。」 又从侍女手中取过药碗,舀了一勺药递到赵安然嘴边。 赵安然并不喝,只看着旁边侍女端着的茶杯:「弄点白水我喝吧。」 赵竹林只当她是怕药苦,哄劝着:「安然听话,若不喝药,如何好得了?你自个儿都说了,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等着呢。」 曹煜恒看着赵竹林温和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头就有点不舒服。他是调查过,赵安然入了赵家族谱,如今已是同族同宗,更何况这两个人年纪尚小,恐怕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十三岁的年纪……正是朦胧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可日日朝夕相对,到底也只是表姐弟,不是亲的,也该避避嫌吧。 这么想着,曹煜恒心里就更不舒坦了。便是自己也觉得诧异,他从前行商之时看上过一名女子,之时机缘未到,未能走到一起,虽是惋惜,也只是伤怀了一阵子便无事了。怎的如今见着这小丫头的弟弟对她温柔些,他都隐隐有些醋意? 赵安然不知曹煜恒心里所想,倒是因为生病虚弱些,情绪竟也上来了,只瞪了赵竹林一眼,嗔怪道:「你几时见我一勺一勺吃药的?这样吃下来,可要把人都给苦死了。」 说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赵竹林从前也见过赵安然吃药,但并没有亲自照顾过,又哪里注意到她与旁人不同,不是一勺一勺慢慢吃的呢? 曹煜恒拈了颗梅子递上去:「苦吧?吃颗梅子压一压。」 赵安然皱眉看着曹煜恒的手,干不干净啊?这里的人不讲究,曹家这么有钱,也这么不讲究? 她瞧着那装在罐子里的蜜饯,有勺子可以舀出来,但没有工具往嘴里放,还是得自己用手,忙撇过脸摇摇头,表示不吃。 曹煜恒心下诧异,这女孩果真与旁人不一样,一点都不矫情做作,大口喝药,竟也不怕苦,还不需要蜜饯来压药的苦味。 赵安然缓了会儿,待嘴里苦味不那么浓了,才问:「舅父呢?」 赵竹林应了:「爹爹见你无事,觉得白待这半日是浪费,便先去东郊看那片地去了。」 第75章 赵进心细,虽然曹家有那块地的图纸,但赵安然一贯是要自己丈量再决定怎么修建装修。赵进这是自己去丈量土地去了。 赵安然点点头:「这样也好,待得地图回来,请工匠设计也得一阵子,早做早好。」 曹煜恒不放过一丝刷好感的地方,忙问:「我有相熟的工匠,安然要不要……」 「不用了,我有用惯的工匠,而且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取了图纸回荷香镇设计便是。」 曹煜恒颇有些失望,不甘心又问了句:「安然你的身子也不好,不妨多休息几日……若是不放心,可让赵老爷与竹林先行回去。」 赵竹林不知曹煜恒巴不得把他与安然分开,只跟着点头:「是,若安然不放心家里头,我先回去便是。」 赵安然摇摇头:「出来四日,安杰怕是着急了,他没离开过我这样久。」 与赵安然想的一样,此刻的赵安杰如同失了魂,白日里上课恍恍惚惚,下了学哪里也不去,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从外地回来必经的那条路。 翠珠收拾完屋子,走出来问:「少爷怎么又坐在这里?不是说了吗,老爷大少爷与小姐有要事,需要好多天才能回来。」 赵安杰迷迷茫茫:「舅母说姐姐去几天就回,今天都第四天了。」 翠珠笑起来:「夫人是说个大概,指不定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少爷莫要担心,小姐这次去,是为了咱们家的将来。少爷不是想去湛州吗?」 赵安杰低着头,委委屈屈嘟囔:「想……但我要跟姐姐一起。翠珠姐姐你说为啥姐姐去不带上我一起呀。」 翠珠听得屋里头的喊声,是银珠让她给夫人送饭。 她进屋取了饭食放入食盒,又急匆匆走出来:「少爷去跟二少爷玩会儿吧,别在这儿发呆,若是瘦了,小姐回来可要心疼……」 她是随口一句,赵安杰听在心里,忙跑进姐姐房里,对着铜镜看了又看,看不出自己瘦没瘦。心里更是别扭,一壁怕瘦了姐姐心疼,一壁又巴不得自己瘦了,叫姐姐好好心疼一番。 他茫然出了屋,又出了大门站在街上,手捏着衣角搓了搓,更觉得自己委屈孤单极了。姐姐从来没有离他这么久,姐姐会不会不要他? 这时从一旁巷子里钻出一个小女孩,冲他招手:「安杰哥哥。」 赵安杰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朱流霞吗?从荷香庵那件事之后,他再没见过朱流霞了,都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他忙跟上朱流霞,走到巷子里。 只见朱流霞头上戴着白花,抿唇看着他:「安杰哥哥,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朱流霞答:「洛城,很远很远的地方,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所以我才来跟你道别的。」 赵安杰问:「你跟你娘一起去吗?」 朱流霞抬起头:「我娘死了。」 赵安杰一滞,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又见她面上没有一丝悲伤,便想起姐姐的话,心下好奇,为什么她的亲人没了,她都不伤感? 「你……你不伤心吗?」 朱流霞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答:「有点伤心,但是伤心没有用。」 伤心没有用。 赵安杰咀嚼这句话,觉得她说得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朱流霞从怀中掏出一只草编的蚱蜢,递给赵安杰:「我家里只有些瓶瓶罐罐的,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是我自己编的,给你做个纪念。」 赵安杰接过来,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小小的玉珏:「这个,是我娘给我的,据说她从小就带着的,便是日子再艰难的时候,她与我姐姐都没想过要卖掉。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让它保你一路平安。」 朱流霞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玉珏,又笨手笨脚挂在自己脖子上,用力点点头:「我会守护好它的!安杰哥哥,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她转身要走,迟疑着又回头看赵安杰:「安杰哥哥,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姐姐好几天没回来了……」 朱流霞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总会回来的,若是没有回来你也不必这样苦恼,人总是要一个人生活的。」 说罢,她一蹦一跳的走了。 赵安杰歪着头看着朱流霞的背影,似乎心情好了一点,他默默的转身回了家。 ☆☆☆ 收拾好东西,赵进有些不放心:「安然真的要今日就走?」 赵安然点点头:「现下出发,天黑之前可以赶到下一个镇上,住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家。若明日再走,后日才能到家。安杰定然是等急了。」 赵进给她披好了衣裳,又叮嘱赵竹林:「东西你再整理整理,可别漏了忘了。」 第76章 曹煜恒立在赵安然身侧,想了许久,方道:「安然,希望下次见面,能早一点。」 赵安然嫣然一笑:「自然,我还得早早的过来做生意呢。」 曹煜恒扭捏片刻,又满含歉意:「安然,今天早晨是我不好,我真不知你是生病,还以为你故意的……」 赵安然不以为意:「谈生意,若不是故意,如何能拿到最大的好处?你我都是商人,难道还不懂商人的心思?」 曹煜恒笑起来,又道:「我倒是真没想到,你会用胭脂来掩盖生病的面色。」 说到胭脂,赵安然顿住脚步问:「对了,我怎么都没看到正经的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这些东西,都是在小摊贩上买的呢。」 曹煜恒面露古怪神色,支吾片刻才道:「你年幼不知道也是正常,那些东西只有烟花女子采买,专供的成衣店会有,但没有谁大喇喇摆出来卖。寻常也无人买,最多去小摊贩买一点罢了。」 赵安然皱眉问:「寻常无人买?那是因为没地方有卖啊。我原以为是荷香镇太小,但你们湛州这样的大城,竟也没有。曹大哥没想过做这个生意?」 曹煜恒扭捏许久,觉得有些事宣之于口实在是不好,但藏藏掖掖着不是他的做法,左右将来要合伙做生意。 他说道:「前朝有位贞女说女人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涂抹脂粉的都是下贱之人。自那以后,我们大齐便没什么人用这些。便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们,也都是自己在家里做,谁会去外头买?」 赵安然若有所思,难怪原女主有那番本事,却是等到几年后才施展开的。原来不是因为她年幼,而是被政策给限制了。但既然如此,说明这几年有人将这门生意做出来了,所以女主才能顺势捡这个便宜。 赵安然决定自己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说不定自己做出来之后,原女主朱流霞能早点发迹呢。 估摸着这时,朱流霞已经要去洛城了,只要自己这辈子不带安杰去洛城,二人便再无交集,赵安然心里头高兴。女主怎么样她无所谓,只要她的小安杰不再变成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王就行。 因着照顾赵安然的身体,马车一路行得慢,等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初夏的天黑得晚,太阳没落,月亮已经悄悄升起来。安杰一下子扑进姐姐怀里不肯起来,陈氏劝了许久,总算让他松了手。 赵竹川格外高兴,因为搬回来各种没见过的礼物,让他整个人都心花怒放起来,数次邀请安杰与他一起玩。但安杰只牵着姐姐的衣角,就是不肯去。 赵安然因为烧久了,脸蛋红扑扑的,还不忘了给安杰介绍好玩了,又道:「我去湛州武馆看过了,觉得还不错,等我们去湛州,就送你去武馆学武,竹川也去,好不好?」 赵竹川乐得直跳,而安杰依旧泱泱的,瓮声瓮气应了声,不再出声。 赵安然有些诧异,忙伸手探探安杰的额头:「安杰你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开心?」 赵安杰迷迷茫茫抬头问:「姐姐,人总是会一个人的,对吗?身边的亲人,朋友,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赵安然一滞,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安抚他,顺便详细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只陈氏走过来:「好了安杰,你姐姐病了,需要休息,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安然,药已经熬好了,你先回房,我让素锦照顾你。」 赵安杰忙站起来,摆摆手说:「姐姐快去歇着吧,生病了可难受呢。」 姐姐回来了,即便他心里还是困惑,眼神里的迷茫已经褪去,转头跑到表哥身边,缠着赵竹林讲他们去湛州的事情去了。 第二日赵安然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她忙碌得很,没等安杰醒来就出了门,先去铺子上转了一圈,看了看这几日的账册,倒是松了口气。 小红不愧是她一眼看上的,伶俐得很,将素房斋打理得有条不紊,甚至听说前日酒楼有人闹事,也是她出面解决的。 趁着一早没人,看完了铺子,赵安然马不停蹄去会了会之前给他们设计客栈的老师傅,因是合作过,了解她的习惯,自然更放心些。 赵安然随手画的草图,乱七八糟的,老师傅眯着眼睛,竟也看懂了:「安然你这主意不错啊,我从前可从没见过客栈还能这样设计的。不过酒楼这样设计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也太简单了?」 赵安然摇摇头:「越是高贵的东西,越是简单。师傅不必担心我,只需要按照我的想法设计就行。」 老师傅嘿嘿一笑,敲敲地图说着:「安然,这图纸好画,但细节不好弄,我先给你弄出来,到时候若是有空,我与你跑一趟,亲自去看看才好。」 这位老师傅是赵进寻的,从前是石匠木匠,一辈子没出过荷香镇,也不肯出去。 赵安然听他这样说,自是高兴坏了,忙不迭点头:「师傅肯去,自然是最好的,我原本是打算开两家的,还琢磨着另一家要不要去寻当地人设计呢。您的设计真的很好,是我见过最棒的。」 第77章 老师傅哈哈笑起来,与这个小家伙合作时间也不短,知道她嘴甜得很:「你啊你,以前人家都说我不过是个匠人,只有你,总说我是什么设计师,是艺术家,与那些个诗人画家一样,我若真有这般本事,怎么会待在这穷乡僻壤?」 赵安然挽着他的手臂:「是师傅您不肯出去,若是您愿意,必定名扬大齐。」 老师傅摆摆手:「什么名扬大齐,我连字都不认得,也不喜欢那些个虚无的东西,人啊,还是踏踏实实做事才是最好的。」 赵安然知道老师傅的性子,也不多说,拜别他之后,转道又去了田庄上,去看看公孙居士。 公孙居士听了赵安然的来意,有些好奇:「你说的东西,我倒是可以试着做出来,无非是用油与花粉花瓣,我这里都是现成的。但是这东西做出来,真的有人买有人用?」 赵安然答道:「我有信心,居士可莫要小看女人的购买力,你看寻常人都是自己做衣裳,但成衣店女人的衣裳也没见着不好卖啊?这油膏面乳做出来,一定是有人买的。」 公孙居士琢磨着安然的话,点点头:「成,你要的东西,我明日一早让人送到赵府去。不过安然,你真的要自己试?」 赵安然应了:「当然得试,我不止要做油膏面乳,还有做胭脂水粉出来,但胭脂水粉我还不知道怎么做,回头得寻这方面的能人来研究。」 公孙居士一辈子古板,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紧眉头:「安然,这东西正经人不用,你做这个做什么?」 赵安然说道:「女儿家都爱俏,正经人不用?那是人丑多作怪才说出来的话。居士您想想,如今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不用辛苦还有钱了,谁不想自己更美更好看一点?」 公孙居士不赞同:「女子才德是最要紧的,容貌哪里比得上才德?」 「可是谁都喜欢好看的人呀?」 赵安然嘿嘿笑起来,「居士您说我说得是不是?才德是遮掩在面目下面的东西,你说若一个人长得就面目可憎,你看都不想看一眼,又怎会与之来往?反之若这人容貌不俗见之干净亲切,你愿意与之多说说话,才能知道深藏容貌之下的那颗心是不是纯粹,才德是不是优秀,对不对?」 公孙居士觉得脑袋打了结,不免笑起来:「好吧,你乐意做,就去做吧。」 赵安然见他敷衍,又说了句:「那居士您说,若来寻你的,不是我这么个可可爱爱的女娃娃,而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妪,来跟你谈生意,你可乐意多让我一分?」 公孙居士哈哈笑起来,点了点赵安然的头:「不害臊,就你还可爱?你最惹人嫌了,若不是你祖父,你看我乐意见你么。」 赵安然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身出去。 这么一忙碌,回家已是半下午。 翠珠颇有些不乐意:「小姐昨日才会来,今日怎的出去跑了一天?还病着了,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出门也不晓得将我们谁带上。」 赵安然笑起来:「怎的几日不见,翠珠你变啰嗦了?」 翠珠瘪瘪嘴:「从晨起小少爷没见着您起,就一直不高兴,去学堂也无精打采,中午回来还跌了一跤,哭了呢。」 安杰是个坚强的孩子,等闲受了伤都不会哭,哪会因为跌了一跤哭泣? 翠珠叹气:「这几日小少爷问了我好多回,问您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不回来,要把他丢在赵家。今早还说是不是您嫌他拖累您?」 赵安然心一疼,她不是真的宋安然,自然不能体会那种被亲生父亲抛弃的感觉。拖累?宋元曲当然当他们是拖累了。 这种不可磨灭的伤害,已经种在安杰的心里,所以他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 翠珠嘟嘟哝哝:「老夫人也絮叨了一天,说您怎么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中午少爷摔跤,闹得老夫人那也是人仰马翻。」 赵安然听了这话,忙把手中的汤饮尽道:「我去看看祖母。」 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即便入了夏,房间里也是门窗紧闭,不透一丝儿风。银珠与素心素锦三个轮换着当值,好轮着透透气。 赵安然进了屋就问:「外祖母可要紧?」 老夫人就着银珠的手喝汤,见到赵安然忙不迭招手让她过来:「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有事儿让你舅父,或者让竹林办就是了,你呀,就该在家里好生待着,这身子还没好,就四处乱跑。」 赵安然在外祖母跟前转了个圈,欢欢喜喜笑着:「外祖母您看,我活蹦乱跳,好得不得了呢。」 赵老夫人拿她没办法,只将她搂在怀中笑道:「你外祖父舅父都依着你,我还能怎么办?」 赵安然忙接口:「外祖母不用怎么办,外祖母年岁大了,只管享福便是。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安然就是啦!」 第78章 老夫人已经太老了,笑得直咳嗽,赵安然与银珠给她顺了半天的气,总算让她缓过来。 「你啊你……安然啊,可真是我的心肝宝贝,你那几个弟弟,都不及你半分贴心……」 只说着,老夫人又伤感起来,眼眶红了一圈:「你娘那时候,也是这么贴心,你外祖父成日忙碌,我又要种地又要拉扯他们两个,你娘年纪小小就知道给我揉腰捶背……」 赵安然忙道:「往后安然给您捶背,给您揉腰。」 老夫人摆摆手:「老骨头了,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你娘,她到我身边来的时候,被人磋磨得厉害,猫儿一般蜷缩着,连哭都哭不出来。我一看,就知这孩子懂事,命里头要做我的女儿……」 赵安然伏在她膝前,听她絮叨着赵心洁从小到大的事儿。 也不知说了多久,老夫人停下来有些困惑的问:「安然,你娘的玉珏,可是你收起来了?」 赵心洁的那枚玉珏,赵安然是知道的,那是当初赵老夫人抱养赵心洁的时候,在襁褓最里头找到的,小小的一枚,将赵心洁的腰压的红肿不堪,连肉都翻出来。 老夫人心疼得不行,直骂那人贩子不是人,不给孩子吃喝也不给收拾下,任由孩子臭气熏天,估摸着那伤口,人贩子压根也没看到。 唯一的庆幸是人贩子不仔细,倒让这枚小小的玉珏留下来了。 「说不准将来孩子能寻着她亲生父母,这玉珏看着不一般,我觉得这孩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当时的老夫人这样对丈夫说,也一直是这么叮嘱赵心洁的。 是以这枚唯一能寻到亲生父母的玉珏,被赵心洁视若珍宝,哪怕一贫如洗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拿这玉珏换钱。 赵安然见到这玉珏的时候,是挂在她自己的脖子上的,不过她总觉得安然被换了芯子,如今的自己,并不是赵心洁的亲生女儿,便将玉珏收起来,来了赵家以后,才给赵安杰挂上的。 书里面直到完结了,宋安然宋安杰都死了,也寻到了亲生的外祖父母,这枚玉珏依旧没有出现过。是以赵安然穿越过来这么久,对着玉珏并不是格外的在意。 翠珠忙解释:「中午少爷摔伤了,老夫人心里急,亲自看着他换衣裳。那玉珏少爷一向戴着的,今日却没见着,还是老夫人眼尖,才发现那玉珏没有了。」 赵安然问:「问过安杰没有?」 翠珠答道:「少爷说他也不清楚。」 老夫人叹气道:「可见是丢了……那东西是你娘真正的家人留给她的,如今丢了,你们还如何认亲啊?我早就说了,你弟弟糊里糊涂,这东西该是你收着才对。」 赵安然对那玉珏没有特别深的感触,只琢磨着回头好好问问安杰,若能找到才是最好。不说旁的,总也能安抚老人家的心。 「外祖母真是的,什么认亲不认亲?我娘的娘亲就是您,您就是我的亲外祖母,旁人哪怕是来了,我都不想认呢。」 老夫人便又心肝一般的将赵安然搂入怀中:「你娘幼时,也是这么说的。但人啊,哪里不记挂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与你外祖是没本事,你的本事却不小,若是能查一查,倒也了却你娘生前的一番心愿。」 心不心愿的,赵安然也不在意,但老夫人发了话,她便含含糊糊应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良辰吉食》卷一 作者:向云烟 02、《良辰吉食》卷二 作者:向云烟 03、《良辰吉食》卷三 作者:向云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