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辣翻天》 楔子 身为一个杀手,伍蓝可以说是侮辱了这一行,因为她非常怕血,见血就晕。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会不会嫁错郎她不晓得,但入错行却是十分肯定的。 她自小是个孤儿,七岁时入了“绝影门”,之后便是一连串辛酸的成长与严苛考验,既见不得血,只得往不见血的门道上下功夫,比如下毒,偏偏她炼毒的才能也不怎地,前景堪忧;奇门遁甲也只是略通,不过阵法本就难,她也不觉得哪里不如人。易容术还算上得了台面,可也不是拔尖,暗器还是下了好一番苦练才算入了师父的眼,最后,她还是只能在刀法上下功夫。 依师父说她练刀的资质最好,其他旁门左道略通即可,于是她成天拿着刀胡砍乱挥,一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的气魄,连睡觉都不离身,劈柴切菜也用它,却被师父毒打一顿,说她把刀都弄钝弄锈了,骂她只学形却无神,辱没了他“狂刀”的称呼。 十二岁时,她侥幸通过门派比试,得以继续待在门内。十四岁时,第二次门派比试,她勉强与六师兄打成平手,众人都说她好狗运,六师兄武艺数一数二,偏在比试前一个月走火入魔伤及内腑,否则哪能让她捞到便宜? 十五岁时,她第一次出任务,签运极差,抽中江湖上排名五十以内的高手,她以为此去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于是把身边可用值钱之物全送给与她交好的师姊弟,把师父气得破口大骂,骂她没出息,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她泪别大家后,拖着被师父踢跛的脚,一拐拐地下山。没想到她签运虽差,但狗屎运极好,暗杀的对象正巧中毒,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毒发身亡。 当她提着人头回来时,虽然师姊弟为她庆贺,却得了一个“好个狗屎运”的外号。 从小她的狗屎运就强,总能化险为夷,因此早早就得了“狗屎”两个字称呼,如今多了三个字,也是一层进展。 但如今,她的狗屎运用光了。这次任务她抽到江湖上排名前二十的高手——“翻天掌”武雷,还拉了五个替死鬼,因为这次是小组任务。 “怎么会这么倒霉!”同行的杀手呸了一声。 伍蓝假装没听到,继续吃她的肉包跟鸡腿。 “好了,一路上都听你在念这些,适可而止。”另一名同门赵斌说道。他是六个人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至于样貌,却是平凡无奇,混在人群中绝不会有人看出他深藏不露,或者应该这么说,他们一行人都长得挺平凡的。这要拜易容术所赐,绝影门里没人以真面目示人,大伙儿都戴着人皮面具,伍蓝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她易容术无法出类拔萃的原因,每个人从小都在做脸皮,若不是天分极佳,要称霸同门还真不容易。 六人吃饱饭足后,便往五里外的林子埋伏。据探子回报,武雷今天会打这儿经过,他们打算一举击杀。 以轻功奔至树林内后,赵斌右手一抬,大伙儿立刻上树藏身。伍蓝坐在树干上,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朝天椒当零食啃,呛辣的热浪从鼻头跟两耳间烧了出去。 “哈……”她吹口气,眼泪瞬间飙了出来,身子不自主地抖了好几下。“过瘾。” 倾刻间,鼻水流了出来,她赶紧拿帕子捂上,用力擤鼻涕。“噗……” “安静。”一颗石子打来,正中她的额头。 她火道:“谁打我?” “你想被发现吗?”右后方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 “人又还没来。”她不服气地反驳。“没一点耳力,当什么杀手,你直接切腹算了。”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把花生丢过去。 “喔……”这下换对方哀号。 “都给我安静!”赵斌怒喝。“谁再出声我第一个杀了。” 伍蓝吐了下舌头,继续吃辣椒。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听到马蹄声,她慢条斯理地擦好双手,拿起水袋漱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唰地一声,六道埋伏的身影冲了出去,刺向马背上的汉子,霎时刀光剑影,杀气四溢,连林子的鸟儿都被惊动,倏地飞向天空。 汉子目光如炬,身材结实高壮,动作却灵活非常,不停挥动手里的大刀。虽然他以掌法闻名,可行走江湖还是得有武器傍身。 他们六人如鬼魅般围着大汉,身形变换快速,刀起刀落,可大汉不愧是排名前二十的高手,硬是不露破绽,兀自冷笑。“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回答他的只有刀剑之声。突然,一声哀叫传来,一名黑衣人肚子被砍了一刀,汗水自伍蓝的太阳穴淌下。 转眼又两个倒下,汉子的刀更快了。 她用力在剑柄上一扭,一把刀变成了两把。 “奶奶的!一把刀杀不死你,两把刀还不成吗?” 她一跃而上,金光照在刀刃上,闪得让她看不清景物,嘴里耳里尽是热辣辣的气息。她大叫一声,双手快速地挥动起来,刀影漫天,如花绽放,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让她作恶。 “好刀法!” 汉子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第一章 半年后 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大雨中疾驰。 夏日的雨来得极快,方才还是好天气,没一会儿就变了天。 樊沐云又奔驰一里后,利落下了马,走向路边的凉亭。 亭内已有三人,两女一男,衣袖微湿,想来也是突遇大雨,这才进亭子稍事歇息。樊沐云入亭后,出声道:“打扰了。” 亭内唯一的男子面色发红,不知为了何事面露困窘,一见他来,表情一松,忙道:“少侠客气了,这亭子本是公有,何来打扰。”因对方着窄袖,腰间佩带一剑,便以少侠称之。 另外两名女子,一着黑衣坐在石椅上吃烤鸭,约莫二十上下,相貌普通,另一女子瞧着年纪大些,一身红衣,姿色艳丽,眼波流转间尽是媚意。 她上上下下打量一身湿的樊沐云,笑靥如花。“不知大侠如何称呼?”男子眉如刀眸如星,下巴坚毅,眼神正派,算是对了她的眼。 虽然对方的目光令人不喜,樊沐云还是礼貌告知了姓名。 “奴家燕红,见过樊少侠。”女子起身福了一福。 “姑娘不须多礼。” 燕红走到他面前。“少侠一身湿衣,小心受寒,若不嫌弃可到小妹的马车内换衣。”她指着大树下朴实的马车,车夫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此时正靠着马车歇息。 “多谢姑娘美意,樊某无碍。”他拱手回礼,迳自站到一旁。 燕红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讪讪地回座,对着正在吃烤鸭的姑娘说道:“妹子,我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见对方没答腔,燕红脸色有些不好。“怎么连你这小姑娘也不想搭理我?” 伍蓝茫然地抬起头。“你在跟我说话?” “我不跟你说话,跟鬼说话吗?”燕红不悦道。“瞧你吃得油腻腻的。” 伍蓝理直气壮道:“吃烤鸭当然油腻腻。” “你——”燕红先是上了火,可见她抹了一嘴油,又觉好笑。“妹子哪里人,打算去哪儿?” “进城。”伍蓝捧起水壶喝了一口。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那书生面露尴尬,脸色更红,燕红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外头打雷,公子的肚子也打雷,可谓里应外合。” 吴遴的脸这下更红了,伍蓝看看他又看看烤鸭。“好吧,分你一块?” 他忙摆手。“不用,让姑娘见笑了。” “让你吃就吃,公子何须如此客气。”燕红笑着去拉他。 “不,不用……”吴遴忙推却。 樊沐云望着亭外大雨,似没听到三人的话语,伍蓝也不理两人,迳自吃着。忽然樊沐云挑了下眉,就见雨中奔来两名汉子。 燕红扬起柳眉。“今儿个是怎么了,躲雨的人这么多,亭子都要容不下了。” 吴遴见她松了手,忙躲到樊沐云身边去,燕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故意又去拉他。 “公子……” 突然一把剑横在两人中间,樊沐云皱眉道:“姑娘何必招惹他?” 燕红不高兴了。“干你什么事?” 吴遴尴尬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自他进了亭子,燕红就不断招惹,他生性腼觍,与女子相处守礼拘谨,偏偏燕红又动口又动手的,弄得他小鹿乱撞,极其不自在。 伍蓝嚼着香喷喷的鸭皮,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望着三人。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热烈,引得樊沐云朝她望来。 此时,两名大汉已下马进了亭子,横眉竖眼的,令人望而生畏,他们一踏入亭内,当下便甩落衣袖上的水珠。 “唉哟,这是怎么了?落水狗甩毛呢。”燕红被喷了一脸,顿时嘲讽起来。 “你说什么?”大胡子瞠大双眼喝道。 “唉哟,您这样凶神恶煞的,吓死奴家了。”燕红机伶地闪到樊沐云身边。 正在啃鸭腿的伍蓝,黑眸灵动地闪着。这燕红还真是不安生,非要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这妞儿倒是长得不错。”另一名瘦子摸着下巴,眼珠子贼溜地在燕红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打转,随即又转向在吃东西的姑娘。“嗯……肉闻着挺香的。” 大胡子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烤鸭。骑了一早上的马,肚子也饿了。 “小姑娘,剩下的我全要了,钱在这儿。” 伍蓝一脸为难。“这些我都吃不饱了,哪能分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大胡子仰头而笑。“你一个姑娘家吃一只鸭?” 伍蓝点头。“我还嫌少呢。” 樊沐云剑眉微挑。没想到她瞧着清瘦,却能吃下一只鸭,就算是男人也不见得有如此食量。 大胡子笑得更大声了,瘦子也笑。“好大的口气。”他伸手就想拿,伍蓝快速移了下鸭腿下的荷叶,对方当即扑了个空。 瘦子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你们是土匪吗?”伍蓝挑眉质问。 “老子就是土匪。”瘦子又要伸手去抢,倏地一把剑横亘在前,他偏过头,不悦地瞪着青衣男子。“你要多管闲事?” “是。”樊沐云一脸正气,眼神坚定,大有一夫当关、舍我其谁的气势。 伍蓝顿时肃然起敬。这年头行侠仗义、好管闲事的人可不多了,像她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没想此人一来就揽了两桩事,若非自不量力便是武功高强。 “小兄弟,老莫只是开开玩笑,我方才就说了用钱买,没要占姑娘便宜。”大胡子望向伍蓝。“如何?” “不卖。”她一口回绝。 “小姑娘好大的脾性。”大胡子皱下眉头。 “是你们好大的脾性。”伍蓝回嘴。“本就是我的,为什么要卖给你?难不成你还想强买?”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莫怒声道。吃不吃烤鸭他倒是不在意,只是见不惯这小姑娘的气焰。 他一向为所欲为,只要不顺意,火气便来,明明自己无理,却总认为是别人找他麻烦。 “哟,还真是土匪。”燕红凉凉地说了一句。 “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有此缘分一起避雨,自当和气相敬,万不可——” “你这书生闻着一股酸气,滚远点。”老莫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你——”吴遴的脸胀得通红。 “酸味可比你这臭味好。”燕红冷笑一声。 “你——”老莫恼羞成怒,一下格开樊沐云的剑鞘,就要去抓燕红,可令他吃惊的是,虽然他挥开了剑身,可不过一息间,利剑又挡住他的去路。 他重新打量樊沐云。“小子,别以为拿着剑就想行侠仗义,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死在大爷手上的少年公子可不少。” 樊沐云冷笑。“既然你都承认自己满手血腥,抓你进大牢也不算冤枉你。” 大胡子蹙下眉头。“老莫,别冲动,咱还有要事。”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不简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么,知道怕了?”燕红嘲讽。 伍蓝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有吴遴一脸纠结,他想劝和,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斤两不够,让人塞牙缝都不够。 燕红这么一激,老莫顿时道:“我倒要领教了!” 话毕,他抽出系在腰间的大刀砍了过去,樊沐云挡下他的攻势,吴遴惊道:“刀剑无眼,莫要伤了和气!” “你还是闭嘴吧。”燕红将想上前的吴遴拉到一旁。 大胡子迟疑了下,最终也没上前阻止,他也想见识一下青衣男子有几两重,是有真功夫或是绣花枕头? 练武之人交手,若非存心隐瞒,几招便能探得虚实。老莫闯荡大江南北,武功自是不弱,反应也机敏,可过了几招发现对方始终没拔剑,只以剑鞘挡住他的攻势,心头不由一惊,顿时收起轻慢之心。 “你是何人?”老莫皱下眉。 “樊沐云。”他报上姓名。 大胡子脸色一变。“你是……洛南城捕头?” “正是。”樊沐云面色无惧地颔首。 伍蓝恍然大悟。就说嘛,这人一脸正气,见不平事就要管,还挺符合他的职衔,一路行来,她也听闻不少樊沐云的事迹,都说他武功高强、行侠仗义,自他上任后,洛南城的流氓宵小都得缩着脖子做人,武林中人也甚少在城里闹事。 “原来是樊捕头,失敬失敬。”大胡子忙上前缓颊。“我兄弟性子急躁,冒犯了捕头……” “唉哟,你们的脸变得可比这天气还快。”燕红嘲笑道。“方才的气势哪儿去了?” “你这婆娘——”老莫作势要给她一刀。 “老莫!”大胡子飞快拉住他,大声斥喝。“雨转小了,该上路了。”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快,方才还雷声大作,倾盆而下,如今已然转小。 “还没请教两位名号。”樊沐云犀利地扫了两人一眼。 “没必要告诉你。”老莫回呛。 “莫不是怕了吧?”燕红出言相讥。 “你这臭娘儿们——” “好了。”大胡子再次打断他。“告辞。” 他也不再罗嗦,拉着老莫就走。 “捕头又怎样,不须怕他……”老莫虽被拉着上了马,可嘴上仍是念个不停。 燕红笑着趋向樊沐云。“樊捕头就这样放过他们?方才他可是说过杀了好多人呢。” 樊沐云不缓不急地说道:“无凭无据如何定罪?他大可改口自己是说笑夸大的。”再说了,江湖人哪个手上没有血腥,只要他们不动到平民百姓头上,或者滥杀无辜,他并不会插手。 “差爷说的有理。”吴遴附和。“姑娘日后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你才要少管闲事的好。”燕红说得他脸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她也不理,迳自缠着樊沐云问东问西。 伍蓝没与他们掺和,眼珠子骨溜骨溜地转,待樊沐云朝她看来时,她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 见她从头至尾不慌不忙,自顾吃着烤鸭,就连方才大胡子要分一杯羹,她也泰然自若地拒绝,想来也是真人不露相。 她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可也没上前攀谈的兴致。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杀手,而他是官差,两人不在同一条道上。 待雨势又小了些,樊沐云对众人一拱手,先行离开。他一走,燕红、吴遴陆续离去,伍蓝吃饱喝足了,才骑着马悠哉地进了城。 洛南城虽比不得京师繁华,也是北方重镇之一,而只要是大城重镇便有绝影门的据点,不过伍蓝并未打算前往。 她已有任务在身,并不需要到分堂报到。 她悠哉地牵着马在市坊闲逛,买些吃食小点心。这回她运气挺好,不需风尘仆仆地赶去杀人,只要到先进“厉家庄”做眼线就行。人说风水轮流转果然不假,只待完成这次所托,以后她就能自选任务……想到这儿,她眼都眯了。 见几个乞儿坐在墙边乞讨,她丢了一个铜钱过去,询问厉家庄的位置。上头给了指令,让她先进去当护卫,保护厉家小姐,至于之后该做什么,却是不知,只让她二十日后再去分堂等待下一步指示。 她讨厌这种暧昧不明、不说清楚的任务,可绝影门对他们自小灌输的观念便是听命行事,不要多问,所以即便心里不悦也不能如何。 “厉家庄在西城门附近,我带您过去。”一个七、八岁的机伶少年说道。 “带路。”她颔首,丢了两个铜钱过去,少年顿露喜色,欢喜地走在前头。 第二章 伍蓝七岁前都在街上乞讨,养成见机行事、善观脸色、见利忘义、贪小便宜的习性,进了绝影门后,虽力图上进,可习性已成,积习已深,难以教化,入门派后,为练就一身功夫可谓吃尽苦头,尤其她又有血晕之症,更是难上加难。 好几次她都想放弃,重新回街上乞讨,只是想到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心中惶惶不安,在门里练武虽然辛苦,可三餐温饱,不用再忍受饥寒交迫之苦。 到底是要留在门派吃苦、还是要回街上乞讨,各有优劣,令她难以抉择。没想师父得知她的小算计后,狠狠踹了她一脚,冷笑地说:“没出息的东西,要滚现在滚。” 那一脚让她脏腑受损,吐了好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若不是师父说门里不养废人,打算将她丢到山脚下自生自灭,她还想继续休养。 自那之后她也想通了,在街上乞讨并非长久之计,就算最后被逐出师门,起码可以学点防身功夫自保。 以前乞讨也没少挨揍,师父的一脚激起她压在心底的愤恨与不服输,自此之后她下了苦功练武,没想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门派考核,最终留了下来。 偶尔回想小时候在街上挨冻受饿、受尽屈辱、遭人拳打脚踢的日子,不免唏嘘感慨,正因有那样的经历,她每每见到乞儿总会多所触动,有股莫名的亲近。 她做不来散财童子,但偶尔发个善心,让他们赚几个铜钱,还是行有余力的。 到了城西厉家庄后,伍蓝打发男孩离开,正要上前敲门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巧。” 她转过头,讶异地发现樊沐云正朝她走来,身边还跟着两个皂衣捕快。她回声道:“又见面了。樊捕头来这儿是……” “公事。”他简短地回道,身边的差役上前唤门。“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伍蓝。听说这儿缺护卫,所以我来看看。” “听说厉家庄对人选很挑剔,姑娘这身板……”站在一旁的差役李忠瞄她一眼。 “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她笑眼说道。 大门在此时开启,差役上前说了几句,四人便进入庄内,一位华发老丈上前领着他们去前厅。 见老丈以奇怪的步法在石子路上行走,伍蓝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没想到厉家庄还会奇门遁甲。旁边三人见怪不怪,跟着老丈的步伐,免得触动机关,想必以前也来过。 伍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每次进来出去都要如此麻烦?” “最近庄里多事,所以才起了阵法。”李忠热心回答。 “什么事?”她顺口问道。 “最近鸡鸣狗盗的事增多了,只好出此下策。”老丈沙哑地回道。 鸡鸣狗盗?她心中一凛,难不成最近贼变多了,厉家庄的护卫折损不少,所以才对外征选护卫? 可这样也不恰当啊,谁又能保证从外头进来的,没有居心不良的人混在里头?想到此,伍蓝倒觉得有些好笑。她自个儿就居心不良,还有脸说别人? 出阵后,她由另一名小厮带至后院,樊沐云则往偏厅走。离去前,他瞥了眼伍蓝离去的背影,忆及她在亭子里不慌不忙、不掺和的态度,总觉得她不是简单人物,更别说她才进城,如何晓得厉家庄正在征选护卫? 虽然厉家庄曾在城内贴出告示,可经过几场大雨,上头的字早已模糊不清——当然或许她之前就进城过,可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是无法抹去。 不管是在江湖打滚还是当差办案,他除了对危险特别敏感,有时事情不对头时,心里也会觉得怪怪的,只是因连自己都搞不清哪里不对劲,只能先暗中观察。 伍蓝不知道自己已招人怀疑,兀自欣赏厉家庄的园林造景,到了后院,就见草地上搭了一个擂台,上头有两个人正在过招,底下有二、三十人围观。 “这怎么回事?”她一脸狐疑。“莫非用打擂台的方式征选?” 小厮回道:“那是当然,否则怎么晓得武艺如何?” 既然是选护卫,当然要考校武艺,她讶异的不是要比武,而是弄得如此盛大。随便在空地比比就行了,还特意弄个擂台。 “怎么看着像在选武林盟主?”伍蓝好笑道。 “女侠有所不知,因我家小姐喜欢习武又好热闹,所以命人搭了这台子,不过就是用石头、木材搭一搭,也不怎么费事。” 她远远望去,果然瞧见擂台旁另有一座高起的楼台,上头坐了一个穿青衣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美艳动人。 “那就是你家小姐吧。”伍蓝望向高台。 “是。”小厮开始解释比赛方法。“入选的方式很简单,只要能打平或打胜庄里派出的人就行。” 打擂台让她想起以前在门派的比试,那可是腥风血雨啊,死了还算好,一了百了,受伤残废才是可怜。 她不自觉地拿起怀里包着的花生就口。“要有壶茶就更好了。” “啊?”小厮投以异样的眼神。 “没事。”她笑咪咪地请他吃花生,可惜人家不领情。“听说庄里最近宵小不少,折损了不少护卫。” “最近不知道冲撞了哪路煞神,老有人闯进庄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偷东西吗?”她又问。 “这事说来就气,也不知谁传的,说府里有尊血玉麒麟。”小厮摇头。 “血玉麒麟……”伍蓝恍然。半年前她在茶馆听书时,听见江湖人提到此事,据说只要拿着血玉麒麟到落日谷,“鬼剑”就会以剑谱及心法交换。 江湖人趋之若鹜是因为鬼剑在五十年前名震江湖,听说出剑非常快,如鬼魅一般,只是他在二十年前就行踪不明,几乎没人再见过他。 有人说他为了一个女人退隐江湖,也有人说他早死了。江湖就是这样,传说多不可数,真实可信的没多少,九成以上都夸大不实,她喜欢听江湖传说,却是当故事听,可总有人言之凿凿,自也有人深信不疑。 “就没活捉到人?”她没往人群里挤,而是站在一角望着擂台。 “听说抓到了两个。”小厮蹙紧眉心。 可惜他身分低微,不晓得到底问出了什么没有。 伍蓝闲聊地又问了几句,直到瞧见人群里熟悉的两个身影——这不是在亭子里遇到的那两个汉子吗?怎么他们也来了,还真是巧。 此时老莫正好无聊地东看西看,正巧与伍蓝的目光对上,他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推了下身边的大胡子。 “那女的也在。” “什么女的?”大胡子顺势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伍蓝微笑以对,如果他们晓得樊沐云也在这儿,怕是会更吃惊。 “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大胡子说道。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老莫讪笑。 “胡说八道什么!”大胡子瞪他一眼。 “过去会会她。”老莫朝伍蓝走去。 “别又给我惹事。”大胡子皱眉。 “还有哪位要上来?”擂台上的彪形大汉大声问道,刚刚他才把一个人踢了下去。 “先办正事。”大胡子说道。 老莫点个头。那小姑娘既然来了,一时半刻也不会走。 他身子一跃跳上擂台,报上姓名。“莫魁特来请教。” 伍蓝抛起花生,惬意地以口接住,看着莫魁凌厉地进攻,过了二十招还未分出胜负,莫魁便算过关了,接着是大胡子上场。 大胡子身材高大,没用武器,一套虎拳打得虎虎生风,而且力道极重,厉家庄的教头被他打退了好几步。 “身手还不错嘛,不晓得跟樊捕头比起来如何?可惜之前两人没打起来……” “伍姑娘,又见面了。” 她猛地回头,樊沐云就站在几尺外朝她走来。刚刚的话没被他听到吧? 两颗花生从空中落下,打中她的头,她也没理,呵呵笑了两声。“怎么,你也来看比试?” 他走到她面前,见她发上安着两颗花生米,不由露出笑容。“你的……”他指了下她的发顶。 “没事。”伍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花生米也不见得要吃,当发饰也挺好。” 樊沐云笑出声。“是吗?” “樊捕头没听过一物二用?”她面不改色地说。他原就生得一副好皮相,笑起来更显得俊逸非凡,可亲许多,颇有翩翩佳公子的气韵。 “受教了。”他依旧笑容满面。 “哪里哪里。”她盯着他微弯的眼眸。 樊沐云挑了下眉。“姑娘何故盯着在下?” “你顶着这张脸,不会带来麻烦吗?” 他一怔。这是什么问题? “另外两位差爷呢?”她随意换个话题。 “他们还有事先回衙门了。” “所以你真是来看比试的?当捕快可以这么悠闲……”她心生向往。“或许吃公家饭也不错,可以仗势凌人、鱼肉百姓……” 再次听见她不着调的思绪,他脸都黑了,说道:“这就是姑娘向往的?” 她颔首,见他黑眸顿时迸出正气寒光,她赶忙改口。“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做什么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他冷笑,从衣内抽出一本簿子。“姑娘哪里人氏?” “为什么问起身家背景?” “今天在场的都要造册备案。”他严肃地回答。 “为什么?”她瞠大眼。 “原就应当如此,姑娘没谋过差、找过营生?东家总要晓得雇用人的身家资料,而后两方签下契约,否则出了事如何凭说。” “这我当然听说过,可那是厉家庄的事,与你有何相干?” “庄主将此事委托樊某全权处理。”他依旧一副公事公办、正义凛然的态度。 原来如此,伍蓝恍然,厉家庄正逢多事之秋,想找官家帮忙也是理所当然。可她又不平了。 “我又还没通过比试,樊捕头应该先去找赢得擂台赛的人吧?” 樊沐云冷笑。“一个小小百姓这么多意见?我就是仗势凌人,你奈我何?” 他奶奶、爷爷的!她喷出怒火,他果然是故意找碴的。 “你心胸怎地这样小?”她对着他横眉竖眼。“看你一脸正气,还想着你是个坦荡之人,原来是个表里不一的奸诈之徒。” 樊沐云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才故意如此说,见时机差不多,正想来番训话与点拨,却见她突然双眼放光,激昂地说道:“你开个价吧!我要用多少钱贿赂,才能像你这样当个仗势欺人、阴险狡诈、目无法纪的捕快?” 他惊愕了。 她双手一拱,谄媚道:“请大侠指点,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她决定改行了,从朝不保夕的杀手生涯转向吃国家米粮、作威作福、鱼肉乡民的捕快! 樊沐云的脸一下胀得通红,气得七窍生烟。“你——” 怎么他的表情这么奇怪?伍蓝一脸茫然。他是嫌银两太少吗?不对啊,她都还没开价…… 他现在的表情怎么跟师父生气时一样,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你……”她忧虑地望着他。“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走火入魔?” 他寒光一扫,右手本能地搭上剑柄,她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既然樊捕头身体欠安,咱们改天再叙。”她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上台,朗声道:“在下伍蓝,还请手下留情。” 第三章 樊沐云咬着牙,慢慢松开握紧的剑柄,眯眼看着台上轻盈的黑影跳来跳去,像只恼人的苍蝇。他眨了下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伍蓝,记住你了,有我樊沐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你污染衙门重地! 毫无意外地,伍蓝通过了遴选,成为厉家庄护院一员,每天站岗巡逻。 在吃住上,厉家庄对他们十分大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才半个月的时间,她的下巴与腰围就圆了一圈。 “小五,妳又躲友这里口乞东西。”一个家丁朝树上喊。“还不下来?庄主找妳。” “找我干么?”伍蓝从树梢探出头来,顺手丢下一根鸡骨头,树下一只灰狗摇着尾巴,快速地消灭残骸。 “我怎么知道找妳干么?”家丁没好气地回道。“别让庄主久等了。” “喔。”她无奈地翻身下树。 见她一嘴油腻,家丁老吴嫌恶道:“妳到底是不是女人?一点姑娘样样都没有。” “姑娘样?”她笑嘻嘻地抽起帕子擦手,边走边扭腰。“是不是这样?” 看她左扭右摆像闪到腰,老吴翻个白眼。“妳这是大娘吧!我说的是姑娘。” “你还真会发牢骚。”她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眉。 “哇,别碰我。”老吴嫌弃道。“脏死了。” “我擦干净了。”伍蓝顺手以帕子抹嘴。“你怎么这么挑剔?” “是妳不识相。”老吴反讥。 伍蓝快速拔下他一根胡子,痛得他大叫,她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老吴抬脚想踹她,可顾及她的身手,只得恨恨地吃下闷亏。 她优闲地欣赏园子的奇山怪石、小桥流水,因厉家庄占地大,走了近两刻钟才到厅堂。 庄主厉梅霜正与女儿厉若兰说话,一见她来,微笑道:“小五来了。” 刚认识时,大伙儿都叫她伍姑娘,她说听着别扭,让人唤她小五就行。 “夫人,大小姐。”她抱拳作揖。 厉梅霜与厉若兰都是美人,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姊妹,厉庄主双眸明媚,艳若桃李,厉若兰承继了她的好相貌,窈窕妩媚,活泼可爱。 “小五妳来得正好,陪我上街。”厉若兰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头上的发带飘啊飘的。 “现在?”她诧异道。 “妳不是要绣鸳鸯被吗?” 厉若兰明年便要出嫁,这阵子都被庄主关在房里绣嫁妆,每天都可听到她惨叫连连,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被毒打。 “不绣了,我手都要烂了。”她伸出白皙双手,只见十根指头布满红色小点。 伍蓝身子一抖,别过脸去。“别给我看。”她最讨厌看到血了。 厉若兰笑道:“你什么表情,有这么可怕吗?” 厉梅霜叹气道:“都怪我,太放纵妳了,绣床被子都绣不好……” “娘,妳别又念了。”厉若兰噘嘴。 “桦哥又不在乎。” “不管他在不在乎,出嫁前,妳起码得给我学会做衣裳跟鞋子。”厉梅霜沈下脸。 “知道了。”厉若兰撇了下嘴,随即转开话题。 “小五,妳陪我上街,这几天快把我闷坏了。” 前几天她与另一名护院切磋武艺,厉若兰正巧经过,兴致盎然地也想比试,她的狗屎运又在些时发作--厉若兰随手一指就指到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跟大小姐过过招,只是多所保留,厉若兰岂会不知,越打越生气,说她再不拿出真功夫就把她赶出去,因此她也不再放水,几招内就夺下她的发钗,胜负立见分晓。 原以为厉若兰会恼羞成怒,没想她虽然骄纵任性,却不是小肚鸡肠,当下就给了她十两银子,还让人给她加餐。之后厉若兰又找她切磋了两次,只是后两次没再赏钱,让她十分扼腕。 “是。”伍蓝点了下头,虽然不晓得厉若兰干么要找她上街,但既然东家这么吩咐,她照做就是。 厉梅霜使了下眼色,身旁一个穿蓝衣的女护卫也跟了上去。厉家庄里的护卫大多是自家培养起来的,前阵子出了内奸,她便把人手换了一轮,还特意从外头征了一批人进来。 伍蓝性子随和,功夫也不错,只是毕竟是外头聘请进来的,不清楚底细,还是得多插几个自己人才安心。 到了街上,厉若兰就像飞出篮子的鸟儿一样,不停催促坐骑狂奔,伍蓝与另外一名护卫凌凤则跟在后头。 到了市坊后,三人将马交托给马厮看管,厉若兰立即拉着伍蓝到茶馆听人说书,馆内坐无虚席,说的是侠客与红颜知己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故事。 说书先生约莫三、四十岁,双眼炯炯有神,声音抑扬顿挫、表情十足,而且叙事高潮迭起,一听便会上瘾。 “……话说那地痞一见沈媛踢脚过来,便软跪下来,大喊:『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散了。』沈媛一声娇喝:『还不给我滚,别在姑奶奶面前碍眼!』旋即抬腿给了他一记窝心脚……” 说书先生大喊一声,学着地痞流氓翻倒模样,引得众人发笑。 “此处暂且不提。上回说吴馨让采花贼掳去,因中了迷香,全身发软,那采花贼在她身上摸了几下,只觉肤若凝脂、心神荡漾,吴兰羞愤欲死……”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故意停下,众人莫不大骂那采花贼,让其不得好死。 “我说这吴馨也忒笨了,怎么就中了迷香呢?”厉若兰一脸愤恨。 伍蓝吃颗瓜子,说道:“迷香哪有这么好用,不如用蒙汗药。” “就在吴馨欲咬舌自尽时,窗外忽然掠过一抹黑影和一声冷笑,笑得采花贼遍体生寒……” “莫不是方俨到了?”厉若兰双眼黑亮。这故事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武功高强、聪明又诙谐的方俨。 “见了大爷还不起来?”忽然一个突兀又霸道的声音响起,打断大伙儿听书的雅兴,纷纷不满地看了过去。 就见一方头大耳的年轻男子,穿着锦衣华服,满脸不屑,不可一世地瞪着中央坐落的一个老头。 “知不知道我们少爷是谁?还不滚!”他身后的小厮挥手赶人。 那老丈不服气道:“我先来的。” “耶,你这老不死,我们少爷每天都坐这位子,有没有长眼啊你,再不起来把你轰出去!”小厮蛮横道。 伍蓝听得旁边之人窃窃私语,那是城里不学无术、蛮行霸迈的王广立,家境富裕,王老爷与官家的关系又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王广立前阵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人大打出手,吃上官司。 “伍蓝去教训他!”厉若兰怒声道。故事被打断,她很不高兴。 正在吃花生的伍蓝头也没抬地说:“不要,我的职责是保护妳的安全,其他的不关我的事。” “妳还想不想吃烤鸡?” “想。”她立刻道。 “那还不去?”厉若兰瞥她一眼。 “把他丢下楼,别碍了本姑娘的眼。” 此时小厮已经动手推老头,周遭也有几个好事者发出不平之鸣,不过只是动嘴皮子,没人敢上前。小二也过来打圆场,可他不敢得罪王广立,只得劝老丈移步,偏这老去十分固执,就是不肯挪位,小厮也不跟他废话,用力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下凳子。 “唉哟……”老人家栽了个大跟头。 “欺人太甚!”厉若兰一根筷子射出去,打得那小厮惨叫一声。 “哪里来的狗,狂吠乱叫的,打扰本姑娘听书的雅兴,还不滚出去!” 没想到她竟如此好打抱不平,伍蓝唱口茶,攒了几个瓜子跟花生在手中。那方气不过,家丁欺了上来,小二哈腰鞠躬,势力维持秩序,却让家丁一脚踢到旁边。说书的先生早停下来了,见场面混乱,犹自气定神闲地喝荼。 几个穿青服的家丁气势冲冲地上前,伍蓝查想给站在身旁的凌凤表现表现,厉若兰却以眼神示意她上去摆平,一副“老娘不是请妳来吃闲饭”的表情,凌凤也彷佛神像般杵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她明白再说也没用,一甩手,瓜子花生疾射而出,打得几名家丁眼冒金星、疼痛难当,哀鸣声此起彼落。 “唉哟,痛……” 王广立气得脸红脖子粗,大骂:“没用的东西!”他作势想冲中上来,但顾及对方功夫,只能忍耐下来。 虽然他练过几年拳脚功夫,打打还行,但对方一着就是江湖中人,他可赢不了,可又不甘心忍受耻辱,一时难以取舍。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楼下的伙计听到上头的吵杂声,机伶地走向临窗正在用膳的捕头。 “还不给我滚!”厉若兰高傲又不屑地瞥了王广立一眼。 “别在姑奶奶面前碍眼!” 此话一出,大伙儿全笑了。这不是方才说书先生说的词儿吗?这姑娘倒挺能现学现卖。 “女侠,给他个教训。”旁边的人起哄说道。 话毕,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此时王广立的脸胀成猪肝色,反手就给那人一拳,愤声道:“这是给你的教训!” “啊……”那人痛得往后仰,摔倒在地。 王广立抬腿正要给他一记窝心脚,厉若兰手上的筷子紧跟着便要射出,王广立却在此时突然大鸣一声,往前摔扑。 只见一名穿着青袍的男子,弯身扶起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客人。 “没事吧?” “樊捕头!”小二喳呼一声,满脸笑意的迎上前去,忖道:来得正是时候。 王广立让家丁搀扶着站起,怒声道:“矾沐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踢本大爷!” “那你为什么打我?”被王广立打了一拳的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睛。 “你一一”王广立上去就想再补一脚。 “够了。”樊沐云面露不悦。 “你再当众打人,就跟我回衙门。” 王广立大声斥喝:“好啊你个樊沐云,饭碗不想要了是不是,我让王大人革了你一一” 县太爷王焕与他同姓王,虽无亲缘关系,但与父亲交情还不错。他曾要父亲去找王大人革了樊沐云,却反被父亲责骂一顿,如今拿王大人出来也不过是壮壮声势。 厉若兰听他像狗一样不停乱吠,耐心都给他磨尽了,她朝伍蓝皱眉。 “把他丢出去。” 伍蓝实在弄不懂她干么这么执着,虽然她也觉得王广立很吵,但官府的人都来了,还插什么手? “樊捕头会处理。”她说道。 “妳到底去不去?”厉若兰发起小姐脾气。 “我若是把王广立丢下去,捕头会抓我入狱。”她又不是呆子,哪会傻到友捕快面前犯事。 自半个月前,樊沐云莫名其妙给她脸色后,她就躲他躲得远远的。真不晓得自己是哪儿得罪他了,前几天也进府时,两人无意中打了照面,他冷冰冰的表情还让她心有余悸。 “妳怎么畏首畏尾的?!”厉若兰气愤地将手上的筷子掷出去,正中王广立的背脊,疼得他大叫。 “谁?”他猛地回头。 “小五,岂可做这等暗箭伤人之事?”厉若兰斥责一声。 伍蓝张大嘴,目瞪口呆。奶奶的,竟然陷害我! 王广立顿时破口大骂。 “妳这臭娘们!樊捕头,把她抓起来。”想到方才对方出手不凡,他不敢硬碰硬。 樊沐云瞥向仍旧穿着一身黑夜的伍蓝说道:“你们两个出来,别打扰人仿生意。” 第四章 她转了下眼珠子,见厉若兰忍笑地掩着嘴,心里一阵骂,而一套的凌凤也没打算仗义执言,着样子只能自己解决了。 她爽快起身,笑眯眯地走向王广立,豪气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既然公子想跟在下私下解决,我自是求之不得。” 她一掌拍下,王广立顿时痛得大。真一声。 “唉哟……” “抱歉抱歉,我乃练武之人,力道没拿捏好,公子不要见怪。”她装出一副真诚愧疚的模样。 樊沐云微微扯了下嘴角,眼泛笑意。她还是如此滑头。 王广立疼得说不出话来。 “妳一一” “公子?”家丁们一脸着急。 “来,我扶你。”伍蓝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略一用力,王广立又像杀猪似地叫了起来。 “唉呀,我都放轻力道了,你怎么还叫得这么大声?” 茶楼里客人早笑成了一团,王广立顿觉面上无光,可手臂疼得像废了一般,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而一旁家丁即使晓得伍蓝动了手脚,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倒是樊沐云出声阻止。 “姑娘适可而止。” 伍蓝抬眼,发现他一脸公平正义,她顿时心领神会。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她挺起胸膛,势力做出一派大气的模样。 “好吧,我就卖樊捕头一个面子,不跟他计较,你领了他去吧。” 樊沐云惊讶地看着她。卖他面子?她嘴皮动动,他就欠她一个人情了? 一个家丁听不下去,斥责道:“妳歪曲事实,白的都给妳说成黑的,妳计较什么?从头到尾就是我们吃亏。” 伍蓝摇头。“此言差矣,你们方才仗势欺人,逼得我只能行侠仗义,何错之有?这世上有坏人就有好人,咱们各安本分,各凭本事,本事不好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妳一一”王广立撑着腮帮子,气得脸皮发颤。 “小心别气坏身体。”她作势要拍他的背,吓得他抬手去挡。 “够了,大爷懒得跟你计较,我们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江湖中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见这恶霸要走,众人皆是一阵欢喜,还有人开口道:“女侠您可真厉害。” “哪里、哪里!”伍蓝笑眯眯地拱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众人一阵说笑,她正欲回坐,却听得樊沐云说道:“妳跟我出来,我有话对妳说。” “不能在这儿说吗?” 他瞥她一眼。 “要进衙门得有门路才行。”说到此,他就不再开口。 她双目熠熠,心领神会。 “妳等我一下。” 她匆匆走到厉若兰身边,说樊沐云有事找她,她下去一会儿就上来。厉若兰一脸疑惑,可说书先生已经拍板又说起“窗外的冷笑声”,她挥了下手,示意伍蓝快去快回。 伍蓝兴冲冲地跟着樊沐云下楼,小脸神采飞扬。太好了,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摆脱杀手生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跟黑白无常打交道。 虽然捕快也要动刀动枪,但那跟杀手完全是两码事,捕快不用拚死拚活,见情况不对,随时可开溜;杀手可不同,任务失败便要提头来见。 她因欢欣而窃笑不已。原来她误会樊沐云了,人家是面恶心善、冷面暖心、古道热肠,是她有眼无珠,错看他了…… “你快说吧,我怎么走后门?”一到街上,伍蓝迫不及待地问。 “捕快可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捕快能辛苦杀手吗? “俸禄也不多。”他提醒。 “不怕,我自有办法。”她露出一抹奸笑,反正就是上下揩油,有何难的。 樊沐云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几下,一看就知道她在动歪脑筋,他忍住脾气说道:“其实也不需要什么门路,有缺就会补,只要身家清白,身强体壮,有些武艺便成。” “我完全符合。”她立刻颔首,“你的意思是只要开缺,你就把把我弄进去?” “女捕快很少,就算我点头,还得王大人同意。” “你就明说要多少钱打通关节。”她不忘补上一句,“别太贵,我可是穷人。” “送钱的可不只你一个,你拼得过人家吗?”见她蹙着眉心,他接着说道:“我给你指点迷津,除了银子外,若再有功绩,那就好办了。” “功绩?”她扬眉,脑筋一转,有些明白了,“你要我做什么?” 他勾起笑,虽然这丫头很多想法与行为不着调,却又有些机智,“你对厉家庄的事知道多少?” “不多,就是外头传的,用血玉麒麟换鬼剑的剑谱。”不过她在厉家庄半个月,只遇过一次黑衣人闯庄,“听说之前抓了两个活口。” 他颔首。 “招了什么吗?”她好奇地追问。 他摇头。“他们伤得太重,没多久都死了。” 她蹙眉,“你确定他们真的死了?” “樊某亲自确认……” “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同死去无异,没有呼息脉搏,待三天后再苏醒过来。” 她小声说道。 他扬眉。“樊某虽曾耳闻,却是不信,不过江湖传闻罢了。” 她朝他摇头。“你真是见识浅薄……”见他冷下脸,她急忙改口。“我是说实事求是,哪像我华而不实。” 对于她的见风转舵,他也渐渐习惯,懒得理她的吹捧之语,“你见过这种毒药?”他反问。 她眼珠一转。“没有,耳闻罢了,听说一颗黄金十两。”如此推测,幕后指使者怎么可能会给他们这么贵的药?再说也不确定有人在幕后指使,说不定是个人行为罢了。 见她眼神闪烁,他追问:“你知道门路?” 她干笑两声。“怎么可能,都是听来的。”她急忙转开话题。 “樊某很确定他们都死透了,我想他们不至于为了装死,特意割开自己的肚子,让肠子跑出来。”他淡淡地说。 想到那景象,伍蓝哆嗦一下。“怎么不早说?存心看我笑话。”她瞪他一眼。 他露出笑,间接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我不过是想听听姑娘的高见。” “哼,你是想看我笑话,话说回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眼线。”他直言道。 她瞠大眼。“眼线?” 他颔首。“我有公务在身,不能时时盯着庄里发生的事,得借用你的双眼,虽然衙门不喜欢插手江湖事,但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能不闻不问。” 伍蓝陷入深思,他的要求还真超乎她的预料,她现在是绝影门在厉家庄的暗桩,本就在留意庄里的事物,再当他的眼线也没损失,若不小心被人撞破或发现她的鬼祟,她大可把樊沐云推出来,如此他反而成了她的护身符。 太好了……她的双眼眯了起来,乐呵呵地笑了。“没问题、没问题,可你要答应举荐我做捕快。” “那是当然。” “口说无凭,我们立个契。”她忙道。 他挑眉,“看不出你还挺谨慎的嘛。” “那是当然,无凭无据的我怎么相信你?”她眼露精光。 “在下只能答应举荐,但成与不成,系于县太爷而非樊某。” 为了衙门与百姓着想,他绝对会在大人耳边广进谗言,虽然此举卑佞,但她心思不正,岂可让她当上官差,剥削百姓? “我既无法担保你能当上捕快,自也不会要求你涉险,能打探的你就打探,以自身安全为重,你若能打听到有用的情报,我自当另外酬谢。” 要她建功不过是个饵,既然谋算着不让她进衙门,他也不想占她便宜,自会用银两酬谢。 伍蓝略微想了想,随即爽快答应。“好,依你之言。” 他肯举荐她也算不错了,顶多她在县太爷身上也下些功夫,再者还有酬金另计,怎么说她都不吃亏。 两人满面笑意,各怀鬼胎,伍蓝说道:“你要我留意什么,快说吧。”两人不好说得太久,厉若兰会起疑的。 “多留意这次应选上来的护院,应该有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应征护院是假,来伺探有无血玉麒麟是真。 “我知道了。” “没事了,你上去吧。”话毕,他转身便走。 “派头真大。”伍蓝朝他扮个鬼脸,见他走没几步便有百姓跟他打招呼,看起来似乎挺受欢迎的。 想象自己以后也能在街上横行霸道,心情顿时轻盈起来,她微笑地上了楼,悄悄回到座位上。 “樊捕头找你何事?”她才坐下,厉若兰转头问道。 “还不是为了前几天有人闯庄的事。”伍蓝面不改色地扯谎。 “不是问过了吗?” 她大叹一声。“他怕我颜忌庄主跟小姐,所以私底下问问,希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厉若兰点点头,没再追问,注意又被拉回说书上,伍蓝也不知她是信了还是没有,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他人怀疑是他人的事,她管不着,只要把柄不被抓到,又能奈她何? 三日后。 伍蓝与几名护院值班巡逻时十分留意周遭的动静,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头一个往前冲,结果不是猫就是鸟,顿时成为遭人耻笑的目标。 “我说小五你今天晚上怎么回事,上窜下跳的。”跟着一起巡逻的吴升没好气地说。 “不晓得是不是茶喝多了,特别有精神。”伍蓝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呿!”另一人受不了地翻自眼,“你知不知道你弄得大伙儿不安生。”一下说那里有动静,四人戒备地赶过去,结果啥也没有,要不就说看到人影,众人追过去,却是一只猫。 一晚上来来回回地弄了五、六次,把大伙儿弄得心情暴躁。 “要不我到一边打打拳,把精力甩掉一点。”她一脸抱歉。 “去去去。”另一人挥手让她走。 “那你们怎么办,看我打拳还是巡逻?”她又问。 “当然得巡着。”哪能一直待在同-个地方,那还叫巡逻吗?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不用,你就在那儿打拳,我们更省事,你正常了再过来。”另外三人不甚在意地说。 要真有什么事,大叫几声,庄里其他护院也会过来,没伍蓝在旁边发癫,他们还省心一点。 若是才认识一、两天,他们可能会因放下她一人而略觉不妥,毕竟四人分在一块儿就得一起行动,但众人认识半月有余,对彼此多少有点了解,伍蓝在他们心中就像个小子,虽然众人都晓得她是个女的,可她性子跳脱,个性大刺刺,食量抵得过两个男人,没一点姑娘样,众人不觉就把她当小伙子看。 若她生得标致,即使举止像个小子,要忘了她是女的怕也不易,偏她又一脸平凡,若仔细观察,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也没长歪,可凑在一起就是不引人注目。 众人却不知她是故意挑了这样的相貌做人皮面具,不会让人觉得丑、心生厌恶,但也不过分漂亮引人遐想。 身为一个杀手,顶着张倾城倾国的脸做啥?又不是要选花魁。 除非任务需要,得用美人计或美男计迷惑目标,否则绝影门的人儿几乎都以平凡为主,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是有少部分人喜欢顶着-张迷惑人心的脸蛋招摇过市。 见三名巡逻的同伴走远后,伍蓝迅速往后院的方向飞去,方才她是真的瞧见一个人影,而且那人影还很眼熟,是厉家庄大小姐厉若兰。 第五章 说来也奇怪,厉若兰何以在自家庄里鬼鬼祟祟,她要去哪儿谁敢拦她,为何要深夜避过耳目,掩藏行迹? 她循着大致的方向追去,在园子里找了一遍,却没见到人影,顿时扼腕,却也没办法,毕竟她不是立刻尾随而来。 就在她准备放弃回去时,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她闭上眼睛仔细倾听,似乎是风吹过缝隙的声音,她张开眼,仔细瞧着四周的景致,循着声音前行,最后停在凉亭旁。 她兴奋地上前,趴伏在桌下,凉风从桌底的缝隙吹出,她大喜过望,这里头定有机关,只是开关在那儿呢? 她虽恨不得现在就找出机关所在,但也不敢贸然进入,谁晓得里头有什么?最好的办法是躲在这儿等那人出来,可她还有巡逻之职,虽说吴升让她去打拳放松,可也不能一去不回,消失无影。 她不甘地拧了下眉,只好再找机会了,反正机关在这儿也不会跑,梳理好思绪后,她也没再多待,若无其事地回到同僚身边。 直到清晨换班后,她才得以回房休息,几乎是一沾枕,便沉沉睡去,从小到大她一向好睡,从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经验。 中午时分醒来,饱餐一顿之后,她还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正好够她优闲地去牙行。 牙行主要担任中介的工作,若有两方有生意要谈,都能找人牙子介绍说合,而大门大户若需要长工、仆役奴婢等等,也都会透过牙行买卖。 她去牙行并非要买卖人口或有生意要谈,而是去领指令。 一般人绝不会想到这间普普通通、规模不算大的牙行是绝影门的据点。 她一走进去便有伙计上前询问,低声说了句暗语后,对方朝她使个眼色,两人走到布幕后,伙计谨慎地再与她对了几句门内暗语,见伍蓝对答如流,才从木格子中取出一方泥丸。 伍蓝当场捏碎泥丸,取出藏在里头的纸片,上头简单写了几个字:见机行事夺血玉麒麟。 她忍不住翻个白眼,又是血玉麒麟,到底是哪个笨蛋没事花大钱雇绝影门找个连影儿都没有的东西? 上头说见机行事,是表示“有便夺,没有便作罢”,还是说厉家庄真的有血玉麒麟? 她挠挠脑袋,怎么写得不清不楚……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血玉麒麟就藏在凉亭下的密室,莫不是她又走了狗屎运? 伍蓝越想越开心,出了牙行后,转往衙门找樊沐云,碰巧就在府衙的边门上瞧见他与一名姑娘说话,她好奇地靠近,正好瞧见女子塞了一样东西到樊沐云手上,随即转身,当她发现伍蓝时,脸色绯红地跑了。 “没想樊捕头桃花满天飞啊。”伍蓝取笑。 樊沐云不悦地蹙下眉头。“不许乱说。” “怎么,夸你还不高兴?”她凑上前。“她送你什么?好香,糖炒栗子。” 樊沐云也很困扰,他不过是前几天在街上帮了那位姑娘一个小忙,她就送了糖炒栗子过来,方才推拒了几次,她竟丢了东西就跑。 “你怎么来了?可是发现什么?”他转开话题。 “我发现一个机关。”她连忙把自己昨晚的发现告诉他。 听毕后,他说道:“你先别轻举妄动,晚上我过去一探究竟。” “别太晚,三更后我得巡逻。”她赶忙道。 “知道了。”他不忘叮咛一句。“没有我同行,你切不可只身一人冒险。” “知道,我又不是嫌命长。”她可是很爱护小命的。“我们先说好了,若见到值钱的东西,我们八二拆账,我八你二。” 虽然不晓得里头有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但先把话说清楚总是比较好,免得到时两人争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那血玉麒麟长什么样子。 原本要回去继续办差的樊沐云听见这话,怒气一下往脑门冲去,他喝道:“那是厉家庄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她打断他的话,狐疑地看着他怒火滔天的表情。“我说你到底是好官坏官、清官贪官?起初见你正义凛然、行侠仗义,没多久又仗势欺人,帮我出主意走后门,如今又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你想好演哪一个了没?又不是唱大戏,这一出岳飞、下一场秦桧的。” 他让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七窍都要生烟了,早忘记自己得在她面前扮出一副仗势欺人、唯利是图的模样。 见他气急攻心,似要走火入魔,她也不敢再刺激他。“好啦,随便你,我就当你们是双生子。” “胡说八道!”他斥喝一声,不过经她“提醒”,他总算想起自己在她眼中可不是什么好官。 “为何分赃时你八我二?”他冷声问。 她恍然。“原来你是在气分赃不均?早说嘛,害我误会……地方是我发现的,我没独吞已经是发善心了。”她理直气壮地说。 “你就不怕失风,人赃俱获?”他挑眉,他可是随时能将她抓进大牢。 “当然要先找个地方藏好。”她又不是笨蛋,会糊涂到把宝物放在自己房间。 “你放心,本山人自有办法。”她拍胸脯保证。 “什么办法?”他追问。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告诉你,你这人喜怒无常,谁晓得你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你会暗中使坏陷害我。”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瞪她一眼,她才不怕,朝他做个鬼脸,手指抓了下发瘁的发鬓处。 人皮面具戴太久了,得找机会卸下才行,可想到今天满满的行程,伍蓝有些无奈,兴许又会抽不出空来…… “我走了。”话都带到了,她也该回去了。 见她一双眼珠直盯着糖炒栗子,说要走却没移动半分,他探问道:“你想吃?” 伍蓝抬起头。“没有,那是人家送你的,我怎么好意思……” “你要的话就给你。”他说道,方才同僚才买了一大包回来,不差这些。 “真的?”她眼睛亮了起来。 见她像得了什么宝物似的,他好笑道:“不过一包糖炒栗子,才几文钱。” “那也是钱。”她伸手要拿,又不放心地问一次。“真要给我?” 他颔首,她赶忙抢过纸袋,深怕他后悔。“真香……” 见她毫不扭捏地闻着栗子香,一脸陶醉,樊沐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虽然她有许多他看不惯的地方,可也不得不承认,她也有讨喜的一面。 她不像一般女子容易害羞扭捏,举止大方且很会说话,虽是歪理一堆,又贪着小利,却不会让人见之厌恶。 而且她每每有惊人之语,想法常出人意料,与她一起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不像他每次与女人在一块儿总感到不自在,姑娘一害羞,他就赶紧躲避,深怕双方尴尬。 说起来,伍蓝倒是第一个让他能畅所欲言的女子。 月色艨胧,云影交错,伍蓝提着灯笼,陪着厉若兰在后花园漫步。 今晚大小姐似乎心事重重,一会儿对花叹气,一会儿凝视水面,吟一、两句诗词,伍蓝都不晓得她如此多愁善感。 厉若兰站在曲桥上,心不在焉地将手上的花瓣摘下投于水中,良久方叹道:“唉……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伍蓝咽下一口无聊的呵欠,遭到厉若兰的白眼,两人沿着石子小径漫步,今晚月色昏暗,黑影随着灯笼的摇晃摆动,阴魅诡谲,她实在不懂这黑压压的夜晚到底有何可欣赏的? 她急着想与樊沐云会合,一探秘道,可厉大小姐却缠着她,令她干焦急,又不好丢下她走人。 “小五,你可有喜欢的人?” 伍蓝怪异地望着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没有。”难道厉若兰一晚上顾影自怜是为情所困,想到她方才说的落花有意……不对啊,她不是订亲了吗?莫非对方不喜欢她? “我想也是。”厉若兰瞥她一眼,眼中有抹早就知道的骄傲。 伍蓝不服气了。“什么叫你想也是?” “你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点也不像有心上人的模样,要我说,也不会有男人看上你。”厉若兰直率道。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不过听起来很刺耳。伍蓝反唇道:“什么叫我这个样子?行走江湖自然得安全为上,又不是出门游玩会情郎,谁有兴致打扮得花枝招展。” 听到会情郎三字,厉若兰莫名地红了脸,她娇嗔道:“你胡说什么,言语粗俗。” 伍蓝一脸茫然。她哪里粗俗了?见厉若兰眼波流转,娇羞万分,她打个激灵。 厉若兰该不会是春心萌芽吧? 难道她半夜鬼鬼祟祟的是去密见情郎,可是她明明订亲了……还是说与她在密道幽会的人就是准新郎官刘桦?可不对啊,都要成亲了,何必偷偷摸摸见面?定是另有其人。 “你干么那样看着我?”厉若兰忽然发现伍蓝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惊讶与不可置信。 “我看你不知在害羞什么,所以纳闷……” “我哪有害羞?”厉若兰飞快地否认,面露恼意。 “是我说错了。”她赶忙道。 “哼。”厉若兰冷哼一声,把玩着手上的芍药。 “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她还有正事要做,不晓得樊沐云到了没,她可没闲情逸致陪大小姐月下散步。 “才出来就要回去,扫兴。”她又丢了几片花办到水中。 “不是,我还有职责在身--”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厉若兰打断她的话。 敢情这才是今晚找她的原因。“什么事?” 厉若兰拧下眉心。“你知道莫魁跟那个大胡子胡献吧,我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你去探探他们。” “我?大小姐怎么不叫凌凤……” “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厉若兰不悦道。“怎么我每次叫你做点事,你就推三阻四的,在茶楼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故态复萌。” “那莫魁看我不顺眼……” “正好,你寻个由头跟他们两人打一场。” “为何要动武?”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们的功夫。”厉若兰瞥她一眼,“又不是叫你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让你试试他们的底。” 伍蓝迟疑了下才点头,“好吧。”自她进了厉家庄后,莫魁不止一次想跟她比试,都让她躲过,只要下次他偷袭时,她认真与他对几招就成了。 “只是厉家庄那么多护卫,大小姐也不须非得要我……” “我就是要你做。”厉若兰任性道。“每次都推三阻四,我看你不顺眼。” 你也太坦率了吧!伍蓝自叹弗如,人家都讲得这么白了,她还能怎么躲? “知道了,可下次这种麻烦事--”她突然收口,两眼盯着突然出现在厉若兰手上的珍珠,“给我的?”她伸手要去拿。 厉若兰倏地躲开,一脸笑意。“事成了,这就是你的。” “好,没问题。”有别于方才的犹豫,她拍胸脯保证。 “你们过招的时候我得在场,还有,两个都得打过。”她把条件又说一次。 “没问题、投问题,我明天就安排。”她的眼神随着珍珠打转,失望地看着宝贝被收进荷包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厉若兰娇笑一声。 伍蓝不以为忤,笑得灿烂,满脑子只有那颗美丽无瑕的珍珠。 见事情成了,厉若兰不再漫步夜色中,一会儿就说累了,要回房了,伍蓝要送她,她还不耐地挥了下手。 “本小姐要一个人静静。” 第六章 伍蓝也乐得轻松,不过再次感叹她翻脸如翻书,方才还死要人陪,不放她走,现在又说要一个人静静,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就好了。 见厉若兰走远后,她急匆匆赶到凉亭边,四周树影摇晃,昏暗不明,却无樊沐云的身影。 她左右张望,学老鼠吱吱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等得太久,他已先行探路了吧? 她赶忙跑进凉亭,一下转石椅,一下摸梁柱。 “这阴险小人竟然自己先进去了,也不留个记号让我好找……机关到底在哪儿?”她趴在地上摸索。 樊沐云悄悄地现身,见她像小老鼠一样钻个不停,绕着石桌石椅打转,实在好笑。 就听她边找边骂,说他阴险不要脸、喜怒无常的双面人都还罢了,当她开始骂他饭桶、饭桌、饭杓时,他故意斥喝一声:“你发什么牢骚?” “喝!”伍蓝惊吓地跳到石桌上,转过身,手上的刀已出鞘。 他原本觉得好笑,可看她一脸戒备与肃杀之气,笑意成了诧异,她一向嘻皮笑脸、没个正经,想不到端起面孔来竟有如此冷冽的杀气,刀光衬着她眼中的寒光,倒是颇有几分女罗刹之气。 “吓死人了!”她怒斥一声跳下桌子,“下次再鬼鬼祟祟的,小心我错手杀了你。” 他挑起眉宇,“樊某愿领教。”听她的语气,像是真的能置他予死,倒让他升起与她一较高下之心。 “奉上黄金十两、珍珠两颗,奶奶就跟你过几招。”她没好气地回道,刚刚被他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都掉了,也怪她大意,竟因为找机关而疏于防范。 他瞪她一眼,“口无遮拦,什么奶奶?一个小姑娘说话没大没小,你是奶奶我是什么?” 她挖了下耳朵,顺便抓几下发痒的皮肤,不经大脑地回道:“我奶奶,你就爷爷呗。” 她不知羞耻的话语让他的脸一下红了起来。樊沐云咬牙道:“你又在胡扯什么--” “好了,你别一天到晚发火。”她打断他的话。“你刚刚去哪儿了,为何不现身?凉亭的机关找到了没?” 樊沐云提醒自己莫与她一般见识,压着怒火说道:“机关在这儿。” 他踩了下石椅,飞上凉亭上方的藻井,在其中一块木头上转了下,石桌便慢慢往旁滑开。 此时伍蓝早忘了两人方才的不愉快,不禁赞叹,“你怎么晓得开关在那儿?” 见他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她紧张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机关?” “不会。”他顺着阶梯往下走。“我方才看着厉庄主走进去。” 她戒备地望着底下幽黑的阶梯,“她该不会还在里面吧?” “她两刻钟前已经离开。”因他跟踪庄主,才回来迟了。 待她进入后,他握住墙壁上的石狮转了下,石桌顿时又慢慢滑回原位,他再拿出火折子探路。 “庄主来密道……”伍蓝喃喃自语。“难道她也来幽会?” 樊沐云蹙眉,“什么幽会?” 她赶忙将厉若兰含羞带怯的神态告诉他。樊沐云好笑道:“只凭她的神情你就猜测她在这儿幽会?” “我直觉很准的。”她辩解。 他不置可否,她也没再耍嘴皮子,提高警觉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两人走下长长的阶梯,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伍蓝感觉有微微的风吹来,想来这密道应该有别的出口,底下湿气、霉味与腐朽之气混杂一处,虽不致臭气冲天,却也不好闻。 她随机应变,拿出黑色布巾覆住口鼻,顺手在脑后打个结,顿时一阵清香与薄荷之气传来,令她心旷神怡,身为一个杀手,面罩乃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除了隐藏面容之外,在两块布中塞入清凉醒脑的草药,一可抵挡血腥之气,二可掩盖臭味,三可提振精神,可谓一物多用。 樊沐云在前方领路,忽见白色粉末飞散,他转头见她拿着白粉四处撒,不由低声喝道:“你在干么?” “捕头有所不知,此物可驱虫蛇蚊蝇,在外野宿非常好用。”她兴致勃勃地解释,“乃我特调配方,若你有兴趣可以向我购买。” 见她蒙着脸,眼神热切地推销,他顿觉好笑,“你怎么鬼主意这么多?” “我这是结集诸位前辈的经验而储备的。”她回道。 “什么前辈经验?别撒了,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来过……” “不会的,这粉很快就散了,保证不留痕迹。”两人终于走到最底下。“还有,你怎么就带一个火折子?准备功夫严重不足。” 她从袖子内抽出一根长竹子。“瞧见没有?”她得意地看他一眼。“此物也是我精心改良,小巧好用。” 他见她利落地拔开竹子顶端的木塞,拉出,截浸满油的布巾,趾高气扬地示意他点上。 “这样就得意了?”樊沐云点燃布巾,说了她一句。“换你带路。” 她才不想带路,带路的通常死得快。“你带路,我断后。”她将小火把给他。 他笑出声。“现在有什么后可断?”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可能会有蚊虫蛇蝎偷袭……” “你不是撒了驱虫粉?”他反问。 “一个大男人废话这么多?”她抬出蛮横的态度。 想到她硬把头上的花生说成头饰,他心知肚明道:“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一张嘴尽会胡说。” 他接了火把往前走,问道:“你方才说集合诸位前辈的经验,怎么你认识很多前辈?” “我读了不少前辈闯荡江湖的札记。” 樊沐云一脸困惑。“有这种东西?” 她戒备道:“不能借你看,这是我花了很多银子买来的。” 他好笑道:“原来如此,能租借吗?自会奉上租金。” 她迟疑道:“你让我想想。”里头有很多秘技跟经验传授,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蓦地,一声极细的声响传来,她小声道:“在那边。” “你耳朵倒灵。”他往右转。 “如果有危险,你先挡着,我去叫人。” “你是想跑吧!”他冷哼一声。 她讪笑两声,随即挺起胸膛、义正词严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为你拼死拼活?” “那我为何要走前面?”他反问。 “你是捕快,吃公家饭,当然要保护百姓。”她说得理所当然。 “换你做了捕快,你却要鱼肉百姓?”他冷笑。 她抓了下头。“你很烦,好啦,我不私逃就是了。”随即喃喃自语。“小肚鸡肠,什么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樊沐云懒得跟她见识,被她气了几次后,他决定不顺耳的话就当耳边风。 两人越往前,叫声越明显,而且听起来像是老鼠的声音,伍蓝望着前头的铁门,狐疑道:“难道这里是地牢?”如果是地牢就别看了。 “你不好奇?”他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不好奇。”她摇头,“老的辈的札记说了,于自身无益之事不做,会惹麻烦之事不揽,你说地牢里能关什么人?一嘛好人二嘛坏人,坏人自是不用救了,好人为什么会被关进去?定是与人有利益冲突或者深仇大恨或者顶罪或者官老爷判事不明,咱们江湖中人哪有什么官老爷判事?剩下的三种都是麻烦,麻烦自然要远避,我们出去吧。” “先看看什么人再说。”他来到铁门前,朝门上的窥视孔瞧去。“我只看到老鼠。” “咦,真没人?那厉若兰跟厉梅霜下来做什么?”伍蓝满脸疑惑。“难道真藏了宝物?” 虽然她并没亲眼见到厉若兰下来,但当时厉若兰确实是往这方向过来,后来巡庄时,她还借了一次尿遁去厉若兰房里查探,发现她仍未回来,虽然不能斩钉截铁地认定厉若兰当时一定在密室,但可能很大。 一想到血玉麒麟和厉若兰手上白亮亮的珍珠,她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往前冲。 樊沐云推门正准备进去,却让她后来居上,双手使劲把他推到一边。 “说好作二分,不许跟我抢。”伍蓝嚷着冲了进去,最好麒麟也在里头,省得她瞎找。 樊沐云匪夷所思地摇摇头。这女人简直比土匪还可怕-- 可一进到牢房里,他却笑了。 牢房内除了稻草、棉被与几个酒瓶外,再无其他,她却像是疯了一样,在草堆、棉被里翻找,墙边出没的老鼠全让她吓得没了踪影。 “如果这些是你想要的珍宝,我做个好人,都让与你了。”他微笑道。 “我说值钱的东西我才要。”伍蓝不屑地说,转身开始敲打墙壁。“一定有密室。” 她激动地在心里呐喊:珍珠、黄金、凤凰、麒麟、仙鹤、骨董啊……什么都好,只要是值钱的宝物都快点现身吧,你们的主人就在这里啊! 他环视一眼整齐摆在角落的棉被与酒瓶,觉得有些纳闷,棉被与酒瓶看上去十分干净,除了墙角有些吃剩的果渣外,牢房并不脏乱。 他走到墙角,拿起方才老鼠啃噬的鸭皮、果核与果渣,内心疑惑更深,由残渣来看都还很新鲜,谁会特地跑来这里吃烤鸭跟水果?厉若兰还是厉梅霜? 伍蓝注意到他的举动,立即走过来。“有人在这儿吃烤鸭跟跟桔子?”她疯了似地又回到墙壁前敲打。“密室可能在这附近,快来帮我!” “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密室。”他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又跑到他面前,同他蹲在地上搜寻可疑物品。 “感觉。”他抬起头正想再解释,却发现她正在抓脸,难道是被虫子还跳蚤叮了? 樊沐云才要开口询问,倏地发现她颊边有一小块皮肤让她抓破了,她却似无所觉,肌肤上亦无抓痒的红痕与血丝。 樊沐云心中一凛,莫非她戴着人皮面具? 伍蓝没察觉他忽然迸出的厉光,只是皱眉思考,她一向只对坏事有预感,好事倒不怎么灵,难道真是她想岔,让贪心蒙蔽了智慧的头脑与雪亮的双眼? 思及此,她淡定了些,反正地牢也不会跑,而她还得在厉家庄待上好长一段时问,不急于一时,现在或许是时机来到。 当她回过神时,樊沐云己将目光再次放回地上,小心搜寻可能的线索。 伍蓝起身说道:“我也该出去了。”一会儿就该她当班巡庄了。 樊沐云抬起头,见她没了方才的急迫与贪财之色,挑眉道:“怎么,放弃了?” “不是,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先是不解,随即恍然,“怎么,担心我先找到机关?” 被说中心事,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担心你独吞。”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他摇头。 “我信不过你。”她直言。 他好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押我上去?” 伍蓝气愤地瞪着他,押他上去不知得耗费多少力气,再说还不确定是否有宝藏就厮杀也挺可笑的。 “这里没宝藏就算了,若是有而你又独吞了,我一定把你供出来。”她警告地说。 他摇摇头,懒得跟她说理,还真以为发现宝藏就是她的,也不想想这是厉家庄的地盘,宝物的归属一清二楚,她还厚脸皮地以为是自己的,他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是盗贼? 第七章 伍蓝自是不晓得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再三叮咛后才走出牢房,忽地想到小火把还在樊沐云手上,转身就想索回,可一想到若真有财宝,自己还得跟他分赃,现在先施个小惠,日后也好说话,反正用小竹子做起来也不难,就当送他好了。 她拿出火折了照路,很快回到阶梯旁,她一面往上走,一面扯下脸上的黑布,折好后收回腰间,右手忍不住又抓了下脸,这回面具戴太久了,痒得难受。 她分神地握住石狮转了下,一边思忖着是不是找个借口不去巡庄,先把人皮面具卸下来再说…… 她收回火折子,看着上头的石桌缓缓滑开,便抬脚往上走,可一踏上地面,瞬间察觉到一抹杀气,她本能地举刀挡下迎面砍来的一抹寒光。 “是你?”老莫冷笑一声。“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 糗大了!伍蓝在心中暗悔,早知道就在里头待久一点,现在怎么解释?一向反应迅速的她也正在怔忡。 她尚不及回答,与他同队的三名汉子出声道:“她定是奸细,先把她拿下再说!” “我不是奸细!”她抬手挡下劈来的大刀。 莫魁可不听她解释,手里的刀一起一落、连劈带砍,从她进厉家庄那天起,他就想探探她,可小姑娘滑溜得紧,碰着他没说上几句话就开溜,现在可好,让他逮着了。 见她灵活地挡下众人的招式,他心一凛,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起来。难怪那日在凉亭里她不怕不躲,不急不躁,如同局外人,原来是有几分本事。 另外两人也来劲了。“还真有两下子。” 大胡子见伍蓝刀法凌厉,眉头微皱,四对一其实不好打,得有默契才行,否则你挡着我、我碍着他,再得一团乱,于是他与另一名护院贾成先退了下来。 “我们瞧瞧底下有什么?”贾成指着石阶,想下去一探。 大胡子还来不及回答,忽见一人走上来,他反应也快,扬刀砍去,出招后才发现是樊沐云,因先前樊沐云帮他们留档造册,所以大伙儿都认识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 伍蓝见樊沐云露面,一个轻盈地跃身,落至他身后,有他挡着就不用她找借口编理由了。 “原来你们两个是一伙的。”莫魁冷笑。 樊沐云处变不掠地看着众人。“我是查案而来。” 莫魁正待讥讽两句,忽然左右两边有火光接近,没多久,一群护院已包围这里。方才的打斗声把众人引了过来,厉梅霜与厉若兰也在其中。 见到石桌滑开,厉梅霜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厉若兰则是一脸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莫魁主动上前报告。“我瞧见有黑影掠过,便追了过来,没想在这附近追丢了,找着找着突然听见声响,回头一看就见到石桌滑了开来,伍蓝鬼鬼祟祟地从里头走出来。” 狗的!伍蓝呸地一声。“我哪有鬼鬼祟祟?” “你们竟然敢擅闯本庄的禁地!实在可恶。”厉梅霜怒斥着看向樊沐云与伍蓝。“说,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樊沐云才张嘴要说,厉若兰却插了进来。“小五,亏我还把你当自己人,没想你竟是个奸细!” “我什么时候变奸细了?”伍蓝从樊沐云身后站出来抗议。“是樊捕头说要查案,我才帮他的。” 而且她方才还跟莫魁过了好几招,厉大小姐看到了没,看到的话就快点把珍珠拿出来……她使劲向厉若兰传递无声讯息,可惜对方根本没反应。 面对众人质疑的眼光,樊沐云也没推托,大方承认。 “是我请伍姑娘帮忙的。” 她再次庆幸自己深谋远虑,当初答应做他的眼线是对的,吃公家饭就有这点好处,就算被撞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关系,只说自己来查案就行。 厉梅霜冷笑一声。“这么晚来查案?说出来有人信吗?” “自然是不信。”莫魁在旁敲边鼓,得了伍蓝一记白眼。 樊沐云并不想与他们耍嘴皮子,没找到证据前,说什么也无用。“是樊某操之过急。” “这样就想了事?”莫魁存心过不去。 再怎么样,厉家庄的事也轮不到莫魁做主,是以樊沐云根本懒得理他。 厉梅霜对身旁的一干人等说道:“都去忙吧,我要单独跟樊捕头说几句话。” 庄主都发话了,众人自然没意见,只有莫魁觉得扫兴,冷哼一声正想再说,胡献朝他摇头。 “既然庄主已发话,你也别和稀泥。”胡献低语。 莫魁只得无趣地掉头离开,还以为今晚会有好戏可看,结果才登场不久就下台了。 见众人散去后,厉梅霜才道:“今晚的事我可以不计较,若有下次……”她冷笑。“可别怪我不客气。”厉家庄若让人自由来去,还有谁会忌惮? “不会有下次了,我已经决定跟樊捕头切断关系。”伍蓝讨好道。 樊沐云瞥她一眼。还真是能届能伸啊…… 厉梅霜面无表情道:“你也走吧,厉家庄容不下你。” “啊?”伍蓝瞠大双眼,随即叫道:“不要啊,庄主……”她走了怎么跟绝影门交代?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失控啊…… 她转向一直在旁不吭声的厉若兰,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几句话,她不是希望自己去试探莫魁跟胡献吗?她都还来不及做…… “哼,你走吧。”厉若兰如怒目金刚,喝斥道:“要不是娘说算了,我定要刺你一刀!” 伍蓝愕然,有这么严重吗?“我什么都没做啊……” “走吧。”樊沐云瞄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言,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唉……”她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我去收拾包袱就来。” 这下没戏唱了,还是收拾细软下台吧…… “唉……唉……” 白天的街道喧嚣繁华,直至月上梢头才褪去熙攘,留下一片寂静,没了灯火照拂,眼前的路晦暗不明,偶尔传来几声鸦鸣,更显空寂。 街上静悄悄,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传来。 “唉……” 若是胆子不够大的人听闻此声,还不吓得倒地不起,以为是鬼魅缠身。 一路上,伍蓝没说一句话,只是频频叹气。 樊沐云也没睬她,迳自走在前头,她拿着包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头。 这下怎么办? 她竟然会栽在这么简单的任务上,真是始料未及。 以前老觉得自己运气烂,总抽到签王,虽然每每化险为夷,可她并非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如今好不容易拿到一个简单的任务,却让她莫名其妙地搞砸了。 “苦啊……这辈子从没这么窝囊过。”她又喟叹一声。“不对,应该说已经很久没这么窝囊过了,丢脸,太丢脸了……” “你的牢骚可真多。” “因为你的缘故我变成这样,还不准人发牢骚?”她气愤地瞪着他。“告诉你,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还有,现在我无家可归,你要负责,我不要露宿街头。” “你跟我回衙门就是。”他蹙眉。“只是你一个姑娘家……” 听他有收留之意,伍蓝立刻堆出笑脸。“没关系、没关系,江湖人没那么多规矩。” 对于她讨好的脸色,樊沐云没多加理睬,不发一语地往前走。 回到衙门后,樊沐云领着伍蓝到客房暂住。她一进房,包袱一放,旋即疲惫地瘫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顶,心思还绕在如何向门派交代。 心已经够烦了,脸上的痒如同火上浇油,让她烦上加烦。 “先把面具卸下来再说。” 她起身拿起木盆,走到院子的水缸前舀了一盆水回来,拿出包袱内的各式药水,丝毫没注意到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梧桐树下,一抹身影静静伫立,今晚云层厚实,月隐不出,无须刻意隐藏身形,只要静静不动,收敛气息,便让人难以察觉。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趋前敲门。“伍姑娘?” “啊,什么事?” 慌乱的声音传来,令樊沐云嘴角扬笑。逮到你了。“在下备了几盘小菜……” “不用了,夜深了,我也该睡了。” “那好吧,只是大人说想见你,既然你累了……” “等等。” 房门倏地打开,伍蓝裹着头巾出现,黑色布巾包着头,连口鼻都遮了,只露出她一双眼睛。 “大人要见我?”她惊讶地说。 他颔首。“伍姑娘为何包着头巾?” “我突然有点头疼,所以想让头热一点,发发汗。” 他面露笑意。“既然姑娘微恙,还是多休息……” “不用,你等我一下--”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发现他眼中的促狭之意。“你骗我是不是?” “我没骗你,大人是真的想见你一面。” 那他为什么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因为她包着头巾,所以觉得好笑吗? “不过是明天早上。”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你--”她朝他的脸挥出一记怒火冲天拳。 他仰头躲过,出招要扯她的头巾,她旋身绕到他背后,想给他屁股一脚,他侧身避过,再次伸手拉她的头巾,她拦下他的手,反给他一拳。 “你为什么一直要扯我的头巾?”她瞪他。 “在下只是好奇姑娘到底有没有诚意。” “什么诚意?”她皱眉。“别跟我打哑谜。” “姑娘是真的想当捕快?” “当然。”这回任务搞砸了,更加深她想找个正当工作的心意。“是你把我的工作弄丢了,你要负责。”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既然你有诚意,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盯着她的脸。 她一惊,往后跃一步,“你怎么知道……我是说……我的技术有那么差吗?” “不,你的人皮面具做得很好,只是你似乎因戴着太久,搔痒难耐,结果抓破了一小块皮,才被我识破。” 她错愕地看着他。“多小块?” “蚂蚁大小吧。” “他奶奶的,怎么那么倒霉啊我!”她真想朝天大喊一声。 “别开口闭口尽是粗话,大人不喜。”他提醒她。 她打起精神,“小时候说习惯了,一时难改。”以前在街上,她说的话更粗更难听,费了好大劲才改过来。 “你为何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他追问。“莫非有所图?” “没,我图你什么?就是习惯罢了。” 他眼眸一闪,冷声道:“何以养成这种习惯,难道是因为所做之事见不得光?” 伍蓝先是一惊,随即骂道:“樊捕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做人皮面具乃是师门传授独门秘技,伍蓝身负重责要把它发扬光大。” “尊师名讳?” 好你个樊沐云,如此咄咄逼人,她目光一闪。“无可奉告。” 她不是掰不出来,而是故意不说,把他吊得高高的,让他怀疑却又找不到证据,这样反倒安全,她若随便说个名字,依他的个性铁定会去查,到时反而弄得自己一身腥。 让他雾里看花、似清非清,反而安全。 料到她不会轻易说实话,樊沐云也没懊恼。“要进衙门当捕快,不以真面目示人绝不可能,你自己想清楚。”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第八章 她顿时陷入挣扎,怎么办? 他说得合情合理,她也无法驳斥,但她戴面具戴了十几年,如今要她以真面目示人还真是别扭,像没穿衣服似的。 她心烦地关上门,扯下头巾,看来她的霉运还没结束,先是被踢出厉家庄,随后又被发现易了容。 她烦躁地扯着头巾,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分析各种利弊,把自己的头都想疼了,最后,她决定豁出去,危机便是转机,不冒点险怎会得到收获? 虽然是自我安慰,可不再纠结后,心情整个放松下来,头才沾枕,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伍蓝起了个大早,在房内来回踱步了一刻钟后,戴上面罩,悄悄地潜入樊沐云的房间。 进房后,看着单调的房间,她不觉有些失望。 “怎么捕头的房间也这么小,堂堂一个捕头就不能要间大点的房吗?”虽然房内用屏风隔出了内室与一小厅,可并不宽敞。 她脚步轻挪,忽地抽刀往床上的人几砍去,却见棉被飞扑而来,她大喝一声,在棉被上砍了两刀,只见棉絮飞散,樊沐云穿着单衣,一脸怒容。 “你做什么?” “樊捕头果然厉害,蒙着面都知道是我。”她先是一句赞扬,“是这样的……”她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捕头的话惠我良多。”她诚恳地说。 “然后呢?你是这样谢我的?”他迅速套上一袭青衣,脸上怒色未减。“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你一个姑娘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 “我知道我知道。”她赶紧打断他的训话。“实在不妥,大大不妥,可是我有急事。” “你可以敲门。”他咬牙切齿地说。“有急事就不能敲门吗?” 她一时语塞,好吧,她是有点故意。“这是以牙还牙,谁教你昨晚骗我说大人要见我。” “我何时骗你?”他挥开棉絮,走出内室倒了杯水。“大人的确是要见你。” “哼,可你故意误导我,让我以为他立刻要见我。”她将刀收回鞘中。“我现在就是来跟你把话说清楚。” 他瞥她一眼。“樊某洗耳恭听。” “第一,我心胸非常狭窄,有仇报仇,有恩我看情况回报!” 他差点被水噎到,“你……咳……好个看情况回报。” 她理直气壮道:“没听过量力而为?我只是要告诉你,以后别惹我,否则我加倍奉还,第二,你害我丢了工作,所以要力保我当上捕快……” “无法力保,只能量力而为。”他拿她的话堵她。 伍蓝生气拍桌。“你--果然是无耻小人,与我不遑多让!” 他差点又被水噎到。 “叫你喝水小心点。”她幸灾乐祸地说。“小心老天收了你。” “要收也先收你。”他冷冷回了一句。 她怒目而视。“果然是官字两个口。” “你一大早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 “当然不是,而且我说的都不是废话。”她突然轻咳两声,正经地在一旁的长凳上落坐。“嗯……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应当化干戈为玉帛。” “你刚刚把我的棉被砍成两半。”他真是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 “我是看那棉被旧了才砍的,放心,一条棉被小妹还付得起。”她诚恳地望着他。 他实在很想继续说,但看她一直戴着面罩,忍不住问道:“为何蒙着脸?” “我听了你的话,决定不戴面具去见大人,可脸上空空的不习惯……所以先蒙个布巾。” “你很少用真面目示人吗?”他轻蹙眉心。 “很少。”她不好说几乎没有,免得他疑心义起。“就算拿下来也不会去见外人。”人皮面具不能总戴着不卸,皮肤会起疹子,没戴面具时,他们通常就在自己的屋里练功,若有事要出去,也会戴着面罩。 “我是来问你,大人品行如何?好色不好色--” “又胡说八道!”他怒斥一声。 对于他三不五时的训话与怒气,她已经学会不予理会,“那就是不好色。我就别弄得太妖艳,那他喜欢口若悬河、机巧善变的人,还是老实诚恳、木讷害羞?” 明白了,原来是来探问长官的喜好。樊沐云瞥她一眼,“你心跟怎地这么多?老实做你自己就成了。” 她翻白眼,“听听谁在说话?敢问公子没吃过苦,没见过世面吧?” “你--”他瞪她一眼。 “我问你,你若是大人,你用不用我?”她反问。“我的真性情你可是了解的。”虽然她觉得自己机智聪明、善于变通,可在别人眼中却是奸诈狡猾、没有风骨的墙头草。 他一时无言,脸上表情错综复杂。 “看吧!”她冷哼一声。 他叹气,“大人用人的标准不是我等能揣测的,再说我已把你的个性大略说了。” 她霍地起身,紧张道:“你说了我什么?” “你不用如此紧张,大人似乎挺感兴趣的。”他拧眉,他的本意是想让大人知道她的奸巧油滑,进而生起坏印象,谁晓得却提起了大人的好奇。 伍蓝喜道:“真的?你快把大人跟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你又想干么?”他蹙眉。 “所谓知己知彼,我得先知道大人对我的观感,说了我什么,大人的脾性喜好等等……” “不用了。”他摇头。 “为何?”她不高兴地说:“揣摩上意是必备功课,还要逢迎巴结。” “你还懂得不少为官之道。”他挑眉。 “那是当然,你别小看我。”她得意道。 他原想纠正她的观念,但最后决定还是让她自己去吃苦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是不会帮你的,大人的喜好与脾性,你得自己捉摸。” 伍蓝瞟他一眼,退而求其次。“就知道你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你不帮我就算了,不过可别扯我后腿。” 他颔首,还敢说他心胸狭窄,明明就是她自己吧! “好,那我有希望了。”她开心地说。“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去见大人。” “大人没那么早起。”他瞪她一眼。“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天才刚亮就来扰人清梦。 “也是。”她倒是得意忘形了。“你一说我肚子倒饿了,衙门有早膳吗?” 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得自己去买,不过你最好把面罩拿下来,你这样只会引人注目。” “我知道。”她叹气。“我这人一向讨厌受到注意。” 他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是你的一言一行惹人注意,与你的脸不相干。” 她惊讶地瞠大眼,听见他又加上一句。“你太张扬了。” “我?”她愕然地指着自己,“我张扬?你说错人了吧,你才张扬,顶着一张欺世盗名的脸……” “什么叫欺世盗名的脸?”他怒视。“相貌乃父母所生--” “你发什么火,我又没怪你父母。”她不悦地插嘴,“说相貌,你比我张扬多了,风流潇洒说的就是你这种,至于言行……你吃饱太闲,遇不平事就要管,我还没进洛南城就听过你樊捕头的名号,而江湖上的人可不知有我伍蓝,我们两个比起来谁张狂?” 她故意伸出十根指头指着他。“看到没有?就是你,你是谁?樊沐云,桌子底下我的脚也是指着你的。” 他噗笑出声,肩膀颤动。“你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好了,我不跟你耍嘴皮,面罩拿下来,别拖拖拉拉的。” 虽然这丫头有很多言行他看不惯,可也不得不承认,她有趣得让人无法讨厌,每每被气得想一掌劈下去,随即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真没见过如她这般古灵精怪的姑娘。 不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他是一定要看的,此事不能妥协,让她蒙混过关,万一她日后犯了法,他才能认出来--并非他认定她一定会做出违法之事,不过是小心行事,免得追悔莫及。 “好吧。”虽然她这么说,可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樊沐云挑眉望向她,不明白她在拖延什么。 对他或许不过是掀开面罩的简单动作,但对她而言却宛如千斤重,她已经十几年没以真面目示人,那就像……一种保护,不管做了什么,没有人能认出她来,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与伪装。 “如果我跟你说师门规定,见了我的庐山真面目就得娶我,那你还看不看?” 她做最后的挣扎。 “看,而且不会娶。”他诚实回答,一听也知道她瞎扯的。 “去你的!”她气得拍桌。“你--” “婆婆妈妈的做什么?”他斥喝着打断她的话。“平时大刺刺的,现在才扭扭捏捏学小姑娘……” “谁说我扭扭捏捏!”她大声驳斥。“滚你爹的!气死我了!”她霍地起身,耍流氓地一脚踏在凳子上,豁出去地吼道:“要看就给你看!” 她凭着一股冲动与怒火,唰地一声扯开面罩,将脸一股脑儿地凑到他面前。 樊沐云见她气势澎湃地扯开面罩,正想好好看仔细,没想她忽然凑到眼前来,把他吓了一跳,正要斥责她,却见她的头发,因掀起面罩而乱翘一通,有些还交错披散在脸庞上。 “你……” 听他话中有笑意,伍蓝不悦地把盖住眼睛的发丝往后拨。 “你笑什么?” 她这一拨,总算让他瞧清眼前的五官,一双杏眼黑白分明,黛眉轻扫,脸颊丰润,不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却也称得上清丽动人,尤其一双眼眸特别灵动。 先前她易容时,虽然样貌平常,可眼眸总是神采奕奕,为她增色不少,如今她以真面目示人,标致的五官加上顾盼生姿的双眸,足以让人为之迷惑惊艳,心律加快。 察觉自己受到影响,樊沐云忽地恼怒起来。 “没规矩。”他的手打上她的额头将她推开,脸上升起不自然的潮红。 “哟,你怎么打人?”伍蓝发疼地摸着额头,正想发火,却发觉他的异状。 “你怎么脸红了?”她怪叫一声。 樊沐云莫名心虚,佯怒道:“让你气得脑充血。” 她眼珠一转,发现他连耳朵也红了,不由窃笑。“是不是我长得好看,你不好意思了?” 发现正经八百的樊沐云受到自己影响,伍蓝顿时虚荣起来。 她自小戴着面具,没见过男人受自己吸引的神情,顿时心情大好。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这是不是表示她能用美貌迷惑樊沐云? 在绝影门时,弟子学习各种暗杀方法,直接刺杀、使毒、暗器、设陷阱等等,美人计自然也包括在内,不过她没有要杀樊沐云的想法,只是自幼受绝影门熏陶,直觉地想到善用美貌达成目的。 见樊沐云起身要出去,她赶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没规矩,放手。”他甩开她的手,随即尴尬地轻咳道:“我带你去见大人。”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耳根还是红的。 伍蓝跟在他身后窃笑,心里极是高兴。 王焕大人圆脸大耳,留着一大把胡子,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连身材也是圆滚滚的,伍蓝一见他就心里欢喜,瞧他胖嘟嘟的,定是捞了不少油水。 “你是伍蓝姑娘?” “是,大人您叫我小五就行了,亲切点。”伍蓝讨好地说。 “好、好。”王焕随和地说。“我听沐云说了不少你的事。” 她瞥了眼一脸尴尬的樊沐云。“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第九章 天晓得他把她的性情说成什么样,不过想到他方才被自己迷住的模样,心里一高兴,便决定心胸宽大地原谅他。 王焕瞥了神色尴尬的樊沐云一眼,呵呵笑道:“说姑娘聪明伶俐,能言善道。” 他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樊沐云在心里嘀咕,他说的明明是工于心计,巧言令色。 伍蓝笑得更灿烂了,没想到樊沐云竟会在大人面前美言,实在出乎意料。“樊捕头谬赞了。” 她彬彬有礼地朝王焕与樊沐云拱手。“小女子实在愧不敢当。” 樊沐云迸出一似咳非咳、似笑非笑的声音,她也太做作了吧?“你倒是会做人。” “樊捕头说笑了,小五是最不会做人的。”她严肃地纠正他。“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心肠最是实诚,生平最看不惯不公不义之事。” 对于她能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之论,樊沐云深感佩服,明明说要横行霸道、目无法纪,怎么这会儿又变成心肠最实诚、看不惯不公不义之事?完全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因答应过她不扯后腿,他费了好人的劲儿才没当场反驳,其实该说的他都对大人说了,偏偏大人仍是想见伍蓝,他也无法。 听不下她自褒自扬的话语,他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好、好。”王焕摸摸胡了,“伍姑娘……” “您叫我小五。” “好,小五。小五真是有趣,我就开个方便门,以一个月为期,你若表现良好,一个月就正式聘你为捕快。”他笑呵呵地说。 “真的?”伍蓝开心地跳起来,赶忙拱手。“谢大人,小五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大人……”樊沐云欲言又止,神情纠结。 王焕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他心意已决,樊沐云压下眉头,也不再言语,他总觉得县衙上的蓝天已经黑了一半。 伍蓝完全不管他铁青的脸,笑得像朵花,她觉得王大人真是太可亲了。 “大人,小五有个不情之请。” “说。”王大人爽朗道。 “小五能不能戴回之前的面具,等厉家庄事情查清楚后再以真面目示人?小五平生最讨厌事情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所以想继续探查,还望大人成全。”她露出诚挚的表情。 绝影门的任务还没了,她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密探厉家庄,才不致招人怀疑。 王焕想了会儿,明白她的考虑,她如今换了张脸,厉家庄的人如何认得她?难道向人解释她先前是易容,可如此一来不就又坐实了居心不良的揣测?还是等水落石出再说不迟。 “既然你有心,本官自然乐见其成,面具继续戴着无妨。”除了厉家庄的事外,王焕也还有其他考虑。 毕竟衙门里几乎都是男人,就算有女人,也是给他煮饭的方婶以及打扫的大婶,她一个小姑娘夹在一群衙差里已够让人不自在了,何况是清丽貌美的姑娘,还是戴着平凡的面具恰当。 伍蓝开心地与王焕聊了一会儿,才回房戴面具,樊沐云在她离开后,便试图劝大人三思而后行,王焕明白他要说什么,抬手阻止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樊沐云不只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伍蓝唯利是图、小心思特别多,更重要的是担心她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我见她倒不像奸佞之徒,就是图点小利,自私了点,可世上谁不自私?我说过君子要用,小人也得用,重点是用对地方……” “沐云知道。”他明白世上有德行的人太少,也见过太正直公义而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只是属下至今未弄清她的来历。” 若用人得宜,毒蛇能用,蝎子娱蚣也能用,可问题是得先知道对方是何种猛兽,方能不被其所伤。 “还是从厉家庄下手吧,你不是也说了,她进厉家庄定不单只是为了做护卫,如今她意外被逐,定会有所行动。” 樊沐云颔首,心中莫名沉重起来,甚至感到一丝怅然。 认识伍蓝至今,她始终像条泥鳅,滑溜得让人抓不住,她言语有趣,神情淘气,行为举止透着古怪,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虽然两人从未正面交过手,但看她与莫魁过招,刀法熟练,招式透着狠辣,让人如何不疑心她?别说她到厉家庄目的不明,她思思念念欲进府衙当捕快,又是何企图? 与她在一块儿,他总是提醒自己不可卸下戒心,既然怀疑她别有所图,还不知警惕,那是傻子,可伍蓝就有这等本事,与她相处常会不自觉地放松警惕,被她的言行所牵动。 他衷心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多疑作祟,她并无图谋不轨,但多年查案的直觉又让人无法忽视…… 樊沐云甩开思绪,多想无益,但愿她不会让他失望才好。 戴好面具,伍蓝才踏出房门,就看到几名捕快正与樊沐云在说话,她一出现在院子里,众人好奇地朝她望来。 “这是新来的捕快伍蓝。”樊沐云只简单介绍一句。 方才樊沐云已经向他们约略提了一下,所以大家也不吃惊,和善地同她打招呼。“刚刚捕头说的时候我们还不相信,怎么会有姑娘要做衙差?” “是啊,很辛苦的,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巡查、捕犯、看管押送人犯,还得轮值当班……” “我不怕辛苦的。”伍蓝豪气地说。“我从小到大的心愿就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樊沐云翻了下白眼,她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如此自然。 其他衙差们则笑了。“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 “过几天你就会改变心意。” “还是小姑娘呢,天真啊。” “咱都是大老粗,你一个姑娘家来凑什么热闹?” 各种声音意见纷呈,伍蓝随意地回了两句,见樊沐云似要离开,她忙拦下他。 “等等。” “怎么?伍姑娘有何指教?”他挑眉。 “干么这么生疏?”她笑着打了下他的肩膀,试图制造她与樊沐云熟稔的印象。 虽然她不怕那些差役,可找麻烦、下绊子的方法多得是,到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跟上位者打好关系,王大人与樊沐云目前就是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若她与他们交好,就算有衙役不待见她,也不会太过放肆。 “叫我小五就行了。”她将他拉到一旁,却让他挣开。 “别拉拉扯扯的。”她怎么老是说不听,樊沐云蹙下眉头。 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 “你不要言不由衷,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我也生气,你说不扯我后腿,可是刚刚在大人那儿,你不只扯我的腿,差点把我的裤子都扯掉了……” “你胡扯什么!”他大喝一声,脸不自然地红了,什么把裤子扯掉,比喻能这样乱比吗? 一伙人被他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几个衙役们窃窃私语。 “他们说什么?” “我听到生气跟扯裤子。” “啊?谁扯谁的裤子?” 樊沐云瞪了众人一眼。“都没事做吗?” “喔……”众人慢条斯理地往外走,耳朵拉得长长的。 “你做什么生那么大的气?”伍蓝翻自眼。 他怒目而视,“管好你的嘴--”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比喻,你一一” “比喻能乱说吗?”他不悦道。 她火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烦,扭扭捏捏得像个小姑娘,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还是你根本不是男的,难不成你女扮男装?你说啊!” 未走远的一群人听见这话,忍不住都笑了。 “是啊,樊捕头,人家小姑娘都那么大方,你倒显得小气……” 一道杀人目光射去,那人赶紧闭嘴,众人推推拉拉地慢慢往前走。 “听到没有?”伍蓝朝樊沐云摇头。“我说我们两个一定是投错胎,我应该是男的,你就是女的--” “你闭嘴。”他火道。 见他要走,她赶紧拉住他。“我话还没讲完。” 。 “你又有何指教?”他不高兴地环抱双臂于胸前。 “我是希望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她诚恳道。“以往的不愉快就都忘了,刚刚你扯我后腿的事我也不计较。” 他好笑道:“我扯你后腿?你诬蔑我妒忌你的才能,刚刚说什么来着,既生瑜何生亮……” “这是说话的技巧。”她自然地说。 “巧言令色鲜矣仁……” “你道貌岸然两面人。”她反击。见他满面怒色,下颚紧绷,伍蓝连忙转换态度讨好道:“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樊大侠公正不阿,别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您是天生贵公子,哪晓得我这小乞丐在街上讨生活的辛酸与悲哀,我若不机灵点,一世上早没伍蓝这个人。” 更别提她在门派里又是如何看师父脸色,还得慎防师兄弟们的明枪暗箭,她不想与樊沐云存有芥蒂,也是不希望他使手段对付她。 截至目前为止,她还看不清他真正的个性,大多数时候正义凛然,可有时又露出奸诈模样,唯一令她安心的是,不管他真实个性如何,起码他至今未曾加害于她,对她也颇为容忍。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听她继续道:“以前的不愉快我们就都忘了,重新开始。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帮你买床新棉被。” “不用了……” “一定要。”她坚持。 “赔银子就行了。”他说道。 “那我问过棉被的价格--” “我要贵的价格。”他打断她的话。 她不高兴地说:“你那床棉被可是一般的。” “我把你带进衙门,还让你做了捕快。”他提醒她。 才不是他让她做了捕快,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不过他带她进衙门是没错,因此伍蓝心有不甘地说:“好吧,贵的那一种,等我问过价钱再给你。” 见她一副不甘痛心的表情,樊沐云莫名觉得心情愉快。 “不用请客吗?”他故意问。 她龇牙咧嘴道:“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不是说要逢迎巴结,才花点钱就肉疼,难不成你光说不练,只拍马屁?”他反问。 她斜睨他一眼。“哼,我知道,正义凛然的樊沐云又不见了对不对,现在是阴险狡诈樊沐云。” 他忍住笑。“知道就好。” “我不要这一个,把正义凛然又爱发脾气的樊沐云叫出来。”她故意道。 “你……”他简直哭笑不得。 躲在墙后的一群人窃窃私语道:“樊捕头什么时候跟女人这么有话聊?” “我看这个伍蓝不简单。” “捕头还要伍蓝请客。” “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刚刚说了脱裤子,现在又要买棉被。”他们离得远,所以听得断断续续。 “什么不简单、非比寻常,我看一般般,那个伍蓝长得普普通通,樊捕头怎会看上她,要我说……” “要我说,还是我家明玉最好,你是想这么说吧老吴?”谁不晓得老吴想樊沐云做自个儿女婿。 “你们在这儿干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吴明玉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唉哟,怎么也不吭一声?”一人摸摸胸口。 “丫头,你怎么来了?”老吴心虚道,女儿脸皮薄,若是方才的话被她听见,还不骂他。 “不是你出门的时候说衙门里没茶叶了,让我带些过来。”吴明玉瞪了自个儿老爹一眼。 “对,我怎么忘了。”老吴笑呵呵,看闺女面色如常,应该是没听见什么。 第十章 “你们挤在这儿做什么?”她挤开众人往前走,讶异地瞧见樊沐云正在与一个姑娘说话。 “那是新来的衙差,叫伍蓝。”一名差役主动说道。 “你们在这儿偷听?”吴明玉风眼一瞪。 伍蓝与樊沐云早听到墙边的动静,见吴明玉走过来,立即拉起笑容,吴明玉约莫十七、八岁,脸蛋白净,上挑的双眼瞪起人时挺凶悍的,不过面对樊沐云时旋即展露笑容。 “听说来了位新捕快。” 樊沐云当即为两人介绍,互相道过姓名后,吴明玉探问道:“你们两人如何认识的?” “说来话长,我跟樊捕头可是极有缘的--” “你们慢说。”樊沐云打岔。“我还有事要忙。” “是厉家庄的事吗?”伍蓝问。 “不是。”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昨晚到现在实在太混乱,她一直忘了告诉他厉若兰跟她的约定。 樊沐云皱了下眉头。“你跟我来。”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她转向吴明玉,“一会儿我有空了再跟你聊。” “啊,好。”吴明玉应了一声,目送两人离去。 “丫头啊,”吴老爹走过来。“你不要多想,樊捕头就是亲切,伍蓝新来的嘛--” “爹,你满嘴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可多想的。”吴明玉不悦地打断老爹的话,将手上的茶罐子塞到他手上,“我走了。” “不多待一会儿?”老吴问道。 “我还要回家洗衣服呢。”吴明玉丢下一句。 “早上不是洗过了,哪有那么多衣服好洗?”老吴不解地抓头。 “我看明玉这回遇到强敌了。”一人说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吴踢他一脚。 众人嘻嘻哈哈地又闹成一团。 偏堂内,伍蓝简短地道出厉若兰要她试探莫魁与胡献之事,樊沐云拧着眉思考,一时也没回话。 伍蓝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盯着他好看的脸。虽然一直都晓得他生得俊朗,却没特别上心,反而觉得他阴阳怪气,性子阴晴不定,可相处几次后,又觉得他还不错,只是很容易发脾气。 而刚刚他却因为自己的样貌而脸红……她忍不住又窃笑起来。 其实挺莫名其妙的,只是当她发现有人受自己影响,也会忍不住留意起对方。 原本也不过是心里得意,但吴明玉的出现让她忽然生起危机,刚刚衙役们的对话她全听在耳里,吴明玉似乎对樊沐云有意思…… 不行、不行,伍蓝摇头,不能让人捷足先登,在街上乞讨的日子已让她养成喜欢或看中的东西绝对要先下手为强的性格,否则一眨眼就让人抢去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曾讨了两块饼,一个先吃了,另一个藏着要等隔天再享受,结果却被另一个讨厌鬼发现,一口吞掉她的酥饼。 她懊悔啊、生气啊,狠狠揍了那小鬼一顿,可有什么用昵?酥饼也要不回来。 因此后来她有了好吃的当下就吞下肚,否则只是便宜了别人,到如今吃东西也一样,喜欢的先食,绝不留到最后才享用。 现在,樊沐云在她眼里就是一只肥鸭,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从自己手上飞走。 “怎么了?笑得这么诡异?”樊沐云挑眉问道。 她回过神,笑眯眯地说:“没有,嘴馋,想到好吃的。” 她其实很想直接问樊沐云喜不喜欢自己,可想到他那么容易害羞的人,兴许她一出口,他就脸红脖子粗地臭骂她一顿,说她不知羞耻。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只有暗着来了。 “我会想法子查查莫魁跟胡献的底细。”樊沐云没察觉她的心思,自顾地说着。 “要不要我帮忙?”她热心地说。 “你先熟悉捕快的工作吧。”他说道。 “我问你,喜欢的东西你是留到最后吃还是一开头就吃?” 他一怔。“为什么说起这个?” “你别管,回答我就是了。” “留到最后。”他说道。 她大摇其头。“我就知道,等你行动,我都成老太婆了……” 他一脸疑惑。“你在讲什么?” “没事。”她猛地起身,“现在我就去帮你买棉被。”既然要钓鱼,饵就得下重一点。“放心,绝对给你买最好的。” “直接给钱就行……” “那多没诚意。”她笑呵呵地说,这样的话他每天睡觉都会想到棉被是她买的,她实在太聪明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伍蓝一溜烟跑走,留下摸不着头绪的樊沐云。 从杀手转变为捕快,伍蓝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之事,倒是说不出有多开心,除了几个衙役对她有点意见外,其他衙役们都非常好相处,而她也凭着一身功夫迅速赢得认可。 她在衙门的日子可说是如鱼得水,早上出去巡街,中午回来午睡,大人审案时就担任堂上的差役,一段时间后再依次轮班,因樊沐云高他们一阶,所以能自由调配时间,对此她非常妒忌,立志要在一年内拼过他。 “一年内是不可能的,起码要三年。” 听到她发此豪语的衙役泼了她一盆冷水,说什么年资考核考绩等等,昕得她头昏脑胀,简单一句就是要有功绩就对了。 自那天起,她给自己订了一个“扫街计划”,巡逻的时候,一双眼瞪得老大,如同老鹰抓捕猎物,凡有闹事的全让她摆平,当然,如果肯塞给她几两银子的,她就踢两下屁股,让他们回家闭门思过,不然全抓回衙门,抽两个大板。 唯一让她寤寐难安、忐忑忧思的是她已经不再是厉家庄的护卫,不知算不算任务失败,可当护卫并非她此行的最终目的,因此她自认应该不算失败,只是走了岔路,只要她能完成最终任务,拿到血玉麒麟,自然不算失败。 重要的是达成目标,至于怎么达成,绝影门一向不插手。 每晚,她都会跑去厉家庄“晃晃”,有时是她自己一个人,有时樊沐云会跟她一起去。 两人坐在屋顶、藏在树里,无聊的时候还能说话,虽然他总是听的时候比较多,为了让他留下好印象,她这阵子可乖了,尽量不说粗话,还努力讲江湖轶事逗他开心,只是绝口不提师门的事。 他曾问过一次,但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便不再探问了。其实她也想过告诉他绝影门的事,又担心他知道自己是杀手后会把她赶出衙门,所以只能闭口不提。 除此之外,她还努力翻阅前辈的札记,瞧瞧有没有勾引男人的法子,没想还真让她找到几个,只是目前都不合用--比如她就想不通该怎么让樊沐云看到她沐浴,此法太过猥亵,而且吃亏的是她。 不过,她想到了另一招。 夜采厉家庄时,她尽量不戴面具,樊沐云果然受影响,总是很不自在,她暗笑在心,决定暂时先用此法。 这天,两人一起巡城时,她忽然发现樊沐云的魅力实在太强了,走没几步就会有姑娘偷看他,大婶大娘则是光明正大地来攀谈。 伍蓝拉着他杀出重围,把一群大婶甩在身后,禁不住抱怨道:“现在我终于知道老吴为什么总对我有敌意,原来是因为你。” “与我有何相干?”他瞥她一眼。 “当然有。”她谴责地看着他。“就说你这张脸太招摇了,搅得人家小姑娘春心荡漾,连大婶都不能幸免。” 他脸色一红,怒道:“又说这种轻浮浪语!还有,我何时招惹人了?”被大婶包围,他也很无奈。 “就是明玉--” “不许胡说。”他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事关女子名誉,不可胡言。” “这也不许说那也不许说,到底要我怎么讲?”她愠道,就他规矩多,讲个话也顾忌来顾忌去的。 “樊大人、小五大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灿烂地与他们打招呼,手上提了装梨子的竹篮。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病还没好?”伍蓝顺手拿起梨子咬了一口。 樊沐云瞥她一眼,反常地没说什么,前几天少年的母亲生病,少年出来卖水梨筹医药费,却让几个地痞流氓欺负,正巧伍蓝路过,把那些个地痞揍得哭爹喊娘,逃之夭夭。 她见少年看着滚了一地的梨子哭泣,难得大方地全买了,虽然事后她找衙役们强行分摊,可也算做了件好事。 她处事不照规章,随心所欲,也的确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只是欺压的都是些穷凶恶极的无赖地痞。 当然她私底下也贪了些银两,他自是看不惯,大人却让他不要管,说只要她能拿捏好分寸,就随她去吧。 她的言行总是好坏交杂,让他不知该怎么评断,心里甚是矛盾,若不是怀疑她另有所图,因而始终无法放下戒心,她其实也是能交往的朋友。 “娘好得差不多了。”少年显得很高兴。“还说过几天要亲自跟你道谢。” “好,让她烙几张饼,再弄个乌梅汤,最近天气可热了。”伍蓝也没客气。 “我一定把话带到。”少年立刻道。 她掏了铜钱给他。“去吧!” “不用……” “你小子怎么不开窍?”她在他头上捶了一记。“一颗梨就想打发我,我还等着你以后有钱孝敬我。” “是,小的没忘。”少年笑着对两人行礼后才离去。 樊沐云瞄了眼吃得脆响的人儿,不发一语。 伍蓝不悦道:“你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看得我发毛。” “你还会害怕?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挑眉。 “我--” “瞧瞧是谁,好一对恩爱鸳鸯,还一起巡城呢!” 突然其来的话语打断了伍蓝,她转头望向来人,一脸奸佞样的莫魁与大胡子胡献正朝着他们走来。 樊沐云冷下脸,“若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伍蓝翻个白眼,这攻击也太弱了吧?她笑眯眯地说:“哟,瞧瞧是谁啊。”她学着莫魁的口气。“原来是歪嘴鸡跟大黑熊。” 樊沐云笑着别过头,她这张嘴实在…… “你--”莫魁脸都狰狞了。 “哟,怎么了你,脸歪得这么厉害?”她指了斜对角的回春堂,“快去看大夫,怕是中风了。” “你这小丫头!”莫魁上前想给她一个教训,却让胡献拦住。 “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斗嘴。”胡献不耐烦地说了句,大黑熊不算什么侮辱话语,他也就不计较了。 莫魁压下不耐烦,对樊沐云道:“借一步说话。”他往角落走。 樊沐云挑了下眉,也移动了步伐,伍蓝想凑过去听他们说话,可胡献挡住了她。 “你干么?”她戒备地望着他。 “你倒是如鱼得水。”他双眼如炬,似要把她看穿。 她挑眉,与他打起太极拳。“好说好说。” “你潜入厉家庄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血玉麒麟--” “你又是为什么?”她打断他的话。 他不理她,继续未完的话语。“还是为了杀人?” 她心一凛,故作不解道:“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一个大男人说话如此拐弯抹角……” 他笑了起来,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目光往她腰间的刀扫去。“换刀了?我记得以前用的不是这把。” 她的眼神更加戒备,他怎么晓得她换过刀?“我们以前见过面?” 第十一章 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城外的凉亭,可听他的语气,却是比那更早。 他只是笑,并不回答。“我很想再跟你打一场,可惜……”他忽地抬起头,遥望远方,眸中闪过一丝不甘。 伍蓝有种猫捉老鼠被戏耍的感觉,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自己?而且他为什说再打一场?看他的口气与表情,好像他们以前激战过似的…… 难道他们以前真的打过? 她心中一凛,一股寒意自背脊窜下。 莫非……他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究竟--”见樊沐云走过来,伍蓝只得吞回要问的话,露出一抹笑容。 “你们两个说什么?” 樊沐云还未开口,胡献手一拱,说道:“告辞了。”拉着又想挑衅的莫魁离开,可离去前他颇有深意地瞥了眼伍蓝腰上的刀。 她没错过他别有深意与警告的眼神,顿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难道他真的晓得自己的身份? 不,不可能,她立即推翻这念头,若是她见过胡献,绝不可能认不出来,或许胡献只是在故弄玄虚,想吓唬她…… “怎么了?”樊沐云问道。 她回过神,随口道:“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很可疑?而且我总觉得那个胡献……” 见她沉吟不语,他问道:“怎么?” “之前明明有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可就是没抓到。”她搔搔额角。“我也不晓得自己想到了什么。” “他走之前看了下你腰上的刀。”他说道。 “嗯。”她也注意到了,“难道他是想偷我的刀?” “他偷你的刀干么?难道你的刀是名刀?”他挑眉。 “当然是名刀。”她骄傲地挺超胸膛。“这可是师兄专门为我打造的,只是钱还没付清……” 说到这儿,她垂下头来,一脸惋惜,“珍珠、宝藏……唉,到底藏在那儿呢?” 他假装没听见后半段,只抓着她前头的话语。“师兄?我还以为你师父只收你一人为徒。” 她警觉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每次说到你的师承,就这么紧张,莫非有不可告人之--” “哪有什么不可告人,不是跟你说过师父不喜欢我们张扬。”她打断他的话。 “换我问你,你一身功夫哪里学的?” 先前她深怕樊沐云会反过来问她师门的事,因此从不问他师父是谁,如今他又逼问自己,她只得反击。 见他欲意开口,她猛地又阻止他。“你不用回答,看到没有,我多么善体人意--” “你是不想我反问你吧。”他一语道穿。 她嘿嘿笑了两声,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好转开话题。“莫魁跟你说什么?” “说是好意给我忠告,要我留心你。”他故意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观察她的表情。 “奶奶的!”她火了。“竟然给我放暗箭穿小鞋--” 见她蹦跳地想去追两人,他急忙拦住她。“好了,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想直接在大街闹事?” “不是。”她气不过。“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们,难道是没给他们吃烤鸭吗?那是我的烤鸭,为什么要分他--” “我想不是烤鸭的问题。”他笑着说道。“还有,你看……”他以眼神示意她往几尺外的巷弄望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两人走来。 “厉若兰?”她惊讶道。“今天怎么了,这么巧。” “我想她是跟踪莫魁他们出来的。”他只来得及说一句,厉若兰已走到两人面前。 她连招呼也懒得打,直接对伍蓝说道:“你过来。”她往旁挪。 伍蓝叹气:“你该不会也要跟我高来高去?” “什么高来高去?”厉若兰皱眉。“胡献刚刚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我不顺眼,警告我几句。”她若什么都不说,厉若兰绝不会消停,还不如直接说了省事,反正她是真不知道胡献打什么谜语,不过听得出警告意味。 “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她追问。 伍蓝耸肩。“我怎么知道,大概有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厉若兰瞪她一眼。“奸细。” 她火道:“什么奸细不好细?我是为王大人办事,还有你还欠我一颗珍珠。” 厉若兰冷笑。“你还有脸要珍珠?我叫你做的事你办到了吗?” “有啊,我不是在亭子里跟莫魁打吗?”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要的是胡献--”她冲口而出,话毕又觉自己语多暖昧,脸蛋升起了一抹红。 伍蓝一脸茫然,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脸红害羞个什么劲,“你喜欢那个大黑熊?” “什么大黑熊?不许你出言侮辱他!”厉若兰斥声道。 她惊讶地瞠大双眼,难道厉若兰真的喜欢胡献? 厉若兰双脚一踱,害羞地跑走了。 她的下巴快掉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樊沐云走到她身边,她脱口而出。“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厉若兰她……” 他颔首,两人说话都没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听得清楚。 “她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她摇头再摇头。“她不是订亲了吗?” “走吧。”旁人的感情他没兴趣管。 她惊叹地又说了一句。“那胡献都能做她爹了吧?月老,您太厉害了,这都牵得成,不会是乱点鸳鸯谱吧?” 她逗趣的话语让他微笑,旋即又想到莫魁方才的话语。 “那丫头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无害,你可别轻信了她,到时自己怎么人头落地的都不知道。直接跟你说了吧,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不会立即就信了莫魁的话,可也不会置之不理,只是…… 女魔头…… 他深思地瞄了伍蓝一眼,实在不像。 虽然她刀法狠毒,但眼神没有杀人成魔的狠戾之气, 令他意外的反而是她对捕快工作极有兴趣,虽然偶尔也嚷着无聊,却不曾偷懒懈怠,况且这么多天了,她一直未有其他行动,只是老实地做她的捕快,实在令人不解。 唯一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夜探厉家庄时,她不再戴着面具,而是以头罩覆面,还喜欢把面罩拿下来透气,有时还会故意靠近他,直到他斥喝时,她才会收敛。 他怀疑她想用美人计迷惑自己的心智,偏偏她的眼神又无诱惑之意,因此他决定不能再被动等待,也该是出招的时候了。 两人巡完市坊后,坐下来吃了碗面,伍蓝叫了各式小菜,看在樊沐云的面子上,老板娘多送了两盘。 她吃得眼都眯了,“你靠着这张脸,做乞丐都不会饿死。” 他好笑道:“你这是褒还是贬?” “当然是褒。”她立刻道。“人呢就喜欢相貌生得好的,这是事实。” “那你为何不弄张漂亮的脸?”他反问。 “行走江湖相貌出众,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跟麻烦。” 虽然伍蓝只是聊天似地随意说说,可樊沐云还是捉住了她透露的重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女人行走江湖比之男人更为不便,但也不是貌美者都会易容改装,只要功夫够高,还是有不少女子以真面目示人,依她的身手,其实无需如此谨慎,但谨慎些也没错。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张。”她好心情地说。 “不用了,不舒服。”他不喜欢有东西黏在脸上。 “好吧。”她耸肩。“我是好意。” “为什么突然想送我东西?该不会是想卖我吧?”他狐疑道。 “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唯利是图。”她抗议。 他笑着摇摇头,专心吃面。 比起她来,樊沐云吃东西不知斯文几倍,而且也不会跟她抢菜。以前在门派里,手脚若不麻利点,食物转跟就让师兄弟抢光了。 伍蓝尽兴地吃着小菜,开心道:“樊沐云,你这人真的不错。” 他挑眉看她。“吃饭时不用拍马屁。” “不是拍马屁,是我的肺腑之言。”她诚恳地望着他。“虽然我有时候小人了一点,但不会不知好歹,分不清谁好谁坏,你放心,你对我好呢,我也会对你好的。” 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莫非真的想用美色?樊沐云顺着她的话语问道:“怎么个好法?” 她一怔,老实回答。“我最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都没对你发脾气,还倒水给你喝。” 他莞尔,顿时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又会错意了?“你维持这样就行了,少动歪脑筋。” “别把我说得像瘟神。”她瞪他。 “快吃吧。”他微笑。 伍蓝本想把他讨厌吃的蒜头挟到他碗里,可这样好像又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只好作罢。 用膳后,两人回衙门时,他顺口说道:“明天我得出城办点事,三天后才会回来,你乖点,别闯祸。” “我哪里不乖了?”她不悦道。 “真要我说,前两天才有人跟大人告状,说你在街上打人--” “我那是维持秩序。”她立刻辩驳。 “把人脚都踢断了叫维持秩序?”他冷哼一声。 她干笑两声,“我哪知道那地痞的脚这么脆弱?” “安分点。”他嘱咐道:“还有,暂时别去厉家庄,万一被发现了,你一个人不好脱身。” “知道了。”她正想说他像老妈子,忽地心领神会,他是关心她啊,便忍不住窃笑起来。 “笑什么?”他蹙下眉头。“又动什么歪脑筋?” “没有。”她立刻道。 “那你笑什么?” 想到他害羞的个性,她也没点破,随口道:“就只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罢了。” “什么好笑……” 两人转进府衙旁的巷子,正巧吴明玉迎面走来,樊沐云便收了口,朝吴明玉点个头。 “樊大哥,伍姑娘。”吴明玉打了声招呼。 “怎么来了?吴叔又忘记东西?”伍蓝问道。 “嗯。”吴明玉没有多说明,转向樊沐云说道:“有件事我想问问樊大哥的意见。” “你说。”樊沐云颔首。 吴明玉往巷子外走,似乎想单独与樊沐云谈,伍蓝想凑过去,可人家表示得这么明显了,不能不识时务。 “什么事啊……”她顿时心烦气躁。 她放轻脚步,贴着墙壁行走,站在转角往外看,走得还真远,都到对街了,有必要如此防她吗? 吴明玉说了几句后,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而后露出一抹笑容。 伍蓝顿觉气闷,“笑什么嘛……” 不知道吴明玉说了什么,樊沐云也回头往她这儿看,吴明玉又说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谈话,樊沐云走回原处,见伍蓝臭着一张脸,问道:“怎么了?” “哼,我觉得吴明玉对我有敌意。” “有吗?”他挑眉。“你想多了。” “才没有。”她坚持。自己看中的东西被别人觊觎,怎会高兴?不过她不打算告诉樊沐云,免得他脸皮薄骂人。 “她跟你说什么?”她追问。 “我答应她不说……” “好阴险的心机!”她脱口而出。 他一脸疑惑。“你在讲什么?” “没有、没有。”她装出善良的表情。“我们进去吧。” 伍蓝心底不安,总觉得架上的烤鸭随时有被“劫走”的可能,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想想她伍蓝是什么人,人称“街头小霸王,死咬不放小瘪三”,只要被咬上,怎么都甩不开。 等樊沐云从外地办事回来,定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免不了要来个沐浴洗涤,呵呵呵……她双眼迸出精光,好一幅美男出浴图啊! 第十二章 一旁的樊沐云不知怎地,背脊突然一阵发凉,他疑惑地低头,就见伍蓝正兀自窃笑,颇有小人得志少相。 “你又动什么歪脑筋?”他粗声一喝。 伍蓝一个激灵,猛地回神。“没,没有。”她露出讨好的笑容,赶紧转移话题,认真询问起前几日大人问讯的案件。 樊沐云虽然疑惑,却也因不得其解而作罢。 她放松地在心底长吁口气,好险,最近似乎过于得意忘形,在他身边太过放松,表情也不知控制,得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若是让他晓得自己的小心思,还不把自己掐死? 第二天,樊沐云连招呼都没打便已动身离开,伍蓝若有所失地发呆,直到方婶来喊她帮忙,她才打起精神。 在衙门里,最让她高兴的是终于能随心所欲进厨房,以前在绝影门时,每天练武,一刻不得闲,她心里不喜,可为了能有饭吃,只能咬着牙继续苦练。 她曾想过进厨房当伙夫,最后再成为厨娘,出来开间小馆子,因此只要一得空,就往厨房跑,师父知道后又揍了她一顿,取笑她连血都不敢看,如何宰杀鸡鸭牛羊? 末了,还故作大方地说:“只要你一天之内集满一缸鸡血,而且那鸡还得你亲自宰杀,那我就让你到厨房当伙夫。” 别说一缸的血得杀多少鸡才能集满,她当时被师父踢得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如何抓鸡杀鸡? 现下不同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管她。 伍蓝手拿刀,快速地在砧板上移动,刀起刀落,剁剁剁剁………简直让人目不暇给,一块猪肉立即从大变小,越切越细。 “听你剁肉的声音就知道你是用刀高手。”方婶在一旁揉面团,赞叹不已。 她得意道:“只要双刀住手,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她故意大声吆喝。“剁剁剁剁……”一会儿交叉双手,一会儿抬腿,一会儿往后仰,弄得像个杂耍团。 方婶笑得前俯后仰。 “喝!”她把菜刀往上一丢,把方婶吓得尖叫,她双手一举,平稳地接住菜刀。 “吓死我了!”方婶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以后别耍这个。” “放心,我闭着眼睛都能接。” “这么厉害?” “我从小练刀,没事。” 方婶摇头。“还是别这样,危险。” “好吧。”伍蓝爽快地说。“还有什么菜要切的吗?” “没了,够了。”她不只肉,连菜都切好了。“你不是想学怎么做包子吗?你现在把肉跟切碎的姜,还有……” 方婶开始教她怎么调馅料,伍蓝做得可起劲了,在厨房忙和了半个多时辰后,拿了热腾腾的包子去请众人。 “小五,看不出你还会做包子。”李忠赞道。 “方婶刚刚教我的,你们尝尝看,绝对鲜美。”伍蓝自信满满地说。有方婶从旁指导,怎么可能难吃? “我看你别做捕快了,就在厨房帮忙算了。”另一位年长的衙差说道。“姑娘家当什么捕快,还是煮饭洗衣、操持家务,然后再找个男人嫁了,养几个白胖娃儿才是正理。” “是这个道理。”有人附和。 “小五功夫高,当捕快才不会埋没她。”另一人持不同意见。 “那是,小五可是女侠。” 赞成与反对的开始你一句我一句,伍蓝之前还会加入他们的混战,可过几天她也麻木了,他们就是找个话题闲扯,每次见到她就要说上两句,她也习惯了。 “我拿去给大人。”伍蓝溜了出去。 穿过院子,行过游廊,忽然瞧见王大人与厉梅霜在亭子说话,她纳闷地想,难不成是来告状的?举报樊沐云上次私闯地牢? 可不对啊,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怎么会现在才来告状? 她想靠近偷听,又怕被发现。不一会儿,厉梅霜从腰腹间拿出一包东西递给王焕,旋即离开。伍蓝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故意若无其事地走上凉亭。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是小五啊。”他笑呵呵地说:“天气好,到亭子吹吹风。” “这是我做的包子,您尝尝。”她将盘子放置桌面时,自然地问道:“这是什么,怎么用布包起来?” “人家送的礼物。”他拿起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嗯,好吃,没想到你也会下厨。” 她开心道:“我第一次做,方婶教我的。 王焕呵呵笑道:“难怪,我刚还想怎么味道跟方婶做的一模一样。” 伍蓝坐下来跟王焕聊了一会儿,又试探几句,发现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便不再追问。 到了晚上,她偷偷溜进王焕书房找了许久,却没发现,顿时有些泄气。 大人到底把东西藏哪儿去了?她总觉得,那东西可能是血玉麒麟。 书房一定有暗格或机关……她头大地敲了下墙,怎么有那么多机关啊?厉家庄有,这里也有,她对这种东西最不在行。 伍蓝翻找许久,仍未有收获,只好沮丧离开,丝毫没注意到屋顶上伏着一抹身影。 待她进房后,屋顶上的人沉重地喟叹出声。 “对于口必出仁义,行事却阴险的正义人士必须给予迎头痛击……”伍蓝躺在床上,一手拿书,一手往盘子里花生招呼,看到忘形处还不忘念出,自得其乐。 “吾立志揭发江湖中各种道貌岸然之伪君子,尤其是正派人士龌龊下流之一面,日前行至五台山,见一男子貌如仙君,余跟之在后,却见其调戏道姑,欲行淫邪之事,吾为救道姑,自当舍身,于是扑上前去,撕扯其衣,却被一掌打开,真乃可恨……” 窗外的人影抖了下,黑眸盈满怒气,脸庞却潮红似血,不知是恼抑或是羞。 却听得里头啧啧称奇道:“这位前辈行事还真奇怪……”伍蓝赞叹。“前几天去扯一个风流大侠的裤子,今天又来撕美男子的衣服,可惜都没成功……” 窗外的人影差点从树上摔下,脸色更恼。 “看来正派人士的外袍不好扯,后面不知道有没有成功的,可以用在樊沐云身上……” 啪啊一声,一小截树枝突然裂开。 伍蓝双目如雷,大刀一提,飞身跃出。“谁?” 一大片树叶飞来如天女散花,她提刀画圆,护住自己周身,将树叶全部扫落,待她举目望去,黑影如同流星般消逝在远处。 到底是谁?她心生警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言行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莫魁与胡献。 她与樊沐云盯了厉家庄许久,一直没实质进展,本来今晚想好好休息,不去厉家庄查探,如今看来还是得走一趟…… 换好衣裳后,她悄声离开。 一抹身影在她离去之后潜入房内,搜寻可疑的事物,可一如以往没什么发现。 想了想,樊沐云翻出藏在床下的三本书--江湖略说、杂谈与游记,先前他约略翻了一下,并没细看,没想到书里竟写了如此荒唐之事,难怪她行事如此不着调。 他摸了摸书皮与纸质,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定心约莫浏览一下,终于在游记前头找到方才伍蓝念的那段文字。 他越看脸色越红,这哪是什么游记?虽然的确有山川景物描写,可更多是如何调戏勇子却不断失败的碎语。 这种糟粕淫书,到底有何好看的? 想到伍蓝竟想在自己身上行此下流手段,他气愤地便想毁去书册,最终还是没有下手,毕竟如今尚不能打草惊蛇,只得恼火地又将书籍藏回原处,旋即无声离去。 三日后,就在伍蓝无聊得要死时,樊沐云终于回来了,她差点没放鞭炮庆祝,虽然始终没找到那包东西,可听见他归来,心中阴霾顿扫。 樊沐云先去见过大人后才回房歇息,他前脚才进,伍蓝后脚已跟上。 “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嗯。”他没看她,迳自倒了一杯水喝。 “方婶煮了酸梅汤,我去端来给你。”她热心地要跑出去。 “不用了。”他抬眼说道,见她在腰间围着蓝布,上头沾着面粉与酱汁,想来她又跟着方婶学做菜。 “你出去吧,我想歇息。”他转过身,未再多看她一眼。 伍蓝困惑地盯着他的背影,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觉得他怪怪的。 “你怎么了?”她特意跑到他面前。 见她张着困惑双眼凑过来,樊沐云心烦地再次转身。“你出去吧,我想休息。” 他真的不对劲,她随着他的步伐,又移到他面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为免她生疑,樊沐云不再躲避,只是淡然地望着她。 “有,像陌生人一样。”他的态度和说话语气都透着疏离,连眼神都不对。 以前他即使恼她,眸子是有情绪的,可如今却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兴,冷淡得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出去吧,我累了。”他蹙眉,不想再多说。 是因为疲累的关系吗?她有些困惑,但他精神看起来明明还好。 “樊沐云,你没事吧?”她又问了一次,“受伤了吗?” 她关心的语气让他心弦一动,却只是更添烦乱,他压住不耐,试着平稳地说道:“我没受伤,是真的累了,你出去让我休息。” 伍蓝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他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出去办事难免奔波劳苦,她自己也曾两天没睡觉过,话都不想说,只想呼呼大睡。 这样一想,她便放心了。“好吧,你快去休息,一会儿起来吃我做的馅饼。” 她抛开疑虑,顺手帮他带上门。 樊沐云坐在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她,累得思绪纷乱,情绪纠结,到底人非草木,日久总会生情,他以为能置身事外,却仍旧被牵扯其中…… 看来此事不宜再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还是该快刀斩乱麻,最晚三日,不管她所图为何,真的是为了血玉麒麟或者还有其他目的,他也要寻个由头,将她逐出府衙,免生大患-- 怪,真的太怪了。 伍蓝烦闷地在房里踱步,怎么想都想不通,她做了什么惹到樊沐云? 原以为休息过后他会恢复正常,谁晓得还是不冷不热的,用过晚膳,她想找他说话,他却说有要事跟大人商量,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又说自己累了想早点睡。 “奶奶的!”她踢了桌子一脚,“骗人,明明精神好得很,累什么累,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真想冲过去踢他屁股,她愤恨地想,她平时虽然嘻嘻哈哈,从不在意什么事,但他真的把她惹火了。 她拉开门就想去找他理论,可又拉不下脸,万一他又那样冷冷淡淡,要死不活的,她能怎么办?跟他吵架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果然还是前辈说的有道理,这些个道貌岸然的正义人士全都是黑心肠,翻脸无情。”她忍不住又踢了一脚。 若依她以前的性子,早冲进他房里吵架了,如今却畏首畏尾、提心吊胆,深怕惹得他更加厌恶。 怎么自己就成了这样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昵? 她拿起刀,就要冲出去,末了又硬生止步,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后连自己都烦了。 “啊……头要爆了,不行了……”她得找件事做,得冷静下来才行。 她果断地穿上夜行衣,带上武器与必备物品,决定一如既往去厉家庄看看,再待下去,她不是自爆就是去他房里引爆。 第十三章 一路上,她仍是不断嘀咕,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懂他到底怎么回事? 忽地,她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难不成他不是樊沐云?对了,定是有人易容冒充他! 她一时激动起来,就想回去找假樊沐云,却瞧见远处有两道身影闪过,她迟疑了下决定偷偷跟上,因为那身影有点像厉若兰。 她一路紧跟,最后在林子里停下,藏在树后,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为免被发现,她不敢靠得太近,她有信心不被厉若兰发现,但另一名男子的武功修为她还不知,断不想冒险。 那蓝衣男子背对着她,背影有点熟悉,因夜色昏暗加上距离远,她只朦朦胧胧看得出身形,想欺近一点又怕被发现。 两人说了片刻,伍蓝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忽然,那男子一声斥喝:“谁?” 她心中一凛,他奶奶的,有没有这么夸张?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怎么发现她的? 幸好她有备而来,赶忙从怀里拿出睡着的小猫从树丛里推出去,顺势打了下猫的屁股,小猫被惊扰,迷糊地睁开眼,喵叫两声。 “喵……” “原来是猫。”厉若兰与蓝衣男子朝着伍蓝方向望去,见一只花猫窜出,顿时松了一口气。 蓝衣男子一脸怪异地看着猫咪,往四周瞄了一眼。就在此时,一道细微的声音划破宁静。 伍蓝抬起头,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她上空飞过,挟带着杀气直指蓝衣男子,蓝衣男子反应极快,拔刀迎上。 顿时刀光剑影,一下过了十几招,一蓝一黑的身影如同鬼魅,招式快得让人瞠目结舌。 伍蓝心头大惊,那黑衣入埋伏在她后边多久了,她怎么都没发现?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看两人身手皆是不凡,到底是何方神圣?莫非那黑衣人跟自己同行? 会不会是同门? 嗯……她细细观察了下黑衣人的身手,的确掺杂了绝影门的剑招,难道真是同门师兄弟? 两人的招式皆是狠戾,而随着两人越打越近,她也终于看清蓝衣人的长相,果然是大胡子胡献,厉若兰喜欢的人真是他? 虽然先前已经知晓,可还是无法尽信,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你走!”厉若兰神色慌张地朝着胡献大喊,想上前帮忙,偏身上没带兵器,表情越发心急。 当胡献被划伤手臂时,她愤怒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首藏尾的?” 蒙面黑衣人剑身一转,直刺而来,她急忙闪身躲过第一招,眼见第二招又来,她只能狼狈躲开,此人的功夫在她之上,只能闪躲保命。 躲在一旁的伍蓝陷入天人交战,要不要出去救人?可黑衣人功夫不弱,要冒这个险吗? 反正她己不是厉若兰的护卫--不对,虽然她被厉庄主踢出来,但先前门里的任务是要她做厉若兰的护卫,这就表示她得护着厉若兰…… 啊……好烦怎么办?而且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儿? 但此时情形已容不得她多加思考,胡献惊险地挡下黑衣人的另一记杀招,肩膀被划破一口子,厉若兰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可恶!伍蓝咬牙起身,先从袋子里拿出两根小辣椒塞进口中后,才边跑边喊:“谁在此地闹事?还不束手就擒!” 三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缓下动作,厉若兰见到是她,大喊道:“你救下我们的性命,我给你一箱珍珠!” 伍蓝眼睛放出光芒,几乎照亮夜空。“啊--珍珠--”嘴里的辣气让她仰天嘶吼一声。 幸好胡献的衣裳是深蓝色,再加上夜色昏暗,染了血后看得并不清楚,否则她还得塞更多辣椒不可。 众人吓了一大跳,不知她在搞什么鬼,却见她忽地拔出刀,朝黑衣人砍去。 “你是谁?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在洛南城行凶杀人!” 黑衣人瞄她一眼,直接用剑招呼她。厉若兰扶着受伤的胡献,焦急道:“你怎么样?” “没事,小伤。”他皱眉看着伍蓝与黑衣人过招。 “我们快走。”厉若兰忙道。 才说完话,黑衣人越过伍蓝再次攻向胡献,却让她一把截下,厉若兰对着黑衣人骂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取他性命?” “别说了,你先走。”胡献并无离开之意,他倒要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于是再次提刀加入战局。 “我不走。” “快走!” “我不走。” 伍蓝翻了下白眼,故意道:“别吵,我走好了。” 厉若兰胀红脸,骂道:“还不快拿下他?”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伍蓝摇头,明明也是练武之人,难道看不出这黑衣人功夫高强,要拿下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与胡献联手后却是轻松多了,她甚至可以偷一点懒,只在他不济时上去帮忙。 胡献也察觉她的敷衍,闪身立在一旁,假装伤口疼痛。 厉若兰拉着他的衣袖。“我们走吧,你还受伤……” “我没事。”胡献面对她,显得有些不自在。“你先回去吧。” 她赌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两人的对话伍蓝已无暇细听,黑衣人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她的心慢慢绷紧,已无嘻笑怒骂的心情,眼神也透出警惕之色。 胡献站在一旁看两人过招,神色凝重,连厉若兰也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伍蓝平时看起来不可靠,刀法竟如此厉害,能与黑衣人打个不相上下。 “你们再不走,我要先走了!”伍蓝大叫一声,他们两人还真以为来看戏的? 厉若兰猛地回神,对胡献说道:“我们快走。” 胡献迟疑了下,倒也不再像方才那样坚持,如果没有伍蓝相助,以他之力怕是很难拿下黑衣人,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们先走一步,姑娘保重。”胡献与厉若兰几个飞身,离开了林子。 待两人一走,黑衣人的攻势缓了下来,伍蓝也乘机歇口气,正打算使轻功逃跑,却听得黑衣人开口道:“你的刀法不错。” 对方的声音雌雄莫辨,衣裳又非紧身,一时倒难分辨是男是女,伍蓝试探道:“你是……绝影门的人?”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仰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伍蓝莫名其妙地问。“若不是绝影门之人,那就表示你是特意学的,可为什么要特意学呢?莫非要掩人耳目--” “你话太多了。”黑衣人加快手中的剑招。 “失言,失言。”她赶忙赔不是,“刀剑无眼,我们还是打慢点,切磋就行。” 她边打边撤退,可对方紧缠不休,似乎要跟她分比高下不可,她只能分出短暂的空档塞进几根小辣椒。 就在两人杀得难分难舍之际,一个老汉晃悠地从草地上爬起,他原本在睡觉,却让铿铿锵锵的刀剑声吵醒。 “谁吵老予睡觉?”他揉着双眼。 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就见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一开始还以为是闪电,定眼一看,却是一把利刃。 “啊……”老丈顿时腿软瘫倒在地。 黑衣人伸手一抓,将他拉起,伍蓝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为何要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汉。 就在她疑惑的刹那,黑衣人将那老汉朝她抛来,伍蓝惊讶地望着老汉被抛到半空中,而后朝她飞来。 她虽是杀手,但从不杀名单以外的人,除非对方故意惹她,且欲置她于死地,她才会取对方性命,至于一般百姓,她是从没杀过。 通常稍微有武德之人,也不会与百姓为难,因此黑衣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呆愣了几息。 就在她反应过来,飞身要去接下那名惨叫的老人时,突然间一道血瀑朝她喷来,她本能地伸手去挡,血气一下窜入鼻间,她只感觉鲜血喷洒在她身上。 那老汉的惨叫声回荡在夜色中,一道一道的鲜血洒在她身上,她开始昏眩,可杀气朝她而来,她扬刀挡上,不敢睁眼。 晕眩让她的身手缓了下来,接着她便感觉左肩被划了一道,疼痛让她差点涣散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她伸手扯开荷包,抽出一把辣椒,其余的全落在地上。她将辣椒塞进口中,可怕的辣气与灼热让她开始流泪,接着右手一转,单刀变成了双刀。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见,耳朵、眼睛、鼻子乃至头颅整个都烧了起来。 又一道杀气迎面而来,她奋力抵挡,大腿旋即又被划了一道。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她喘息着,在疼痛、辣气与晕眩中试图保持清醒。 她吐掉半口辣椒,听到对方说了一句:“真是个可怜虫……” 她调整呼息,甚至能感觉心在胸口里狂跳,眼前的人是她遇过最强的敌手,她若不全力应付,恐要命丧于此…… 然后,她想到了樊沐云,心里顿生一股力量,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要弄清楚下午那人到底是不是樊沐云?若是假的,为何要假冒?若是真的,她更要问清楚,他为何变得如此阴阳怪气? 早知道她就提刀踹门去问他,也不会变成现下这样,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再想无益。 凌厉的剑招再次向她袭来,凭着敏感的知觉,伍蓝接下对方每一记杀招,当她专心于攻守过招时,血腥气的干扰慢慢淡去,周遭的声音也沉寂下来,只剩下对方手上的剑与自己的刀。 “好刀法。”黑衣人赞赏道,身形极快地退了数步。“小丫头的确有本事,闭着眼睛还能与我一拼,狂刀也算后继有人。” 她惊讶道:“你认识我师父?” “年轻的时候,我们切磋过几次。” “你是谁?”伍蓝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睁开眼,却见黑衣人朝左望去。 起初她没有发现什么异状,黯淡的月色、黑漆漆的树林,凉风挟着泥土气息与血腥之气…… 忽然,一抹身影以疾速飞来,远远的、小小的、模模糊糊的,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伍蓝内心一阵欣喜,未加思索地大叫出声,“樊沐云--” 他瞬间出剑,寒光如闪电划破黑夜。 黑衣人向后飞跃,樊沐云剑随意动,寒光点点往对方攻去,黑衣人挡得极快,两人瞬间过了好几招。 伍蓝以袖子抹去脸上的血,一低头,却见到老汉的断肢与血,胃中顿时一阵翻搅。 “呕……”胸口的气一时没提上来,她瞬时软倒在地。 樊沐云见状,一个轻跃来到她身边,见她肩上透着血,脸上也有血迹,顿时心绪大乱,赶忙封住她肩上几个穴道。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伤?”他急问。 她根本无法开口,只觉天旋地转。 他迅速将她抱起,此时黑衣人早已无踪无影。 伍蓝脑袋昏沉沉的,身子却宛如腾云驾雾,分不清置身何处。 嘴里的辣气往七窍行走,依旧掩不住淡淡的血腥之气,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听起来熟悉…… 她睁开双眼,发现那张熟悉却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她觉得欢喜,又莫名地想哭。 “樊沐云?”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他的眼神不再冷淡,是焦急与关心,不是冷冰冰的,他是樊沐云,是真的樊沐云…… 一股安心之情升起,她闭上眼,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伍蓝是痛醒过来的,肩膀与大腿的疼痛以及嘴中的辣气相互交织,让她分不清究竟哪个比较不舒服。 她动了下睫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房间,方婶正在为她的大腿包扎,嘴里还不断念着;“怎么伤成这样,姑娘家当捕快多危险……” 她呻吟一声,方婶抬起眼,惊喜道:“你醒了?” “樊沐云……” “他在外头。”方婶拿起干净的衣裳帮她换上。 伍蓝恨不得现在就叫樊沐云进来,可再怎么急也得穿好衣裳,方婶见她心急地望着门外,理解地笑道:“别急,他还能跑吗?” 心事被看穿,她有些尴尬,平时的伶牙俐嘴全不复见。 方婶笑着帮她穿好衣裳,这才端着水盆离开,她走到外头,对着站在廊上的人说道:“快进去吧,她可急着想见你。” 樊沐云的脸不自然地浮上一层红,方婶笑着走下阶梯。 伍蓝顺顺发丝正考虑要是否要卸下面具时,他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自然。 “你的伤怎么样?”他先开了口。 “痛……我口渴,你拿水过来。”她的嘴还热辣辣的。 他拿茶壶过来,倒了一杯水给她,见她仰头便灌,他问道:“为什么吃辣椒?” 起初他并未注意到她口中残存的辣椒,是带她回来后,听她模模糊糊地说:好辣,要喝水,才发现她嘴中有辣椒子。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辣。”基本上她什么都吃,完全不挑食,但并不嗜辣,瞧见辣椒还会皱眉地挑到一旁。 “我是不喜欢。”又灌了两杯水后,伍蓝才觉得舒服许多,她将杯子递给他,让他放到一旁的几案上。 “你坐这儿。”她拍了下床沿。 他蹙眉,拒绝道:“我深夜在你房里已经于礼不合……” 她翻白眼。他老是这么多规矩。“我是要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樊沐云?” 他一怔,她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下午有个假的,我不放心。”她再次拍拍床沿。“你再不坐下,我只好起床确认。”她的大腿疼得要死,非不得己不想下床走动。 他更加错愕,“哪有什么假的?又在胡说什么?” 她怒目而视,“下午那个讨厌鬼是你?” 她的用词让他想笑,但见她想下床,他伸手压住她没受伤的右肩。 “别乱动。” 她置若罔闻,抬手抚上他的脸,他先是惊诧,指下的肌肤旋即烫了起来,可她绽出笑靥。 没戴面具,是真的樊沐云。 他恼怒地避开她的手。“你--” “没有规矩、不知廉耻。”她利落地帮他接话。“好了,我帮你骂了,你坐下。” 他简直哭笑不得,她又要去拉他,被他避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好心情一下被破坏殆尽。 樊沐云原就打算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便顺势问道:“你进衙门到底有何目的?” 伍蓝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个?不是告诉过你混口饭吃。” 还不老实?他愠道:“你的目标是血玉麒麟吧?” 她愣住,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他一向知道她爱财,就算她想要血玉麒麟又怎样,先前她也当着他的面,说自己要厉家庄地牢里的金银财宝啊。 她心思飞快转着,他的冷淡莫非与此有关?难道这三天,他在外头查到了她的身份?不对,不可能啊,他能向谁打听?她在江湖上毫无名气,不过是绝影门众多杀手之一,再说她身上也无绝影门任何标记…… 倏地,她灵光一闪,要说有什么地方奇怪,只能说三天前厉梅霜来找王大人,给了一包东西,难道她潜进书房的事被他知道了?不可能啊,府衙里没人的武功高过她,不可能监视她而不被发现…… 对了,三天前有人在她窗外,难道是樊沐云请来的高手?或者说……他根本没离开,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 伍蓝试探道:“莫非是王大人那包东西?” 见他面露厉色没有反驳,她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们设计我?”她怒火中烧。 她起身想揍他,可一动伤口就痛,她气得大骂。“他娘的!你个阴险狡诈的王八蛋、龟孙子--” “住口。”他喝了声。“你还有脸骂人,难道误会你了吗?” 她瞪他。“哼,没错,我是要偷,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还这般理直气壮!”他气得握紧拳头。 “我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你明明知道我爱值钱的东西,在地牢的时候,我说值钱的东西全归我,你也没这么生气。”她反驳。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你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与你再无话可说。” 见他狠绝要走,她慌道:“好嘛,我不偷了。”她急得下床要拉他,大腿的伤让她痛得站不稳,一下跪倒在地。 “啊……”她痛叫一声。 凳子倒地的声音与哀叫声让樊沐云回头,见她摔倒在地,他心一软,慌张地扶起她。 “你就不能安分点好好养伤?”他怒声道。 她抓着他的双臂,难过道:“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你还不知反省?”他扶她坐在床沿,脸上怒气未减。 “我都说了不偷了。”她不懂他为什么气成这样,但为了安抚他的怒火,她赶忙补充一句。“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偷,我就是借出来两天,会还回去的。” 见他狐疑不信,她赶忙又解释。“我只是要看那血玉麒麟长什么样,然后叫人打个一模一样的:再说我根本没找到那东西放在哪儿,到底是不是血玉麒麟还难说,你就认定我看了会偷走,要是当场人赃俱获,我还不觉委屈,可我连影都没瞧见,你就先定我的罪。” 他瞥她一眼。“你方才都承认要偷了,还想狡辩?更别说你付诸行动,只是没偷着罢了。” “我都认错了,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她才不跟他在偷东西上纠结,决定声东击西。 “你真的认错了?”他挑眉,似乎并不相信。 她颔首。“我不偷就是了。”可想到自己被设计又不甘心,忍不住说道:“那能不能借?” 他愕然,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整个傻住。 见他神色不对,她赶忙又转个话题。“我的脸好痒,你帮我拿铜镜跟药水过来。” 他回过神,怒道:“到底是谁把你教成这样歪理一堆、毫无是非之心?” “没人教我,我就是自己长成这样的!”她也火了。“你这贵公子不知人间疾苦,我在街上乞讨的时候,你在家里吃大米,我去偷摘李子裹腹的时候,你在大院子里放纸鸢,我练刀练得流血结痂长茧,你姐姐在闺房里绣嫁妆……” “又胡扯。”他又好气又好笑。“都哪儿听来的,我既不是贵公子也没姐姐。” 她越说越气。“哼,以前有个小少爷就是这样,还骂我是脏丫头、小野种,叫人拿石头丢我。我晚上跑到他房里抽他巴掌,扮鬼吓他,他吓得尿裤子还请道士收惊,怎么,你是不是要去大元村把他请来,让我给他道歉……” “你别全扯在一起,咱们一事归一事。”他忽地叹口气。“我知道你小时候苦,可你不能做坏事就把这抬出来。” “我没有,我就说给你跟大人听,师父才不听这些,他说那是臭水沟里的事,他没兴趣。”她倔强地看着他。 虽然她也有师兄弟,感情却一般,再者大家几乎都是孤儿,身世凄凉,说着说着就有人哭,而师父最讨厌徒弟没出息、哭哭啼啼,所以不许他们说这些。 “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你一却直摆臭脸给我看,你走好了。”她生气地说。 “我伍蓝也是有骨气的,我再也不要花心思讨你欢心了,还是前辈说的对,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混蛋,尤其是自认为正派人士的更糟糕。” 樊沐云的脸轰地一下红透,她竟能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如此露骨之话,什么讨他欢心…… 可一想到床底那些淫书,他又怒了。“你不过是想用美人计迷惑我罢了。” 美人计?迷惑他?伍蓝恍然大悟,莫不是这阵子对他的好,他以为全是阴谋诡计? “奶奶的你!冤枉我了,浑蛋!”她骂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你就不信我?我若要用美人计,怎么不给自己弄张美艳绝伦的脸皮?” 他涩声道:“平凡的面容能让人卸下心防,不加防备,这不是你说的吗?” 伍蓝简直气急攻心,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你一直都不老实,说话含含糊糊,对自己的来历不交代,别有居心地到厉家庄做护卫,做事不着调又见财眼开,接着跟我到府衙做捕快,却三更半夜到大人屋里想偷东西,要我怎么信你?”他反问。 原本想拿刀砍人的伍蓝,听到这话,怒火忽地冷了几分,他说的好像也不是没道理,但一想到被他如此戏弄,心里还是不平。 “你一开始就怀疑我,让我做捕快是想弄清楚我的目的?” 他颔首。“难道你以为我会天真地相信一个陌生人?” 她瞪着他,“哼,阴险狡诈,卑鄙小人。” “难道我做得不对?”他反驳。“你的狐狸尾巴不是露出来了?” “不对、不对。”她驳斥。“我的狐狸尾巴就没藏过,可是我只有一条狐狸尾巴,你给我安了那么多条,把我弄成九尾狐狸老妖精。” 他先是愕然,随即被她逗笑,怎么她就是有办法把他弄得哭笑不得,有时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瞧瞧里头到底怎么长的。 “你要知道我的身份,我就告诉你。”她火大地说。“我是一” 伍蓝迟疑了下,真要告诉他吗?万一他无法接受,勃然大怒……不对,她不说他一样生气,可是都走到这一步,再隐瞒不说,他又怎会相信她是真心诚意? 内心两种意见不停交战,弄得原就没耐心的伍蓝更加心烦,心一横,决定赌了,她做事讨厌拖拖拉拉,万一他真的无法接受,大不了一刀两断,潇洒走人,虽然不舍,可长痛不如短痛。 樊沐云见她表情变化,心知她在衡量利弊,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她表情坚决地说:“我是--” 她忽然收口,谨慎地左右观看,凝身倾听,嗯……应该没人,随即又不放心地询问他的意见,“有没有人在偷听?”她把双手放在耳边招风,一脸警惕。 她的动作让他微笑。“没有。” 她轻咳两声,正经道:“先说好了,你不许生我的气,我自小在街上讨生活,不像你是贵公子……” “我不是贵公子。”他无奈地反驳,不晓得她到底从哪里得到这个印象,成天挂在嘴上损他。 她不理他,继续道:“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他爽快地颔首。“你说。” “其实我是……”她降低声音。“杀手。” 话毕,她担心地望着他的表情,深怕他勃然大怒,翻脸不认人,没想到他一脸平静,她呆呆地问:“你怎么没反应,被吓呆了?” 他露齿而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敏锐地反应过来,扬声道:“你早知道了?” 见他点头,她撒泼道:“奶奶的你!耍我啊……”她噼哩啪啦骂了一连串粗话。 他瞪她一眼。“还骂?” 第十五章 她气愤地想揍他,才举拳要揍他,肩膀的伤口扯了下,她哀叫一声也不管,坚决出拳。 他轻松挡下她的拳头,她大喝一声:“我的刀呢?砍死你这王八蛋!原来你早知道我是绝影门的杀手,还--” “绝影门?”他皱下眉头。 伍蓝心中一紧,骇然道:“你不知道?” 他摇头。 “奶奶的……”她无力瘫倒。“等老娘好了,绝对要砍你,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 见她又是愤恨又是屈辱,他好心解释。“不是我调查出来的,是莫魁告诉我的,他说你是杀手,让我小心你,起初我还不信。” 前两天,他曾再去找莫魁谈过,只是莫魁坚称不知道伍蓝是哪个组织的。杀手如同影子,见不得光,除非当场抓住,否则根本无法打采,他也无从调查起。 “真的?”她燃起一丝希望,就说嘛,她哪有这么失败,身份这么快被人看穿。 他点头。“你的行为举止不像是一个杀手,倒比较像骗徒小偷之流。” 她咬牙。“你是不是在损我?” 他笑而不答,继续说道:“可你武功不弱。” “是很好。”她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虽然我不完全相信莫魁的话,可也不能不防,你若真是杀手,是要杀谁?混进衙门是不是想杀大人……”他主要是想知道她的企图与目的。 她瞠目结舌,“你脑子烧坏了是不是?”他也太会想了吧。 他瞥她一眼。“否则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进衙门?” “我是未雨绸缪,跟你说了只是要混口饭吃,你怎么就不信?”不甘心被抹黑,伍蓝愤恨不平地开始把自己脱离杀手生涯后的规划告诉他。 一刻钟后,她才约略讲完,最后还叫他倒茶,讲得口都干了。 “听清楚了吧,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这么简单。” 凭她一面之词,虽不能让他尽信,可她说得入情入理,眼神与表情也无任何异样,樊沐云信了七、八成,除了一些小细节还得再确定。 他左右迂回又问了数个问题,只是一提到绝影门内部的事,她便很警觉,不愿透露太多。 樊沐云也没逼她,她的紧张反让说词更加可信,若是说得云淡风轻,他才要担心她是否又瞎说一通骗人。反正来日方长,他会慢慢套出更多内情,如今确认她的目标与大人无关就够了。 伍蓝受了伤,流了不少血,本就应该好好休养,如今说了这许多话,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开始打呵欠。 见状,他也止了话语。“你休息吧,明天再说……” 她摇头,抓着他的衣袖。“我的脸好痒,你拿镜子跟药水来。” 他起身拿了所需的物品放到她面前。“你好好歇息,我--” “我还没说完话。”她示意他坐着,帮她拿好铜镜。 看他一脸不自在,伍蓝在心中暗笑。哼,知道我的身份还装没事人一样,我让你不吭声,让你看好戏! 她慢条斯理地扯下面具,再用药水擦拭黏在脸上的残胶,期间他目不斜视,把铜镜挡在自己眼前。 将脸上卸干净后,她吩咐他去打水让她洗脸,再把东西整理好,收拾干净。 樊沐云知道她小心眼发作,也没跟她计较,等她洗好脸后,他暗自松口气,总算能离开了。 她却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中途遇上胡献与厉若兰。”樊沐云尽量不看她的脸,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不晓得她执意卸下面具,还不是想用美貌让他心软心动。 “你发现我不见跟出来的?”她追问。“怀疑我去做坏事?” 他颔首,发现她不见后,他便跟了出去,只是到了厉家庄却没瞧见她的踪影,绕回来时才碰巧遇上胡献两人。 “哼。”真恨不得咬他一口。“既然你一直怀疑我,那我去偷血玉麒麟不过证实你的想法,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 哈,大快人心,伍蓝得意着,前面让你得意,现在换我拷问你了,她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樊沐云。”她伸手扯他的袖子。“你要真讨厌我,我便走了,让你后悔莫及,你以后再见不到我这样武功高强、机灵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他笑出声,“还真敢说。” 见他面上升起不自在的潮红,她忍不住得意起来。“哈……你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他的脸再次发热,恼怒道:“快休息。” “不要。”她死抓着他的袖子。“你让我难受我也要让你难受,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他脑门一热,唰地从椅上站起。 “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激他。“我是说,有一点点也好。”她比出一小点的距离。“有吧、有吧……我都老实地把底掀给你看了,不是说投桃报李吗?你也要诚实回答我,有吧,对不对?一点点也好。” 她充满期待的眼神让他心一软,忆及先前她说过讨他欢心的话语,面上更红。 先前以为她故意接近自己是别有所图,如今已不成立…… 他艰难地开口道:“一点点。” 伍蓝瞬时充满欢喜,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如同火光般照亮了一切,他心神一荡,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心怦怦怦快速地跳着,不只脸热,连身体都躁热起来。 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待他回神,才发现她得意地望着自己。 “我原谅你了。”她洋溢着欢欣与得意,手不再去抓他的衣袖,而是向下握住他的手。 他连耳朵都红了,眼神恼怒,却没挣开她的手。 “你快点休息……” “不要。”她拉他坐下,得意地欣赏他脸红的模样。“以后你再不能不理我。” 她叨叨絮絮地说着他下午冷淡的样子多伤人,见她疲惫地打个呵欠,他示意她躺下歇息。 “我不睡。”她撑着眼皮,“说不定你明天就不认帐了。” 他简直哭笑不得。“胡说什么?” “谁让你下午那样伤人,你再倒杯水给我。”说了那么多话,口都干了。 他起身倒茶水,想到先前她嘴中满是辣椒,便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嘴里都是辣椒。”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我怕血,一见血就晕。” 他诧异地看着她。“那你还练武当杀手?” 她苦笑看他一眼,“我不过是可怜小乞丐,能有什么选择?若我的天赋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在刀法上,若不是资质甚佳,师父早把我踢死了,哪能留到现在……” 听她说得无恨无怒、不悲不喜,似乎早已接受命运对她的捉弄,他不由长叹一声,心中多了几分怜惜。 见他拧眉,她开心道:“知道我可怜了吧?我受的苦可多了,哪像你是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以后你可要对我好一点。” 原以为他会害羞地瞪自己,或是说她几句,没想他却一口答应。“好。” 她圆瞠双眼。“真的?” “真的。”他拿走茶杯,温声道:“睡吧,你也累了。”她一直在眨眼,而且面露倦色。 “我不睡……” 他压着她没受伤的肩,让她躺下,伍蓝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又重复一句。 “我不睡,难得你这么好说话,你再多说几句……” 可一躺平在床上,比方才还沉的疲惫立即涌上,她眼皮越来越重。 见她死撑着不睡,他叹口气,柔声道:“我答应你,以后好好待你。”他为她盖好薄被。 “真的?”她闭上眼,却仍执着地再三确定。 “真的。” “樊沐云……” “嗯。” “你别骗我……”她最后一字已含糊不清,悄然进入梦乡。 “好。”他应许,伸手抚过她的额头。 若他先前还有任何疑虑,如今也已杳无踪影,若不是真心想得到回报,她又怎会孜孜念念、再三确定,怕他反悔。 “你啊,心眼还真多。” 虽然语气无奈,眼神却是温柔。 樊沐云微勾嘴角,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起身离去。 第二天,伍蓝睡至中午才醒,方婶为她端来肉粥,她才吃两口,正打算一会儿去找樊沐云,问他昨晚是不是答应要对她好,没想到竟来了意外访客。 “看来伤得不重。”厉若兰说道。“半路看到樊捕头,我就知道你有救了。” “什么不重?我可是流了好几碗的血,若不是为了你们--” 厉若兰不耐地举起手上的木盒,唰地打开,以行动代替言语。 伍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喔喔喔,好圆好白,美丽的珍珠……一整盒圆滚得像白花糖的珍珠……” “哼,就知道你眼里只有这个。”她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将盒子丢到她身上。 “你小心点。”伍蓝捧着一盒珍珠,谴责地望着她。竟然乱丢,万一掉出来磕坏怎么办? “没出息。”厉若兰双手交叉于后,来回地在她床边踱步,“你……” 伍蓝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去理她,迳自欣赏手中的宝贝。 “你不问我昨晚为什么出现在林子里?” 伍蓝瞥她一眼。“不就是跟胡献幽会吗?” 厉若兰霎时胀红脸。“你--”她冲上前作势要打她。“我……你……胡说!”她的拳头激动地晃着。 “那你说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胡献跑到林子里去?”伍蓝吐槽。 “我,我……我是想问他,问他……”她忽然沮丧下来。 伍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又没什么好……” “你怎么知道他没什么好。”厉若兰捍卫地看着她。“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但你不是订亲了吗?” 厉若兰防备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订亲是我娘的意思,我还没订亲前就认识武大哥。” 当她说武大哥时,声音有些模糊,脸蛋发红,伍蓝并未听出来异样,以为她说的是胡大哥。 “你们以前就认识?”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厉若兰叹口气,焦虑地绞了下双手后才道:“三年前,他与人拼杀受了重伤,我碰巧经过救了他,母亲一向讨厌江湖厮杀,我不敢光明正大将他安置在客房里,只得偷偷把他藏在凉亭下久废的地牢。” 伍蓝恍然大悟,原来那地牢是当年胡献养伤的地方,莫非厉若兰是去地牢缅怀往事,根本与宝物无关? “那水果跟烤鸭是你吃的?” 厉若兰红了眼。“不行吗?那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伍蓝狠狠被打击,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不……不是藏宝的地方?” 厉若兰不屑地看她一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钱想疯了,谁会把宝物藏在地牢里?” “怎么会没有,掩人耳目啊!”她激动地反驳。 “失心疯了吧你?”厉若兰翻白眼,“简直穷鬼投胎。” 伍蓝瞪她一眼,“你这千金大小姐,哪知道民间疾苦,外面米一斤多少你知道吗?我一天吃多少你知道吗?” 厉若兰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说完?你帮我把事办好,钱多得是。” 伍蓝紧紧握着珍珠,眼睛闪亮。 瞧她财迷的模样,厉若兰翻了下白眼。“把我说话的心情都破坏了。”她来回走着,理了下思绪后才道:“他在地牢里养了几个月的伤,后来,他好了要走……” 第十六章 她顿了下,面露苦笑,“我想跟他去闯荡江湖,可……可他不肯,说我太小,那时我都十六了,还小吗?我也想过若他不带我,我便死皮赖脸地跟着,可他却不告而别。” 伍蓝惊讶地微张着嘴,没想到厉若兰对胡献如此情深。 “我当天骑马追去,想赶上他,却不知他往何处……”她再次轻叹。“我又不甘心放弃,凭着一股冲劲追到下个城镇,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可我行得匆忙,没带多少银两,只够住两个晚上,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伍蓝忍不住建议。“其实你可以去庙里挂单,不用钱的,还有能找点零工打--” 厉若兰瞪她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 “好吧。”敢情厉若兰是来抒发胸中之情,无意听她行走江湖的经验?忽地,她灵光一闪。难不成厉若兰喜欢听江湖说书,便是因为梦想跟胡献仗剑走江湖? “我在街上向人打听他的下落,却遇上两个恶贼。”她面色一变,面带怒意。 “他们……想……想……” 见她脸皮薄说不出话来,伍蓝好心道:“非礼,我明白。” 厉若兰怒声道:“我们在街上打起来,他们故意显弱,引我到了无人的地方,才……才……” 伍蓝面露忧色,不会吧,她虽好奇却不敢问,只等她继续说下去,厉若兰没什么江湖经验,难怪着了别人的道。 像是厌恶回想那一段经历,她飞快带过。“危急时,幸好凌风及时出现,否则……” 她甩头,像把那两个恶徒驱出脑海,“那时我才知,凌风一直跟在我身后,她晓得劝不回我,所以只暗中跟着,沿途留下记号给母亲,当时我受了点伤,凌风把我背回客栈,等我醒来时,就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哭肿了眼睛。” 伍蓝大概猜得出后续发展了,母亲的眼泪软化了她,再加上先前遇险的经历,厉若兰怎敢再只身一人行走江湖。 “回庄后,我勤练武艺,母亲说我若能打败凌风,她便准许我去闯荡江湖,可凌风功夫太高,我一直无法打败她,虽然心急,但武大哥曾答应我,我十八岁生日时他会再来看我,所以我一边练武一边等他。” 她叹口一气,继续道:“母亲想尽办法让我改变心意,带我去认识其他男子,还想帮我订亲,我自然不愿,娘说,江湖人哪有娶妻安家的观念,一生飘荡,晚景凄凉,而且用情不专,他早把我忘了,我还傻傻地等他,我听了刺耳,跟母亲大吵一架,最后母亲说,如果我十八岁生日他没来,就代表他把我忘了,我以后再不能提他,还得答应与桦哥订亲,我脑子一热,便赌气答应了。” 伍蓝急道:“然后呢?他没来?” 厉若兰苦笑。“我像傻瓜一样,结果……”她吸口气。“算了,我也不想提那天有多伤心难过,我死心了,母亲也帮我订了亲,可后来我听到传言,说他来洛南城的途上遭到追杀,掉落悬崖。” 伍蓝惊讶地张大嘴,还真是曲折离奇。 “我当时简直要疯了。有人说他死了,可没见着尸体我不甘心,当年他重伤,我救了他,我相信这回他也能得救,我哀求母亲派人打听他的消息,甚至想出去找他,母亲竟把我关在山庄,日夜派人看守。” 她低头扭着手,低声道:“我索性饭也不吃了,母亲拿我没法,在我身边掉泪,说她只有我这个女儿,自小把我捧在手心,我却为了一个男人弃她不顾……” 伍蓝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厉若兰拿出帕子擦了下眼睛。 “……最后我屈服了,但还是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之后我会后乖乖嫁人。可江湖那么大,怎么打听?如果他活着又决心藏起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母亲说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她放风声出去,说我们庄里有能换绝世剑谱的血玉麒麟,不管真假定会有人来探,之后再把厉家庄遭到各路高手伏击、有灭庄之险的事传出去,倘若他心里还有我,惦念我的安危,定会来找,若他没来,就表示心里没我,以后再不许提起这个人。” “啊……”伍蓝目瞪口呆,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须臾,她才回神叫道:“什么?竟然都是假的,你们实在……”她一拍额头,差点没晕死过去,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厉若兰。 厉若兰掩不住眉宇间的得意,她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人竟然就真的信了。 伍蓝恍然,“你要我去试胡献,是因为怀疑他……” 她怅然若失地点头。“他的身形很像,虽然他改变了外貌,留着大胡子,口音也刻意改变,但我就是觉得他很熟悉,可他不承认,总说我认错人。” “他到现在都没承认?”伍蓝挑眉。 她摇头。“我让凌凤去跟他过招,想看他是不是戴着面具,可凌风不愿,她只听母亲的,而母亲根本不想帮我,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还说他为血玉麒麟而来,根本不是来见我,干么跟我相认?” “也没错……” “什么没错?”厉若兰怒斥。“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想要血玉麒麟,他才更应该以真面目示人,故意虚情对我,再从我这儿把血玉麒麟骗走。” 伍蓝抽了下嘴角,“你们母女果然都很会想,怎么说都通。” “我要你去把他的面具撕下来。”厉若兰恢复傲慢之色。 “我?你有没有搞错,我还受伤,而且我为什么要--” 她立刻道:“不然樊捕头也成,事成之后,我给你黄金。” 黄金……伍蓝吞了下口水。“好,我跟樊沐云商量看看。” 厉若兰放下心来,又与她说了一会儿后,才告辞离去。 伍蓝抱着珍珠傻笑,乐呵得不得了,可又思及钱不露白,警戒地藏起木盒后,才坐回椅上吃粥,心里念念不忘厉若兰许诺的黄金,心痒难耐。 樊沐云走进来时,见她狼吞虎咽地在吃粥,皱眉道:“吃这么急做什么?” “我正想去找你。”一见到他,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还伤着,不要走动。”他说道。“厉若兰找你做什么?”方才从大人书房出来,正想来看她,恰巧瞥见厉若兰从角门离开的身影。 伍蓝赶紧把厉若兰方才的话告诉他。 樊沐云静静听着,当她说到已经答应厉若兰要去揭穿胡献的面具时,他挑了下眉。“你不会答应了吧,还受着伤……” “所以要你去,你看他们一对苦命鸳鸯,我听得都不忍心--” “她给你什么好处?”樊沐云直接道。 伍蓝瞪他一眼。 “黄金。”幸好她已先把珍珠藏起来,不然他说不定会叫她退回去。 他朝她摇头。“你注定是赚不到了。” “啊?为什么……” “胡献要走了。” “咦?” “他大概也猜到厉若兰引他出来的用意了。” 早上,胡献过来询问昨晚林子内的状况,原本想顺便探望伍蓝,但她深夜才睡还未醒来,樊沐云让他晚些再过来。 两人谈话当中,胡献透露了要离开的讯息,至于为什么要走,胡献没有多讲,他也不好多问,如今听伍蓝说出来龙去脉,或许胡献已发现了厉若兰的心思。 听说胡献要离开,伍蓝有些茫然。“他真的那么不喜欢厉若兰?” 樊沐云耸肩没说什么,依早上两人谈话时胡献的神情来推测,他未必没有情意,可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厉若兰与他岁数相差一截,还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怎过得惯漂泊、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他真的是厉若兰心系的对象,那么当初他会一走了之,或许也是想到这些。 “先不管胡献是不是厉若兰认定的那个人,就算是,他既不打算与她相认,又何必强人所难?”樊沐云说道。 伍蓝无语,说得也是,人家要走,又能怎么样? “他们可以不再江湖漂泊,胡献能留下来……” “他有他的事要做。”樊沐云摇头。“再说人的习惯不易更改,有人安土重迁,让他离家就是挖他的根,千百个不愿意,可有人习惯了漂泊,让他定在一处,便如野兽进了牢笼,暴躁难舒。” 她叹口气,想到方才厉若兰一脸期待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忍心,“唉……”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如此善感,还为厉若兰感到难过,只是如今自己跟樊沐云好了,便觉得男女感情求而不得挺可怜的。 想到别人的痛苦,再回身思及自己的好运,她更加珍惜,也掩不住几分得意,樊沐云这肥鸭总算是落到她嘴中了。 不对,还没落到嘴上,还差一点…… “又想什么,一脸贼样。”樊沐云瞄她一眼。 “没,我是从厉若兰的事反观自身,觉得老天终于给了我一个公道。”她掩嘴窃笑。 “什么公道?”他不解。 “你啊。”她立刻道,一脸得意。“人长得好,武功高,又能养家。”她屈着指头细数。“还答应我以后好好对我,唯我是从,钱都归我--” “后面两个我可没应。”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他立刻打断。 伍蓝无趣地瞥他一眼,喃念道:“还以为能蒙混过关,这么计较干么?” “你啊……”他无奈地摇头。 她乐呵呵地盯着他俊逸的外貌。“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在作梦。”她伸手摸摸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脸。 “你做什么!”他斥喝一声,脸上一阵红。 “我确定一下。”她又想摸他的胸膛,却让他当场拦截。 “你到底知不知羞?”他的脸红得不能再红,都要冒烟了。 “不知。”她马上回答。 “你--”他怒目而视。 她不满地噘嘴。“前辈说了,看准目标要一举擒下,到手的肥鹅绝不能让他飞了--” “那些书都给我烧了!”他怒道。“净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书,很有用。”正想举例又让他打断。 “我去买些正经的给你看。”他说道。 她兴致缺缺,转开话题,“难道我不能摸你吗?” 他倏地站起,暴躁难安,“你……一个姑娘家……” 见他似乎想逃走,她赶忙拉住他的袖子。“好啦,我不闹你了,你别走嘛,我伤口好痛,你喂我吃。” 她把粥推到他面前,一脸期待。 他蹙眉。“你右手没受伤。” “我右手很忙。” “哪里忙?”他不解。 她笑着握住他的左手。“看,好忙喔。” 樊沐云脸上又是一热。“你--” “你怎么这么小气,喂我嘛……” 院子里,远远地聚着一群人,全身不住乱抖。 “我鸡皮疙瘩都来了。” “小五真是太厉害了,樊捕头都拿她没办法。” “大白天的,还要不要脸啊?” “你是忌妒吧,年轻人都这样的,蜜里调油,我年轻的时候啊……” 屋内,伍蓝笑得幸福美满,嘴一张,吃下樊沐云喂来的米粥。 茶馆里一如既往,闹哄哄地说着蜚短流长-- “听说根本没血玉麒麟这回事。” “我看剑谱也是子虚乌有。” “这些江湖人,成天杀来杀去的,怎么不去杀马贼跟盗匪,为百姓除害?” “有侠义的绿林豪杰只出现在说书先生嘴里……” 终章 不知是谁开始说起厉家庄频频遭人闯入,血玉麒麟与剑谱纯属子虚乌有之事也慢慢在茶馆里流传,虽然话题偶尔岔开,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伍蓝再次赞叹厉梅霜的手段,戏也该落幕了。 为此她也要感谢厉梅霜,只要血玉麒麟杜撰之事传开,她甚至不用拿假的回绝影门充数,只要照实禀告就是,江湖上每年都会有宝藏、剑谱、武功心法等传言,其中九成九都是谣传,最终不了了之。 绝影门大概也猜到了结果,因此只让她“见机行事”,没说一定要拿到血玉麒麟,反正她完成了保护厉若兰的责任,也算功德圆满。 只是不免好奇,要绝影门派人保护厉若兰的是谁? 伍蓝也是随便想想,她不像樊沐云,凡事都想有个真相或答案,只要事不关己,她一向高高挂起,但若有利益可得,她也不吝抬起贵手,帮几个忙。 这天,是胡献离开的日子,伍蓝陪着厉若兰站在远处,望着天涯一端渐渐消失的身影。 眼泪不停滑下厉若兰的双颊,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令她伤心怅然,这一切最终只成了一段无法忘怀的回忆。 伍蓝无措地面对她的忧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作了正确的决定,她想告诉厉若兰,你追上去吧,话在嘴边,却无法成言。胡献已经摆明了态度,他是不会与她在一块儿的,平凡的生活才适合她,终有一天她会感激他的。 “你……”伍蓝欲言又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走吧。”厉若兰语噎。 那不行,万一厉若兰跑了或是做出其他傻事,她可无法交代。 “我不会做傻事的。”仿佛看出她的顾忌,厉若兰轻语。“你让我静一静吧。” “好吧。”伍蓝也不跟她乎辩,几个纵身轻跃,一眨眼不见身影。 她自然不会真的听话离开,而是飞到不远处的捌上盯着,万一有什么情况,她也来得及反应,不管是要私奔还是寻死寻活,她都能一个手刀把人敲昏。 她一上树,颈后的寒毛立即竖起,有人-- 正要拔刀,那人先开了口。“坐着吧,我不想与你动手。” 伍蓝惊讶地望着坐在树上的厉梅霜。“庄主……”旋即恍然,她定是担心女儿像三年前一样为爱出走,才不放心跟着的吧? 伍蓝一个转身,在树干另一边坐下,想找个话聊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聊血玉麒麟嘛……怪怪的,谈厉若兰与胡献也不合适。 就在她考虑是不是要聊天气时,厉梅霜先开了口。 “你倒是良心未泯。” 她不是滋味,什么良心未泯,她又不是大恶人,难道厉梅霜还在为她跟樊沐云闯入密道在生气? “我本来就是有良心的人。”她挺起胸膛。 厉梅霜冷她一眼。 伍蓝顿时感到心里发寒,奇怪,之前厉梅霜不是挺和蔼可亲的,怎么今天像是冤亲债主似的……对了,大概是为了厉若兰的事而心情不好。 她其实挺同情厉若兰的,如果没喜欢上樊沐云,她大概会觉得厉若兰人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家不待,竟然想跟胡献行走江湖,在外头的辛苦不是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可以领会的,更别说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但喜欢一个人,自然想与他在一起,虽然她至今还是不懂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大叔,可人各有所好,她也不好批评什么。 只是站在厉梅霜的角度来看,又是不同立场,她心疼女儿也是人之常情,不想女儿受苦,自然全力阻挠…… 伍蓝顿了下,眉心微蹙,朝厉梅霜看去,忽然发现她的身形与黑衣人有些相像,虽然声音不同,但她晓得有人在声音的变化上极有天赋,像她完全不行,只能捏鼻子做做样子,可门派里就有一些人能改变声音。 可没道理啊……那天晚上黑衣人也刺了厉若兰几剑,不过主力都放在胡献身上,或者她做样子攻击厉若兰是不想让人疑心,问题是厉梅霜的功夫有这么高吗? “你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厉梅霜淡淡地提醒一句。 伍蓝心一凛。“你--” “你最好不要乱说话。”她冷言提醒。“有我在这儿就行了,你去吧。” 奶奶的!伍蓝很想回砍她两刀,但 要达成这个愿望,双方得以性命相搏,想想不划算,只能咬牙忍过了,不过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当机立断,决定找帮手。 她急匆匆地往衙门跑,正巧在街上遇到巡城的樊沐云。 “快跟我来。”伍蓝拉着他。 “怎么了?跑得这么急,小心伤口裂开。”他蹙眉道。 “大事……”她喘口气后才道:“我知道黑衣人是谁了。” 他还没说话,她已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厉梅霜,是不是出人意料……” 见他没有丝毫诧异,她有不好的预感。“你早知道了?” “那天晚上就知道了。”他颁首。先前在厉家庄时,他见过厉梅霜穿着黑衣走进凉亭下的密道,因此在树林见到黑衣人时,发现身形一样,当下便认出来。 “奶--”他警告的眼神让她把粗话咽回去。“你有毛病是不是,什么你都知道,结果什么都不讲,你当我死人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横眉竖眼,嘴巴都能吊猪肉了。 “告诉你又能怎样?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他了解她不喜欢吃亏的个性。“要动她没那么容易。” “我就砍她两刀!”她气愤难平。“为了厉若兰的事搞得鸡飞狗跳,你也看到她那天的疯样了。” 她可没忘记那老丈被大卸八块的模样,原以为黑衣人是以老人转移她的注意,如今才知道她阴险的用意。 “之前我看到厉若兰因为刺绣,手指上戳得全是血迹斑斑,害怕地转开头,没想她就记上心了,她那么残忍地杀掉老丈是因为知道我怕血,故意让血泼到我身上,实在太歹毒了!”伍蓝说得义愤填膺。 樊沐云拧下眉心,这一层他倒没想到。“确实阴毒。” “那你赶快把她缉拿归案。”她催促。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缉拿归案?” “她杀死无辜百姓……” “要有证据。”他提醒。 “我可以指证她。”伍蓝挺起胸膛。 “她还能证明你是杀手。”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她怔住,“她怎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你养伤这几天,我去找过她。” “可是她怎么知道,不会又是莫魁……” 他摇头。“你的刀法泄漏的。” 对了,伍蓝猛地想起那天晚上黑衣人说的话,黑衣人认识师父,而且她也觉得黑衣人的招式有些熟悉,难不成…… 她一拍脑袋。“厉梅霜也是绝影门的人!”线索都摆在眼前,她竟然忘了。 “我这猪头。” “她同你一样不喜欢成天杀来杀去的,所以早早完成门派给的任务,过起自己的日子,结果没想到女儿竟喜欢上江湖人。” 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想到她竟然跟我一样是……”绝影门的杀手。 她默默在心中说着。 “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她问道。 樊沐云颔首。“当初调查厉家庄是担心有什么阴谋,以前曾有过江湖人士聚众闹事、甚至谋反的事发生,但若纯粹是江湖私怨,朝廷基本不插手。” “可是我好不甘心……”她咬牙切齿。 “我们可以讨些公道。”他微笑。 “怎么讨?”她面露喜色。“我们联手砍她两刀?” 他挑眉。“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我倒是猜错了……” “怎么?” “她打算给你珠宝跟黄金……” “真的?”伍蓝差点没大叫,随即紧张地把他拉到一旁,深怕别人听见。“在哪儿、在哪儿?” “可你说要砍她两刀……” “不用了、不用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潇洒地说。 他笑道:“变得倒挺快的。” 她完全没有丝毫羞愧。“东西在哪儿?” “我藏起来了。” “藏在哪儿?” “大人的书房。” 她怒了,双眼喷火,“你说什么?” “找到就是你的。”他微笑。 “那本来就是我的。”她攒起拳头,咬牙切齿。“给我说--” 樊沐云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怎么,怕我污了?” “怕。”她立马点头。 他笑着摇头。“等我巡完城。” 她气得打他的手臂。“你故意折磨我是不是?” 他笑而不语。 好啊,你个死樊沐云,以为我治不了你。 “你再不给我,我就在这里告诉大家你喜欢我。”她语带威胁,“你的清高形象马上就毁了。” 他的脸升起红晕,恼道:“休要胡闹!” “偏要。” “那我就把宝物丢到河里。”他反击。 “你--”她的头都要冒烟了。“好啊,你个樊沐云,我跟你拼了--” 伍蓝抡起双拳,朝着他打。 “哟,这是怎么了?”路人疑惑地望着在街上动武的两人,“不是樊捕头跟新来的小五姑娘吗?” “要叫小五大人。”另一人说道。 “怎么打起来了?” “没事,瞧着在打情骂俏昵!” “樊捕头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哟,小五大人跳到樊捕头背上了。” “樊捕头是不是脸红了?” 樊沐云简直无地自容,最后只得恼羞道:“你快下来,成什体统?” “给不给我?”她勒着他的脖子。 “等我巡完城。” “现在,我等不及。” “你忍着……” “我不忍,快点给我!”她大叫。 樊沐云咬牙。“我给,你下来。” 伍蓝欢呼一声,跳下来拉着他往前跑。“快点、快点。” 路人全目瞪口呆。 “这是急什么昵?” “哈……还用说,那当然是……”一人开始淫笑。 “讲什么呢,死相,大白天的。”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等不及啊……” 流言迅速在城中蔓延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樊沐云有好一阵都不敢巡城,而罪魁祸首则是抱着一箱财宝,乐呵忘我。 尾声 肃穆地拿起夜行衣,伍蓝熟练而快速地穿上。 今晚有件大事等着她,方才,她亲眼瞧见樊沐云进了浴堂,呵呵呵…… 她一阵淫笑,此番任务极为艰险,但她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思及美男出浴,她忽然感到鼻腔发热。 “不行,千万不能流鼻血。”她赶紧捏住鼻梁。 正当她抱着一腔激情,准备慷慨赴义时,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厉梅霜大摇大摆走进来,丢下一句。 “你有空多去陪陪若兰。” 伍蓝瞥她一眼,她是不讨厌厉若兰,可自从知道厉梅霜是黑衣人后,她便有些反感,而厉梅霜也懒得在她面前扮和善。 更别提樊沐云后来告诉她,放在大人房里的那包东西不是血玉麒麟,而是普通的玉马,那时樊沐云正打算给她下套,恰巧厉梅霜过来献计,说伍蓝极其可疑,樊捕头不可轻信,还主动提了个计谋引她上钩,所以才有当天与王大人的那场戏。 她狠狠地瞪向厉梅霜,这女人斩了自个儿女儿的情缘不说,还来破坏她跟樊沐云,不知是吃饱太闲还是心理有问题。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冷哼一声。 厉梅霜瞄她一眼,冷然道:“是你欠我的。” “我什么时候欠--” “若不是你失手,胡献怎会活到现在?”厉梅霜严厉地瞪她一眼。“不过二十年工夫,绝影门杀手素质竞变得如此低落,实在令人生气。”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失手--” “蠢猪!”她厉声打断她的话。“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让伍蓝很不爽。“你要说什么就说,卖什么关子?” 厉梅霜冷哼一声。“武雷,还记得吗?” 武雷?谁啊?伍蓝蹙眉。“巷口卖豆花的老伯?” 剑瞬间出窍,向她扫去,伍蓝往后一跃,右脚顺势踢起挂在床边的刀,神情转为少见的严肃与严厉。 “老太婆,以为老娘怕你吗?”她冷声道,看在珠宝的分上,她已经宽宏大量不计较了,她竟还来惹她。 “叫谁老太婆?”厉梅霜双眼进出利光。 “你。” 话语才落,两人铿铿锵锵打成一团,从屋内打到屋外,把正在沐浴的樊沐云都惊动了,他匆忙穿上衣裳,拿起佩剑奔出。 “厉庄主,你深夜来访,有何指教?”樊沐云怒声道。 一见樊沐云已穿戴整齐,发上脸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气,伍蓝咬牙切齿地望向厉梅霜。奶奶的!一幅美男出浴图就让你破坏了! “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个教训。”厉梅霜冷然道。 “教训?”伍蓝瞠大眼。她以为她是谁,莫名其妙。“我才要教训你,告诉你,我可不是厉若兰,让你随意摆弄。” 厉梅霜正欲再说,樊沐云不悦道:“我们上次已经说好,所有的事到此为止。” 老实说,他并不欣赏厉梅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个性,她不想女儿跟着胡献在江湖奔波,便弄出了血玉麒麟与剑谱的谣言,引得江湖中人飞蛾扑火。 虽然他并不同情为了血玉麒麟而死的江湖人,他们是利益所趋,被剑谱迷惑,再者江湖处处是险,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可这不表示她的做法是对的。 更别说还牺牲了一个无辜的老汉,就因为伍蓝怕血,厉梅霜便眼也不眨地杀了一个平民。江湖中人怎么厮杀他不管,但他觉得做人要有底线,不该仗着武艺傍身,便视人命如草芥。 她杀老丈扰乱伍蓝的心志,让她惊恐害怕,心神大乱,他厌恶此等阴险手段,若非伍蓝心志坚强,如今早已身首异处。 “如若你不遵守约定,我也乐于打破我的承诺。”樊沐云冷声说道,当初他们说好了,事情到此为止,他与伍蓝守口如瓶,不会告诉厉若兰真相。 厉梅霜冷若寒霜。“敢威胁我?” “才不怕你,老妖婆。”伍蓝气势高昂地说。若没有樊沐云,她或许会顾忌厉梅霜,可现在她有靠山,才不怕她。 厉梅霜举剑就刺,樊沐云出手化去她的招式,双方你来我往,大战了十几回合,却是不分轩轾,伍蓝本想上前帮忙,见樊沐云还能应付便不去添乱。 “你果然有些本事。”见讨不了便宜,厉梅霜也不恋战,翻身跃上屋顶。“我还会再来。”她瞥向伍蓝。“我虽离开绝影门二十年,可与如今当家的几位都还有交情,你若想脱离绝影门,就来找我。” 伍蓝张嘴欲言,她却转身飞到另一处屋檐上,飞快消失在视野中。 “谁要去找你?”伍蓝皱居。 “她找你说什么?”樊沐云问。 “说厉若兰心情不好,让我去陪她。”她说道。“她若好好求我一下,我二话不说就去了,偏偏说什么我欠她的,我什么时候欠--” 她猛地收口,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她不住呢喃。“武雷、武雷……明明听着耳熟,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她用力敲着自己脑袋。 原来是这件事,樊沐云叹气,伸手制止她残害自己的头颅,“别敲了,越敲越笨就麻烦了。” “不是,明明好像有听过--” “胡献就是武雷。”他顿了下,才又补充一句。“他是你一年前暗杀的对象,翻天掌武雷。” 伍蓝僵在当场,她想起来了,就是那回把刀给弄钝的…… “他不是掉下悬崖死了吗?”她惊叫。 当时两人打得昏天暗地,待她发现时,两人已来到狭窄的山路旁,她受了两处伤,武雷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后来她耍了一点小花招,将他打落悬崖,当时她理当下崖确认他的死活,但那时体力不支,待她醒来后,已被赵斌带回门里,他们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不过赵斌也够阴险,竟然装死,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等她将武雷打落崖下才从容不迫地现身。 “难怪我一直觉得胡献好像有哪里不对,有点眼熟但又陌生,现在想来应该是他的功夫。” 容貌可以用面具盖过,功夫也能模仿,但当面临生死关头时,通常还是会使自己最熟练的武功保命。 那晚在树林,她觉得胡献与厉梅霜的功夫都很眼熟,可当时情况危急,她哪有时间细想,后来晓得黑衣人就是厉梅霜,而且曾是绝影门的一员,被这些事分心后,她也忘了这事,没想到…… “天啊……”伍蓝被这消息弄得头痛。“别跟我说一年前是厉梅霜动用关系,绝影门才派人去杀武雷。” “这事我没问过她,但八九不离十。”樊沐云说道。 她怅然地叹口气,“所以当时胡献是想去祝贺厉若兰十八岁生日的?”想到自己竞也在胡献与厉若兰之间插了一手,顿时有些难受。 虽然晓得事不关己,她不过是奉命行事,操控这一切的是厉梅霜,可心里还是闷闷的,难怪胡献会对自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而莫魁对自己也如此有敌意。 看穿她的惆怅,樊沐云说道:“别想太多,就算他去了,依旧不会跟厉若兰在一块。”就是因为晓得伍蓝可能会介怀,他才没提这事。 胡献离去前一晚曾来找他,与他说了来龙去脉-- “明天我就要走了,这些事原本想烂在肚里,偏又有想找人说的冲动,思来想去也只能来找你,你就听我发几句牢骚。” “胡兄,请说。” “我原本打算再跟伍蓝打一次。”胡献看着自己些微颤抖的双手。“但自那次大伤后,武功只剩七成。” “你怎么认出她是当年的杀手?” “在厉家庄发现密室的那一晚,她与莫魁过招时发现的,我们曾生死相搏过,她的刀法我一眼就认出,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真是英雄出少年。”他感叹一句,见樊沐云欲言又止,又道:“放心,我此去不会再踏进洛南城一步,也没想过要找伍蓝拼杀。我双手沾的血可比她多多了,先前防她是以为她这次的任务是杀掉厉若兰。” 伍蓝是个杀手,他自然以为她是来杀人的,哪晓得是保护厉若兰。 “除了莫魁,江湖里再没人知道我的身份--不对,还有你跟厉梅霜,虽然我能理解那妖婆爱女之心,可还是觉得可恨,把我胡献想成什么了?我若要拐她女儿,还会等到现在?” “她找你说的?”樊沐云问道。 他摇首。“我认出了她的身形跟眼神,在江湖混了那么多年,没点心眼早不知死在哪儿了,只是没料到一直想我死的人竟然是她。” “你与厉若兰--” “樊捕头,”胡献打断他的话,“我是个粗人,儿女情长之事_向不上心,她跟着我只会吃苦,以后等她老了,会感激我的。” 虽然他说得洒脱,可樊沐云还是听到一股落寞,但各人有各人的考虑,他也不再多言。 他拉回漫游的思绪,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发。“有厉梅霜在,他们就不可能在一块儿。” 伍蓝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师父也提醒过她,在江湖行走,心思细腻才不致遭险,可有时心却要粗,否则曰久定成心魔。杀手这一行,心思过于纤细的人并不适合。 她感慨地道:“厉梅霜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怪她说是我欠她的,如果我当时确实杀了胡献,也不会有接下来这些事,可是她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被师门出卖,他们把我的身份泄漏给她……”她越想越气。“我要回去问个清楚。” 厉家庄的事告一段落后,她提笔交代原委,透过牙行带回师门,以前完成任务后她便会乖乖回去,沿途顺道游山玩水,现今有樊沐云在这儿,她才不想离开。 当他们开始接任务后,弟子要住外头还是留在门派,绝影门不会多加干涉,毕竟房间就那么多,每隔两、三年都有新血进来,要是弟子只进不出,他们才要头大。 因此只要弟子半年内记得回来抽任务就行,她会一直待在门里,不过是想省房租与生活费用。 “过阵子等衙门事少一点,我再陪你回去。”有厉梅霜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也不放心。 “好啊、好啊。”伍蓝笑得可开心了。 “你还剩一个指定任务,之后就能自选了,对吧?”前两天,她跟他提过这事。 他不喜欢她处在杀戮,以及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当中,何况还可能错杀无辜,庆幸的是绝影门在江湖中名声不是太坏,不会胁迫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终其一生为其效命,厉梅霜退出后至今活得好好的便是一个证明。 “对。”伍蓝轻快地点头。“以后我们就能双宿双飞了。” 他的脸上顿时一阵热。“又胡言乱语!” “不对、不对,我们现在就双宿双飞了,不用等以后。”伍蓝开心地勾着他的手,见他黑发微湿,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气息,不觉心神荡漾,都是那老妖婆害她计划落空!她心里猛地一阵火。 “竟敢坏我好事,老妖婆!”她愤恨道。 樊沐云原本想训斥她,听她说坏了好事,不由纳闷道:“什么好事?还有你为什么穿着夜行衣?” 糟糕,说漏嘴。“没有没有。”她摇头,忽地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膛上,吃他豆腐。 “你--”樊沐云让她的大胆吓住,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难过。” “难过?”他想拉出一点距离,没想她却抱得死紧。 伍蓝听着他心跳越来越快,以及越发热烫的身体,心里乐得不得了,他至今都只让她牵手,抱一下就臊得不行,她不努力点怎么行? “先放开,让人瞧见了……” “谁会瞧见?这儿就我们,再说现在满城的人谁不晓得我们……" “你还有脸说。”他低头瞪她。 伍蓝却是笑咪眯地盯着他发红的脸颊。 “不是说难过吗?这会儿又笑成这样。”他挑眉。 “抱着你我就什么都好了。”她开心地说。 “你--” “唉,你别训我,瞧,今晚月色多好。” 他顺势抬头望向月亮,伍蓝乘机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下。“嘻。” “你--” “好了,我不闹你了,你别推开我。”她死命巴住他。 虽然没能一睹他的赤裸风情,如今这样抱着也挺好,感觉他放弃挣扎,直挺挺地让她抱着,她得意地微笑。 还是前辈说的有理:吾观男子,皆虚伪作态,好色风流,欲夺其心先攻其身,吾与后辈共勉-- 后记 淘淘 「绝影门」是书中提到的杀手组织,也是写书的动机,只是小说完成后却发现提及它的内容不多,所以在这儿提个梗概。 以前看电视或小说,常发现只要加入某种组织,日后要脱离便会被灭口,在古代,组织则会利用毒药或蛊控制底下的人。 我那时总会想,难道没开明一点的组织或门派吗? 其实只要做好分工,杀手只领任务,不参与门派或组织的内部工作,哪会知道什么秘密?而且只要经营得好,底下的弟子对组织还是会有向心力。 虽然说杀手不是什么好职业,更别提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可看武侠小说时发现,不管名门正派或是邪教,底下的人一样得卖命,好像也没看到两派厮杀时有人跑出来说:「弟子进武当乃为学道,非增加杀孽,恕弟子无法出战。」 在武侠世界中,不管在哪个门派组织好像都挺危险的,常常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虽然各门各派理念不同,但其实都得卖命。 绝影门虽然是个杀手组织,但任务范围很广,不是只有杀人,弟子要学的东西也五花八门,简单来说比较像一所学校。设定大致是这样,因书里没提到这些,所以在此做一个背景说明。 若按照计划,这本该是现代超能力系列的最后一本,但我卡稿了,所以就挪过来先写伍蓝,真不好意思。 写《姑娘辣翻天》时,过程很愉快,因为伍蓝可爱又搞笑,也希望大家会喜欢。 下次聊。拜拜。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