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食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冬日里的寒风呼啸,没一会儿,雨雪停了,四周只剩下寂静。马车轱辘的声响,在这寂静里头格外刺耳。 庙宇比赵安然想象中的大非常非常多,光是观其已经腐朽的外貌,便能窥见当初香火何等旺盛。 大门破了一半,就那样躺倒在地上,上头长着几株枯草,就这么一眼看过去,还能看到绿绿黄黄的青苔,可以想见若是走过去,一定得是小心翼翼,不然一准会滑到。 估摸着不久前,林家将这躺倒的一扇门挪开了,露出的地面也是处理过的,平整得很。 不过,另外一扇门就那样虚掩着,并没有被推开。门外,立着林家的两个护卫。 赵安然跟着杨夫子一起往里走,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明白过来,这扇门坏了,移动不了,是以林家没有动它。 前头是大殿,恢弘大气,再往后则是偏殿以及禅室。禅室大大小小足足有几十间,分了东西两面,此刻灯火通明,里里外外都有人在清理打扫。 有林家在前面做足了准备,赵家这一行自会轻松许多。 赵安然有些好奇,这样大的庙宇,都会有休息的地方,为什么林家选择禅室,而不去打扫后面的休息室? 进了偏殿,一眼就看见,正上方靠着的是林老夫人,她穿着厚厚的大氅,头上戴着抹额,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一旁有个小丫鬟跪着,手中一柄小锤,给她轻轻锤着小腿。 而老夫人身侧春凳上坐着的是朱流霞,正认认真真给老夫人按摩头皮。只是,她的脸上带着些许恼怒,眼里也续了些泪,看着好不可怜。 下面两只春凳,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未及弱冠,颜色倒是好,只可惜有些虚胖,而且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乍一看,有点像是时间管理者。 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替老夫人按摩的朱流霞。 女孩儿则快要及笄的模样,噘着嘴似乎与人闹过脾气,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既然是林家先来的,杨夫子与赵安然,自然得去拜见林老夫人,以示尊重与感谢。不过有昨晚那一遭,赵安然总有些不好意思,只跟在杨夫子后面,尽量不露头。 待连嬷嬷上前轻轻喊了声:「老夫人,杨大人与赵所长来了。」 林老夫人这才醒过神来,不大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带着歉意说道:「叫你们见笑了,今儿赶路匆忙,头有些晕。」 杨夫子如何不懂,当即说了些客套话,又感激一番林家肯与他们分享这庙宇的事。 林老夫人轻轻摇摇头:「出门在外,总要互帮互助不是?我们又不是一般人家小里小气,连个房子也不肯相让的。」 这阴阳怪气的话,是说昨日赵安然的过分。赵安然只做不知,跟着杨夫子行礼再谢。 林老夫人见赵安然算是乖巧听话,也懒得再刁难,只当给杨夫子一个面子,便又说道:「后头我差人去瞧过了,住不得人,便只让人收拾禅室,西面那些禅室是留给你们的,今晚只能将就了。」 赵安然见都分配好了,心里头松了口气,只想着早早回去安顿好,去真正的床铺上歇歇,安慰安慰自己颠簸一天的腰臀。 只是杨夫子要走了,又拱手对林老夫人道:「这位,想必是林家的三少爷吧?」 国公府没有分家,虽说大房一向是住在公主府,但兄弟两个都还健在,子孙的排行便都按着未分家的排。公主得了一子一女,儿子只生了一个独生子,是林家的大少爷。 二房子嗣多,不过嫡出的并不多,眼前这一男一女,便是孙辈里头最出众的嫡出。 林三少爷,上头还有个庶出的堂哥。 因是嫡出,他二人便最得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听了杨夫子问,脸儿笑得如同一朵花,点头应了:「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傲儿,还不见过夫子杨家叔叔。」 林三少爷不大乐意,勉强起身行了礼。 杨夫子仿佛没见着他的敷衍,只道:「听闻林家三少爷文武双全又心中仁慈,是洛城少年里有名的才子呐。」 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不过是作得几首诗罢了,与你们杨家儿郎,是不能相较的。不过今日夫子在这里也整好,傲儿可好生拿出本事来,让你杨家叔叔指点指点。」 第2章 还未等林三少爷应话,杨夫子便正了脸色道:「今日一见,却觉名不副实啊!」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色变,老夫人一双眼瞪大了,而林三少爷死死咬着唇,愤恨的看着杨夫子。 杨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眼前这位杨夫子是嫡系嫡支,今日他这话若是传出去,自个儿那点子名声,是要彻底没了。 杨夫子颇有些疾言厉色:「修身养性乃学子之本分,我观少爷面向,欲念过旺,眼神中咄咄逼人,哪有丝毫仁慈矜贵的模样?若长此以往,一旦邪念压过正道,整个人都要荒废了,才学再好又如何?」 林三少爷被他说得连连后退,绊住椅子险些跌倒,幸而被随从堪堪扶住。 他也明白,定是刚刚看流霞的眼神太过大胆,被杨家这劳什子夫子瞧了去,着意来敲打他的。 这人也是个懂得看事的,当下只低下头认错,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句。 林老夫人哪里不知孙儿的心思?只大户人家,哪有未成亲就纳妾的理?且说是个丫鬟,与了他也便罢了,偏偏,朱流霞年幼不说,到底是自家养大的女儿,若是做了妾,传出去惹人笑话啊。索性流霞是个懂事的,从来对表哥爱答不理,能避就避。 只是这是后话,此刻老夫人见杨夫子这样说,忙咳嗽一声,指着孙儿斥责一通:「傲儿你啊你,你是年纪轻轻太过糊涂啊,去,去门口面壁半个时辰。」 杨夫子见三少爷有悔悟之心,忙阻拦道:「原是我的不是,只是游学这么多年,见不得少年儿郎走了歪路,老夫人勿怪才是。今夜寒凉,且我们在路途之中,哪有在这里处罚的理?」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先前在学院有夫子约束,在家有他爹爹叔叔们约束倒也还好。这次我回娘家,他有孝心送我,只没想到一路上荒废了学业,还乱了他自个儿心神,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 杨夫子又劝慰道:「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儿郎们哪能只闭门不出?那学问再好,也只是迂腐之人,多多出门看看这万千世界,不论是山是水是人还是景,也是叫人感悟,让人增长学识的好东西啊。」 林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对孙儿说道:「傲儿可听到?夫子这是教你呢。」 林三少爷低着头拱手:「多谢夫子,小生惭愧惭愧!」 「无妨,你还年轻,心性不坚定也是正常,只记得要多思才是。」 杨夫子说完了,便随意问了老夫人一句:「老夫人是回娘家?敢问老夫人的娘家是何处啊?」 林老夫人巴不得不提孙儿的话题,忙做闲话状,请杨夫子与赵安然坐了,这才说道:「我娘家是邾城汪家,这次回去,是因兄长过世,前去吊唁。论起来,出嫁这么多年,不论是爹娘还是姐弟仙去,我都不曾回家过,这一辈子,也没能回个娘家,若再不回去,怕是没机会了。」 话题有些伤感,杨夫子安慰许久,方问:「邾城汪家,莫不是那城主汪家?」 林老夫人抬起头:「你也知道我娘家?不错,我父兄皆是城主,不过我兄长前些年坏了身子,早早的让我那侄子做了城主。」 杨夫子忙笑道:「原来老夫人是邾城汪家人,早年我游历至邾城是,与如今的城主义结金兰,算起来,他是我异姓兄长啊。」 林老夫人大喜,连连问了许多多年前的事儿,问得是眼泪汪汪:「想当年我出嫁洛城的时候,他还不足五岁,是个小娃娃,抱着我喊,姑母不要走……如今看着夫子你,再想到那五岁的娃娃,已然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哇。」 杨夫子亦是唏嘘:「一别经年啊……」 话题太过感伤,朱流霞清脆的声音便响起了:「老夫人何必这么伤心,马上要见着伯父,老夫人该是开怀才是。而且上天,也是在预示好兆头呢,这不是,我们才行了半途,就遇着伯父的结义弟弟。」 连嬷嬷等人听了这话,也连忙来劝,总算是让老夫人开怀起来。 时辰还早,这庙宇又太久无人住,下人们拾掇的时辰便也长了些。左右无事,林老夫人便着人弄了些简单的饭食,邀杨夫子一道用膳。 邀了杨夫子,自然不能不顾他身边的赵安然。 老夫人勉强开口道:「赵所长也与我们一道可好?」 赵安然听了这么久的话,原是乏味得很,此刻见老夫人问她,便上前行礼:「老夫人实在是客气,那安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3章 她走上前,头一抬。老夫人这样久,才认认真真看清眼前的少女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你是何人?」 不止是老夫人,便是她身边的朱流霞,也是大吃一惊。许是太久没看到赵安然了,昨夜天黑,她也不曾仔细看,今日看得分明,赵安然那张脸,那右眼下方的泪痣,竟跟那个人像了足有三四分。 赵安然微微笑着:「林老夫人,我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名唤赵安然。」 这一晃神,林老夫人回过神,又细细看了看赵安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相像。只心里头还是好奇,问道:「你……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赵安然故作思考的模样,复又笑起来:「前阵子在洛城书院遇着首辅家的千金小姐,也说我像旁人。不过,你们都是显赫之人,而我出生乡野,家住与洛城千里之外的湛州荷香镇,若不是这托幼所,哪里见得到像你们这般的贵人呢?」 林老夫人听她说的是宋安素,心里头便细细想着宋安素的模样,再与赵安然类比,觉得她们果真是有两分相似,不由得更是疑惑。 朱流霞嗤笑一声,娇嗔道:「老夫人您也真是的,哪里有您这样盯着人家女儿看的?虽则安然姐姐模样好看,也不能这样吧。」 一句玩笑话,林老夫人笑着收回眼光,故意嗔了朱流霞一眼:「怎的,那丫头好看,我年岁大了,就喜欢好看的东西,不行吗?」 朱流霞挽着她的胳膊:「老祖宗您喜欢谁,都是行的,不过此刻要用完膳了呢。天儿凉,一会儿可得早点歇息,不能受了凉。其实吧,安然姐姐也不过是打眼一看像而已,仔细看,也不怎么像嘛。」 林老夫人再看赵安然,想着她不过是一介商户女,满身的铜臭气,这两年借着个托幼所妄想攀高枝,自是与她们这样的皇亲贵胄不能相较了。 于是再看,便觉得不过皮囊略略有些像,气度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呀。 等用膳的时候,赵安然虽说礼仪上一丝不错,但毕竟她是现代过来的,没古人那么多拘束,看着总不太精致。 林老夫人多看了两眼,便越觉得安然的乡土气息甚重,压根不值一提。 大抵好看的人,长得都有些类似吧。 用了膳,杨夫子与赵安然便辞了老夫人,自去了西面的禅室。 赵安然的屋舍在西面的正中间,透过禅室的窗户还能看到后院那边总草丛生纷乱的景象。难怪林家宁可住在狭小的禅室,也不肯多走一段路,住到后院去。 只是看着,总有些阴深深的感觉。 赵安然出门走到廊下,往东面瞧了瞧,这东面离前殿更近一些,许是林家人多,他们那边显得格外热闹。 这会儿天色才刚刚黑下来,又因林家那头灯火通明,并没有夜晚寂静的感觉。 杨夫子闲来无聊,也出来透透气,见着赵安然在外面,立时邀请:「所长可愿手谈一局?」 他是听叔叔说,赵安然这丫头棋艺还不错,一路上若得空,总要拉她下几局。 赵安然颔首,圆圆立时去摆了棋局。 杨夫子没有格外偏爱下棋,棋艺不算很好,但比史副院那种臭棋篓子好多了。算下来,他与赵安然棋艺相当,二人你来我往,倒是惬意得很。 跟着的除了素锦与圆圆两个,睁着两双眼睛一眨不眨之外,其他人都不会,便各自寻了自个儿的活计去做。 没一会儿,便有妇人过来行礼:「小姐,林家表小姐过来拜会您。」 赵安然下棋下了一半,可不想为了朱流霞而扫兴,便只对素锦说道:「你去与她说一声,说我在下棋,若她乐意看,便邀请她进来吧。」 杨夫子听赵安然这般随意,不免好奇的抬眼看看她,笑起来说道:「那个丫头还是聪明,听说还考上了洛城女院。你与她是旧识?不过我观你的模样,似乎与她并不亲近。」 赵安然不可置否:「原是一个镇上的,说起来,我家中长辈与她母亲还有过龃龉,过世之人的话自不好再提,只我与她也不算什么特别熟识的。」 这个小丫头,还用一只草编的蚱蜢换了安杰的贴身物件呢。哪怕知道她有女主光环,赵安然也从没想过要与她亲近半分,躲还来不及呢。 朱流霞倒是温温柔柔的走进来,也不言语,只勾头看着二人下棋。 第4章 待一局下完,朱流霞方笑起来:「刚刚最后一轮,安然姐姐若是下在这个地方,便不会输了。」 杨夫子颇有些兴致:「你也会下棋?」 朱流霞大大方方:「也不算很会,只学过一二罢了,与夫子和姐姐可不能比。」 这便喊上姐姐了,赵安然低头饮茶,也不接话。 朱流霞仿佛没觉察她的冷意,只轻轻说了声:「一别数年,我便是在林府,也时常听说安然姐姐的名声,安心托幼所乃造福大齐之举措,安然姐姐与从前一样,甚是忧国忧民啊。」 赵安然听她恭维夸赞,只是一笑,摇摇头:「我哪里想得那样多那样远?全都是为了挣钱而已。倒是你,如今已经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了。」 朱流霞到底还年幼,听她这样说,眼神露出一丝迷茫与伤感,很快又欢欢喜喜点头起来:「我一切都好,多谢安然姐姐记挂。」 ☆☆☆ 赵安然这会儿觉得,原女主自己能想开的性子也很是不错嘛,她无处可去,国公府的日子是好是坏,除了忍受,别无他法。与其整日伤怀,不如接受现实,开开心心的好。 朱流霞迟疑片刻,才算是切入正题:「安然姐姐,安心托幼所做得甚大,我与身边的友人都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一直没听说安杰哥哥的去处,莫不是,安然姐姐将他留在湛州了?」 赵安然这会才抬起头正眼看她,许是眼神太过凌厉,将小丫头吓得一个瑟缩。 赵安然低头喝茶,许久才低声说道:「他走了。」 朱流霞整个人都呆住了,茫然问:「安杰哥哥走了?他……去了哪里?」 赵安然摇摇头:「不知道,他想要从军,我不乐意,他寻了机会就偷偷跑了,这些年,连个只字片语也没捎给我……或许……」 她再一看,见朱流霞控制不住,一双眼整个都红了,眼泪再眼珠子里打转,还努力不让泪珠滚落下来。 赵安然心下好奇,这一番话,她是故意说给朱流霞听的,只希望朱流霞听了,能够打消勾引安杰的念头。他们这一生,一点交集也不要有才是最好。 只是朱流霞的神情不似作假,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了,呆呆傻傻,一丝儿精神气都没了。 杨夫子并不了解赵安然的家世,也不知赵安然除了赵竹林,还有个弟弟叫赵安杰。 只看着小丫头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由得软了心肠劝了句:「世事无常,少年总是倔强的,等他长大些,想开了,或许就回来了。」 朱流霞忍着泪珠,低低说了句:「可是安杰哥哥那么依恋姐姐,他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姐姐,连一封信也不捎给姐姐?」 许是又觉得,自己的胡乱猜测不大合适,便苦笑一声,勉强又道:「但是安杰哥哥又努力又能干,若是他真的从军了,也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姐姐,或许他是有事,不能与您联系,等他无事了,一定会想法子给您捎信的。」 她的语气太过诚恳,赵安然的态度也软和下来:「借你吉言。」 朱流霞咬着下唇,许久才讷讷:「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知道,只有安杰哥哥待我好……」 赵安然侧头看着朱流霞,见她依旧神情恹恹,知她说的是心里话,不由得更是唏嘘。这位原女主朱流霞,大抵最开始的时候,是真心当安杰是好友的吧。 奈何渐渐长成,她将他当朋友,他却只想得到她,二人这才渐行渐远。 朱流霞心性坚强,这几年寄人篱下,夹缝中求生养成的习惯,喜笑不形与色,可今日却将心事透了个底,自觉不好意思,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侍奉老夫人。 待她走远,杨夫子才问:「你还有个弟弟?」 比起家中担心不已的外祖与舅父他们,赵安然是知道安杰不会有生命危险,是以只淡定点头:「我们赵家来洛城之前,我两个弟弟离家从军,再无踪影。」 杨夫子张张嘴,有心想安慰几句,他又着实不擅长。 赵安然轻笑起来:「这么些年忙碌,我们早就习惯了。」 杨夫子待想说话,忽而听见远处似有梆绑的声响,若不细听,还以为是打更的人。但这荒山野岭之处,哪里会有打更的声音。 他站起来,走到外面,往那荒芜的后院看去。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又是一片寂静无声,仿佛刚刚都是错觉一般。 第5章 还未等他走回棋盘面前,就听赵安然一声笑:「咱们今晚,怕是不必睡了。」 许是仗着杳无人烟,想要偷袭的人很是肆无忌惮,第二次梆绑声响起的时候,不止赵家,林家那边也是惊动了。 赵安然扬声吩咐:「不要管行礼,每个人都拿上趁手的东西做武器,我们要聚在一起,万万不可以分散。」 赵安然并不知那群人有多少,但想也知道,定是看到林家声势浩大,不论是车马还是穿着皆是华贵无比,便起了谋财的心思。 而林家看似人多,其实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老夫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哪里经历过这等事情?估摸着她的心思,都用在内宅里头去了。至于她那一双孙子女,一看就是不经事的。 林家唯一有点本事的,怕是最年幼的朱流霞了。许是她到底还年幼,竟没能扭转乾坤,不能挽救林家那群人——书里林老夫人出场都少,更没有提到林家有什么与朱流霞相差不远的同辈嫡出少爷小姐。 赵安然心中一个咯噔,有没有可能,朱流霞有那个能力,但她并不想他们活呢? 不可能,昨日看下来,朱流霞虽说心思多了些,到底是个孩子,要想顾全这么一大家子人,想必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她或许能短时间内说服老夫人,可说服不了表兄表姐呢。 相较而言,杨夫子与赵安然轻车简行,并不引人注目,这会儿是受了林家的无妄之灾。但此刻也没法子,就算是想躲,也躲不了。 赵安然思索着,林家护卫多,加上他们这边的十位镖师,若管理有序,那些贼人不多的话,总归是不在话下的。但若贼人太多,而且林家的护卫很显然是不会接受她的指挥,只看今夜,能抵挡多长时间了。 书里的朱流霞既然全须全尾的回去林家,连名声都无半点损失,可见不仅她护住了自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护住了。 既是如此,那贼人必不会太多,书里想来,是林家自己太过措手不及。而且,陆玄序一定救援极快。 不知怎的,赵安然心中竟然有一丝激动,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在激动什么。 杨夫子脸色煞白,此刻是六神无主问道:「我们该如何?」 赵安然冷静说道:「让人去林家那边,叫所有人多去前面的主殿,我们待在一起,有护卫们把守,团结一心才能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杨夫子平日不说多大胆,但因很是大男子主义,便是遇着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会露出心慌担忧的神态。但这会儿,竟然吓得瑟瑟发抖。 赵安然心下好奇,又不免有些鄙夷,心道这人还是游历整个大齐的,竟这便禁不住事儿,平日也没见他将生命看得这样重要啊。 忙碌之中,从角落里窜出一个人,一把将赵安然扯到阴暗之处。赵安然一时不妨,被她扯了个趔趄,待定下心神,才发现这人,竟是朱流霞的嬷嬷。 朱流霞立在暗处,焦急之中言语有些发抖,颤颤巍巍说道:「安然姐姐,这不知是什么东西,我有法子能避人耳目,你……你跟我走吧。」 赵安然不想听她多说,转身就要走。 朱流霞一把抓住她,极其用力又焦急不堪的握住她的手腕:「安然姐姐,你听说我,林家已经大乱了,我表哥表姐只知道哭,老夫人也……这么多人,少了我们几个,他们看不出来的。」 赵安然顿住脚步,低声问:「你有什么法子?」 朱流霞说道:「偏殿,偏殿那座大佛是空心的,我看过,我们四个人挤一挤是可以容下的……只是再多,便不行了。」 四个,朱流霞与她的嬷嬷和丫鬟,加上赵安然。 所以书里,她就是躲在这里逃脱一劫的?不对,即便是这样,一个孤女带着嬷嬷丫鬟,就算陆玄序相救,也回不去洛城。 书里林家应该只是死了几个主子,下人并护卫估摸着大部分都没事。 赵安然心思微定,只摇头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带来的人,我必会与他们同生共死。」 朱流霞不肯松手:「姐姐……人活着,才有希望啊。」 赵安然看着黑暗之中,朱流霞那双闪闪的眼睛,不由有些动容。自己一向对她严防死守,将她视作妖魔鬼怪,可不论她心思纯正与否,这种情况下想到的不是自己逃命,而是来告知自己这个不算很熟的熟人。 第6章 朱流霞眼中闪着晶莹:「不是我要抛弃他们,而是……若救了他们,我,便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赵安然当然明白,那么个地方,若是被林老夫人知道了,必定是要带上自己的一双孙子女躲进去。而朱流霞不过一个外人,留在外头当靶子,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朱流霞的丫鬟已经愤愤不平起来:「安然小姐,他们待我家小姐又不好,我家小姐之所以要找这么个地方,还不是因为少爷他……」 话未说完,便被嬷嬷捂住了嘴。 赵安然心中了然,若没有杨夫子当面点出林少爷心思不存,也许这途中,林少爷便会对朱流霞做出什么事儿来。十七八岁的男孩,满脑子黄色思想。 但朱流霞如今,还是个孩子啊。 朱流霞眼中急切,示意嬷嬷与丫鬟拖着赵安然走。 赵安然却只推开她:「朱流霞,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那是因为,你生命里面,没有更重要的人和事。我不一样,是我要杨夫子来邾城的,是我带着这二十多人出门的。若不能同生,我也当与他们共死。你去吧,若将来遇见安杰,请告诉他,不论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 大殿内乱哄哄的,相较于乱作一团,哭嚷声此起彼伏的林家,赵家这边倒是有条不紊。杨夫子脸色难看至极,一壁指挥护卫们分开来将各个门窗封住,一壁还轻声安抚林家三位惶惶不安的人。 赵安然踏进来,素锦立刻扑上去:「小姐,你去了哪里?可把我担心坏了。」 说罢还不满的往林家那边瞧了一眼。 跟在素锦身后的妇人立刻尖着嗓子,冲林家那边喊道:「我家小姐纯善,就算有本事找着出路,也绝不会抛下我们不顾,让咱们来这儿,自然不是叫咱们白白送死的。有些人呐,自己心里头龌龊着,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 另一个妇人忙拉她一把:「别说了,这时候还是少说两句吧。」 这场景,赵安然如何不明白?定是林家那边以为赵安然自个儿跑了,说了些酸酸的风凉话。 杨夫子上下打量一通,眉头直皱,小声问道:「你……你不是躲起来了?」 赵安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杨夫子这人瞧不起女人,但最绅士的也是他,定是瞧见朱流霞的嬷嬷将她拉走,便跟上想要解救她,听得她们是商议躲起来的事情,又自个儿走了。 她心中感动,觉得杨家的这种并非是重男轻女,而是深刻知道男女体能体质差异,他们才是最尊重女性的人——当然,嘴巴很坏倒是真的。 这时候,守门的护卫又见着门外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姐,忙迎了进来,可不就是朱流霞主仆三个。 朱流霞有些灰头土脸,想是在那尊佛像下头待过的,也来不及整理衣饰,便急匆匆来与她们会和。 赵安然有些惊诧,只见朱流霞冲她淡然一笑,转身便往林家老夫人方向走去。 而刚刚他们都汇集在大殿之中,独赵安然与朱流霞二人不见踪影,林小姐心里头认为她们是故意逃走,气得七窍生烟。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到了性命攸关之际,明明自己该害怕的,得知同伴逃走,便立马由忧转恨,只恨不能立时将她俩捉回来共同赴死才对。 刚刚林家仆妇被赵安然的妇人讥讽了一通,这会儿林小姐的丫鬟见着朱流霞回来,只觉得一口气有地儿发了,当下也阴阳怪气起来。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小姐偷偷躲起来逃命去了呢。哼,都不知今夜是人是鬼,也敢四处乱跑。」 朱流霞的丫鬟气急败坏,生生觉得小姐何必还跑回来,何必还管这样的人的死活? 朱流霞自个儿倒是淡定得很,捧着抹额递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的抹额落下了,仔细受了风头疼。」 林小姐当即冷嗤一声:「现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这些。」 这话说出来,林老夫人却不乐意了,心道自个儿的亲孙女还不如一个外来的姑娘贴心,当下悲从中来,又红了眼眶。 她一向知道朱流霞聪明,原本也以为朱流霞跑了,心中很是不高兴,这会儿却真心实意的拉着朱流霞的手说道:「傻丫头,一个抹额,也值当你四处跑,不怕出了事叫人忧心?我们还是呆在一处,杨夫子说得是,人多力量大。」 第7章 朱流霞乖巧的应了,却也不似林家少爷小姐那般胆小懦弱的模样,只立在老夫人身后,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连嬷嬷已然失色嚷道:「老夫人,外头那是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说不准……依着老奴看,我们这样聚在一起,岂不是瓮中捉鳖,被人一锅端了?不如各自逃命的好呀。」 连嬷嬷这话一说,林少爷林小姐都抬起头,希冀的看着祖母。 刚刚他们听到动静慌了神,恰恰好赵家那个女人让人来传话,叫他们都来大殿,便稀里糊涂都来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只觉得若是各自逃命,说不准还能逃出升天。 当然了,他们年纪轻,行动起来迅速,再有人打掩护,生还的几率可不就大大增加了。而祖母的年岁太大了,自然是跑不出去,左右她这样老了,还不如留下来,替他们拖延时辰呢。 林老夫人哪里不懂他们的意思?不止他们,还有自己最信任的连嬷嬷,比她小不了多少岁数,但不似她这样养尊处优,身体如今还健朗得很,说这话,分明是打算不顾她这位主子,只顾着自己跑路。 此刻再环顾四周,除了一个老实的丫鬟,并几个护卫眼神坚定,还有谁不嫌弃她年迈体衰的呢? 她绝望之余,忽而感觉手中一暖,是朱流霞。 她回头一看,见朱流霞鼓励的眼神:「老夫人,我觉得连嬷嬷说得不对,这会儿我们若是四处乱跑,岂不是自乱阵脚?而且我观杨夫子与赵所长,皆是有学问之人,不如跟着他们的步伐,说不定还有法子能……」 林老夫人心中欣慰极了,这个她并不怎么看中的丫头,平日也不过是因为她机灵些才给了些许颜色,没想到这会儿,也就这个丫头最孝顺。 然而朱流霞的话未说完,林小姐的眼泪已经飙出来,大吼道:「你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知道什么啊?什么叫他们有法子,他们能有什么法子?你倒是说说呀,他们一个是只晓得读书,一把年纪都不成亲的傻子,一个是个低贱的商户女,他们能有法子?」 林老夫人气得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一巴掌便将孙女打翻在地上。 辱骂赵安然是个低贱女,那也便罢了,可杨夫子是什么人?他是杨家很出挑的人,若非是杨家犯了事,他怎会只当一个小小的夫子?哪怕他只是个夫子,也是大齐顶顶有名的夫子啊。 眼前这个孙女已经十四岁了,竟然如此的不知礼数,老夫人无比后悔,不该总觉得孩子小,疏于教养。 林小姐一声尖叫:「你打我?你竟然打我?要不是为了陪你回娘家,我们何至于长途跋涉跑这么远,途中受了多少罪?现下又何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林老夫人只觉得头晕目眩,恨不能立时晕倒在地。但她不能晕,她晕了,林家谁来主持大局?孙儿孙女不成器,指望朱流霞这个外姓的?哪怕从人肯听,只怕是孙儿孙女也不乐意啊。 赵安然一个头两个大,这位林小姐,也实在是太能喊了吧。你祖母打你一巴掌算轻的,你这样辱骂我们,我都想揍你了。 而杨夫子老神在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人们都惶恐,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那厢林小姐还在嚷嚷,林少爷不耐烦怒吼一声:「吵什么吵?再哭把你丢出去!祖母打你一巴掌算轻的,有你这样不知礼的女人嘛?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倒不是他多知礼守礼,而是他发现,如今在场的主子都是老弱妇孺,男子只有他与杨夫子,他自己心里怕得要死,只能寄希望在杨夫子身上,自然是要讨好杨夫子的。 万一妹妹惹怒了杨夫子,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林少爷上前对杨夫子行了一礼,问道:「夫子,您以为,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杨夫子面无人色,这会略略回过神,半晌说不出话。 连嬷嬷见状,一屁股坐到地上,平日大嬷嬷的体面都没了,只喊道:「是……是鬼,对不对,是鬼啊!」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无不吓得失魂落魄,勉强还有一窍残留,只希望杨夫子这样见多识广的夫子,能大声斥责,好叫他们定定心。 然而杨夫子听了连嬷嬷那句「是鬼」,只吓得一个趔趄,连站都站不稳了。 众人见状,全都绝望了。有那胆小的妇人,竟然当场便溺,许是恐惧太过,竟也无人敢哭喊,更无人敢多的动作。 第8章 赵安然冷笑一声,对杨夫子问道:「夫子也以为,世上有鬼神?」 其实她会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自然对鬼神一说心存敬畏。但她心知,如今一定是人为,而她也不乐意鬼神一说,让大家乱了心神。 杨夫子声音低哑:「安然丫头,你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年轻时路过这里,我那位同窗好友,不肯借宿,执意夜行之后……并不是受寒生病,而是……尸骨无存……」 赵安然朗声说道:「一个人夜间行路,深山里头野兽众多,或许还有经年的老贼,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为何非要说是鬼怪?」 杨夫子忙说道:「可昨日,那些山民也……」 赵安然扬扬手:「姑且认为是恶鬼,但我赵安然此生坦坦荡荡,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所以杨夫子,你可做过亏心事?」 杨夫子一滞,倒是认认真真思虑片刻,摇头说道:「君子坦荡荡,某自问此生无愧于心。」 「那你怕什么?」 林小姐听到这里,又嚎哭起来:「我……我做过亏心事,去年我弄脏了父亲喜爱的画,故意把霞儿表妹诓骗过去,害她被父亲责打……还有前年,我见霞儿的猫不顺眼,偷偷掐过它……但猫儿不是我害死的……还有还有……」 林少爷青筋直冒,喝道:「给我闭嘴,丢人现眼!」 林小姐不敢哭,只低声抽泣着。 赵安然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以为是那只猫儿回来问你索命?」 林小姐抽泣得更厉害了。 赵安然继续说道:「若是鬼怪,我倒也不怕了,从来人心可比鬼怪可怕得多。」 在场的人无不抖三抖,护卫倒也罢了,跟着老夫人的那些仆从,哪一个不是人精?内宅里头什么样的阴私没有?可不就是比鬼怪可怕得多? 一时间,大家竟然都慢慢镇定下来。 这一镇定,倒是觉得那便溺气味格外难闻些。 杨夫子思索片刻,问赵安然道:「安然丫头,依你所见,我们现如今,该当如何呢?」 赵安然说道:「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如何?只我以为,既然人生在世走一遭,总不能还没开战便告降吧?我们这里的人,加起来也有近百人,男人过半,也有许多能干的女人。只要我们不是如今这般一盘散沙,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我们没有万众,但这样的穷乡僻壤,他们又能有几多人?」 赵安然带来的镖头便以枪杵地,轻呼道:「小姐说得不错,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在场的镖师护卫,便都激昂起来,举起手中的武器。仆从们见状,也纷纷拿出手中趁手的物件当做武器,一起集中精力,聚精会神的盯着外面。 其实赵安然心中没底,她是在堵,堵对方的人不多,也堵陆玄序真的会来。赢了,大家都平安无事,输了,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朱流霞呆呆的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安然,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安杰哥哥会那样喜欢他姐姐,不止是基于亲情的喜欢,更多的是崇拜。 她自幼艰苦,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坚韧聪明的人,可看到赵安然,才觉得,原来自己的那些,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她握了握拳,人生在世,小心翼翼又如何,汲汲营营又如何,倒不如心胸宽广些,坚持自我,方能活出那般恣意的人生。 不过,大抵那恣意人生,她是享受不到了。 朱流霞觉得心情极好,哪怕心中惶恐不安,觉得我命休矣。她轻轻掏出一把匕首,缓步走到赵安然身边,递送给她。 「安然姐姐,这个与你防身用。」 说是防身,赵安然却明白她的意思。在场的三位小姐,以她年长,且容貌最甚,若是万一她们被俘,等待她们的,想想便不寒而栗。 这匕首不止防身,更可以让自己免于屈辱的死去。 她二人双手交握,此时此刻,不止是她们,连那刚刚叫嚷得厉害的林小姐,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她们同病相怜,她们同生共死。 朱流霞轻笑道:「安然姐姐,但愿,我们今夜,用不到它!」 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梆绑的声音。大殿中再没有一丝言语,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第9章 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钉死了,若是要闯进来,还是正门这里最是方便。 「老大,这群人倒不是俺们想的那么蠢,吓一吓就乱窜呢,竟然都跑到一起来了。」 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的男人粗狂的声音。 这声音传进来,听得不太清楚,但是屋里的人大多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是人,是贼人,不是妖魔鬼怪。 当然,松口气只是暂时的,外头有多少人,是什么情况,他们全然不知道,门口的护卫只觉得手脚都软了,硬着头皮瞪着眼往外看,隔着大殿厚重的铁门,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又听那声音响起:「这次能干一票大的,那车马一瞧,就是大地方来的,非富即贵。娘的,人家日子过得那么爽,老子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旁边似有个猥琐的声音:「就是就是,而且小四说他可瞧见了,那华丽的马车里头,有两个天仙似的小姐,十来岁的模样,啧啧啧……」 林小姐吓得脸发白,也顾不得刚刚惹了祖母生气,直往祖母怀里钻。 外头一个人上前,砰砰砰的擂门,一壁大喊:「你们以为封了门窗,我们就进不来吗?还不快给你老子们滚出来!」 林家护卫首领站在门口,那擂门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就想是在擂他的身体一般。他六神无主,也不敢应话,回头看着自家几个主子,见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由得更慌了神,直拿眼去瞧赵安然。 是,刚刚是这位赵家小姐,让他们微微定神的。 这会儿,双腿如筛糠的林少爷轻声嚷道:「跟……跟跟跟他们说,我们……有钱,给钱……给他们钱……让让让他们莫要……莫要……」 护院听懂了,但他不敢说啊,他只是个普通的护院,这样与人对持的话,他哪里敢说,又哪里有资格去说。 他略略迟疑,求救的目光又投向赵安然。 这么迟疑的功夫,外头那些人又开始擂门,不知是用什么,擂得们框框作响,仿佛立时就要破门而入。声声入耳,声声击在每个人心上。 杨夫子缓步走到门边,清清嗓子扬声道:「外面的好汉,我们是路过的此地,要去往邾城走亲访友的人。手头也是带了点银钱物什的,若好汉们不嫌弃,我们乐意赠予好汉们,但求好汉们让我们安稳过去。」 他这话一出,外头纷杂的声音立时安静下来,过了会,又开始吵嚷起来,似乎是在互相商量。 屋外声音嘈杂,而屋里则是提心吊胆,只觉得他们商量得太久了些,这样多的银钱,只要他们要,都给他们便是,如何要商量这样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粗狂的声音又响起,这会儿夹杂着奸笑:「银钱物什自是我们的,不过……听闻你们家里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将那个小姐送出来一同给我们,我们就放过你们!」 这话一出,林小姐再忍不住,捂着嘴大哭起来。林少爷则眼珠子转了一个圈,盯住朱流霞,眼神凌厉起来。 朱流霞下意识后退一步,惶惶不安的看着林老夫人。 林小姐虽是哭泣着,却是一直在求助的看着祖母的兄长,这会儿见兄长的目光看向朱流霞,哪里不明白?是啊,外头只说要她们家十多岁的小姐,又没指名道姓说是她,除了她,还有朱流霞嘛,虽说朱流霞岁数小了点,但十一岁,也是十多岁啊。 她连忙嚷起来:「让她去,她去最合适!」 朱流霞惶恐的摇摇头,轻喊了声:「老夫人。」 林老夫人看看怀中的孙女,又看看贴心的朱流霞,自然不舍得女儿家出事,连忙小声对杨夫子说道:「夫子,不如……再商量商量?」 还不等杨夫子说话,林少爷不耐烦起来:「还商量什么?那些人凶神恶煞,若不舍个人出去,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朱流霞,你本就不是我们林家的人,我们家养了你这样久,此刻也到了报答的时候。」 朱流霞也不看他,只泪水盈盈看着林老夫人,又软糯的喊了声:「老夫人,不要啊……」 林老夫人舍不得这贴心的孩子,复又想着,若非得舍个女儿出去,他们家可是国公府,女儿都精贵得很。反观那赵家小姐,不过是个商户女,长得又貌美绝伦,若是送她出去,那些人定然满意。 这样想着,便立时看向赵安然。 第10章 然而素锦毫不客气瞪回去,一丝恭敬都无:「看什么看?是你们林家招摇惹了这事儿,我们赵家可一向低调,出门在外不露富,也惹不来这场祸事。」 倒不是她不知礼,而是,人家主意都打在自家小姐身上,她还将人家供着干嘛? 林老夫人虽心中不忿,到底也不敢直说,只讷讷不敢出声。而林少爷已经去拉扯朱流霞了。 朱流霞脸上惊惶更甚,拉着林老夫人的胳膊不放手,还在期期艾艾喊着「老夫人」。 林老夫人不看她,只道:「我疼了你这些年……你且去吧……」 赵安然晓有兴致的看着,朱流霞面上惊惶不错,眼里可没有一丝害怕,倒是听得老夫人的话,她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本来朱流霞攀附老夫人也没什么真实情感,这一回老夫人丝毫不念旧情,只怕是那长久处出来的感情,也消弭无形了。 杨夫子狠狠瞪了林少爷一眼,怒道:「胡闹,你便是这样当兄长的吗?」 林少爷讷讷:「她……她……」 杨夫子冷笑一声:「她什么她?那不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亲人?这会儿是她,等下那群人还要其他的,你是不是要将你亲妹妹也送出去?」 林少爷咬牙道:「可是他们要,我们若是不送人出去,岂不是都是死?」 「所以你以为,送个女人出去,我们就安全了?」 林少爷担忧道:「这些人,像是亡命之徒,我们……我们莫不是真的会没命?」 杨夫子懒得理他,只快步走到赵安然身边,低声问:「安然,你以为我们现下该如何?」 赵安然看了看大殿的程设,这里都被封死了,没办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显然,他们的情况,外面的人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们做不到知彼,甚至连知己都做不到,若是正面交锋,胜算几何是压根都不清楚的。 她吐出一个字:「拖。」 杨夫子不明所以:「拖?」 赵安然点点头:「是,如今敌我情况不明,只有尽量拖延时间,我们才能从中寻到一线生机。」 杨夫子了然,立刻回到门边,继续与外头那群人交涉,大抵是说希望外面的人能通融通融,并胡乱说了些银钱数额。 外面的人吵嚷更甚,赵安然耳朵贴着门细心分辩,太过嘈杂,听不太清。勉强能听懂些许,大抵是有一部分觉得拿钱就好,另一部分则觉得若不赶尽杀绝,他们一定会有危险。 杨夫子无比示弱,表明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商人,不是什么身份高贵之人,之所以带钱财出门,就是为了去邾城好打点一二。还表示,只要外面的人放过他们,将来定有重谢云云。 这样你来我往一番,虽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不知不觉,也交涉了半个时辰有余。 赵安然不记得书里有没有这个场景,许是没有,就算有,她也不知道那陆玄序来没来,来的话,又是多久来的。只能忐忑不安的等着,能拖就拖。 而跟在赵安然身侧的镖头这时抬头冲杨夫子说道:「大人,我听得他们,约莫三四十人的样子。但不能确定,许是远处还有人。」 杨夫子点点头,问赵安然:「安然,你以为我们的胜算多大?」 赵安然看看十个精壮的镖师,又看看林家那群看起来不怎么能干的护卫,颇有些头疼。那些人是亡命之徒,动起手来不要命,而他们这边,看起来人多势众,却多是未经过事情的,只怕真的打起来,立刻又变成散沙一般。 「不管胜算多大,大人,我们能拖就尽量拖,拖得越晚,对我们越有利。」 杨夫子心下疑惑,既然已经谈不拢,既然已经差不多知道那边的情况,何不干脆殊死搏斗一番?拖能拖出生路来吗?若是激怒了那群人,怕是更麻烦了。 难道安然以为,会有什么人来救他们不曾,这样荒山野岭里,官府都不管的地儿。 只虽心里疑惑,杨夫子深吸一口气,这个丫头有自己的主意,她觉得拖有用,不如就拖一拖吧。 没曾想,林少爷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身边,听到这一番对话,不由得大怒道:「赵安然,你什么意思?现下还拖什么拖?他们只有三四十人,我们光是林家的护卫,都有四十人,还怕他们作甚?林家护卫,都听我的命令,现下把门打开,咱们冲出去!」 第11章 杨夫子一把按住他:「你瞎说什么?什么人多人少的,他们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瞎指挥什么呢?」 林少爷冷笑连连:「你不过是个夫子,这辈子连刀枪怕是都不曾碰过吧。我自幼习武,人人都说我文武双全,学识上自是不如你,但带人打仗,我一定是比你厉害的。」 说罢便甩开杨夫子,示意站在门边的侍卫打开门来。 镖师们阻拦不急,林少爷手握钢刀,带着林家护卫踏出门去,冲那却匪徒喊道:「我乃国公府三少爷林文傲,今日你等以下犯上,我统统都会记住,回头上报朝廷,定会治你们的死罪。」 杨夫子绝望的闭上眼睛,这样愚蠢之人,文武双全?简直是大齐大大的笑话啊! 果不其然,林少爷的话音未落,那群匪徒齐齐变了脸。原本听里头说只是普通商户,便有部分匪徒认为,不如放他们一马,将来说不准有机会还能继续敲诈一笔。 可这会儿发现,竟然是大官爷家里头的人,他们那里还敢想银钱的事情。遇着官爷的人,那可都是要命的。 匪徒们个个目露凶光,为首的狂笑道:「兄弟们,这竟然是国公府的人,咱们冲上去将他们杀个精光,也不枉此生了!」 他身边的汉子跟着笑起来:「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啧啧啧,那都快及得上公主了,咱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林少爷傻眼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又拿出国公府的名号出来,这些人定然吓得屁滚尿流,立时跪地求饶才是。只这一个个摩拳擦掌,竟然比先前还凶恶了许多。 电光火石之间,为首的匪徒已经拔出箭直射林少爷的面门,即便林少爷的护卫反应快,一把将他推开,那箭还是从他脸颊划过,堪堪从他耳下射过去。 林少爷尖叫一声,抱头便往大殿内窜。大殿打开一个口子,是想关也关不上,匪徒们冲上来,便与护卫们厮杀起来。 杨夫子已经护着赵安然几个往后退,林老夫人颤颤巍巍,林小姐不耐烦,一把推开她跑得飞快,一溜烟便跑了。 而朱流霞在之前林少爷想将她送给那些匪徒的时候,已经去了赵安然身边,这会儿哪怕林老夫人看着她,她也只做没看到,抓着赵安然的手便往后头奔去。 最后还是杨夫子半拖着林老夫人,让她不至于瘫软在大殿之上,任由贼人在她身上戳几个洞。 等赵安然赶到后面,才发现,这偌大的大殿,竟然只有一扇大门,压根没有后门。而所有的窗户,已经被他们钉死了——若不钉死,那群贼人早就进来了,可是既然钉死了,他们如今压根也出不去。大殿上头倒是有窗户,只那窗户实在是太高了,压根够不到。 孔武有力的侍卫都在前面与那群匪徒缠斗,她们这儿不是女人就是没什么本事的侍从,压根没办法弄开那些钉死的窗户。 林小姐回头看到是赵安然,颇有些不耐烦的问:「杨夫子呢?」 赵安然理也不理会她,只四下打量这里的陈设。大殿后面有两套简单的桌椅,都是残破不堪,是没办法躲藏人的。 身后兵刃的声音似乎近了,朱流霞脸色变了变,这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了,她一双眼蓄了泪,紧张的抓住赵安然的手。 这里只有她们三个女孩子,并几个丫鬟,后面跟来的,是杨夫子以及老夫人。想也能知道,她们落入那群匪徒手中,会是怎样的后果。 朱流霞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安然姐姐,那匕首……」 匕首在赵安然的袖子里,赵安然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将匕首抽出一点来。匕首的把手上嵌了一颗红宝石,这么一晃,宝石的光芒在只有两盏油灯的大殿后头,闪着格外亮眼的光。 林小姐被那匕首光刺了一下,哭嚎起来:「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我不想死!来人啊,救命啊!」 赵安然皱皱眉不曾理会,侧头看着朱流霞的脸,竟不自觉笑起来,低声问:「怕吗?」 朱流霞一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下,赵安然竟然在笑? 只是因为这一笑,朱流霞觉得,似乎自己心中,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说不怕,是假的。不过到了如今这地步,似乎怕,也没有什么用。」 她眼神凝了凝:「安然姐姐,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姐姐,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情吗?」 第12章 赵安然想一想:「大抵,是还想再见安杰一面吧。不过见不到也没什么,我最不甘心的,大概是没能看到托幼所开满整个大齐,我的好多梦想,都还没完成呢。」 「梦想?」 朱流霞眼里有困惑,很快又恢复平静:「我以前是希望,爹爹不要中毒,不要死,娘也不要走,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后来,我的梦想大概是将那害死我爹的人绳之以法吧。可是,当我得知他早就病死之后,报仇的想法也没了,倒是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梦想……」 她偏过头看了看旁边哭嚎的林小姐,忽然又笑起来:「还有,我想成为人上人,成为一个不会被人随意践踏的人。」 赵安然沉默不语,原来朱流霞的生父不是病死的。践踏……赵安然穿越来这里,除了开始被宋家抛弃之外,在亲情之上,总可以算得上圆满的,自是不能切身体会朱流霞所说的践踏。 大抵有时候人所觉得的践踏,不是像宋家人那般不管不顾,或是直面打骂,而是寄人篱下,讨好别人忍受屈辱吧。 杨夫子半抱着老夫人赶过来,与赵安然几个一样都是傻眼,这里没有后门,门窗封死,他们逃不出去。 他松开老夫人,走到最近的窗户边上细细一看,这后面的窗户并不是他们封住的,而是早先被人封死。估计是从前在这里留宿的人,觉得大殿太过宽广漏风,索性便将窗户封死。 杨夫子试了试,应该是时日太久,木条绳索与泥土全都糊在一起,压根没法子弄开。 林老夫人见状,急急问道:「如何?我们跑不出去了?」 杨夫子面上冷峻,紧咬牙关:「若听安然的,我们拖一拖,等那些贼人耐不住了,我们寻得机会,说不准还能抵挡一二。现如今他们来势汹汹,这会儿或许势均力敌,只怕过一会儿,我们便会落了下风。」 林小姐哇哇嚷起来,气急败坏指着杨夫子:「都是哥哥不好,你们也是的,刚刚为什么不拦着他?他自个儿没用,还要带着我们一道死!」 林老夫人瞪了孙女一眼,又急切问道:「夫子,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赵安然没有与他们一道等着,而是围着大殿后面细细检查,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是走到左侧的时候,许是太急躁,手中那把匕首的刀鞘滑了下去,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还有一阵古怪的回声。 她大惊失色,回头看向杨夫子。 杨夫子忙走过来问:「安然,发生了何事?」 赵安然立刻蹲下来,用刀鞘敲敲地面,抬头带着些激动,说道:「夫子,这里是空心的!」 不止杨夫子,林小姐与朱流霞也立时围了过来。 林小姐按捺不住,问道:「哪里?这里可以躲人?你们快些找找,入口在哪里,快啊!」 她一壁说,一壁推着身边的丫鬟。 赵安然跪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扒开上面的尘土,素锦与朱流霞立刻学着她的模样,跟着细细寻找那入口。 不一会儿,朱流霞欣喜的说道:「夫子,安然姐姐,你们看……」 赵安然忙过去一看,果然发现,这里一块木制的地板,竟然与其他地板不是密不可分的。 几人合力,将那块地板搬开来,竟还能看到有下去楼梯。 林小姐一把推开朱流霞:「你起开,我先下去。」 朱流霞一个踉跄被推到在地上,她的丫鬟不满的看着林小姐,却毫无办法。 赵安然立刻退后一步,并将身边要出口打抱不平的妇人拉住。 林小姐伸出脚,看着黑黢黢的洞口,不自觉收回了脚不敢动作。 赵安然冷声道:「你要先下,就赶紧先下,怎么还磨磨蹭蹭耽搁时辰?要我推你下去吗?」 林小姐一滞,急忙退后一步,生怕赵安然真的将她推下去。 她回头看见刚刚站起来的朱流霞,忙伸手扯她过来:「你,你给我先下去。」 朱流霞的丫鬟再忍不住怒道:「凭什么?您自己说要先下的,我家小姐也不是您的丫鬟,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林小姐冷笑一声:「她不过我娘心软捡回来的一条狗,本就是送来陪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朱流霞,你去不去?」 第13章 朱流霞盯着黑黢黢的洞口,深吸一口气,却没理会她,只对赵安然说道:「安然姐姐,我先下去。」 赵安然点点头,将匕首递给她,又让人取了油灯着她拿着,最后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根长绳,栓在她腰上,方说道:「里头看样子是许久没有打开通风了,你下去的时候小心些,油灯放低一点,若是灯熄了,说明里头呆不得,立刻就上来。喊不出声的话,就拉拉这根绳子,我们马上拉你上来。」 朱流霞这次明白过来,赵安然心有成算,就算表姐想下去,她也不会放心,而她知道自己聪明,这才肯安排好一切,让自己先探探路。 此刻她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她镇重点点头,见绳子的那头在赵安然手中,才放心的往下行去。 这地下暗室里面倒是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堆着些杂物,漏过水,里头潮气重得很。朱流霞也不在意脏乱,小心的下去看了一番,地方不大,能容下的人不足十个。 赵安然听她喊话,盘算了下这里的人,点点头说道:「成,那我们分批下去。林小姐,这次你可要先行?」 林小姐嫌恶的想了想,瓮声瓮气道:「算了,本小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等会儿再下去。」 朱流霞的丫鬟急忙挤过来问:「赵小姐,奴婢可以先下去吗?」 赵安然知道她心系自家小姐,便点头说道:「你先下。」 说罢又回头安排:「你们,扶着你家的老夫人一道下去。」 连嬷嬷跑得最快,抢在老夫人之前往入口挤,一壁说道:「奴婢先下去,在下面接您。」 老夫人原本虚弱得很,听了这话,却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开,说道:「连嬷嬷,下面有霞儿那丫头,不必你接,你候在这儿,所有人下去了,你才可以下去。」 刚刚朱流霞的话她听见了,里头地方不大,不一定能装下她们所有人。而此刻,她早发觉连嬷嬷并不是真的忠心耿耿,若能逃过这一劫,她自是要打发连嬷嬷的。 但连嬷嬷一家子都在国公府做活,都是她得用的人。若是借这个机会将连嬷嬷处理了,倒是不必那样麻烦。 两个丫鬟并一个嬷嬷争先恐后拥着老夫人缓缓下了楼梯。急得林小姐抓耳挠腮,恨不得将她们直接推下去。 待林小姐带着两个丫鬟下去之后,里面已经挤了九个人,根本容不下剩下所有的人了。 林小姐还在嚷着:「唉,这破地方,唉脏死了,挤死了,唉……」 林老夫人一个头两个大,吼道:「给我闭嘴,不满意这地儿,就给我滚上去。」 总算是让她闭了嘴。 赵安然站在上面看了一眼,若算上楼梯,勉强还能进去两三个人,再多便是不行了。可这里她与素锦,两个妇人子,加上杨夫子和圆圆,还有其他林家赵家的嬷嬷一大堆呢。 杨夫子毫不犹豫说道:「安然,你赶紧下去,我来把门关上。」 赵安然问道:「那你呢?」 杨夫子摇摇头:「我乃男儿,这样的事情,我怎能自己苟且偷生,不顾你们的死活,快下去。素锦,跟你家小姐一起下去。」 素锦一下子红了眼眶:「夫子,我只是个丫鬟,您与小姐一道下去,我留在外头。」 杨夫子说道:「不,你家小姐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安心托幼所要开遍整个大齐,你得好生陪着她。安然,大齐的风光我几乎都领略过了,希望你此生也能都领略一遍,希望,我们的安心托幼所,能早日造福大齐。」 说罢,他强硬的抓住素锦的手,一把将她推至楼梯。又抹抹汗,回头示意几个妇人与他一道将门封上。 连嬷嬷急忙跑过去喊道:「老夫人,我是伺候老夫人的。杨大人,这儿还有地儿,能容得下,让老奴也下去吧。」 杨夫子说道:「不行,里头本就狭小,若再有人进去,等我们把门封上之后,里头的人不能喘气,压根没办法活下来。」 连嬷嬷大哭起来:「老夫人,老奴伺候您一辈子,您不能扔下老奴啊。」 而此时的赵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跟随她一路走来的两个妇人子留在外头。 圆脸的机灵,一壁帮着抬门,一壁说道:「小姐莫要担心我们了,我们也不一定会有事,若当真有事,那也是我们的命。既然入了赵家做奴才,自得护得主子周全……只是,若我们真的有事,还请小姐看顾下家中的孩子……」 第14章 赵安然泣不成声,拼命的点头。 朱流霞的嬷嬷看不见最里面的朱流霞,只勾着头喊着:「小姐,奴婢活了一辈子,活够啦,小姐自己可要万万保重啊……」 他们这边主仆情深,林小姐的嬷嬷便是想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了。偏生听见同伴的主子都在为她们哭泣,而自家的主子,还在下头抱怨太挤太脏了,着实有些心寒啊。 赵安然与素锦挤在楼梯上,二人拥抱着看着那扇门,被满头大汗的杨夫子一点一点合上。 将要合上的时候,素锦突然伸出手,手中一块锦帕,递到杨夫子面前:「夫子……擦擦汗……」 杨夫子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握在手中,并没有擦汗,只冲她点点头:「你们莫要担心,我们这便去前面,定不会让他们找到这里。」 熄了油灯,门也关上了。黑暗里头,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赵安然静静的听着上头的动静,有清扫声,有搬动桌椅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摔下的声音。不过杨夫子细致,特意留住了通风口,隐约有那么一丝光照进来。 这一丝光,就像是阳光照进里头十一人的心间,仿佛有了这个,她们便都能安然无恙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喧嚣声越来越大,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冲鼻得很,外头传来那几个妇人哭嚷的声音。 「从那里……那里跑掉的。」 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 朱流霞一颗心揪起来,那是她的嬷嬷,她的嬷嬷定是指了别处。 「啪」是重重的一个耳光。 「你的主子跑了?怎的不带上你们?」 便有另一个抖抖索索的声音:「我们跑不动了……给……给主子们打掩护……」 「啪」又是一个耳光。 然后是林少爷的尖叫声,男人女人的哭嚷声。 最后是杨夫子的声音:「已经落入你们手中,我们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安然感觉到素锦抱着她的手攥紧了。不止素锦,连她的一颗心也提起来。 便是一个沉沉的男声:「好啊你们,真以为老子们不杀人是不是?将小妞们都放跑了?我倒要看看,这深山老林里面,那两个娇娇的小妞能跑去哪里!」 几个匪徒得了老大的指示,出去搜寻去了。 赵安然耳边咚咚响,是一个匪徒往这边来的声音,没一会儿,那匪徒似乎是坐在她们这边的椅子上,但椅子缺了腿,他一屁股跌在地上,「咚」的一声,暗室里的人都吓得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那声音又响起来:「放跑了人,今夜咱们的快活没了,总得寻些别的乐子。老六,你主意多,你来说说,寻什么乐子?」 老六没犹豫:「老大你又不是不懂我,我平生就一个爱好,扣眼珠子放血!今夜这些个人,看着老子就爽,老子要把他们的眼珠子,一个一个的挖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样变态的爱好啊。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杨夫子。只杨夫子云淡风轻的立在那里,连脸色都没怎么变。 「你不怕?」 杨夫子冷冷的看着他,不屑一顾,这种人他不是没见过,越是害怕,这人越觉得有意思。 果不其然,老六见杨夫子这般态度,心中升腾起怒气,却并不打算拿他开刀,反而是一把拉出他身后的人,说道:「你不怕,我就在你面前挖掉这个人的眼睛,看你怕不怕。」 却说那连嬷嬷被主子抛弃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只敢亦步亦趋跟着杨夫子,躲在杨夫子身后。 刚巧这老六就是将她拖出来,举起刀,就要去剜她的眼珠子。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连嬷嬷抱着头,一下子滑到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老六咯咯一笑:「大侠?老子可不是大侠,老子是阴曹地府里索命的恶鬼。你们是国公府的人,过惯了好日子,我不止要挖你的眼,还要破开你的肚皮,将你的肠子都掏出来……」 连嬷嬷哪里经历过这些,已然是吓尿了,见那汉子又举起刀来,忙大喊一声:「大侠,我知道她们在哪里!」 话音一落,匪徒们都愣住了。 杨夫子一巴掌扇在连嬷嬷脸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15章 地下的林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连嬷嬷,平日她最信重她,没想到紧要关头,也是这个她最信重的人出卖她们。 匪徒老大已经过来,一把抓住连嬷嬷的衣襟,冷冷说道:「你是说,她们没跑?」 杨夫子忙不迭说道:「跑了,我护着她们跑的,从……从……」 他想说从窗户逃出去,可放眼一看,所有的窗户都是封死的,哪里有地方跑出去? 老大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环视大殿后头,只这么大一点,跑不出去,那只能上天入地了。上天嘛,或许有法子,但这嬷嬷说了,她们躲起来,那自然不是上天,而是入了地。 真要搜寻起来,也不是一时就能搜出来的。 他扯起连嬷嬷:「你说,她们躲在哪里?」 连嬷嬷咬着打颤的牙齿:「你……我告诉你们……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老六哈哈哈大笑起来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行。」 连嬷嬷自己也知道,这些人命都不要,怎么可能说话算数?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了。 「那……那儿地板……可以……」 话音刚落,她一声惨叫,原是眼珠子被老六挖了出来。 「我说放你一条生路,可没说不挖你的眼珠子!」 血腥气弥漫得整个大殿的后殿全都是,地底下的林小姐再忍不住,捂着口鼻呕出了声。与此同时,暗室的木板被打开来,有油灯照进来的光,将适应了黑暗的众人眼睛刺得不自觉缩了缩。 上头的匪徒兴奋得哇哇大喊:「老大,有好多小妞,好多!」 此时的赵安然,被素锦死死压在下头。虽然素锦也知于事无补,无非是先后的问题,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将小姐护在身后。 匪徒打量着素锦白嫩的小脸,兴奋得整个人都结巴起来。伸手将素锦拉出来,再一看下面还有个美得如同画上仙女一般的姑娘,登时惊呆了,半晌都不晓得动作。 他身边的同伙见状,一把推开她,在素锦的脸上摸了一把,往下面一看,见赵安然惊慌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流出口水来。 伸手便将赵安然给抓了出来,大声嚷嚷着:「老大,老大,这个……这个妞……」 话音未落,旁边那匪徒呼在他脑袋上:「这样的极品妞自然是留给老大的,你敢做梦?」 赵安然微微抬头,希冀的目光,看着大殿前殿方向,即便拖了这样久,陆玄序也没有来。所以,是她的推测错了吗? 匪徒们继续去捞底下的女人,一捞,是个老嬷嬷,再捞是个老妇人,当下气得火冒三丈,冲着林老夫人就是一拳。 林老夫人身子骨不健旺,哪里受得住这彪形大汉的一拳,只躺在地上蜷缩着哼哼,很快便昏死过去。 匪徒首领眼神闪闪,似在纠结什么事情。 他身旁的那个喊道:「老大,咱们都杀了这样多的人了……左右他们是要死的,倒不如一起快活快活呢!」 见老大还在犹豫,他似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大莫非还等着招安不成?朝廷是个什么样儿,你还不清楚?招安?我呸,招什么安,如今老子在这儿快快活活的,过一天是一天。老大你可想清楚了,咱们今天得罪的是国公府的,是咱们干的最大的一票……」 匪徒首领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老子一辈子被那些狗娘养的给欺负,凭啥只有被欺负的份?老子的娘亲与姐姐都是被人侮辱死的,都怪这些个妞家中的父兄!」 他伸手如同抓小鸡一般,将赵安然抓起,往一旁的桌上一甩。 赵安然闭上眼,手中是一把银钗,等到现在也等不来陆玄序……她手中一紧,便握紧那把银钗往脖子刺去。 只是银钗还未触及自己的脖颈,便手中一麻,疼得赵安然松了手。而甩她的匪徒往前一扑,将她推下桌子。 赵安然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那人搂着她的腰,但手握成拳,没有一丝一毫轻薄的意思。 是陆玄序。 记得幼时看过琼瑶阿姨的书,书里的女主角被男主角所救,形容的便是,男人像天神一样踏马而来,救她与水火之中。 小时候的赵安然,只觉得这形容又肉麻又矫情。可是自己亲生经历了一回,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天神。 第16章 她的天神,是陆玄序。 她红了眼眶,忍不住瘪起嘴,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 陆玄序一张薄唇绷得紧紧的,凌厉肃杀的看着眼前那些作恶的人。手中的剑滴着血,在赵安然要回头去看的一瞬,他扔了剑,将手附在她眼睛上。 「不要看。」 不要看,只是嗅得浓浓的血腥。耳边连那匪徒的呼声都没有,只有旁人倒吸凉气,以及吓哭的声音。 那匪徒,大概是被他杀了。 旁边的匪徒赤红着眼,尖叫一声:「你杀了我们老大,你好大的狗胆,兄弟们,我们冲……」 还没等他们冲,只见门外的匪徒哭爹喊娘的跑回来,大声喊着:「饶命啊……老大,是晴军,是晴军啊!」 幽州无人不知晴军。晴军不是正规的大齐军队,却又不像各地起义军那样巧取豪夺,无恶不作。 他们是真正的好军,神出鬼没,更无所不能。 匪徒们纷纷跪倒在地,对着陆玄序磕头大喊饶命。 群龙无首,原本的二当家支支吾吾说道:「我们老大奉您为神,从来都最崇拜您,还说……还说我们若是有幸能见到晴军,必定要成为晴军的一份子……」 陆玄序面无表情,赵安然倚在他身边昂着头看他,比之三年前,他更瘦了,两颊凹陷进去,骨骼分明,多了许多沧桑,却并不难看,反而有种成熟的魅力。星眉剑目,因太过瘦削而显得更高的鼻子,再往下是薄薄的嘴唇,无情又冷漠。胡渣似乎不怎么修理,青青的一片,杂乱无章,又似乎有秩序得很。 很帅。 赵安然本来已经漏跳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他冷冷的扫了地上的人一眼:「晴军会要这种废物?」 他将赵安然扶起,示意她站直,方轻轻松开手,捡起地上染了血的剑,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 与此同时,晴军进进出出,将那些匪徒全都拉出去处理。还有人过来与杨大人交涉,问他们一行多少人,又问死伤多少。 杨夫子虽是应话,一双眼却一直盯着陆玄序瞧,心中的好奇压根掩藏不住。 便有个士兵走过来冲着陆玄序行了军礼:「将军,三将军寻到这群人的老窝,就在山上,已经驻扎多年,以鬼神造势,主要以打劫往来的客商为主……最过分的是他们打着劫富救贫的称号,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 他迟疑的看着陆玄序身后的女人,靠近两步,低声说道:「不过奸淫妇女的事情,好似没做过,这次当是第一回。我们刚刚审了,说是他们知道您的规矩,一旦有奸淫妇人的事情发生,斩立决……这一次是碰巧想着杀人放火,也无人知晓。」 其他人不曾听见他的话,但赵安然离得近,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刚刚差一点…… 陆玄序是感觉到她的惧意,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又问:「安杰人呢?」 赵安然懵的抬头,盯住那个回话的人。 那人被赵安然这一盯,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见将军没有任何反应,才支吾着说道:「那个……三将军在后头,不过其他人……还在山寨里头,里面还有一些伙夫。这些匪徒是想干一票大的,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陆玄序看了眼赵安然,见她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全是激动与担忧。 那人忐忑一番,觉得已经回过话了,便问:「将军,这么一大堆人,怎么处理?」 陆玄序方走到杨夫子跟前,行了一礼,说道:「杨大人,若是不弃,今夜且还是住在这里,我会着人安顿。」 他顿了片刻,回头看向已经吓得昏迷的林老夫人,又看向伤了脸在哀嚎的林少爷,继续问杨夫子:「他们……」 杨夫子被那匪徒踹了好几脚,此刻站着已然是有些吃力。素锦乖觉,见状立刻前去搀扶,杨夫子似想躲开,究竟是没有躲开。 「他们也不便移动,便留在这里吧。」 林小姐登时跑上来,委委屈屈的冲着陆玄序说道:「这位将军,我是林家的小姐,我祖母与兄长都受了伤,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将军,我们跟你走吧?」 赵安然看着她眼里的光,有些疑惑,回头看看最后爬上来的朱流霞。此刻的朱流霞灰头土脸,忙不迭往自个儿嬷嬷身边跑,抱住嬷嬷便是一通哭泣。 第17章 所以?陆玄序不是她心头的白月光吗?怎么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反而是林家小姐那娇羞的模样…… 陆玄序瞥她一眼,语气愈发冷淡:「既知行动不便,如何好行路?就在这里歇着吧。」 林小姐面上只惶惶仿佛还未从害怕中回过神来,听得这话,便施了一礼,温温柔柔说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他日回洛城,定当告知父亲,您与诗诗有救命之恩,此等大恩,诗诗……」 赵安然只觉得叹为观止,明明是这么多人,怎么这位林小姐说起来,好似陆玄序独独是为了救他一般? 杨夫子眼中的鄙夷便藏也藏不住,忍不住出口斥道:「我们皆是将军所救之人,既有长辈在,你一个闺阁小姐,怎能随意出面问询旁人姓名?」 更何况还自报闺名,简直是不知廉耻。 只是碍于林小姐年岁尚小,后面的话,杨夫子终是不曾说出口。 陆玄序可没理会这些,只低声吩咐旁边那位小将一些事情。而晴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将大殿的人往禅室方向搬运。 除了躲在地下的之外,其他活着的,多多少少受了伤。杨夫子与那些个嬷嬷妇人子皆是被踹了几脚,虽疼痛得很,只见着那些个身上都是鲜血的人,便默默叫喊疼的话语咽了回去。 死的多是林家的护卫,足足死了十来个,伤得厉害的也有十来个。赵家这边的镖师们经历的事情多,情况略略好一点,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其余皆是轻伤。女人们则各自搀扶着,一起回了禅室。 晴军点燃了烛火,一路灯火通明,然而赵安然有些浑浑噩噩的,足下仿佛有棉花一般,软软的。 刚行至偏殿,素锦一把握紧了赵安然的手,抖抖索索指着门口的大男孩:「小姐……你……你看……」 赵安然抬眼看去,原以为自己会哭,只许久,她歪了歪脑袋,冲着他微微一笑。 赵安杰只呆愣了一会儿,眼泪唰的落下来,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姐姐,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赵安然眼中含着泪,亦是拥住他。十三四岁的大男孩了,个子都与她一般高了。脸颊如同陆玄序一般,也是消瘦的,看着精神气儿十足,他从小就是活泼的,这会儿瞧着,好似多了份沉静。 「你瘦了,也长大了。你好不好?」 赵安杰泪水流得更凶,似撒娇搬的嘟哝:「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没有姐姐在,我一点都不好。」 而他身后的那个男孩,则委委屈屈,红着眼眶看着他们,他鼓不起勇气,不敢像安杰那样撒娇,恣意发泄心中的伤感。 他兜自忍着,待得见赵安然看向他,方轻喊了声:「表姐。」 赵安然松开赵安杰,示意赵竹川过来,借着灯光细细一瞧,比起只是瘦削的安杰,竹川更显得沧桑些,右脸颊一道疤,从眼下一直划到下颌。 赵安然心疼得不行,急忙伸手抚摸上去,发觉这疤痕是消不掉了,当下一巴掌打在竹川肩上:「你,你怎么弄的?疼不疼?」 赵竹川长大了,忍着热泪不敢落下来,听姐姐问,才强自梗着脖子:「不疼,表姐,我一点都不疼,男人嘛,有点疤才正常。」 赵安然只觉得又心疼又好气,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们两个,长本事了是不是?这么多年,也不晓得去个信!我多担心?家人多担心?安杰,外祖父最疼你了,你可知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吗?」 赵安杰不敢说话,讷讷站着,如同小时候被姐姐训斥的时候一般手足无措。 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都是十来岁的孩子,许是没见过平日威风凛凛的三将军被人这般训斥过,当下都如同他一样,手足无措的立在当场。 赵安然犹不解气,抡起拳头狠狠砸在竹川身上,她力气小,也不疼,竹川任她出气。只这样,赵安然心中更气,又伸手去打赵安杰。 赵安杰不似竹川那样忍着,立时瘪瘪嘴,泪眼汪汪抬头看着她:「姐姐,疼……」 赵安然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蹲在地上:「你们可知,三年来日日夜夜,所有人都为你们担心。竹川,你娘常常蹲在院子里的花树下,说你最喜欢蹲在树下看蚂蚁。你们连封信也没有,可知你娘担心成什么样儿了?你爹从不提起你们,每日东奔西跑,你们可知道?他是怕一停下来,一歇下来,就想你们,就担心你们啊!」 第18章 三人登时哭做一团。 杨夫子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似想要动作,却被陆玄序拦住了。 「他们姐弟相聚,我们便不打扰了,大人,我还有话与你说。」 待得其他人散去,赵竹川勉强止住眼泪:「表姐,不是我们不想写信,实在是军事繁忙,而且我们……名不正言不顺,着实怕被抓了把柄,又怕牵累你们。」 赵安然哭了一场,也冷静下来,他们不写信的缘由,她自是已经想过千百遍,也知二人若是有差池,陆玄序一定不会放任不管,怎么都会让她知晓的。当下便也没有纠结,拉着二人去了屋里。 赵安杰的衣袖破了,安然取了针线替他缝补,听得安杰插科打诨,又是撒娇又是讨好,也不得不软了心气,不再横眉对着二人。 赵竹川见她情绪好点了,才支吾着问:「表姐……祖父与我爹娘……可好?」 赵安然叹了口气,说道:「祖父身子骨不健旺,只总是记挂着你们,大夫说是时日无多,今冬若能撑过去,明年冬天怕也是……」 赵竹川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都是我不孝。」 赵安然悠悠说着:「你也别这样,祖父知道了不晓得会有多心疼。他说你们是做大事的人,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家里头还有你哥哥与我撑着呢。」 赵竹川又道:「我也知道,但心里总是不痛快,小时候只顾着自己混玩,明明比哥哥只小三岁,可我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后来表姐你们来了,家里头日子好过了,我更是……只一味带着安杰玩闹。如今闯下弥天大祸,叫你们跟着担心害怕……」 赵安然淡淡的看了眼安杰,他只红着脸低着头。到如今,竹川还以为是他拐了弟弟出来,却不知明明是弟弟将他给卖了。 许是话题太过伤感,赵竹川换了话题说道:「不过,这三年我们也有所收获,表姐莫要担心,安杰深得将军看中,如今已经是可独自点兵的三将军,而我也成了将领,屡屡被将军夸赞。」 赵安然停了针线,伸手摸上他那道疤,柔声问:「这好不了了?」 其实自幼,赵安然与竹林年岁相当,关系更好些,对竹川则只当个小弟弟,并不曾过多关注,家中又偏疼最小的安杰。从前的竹川虽说看着胡闹,心里头也是明白的,一壁心疼安杰这个小表弟,一壁总是堵着一口气与他相比,甚至总是闹腾,不想让安杰上进。 三年过去了,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很大,竹川长大了,懂得谦让,也懂得真心替旁人着想。 赵竹川自幼也算是受尽疼宠长大,这会儿好不容易遇着亲人,自也想哭诉一场,偏怕安然担心,而也知道安杰是她的亲弟弟,自己总是隔了一层,不能好生撒娇一番。 这会儿听表姐问,眼眶又红了,嘴巴瘪了瘪:「差点伤到眼睛,大夫说若那刀偏一点点,右眼就废了。」 只看到姐姐眼中的心疼,赵竹川忙改了口:「不过我福气大着呢,表姐可不知当时我是多么骁勇,我们不过二十人,抵挡那两百匪徒,当真是以一敌十。这点疤痕算不得什么,大夫说了,虽不能消除,但随着年岁久,颜色会越来越淡的。」 赵安然摸了又摸,伤口不算深,竹川这风餐露宿,风吹雨淋的,皮肤黑黄粗糙得不行,那伤口没好生将养着,发红发黑,自然是看着可怖,若是能好生养一养,总不会这样难看的。 赵安杰插口道:「我们原本还总是特意去打听赵家的事情,不过如今已经不用特意打听,安心托幼所在整个大齐都已经是出了名的。姐姐,你真棒!」 赵安然笑起来,摇头说道:「我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儿?若不是你舅父舅母以及你表哥,托幼所也做不起来。」 不一会儿,安杰的衣裳补好了,夜已经深了,赵竹川与赵安杰两个依依不舍,想着安然白日的惊恐与疲累,便只道别出去,让她能好生歇息。 却说杨夫子的屋子里,陆玄序正在给他腰上抹药酒,力度大了些,疼得杨夫子直叫唤。 陆玄序笑起来:「好歹也是游历过整个大齐的人,怎的身子骨这般弱?」 杨夫子虽说喜欢四处跑,但生平懒得很,毕竟也是四十岁的人,骨头比年轻人自是脆弱许多。听陆玄序这么说,回头瞪他一眼。 第19章 「我初初还没认出来,竟真的是你?」 陆玄序只笑笑,并没应话。 杨夫子有些唏嘘:「之前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后来我去游历了,再听说你的消息就……唉,家里头我叔父倒是时不时提起你。」 陆玄序挑挑眉:「正院大人?以前在洛城的时候,他很喜欢拉我下棋。」 杨夫子点点头:「是啊,他如今也爱下棋,不过常常是跟史家老三,那家伙棋艺不好,偏生喜欢下。我叔父是寻不到人,史家清流,还敢亲近一二,其他人哪里敢啊。」 陆玄序不可置否。 杨夫子似想起什么:「不过,你们年轻人也不是只你一个会下棋的,安然丫头棋艺不错。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她两个弟弟竟然是跟着你的?」 陆玄序微微一愣:「她会下棋?」 「是啊,厉害着呢,我都下不过她,我叔父那样一个人,拿她当自个儿闺女呢。」 陆玄序皱眉想了想,见杨夫子回头看他,便淡淡笑了声:「我是在想,你叔父做她的父亲,似乎年岁太大了些。」 杨夫子噗嗤笑出了声,啧啧数声说道:「但能让我叔父看入眼的女娃娃,恐也就安然丫头一个了,咱们杨家那么多个女孩,才学在安然之上的可不再少数,更何况洛城贵女各个出众。偏偏,就安然这丫头,很是得我叔父的欢心。」 陆玄序敷衍了声:「那可真是不容易,谁不知你们杨家最是不喜女儿家,我瞧见你待她也不一般。」 杨夫子沉了脸,原想斥责一通,复又叹了口气:「她不同于那些女儿家,只顾着儿女情长,她与我们一样,心系大齐与百姓。」 「大齐与百姓?」陆玄序有些恍惚,一样? 他从前也以为,心系天下是男儿的事情,可他如同丧家犬一般,在外搏命的时候,她已经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知她不是单单为了银钱,可没想到,他还没做出一番成就来,她已经让大齐所有人都接受了启蒙教育。 是什么样的能力才能支撑她走到这一步?不,是什么样的情怀,才让她受过那样的苦,竟还有一颗宽大的胸怀? 第二日日上三竿,赵安然才爬起来,竟觉昨夜是一夜无梦。 今日天气晴好,不过昨日死伤的人多,他们是想行路也不行,索性便都歇了下来。 素锦笑嘻嘻走进来:「小姐醒了?我少爷说你昨日太疲累,让我莫要吵醒你。二位少爷一早就来我们这边,又怕吵着你,练功也不敢大声。」 赵安然问:「杨夫子怎么样?」 「昨夜将军替他擦了药酒,好多了,今日晨起竟然还绕着院子走了许久呢……」 素锦微微一愣,脸有些红,抬头看了看赵安然,见她脸色未变,方小声解释:「少爷们来了,我便……出去的时候正好遇着杨夫子,便问了两句。」 赵安然唔了声,洗漱完毕方道:「素锦,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便好。」 素锦低着头没出声,等想说话的时候,发现小姐已经出去了。 赵安然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扎着马步的赵竹川。她走上前喊了声:「竹川?你练了好久了?」 赵竹川站起来,欢喜的迎上来说道:「表姐,将军常教导我们,说练功是日常必需做的,我们平日多练一些,战场上的危险就少一分。所以我对练功,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赵安然微笑看着他,又感叹了声:「三年多未见,竹川长大了。若是你娘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赵竹川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从前太胡闹了,将军时常与我们谈心,也说到他小时候胡闹,什么担子都扔给兄长……姐姐,我知道哥哥不是个聪明的,家里的一切,还是靠你,这几年,辛苦你了。」 「谁说你哥哥不聪明?其实他是最聪明的,大智若愚说的便是他了。」赵安然感叹道,「你爹与你哥都是踏实的人,也正是他们的踏实,赵家才能走到如今。你莫要以为那是我的功劳,我不过是有些想法,将这些想法付诸行动的,正是你爹爹与哥哥。做,永远比想,重要得多。」 赵安然四下看了看,问:「咦,你弟弟呢?」 赵竹川还在想她的话,听她这么问,忙应了,「哦,他去后面了,刚刚有个小丫头喊他。」 第20章 朱流霞? 赵安然急急忙忙顺着他指的方向往禅室后面走去,才走到偏僻处,就看到朱流霞与赵安杰站在一处。她心里头扑通扑通,怕什么来什么,不管那朱流霞是个什么性子,她是绝不愿安杰与她有什么牵连。 只听朱流霞带着怯怯:「安杰哥哥,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我当初年幼不知道,后来才知这东西太贵重了,而且还是你娘留给你的,我实在是不便收,现下好不容易再见,你……还是将它收回去吧。」 赵安然急得磨牙,好你个朱流霞,知道那是他娘留给他的东西,你与我相见几日了,怎么不还给我?分明是故意的,就是要勾引安杰! 所以说,人总是做不到大公无私,任何事情自个儿亲人总是没错的,错的那个一定是旁人。赵安然此刻心中只觉得那朱流霞不要脸得很,明明年幼,满脸都如同她娘一样,写满了引诱。 按照原书的步骤,安杰已经对朱流霞有大大的好感了。没想到赵安杰却后退一步,摇摇头说道:「朱小姐,从前也是我年幼不知事,这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是在是抱歉,你送我的那个蚱蜢,我打仗的时候,弄丢了,找不回来……」 朱流霞连忙摇头:「那不值钱,不过是小玩意儿,但你这个值钱得很,我原是不该收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如,你再送我个别的,我也再给你编一个蚱蜢?」 赵安杰说道:「送礼物代表的是心意,不看贵贱。那时候年幼互送礼物不要紧,可如今我们长大了,若再如此,对你的名声不大好。朱小姐,我姐姐要醒了,我不能与你说了,下次再会。」 朱流霞「欸」了几声,只赵安杰如同尾巴被点燃的猫一般,一下子就跑没了影。朱流霞失落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着那小小的玉珏,将它捧在心口,眼泪跟着滑落下来。 赵安然没空欣赏她的哭泣,连忙跟着赵安杰走到前面。 赵安杰看到她一愣,不好意思的说道:「刚刚,你都看到啦?」 他扭捏片刻,迟疑着说道:「姐姐,我是觉得送出去的东西,不好意思要回来,那玉珏……我也没啥用,就……」 赵安然心中诧异,没想到赵安杰担心的,竟然是自己会怪他不把玉珏拿回来? 「嗯,我也没想过替娘寻找亲生的父母。不过,你从前不是挺喜欢那小丫头的吗?」 赵安杰吓了一跳,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关注他们,方正色道:「姐姐往后可莫要胡说了,那只是幼时的友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是男孩子不要紧,朱小姐是女孩子,这样会辱了她的名声的。」 赵安然更是觉得奇怪,书里的宋安杰明明对朱流霞情根深种,书里的朱流霞虽说对宋安杰温柔可亲,但并不是这般亲近,明明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那种,怎么一切都变了? 而且朱流霞不是喜欢陆玄序吗? 她琢磨片刻,恍然大悟起来。原书作者写这些人物情感的时候,都是有牵连的。比如书里的宋安杰一辈子凄苦,虽说跟着陆玄序,但二人理念不合,陆玄序为人正直严肃。朱流霞的出现,对于宋安杰来说,就是黑暗里的那道光,他渴望光明,甚至不折手段都要得到这份光明。 而如今的赵安杰,有亲爱的家人,心理也健康得很,并不需要那一道求而不得的光明。 至于朱流霞,书里和现在,过程都一样,但书里救下她的那位天神,如今救的是自个儿,她那时候一心只记挂着被踹了几脚的嬷嬷,哪里顾得上去看那位天神帅是不帅? 所以她以为很多事没变,其实潜移默化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天神? 赵安然不自觉红了脸,冥冥之中,被那天神从匪徒手中的救下的,从朱流霞变成了她,所以情之所付的人,也从朱流霞变成了她吗? 赵安杰伸手在姐姐前面晃了许久,很是担忧的问:「姐姐,你在想什么?姐姐,你脸怎的这样红?」 赵安然回过神,掩饰道:「没什么……有点不太舒服……」 赵安杰关切道:「那姐姐赶紧去歇着,我们有随军大夫,我去寻一个过来给你看看。」 赵安然连忙拉住他:「不不不,不必了,我歇会儿就好了。如今伤员太多,大夫们忙不过来,你别麻烦旁人了。」 赵安杰不放心的问:「姐姐你当真没事?那……我送你回去歇息。」 第21章 只待赵安然回到房间门口,赫然便看见那位心仪的天神,就立在门边,似在等她回来。 赵安杰喊了声:「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玄序颔首:「刚刚过来,有事与你姐姐商谈。」 赵安杰乖觉点头,又叮嘱着:「我姐姐有些不适,将军可得快些。」 赵安然赶弟弟出去,将陆玄序请进屋里,有心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虚得厉害,嗫嚅半晌都没能开口。 陆玄序并不知晓她的心里,还以为她不舒服所致,便开门见山问:「你们是要去邾城?为了安心托幼所?」 「啊?」赵安然定定心神,思索片刻,觉得眼前这人可信,便索性实话实说,「是打算开办托幼所,不过我的目的不是这一个,还有是打算调查曹家的事情。」 「曹家?」陆玄序眯了眯眼,有些警惕的看着她。 赵安然看出他的警惕,心中疑惑,他是起义军,曹家是商人,如何会让他这样警惕? 「曹家与我赵家有旧,且曹家老爷原本与我有恩。洛城时见着曹家少爷,与从前大不相同,我觉得有异,着意调查一番,觉得与那曹家少夫人有关,但……我只知她姓汪。」 陆玄序深吸一口气,手指掸了掸衣摆,说道:「曹家,原本我是打算与曹家合作的,曹老爷是个大气之人。只是没想到,曹家给嫡长子曹煜恒娶了汪城主的嫡女。」 果然是汪城主。 陆玄序时刻看着她的表情,见她毫不吃惊,心中警惕更甚,却突然又松了心神,笑起来说道:「你很奇怪,从一开始见你,我就知道你很奇怪,似乎很多事情,你都能提前预知。」 赵安然并不打算将自己非原主的事情说出来,便也不应话,只问:「所以,汪家到底做了什么,让曹少爷躲去洛城?」 陆玄序摩挲着下巴,并没有过于纠结赵安然的事,这女人若真的神通广大,不会只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很显然,她知道很多事,但个中细节她是全然不知的。 「旁人以为曹煜恒是怕夫人弄死小妾及腹中胎儿,其实他是被曹老爷送出去的。那个小妾怀孕得及时,让曹老爷得了机会。曹家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富商,汪家有权有势,还有兵力,若再加上财力,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汪家有不臣之心。」 这一点,赵安然早就知道,「可是,汪家非是民心所向,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能造福百姓,反而收刮民脂民膏,这样的人,便是得了好处,大齐百姓的日子,依旧不会好过。」 陆玄序抱着胸看着赵安然,这个女人眼里心里对大齐皇室没有一丝尊重,仿佛慕容家被人拉下马于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她的问题,只不过是那掌权人,能不能给大齐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 赵安然思考片刻,皱眉问道:「你刚刚说,你之前想与曹家合作,为什么?」 陆玄序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我说过,曹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汪家为什么要拉拢他,我就为什么想要与之合作。」 赵安然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与汪家可不一样,汪家想自立为王,可你并没有这个打算。」 陆玄序愣了片刻,不可置否。 赵安然心知,陆玄序这人对家国民族情谊看得极重,哪怕大齐皇室这样满目疮痍,只要能粉饰太平,陆玄序便绝不会推到慕容氏。书里哪怕他待宋安杰如同亲弟亲子,数次交手都不舍得伤宋安杰,可当宋安杰反叛去了敌国,陆玄序还是亲自挂帅,将他抓了回来。 这是后话,赵安然扬声问:「你原本打算选曹家,大抵是为了手中若干兵将,粮草辎重何等要紧。可如今汪家劫了胡,所以你现如今是与谁合作的呢?」 陆玄序一向知她聪明,三言两语,便知道自己心中所思,便也不隐瞒,只摇头说道:「兄长曾与曹老爷相识,告知我虽曹老爷只是商人,但心怀万千,必不是那等市井小徒,只为眼前蝇头小利之人。我观其数年,觉他人不错,虽则子孙里头出众者不多,大抵还是能合作的,只可惜……至于你担心的辎重问题,我自有法子解决,从来我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他自有他的渠道,赵安然不再问,只低声说道:「所以,你这是打算与那汪家对立,彻底将他剿灭?」 虽说大齐内忧外患,但洛城湛州等地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等闲也是感觉不到那等艰难困苦。 第22章 可越往北,赵安然等人就越发现,实际的情形是多么严峻。不用想,只看看幽州这里的样子,就能知道邾城这一代的情况是何等杂乱,百姓的生活又是个什么样子的。 晴军不过是民间的军队,没有被纳入国军。若陆玄序舍得等,只等着邾城城主反叛之时,再行出兵镇压,还能替自己捞一笔军功,日后回洛城领赏,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小看他。 可若现在,邾城城主不过是蠢蠢欲动,并未实际行动,陆玄序做得好了,顶多是不痛不痒的褒奖一番,说不准,还有人会倒打一耙,说他故意戕害朝廷命官。 陆玄序站起身,行至窗边,外头有许多枯树,杂草不少,哪怕昨日有人整理过,也只是整理了个大概,入眼之处,一片荒凉。 「我等得,邾城的百姓,等不得了。」 赵安然张张嘴,其实这件事情,最好的是由陆家军来做。陆家军驻扎邾城外,陆将军与他那三儿子,当真不知邾城的情况? 不,他们一定知道,但利益所驱,他们就算行动,也不打算此时行动。 陆玄序深吸一口气,即便背对着赵安然,他也知依着赵安然的聪明,必定是想得深远。他下意识的辩驳:「陆家军动不得,漠北压得死死的。汪家与漠北已然是勾结上了,陆家军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赵安然有些诧异,抬头看陆玄序,只能看到他半张脸的轮廓,瘦削里头透着轻慢。 百姓等不得。更要紧的,陆家军也有他的先祖,他兄长的功劳,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陆家军消亡。 「此去艰险,将军……万万要小心。」 陆玄序回头看她,见她眸光闪闪,里头是鼓励,他心中一颤。六年多以来,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得异常艰辛,可心中的信念从未有过半分动摇。那信念里头有哥哥的期望,有荷香庵里的娘亲,还有她。 但他有将来吗?他已经拐走了她的弟弟,怎能再奢望旁的东西? 陆玄序起身告辞,避开赵安然失望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夕间,晴军撤离得干干净净,林老夫人醒过来之后,是深恨没能见一见那个救了他们的大英雄。 只是原本打算快些启程,赶在小年之前到邾城的,杨夫子却只摇头,说是大雪冰封,行路不便,且伤员众多,唯恐路上再遇上匪徒,一定要等伤员好了才肯行路。 林家死伤太重,林少爷瞎了一只眼,整个人都阴郁起来,整日关在家里不理世事。林小姐则日日弹琴绣花,想着心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林老夫人身子骨不行,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先行,只能依着杨夫子的意思,多歇些时日。 不过,朱流霞不知是不是无处可去,除了侍奉林老夫人之外,得空了便往西边赵安然的屋子里跑,不仅过来绣花,还主动请求赵安然教授她棋艺。 赵安然心知,难道这是觉得得不到喜欢的男人,便冲着男人的亲人下手? 她如今不算讨厌朱流霞,但想到朱流霞接近她是带着目的的,便有些不自在。 好在杨夫子成日无聊,又甚是喜欢说教,便由杨夫子教授朱流霞的棋艺。 素锦按捺不住,支支吾吾的表示她觉得下棋也挺不错的,也想学。杨夫子便带着教一教素锦。 比起朱流霞是学过的,素锦却只会数一数棋子,对棋艺一窍不通,回回都是兴致高昂着去,低垂着脑袋回来。 朱流霞善解人意,送了两本棋谱给素锦,并表示素锦作为初学者已经很厉害了,杨夫子只不过是口头上严格了些,并非是当真觉得她不行。一番话,说得素锦又兴致高昂起来。 赵安然便唏嘘,这就是女主与普通女子的区别。这里的人等级观念深严,主子是不可以与下人处得如同奴仆一般的。比如林小姐,再比如赵安然认识的湛州的诸位小姐,哪怕再性子软和心善,对丫鬟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但朱流霞不一样,她不仅待自己的丫鬟嬷嬷如同亲人,连带着对旁的下人也甚好,一点都不觉得与素锦这样的丫鬟一起学棋是辱了身份的。 倒是林老夫人得知朱流霞日日来杨夫子这里学棋,心中便有了计较。本来因为那日匪徒的事情,林老夫人对自己那个孙女就已经是很不满意了,两相对比,越发觉得朱流霞虽不是林家的闺女,但懂事听话乖巧,还好学,哪怕如今这个状态,竟然还日日上进肯学。 第23章 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便是林老夫人隔三差五,便邀请杨夫子一起用膳,连带着也喊上赵安然。 话题的中心,永远是晴军的情况。 杨夫子一问三不知:「我也不知道,只听那些人喊晴军,看着那位首领倒是和善人,并不如我们想的起义军那般凶神恶煞。」 林老夫人感叹了一声:「可惜不曾当面致谢,这样的人,若是肯去洛城,我怎么样也要给他弄个侍卫之类的做做。」 杨夫子嘴角抽抽,心想他还需要你给他弄官来做? 只这话不好说出来,他随意应和两句。 林老夫人又看向赵安然:「赵所长那日受惊了,听说便是这位首领救了你?」 赵安然点点头:「正是,那日可真是吓坏了,老夫人,现在想想,我还是后怕得很呐。」 林小姐抓耳挠腮,指望着赵安然多说两句关于那位首领的事情,偏生赵安然泪眼汪汪,目光里头全是害怕的模样。 林老夫人那日被吓晕了过去,自也是戚戚然。 「唉,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匪徒,可怜我那孙儿的半张脸都毁了啊……」 杨夫子说道:「男儿郎容貌无要紧,经此一事,若能有所成,也算是他的造化了。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话题越拉越远,林小姐按捺不住,问道:「赵安然,那日那位将军救了你,你可知他的姓名?」 赵安然脸沉了沉,扫了林小姐一眼:「事急从权,他救了我们没错,可我乃是闺阁女子,怎好贸贸然去问人家的姓名?」 她可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什么不能问姓名的?她压根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但她能把这一套讲究拿出来堵林小姐的嘴。 林小姐心中一股怒气:「你胡说,我可是听到了,你弟弟就在他手下做事,两个弟弟都在。还有一个,可是被封了什么三将军的!」 林老夫人好奇的看过来:「你弟弟也是晴军的?还做了将军?」 赵安然搁了筷子,取出手绢捂着脸哭起来,哭得一颤一颤,吓得杨夫子手忙脚乱:「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老夫人是不知道,」赵安然抽泣着,带着哭腔,「我那两个弟弟不听话,叫嚣着要去从军,可我就那么一个亲弟弟,赵家人丁单薄,这一代满打满算,也就我们姐弟四个,他俩不顾家里头的反对,多年前就跑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可怜我祖父,病榻上记挂的就是他俩……如今我算是见着人了,竟也……竟也不肯跟着回家……」 赵安然哭得哀切,林老夫人更是心有戚戚然,老人自是挂念儿孙的,可怜那赵家老爷,年老了还要受这般的折磨,这两个小子可当真是不听话极了。 复又想到,也得亏这两个小子入了晴军,这回的事情,怕不是那什么首领,而是这两个小子得知遇害里头有赵家人,这才巴巴的前来相救。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眼看着小年之前赶不到邾城,林老夫人按捺不住,胁迫着要求杨夫子上路,要能赶在除夕夜之前到邾城。 伤员里头除了几个重伤的,别说休养几日,就是休养几个月也未必能好全。剩下伤得不重的,基本上也都能走了。 杨夫子再没理由耽搁,只好整顿行装,带着大部队往邾城进发。 没两天,便到了幽州城,与之前预想的安稳不一样,幽州城守卫深严,进出都查得严。 杨夫子递了名帖,报上林家与杨家的家门,倒是顺利通过。 不过他兜自不放心,问道:「这位官爷,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上,可没见着关卡这样严格的啊?」 守门的士兵见杨夫子一行都是大人物,也不好驱赶,只道:「大人且快些进城吧,等闲莫要出去了。我观你们的通行上头,写着是要去邾城?可莫要去了,那边出了事,莫要去了。」 等杨夫子再要问,他已然不耐烦,拨拉着让他们赶紧进去,后头还有好多人呢。 这下林老夫人担心不已,惶惶问道:「邾城出了事儿?可是除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漠北打进来了?」 林小姐安抚道:「祖母莫要担心,有陆家军镇守,漠北打不进来的。」 林老夫人说道:「多年前陆家那几位大小将军,不就是被漠北给杀了的吗?那以后陆家就是屡战屡败,唉,怎的也不换个将军?」 第24章 政事也无人敢插嘴,只当做没听到。 林老夫人念了句佛语,众人也都知道,她是担心她那位在邾城的城主弟弟。 战事如何,赵安然并不清楚,陆玄序选在这个时候攻打邾城,究竟是任性妄为,还是等不了了? 他说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这一仗他势在必行吗? 幽州封城了,林家与赵家都滞留在洛城,这是第一个不在自己家里过的年,赵安然总有些失落。 杨夫子镇定得很,游历多年的经历,他也已经习惯了。而且因为他的不近女色,每逢年节时,都是全家老少批评的对象,是以并没有格外的想要过年。 只是虽说在外面,年也还是要过的。林老夫人安排着置办年货,又请了杨夫子与赵家一起吃个小年的团年饭。人多,倒显得没那么孤单。 席间几乎只有林老夫人与杨夫子二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其他人都如同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的用膳。大鱼大肉,却没有一个人有兴致大快朵颐。 朱流霞机灵,见着席间气氛太差,主动拉着林小姐与赵安然说话,赵安然倒还应对这,林小姐依旧兴致缺缺。 索性朱流霞不介意,只与赵安然笑道:「我原是沾了表姐的光,跟着先生学些东西。后来还是安然姐姐厉害,让洛城书院也开了女院……当然了,我有幸考入女院,得亏老夫人心疼我,不然我这样的人,哪有得上?」 书里洛城女院是两年后才开办的,朱流霞是第一届考上的。不过那时候林老夫人早就不在了,林家当家的是朱流霞的姑母,虽说不怎么喜欢朱流霞,到底家中有女儿考上了是高兴事儿,便也送她去念了。 如今林老夫人在世,朱流霞能上女院,想必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林老夫人这会儿倒是笑得开心,丝毫不记得当时是多么反对,自家的女儿都没能考上,一个外来打秋风的野丫头考上了?可真是叫人气恼。 经过那废弃佛寺的一夜,林老夫人待朱流霞已然与从前不一般,简直拿她当亲生的孙女了。 「我们霞儿能干聪明,连洛城女院都考得上,真真是厉害极了。可没几家的闺女考上了呢。」 朱流霞含笑:「也亏得表姐平日教导,不然我哪里考得上,倒是表姐考试之前患了风寒,没发挥好。」 这是给林小姐面子,然而林小姐一点也不领情,冷嗤一声:「我不病也考不上,那个什么女院,分明是看菜下碟。你也别得意得太早,宋家那位也考上了呢。」 朱流霞脸色尴尬,却依旧温柔着说道:「宋家姐姐文采学识好,自是考得上。」 林老夫人见赵安然发呆,以为她是不知道,便说道:「这宋家的女儿就是宋安素,你之前该是见过的?她的外祖便是我们林家,外祖母是我妯娌,温雅长公主。」 赵安然抬眼冲她笑一笑:「原是如此,不过我也只是机缘巧合,在书院见过宋小姐一面,并不熟悉。至于公主什么的,我更是知之甚少了。」 林小姐便冷笑着看着赵安然:「你自然与她不熟悉,她好歹是长公主的外孙女,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她若与你熟悉,可真是贻笑大方。也就乡野里出来的人,才什么香的臭的都乐意结交。」 这是顺带着,将朱流霞也骂进去。 林老夫人很是不悦,斥道:「诗诗,你今日是什么个情况,怎的这般无礼?赵所长可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岂是一般能轻视的?」 赵安然并不介意,只抬眼间,竟看到瞎了一只眼的林少爷,眼中带着阴郁正凶狠的看着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这家伙干嘛?她可没招惹他啊。 有林小姐时时的讥讽冷嘲,这顿饭自是吃得不快活。待下了席,素锦特意去弄了几个小菜,单独端给赵安然。 「小姐这也着实累了些,林家小姐不知为啥跟着炮仗似的,见了你就要多说几句。她是出生高贵,那又怎么样?不就是仗着家世好嘛,依我看呐,她连那位表小姐都不如呢。」 赵安然嗔她一眼:「闲时勿论他人,学的东西都不记得了?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素锦嘟囔:「我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唉,这才小年饭,等除夕,小姐还要与他们吃一顿团年饭,想想就麻烦。」 赵安然停了筷子,团年饭?还要吃一吃的团年饭? 第25章 她想起林少爷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幽州被封,有什么消息传不出来也传不出去。赵安然算是彻底清闲了这些日子,每日只下棋画画,幽州的书局基本都关门了,想寻些书来看也不行,那些个戏院听书的茶馆也都关门了,倒是无趣得紧。 朱流霞偶尔过来,不过林老夫人愈发看中她,得空的机会倒不多。杨夫子便捉了素锦练棋,练得素锦苦不堪言。 转眼,便到了除夕,晨起素锦取了大红的衣裳,又要给赵安然妆饰。 赵安然拦住她:「得了,今日不想这么打扮。」 素锦诧异道:「小姐,这大过年的,自然该是喜气洋洋,我早就备好了。虽说我们没到邾城,但哪里过年都一样嘛,我让琴姐给你梳个发好不好?」 赵安然摇摇头:「穿那件湖蓝色的小袄,头发还是你给我梳,梳个寻常的发饰便好了。」 素锦虽然答应,心里还是嘟囔着:「虽说天生丽质,但人家姑娘都打扮起来。别说那位林小姐整日的花枝招展,便是朱小姐年纪这般小,也时不时用些口脂螺黛,看着好看许多呢。就是小姐你,总是喜欢素面朝天,小姐,你这等容貌,若是打扮起来,定能叫人过目不忘。」 赵安然轻笑起来:「容貌好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女以悦己者容,我没有心仪之人,妆饰起来做什么?」 素锦自是不知,赵安然在林老夫人面前,只肯素面朝天,便是不希望被她拿来与另一个人相比。只以为小姐是当真觉得没有心仪的人,妆饰起来没意思。 她叹了口气:「我家小姐这般品貌,将来的姑爷,却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团年饭上,朱流霞亲亲热热挽着赵安然一道进了厅,正预备相携而坐的时候。林小姐蹭蹭跑过来,将朱流霞拉拨开,拉着赵安然笑起来。 「赵所长今日似乎……」 许是想夸赞她今日打扮了好看,却生生忍住,怎的这个赵安然,大过年的也不打扮一样?这样村土,实在是难看极了。 她勉强换了句:「赵姐姐今日看着好精神,这些日子休息得好,人的气色也好。」 突如其来的示好? 赵安然轻笑一声:「我许是忙碌惯了,如今得了闲倒是懒散下来,收拾也懒得收拾。倒是林小姐今日的衣裳好看得紧,咦,你头上那枚金钗,没见你戴过,真是好看啊。」 林小姐爱俏,晨起打扮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还不停抱怨小地方要什么都没有,又后悔家里头的衣裳头面没有多带些出门。如今听赵安然夸赞,可不是高兴坏了? 她伸手取下那枚金钗:「这钗子都不时兴了,可惜这里买不到好的,也只能勉强戴一戴。原本赵姐姐这样喜欢,我该是送于姐姐才是,但这钗子是我娘送的,倒是不好送了。」 赵安然哪里是要她的东西,只是看她难得说话这般客气,便更客气了几分:「林小姐这是哪里的话?那金钗与林小姐相称得很,我这种俗人哪里配得上?不过啊,说起这时兴不时兴的问题,我倒是忍不住想要说两句。从来也没有什么格外时兴的物件,大抵配得上的便是最好的。」 寥寥几句,说得林小姐很是感叹,这赵安然若不是个商人,倒还值得一交。不过,今日之后她声名扫地,若自己肯施以援手,赵安然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为自己所用了。 女儿家爱俏,杨夫子心有不屑,却也没出口斥责说出扫兴的话。倒是与林少爷多说了几句,大抵是说男儿不必在意容貌,德行学识才是最要紧的。 又感叹着:「经过上次的事情,我也觉得林少爷所言甚是,一味读书可不就成了个傻子?强身健体,也是必须要的。」 林老夫人脸白了白,冲孙儿使眼色,让他给杨夫子赔礼道歉。然而林少爷只做看不见,兜自发呆。 林老夫人没法子,只好自己赔着笑脸:「是傲儿不懂事,情急之下胡说八道的,夫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杨夫子摆摆手:「我自问日省多思,但有时候日日自省,也不如旁人的一句提点。老夫人也不必斥责林少爷,他无意间的话,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这几日我晨起快走,傍晚练戏,自觉呼吸吐纳都比之从前舒畅了不少。老夫人若是得空,不如也试着练一练,于身体极是有好处的。」 林老夫人敷衍的表示接受,只心不在焉看着孙儿。她不是不气孙儿那日的所作所为,可到底是自个儿的孙子,受了这样的苦,又整日自苦,若不自己坚强起来,将来可怎么好啊? 第26章 林小姐与赵安然说得心心相惜,只恨不得奉若知己,捧了酒杯频频敬酒。 赵安然却只挡了:「林小姐的好意,安然心领了,只是我吃了酒就身子不适,是饮不得酒的。」 林小姐一滞,拿眼睛去看哥哥,见哥哥阴郁的瞪她一眼,连忙收回眼光,继续与赵安然尴尬的笑起来。 「这是果酒,吃一点不打紧。」 这下连朱流霞都觉出不对来,阻拦着说道:「吃不得酒的人,是一点都吃不得,表姐可莫要再让安然姐姐吃酒了。若是表姐想吃酒,霞儿陪你一起吃吧。」 林小姐不耐烦的推开她,坚持的看着赵安然。 赵安然举起茶杯:「唔,大抵是,能吃一点的。」 因是在外头,倒也没人守夜。林老夫人今日是放纵了些,让大家伙都吃了些酒暖暖身子,早早的回房歇着去了。 赵安然原本也想回房,只是刚出门,就被林小姐拉着。 「赵姐姐可会绣花?我闲来无事,绣了个小花屏,想送给赵姐姐,不如一起去我屋里看看?」 赵安然轻笑一声:「我不喜绣花,平日经商,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林小姐脸色一滞,略略思索一番:「那,不如去我屋里我们下会儿棋?」 赵安然摇摇头:「吃了酒不大舒服,改日吧,我想回去歇着。」 林小姐哪里肯让她走,想了数种法子,就是要赵安然去她屋里。 赵安然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轻笑一声:「林小姐你且说,为何偏偏要我去你屋里?」 林小姐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讷讷道:「只是,觉得与姐姐你一见如故,想要多待一会儿……」 「随便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一番?」 林小姐后退一步,眼神转个不停,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赵安然扯了扯唇角,冷冷看着她:「陪你演了一顿饭的戏,也就够了。不过,我多少有些真心实意,你明明厌烦我至极,却要做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却是也难为你了。我不是软柿子,你也莫要想着说几句好话送我两件礼物,我就会感恩戴德,你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但想拿走我的,好似,你还不够格。」 林小姐一张脸扭曲得难看至极,原来她以为已经笼络住赵安然,根本只是个笑话,赵安然压根没在意她,甚至像逗猫狗一样,心情好逗她玩儿。 这样一个贱民,这样一个商户女,怎么敢的?她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啊! 回了屋,素锦见赵安然脸色不大好,很是关心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赵安然摇摇头:「一只臭苍蝇,打不死还得忍着,心里烦乱罢了。对了素锦,你去与秦大哥他们说一声,虽然是除夕,院子的安全不能不顾,值班守夜还是要注意着,这回滞留这么就,之前商量好的工钱翻倍,另外我单独给他们每人二两银钱,算是补偿这阵子的辛苦。」 素锦点点头,只去与镖师说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小姐心里头不安稳,还请各位大哥更仔细些,毕竟如今在外头,又与人家一起住不大方便,小姐的屋子,还是要看守严禁一些。」 年初一,赵安然起得早,坐在书房与杨夫子下棋。素锦在一旁帮着赵安然,咋咋呼呼指指点点。 杨夫子不耐烦:「素锦,你家小姐总是夸你沉稳,怎的我没看出你哪一点沉稳了?」 素锦与他混熟了,自也不怕他,当下伶牙俐齿:「夫子说了,我下棋是狗屁不通,这都狗屁不通了,自然没得沉稳了。唉,小姐,这一步为啥走这里啊,杨夫子不是说,要另辟蹊径吗,这样下,杨夫子再走几步,我们不是输了吗?下这里,这里,杨夫子教过我,下这里。」 杨夫子气得瞪圆了眼:「出去别说你的棋是我教的,我什么时候教你那么下棋?」 赵安然看他俩拌嘴,也没说话,只依着素锦的地儿下了棋子。 杨夫子嘟囔:「这样下你们才是必输。」 素锦看了会儿,摆摆手:「啊,不对不对,我记错了,不是这里,重来重来,这三步都取消,重来。」 杨夫子狠狠瞪她一眼,竟真的将三颗棋子取出来:「那你说,再下哪里?」 赵安然心下好笑,却有些失落。她看得出素锦的心思,素锦如今二十一了,一般人家受宠的丫鬟,这个年岁早已成婚梳发成了妇人子,可素锦还没有。 第27章 如今她有了喜欢的人,可因为阶级所碍,哪怕杨夫子肯要她,也只能做妾,还是贱妾。 她可不愿意她的素锦做妾。 胡思乱想之际,镖头被圆圆带了进来,拱手说道:「小姐,素锦姑娘,昨夜我们巡夜,说是瞧见了林家的一个小厮几回。不知是为什么,那小厮在我们这边探头探脑,被我们的人呵斥了一回,才消停的。」 杨夫子皱眉问:「林家的小厮?」 镖头点点头:「昨夜素锦姑娘特意让我们好生巡夜,我们也不敢放松。」 赵安然并不吃惊,只让素锦取了钱袋子,拿了两吊钱:「今日初一,店铺也没开门,这点子铜板,劳烦你帮着分发一下,就当是压岁钱。」 镖头千恩万谢,他们这一趟失了个兄弟,但主家厚道,允诺了好生照拂兄弟的家人,还给了厚厚的赏钱,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待他出去,杨夫子方问:「林家?是打算做什么吗?安然,你早有发觉?」 赵安然淡淡说着:「并无,只是出门在外小心一点为妙,我一个单身女儿家,若是惹了什么是非,说出去也都是我自个儿的错。」 杨夫子是个聪明人,略略一思索便想出其中的关窍,当下脸色便不好。偏生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若是闹起来,岂不像是安然自矜,以为旁人多看两眼,便是要害她? 当下他只说道:「这……实在是过分了些,唉,可惜我陪你一道,竟不能护你周全,万事还要你自个儿操心。」 赵安然摆摆手:「夫子是顶天立地之人,这点子小事,我自己能处理。现如今要着急的可不是这个。幽州封城不是一天两天,这里的百姓倒还好,年节之前定是储存了大量吃食供过年用。但我们外地来的,人口众多,即便手中带着银钱足够,也无处换粮食啊。」 这些事情,一向是伙夫厨娘安顿,杨夫子何曾管过?他从前游历时要么是同窗结伴,要么是独身一人,饱一餐饿一顿问题也不大。可是如今,竟是要操持这么一大家子? 赵安然又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昨日我去厨上看了看,我们这边的存粮,估摸着只能吃到初四。林家那边不知节俭,恐怕更为难些,杨夫子,这事儿也只能拿来问一问你,我们该如何是好?」 杨夫子傻眼了,他怎么知道?他如何知道这拿着银钱还采买不到吃食? 赵安然只对素锦说道:「你与林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过没有?」 素锦点头说道:「我与琴姐一起去的,但那嬷嬷不怎么耐烦,说这是厨上的事情,这点子小事,难道还要闹到老夫人跟前不成?」 赵安然无动于衷,她早就知道,从前那位连嬷嬷不论衷心与否,到底跟着老夫人那么久,大小事处理起来都是一把好手,关系一大家子口粮的问题,是绝不会掉以轻心。如今她不在了,这位新上任的嬷嬷只顾着讨好主子,连如何处理家事都不知道,真真是愚蠢极了。 杨夫子茫然片刻,只硬着头皮问:「安然,那我们如何是好?」 素锦毫不留情:「呦,夫子不是说了吗?我们小姐与那些个只顾着银钱饭食的女人不一样,既然不一样,怎能为这些事情操心?」 杨夫子涨得脸色通红,素锦这丫头记仇得很呐,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她还拿出来说嘴? 赵安然摊摊手:「我的法子,我们这边只用我们两个认可就行,但林家,除非我们放着不管,我可没法子说服他们。」 杨夫子忙问:「是什么法子?」 赵安然无奈笑道:「不是什么好法子,开源节流,我们这没法子开源,便只能节流了。将手中的饭食分一分,每天只混个饱。昨日素锦也去看过了,因吃食精细,很多可以食用的,我们都扔了,这几天就不要扔。比如鸡的内脏,可以留下做成鸡杂汤,这样的寒冬,就着馍馍吃,很是舒爽。再比如菜帮子,切来做菜,虽入口不好,到底也能饱腹,不必浪费。」 杨夫子从前游历时,天南海北,什么东西都吃过,倒也不是讲究人,只是又深深的看了眼赵安然。他见过的贵妇贵女,吃东西讲究得很,便只看林老夫人与林小姐就知道,菜叶子只吃最嫩的两片,鸡肉只吃劲道的鸡腿与鸡胸,其他别说内脏了,便是翅尖与鸡爪都是不肯吃的。至于其他的动物,无不是这样,只吃一点点。 第28章 当然,他也见过不讲究的穷人家的农妇,但农妇们大多粗鄙,与贵妇又不一样。倒是没想到,赵安然也丝毫不讲究这些。 不过,正如她所说,林家那几个矜贵的贵人,是绝不可能不讲究的。但若让他抛弃他们,他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赵安然继续说道:「过了年初四,一般的商贩多多少少都会开门的,到时候想法子买一点米油与咸菜,应当也是采买得到。剩下的,只能看幽州什么时候解除封禁了。」 说罢,她心中有些担心,算算时日,已经过了二十天了,不知陆玄序他们成功与否。 因着与林小姐撕破脸,赵安然索性真的不应付那边,每日就窝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偶尔朱流霞来了才接待一二。 林小姐来过两回,主动示好的意思。赵安然托口身子不适,全都回绝了。林小姐打过朱流霞的主意,但朱流霞圆滑得很,知道赵安然不喜欢她,自也不会带她来赵安然这里讨嫌。 杨夫子主动与林老夫人提了节流的意思,却被林少爷与林小姐闹腾得拒绝。二人大抵是觉得幽州不会封多久,更觉得自己贵为国公府的少爷小姐,断不会落到没东西吃的地步。 左劝右劝无用,杨夫子便也懒得再劝。 于是到了正月初三,林家的下人都慌了神,频频来赵家求助。赵家一概耸肩,我们与你们一道的,都是按着人头置办的年货,你们没了,难道我们还有? 等林家下人失望走了,伙夫才与旁人抱怨:「我家主子与咱们同食,那是知道事情难办。咱们也没多少好东西了,不供着自己的主子,还去孝敬他们吗?啧,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一壁说,一壁将剩下的菜蔬与鸡鸭鱼肉都给藏了起来。 挨到正月初四,朱流霞畏畏缩缩的过来,支支吾吾开口,是实在没法子,林家那头没吃食,她连着两日与下人同食倒也无事,可表哥表姐已经闹腾了好几回。到今日,林家上下是一点子吃食都没有了。 老夫人没了法子,勒令她过来,向杨夫子与赵安然讨法子。 赵安然双手一摊,指着桌上的饭食:「你看,我们家虽然还有吃的,但也是这些你们看不上的。」 如今林家哪里会看不上,朱流霞希冀的看着赵安然。 只赵安然接着说:「我们节衣缩食,也不过剩出一两天的粮食,林家人口太多,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朱流霞失望之余,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杨夫子,然而杨夫子稀粥喝得畅快,压根都没抬眼看她。 赵安然似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家打听到,幽州城东有家咸菜店铺明日开门,我着人去守着,开门了便多买些咸菜,你们林家要不要也去?」 咸菜? 朱流霞失望的出了门,咸菜大抵,他们都是不乐意的。可是,如今别说咸菜,就是赵安然他们刚刚吃的那稀粥,她都觉得似乎格外香甜,桌上还摆着两碟菜蔬呢。 绕过垂花门,朱流霞正好见着赵家的护卫,两个护卫坐在门边喝粥,手中各自拿了两个大饼,还各自一个鸡腿,香喷喷的,看着就好吃。 朱流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头更是好奇,为什么赵家的护卫有粥有菜,还有鸡腿和饼吃?可是刚刚,她明明看到赵安然与杨夫子,只有稀粥和青菜啊。 她磨磨蹭蹭两手空空回了林家,林小姐自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她与赵安然关系好又怎么样,连个饭食都借不回来。 朱流霞也没理会她的讥讽,只如实告诉林老夫人:「她们那边也没什么吃食,吃的是清粥与菜蔬。不过安然姐姐说,明日有酱菜店子开门,要着人去买。老夫人,我们也安排人去买吧。」 林小姐皱眉说道:「酱菜?谁要吃酱菜?我要吃鱼,祖母,让他们买鱼回来。」 朱流霞耐下性子解释:「如今幽州城封城了,城内没有池塘,外头的鱼贩进不来。不止鱼,新鲜的猪牛也没有。明天着人碰碰运气,不知能不能买到鸡鸭。」 林小姐哪里懂这些,只叫嚷着:「这是什么破地方,连鱼和肉都没有。祖母,我要走,我要出城,我要去邾城,祖母,你与这里的知州说一下,我们是国公府的人,他们一定不敢拦着的。」 林老夫人怅然片刻,说道:「邾城那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幽州城要封到什么时候啊,唉……」 第29章 林小姐又道:「祖母,这里的官员好没不知礼,我们住在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们竟然也无人来拜访,真真是让人生气。而且我们都没有吃的了,他们也不知送些吃食过来。」 林老夫人迟疑着,耐不住孙女的请求,加之她自己也疑惑,便喊来管事,让他带着国公府的名帖,去一趟知州府。 朱流霞心下坐立不安,又觉得林家这一家子人愚蠢至极,自己若继续与他们一起,也是茫然,若能想法子去赵家那边,或许这阵子的日子会稍微好过些。 趁着这里乱糟糟,朱流霞偷偷摸摸又跑到赵家那边。 赵安然用完膳,靠在椅上小憩,听说朱流霞又来了,索性让素锦去弄一碗稀粥,将剩的小菜热了热端上来。 「实在抱歉,如今这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用一些吧。」 说罢又让人上了一碗鸡杂汤。 朱流霞看着热腾腾的鸡杂汤,也顾不得矜持,谢了又谢,用过之后方道:「老夫人着人去了知州府上,不知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但我心里头总是不安,安然姐姐,这个不会影响你们赵家吧?」 赵安然也不在意她话里打探的意思,只笑道:「我们不过是路过的商人,借着林家的声势一道罢了,能有什么影响?」 却是绝口不提那知州府会带回什么消息,好似对旁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一般。 朱流霞踌躇着,又道:「其实,刚刚我回去的时候,见着你们的护卫在吃鸡腿……你们家的事情,我原不该置喙,只是怕那些个人奴大欺主,好东西不紧着主子……」 赵安然淡淡道:「是我吩咐的,出门在外本就不容易,大过年的东西采买不着,大家都没什么吃的。我们整日闲着无事可干,但护卫们却不得松懈半分,总得让他们吃饱了好干活才是。」 朱流霞讷讷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己也是出身贫穷,对奴仆侍卫并不曾看低半分。但如今见了赵安然,才真正佩服,赵安然运筹帷幄,远比她想的要机灵聪明多了。 不止机灵聪明,她还大气得很。 林家等来的,不止是知州大人,还有一干衙役,将整个客栈都团团围住。 客栈老板也被滞留在幽州不能回乡,见了这等情况,可吓坏了,当下跪下,说来着是客人,又有正经的通关文牒,他也无法分辨对方是不是犯了事。 林老夫人却是惊呆了,堂堂国公府的老夫人,竟然也有人敢捉她? 便有衙役上来盘问:「谁是林国公府的家眷?」 一时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等了许久,林老夫人硬着头皮上前:「我乃国公府的二老夫人。」 衙役上上下下打量她,又低头看了会名帖,说道:「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有一位少爷两位小姐,一并抓起来。」 林少爷大喝一声:「你们是何人,胆敢抓我们?既知我们是国公府的人,怎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若国公爷知道了,你们可明白会是什么后果吗?」 那衙役一脚踹在他腿上:「啰嗦什么?如今都变天了,从前的皇亲国戚,往后可未必呢。」 林少爷与林小姐还在大呼小叫,让护卫出来对持。 只那些个护卫全都饿得受不了,哪里是这样多衙役的对手? 杨夫子不得不上前拱手说道:「这位官爷,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官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杨夫子刚想自报家门,赵安然抢先说道:「官爷,我们是商人,赵家商行的商人,此次是打算去往邾城行商,遇上国公府一家人,寻个庇佑。官爷要抓人,总得有些缘由吧,不然我们这些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啊。」 知州问了句:「商人?赵家的商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安然笑了笑:「我们赵家在邾城有商号,不过这次来,主要是打算看看旧交曹家老爷。曹老爷从前与我有恩,这两年断了往来,心中总是挂念的。」 知州「唔」了声:「如今邾城不太平,你们且先在这里住下吧。来人,将林家人带走。」 赵安然忙上前一步,掏出一个荷包来:「大人,虽说我是个商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一路上这林家对我们多有照拂,不然也不会这般顺利。如今也不知他们是犯了何事,还请大人略略通融,哪怕……叫我给林家递个信也是好的啊。」 第30章 时下百姓若有犯了事儿被抓的,若是家中有银钱,只要事儿犯得不大,官府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安然说得圆滑,只赔着笑脸。 知州却摇摇头,不肯收钱。 赵安然做苦恼状,只道:「那……那敢问大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出行?邾城汪家是林老夫人的娘家,我好歹,也得去帮她与汪家说一声吧,没得说她回来看做了城主的弟弟,连面都没见到,什么消息也无吧?」 知州原本要走,听得这话回过头去看林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片刻,问:「邾城城主汪大人是你什么人?」 林老夫人经历的事情不少,见状便知这位知州与汪家定有渊源,虽不知今日到底为了何事竟要抓他们,但此刻婆家是指望不上了。她连忙答道:「汪健峰是我幼弟,我出嫁多年,现下正是预备回来看他的。」 知州脸色便松了下来,说道:「原是一家人,倒是我莽撞了。老夫人,我家夫人出自汪家,按辈分该喊您一声姑母呢。」 原本是来拿人的,这么一遭,却变成接人了。林家上下被知州恭恭敬敬的请到自己的府邸去了。 杨夫子看了赵安然一眼,心里头忐忑不安,这是发生了何事?是与陆家那小子有关吗?莫非陆家那小子反了? 赵安然则低着头思索着,看样子陆玄序他们不太顺利,她记不得书上的时间点,只知道陆玄序一鸣惊人的时候,是救了他爹,而不是跑来镇压这劳什子邾城城主。 并且按照书里的轨迹,曹家一直在洛城与湛州,并未守在邾城,是以书里曹家究竟有没有与晴军有联系,她也分辩不出来。反正这里的曹家与晴军,是没有联络的。 陆玄序起兵邾城,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银钱粮草? 赵安然只觉得一团乱麻。 如此又过了几天,幽州城没有解封,倒是等来林家一个仆妇,说是林小姐与赵安然一见如故,几日不见甚是思念,邀请赵安然去知州,与林小姐作伴。 杨夫子知赵安然不喜林小姐,当下要跟着一起去。 然而那仆妇说了,只邀请赵小姐一位,便是一应的丫鬟仆妇也都不必了,林家都有。 这简直是强制将赵安然绑走,杨夫子怎么肯,当下将那仆妇斥责一通,赶走了。 「安然丫头,林小姐无缘无故,怎么会召你过去?莫不是朱小姐?」 赵安然沉思许久,说道:「夫子,将军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杨夫子愣怔半晌,想到赵安然的两位弟弟都在陆家那小子麾下,她自然是担心的。又着实不知如何安慰她。 赵安然深吸一口气:「那位知州大人,与邾城城主是一伙的。若是城主反叛失败被镇压了,林家势必不会这般趾高气昂的模样,所以邾城城主成了。」 杨夫子瞪圆了眼,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邾城城主反叛?自立为王?所以林家……」 城主自立为王,林老夫人自然就是公主了,林家小姐少爷都水涨船高,依着那两个傲气的性子,可不得趾高气昂? 只这么一会儿,便有镖师过来禀报,说是林家另外来了一位丫鬟,说是他们家小姐有请赵小姐。 镖师有些迟疑:「还带了三个护卫,赵小姐,需要我们将他们打发走吗?」 三个护卫,哪里是来请人的?分明是来拿人的。赵安然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堪堪被杨夫子扶住。 她摆摆手:「林家这样急切,所以,汪家是来人了,要将林家接走?」 杨夫子皱眉:「即便如此,与你何干?为何他们要来抓你?」 赵安然苦笑一声,回头与那镖师说道:「你与那个丫鬟说一声,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明日一早,定会去知州府登门赔罪。」 杨夫子担忧不已:「安然丫头,他们这是何意?安然丫头,他们要你去做什么?」 赵安然不自觉揉揉自己的脸:「大抵,是这张脸的罪过。」 杨夫子瞬间想到林少爷那阴郁的脸,登时气得满脸通红。这一阵子的相处,他已然拿赵安然当女儿,当知己一般,岂能容那等奸邪的小人欺辱安然? 「不行,不能去。」 赵安然说道:「我不去,他们也会将我绑去,你们拦不住。若真的拦,对你们也没好处。」 第31章 杨夫子激动:「不行,我不能放任他们欺负你啊。」 赵安然轻笑一声:「夫子这话说早了,可不是欺负我一个,你也跑不掉。这个世道讲究名正言顺,即便是皇权在上,做了什么事情,总得粉饰一番。我好歹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出事了。而夫子你是与我一道来这里的,我出了事,首当其冲,自然是你的责任了。」 杨夫子梗了梗,却明白赵安然说的是真的。 赵安然加快步伐,说道:「只有一晚上的时辰来布置,杨夫子,我们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可不大好打呢,你准备好了吗?」 杨夫子诧异看着她,见她眼里闪着寒芒,那是不肯坐以待毙的意思。杨夫子点点头,此刻他真正能理解,赵家为什么会让一个女娃娃引领全家,便是他潜移默化之际,也处处以这女娃娃为先,因为信任,哪怕不懂,也相信她是无所不能的。 即便这样紧迫的情况,夜幕降临时,赵安然便说她要去歇息了。 杨夫子忍不住问:「你睡得着?」 赵安然轻笑:「如何睡不着?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自然睡得着。拿鸡蛋碰石头的仗,若是失败了,安杰怎么办?赵家怎么办?」 杨夫子拎着灯笼送她回屋:「明日,好歹带上素锦,她沉稳机灵,总能帮你一二。」 赵安然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你夸赞一个女孩子,倒是稀奇得很。」 杨夫子窘迫片刻,不大好意思说道:「其实,这一路来,你让我对女人的认知改变了不少,也真正理解,为什么我叔父会那般喜欢你,甚过杨家任何一个女孩儿。」 赵安然沉默片刻:「夫子,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若明日不成,你可能替我照顾素锦?」 杨夫子猝不及防,可偏偏好像早有所知,他眼神闪躲,并没有答话。 「我才不要!」素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眼睛还有点红,狠狠的瞪了杨夫子一眼说道,「我才不要,小姐,我要跟着你,你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小姐,我不要你一个人去林家,他们那群人全都居心叵测。」 赵安然哈哈一笑,伸手在素锦脸上拧了一把:「你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不过你想过没有,我明日本就凶险万分,你跟我去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岂不是更危险?」 素锦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杨夫子咳嗽一声说道:「罢了,就听安然的,素锦……明日你好生带着赵家的人便是了。」 他将灯笼递给素锦,转身往自己屋里去。 赵安然喊了声:「夫子,我见你心绪不宁。」 杨夫子微微一愣,旋即笑起来:「只是有些许事情想不通罢了。」 赵安然说道:「我只问一句,杨夫子以为,情谊在家国前面,占几分?」 杨夫子站住脚步,沉默良久,回过头冲赵安然挥挥手:「安然丫头,你一向聪明,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与汪健峰少年相识,一文一武却志趣相投,他说他要成为大齐最知名的文臣,他说那他就是大齐最骁勇的武将。 时过境迁,他在大齐还算知名,但成了一位教书先生,而他早已物是人非。 赵安然没有多纠结,第二日一早就出了门去知州府,递上拜帖,便有人将她迎进去。 林家住的园子在西面,将将立春,天气寒冷得厉害,但这里郁郁青青,一片生机盎然,压根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隆冬。 林家下人在收拾行囊,丫鬟一路带着她往前院去。 赵安然停了脚步:「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丫鬟诧异的回头看她,赶紧又低下头嗫嚅:「去……去小姐那儿。」 赵安然说道:「哦,但这不合规矩,我既然来了,总该是先去拜访老夫人才是。」 丫鬟支吾片刻:「不必不必,老夫人她……近日不大舒服。」 「噢?那我更得去看望老夫人了。」 丫鬟心下着急:「赵小姐,不必了,今日要走,老夫人眼前的事情太多,恐不得空。」 赵安然这才点点头:「原是……那便不好叨扰。」 丫鬟放下一颗心:「是的,赵小姐不必着急,先随我去吧。」 第32章 正要抬脚,便听一声喊。 「安然姐姐,你怎的来了?是来看望老夫人的吗?」 朱流霞立在门口,欢喜的看着赵安然,迎了上来,亲热的挽住赵安然:「我刚刚还在想,今日要跟着走了,怕是没机会见着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她回头看看那丫鬟:「咦,你怎的在这里?你不是伺候表哥的吗?」 丫鬟脸色一白,赶紧半低着头:「是……奴婢原是伺候少爷的,但今日小姐那边不得空,差奴婢帮着请赵小姐过去。」 朱流霞「哦」了声,似也不在意,只道:「既然赵小姐来了,定然是要先去拜访老夫人的,你且先去与表姐说一声吧。」 赵安然不论对朱流霞有怎样的心结,此刻也充满感激,她自己寄人篱下,靠着哄老夫人才能得一席之地,如今却宁愿得罪表哥,也要帮自己,不得不说,的确是心存一颗善心,也很会做人。 朱流霞不知赵安然心中所想,只低低的说道:「安然姐姐,你快想法子离开,不是我表姐找的你,是我表哥,他……他定是要对你图谋不轨。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想办法脱身。」 赵安然捏捏她的手:「你已经帮我的大忙了,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 朱流霞一愣,反应过来,赵安然是早就猜到了。只是赵安然不过一介商户女,身边只一个杨夫子,如何能敌得过林家。 她咬着嘴唇,她只是寄居林家的孤女,她自然是希望赵安杰的姐姐无事,但她实在帮不上忙。 有朱流霞插科打诨,赵安然在林老夫人跟前多待了一会儿,等嬷嬷前来禀报,说是一应的物什打点好了,可以出发了,赵安然才起身。 「咦,今日是应林小姐的邀约过来,倒还不曾见过她呢。」 说话间,林小姐走了进来,见了赵安然也不吃惊,反倒是亲亲热热拉着赵安然说了会子话,然后表示要送她出去。 朱流霞原想跟上,被林小姐三言两语留下,只挽着赵安然的手往外走,活像她们有多亲热一般。 赵安然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逃也逃不掉,索性只跟着林小姐绕来绕去,等绕过小厅旁的树林,来到一个小池塘前,赵安然站住脚。 「林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林小姐只轻蔑看她一眼:「你不是挺傲气的吗?区区一个商户女,高傲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如今还是主动来我这里?是知道我马上身份不一般,特意来巴结的吗?」 赵安然抱着双臂靠在一旁的树上:「林小姐,你得意洋洋的时候,可想过你在洛城的亲人?知道你们反叛了,他们饶得过你爹娘父兄?」 林小姐脸上露出一丝愤恨,很快压下来说道:「那又如何?若我祖母是公主,我就是公主的孙女,别说你们这等贱民,便是那趾高气昂的宋安素也只能是阶下囚。」 赵安然啧啧数声,摇头道:「名不正言不顺,你真以为你那位舅姥爷能推翻皇室?洛城外驻守的陆将军可答应了?为大齐拼命的陆家军可同意了?林诗诗,你可真是天真得可以,以为一座邾城,就能掣肘百年的慕容氏?」 林小姐退后一步,眼中的慌乱不言而喻,她不懂朝政,但心里何尝不是隐隐担忧?只是,进一步,她将是大公主的孙女,退一步,大不了回去做她的国公府嫡小姐啊。 「陆……陆家军在抵御外敌,哪里有空……」 赵安然自己看出她的心思,只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要么是公主的孙女,要么还是做自己贵女?我告诉你,你做梦,若是你那位舅姥爷当了皇帝便罢,如今你们都属于叛军,一旦城主失败,林诗诗,不仅是你,连带着你们国公府整个都将覆灭!」 林小姐瞪大了眼,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国公府尚了公主,怎么会覆灭?」 赵安然冷嗤一声:「尚了公主的是大房,与你二房何干?国公爷也是大房,与你何干?长公主与国公爷想要赦罪,只消将你二房拿出来便可。毕竟与邾城有勾结的,是你的亲祖母。还有,你那位舅姥爷为什么这样大的胆子?因为他勾结漠北,置大齐置百姓于不顾。林诗诗,哪怕他坐上那个位置,他也定当被千夫所指!」 林小姐暴怒,伸手推了赵安然一把。她们身后,是一个小小的水池,赵安然顺势后退,只要落了水,正月里的寒气不小,动静也绝不会小,惊动了府邸诸人,那位林少爷暂时想做什么也是不能。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