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前夫》 楔子 【楔子】 联谊聚会,从来不是洪栗安会出现的场合。 刚过二十岁生日的他,遗传了父亲的颀长身材、深邃五官,以及母亲的晶亮大眼,加上为了健康,每天固定运动半小时,练就出一身结实硬朗的好体格,他的问题向来是如何推却那些主动示好的女人,一点也不缺异性缘。 现阶段他的目标只有保持名列前茅,累积更多奖学金,作为日后出国攻读珠宝设计的学费,对于恋爱这件事是兴趣缺缺,会出现在此只有一个原因——为了顶替双胞胎哥哥洪玺吉。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这种事……」 一进夜店,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向来厌恶吵闹的他立刻后悔。 虽说是双胞胎,但兄弟俩的个性是南辕北辙,作为弟弟的他沉稳内敛,身为二哥的洪玺吉却是爱玩又没定性,是家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 这次联谊就是他那位「花名」在外的二哥主办,不少女孩子全冲着「洪玺吉」这名字而来,结果他老兄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人还在兰屿度假。 眼看过了约定时间,女孩子全员到齐,男方主办人还不见踪影,大家开始质疑是不是假借名义的一场骗局?因此二哥这方人马紧急派人杀到家里逮人,才发现代志大条,情急之下不断央求他代打上场,连他二哥都在手机里苦苦哀求他帮忙去坐一下也好—— 唉,他就败在心太软! 看着昏暗灯光下,舞池里一个比一个跳得夸张,像是群魔乱舞的场面,洪栗安不禁眼角微微抽动,更想转身走人—— 「安啦,我答应你哥会罩着你,来吧!」 像是看出他可能落跑,洪玺吉的好友大剌剌地胳膊一拐,像和他有多麻吉一样,硬是把他拉到靠近舞池的几桌年轻男女间介绍,不忘找个理由说他身体不适勉强来赴约,所以今晚宜静不宜动,免去要他跳舞的苦刑。 只是,做个称职的花瓶也不容易,因为此刻他穿着二哥的衣服、梳着二哥的发型,身分是「洪玺吉」,这场联谊的召集人,不能板起脸让那些太过热情的女孩们退避三舍。好不容易其他人都下场跳舞了,一名穿着紧身皮衣皮裙的辣妹却摆明了视他为猎物,主动换位子紧贴他而坐,不断释放今晚想和他共度的暧昧暗示。 洪栗安快要应付不来,正觉得如坐针毡,想找个理由提前退席,突然头顶一阵凉意,浅褐色的酒液顺着额前的发丝不断滴落。 「洪玺吉,你好样的!说你弟车祸住院没办法参加我的生日派对,结果在这里劈腿把妹?!」 他诧异却没动怒,仰头看向正气急败坏指着自己痛骂的白衣美人,猜想她应该是二哥最近交往的对象,遇上这种场面,生气也是难免。 唉,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哥,刚交了女友又出来联谊,吃着碗里想着碗外,也不怕噎死! 该死的二哥偏偏还咒他车祸住院,但说出自己是冒名顶替的事实一样麻烦。 权衡轻重过后,洪栗安只能硬着头皮装到底,幸好自己记性不错,没忘了前几天接过一通电话,对方自称是二哥女友,名字好像叫做——小真? 他无奈地起身解释。「小真,你误会了——」 「啪!」 一个耳光重重甩上洪栗安左颊,又麻又痛,他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到嘴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 「我是小莉!」 洪栗安反应不及,又被她狠狠踩上一脚,细长鞋跟感觉像钉子打入骨头里,痛得他跳脚。 「你居然敢对着我喊你前女友的名字?!洪玺吉,我们玩完了!」对方气得再用力推了他左肩一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前女友? 他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在北部求学外宿的他上个月回家,当时二哥带回家吃饭的女友叫安琪,结果不到一个月,不只「安琪」成了过去式,连前几天打电话来的「小真」都成了前女友,根本是标准的快餐爱情,二哥恐怕一次都没用过真心。 他不悦地拧眉,原本就不喜欢的电音舞曲此刻听来更加刺耳。 回头一看,刚刚还黏着他不放的女人早已经溜下舞池另觅对象,整桌只剩他一个,也好,他省得应付,可以直接走人。 走出夜店的喧嚣,洪栗安拿出手机,按下速拨键,但铃声响了快半分钟才接通。 「怎样,托我的福让你去夜店参加联谊,觉得好玩了吧?」 手机那端,洪玺吉语气轻松愉悦,和先前恳求弟弟解围时相差十万八千里。 「有没有相中哪个女生?需不需要二哥教教你把妹绝招?」 「不需要。」洪栗安拒绝。「代替你参加联谊还得挨巴掌、被踩,如果我觉得好玩,肯定病得不轻。」 「蛤?」洪玺吉听得一头雾水。「挨打?你做了什么事?」 「你应该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才对。还有,你女朋友小莉说她和你玩完了,再见。」 「什么——」 不待二哥发问,洪栗安不只结束通话,还直接关机。 「我这辈子如果再心软答应假扮二哥,就是天下第一大白痴!」 没错,到死都休想! 第一章 【第一章】 美国,西雅图。 下午五点多,阳光依旧灿烂,几户人家的屋顶像是镀了层淡淡金箔,跃动着晶亮光芒,连鸟儿都不想归巢,还在路边树梢上吱吱喳喳,热闹聚会。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花店前,车门开启,走下一位身材窈窕、气质出众的白皙美人。 随着她款步前行,卷度柔美的长发迎风翩翩扬舞,翘睫轻眨、眸光一扫,迅速锁定摆在门口的一大束香水百合,直接捧花结账。 「哈啾!」 浓馥的百合花香,让乔佩妤关上车门后,立即敏感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怎么喜欢香味太重的花,但她喜不喜欢不重要,大姊喜欢就好。 想到大姊,她如水晶澄澈的眸子瞬即黯淡下来,一颗心全被忧伤笼罩。 三个月前,医生宣布大姊是肝癌末期,只剩下三个月左右的寿命。 大姊并未因此失志,每天活得更加努力,也不忌讳地提前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勇敢得让人觉得好心疼。 直到上周,大姊病情急转直下,不得不终日卧床,忽然说她一直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因此自己每天在她房里更换各种不同的花束,只希望多少能让大姊舒适一些也好。 但姊妹俩心里都有数,时候就快到了…… 忍着鼻酸与泪意,乔佩妤强振精神,开车上路,迅速恢复她一贯沉稳坚强的处事态度。 她从来都不软弱,自然更不能在大姊和小外甥需要她的重要时刻手足无措,何况,她可是即将成为「妈妈」的人。 虽然大姊还没说出要让谁照顾自己儿子,但是小弟生的一对双胞胎刚满月,老大也才两岁,妈和他们夫妇俩照顾三个孩子已经焦头烂额,让外甥恩恩去纽约和他们住更是添乱。 何况大姊离婚后便带着恩恩和自己同住,姨甥俩感情原本就好,要将恩恩送走,她舍不得,说什么也要把恩恩留在自己身边照顾才安心。 「阿姨!」 乔佩妤刚把车停进前院,外甥立刻开门蹦蹦跳跳地来到车旁。 「恩恩,今天有没有听外婆的话?」她捧下花束,将车子上锁,弯身摸摸小外甥的柔顺短发。 「有。」 六岁的乔可恩笑得眯眯眼。他遗传了母亲的姣好面容,模样像个洋娃娃般可爱,到哪儿都讨人喜欢。 「阿姨,我今天很乖,早上还帮外婆推妈咪到院子里晒太阳。」 「是吗?妈咪今天能下床了?」大姊卧床多天,难得今天精神好。「走,陪阿姨去看妈咪。」 「外婆说妈咪在睡觉,要我在房里玩,不可以进妈咪房里吵她,不然要打屁股。」小男孩摇摇头,委屈地瘪着嘴。「可是妈咪睡好久,已经快六个小时还不起床,害人家好无聊喔!」 「恩恩很乖,没去吵妈咪,明天阿姨买你最爱吃的薄荷糖奖励你。」 乔佩妤微笑哄着孩子进屋,心里却不如表面上那么轻松。 大姊向来没午睡习惯,即使近来生病容易疲倦,也因为自知来日无多,更舍不得睡太多,白天总喜欢强撑精神和儿子腻在一块儿,今天居然六个小时都不准恩恩进房,要不是真的精神不济才会久睡,就是痛到吃止痛药都没效,找借口阻止儿子进房看见她痛苦挣扎的模样。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你回来啦?你姊刚睡醒,正在找你。」 乔母已经从纽约赶来照顾病情严重的大女儿多日,听见小女儿开车回来的声音,立刻走出房间,眨眼给她一个暗示。 「恩恩,跟外婆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好不好?」 「不好。」恩恩嘟起嘴。「我要和阿姨去看妈咪。」 「恩恩不喜欢外婆了?要让外婆一个人好可怜地去那么远的地方买东西?外婆好伤心……」 「好啦、好啦,外婆不要难过,我跟您去——」 乔佩妤早知道母亲一定有办法让恩恩心软答应,便径自先进大姊房里。 「你回来啦?」乔如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完全不复病前的红润白皙。 「嗯。」乔佩妤在床边坐下,不舍地拉住姊姊瘦削的手。「姊,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乔如懿打断她,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讨厌看病打针,再说,去了也只是打止痛针,浪费钱又没意义。」 乔佩妤秀眉微蹙,心里虽然不认同,却也拿姊姊的拗脾气无可奈何,明白自己再劝也是白劝。 「佩妤,我大概撑不了几天了。」 「不要胡思乱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乔佩妤听了还是揪心又难过。 「不是胡思乱想,我真的有预感。」乔如懿望着性格向来比自己坚强的妹妹,神情淡然,没有丝毫恐惧。「遗嘱我已经请律师拟好,等我走了,律师会先连络我前夫,他愿意领养恩恩最好,如果不愿意,只好——要干么?」 乔如懿还没说完,妹妹忽然把手机拿到她面前,一头雾水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打电话叫律师过来,立刻更改遗嘱。」乔佩妤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你怎么可以把恩恩交给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你身体病了,脑袋也跟着坏了吗?」 乔佩妤万万没想到,大姊心里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当年大姊大学毕业后到加州工作,和从台湾派驻到美国的姊夫一见钟情,立即陷入热恋,交往不到三个月就因为姊夫又将被公司转调法国,两人舍不得分隔两地,居然连父母都不知会一声就跑去赌城结婚,最后还是收到她从法国寄来的明信片,全家人才知道她闪电结婚。 女儿已经跟人家跑到法国去,却连女婿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这件事可把妈气得半死,怨叹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到女儿。 结果不到三个月,大姊居然闪电离婚,一个人飞回美国。 在众人连番逼问下,大姊才道出姊夫被她捉奸在床,还扯什么灵肉分离、心里依然只爱她的鬼道理,她一气之下坚持离婚,结束了这段儿戏一般的婚姻。 在那之后,大姊和前夫像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再无连络,全家人也绝口不提那个烂男人,对方自然也不知道大姊离婚时怀了恩恩的事,所以她想都没想过,大姊居然会想到把孩子送回那样的父亲身边。 「唉,他再怎么说也是恩恩的生父。」乔如懿语气无奈。「我当然也不愿意把恩恩交给那个人扶养,可是小弟自己已经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妈年纪也大了——」 「我愿意扶养恩恩。」 「不可以。」乔如懿一口回绝。「你将来总是要结婚,带着恩恩只会拖累你。」 「会觉得恩恩是累赘的男人,也不会是我考虑的对象。」乔佩妤眼神笃定、语气坚定。「反正我绝对不会把恩恩交给那个男人,你愿意更改遗嘱最好,不愿意的话,将来我也会和对方上法庭争到底,我相信妈和小弟也都会站在我这边。」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乔佩妤有些生气。「知道你还——」 「我是骗你的。」乔如懿握住妹妹的手。「佩妤,原谅姊姊,就算恩恩会成为你的累赘,我还是希望能由你扶养他长大,只有把他留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离开。因为我知道,恩恩爱你就像爱我一样,失去我之后,他不能再失去你,而你也一定能代替我好好爱他,把他教养成像你一样优秀。」 第二章 「姊,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恩恩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乔佩妤许下承诺。 「我相信。」她对这点毫无怀疑。「其实我真正想拜托你的是另一件事,虽然很为难,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成全我的愿望。」 「只要是我办得到的,我当然答应。」乔佩妤想都不想便点头。姊姊的遗愿她哪有不做的道理? 「在我过世之后,你连络我前夫,让他知道恩恩的存在。」乔如懿赶在妹妹开口提问前接着说:「我并不奢望他做些什么,只是希望让恩恩和生父相认,借由父子重逢的喜悦冲淡他的难过。如果可能,最好在丧礼过后,你就带恩恩去台湾,既能让他们父子相处一些时日,你也可以散散心,别留在这里触景伤情……」 听着姊姊的交代,乔佩妤虽然觉得为难,仍旧逐字牢牢记住。 她对于只见过照片的「前姊夫」没什么好印象,更不认为恩恩需要去认那种父亲、获取他的父爱安慰。 但这如果是姊姊的临终遗愿…… 她,无论如何都会办到。 三个月后,台湾。 「咔!」 洪栗安甩上话筒,火气全显现在他纠结的眉心。 见色忘友他听过,但是连亲生儿子都能弃之不顾,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生平头一次遇上,他算是长了见识。 二哥的前妻在离婚时未告知自己怀有身孕,后来一直独自扶养孩子,如今因为癌症病逝,愿意让妹妹带孩子来台湾认亲,二哥没有一丝惊喜就算了,居然还把儿子当成烫手山芋,丢给他这个倒霉弟弟! 因为二哥的现任女友对于那段闹剧般的婚姻一无所悉,也不喜欢小孩,担心女友知情会闹分手,二哥竟然开口央求他出面应付,说什么反正对方说好只是想让失去母爱的孩子见见父亲、感受父爱,最多停留三个月就会离开,没打算将孩子交给他抚养,自然也不会介入孩子的爸太多,同为双胞胎的他们交换身分绝对不会被认出—— 这么荒唐的事他怎么可能答应?! 想当然耳,当时他一口回绝,二哥也干脆,不再游说,当着他的面直接拨电话,打算拒绝对方的要求,要前妻的妹妹别带孩子来找他麻烦,来了他也不见。 唉,他认了,马上答应,没得选择地跳进二哥挖的烂泥坑。 二哥能不在乎伤了亲生儿子的心,他这个做叔叔的却没办法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一位初遭丧母之痛的孩子,再尝被亲生父亲拒绝的痛苦。 只是他也没想到,不过要求二哥至少能和自己互换身分,以「弟弟」的身分一同去见亲生儿子一面也好,二哥居然还能忘了见面时间,和女友在瑞士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回来,简直是—— 「人渣!」 他没好气地对着电话补骂一句。可惜当事人此时远在瑞士,不然痛恨暴力的他都忍不住想破戒开揍! 明明就是同卵双胞胎,自己始终无法理解二哥怎么能一直活得这么自私又「匪类」,还没人来把他大卸八块? 「算了,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钟,侄子和前妻小妹搭乘的飞机应该已经抵达机场,双方约好了晚上要在他们下榻的饭店用餐,算上塞车时间,他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铃~~」 洪栗安才刚进卧室,一直搁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原本还抱着一丝奢望,或许是二哥良心发现,愿意立刻搭机回国,打电话来制止他开始「角色扮演」,但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好友元以伦,也是由他任职珠宝设计师的「吉兆精品集团」传媒总监—— 呃,他蓦地想起,自己被二哥卢昏头,把一件要紧事忘得一干二净。 「再给我三天时间。」 手机那端,元以伦因为意外而沉默两秒,随即轻松笑开。 「呵,发生什么大事,我们『使命必达』的大设计师竟然也会有央求拖延的时候?」 「因为你临时要求我帮忙设计婚戒,时限又短,灵感这东西又不能说来就来,加上最近家里有点烦心事,要是等不了,我不介意你去找别的设计师。」洪栗安语气也很无奈。 「那可不行,我老婆指名要你设计的婚戒。」 「不是老婆,是前妻。」他忍不住想念念好友。「既然那么爱,当初为什么要放手?搞什么『再教育』计划,真不懂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除了我老婆,还能想什么?」元以伦不以为意,笑笑回他。「这种事等你深深爱过自然就会明白。说到这我才想起,心瑜说她有一位同学下个月要返国,想介绍你们认识,我看过照片,的确是大正妹——」 「女人外表不是重点。」 「我知道,但是长得赏心悦目也算是让你列入考虑的优点之一,不是吗?反正就当是认识新朋友,到时候你应该不会连吃顿饭都不肯吧?」 「如果只是吃顿饭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元以伦可不想给他更多时间考虑。「戒指的事千万拜托,看在心瑜肚里孩子将来会喊你干爹的分上,帮忙赶工一下——」手机那端停顿了片刻。「在广播登机了,我三天后回来,刚好去收你的好作品,bye!」 「我什么时候答应当干爹?」 洪栗安好笑地嘀咕,收起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快步走向衣柜。 也罢,干爹算什么?他现在还赶着去当「爸」呢! 在饭店附设的义式餐厅里,乔佩妤带着外甥恩恩和「前姊夫」吃着让人食不知味的意大利面。 环境美、气氛佳,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浓汤更是鲜美,硬要说这顿饭「难吃」在哪里,肯定是因为共餐的人不对。 她非常厌恶眼前男人。 虽然从未谋面,可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已经根深柢固,一个背着新婚妻子偷情还不以为意的花心男人,一个要让他和儿子相认居然还说要考虑一下的无情父亲,实在让人很难存有一丝好感——即使本人比照片还好看数倍。 真的很奇怪,姊姊曾给她看过姊夫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总是笑露一口白牙,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总爱衣领大敞,像是扣齐扣子会被勒死一样,身旁只要有人,无论男女,不是抱着搂着、就是亲着,说好听叫不拘小节、热情奔放,说难听就是时刻不正经。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姊夫真的拥有一张能在瞬间吸引异性目光的好看皮相。 和姊姊描述的一样,他五官深邃、身材颀长,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模样看来甚至比旧照更为年轻,还带点书卷气息,一点不像年过三十的男人。 怪就怪在这书卷气息。 旧照里,姊夫像只随时蓄势待发的豹,连笑容都带着侵略性,按姊姊说的,是个时刻都静不下来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一秒的无聊沉闷。 可是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神态沉静、吝言慎行,眉宇间隐隐有股傲然贵气,和姊姊描述的男人气质迥异,要不是长相和照片一模一样,她真怀疑自己是认错人。 同样地,要不是事先看过对方传来的小孩照片,洪栗安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坐错桌? 当然,他不是质疑恩恩和二哥的血缘关系,这孩子的长相和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几乎八成像,也和他们一样是左撇子,用不着血缘鉴定,他就能确认无误。 第三章 奇怪的是,二哥对二嫂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这些年更是不闻不问,才会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知道,换作是他,再理智也无法不动气,肯定会在见面时提出无数疑问,甚至骂上几句为家人出气,所以一路上他心情忐忑,也做好代替二哥挨骂的心理准备。 结果对方没摆什么脸色,只是淡淡介绍他们「父子」相认,和和气气地一块吃饭。正因为太平和,反而让心虚的他更加不自在。 「不可以挑食。」 洪栗安正不动声色地用叉子将盘中一大块蘑菇推到一旁,便听见乔佩妤温和却饱含严肃命令的口气,以为她是在指责自己,他一愣,抬起头才发现恩恩也和他做出同样动作。 「恩恩也不喜欢吃蘑菇?」他意外发现小侄子和自己又多了一个共通点。 「嗯。」乔可恩找到了「同伴」,笑咪咪地迎视指责他的阿姨,说:「爹地一样不喜欢吃,我是爹地的儿子,当然也不喜欢吃菇菇。」 洪栗安看着小侄子指着自己盘子的短胖小食指,真是哭笑不得。 「谁说你爹地不喜欢吃?」乔佩妤眼光倏地扫向洪栗安。「洪先生,请为你儿子做个好榜样。」 淡淡一句请求,比大声威胁更具压迫感。 乔佩妤那张宛如精工绘制的标致脸庞上,红唇似笑非笑,一双温润如月的明亮大眼正静静瞅视,等着看他的下一步,洪栗安顿时觉得自己不吃蘑菇好像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呃,爹地不是不喜欢吃,只是想留着最后吃。」他汗颜,对着小侄子笑得好心虚。 「为什么要最后吃?」小男孩茫然发问。 「因为最喜欢吃,所以想留着慢慢吃,对不对?」 既然乔佩妤帮忙找了借口,洪栗安也就应声点头,顺着台阶下。 「但放着会凉,不如先吃吧?」 她口吻听似温柔商量,其实明摆着要他吃给孩子看,做个不挑食的好榜样。 洪栗安当然听出她意思,心里不禁暗自叫苦,早知道当初应该点别样菜的。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硬着头皮,他憋气将挑出来的蘑菇一口吞下,不想头一回见面就给小侄子做了坏榜样。 「你看,你爹地那么喜欢吃蘑菇,还特别帮你点了和他一样的意大利面,现在知道恩恩不喜欢吃,你爹地一定很伤心。」 洪栗安愣了愣。方才替孩子点餐的明明是她,不是吗? 「我、我没有说不喜欢!」 听说会让爹地伤心,乔可恩立即反驳阿姨,皱着鼻子把一小片蘑菇送入口。 「爹地,我没有不喜欢吃蘑菇喔!」 孩子明显想讨好父亲的心情让洪栗安一阵心酸与愧疚,更加觉得二哥实在是太没人性,居然一点亲子之情也不顾,幸好自己答应来了,否则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嗯,恩恩不挑食,真乖。」 他怜爱地伸手轻抚孩子柔顺的黑发,恩恩像是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害羞地红了脸,呵呵笑。 因为这件意外插曲,「父子」俩之间的陌生感消散许多,恩恩开始说起自己的事,也不断好奇发问,用餐气氛瞬间变得温馨和乐,孩子的笑声更让洪栗安原先因为心虚、不自在而略显冷硬的表情放松,露出和霭自然的微笑。 这一切,乔佩妤看在眼里,冷笑在心底。 一开始听说她要带恩恩来相认,居然还说要考虑一下的无情混蛋,现在倒装出一副慈父模样,哼,演给谁看? 但她不会戳破。 毕竟他愿意演,也好过摆张不乐意的脸让儿子察觉父亲的勉强敷衍,看恩恩那么开心,就这点,她多少还是感激的。 第一次的「亲子」晚餐,在诡谲气氛下总算是和平落幕。 恩恩虽然舍不得和父亲分开,但头一回搭机的他因为时差而昏昏欲睡,在小阿姨的坚持下只能乖乖上床,目送洪栗安离开。 「爹地!」 洪栗安关上房门前听见侄子大喊,又将门推开。 「爹地,你会不会像妈咪一样不见?明天我还能看见你吗?」恩恩紧揪着被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是期待与不安。 「当然。」洪栗安听了很揪心,一口答应。「爹地明天要上班,大概要晚上八点以后才能过来,你先和阿姨吃饭,我再带你们去逛夜市。那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 「真的吗?」听到爹地会带自己去有很多好玩、好吃东西的地方,小男孩一脸开心。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听话快睡,要是阿姨说你不乖,明天爹地就不来了。」 「嗯,我会很乖,爹地再见。」 小男孩挥挥手,乖乖躺平睡好,洪栗安这才关上门。 「你明晚真的会来?」门一关上,乔佩妤立刻冷冷地向他确认。 「当然,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 「是吗?」 洪栗安明显看见乔佩妤美眸闪过一丝轻蔑,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向来诚实守信,但是她的「前姊夫」可是违背神圣誓言、偷情被逮的大骗徒,难怪她一脸不屑。 「呃,对孩子。」他万般无奈地补上一句,自己都觉得丢脸。 乔佩妤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她对于眼前男人,完全无法付出任何信赖。 「姊姊从小就教育恩恩,自己许下的承诺,再困难也要办到,相对地,她答应恩恩的事也绝对不会食言,希望身为父亲的你,至少能和姊姊一样做到这一点。」 她顿了顿,红唇忽地露出一抹揶揄笑意。 「话说回来,不过是准时来看孩子,比要求对婚姻绝对忠诚容易千万倍,你应该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放心,除非蒙主宠召,否则明晚无论如何我都会来见恩恩。」他能理解对方的不信任,只能一再保证。「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应该也累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洪栗安正色承诺,道别后便转身走人。 乔佩妤沉默地凝视他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饭店长廊的转角,冷凝美颜上一双细眉依旧微皱,透着些许疑惑。 好奇怪,明明知道对方不是个能信守承诺的人,为什么当他那双眼紧盯着自己,用那铿锵有力的声调许下承诺,她还是差点相信他说到做到? 「哼,演技真厉害,难怪当年大姊会被他骗倒。」乔佩妤轻哼一声,转身回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不信前些日子还对认子兴趣缺缺的男人,会忽然变成重信守诺又爱儿子的好爸爸。 他突然变得和善可亲,究竟是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想轻易博取她的信任? 哼,门儿都没有! 【第二章】 累了。洪栗安揉揉酸涩眼皮,将一盘自己刚鉴定、分类的宝石锁进保险箱,来到员工休憩区,为自己泡了杯热茶。 拿着热茶,他走过撞球台与高尔夫推杆练习区,无视那堆运动器材,推开一扇玻璃门,眼前立刻映入一片绿意盎然,花草香扑鼻而来,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许多。 户外是占地百坪的庭园,除了可让人随意躺卧的草地之外,还栽种各种树木花草,池塘里悠游的更是身价不凡的锦鲤,因为有专业园艺公司定期照顾,按四季更换当期花草,无论何时园中都能看见花朵盛开艳姿,闻得清香,是他工作疲惫时最爱留连的纾压胜地。 第四章 而这里,便是「吉兆精品」珠宝工坊员工专属的休息区,只要能将个人分内工作如期完成,随时想来就来,没有任何时间限制,即使上司瞧见你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也绝不会过来补一脚、拎回去工作。 作为媲美欧美百年精品品牌、营销全世界的亚洲最大精品集团,「吉兆精品」各部门聚集的自然全是同业间的顶尖高手,总裁步向仁虽是以脾气暴躁着名,却是就事论事,不会无故发飙,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给予员工这样的基本福利,自然也不手软。 这之中,隶属设计部门的珠宝工坊,除了欧洲之外,特别于前年在台湾设立新工坊,网罗亚洲各地设计好手。要留住这群人,除了高薪,自由的工作气氛与自在的工作环境,当然也是必须,而洪栗安便是台湾工坊里最高阶的首席设计师。 父亲是着名的珠宝金工师傅,他自小耳濡目染,二十五岁便成立个人工作室,从网络接受订制珠宝起家的他,因为获得当红影后的赏识,一夕成名,订单如雪片飞来。 但他没被突来的名气冲昏头,依然讲求质量、审慎衡量自己的出货能力接单,不接受任何采访、不参与任何时尚派对,不哗众取宠的低调风格更增添几分神秘魅力。 之后,他顺应潮流兴起的东方风,推出一系列甲骨文搭配古典图腾的限量精品,在市场获得好口碑,卖出高人气,于名流间掀起一股收藏热潮,赢得一派死忠贵妇迷的鼎力支持。 就在大家猜测他何时会禁不住名利诱惑,趁这股热潮将事业大步拓展,却突然传来他放弃将自创品牌推向国际的大好时机,接受「吉兆精品集团」力聘为旗下专任设计师,让大家跌破眼镜。 「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学长有那个能力,应该设立公司,将自己的品牌推向国际,假以时日,说不定你的公司还会超越『吉兆』。」 坐在木椅上喝茶赏景的洪栗安一愣,循声望去,原来出声的是自己的小学妹,也是去年底才进设计部成为他下属的蒋修容。 「这么光明正大游说我出去自立门户?」洪栗安淡笑道。「你不担心总裁听见,叫你回家吃自己?」 其实他和蒋修容虽说是学长学妹的关系,也只是因为两人就读同一所大学,在她进入集团前,两人并不认识。 她小了他六岁,自己毕业后她才入学,没有交集、更无交情,但是在去年一批新进人员中,她的宝石切割、镶嵌功夫最为精密出色,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因此便将她挑来身边培训。 之后两人闲聊中才知道,原来蒋修容的母亲也是他当年熟客,因为和母亲一样喜欢他的作品,让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她兴起走上珠宝设计的念头,便以他为榜样,跟随他的脚步一路攻读、考证,甚至进了同一间公司,目的便是拜他为师。 洪栗安不认为自己的能力已强到足以收学生,也没这意愿,但是愿意对她倾囊相授,即使是工作以外的时间,只要她求问,他都愿意拨空指导,久而久之,交情自然比普通同事好上一些,也难怪蒋修容敢跟他说这些。 「怕什么?有一技在身,不怕没工作。」蒋修容端着咖啡来到他身旁空位坐下,姣好容颜上不掩高傲。「说真的,比起步向仁那只『暴龙』,学长你更专业、更具有当总裁的气势,在他手下工作太可惜了。」 不是她爱管闲事、爱嘀咕,而是洪栗安加入「吉兆」这件事,至今仍让她心里满是遗憾。 出身船运家族,她也算是上流社会的小公主,父母疼她、哥哥们宠她,根本不用辛苦学设计,随便在公司里安插个闲职,薪水就远高过现在,还更自由自在。 但她选择辛苦的设计之路,不只因为心高气傲,禁不起别人看她是一无所长的温室花朵,更是因为她欣赏的男人便是这行里的顶尖,还以行事低调出了名,唯有和他走上同一条路,才能比别人更了解他的生活,更贴近他身边。 现在,她果然如愿以偿地来到洪栗安身边,却觉得这男人越发令人捉摸不定,原本想以自己的财力与实力成为他的创业伙伴,帮他拓展事业,他却安于现状,彷佛一点也不想改变,让无从帮起的她越来越焦躁,完全不懂这男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太高估我了。」洪栗安喝了口茶,回说:「如果要论珠宝设计这方面,我的确比步总裁专业,但是说到企业经营管理,我可是一窍不通,和客户应酬交际、拓展业务,我更是做不来。」 「经营管理学就会了,不擅长、不喜欢交际应酬更容易,像我们总裁,除了不得不给点面子出席的场合,不都把应酬这件事交给元总监负责处理?」她听来一点都不是问题。 「嗯,的确肯学就会。」他点头,不否认。「不过人生苦短,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毫无兴趣的学习。而且交际应酬这件事,我在经营工作室之初就已经吃尽苦头,我很明白有些约会不是不愿意就能找别人代替,一旦拒绝,可能失去的是足以维持一年生活的大订单,也或许是引来影响商誉的恶劣谣言。如果是自给自足的工作室,我也许能我行我素,可是一旦发展成公司,即使像『吉兆』这样的大企业,步总裁也不能随心所欲,必须为了维持公司营运、顾全员工生计,应酬一些根本不想去的派对、宴会,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就为了这些,放弃带领自我品牌走向全世界的可能,屈居于别人手下工作,你一点都不会不甘心?不觉得太可惜?」她还是无法认同。 「不甘心?可惜?怎么会。」他遥望天边夕阳,淡笑道:「一夕成名让我的生活受到严重干扰,所以当初我加入『吉兆』的条件之中,除了要给我完全的创作自由,最重要的就是保有自己的隐私,不公开出席发表会,不参与任何邀约,即使接受媒体采访也不能公开任何私人照片、影像。公司完全达成我的要求,尊重我所有设计,代我出面挡掉所有麻烦邀约,如今我能做自己喜欢工作,又能维持想要的平静低调生活,对一切再满意不过,哪里可能不甘心?」 「是喔。」蒋修容笑得敷衍。 平静、低调?她光听就觉得头疼。 又不是出家人,把生活过得这么节制、规律干么? 不过,他这种对一切繁华俗事处之泰然的淡定态度感觉好超然,又别有一种迷人韵味…… 「学长,最近好多强片上档,我用刷卡红利换了两张电影票,一个人看好无聊,你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去?」她差点忘了自己最初跟出来的目的。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过什么平静、低调的无聊生活,不过没关系,等成为男女朋友之后,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对他洗脑,眼前还是快快拉近关系为第一要务。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会。」洪栗安看了看表,刚过五点。 「学长有女朋友了?」她像是好奇随口追问,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不是那种约会。」他站起身。「应该说,是去帮一个孩子疗伤止痛。」 「你什么时候也懂医术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洪栗安笑笑,不想多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工作。」 「呃,嗯。」 蒋修容没跟上,明白他不喜欢别人缠黏太紧、追问太多,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她也只能放慢脚步,免得吓跑他,一个人坐在椅上徒叹奈何。 第五章 洪栗安倒是对小学妹的爱意毫无所觉,一心只想着快将手边工作处理完,尽快赴约,说什么也不能做个放羊的「老爸」。 「叩、叩。」 晚上八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爹地!」 乔佩妤正在浴室洗手,听见敲门声,小外甥已经快一步打开房门,整个人巴在来客身上。 「爹地,我好想你喔!」乔可恩开心地抱着父亲大腿撒娇。 孩子天真直率的爱意深深感动洪栗安向来偏冷的情感,可惜随口说出甜言蜜语是二哥长项,却是他短项,「我也想你」这简单一句话,几次到嘴边又吞下肚,就是别扭得说不出口,只能伸手摸摸孩子的头,传达自己的关心。 「恩恩,你爹地要来带你出去玩了,还不过来换衣服?」 乔佩妤喊着,心里还真有点吃味。 别说把屎把尿了,连一口饭都没喂恩恩吃过,不过就是顶着「爹地」这个名称就能轻易掳获孩子的心,这果真是父子天性吗? 孩子是这样,那做爹地的呢? 乔佩妤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表再次确认,这个姊姊口中的迟到大王,抵达的时间居然分秒不差,她能把这当成他懂得怜惜儿子,多少还有些「人性」的证明吗? 「好。」 恩恩倒是不在意爹地没有热情回应,一样开开心心地蹦跳回到阿姨身边。 「晚饭吃了吗?」洪栗安感觉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 「不然等你吗?」 乔佩妤回得又快又冷淡,他再迟钝也感觉得出她连勉强维持和气表相都懒了。 「阿姨,你在生气吗?」恩恩也察觉到了。 乔佩妤差点忘了恩恩特别会察言观色,自己虽然对前姊夫没好感,甚至说得上厌恶,但也没打算让小外甥发现而难过。 「生气?哪有。」她立刻牵唇微笑。「阿姨十几年没去逛过夜市,和恩恩一样兴奋又期待呢!」 她说真的,如果同行者中没多出一个伪君子的话,去久违的夜市吃喝玩乐一番,的确是令人开心的事。 「美国应该没夜市,所以你曾经来台湾旅游?」 洪栗安的优点之一就是不计仇,马上忘了人家刚刚才赏他一根软钉子,好奇询问。 「我国三那年才和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国。」她刻意柔声笑答,不让恩恩再起疑,凝望洪栗安的眸光却冷冽似冰。「姊姊不可能没跟你提过这件事,看来你的记忆力真是未老先衰了。」 「……呵,不是,我一时忘了。」洪栗安一脸困窘。 唉,果然言多必失。 看来今天回去得立刻mail连络二哥告知有关前妻的一切细项。乔佩妤聪明外露,不光是只有张漂亮脸蛋,心思更加缜密,自己再多犯几次错,肯定会被她识破真实身分。 「呵呵,爹地脸红了。」恩恩不懂得两个大人之间的言语交锋,指着洪栗安赧红的脸笑呵呵。 「呃,因为爹地穿太多,有点热。」他尴尬地脱下外套。 还真的一脸赧红…… 乔佩妤狐疑细瞅眼前男人。是身为鉴识官的她职业病又犯了吗?为什么总觉得他无论谈吐举止,都不像是常年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别说能言善道,居然还会因为被她点破一点小事而脸红? 要不是他长相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而世上也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跑来替别人认小孩、自找麻烦,她还真怀疑对方根本不是洪玺吉那个大烂人。 「爹地觉得热吗?我帮你调冷气!」 「不必,我们要出门了。」 乔佩妤好气又好笑地拎住还没扣好衣扣就想溜的小外甥,总共也不过才见两次面,就这么喜欢他爹地,连热个几秒都舍不得? 她不着痕迹地飞快打量男人一眼,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知道他那些荒唐过往,只看他此刻仪容端肃、不带半点轻浮的正经脸庞,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与好感。 幸好,她早一步知晓他的真正为人,才能免于被骗。 「可是爹地他——」 「我不觉得热了。恩恩乖,快把衣服穿好,小心感冒。」洪栗安连忙开口婉拒侄子好意,脱下外套的他够冷了。 「好。」 恩恩笑着允诺,乖乖让阿姨帮忙穿上最喜欢的棒球外套,三个人便一同离开饭店。 因为夜市停车位难找,洪栗安选择搭出租车。头一回见识台湾夜市文化的恩恩,光是瞧见人群便兴奋莫名,左手牵着阿姨、右手牵着爹地,开心地叽叽喳喳、问东问西,脸上笑意始终未褪。 「爹地,我想坐那个!」恩恩手指向旋转中的小小马车,晶亮双眸闪闪发光。 「好。」 洪栗安二话不说便答应,等商家开始招揽第二轮生意,便将孩子抱上旋转木马。 「我原本以为……姊姊希望我在她死后能尽快安排长假,带恩恩来和你相认,是她病昏了才会作下的错误决定。」乔佩妤顿了顿。「不过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她承认得很不甘愿。 可是看着姊姊死后,恩恩不断伤心哭泣着要找妈妈,一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地、即将相见之后,外甥顺利被转移了注意力;今晚确认爹地不会只见一面就消失无踪,真的准时出现时,更露出许久未见的开心笑容,她知道,自己真的输了。 无论她这个阿姨再努力、再尽责,都敌不过亲生妈咪和爹地在孩子心目中最崇高的地位吧? 唉,这点对于一向好强的她来说,还真是个不想接受的大挫折…… 「我可以把你这段话,解释为对我的一点肯定吗?」 洪栗安虽然明白她的敌意并非针对自己,而是自己那个无良二哥,可是被人敌视的滋味真的不大好。 偏偏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冀望自己今后的良好表现能多少消弭一点她的厌恶,不然想到日后的相处,还真是让人心怀忐忑。 「我肯不肯定你并不重要,重点是,在我和恩恩离开之前,希望你能保持现状,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即使是假象也好,别让孩子失望。」她可没那么容易相信他能改过向善。 「要不让孩子失望,你不觉得也该调整自己对我的态度?」犯错的又不是自己,他也不想一直处于挨打的弱势。「一直对我言语挑衅,只会让恩恩察觉你对我的敌意,让孩子产生疑惑,不是吗?况且,你一点都不怕激怒我,让恩恩再也看不到爹地,违背你姊姊的遗愿?」 「你威胁我?」她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其说威胁,不如说是分析一下,让你看清情势。」他脾气是不错,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好好先生。「既然我们都同意要让恩恩留下和爸爸一起相处的美好回忆,能不能请你再不甘愿也忍耐一下,扮演好阿姨的角色,不要随时一副想为姊姊出气、一拳把我揍飞的模样,好吗?」 「我没有。」 「是吗?」 乔佩妤随着他的眼光往下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紧握双拳,真有几分像是随时会出手赏人一记的架势。向来处事沉静的她,难得显露一丝慌乱、困窘,连忙松开手。 「你放心,身为执法人员,我痛恨暴力,更不屑使用暴力。」 「执法人员?你是女警?」 洪栗安当然不以为她会真的出手,只是说笑而已,却是头一回听她提及自己的职业,有些好奇。 第六章 「鉴识官。」她迅速恢复淡漠神情,脸上明显透露「不要多问」四个大字。「我答应在恩恩面前与你和平相处,但是你最好也知道,我的确有些武术底子,必要时,出手绝对不会犹豫。无论你心里打什么主意,都不可以伤到恩恩,否则我一样不会饶你。」 「我会伤到恩恩?」他听了真是啼笑皆非。「我有什么理由要伤害自己儿子?」 「我不知道。」她答得也干脆。「但是对于一个听说亲生儿子想和他相认,还回答我要考虑一下的人,你现在表现出的言行,在我眼里看来真的很可笑,也更可疑。」 很好,谜底揭晓。 洪栗安本就觉得奇怪,二哥夫妻俩已经离婚多年,即使往日有怨,近日又无仇,为何她见面就一副把人当垃圾看的鄙视态度? 二哥只提前妻的妹妹连络他,说要带孩子来相认,所以急着找自己商量,可没说在商量前就已经没天良地回复对方要「考虑一下」—— 「对不起。」 乔佩妤愣了愣,因为他居然慎重其事地道歉。 「我那天是不小心走路撞到电线杆,神智不清,才会说出那种没人性的话。」唉,他只能这么解释二哥的行为。「你尽管放心,我对恩恩的好纯粹出自父子天性,没有任何不良企图,请你原谅说过那些话的我,我保证一定会当个好爸爸,绝对不会伤害恩恩。」 乔佩妤忽然感觉有些迷惘。 姊姊的遭遇让她明白绝对不能信任这男人的任何话,但是无论自己如何认真观察,都无法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虚伪,甚至只能感觉到他的真诚。 「我不会相信你任何保证,不过我愿意给你机会证明。」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毕竟我带恩恩来见你,目的不过是想减轻他的伤心,只要能让孩子开心,我也没有理由和你唱反调。」 「谢谢,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洪栗安像松了口气,浅笑说:「那么,我们先从称呼改起。毕竟要相处一阵子,不想喊『姊夫』,至少可以改叫『洪大哥』,否则彼此互叫对方『洪先生』、『乔小姐』,不觉得很别扭?」 「这点我无所谓。」反正是很普遍的大众称呼,别要她喊「姊夫」就好。 「还有你的态度——」 「你别得寸进尺。」乔佩妤横视他一眼。还挑剔她态度? 「好吧,一切慢慢来。」大丈夫能伸能屈。「为了恩恩,我会努力让你对我改观,尽快改善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我对于和你打好关系没有任何兴趣。」她冷冷回补一枪。 「不是已经达成共识,说好为了孩子我们要和睦相处?」洪栗安提醒她。「恩恩正在看我们这里,你确定要继续对我摆冷脸?」 乔佩妤转头一看,恩恩正以略带担心的眼神注视着他们,虽然很不甘心,她也只能先抛下成见,暂时维持和平假象了。 她挤出甜笑,牵起洪栗安的手举到恩恩能瞧见的高度,像是一起对孩子挥手招呼。 「爹地、阿姨,我还要再坐一圈!」看见两个大人像好朋友一样牵牵手,恩恩放心了,开心地提出要求。 「ok。」 乔佩妤放开洪栗安的手,上前投币,完全没察觉他瞬间呆愣的古怪表情。 他自己也不明白,刚刚乔佩妤突然对自己绽开柔美笑靥,牵起他的刹那间,为什么有一股像电流急窜而过的酥麻感,让他的心怦然一跳? 「静电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直到许久之后才明白—— 心动,早在这莫名其妙的瞬息之间。 【第三章】 早上七点五十九分。 乔佩妤好笑地看着巴在门板上听外面声音的小外甥,发现他真有做情报员的潜力。 「哇!」 八点整,洪栗安正要伸手敲门,没想到门忽然自动打开,还冒出一个戴着「变形金刚」面具的小人儿吓他。 「你还真被恩恩吓到了?」 乔佩妤看见他微微一震,好笑揶揄。 「呵,真的有被吓到。」 没料到自己一时不察,居然被小孩子的恶作剧吓到,洪栗安也不禁莞尔一笑。 「恩恩,你怎么知道爹地来了?」小侄子看不到饭店门板上的猫眼,该不会是有透视眼吧? 「嘻嘻。」恩恩笑咧一口白牙,神秘的呢! 「他知道你快到了,巴在门上听脚步声。」乔佩妤代为解答。 能这么做,也是因为他太准时,只要约好时间,误差从未超过三分钟,而且总是提前而不是迟到,换成是她也不一定能办到。 令乔佩妤意外的不只是姊姊口中的迟到大王成了准时达人,包括从她和恩恩抵达台湾至今将近三个礼拜,他天天上饭店报到,除了其间两天连假飞去海南岛参加友人婚礼之外,没有一天缺席。 即使他下班后只是来陪他们姨甥吃顿晚餐、闲聊几句,也成了恩恩一天之中最大的期待,老挂在嘴边的话从「妈咪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变成了「爹地还要多久才会来看我?」。 老实说,自己对这男人真的有些刮目相看。 他不但每回准时赴约,而且自己并未要求他必须天天抽空陪伴儿子,他却能自动自发每天报到。 每晚被恩恩缠到上床就寝的时间,还舍不得地将他的手牢牢牵着,非得哄孩子入睡才能脱身,他除非牺牲睡眠时间,否则根本没时间和女人约会,可是她又不曾见他有黑眼圈,不像每晚离开这儿便展开糜烂夜生活。如果他当真完全无所求,纯粹想弥补孩子这些年未曾得到的父爱而努力,倒也算是有心了。 「爹地,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恩恩开心地仰头追问父亲。今天是假日,说好父子俩能相处一整天,他可是满心期待。 「我临时有事,要去高雄一趟——」 「不可以!」洪栗安还没说完,恩恩已经巴着他大腿耍赖。「爹地说过今天放假要陪我的~~」 「恩恩,不可以胡闹。」乔佩妤过来将外甥抱开。「不能要求爹地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得陪你,来台湾之前,阿姨跟你说过什么?」 「……阿姨带我来台湾度假,顺便和爹地见见面,不可以打扰爹地的生活,吵着要爹地天天陪我,不然……立刻回美国。」 恩恩说着,像是这时才忽然想到自己和爹地终将分离,圆润脸上的活泼神采立刻黯淡不少。 「是爹地自己想见恩恩才天天过来,你很乖,从来没吵过,阿姨不会这么快带你回美国。」洪栗安看了舍不得,连忙安抚他。「何况爹地是有事,但没说你和阿姨不能一起去,只不过答应要带你去动物园的约定只能改天了。」 「没关系啊,爹地本来就没有说今天一定要去动物园,我只要能和爹地一起玩就好。」听说只是不去动物园,恩恩这才有些笑容。 「你有事,我们跟你去方便吗?」 乔佩妤没那么不近人情,真的要他舍弃一切人事交际,一放假只能绕着他们姨甥转。 「当然方便。」他淡笑说:「其实是我大姑姑突然叫我今天去她家,说有很重要的事,电话里讲不清楚,所以我临时得下高雄一趟。」 「长辈的事当然应该优先处理。」她能理解。「你提了恩恩的事吗?该不会她也想见恩恩?」 第七章 「没有。」他摇摇头。「说了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是想,明后天刚好连休,我朋友有一间别墅离垦丁很近,正好空着能让我们借住。等我见过大姑姑,我们可以带恩恩去海边玩——」 「没关系。」没等他说完,乔佩妤一口回绝。「我不认识你朋友,不方便打扰,恩恩搭长途车也太累,你忙你的,这两天我自己会带恩恩四处走走。」 「你放心,我已经事先跟我朋友提过会带你们过去,他人在国外,非常欢迎我们去顾房子。去那里的车程虽然久了点,但沿路风景不错,恩恩喜欢看风景的,对吧?」 「对!」一接收到爹地投来的询问目光,恩恩立刻大声响应。 「我还是——」 「喔耶!要去海边玩!」 恩恩完全没听见阿姨出声,自己乐得跑去牵着爹地的手欢呼。 「恩恩很喜欢海边?」洪栗安没料到孩子会那么开心。 「嗯,妈咪和我都喜欢大海,以前我们常常去海边玩。爹地,我们去看海,说不定能看到妈咪也在那边玩。」 孩子的童言童语说得两个大人揪心,但是不舍归不舍,乔佩妤并不想让外甥继续抱持无法实现的幻想。这辈子姊姊都不可能出现在他们面前,现实即便再残忍,也得跟孩子说清楚。 「恩恩,阿姨跟你说过了,你妈咪她——」 「已经变成了天使。」洪栗安截断她的话,蹲下身,凝视着孩子。「她会化成任何形态守候着恩恩,也许是你晚上抬头看见的第一颗星星,可能是早上在窗前唱歌唤醒你的小鸟,或者是突然飞到你身边的蝴蝶。只要恩恩多用心留意,那些瞬间惊喜,都是妈咪想告诉你,她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曾离开的证明。我们虽然看不见天使,但是只要肯用心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明白吗?」 乔佩妤在旁听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不知道恩恩听不听得懂,愿不愿意相信这无人能证实的虚幻假设,只是想不到理智如自己,听着从洪栗安温润嗓音中描述的美好,竟也忍不住想相信姊姊已经化为天使,默默守护着他们,将生活中的微小惊喜都当成姊姊赐予的幸福、存在的证明。 她,真的好想念姊姊…… 「有喔,昨天阿姨带我去公园玩,有一只大大的蝴蝶就飞过来停在我肩膀上,对不对?阿姨——」 恩恩一回头,突然发现阿姨已经落泪。 「阿姨,你怎么了?」恩恩心慌地跑过去,满脸紧张。「阿姨哪里痛?我帮你呼呼!」 「没事,只是眼睛进了沙子,有点不舒服,你跟爹地玩,阿姨去洗一下眼睛。」 不想让孩子担心,乔佩妤找个借口骗过恩恩,也借机避开洪栗安关心怜悯的眼神。 「乔佩妤,你要坚强一点!」 锁上浴室门,她对着镜中眼眶泛红的自己轻声打气。 这趟台湾之行,她的心情从笃定变得忐忑不已。 让恩恩认父不难,难的是万一对方有意争夺监护权,她的立场将会变得很为难。 大姊应该是认定前姊夫不可能自找麻烦,她也认为依姊姊的描述,那种奉行享乐主义到底、完全不把承诺当一回事的男人,脑子坏了才会自愿挑起单亲爸爸的重任,坏了自己寻欢作乐的机会。 虽然这些年他们夫妻俩不曾连络,但是透过彼此共同的友人,要得到前姊夫的消息一点都不难。据说离婚后他不曾再娶,却依旧四处留情、毫无定性,所以头一次通话听见他说要考虑见不见儿子,她气归气,却也不吃惊,甚至有些庆幸,因为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想和她争夺恩恩,根本不必担忧监护权的事。 可是她这些日子所见、所认识的「洪玺吉」,却和姊姊友人说的不一样,更不像是当初在电话中说出那种无情话的男人。 在她看来,他完完全全变成了爱儿好爸爸,可以每天耐着性子倾听孩子说今天吃什么、喝什么等等的无聊琐事,陪看卡通还能讨论剧情,当马让孩子骑着在地上爬,弄脏他的西装裤也无谓。 她不是没怀疑过他存有什么不良居心,但是无论她绞尽脑汁如何设想,都找不出自己这方有任何值得他处心积虑可获得的利益与好处——除了恩恩的心。 如果他真的想得到恩恩的心,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想争取监护权,所以看恩恩越喜欢爹地,她就越心慌,忍不住后悔当初不该答应带孩子来认父亲,却又不得不承认,因为他充分给予的父爱,恩恩才能暂时忘却丧母之痛,恢复以往的活泼。孩子能得到父亲的真心疼爱,更是一件好事。 唉,她好矛盾。 就像刚刚听他说跟亲友提及恩恩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当下十分气恼,总觉得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儿子的存在,当然也不乐意带着恩恩跟他下高雄。 但是转念想想,他没打算让亲友知道有个孩子,自然也不会想要扶养恩恩,对自己来说不是很好?偏偏心里又忍不住为外甥抱屈,到底该觉得庆幸还是恼怒?她都快被自己搞胡涂了…… 坐在浴缸边左思右想许久,乔佩妤决定不再做任何预先设想,也不会因为他目前表现不差就心软,找到机会,她会先和他把话说清楚,无论他到底是真心疼爱儿子,还是只想在这段期间努力演来安慰自己的良心,想把恩恩留在台湾这件事—— 哼,他想都别想。 「阿姨,你看,海耶!」 坐在出租车内、被包夹在两个大人之间的乔可恩一点也不安分,爬到父亲大腿上巴着窗贪看风景,还不忘好心提醒阿姨跟着看。 「恩恩,不可以没规矩,爹地的裤子都被你踢脏了,还不坐好?」 「喔。」 听见阿姨叮咛,恩恩十分识时务地爬回原位坐好,不敢继续造次。 洪栗安大概明白恩恩怎么会这么听话。先前乔佩妤踏出浴室,看见孩子已经自动拿好要和他出门旅行的衣服等着,不太开心地抿唇,绷着脸看他,像是在无声质询是不是他教恩恩「先斩后奏」,眼前她脸色苍白,看起来更加不好招惹,连孩子都懂得现在违逆她的话绝对是不智之举。 「司机先生,我们在这里下车。」 「先生,还没到你说的地址,从这里走过去还要十几分钟喔!」头发灰白的司机大哥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沿路风景不错,我们散步过去就好。」洪栗安掏出皮夹。「请问车资多少?」 乔佩妤打开车门,先下车再说。 虽然一开始恩恩不听话,非要跟来不可,她的确有些不高兴,但是看见自己勉强同意后,恩恩开心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她才发觉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恩恩感到快乐,这才是姊姊要她带孩子来台湾的目的,也是身为监护人的自己该首先设想的事。 而且,她脸色不好真的并不是跟孩子呕气,而是……晕车了。 「感觉有没有好一点?」洪栗安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恩恩来到她身边。 因为有点头晕,乔佩妤一时意会不过来他在问什么,没有响应,只是皱眉望着他。 「你看起来好像晕车了,所以我才要司机提早让我们下车。」洪栗安不以为意,关心地再度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乔佩妤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发现了。 第八章 其实平时自己很少发生这种情况,猜想大概是出租车较老旧,路面不平,加上一路上坡、绕圈,她就开始觉得头晕、胸闷,只是靠意志力强撑着不吭声,想不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没事,走——」 她脚步才迈开,眼前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整个失衡右倾,幸好洪栗安早一步发现不对劲,立即丢下行李,及时过来搀扶她。 乔佩妤最不愿意的就是在他面前示弱,想不到自己居然丢脸地倒入他怀中,她尴尬又难堪地想靠自己站稳,结果又是一阵眩晕,徒劳无功地再度倒向对方。 「对不起……」 她窘得双颊一片赧红。这么一乱,不只晕眩感更重,甚至还有些恶心欲吐,不得不认分地暂时倚靠着他才能求得平衡,站稳脚步。 可是他宽阔胸怀出乎意外地温暖、可靠,明明是打从心里厌恶的男人,靠着他不只没有产生意想之中的嫌恶,甚至还让人感到些许安心—— 怎么会? 乔佩妤自问,因为超乎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思绪顿时更加凌乱。 「阿姨!」 恩恩吓到了,担心地跑来关心。 「阿姨,你和妈咪一样生病了吗?」 看见小外甥惊慌无措的焦急神情,感受到他那双柔软小手紧紧握牢自己,乔佩妤蓦然想起姊姊病后曾经几次因为身体虚弱,一时支撑不住而在恩恩面前昏倒,自己这个阿姨实在差劲,竟然不懂得照顾好身体,让孩子想起失去母亲的可怕回忆,又陷入恐慌之中。 「没事,阿姨只是晕车,休息一下就会好。」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连忙解释清楚。 「真的?阿姨真的不会像妈咪一样昏倒,然后变成天使?」恩恩好害怕,紧紧牵牢她,就怕她长翅飞了。 「当然不会,阿姨不当天使,阿姨会留下来陪着恩恩长大,看你上大学、看你结婚,就算很久、很久以后,阿姨变成了老奶奶,只要恩恩需要,阿姨还是会陪着你,好不好?」 「好。」得到保证,小男孩安心了,这才露出腼觍笑容。「恩恩和阿姨要永远在一起!」 「嗯,永远在一起。」 乔佩妤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孩子柔嫩脸蛋。原本因为担心恩恩会太喜欢爹地而不再那么爱自己的小小心眼,也因孩子真摰的话语而释怀,连晕车的不适都好像因此减轻一些。 好美…… 洪栗安凝望着倚靠怀中的她,暗暗由衷赞叹。 乔佩妤身段修长窈窕,肤质白皙、容貌秀雅,就像尊精工绘制的瓷娃娃,以他的审美观来说已经挑不出缺点。 但是令他由衷赞赏的不是她出色外表,而是她当真把外甥当成亲生子宠爱的无私心肠。 这阵子,他的生活重心除了工坊,就是和他们姨甥在一起,因为天天见面,初识时的陌生感早已消褪,感觉每天下班后到饭店像是回家和亲人团聚,那么理所当然。 虽然乔佩妤面对他仍旧常是神态冷淡,像是高傲难以接近、不讨人喜欢的孤僻性格,但他清楚,一切全因她眼中看见的是洪玺吉,而非他洪栗安,即使他言行举止正气依旧,在她眼里反而成了古怪,像是在演戏一样。 因为责任心使然,她必须和自己保持距离、仔细观察他言行有无露出任何破绽,毕竟被托孤的是她,即使对方挂着「恩恩亲爸爸」的头衔,也不能掉以轻心。 原本他的确有些不解,为什么她姊姊不直接让二哥负起身为父亲的责任,将恩恩交由生父扶养,或者交由她仍健在的母亲作为监护人?再不然,由已经成家的弟弟扛起扶养外甥长大的重任,也好过让未婚的乔佩妤成为「单亲妈妈」。 直到这段时日的相处,他才明白,比起毫无责任心的二哥、年迈的母亲和已有自己家庭需要照顾的弟弟,处事谨慎又富有责任心,而且深爱恩恩的她,的确是唯一、也是最佳的监护人选。 换作是自己,也会和她相同,为了保护恩恩而慎重行事。因为难得遇上和自己一样重许诺的人,所以更加欣赏,因为明白她淡漠神态下其实怀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爱心,所以让人无法不喜欢。 他发觉自己对于乔佩妤的好感,正在与日渐增。 此刻轻轻怀抱佳人,凝视她望着恩恩时自然流露出的甜柔笑靥,他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才总算压抑自己一直脱缰狂飙的心跳,就怕被察觉自己对她初萌的情意。 因为他也比谁都清楚,这种情况下彼此别说是男女私情,最好连友情、「亲情」都别培养太多,等他们回美国后渐渐疏于连络,才是最好的结局。 毕竟他假扮二哥的谎言不容戳破,那不只会伤了恩恩的心,更可能让乔佩妤直接将他们兄弟俩永远封杀在自己的生命之外,而她又太过精明,想在日后以「洪栗安」的真实身分亲近她、瞒过她,绝对是痴人说梦。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恩恩那么天真可爱,又是自己的亲侄子,让他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太过亲近、疼爱? 男女之间的吸引力更令他无法设防,明明不是个容易动心的个性,一发现情况有异,已经无法制止她那张冷凝美颜时不时地从脑海里跳出来作乱—— 唉,他就知道,每回心软和二哥互换身分,总会为自己招来大麻烦,这回果然也不例外。 这下子,他可伤脑筋了…… 【第四章】 夜了。 乔佩妤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身旁小而美的花圃里,不知名的淡紫花朵正随微风轻轻摇曳娇姿,仰头望去,天空繁星闪闪,璀璨晶亮,像是伸手可及,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闭上眼,耳畔依稀可闻远方传来的海潮声,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淡淡咸味,属于海洋、令人感觉身心舒畅的微微芬芳。 几乎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接近大自然? 大学毕业后,她忙着参加考试、忙着工作、忙着帮忙同住的姊姊照顾恩恩,充实而忙碌地活着。 一晃眼,数年过了,她第一次向上司申请长假,居然是为了带恩恩回台寻父。 其实她压力很大、顾虑很多,加上姊姊去世不久,此行一点也没有度假的心情,是为了完成姊姊遗愿才和讨厌的前姊夫连络,勉强自己努力「演」一出合家安乐的戏给恩恩看。 但是曾几何时,演着、演着,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勉强了。 想起今天自己晕车,连路都走不稳,只能依靠着他缓步前行的事,她不禁双颊泛红、耳根发烫,被他厚实大掌一路牢牢托住的腰际,彷佛还留着那热烫余温。 来到他朋友的别墅,虽然不至于满布尘沙,但打扫一下还是必须的。他一入门就挽起衣袖,先擦好沙发让他们姨甥坐下休息,说什么也不让她参与打扫工作,怕他们无聊又开了电视打发时间,然后转去整理晚上要睡的两间客房,其间每回路过客厅,还会担心地询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隔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人按铃,他应门回来后抱了两个宅急便的大纸箱,打开一看,全是生鲜蔬果和零食,让原本操心冰箱里应该不会有食物,他离开后姨甥俩晚餐不知道该吃什么的她明白,早上说要回家准备一些东西,回饭店接他们时只带着一个轻便包包的他,原来早已细心地准备好一切。 第九章 就连回姑姑家之前,他还仔细确认过双方手机都有电,并且留下姑姑家的电话,生怕临时有状况彼此连络不上,这些体贴与关心的举止,让人备感窝心。 说真的,相处越久,越觉得他一点都不像姊姊描述的那种男人,她不禁怀疑姊姊是不是在爱恨交织下,刻意丑化了前夫? 「不可能,姊姊不是那种人。」 乔佩妤喃喃自语,心里明明清楚姊姊向来爱憎分明,即使分手也不会口出恶言,陈述的肯定全是事实。可是看着前姊夫的一言一行,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了姊姊一下下。 原本对认子之事兴趣缺缺的男人,忽然变成模范爸爸,是能解释为父子天性,或许见了面父爱油然而生,加上恩恩聪明可爱又嘴甜,到哪里都讨人喜欢,天天听他「爹地、爹地」地喊,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心软,忍不住多疼儿子一些。 但是人的个性有可能在几年之内产生全然的转变吗? 他每天来饭店可不是蜻蜓点水应付一下,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除了陪恩恩玩,也会和她聊聊,即使自己总是故意显得兴趣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也不曾见他面露愠意,完全不像姊姊说的,受不了别人冷淡响应,反过来也不理对方的小孩子脾气,而是性格沉稳、度量大器。 听说他见到美女就双眼发亮,即便姊姊就在身边,也会堂而皇之地对路上的美女大方欣赏、眨眼传电,还理直气壮说这是正常男人的行为,能视而不见的男人肯定是同性恋。 可是她和他带着恩恩几次出门,路上遇见辣妹何其多,却不见他多瞧一眼。有回她还故意诱导他的视线对上一位连她自己也认为远远比不上的美女,他的眼神却直接越过对方,定在一个做造型气球的小贩身上,拉着恩恩过去订做了一只贵宾狗。美人都注意到他这型男而多看了几眼,他却从头到尾没正眼瞄过对方,完全让她跌破眼镜。 总之。他的言行举止几乎和姊姊描述的相反,让她很想讨厌也无从讨厌起这个人。 更古怪的是,姊姊明明就说当年是迷恋上前姊夫的浪漫多情、幽默风趣,可以和任何人天南地北地聊,更爱他像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时常爽朗大笑、也会逗人笑,如阳光一样活力四射的热情性格,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有相对无言的沉闷时刻。 可是在她看来,前姊夫一点都不像是那种拥有「自来熟」特质的热情人士。 像太阳吗?应该像是高挂天空的一轮圆月吧? 他像是想保有一些不愿为外人探知的隐私,又不想让旁人觉得自己太难亲近,总是和人保持着温和有礼的距离,若即若离,释放着恰如其分的淡淡暖意。 她总觉得前姊夫的个性,其实有点像自己。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可笑,自己怎么可能和一个曾经背着老婆偷吃的男人有半点性格上的相似?那对向来洁身自好的她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但是,她没见过和姊姊离婚前的前姊夫,对当年的他一无所知,假使对方真的完全改掉以往放荡不羁的个性,自己是不是也该摒除成见,对人家和颜悦色些? 毕竟现在恩恩年纪还小,无法识破大人们的虚伪假面,等他年纪再大些,发现阿姨和爹地感情不好,说不定会觉得很受伤—— 「真是的,我想到哪里去了?」她突然皱眉低语,打住所有念头。 自己是无聊过头了吗?为什么要找理由说服自己和前姊夫维持感情? 双方一开始在电话中就讲明了,这回他们姨甥来台最多逗留三个月,假期结束,她立刻带恩恩回美国,之后只需要他头一年打个两、三通电话给恩恩聊表关心,然后她会以爹地工作忙为借口,慢慢打消恩恩想见爸爸的念头,绝对不会继续打扰他的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有时效,所以他才愿意在这段期间内尽其所能地对儿子好,在恩恩面前维持好爸爸形象,等着他们三个月后离开,便能恢复本性过他自由自在的浪荡生活,那么她在这里考虑着要不要和即将成为陌路的男人改善关系,岂不是很可笑? 「在想什么?想到眉头都打结了。」 一声微带笑意的轻柔询问传来,乔佩妤收回自己投向天际的目光,这才发现洪栗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恩恩呢?」 问完之后,他也知依她性格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问题,马上另找话题。 「已经超过十点,我哄他睡了。」 「那孩子肯定一直吵着要等我回来吧?」他可以想象她要哄恩恩入睡有多辛苦。「抱歉,我也想早点回来,但是我姑姑自作主张帮我约了人吃饭,对方吃得很慢,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提前离开——」 「我明白了,你姑姑说非要你回来不可的重要大事,原来就是帮你介绍对象?」 「呃,嗯。」洪栗安愣了愣,就说她冰雪聪明,几句话就猜中一切。 「真奇怪,依你的条件应该是不乏女友才对,怎么还需要你姑姑帮忙留意对象?何况——」乔佩妤微顿,看向他的眸光霎时带些挑衅。「据我姊说,你是忍受不住半点寂寞的男人,没有女人就无法入睡,所以新婚妻子不过有事离家几天,你就按捺不住跟酒吧认识的女人上床,不是吗?」 「是。就算下地狱都不足以弥补对你姊造成的心理创伤,非常对不起。」 早料到她终有一刻会忍不住拿这件事数落自己,他也不想为二哥的无耻行径多说些什么来脱罪,十分干脆地以代为鞠躬致歉。 这样反倒让乔佩妤哑口无言。 趁着恩恩不在身边,她存心要激对方露出本性,省得自己继续深陷迷惑之中,结果他的表现一如既往,有错认错,绝不啰嗦,也没有什么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明明不是当事人,还为了陈年往事不断赏人脸色、刻薄地一再冷嘲热讽—— 唉,早知道还不如别搭话。 「你用不着跟我道歉。」乔佩妤轻叹一声。「我不能代表姊姊接受或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我不是当事人。同样地,我也没有资格拿你们夫妻之间往事来责备你什么,抱歉,我刚刚说话的确有些过分了。」 「不,一点都不过分。我犯下那种不可原谅的错,还完全不知道恩恩的存在,让你姊一个人辛苦扶养孩子,被你们家人责怪一辈子是应该。」 他不护短,尤其是见过恩恩后,他更觉得二哥真的是游走在人与禽兽之间的浑蛋,说是多情、其实最无情,地狱要是有门,绝对会为二哥大敞。 想当年二哥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的事,还是拖了大半年,他才辗转从二哥友人口中得知。知道离婚原因之后,他简直无法置信,立刻打电话通知和大哥同住加拿大的父母,因为只有两老才能召回那个浪荡二哥好好教训一顿。 据大哥转述,当年二哥一进家门就被老爸猛k,一路往死里打,差点没惊动警方上门。当时老爸还命令二哥一定要去向前妻下跪认错,不管能不能复合,都该还女方一个公道,二哥也答应了,但可想而知,二哥事后肯定没去,否则不会连人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都一无所知。 唉,二哥皮实在太厚,根本学不到教训,过了这么多年,男女关系依旧一团乱,像是永远滞留在发情期的莽撞少年,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根本不曾真心爱人。 第十章 虽然二哥目前和现任女友打得火热,也提过考虑结婚的事,甚至为了不想让女友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连儿子都不想认,说得好听是很爱对方,但是有乔佩妤姊姊的前车之鉴,自己对二哥是否能就此收心一事,也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你……是真心这么想?」 乔佩妤当然不知道他是代自己哥哥道歉,所以有些被他义愤填膺的「自责」撼动心弦。 「当然。」洪栗安也忘了,在她眼中的可是「洪玺吉」。 回顾他这阵子的言行,再加上方才那番自责,乔佩妤不得不相信浪子真会回头,因为如此一来,他性格的大幅度转变、不合理的一切言行,便全都合理化了。 「所以,你是真心悔改?」明白这点,她顿时觉得心中无限怅然。「可惜,姊姊不能在生前亲耳听见你这么说。」 「什么意思?」他不大了解她语意。 「姊姊虽然不承认,但是我懂,这些年来,她还是一直爱着你。」她不免感慨万千。「其实姊姊每次说完你的坏,总会接着提起你的好,这就是所谓的爱恨交织吧?她重病时要我答应带恩恩来见你,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舍不得断了你们之间的连系,一直透过你们共同的友人知道你不断改变的连络方式,所以我才能立刻连络上你。」 她停顿片刻,幽幽地凝望他。「如果你能亲口告诉她已经知错,请她给你弥补的机会,姊姊不知道会有多安慰?因为她一直以来最介意的并不是你背着她搞一夜情,而是你出轨之后还为自己辩驳,宁愿离婚也不低头认错,轻易践踏姊姊对你的一往情深,至死都欠她一句应得的道歉——」 她垂首抿唇,硬是压下心中翻腾的酸楚、不舍,忍住急涌而上的泪意。 不应该的,她居然忘了姊姊受过的苦,只因为他的转变就忘了回来之前决定的冷淡,居然还和恩恩一样,轻易被这样的他所吸引。 是啊,因为他太温柔、太体贴,像能容纳百川的广阔海洋,明知表面平静,里头或许暗潮汹涌,还是让人受不住诱惑,渴望徜徉其中,无法抗拒…… 「算了,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瞬间筑起原已半倒的心墙。「我先回房睡了。」 「佩妤!」 她转身前凝望自己的目光万般复杂,太冷、太怨、太令人揪心,待洪栗安意识到,早已紧紧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去。 乔佩妤停步回头,注视他的冷淡眸光中带着一丝不解。 「我——」 他的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以他此刻的身分,根本无法为自己说些什么。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姊葬在什么地方吗?」 「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她还等着一个迟迟没来的道歉?」 乔佩妤懂了,他想去姊姊坟上致歉。 「我明天写给你。」她心中五味杂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以放手了吗?」 「嗯,谢谢。」他放手,满心不舍。 她没回话,转身离开。 洪栗安目送她进屋,看着不久后二楼房里的灯亮了又关上,叹口气,回到自己位于一楼的房内,拨打手机。 「喂?大哥,是我。」他打回加拿大。「爸妈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上周两个老人家的体检报告刚出来,全部ok。妈每天跟你大嫂练瑜伽,筋骨软到还能劈腿,比我行。爸在小区里教人打太极拳,收了一堆洋学生,当『师父』当得超过瘾……」 听完大哥说的,他安心了,看来该说的全能说,不必做任何保留。 「那就好。爸在吗?」 「在,刚吃完早餐,在看报。」 「可以麻烦你请他来听一下吗?」 「ok。」 手机那端传来大哥喊父亲听电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手机中传来了父亲依然浑厚有劲的招呼声。 「爸,我想麻烦您打电话叫二哥回去一趟。」 「叫那家伙回来干么?我看见他就有气!」洪父提起二儿子总有三分气。 「因为有件事非要请您押着他去做才行。」洪栗安叹口气,老实说:「爸,您还记得二哥当年离婚的事吗?那时候,他说自己有按照您的要求去向前妻认错,可是我最近辗转得知二嫂病逝的消息,才知道她一直爱着二哥、不曾再婚,临终前还等着二哥,可是二哥直到她过世前都不曾找过她、向她认错,让二嫂含恨离开——」 手机里传来「咔」的一声,他知道不是线路出了问题,而是气急败坏的老爸已经迫不及待打电话先去痛骂二哥一顿再说。 究竟二嫂有没有那么爱二哥,临终前都在等着二哥回头,他是不清楚,说含恨离开也有些夸张,不过比起二哥对他们母子的无情,他在话里加点油、添点醋,应该是刚刚好而已。 不过,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说出恩恩的事呢? 一旦说出二哥居然为了女人拒认儿子,害他不得不出面冒充的事,老爸即使没气到将二哥赶出门、断绝亲子关系,也会扒掉二哥一层皮。 他不是心疼二哥,反正二哥皮厚,而是到时爸妈一定会立刻飞奔来台看孙子,依爸正直无私的个性,也肯定会当场说破他假冒的事,押着他们兄弟向乔佩妤道歉。 他不怕低头道歉,怕的是,她不肯原谅自己的刻意隐瞒。 想起方才那瞬间,闪现在她眸中的心寒与怨怼,他的心仍隐隐作痛。 可能的话,他此生不想再看见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完美处理好这难解的问题,也好让他恢复「洪栗安」的身分,能光明正大追求乔佩妤,而不必眼睁睁让她和恩恩在三个月后彻底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唉,他还真是被考倒了。 【第五章】 不同于各怀心事而一夜无眠的大人们,乔可恩不认床、不认枕,哪里都能睡得一夜好觉,七早八早便起来,期待着要去海边玩。 「恩恩,坐好。」乔佩妤头疼地回头喝止在后座蹦蹦跳跳的外甥。「再不听话,阿姨就不带你去海边玩水。」 「阿姨不带,爹地带。」小男孩马上另找靠山。 「爹地听阿姨的。」洪栗安立刻打消他的念头。「阿姨说不准去,爹地立刻转回去,你还不听话坐好?」 「不公平,爹地跟阿姨一国,都没人跟我一国。」小男孩的嘴嘟得半天高。「我就知道,爹地比较喜欢阿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恩恩的埋怨让两个大人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不经意地各自转头对上眼,脸色双双爆红,车内气氛顿时尴尬到不行。 「……你们生气了吗?我知道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恩恩自行解释他们的无言,反而担心地乖乖坐好。 洪栗安真是好气又好笑,好好说的时候他不听,不说话,他反倒吓到听话了。 「知道错就好。」乔佩妤也是又气又无奈。「以后再在车子里胡闹,阿姨再也不带你出门玩,连跟你爹地出门都不准,听见了吗?」 「听见了。」 乔可恩轻轻应声,再也不敢在后座爬来爬去、跳上跳下,乖乖坐正,小手搁在双膝上,完全是个规矩的小绅士,小小的叛逆狼狈地结束。 「听你说话的口吻,已经完全具备当妈妈的架势,孩子都吓得不敢乱动了。」洪栗安浅笑说着,想缓和一下气氛。 第十一章 「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吓他,而是说真的。」乔佩妤淡淡回他。「我不只得当恩恩的妈妈,还得肩负起爸爸的责任,为了不让恩恩将来长大像你这个爹地以前一样坏,严厉管教是必须的。」 「呵,那恩恩也未免太可怜了,简直像是『父债子还』——」 他说完,便被赏了个白眼,只好苦笑。 你知道吗?我爸管教严格,我们在家里和在学校没两样,做错事立刻就会被狠狠抓来打上一顿,结果同一对父母、同一根藤条教训出来的三兄弟是三种个性,所以我认为不能对孩子过于放纵溺爱,适时管教是应该的,可是太过反而会招致反效果。 「何况后天环境和交友情况,有时候远比父母的教育带给孩子的影响更大,每个孩子的天性、素质各有不同。严格管教让恩恩太过压抑活泼本性,说不定会影响他的人格发展,对他反而有害无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乔佩妤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怕恩恩承袭了亲生父母太过浪漫、不切实际的性格,她原本的确打算做个「严母」,要将孩子教养成负责守礼的好男人,万万不想日后得押着恩恩去别人家赔不是,请求对方父母原谅自己的孩子糟踏了人家宝贝女儿。 可是听了他的话,她不禁想起自己和姊姊的例子。 父母对她们也是严格管教,理性的她能理解父母望女成凤的期待,对自己也有相同的期许,所以没有任何反抗,一路依大人的希望长大。感性的大姊则受不了被束于父母设定的框架之中,老是会忍不住想试探大人们的极限,打骂也奈何不了她无拘无束的心,也正是如此,才会爱得那么惨烈,仍然至死无悔吧? 唉,恩恩有那样的一对父母,血液里不晓得遗传他们多少的疯狂因子?看来她得重新拟订对外甥的教育计划,免得反而养出行事更加惊世骇俗的孩子。她只是表面坚强,心脏可没强壮到能接受将来一群女人跟着恩恩喊她「阿姨」,而且一堆孙子都不同妈。 「不,你说的没错。是我考虑不周详,应该按你说的做。」虽然不甚甘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孩子教养的看法确实比较得体。 「真的?」难得受她肯定,洪栗安也开心。 「真的。有你这种爹地,恩恩先天基因不良,教养他的最佳方法只能辛苦一点,从摸索中学习、改进。」 基因不良? 这个论点还真是教他啼笑皆非,毕竟要是点头承认二哥基因不好,自己不也被归类为「瑕疵品」?这论调到底该赞同还是反对? 「恩恩身上也有你姊的基因,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是。」 乔佩妤回答得有些心虚。自己还是护短,绝不能实说恩恩如果遗传到浪漫过头的姊姊,她一样伤脑筋。 「何况就算基因再不好,有优秀的阿姨作为模范,努力想着要如何将他教养成有用的好人,我相信他将来长大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你说对不对,恩恩?」 「对!」 恩恩根本不懂他们在热烈讨论些什么,只是爹地问他,听话大声答「对」就是了。 「你爹地说什么你都对。」乔佩妤真有些吃味,短短时间内他就拐到恩恩的心。 「阿姨教我要听话,说『对』不对吗?」恩恩胡涂了。 没料到会被孩子天真的问话反将一军,她张嘴结舌,可尴尬了。 「呵,对,恩恩要听爹地的话,更要听阿姨的话,这样就对了。」洪栗安笑着跳出来帮她解围。 「恩恩一直很听话。」 他坐好,笑咪咪地摆出乖宝宝的可爱模样,超级惹人怜,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得眼里直冒星星。 「你小时候也像恩恩这么会装乖,骗取大人疼爱吗?」 瞧她一脸认真,担心地询问他,像是生怕他们「父子」性格真的有半点雷同,让洪栗安忍不住也起了点坏心眼想捉弄她。 「嗯,一模一样。而且恩恩长得比我小时候更加可爱,长大之后肯定『青出于蓝』。」 「青出于蓝」这四个字用在别的地方或许不错,用在此处可就让乔佩妤背脊发凉。 「恩恩,以后不可以在女生面前笑得这么可爱。」不行,她得未雨绸缪才是。 「这样很可爱吗?」恩恩开心不到两秒,想到阿姨的要求,又开始烦恼。「但是要怎样才能笑得不可爱?我不会,阿姨笑给我看。」 「呃。」她被考倒了。 「哈哈——」洪栗安笑开了。 乔佩妤单独面对他时像一座冰山,淡漠而难以亲近,两人对答,他总难占到上风,可是一遇上天真无邪的恩恩,她总是不设防地解除心防,不再那么精明、锐利,对答间,偶尔还会出现这类令人不觉莞尔的笑话。 尤其像现在被他目睹糗态,因为不好意思而露出想咬掉自己舌头的气恼表情,在他眼中更加迷人,也幸好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自己才能托恩恩的福,看见她的真性情,没被她一开始挂在脸上的冷漠骗过。 「有什么好笑?」 乔佩妤问得心虚。自己当然明白他在笑什么,居然说出叫外甥别在女生面前笑得那么可爱,自己根本就是个蠢蛋! 「呵,是很好笑。我看恩恩以后交女朋友得带着阿姨一起约会,牵手、接吻还得按你的进度表走,想结婚很难了。」 「我才没那么变态!」明知他在说笑,她还是连忙为自己辩解。「你才是不良爹地,在六岁小孩面前说『接』什么的——」 「『接』什么?」 她脸都红了,在他眼中好可爱。 「接吻!kiss!」 恩恩从两张椅子之间冒出头来,十分热心地为他们提供解答,还顺便附上中英翻译。 「谁教你的?」两个大人难得异口同声。 「妈咪。」恩恩也答得理直气壮。「看电视的时候妈咪教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嘴对嘴叫kiss,中文叫做『接吻』,也可以说『亲亲』,会亲亲是因为互相喜欢,妈咪会生下恩恩就是因为和爹地互相喜欢,所以妈咪和爹地亲亲之后——」 「空调坏了吗?怎么觉得有点热?」 乔佩妤连忙打断外甥的详细解释,就怕再描述下去,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恩恩都能巨细靡遗说给他们听。 「呃,热吗?我调一下。」 洪栗安也明白这只是不让孩子继续往下说的借口,配合她随便调了一下冷气,演给恩恩看。 「爹地、阿姨,你们脸好红!」恩恩望着他们俩,突然灵机一动,开心说:「对喔!如果爹地和阿姨亲亲,恩恩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个弟弟了?我好想要一个弟弟陪我玩~~」 车内的两个大人装死,谁也不想为恩恩的期待做出解答。 值得庆幸的是,恩恩的妈咪还算有守住底线,没向六岁孩子清楚描述「十八禁」的婴儿由来详尽步骤。 只是被恩恩这么一搅和,车内空调没坏,两个大人的体温却一路往上飙,思绪全被烧融了…… 小孩子有个特性,就是会非常执着于某个问题的解答,可是一旦有更新鲜有趣的事物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又能飞快将先前执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开心拥抱新玩意儿。 第十二章 很幸运的,这点恩恩和一般孩子没有任何不同,当他看见海天一色的蔚蓝大海,马上将爹地和阿姨在车上一直不理会他追问生弟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挂上爹地刚买给他的小黄鸭救生圈,兴奋地等阿姨帮他搽好防晒乳就能出发。 「好了。」 乔佩妤轻拍了拍恩恩的小屁股,示意他抹好防晒乳,可以去玩水了。 「唷嗬!」 恩恩开心地跳了起来,随即往前冲,下一秒却被拉住,紧接着双脚腾空—— 「哇,好高喔~~」恩恩兴奋地跨骑在洪栗安肩上。「爹地,往海绵宝宝的家出发!」 乔佩妤好笑地看着恩恩像骑在马背上的指挥官,神气十足。 这孩子最近迷上了卡通「海绵宝宝」,打从一早出发就一直嚷着要去找海绵宝宝,兴头正热着。 「好,再等一下。」 洪栗安安抚好侄子,视线移向坐在大洋伞下的乔佩妤。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玩?不下海,玩玩水也好。」 「阿姨不会游泳,她怕水。」 听见恩恩那么大声地代为回答,乔佩妤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什么都不会,在他爹地面前扯阿姨后腿、挖坑给她跳最厉害,真是白疼他了! 「爹地,快点!」恩恩耐不住性子,晃着两条小短腿催促。 「那好吧,我先带恩恩去玩。」 她点点头,目送他们父子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向大海。恩恩开心的呵呵笑声宛如天使吟唱,充满喜乐,连她听着也忍不住跟着弯唇。 在旁人眼中看来,他们一定很像幸福的一家人吧? 她忍不住想,倘若此刻是姊姊在这儿看着他们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不知道会笑得多开心? 可惜,姊姊走得太早,来不及看见前夫的转变,否则他们说不定还能—— 破镜重圆。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居然让她的心骤然一紧、微微泛疼。 不,她当然知道原因为何。 「姊,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因为她不想,也不能,却又无法自制地对前姊夫心动。 她有些气恼,完全料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陷入这种窘境。 明明姊妹俩欣赏的男人类型南辕北辙,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喜欢有家庭观念、责任心重、性格成熟稳健的男人,最好是温柔又体贴,守时又重承诺,喜欢孩子,能耐心呵护恩恩—— 唉,她又怎么会知道,姊姊的前夫知错改过之后,竟然奇迹似地性格丕变,恰巧变得完全符合自己欣赏的类型。 原本以为来台湾见到的依旧是姊姊口中那个死不认错的前夫,这段假期之间,陪女人的时间肯定多过陪他们,自己只不过更是讨厌他罢了,所以等时间一到便能带恩恩离开,相信恩恩对这样的爸爸也不至于太过想念,大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一切不就简单、容易许多? 可是现在,要让恩恩淡忘这样的爹地肯定不容易,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那么洒脱,带着恩恩毫不留恋地潇洒离开? 惟独有一件事她十分清楚——两个人之间不可能会有未来。 即使他已经「改邪归正」,家人也不可能接受,自己不像姊姊拥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他曾经轻易背叛姊姊的事,更是她心中跨越不过的阴影,无法不怀疑他会有再犯的可能。 所以,他永远只是她的「前姊夫」。 她作了决定,假期还很长,她必须好好压抑自己的心意,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不只是为了保有自尊,不让简单的情况牵扯入男女感情而变得更加复杂,也是因为一旦他响应了自己的感情,她害怕自己到时—— 「阿姨!」 在大洋伞下闭目思索未来的乔佩妤来不及收回游思,一张开眼,只见一团黑压压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紧接着「砰」的一声,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人已经连着躺椅翻倒在地。 「你们没事吧?」 洪栗安没想到自己才刚帮恩恩把泳圈拿下,他便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向乔佩妤,一口气跳上椅子要她抱抱,把人连椅给撞得翻倒,幸好是沙滩,要是水泥地,他阿姨现在就要送医了。 「呵呵~~没事。」恩恩巴在阿姨身上笑嘻嘻,还觉得很好玩。 乔佩妤感觉自己像刚玩了摔跤加胸口撞大石,从前胸一路痛到后背,恩恩还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一口气都快吸不过来,更别说要出声回答。 「你没事,但阿姨快被你压扁了。」 洪栗安看出她不适,赶紧抱起恩恩,再伸手扶起她。 「阿姨被我压扁了吗?」 恩恩蹲在乔佩妤身旁,努力地睁大圆滚滚的双眼,仔细察看跌在地上的阿姨到底哪里扁了? 「恩恩,以后不可以突然朝人家扑过去,一不小心会受伤,很危险,知道吗?」洪栗安头一次斥责小侄子。「你看阿姨,都被你撞痛了,要说『对不起』。」 「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听说阿姨会痛,小男孩知道错了,自责地垂着头,红了眼眶。 「没事,恩恩乖,阿姨不痛了。」呼吸顺了,乔佩妤将孩子拥入怀里抱哄,舍不得看他难过。 「还说要严厉管教?」洪栗安笑望这「母子情深」。「我看你别宠坏恩恩就不错了。」 她只当没听见他的揶揄。难得有人跳出来当「黑脸」,她偶尔当「白脸」宠一下孩子也不为过吧? 「你没事就好,我带恩恩去冲水、换衣服,该出发去海生馆了。」他们今天行程可是满档。 「嗯。」 她放开外甥,看见孩子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粉脸重展笑靥,自己回去可能得贴上几天酸痛药布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呃,佩妤,我想你最好也换一下衣服,否则我可能要一路帮你赶苍蝇。」 「苍蝇?」 乔佩妤不解地重复他的话,看见他脸色微红,指向她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白色短衫早已被恩恩身上的海水弄湿,呈现半透明,最糗的是胸前衣领的系绳大概是受到恩恩刚才的撞击而弄断了,虽然领口大敞、酥胸半露原本也是这件衣服的穿法之一,但如此性感撩人的尺度,绝对不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我没打算玩水,根本没带替换的衣服出来。」 她羞窘地揪紧上衣。早知道就别贪图凉爽,穿件厚棉t出来就没事了。 「我想也是。」洪栗安抄起自己的海滩巾,往她身上绕一圈。「你衣服湿了,坐在这吹风容易感冒,先围着。来的路上我有看见卖t恤的小店,我开车去买,很快回来。」 「爹地要去哪?」他才转身,恩恩立刻拉住他的手。「我也要去。」 「你带他去吧!万一恩恩玩兴一起又乱跑,我这样要追他更不方便。」这时候恩恩黏爹地正好,闹着要跟她玩,她才头疼。 「那好吧。」他抱起恩恩。「我怕他待会儿坐进车里吹到冷气会感冒,先带他去清洗一下、换件衣服,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没关系。」她苦笑地拉拉海滩巾。「反正我就在这儿,哪里也去不了。」 「那是衣服原先的设计吧?其实你穿那样也好看,只是我不大想让其他男人看见——」 蓦地,洪栗安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连忙住口。 「呃,我们先走了。」 他说完便牵着恩恩离开,只希望她别深究,不至于听懂他话中隐含的情意。 但乔佩妤当然懂。 第十三章 不想让其他男人看见她此刻的性感模样,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强烈的占有欲作祟。 也就是说—— 「他喜欢我?!」 讲完,她原本绯红的双颊又多添了几分颜色。 幸好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虽然是假日,海边游客不多,不然日正当中,她没穿泳衣却紧裹海滩巾,还红着一张脸,别人大概以为自己不是专程在这看海滩猛男看到喷鼻血,就是精神不太正常吧? 但此刻,她才无暇分心管别人如何看待。 自己下定决心封闭感情的同时,却发觉他不经意泄漏的情意,难道是上天有意考验她的意志力,存心出难题? 预计停留的时间连一半都还没过,要她接下来的日子如何面对他? 这回她真的被考倒了。 虽然比不上姊姊的情史轰烈,自己也谈过一、两次一般的恋爱,不至于遇上男人示爱就手足无措,只是这回对象特殊,她真的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万一,他在接下来的日子对自己展开追求呢? 乔佩妤光是想象就不禁脸红心跳。原来,与其说会感到困扰,不如说有点心怀期待…… 不行,不能有所期待,更不许有任何响应! 她摇摇头,想借此让自己脑袋清醒一些。 待会儿他们父子回来,要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懂他意思才行。 别的不说,要亲口告诉家人自己正在跟前姊夫交往这件事,她就绝对说不出口。 只是,康庄大道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旁边那条笼罩在迷雾中的荆棘之路却如此诱人,让人忍不住在路口徘徊、探望,好奇尽头究竟藏了些什么…… 二十九岁的乔佩妤脑袋突然打结,像个十七、八岁对爱情充满未知期待的小女孩,在向来凭理智掌握方向的爱情道路上,她,头一回迷失了。 【第六章】 她确实迷失了,而且迷失得很彻底,要不,现在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乔佩妤茫然地坐在浅褐色的双人沙发上,抬头望去,平常人家摆放酒柜、电视柜的位置,只有固定在墙面上、错落有序的低矮层架,一格格整齐排放着黑胶唱片、蓝光影碟和数百本以上的书籍,其中又以不同语言的宝石鉴定、珠宝设计类的厚重原文书居多。 据说如此品味高雅、充满书香气息的市区豪宅,正是前姊夫双胞胎弟弟的住处,大多被公司派驻外地的他回来台湾都住在弟弟家,因为弟弟刚好要出差几个月才会回来,所以目前这里只有他居住。 「恩恩,阿姨真的会被你害惨……」环顾周遭,她忍不住低声埋怨。 转眼间,她和恩恩已经从饭店搬来这里住了一个多礼拜。 一切的一切,全都怪不久前的那趟垦丁之旅! 其实那天除了沙滩上的小意外,一切还算平顺,她换上前姊夫买回的t恤,三个人按原订计划去海生馆参观、看白鲸表演,再去渔港吃新鲜美味的海鲜大餐,然后交还租车,打道回府。 到这里时都还很ok,当时夜色已深,当她提议双方各自返回住处,他不必再送他们姨甥回饭店,恩恩居然在车站大厅上演喷泪诀别,抱着他爹地死活不放,还惊动不少好心路人上前关心,以为是分手夫妻正在展开抢子大战。 不能三个人回饭店挤双人床,只能她投降陪着外甥来做客,至少他弟弟家有三间房,不必大家睡一张床。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恩恩一来就爱上这里宽敞舒适的环境,嚷着要从饭店搬过来,死活不肯离开。她勉强答应前姊夫提出的折衷办法,先跟着恩恩来这里住几天,孩子总是图新环境新鲜,等住腻了,再哄他改住别间饭店。 谁知道为这孩子一延又延、拖了一个多礼拜还住不腻,下午故意带他去一间价格公道、设备新颖的设计师饭店,还买了玩具摆在床上吸引他,原本看他玩得满开心,以为总算不必再别扭住这里,结果小家伙马上转头问:「阿姨,爹地什么时候下班来接我们回家?」 一听她说要住饭店,结果可想而知,他又是一阵哭闹,吵到隔壁房客还叫人上来察看是不是家暴。 于是,真像鬼打墙,又回来这里了。 唉,恩恩住得很开心,完全不知道阿姨陪他住,早晚都得跟他爹地相处有多忐忑、多别扭。 前姊夫像真的完全结束以往灿烂的夜生活,缩小了交际圈,下班后一次都不曾因为交际应酬而晚归,晚上出门都是为了带他们去吃饭、看电影。 据他说,熟识的朋友和同事知道他工作结束最想要回家好好休息,不喜欢还要带着疲惫的身心应付任何邀约,所以除了定期的员工聚餐和朋友聚会,其他时间鲜少硬邀他出门。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人非常不识相。 上周休假一早,他的好友兼上司就用夺命连环call、外加恐吓要带一群人来家里聚会的方法,硬是让他同意出门参加相亲宴。 听他说完下午要出门的理由后,明明能理解他去相亲十分正常,与她无关,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还好回台后偶遇的表妹邵筱莲约她谈些事,因此她头一回将恩恩交给他照顾,独自出门散心、透透气,哪晓得表妹居然是十分慎重地找自己讨论感情,还想让她当什么「恋爱军师」。 讨论到后来,结论是表妹已经爱惨了,觉得男友是天下第一好,她提醒什么其实全是废话。 反倒是在两人的讨论中,她更加确认自己对前姊夫的反感几乎消褪殆尽,甚至要强迫自己努力讨厌他,制止心中不断增生的好感,只怕一个不留神,自己会和姊姊爱上同一个男人,步上同一条不归路。 尤其他现在成了居家好男人,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更多,加上彼此之间还有恩恩这个连系,做什么事总喜欢绑着两个大人和他来个三人行,想减少接触也不行。要不爱,真的好难,她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尽快搬离这是非之地才是。 来台之前,她也担心过或许相处时间太多,恩恩会对父亲投入太多感情,要离开时会很麻烦,所以纵使前姊夫觉得他们姨甥常住饭店不是办法,多次提起要他们暂时搬过来同住,她总是婉拒,也请了中介帮忙留意不错的月租套房,结果还是—— 唉,恩恩小小年纪就懂得用一哭、二闹的方法让她因为心疼而投降,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小麻烦如何是好? 「要不要喝杯牛奶?」 「好,谢谢。」 乔佩妤回头,看见洪栗安手上早已倒好两杯牛奶,客气地伸手接下。 「恩恩睡了吗?」今天由他哄恩恩入睡。 「嗯。」他在她斜前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还在生孩子的气?」 「我不是在生恩恩的气,而是跟自己生气。」 「跟自己生气?」他挑眉,不解。 「我气自己决心要严格教育恩恩,不要太溺爱孩子,结果根本狠不下心责备他,老是想到他刚失去妈咪,要多谅解他一些、多疼他一点。」她不禁感慨轻叹。 「唉,其实以前大多还是姊姊在照顾恩恩,我只有下班后和假日才能帮忙,一直以来都是负责陪他玩的角色,所以恩恩根本不怕我,即使板着脸训他,恩恩也只会乖一阵子讨好我,没多久又开始顽皮。我答应过姊姊一定会好好扶养恩恩长大,让他成为善良又负责任的好男人,但要怎么拿捏教育孩子的中庸之道,我——」 第十四章 她诉苦到一半突然噤口,一直专心倾听的洪栗安也没追问,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原因。 「不用担心,即使知道你没表面装的那么精明能干,我也不会笑你,更不会以此为理由,把恩恩从你手中抢过来。」 没料到会被他看穿自己内心的想法,乔佩妤有些不是滋味。 「我没说过自己多精明能干,但是照顾恩恩,我肯定比你合适。」她不服输的性格又开始作祟。「我也不担心你会跟我抢恩恩,我姊的积蓄和保险几乎全拿去付了她的医疗和丧葬费,恩恩唯一继承的只有姊姊的血脉,成为他的监护人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带着孩子你无法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生活,三个月应该已经是你的极限,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自找麻烦。」 「是吗?」 她说了长长一串,他却只淡笑地回了一句,从容不迫的态度反而比激动反驳更让人不安。 「难道不是?」他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 「嗯,如果你问的是我的想法,那么的确不是。」他指的当然不是二哥,而是他本人的。「其实在听说恩恩存在的当下,我的确起过争取监护权的念头。」 「不可能!」乔佩妤完全不信。「争取监护权?你在电话中连见恩恩都还想考虑几天再说。」 「你就当和你通话的那个人是恶魔,不是我。」今晚,他想以「洪栗安」的身分和她聊聊。「听说接下恩恩扶养权的是他未婚的小阿姨,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万一那个阿姨结婚了,会不会将恩恩当成累赘送回娘家?」 「我当然不会,恩恩不是累赘,我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她立刻出声抗议。 「现在我知道,但当时的我并不认识你。」洪栗安凝望她的目光无限温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恩恩的阿姨是一位看起来冷漠不易亲近,其实十分温柔善良、待人处事认真负责,绝对值得她姊姊信任的女子。」 他的赞美让她脸发热、心发烫,但她还要维持表面无动于衷的假象,不许自己因为心慌而回避他的视线。 「我跟你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用不着拍我马屁。」她故意冷淡地回他,不让气氛持续暧昧下去。「即使我相信你已经改过向善,从你嘴里说出的任何好听话,我还是忍不住先打个折扣、怀疑你的用心,所以请你挑重点讲,ok?」 他听了有点受伤,继而想起乔佩妤针对的是二哥,而不是「洪栗安」这个人,也只能无奈释怀了。 「重点是,我原本认为自己无论任何条件都胜过恩恩的阿姨,不应该将扶养恩恩的责任交在一位柔弱的未婚女性身上,只要对方愿意,我乐意接手当恩恩的监护人。」 「我不愿意。」她拧眉。想都别想! 「我知道。」他苦笑。「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应该是不得已才答应扶养恩恩,正如同你刚刚说的,成为监护人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带着孩子也无法随心所欲过自己的生活,未婚的你必须为恩恩牺牲更多,聪明的人不会自找麻烦。你明明很聪明,也知道男孩子活泼、好动是天性,照顾恩恩肯定会很辛苦,为什么不趁我现在表示有意愿扶养他的时候考虑一下?」 「用不着考虑。」她没有犹豫。「恩恩是我的亲外甥,是我姊姊留给我的宝贝儿子,无论多辛苦,我都甘之如饴。我绝对不会将他交给任何人,即使要打官司也在所不惜!再说我连一次开车罚单都没收过,个人记录绝对挑不出任何不适任监护人的缺点,何况我和恩恩都是美国籍,依潜规则来说,你一个『外国人』想在美国和我打监护权官司的胜率——」 「你不知道吧?我拥有双重国籍。」洪栗安浅笑打断她的话。「我爸妈是在这里土生土长没错,但是生下我们双胞胎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妈去美国进修博士班,所以我们兄弟都拥有美国籍,加上比起姨甥关系,父子血缘应该更深,何况以恩恩对我这个爹地的喜爱程度,如果打起官司……」 她不一定会赢。 这个可能让原本十分笃定的乔佩妤,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假面。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积极讨好恩恩,每天一下班就回来陪他的原因?」她激动起身。「你想让恩恩无法从我们之间做出选择,增加你夺回监护权的可能?卑鄙!我现在就带恩恩离开!」 「不是这样!」他赶紧起身拉住她。 「放手!」她挣扎,顾不了可能扭伤自己的手。 「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我不信!」可能失去恩恩的恐惧让她一心只想远离此地,远离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你和恩恩的事,因为我爱你们!」 洪栗安想都没想过,不擅长表达情感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在情急之下向女人发誓表白的时候。 但她一直拼命挣脱,不愿伤害她的他只能松开手,望着她决绝转身的背影,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再肉麻的真心话也脱口而出了。 幸好,她真的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神情微怔,明显有些动摇,就算他觉得丢脸,也得趁这时候把话说清,免得她真的回房抱了恩恩就走,直接搭机回美国,再也不愿见他,到时候丢的可就是他自己的心了。 「我说的是在见到你和恩恩之前的考虑。」他连忙解释清楚。「刚见面前几天,我承认因为恩恩太可爱、太惹人喜欢,争取监护权的念头的确还在我脑海里徘徊,可是随着和你们相处的时间越久,我越明白你有多重视恩恩,如果从你手中夺走孩子你会有多伤心、多愤怒,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再也没想过要跟你争夺恩恩。」 「你说真的?」她激动情绪是平复一些了,但心中仍有存疑。 「真的。」他不舍地轻揉她方才挣扎时微微泛红的右手腕。「痛不痛?」 痛不痛? 不只痛,还痛彻心腑。 可是痛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 刚刚那一瞬间,她从忐忑不安地连络恩恩生父,到来台湾让他们团聚,看着他们培养出越来越深的父子情谊,这其间心中一直不断扩大的不安瞬间化成了真实,感觉再迟一步,恩恩将会永远离开自己身边,那种心头肉被硬生生割下一块的感觉,岂止是痛能形容。 何况,同时还有另一种痛也一样教人椎心刺骨。 因为她真心以为他已经改头换面,却又突然惊觉他不过是以慈父的假象快速博取儿子喜爱,争取打官司的筹码,自己居然也傻傻地陷入他罗织的虚伪情网,那种被重重羞辱的感觉太揪心,让她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他的说法。 可是他此刻好温柔地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望着她的眸光满是不舍、愧疚与担心,她更知道,刚刚若非他故意放手,自己一定会受伤。 该怎么办?自己能不能相信他表达的心疼,真的出自真心? 「姊姊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真的很坏……」她闷闷地吐出一句。 明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可是她心情真的好复杂,不吐不快。 害怕、伤心、迷惘、期待、不安中又掺杂着一丝甜蜜与酸涩,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而一切全是眼前这男人害的,她不骂一句真不甘心。 洪栗安无奈地苦笑,心里却满是甜蜜。 第十五章 从来没想过,一向被列为新好男人代表的自己,也会有被责怪为坏男人的一天。 可是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自己心中的猜测也得到落实,不只是他深深受到她吸引,同样的,乔佩妤也对他动了心。 他不难想象,爱上「前姊夫」的她内心会有多纠葛,无论排斥或接受都很为难,所以再也维持不住一贯的冷漠,情绪变得容易激动,对待他的态度更加忽冷忽热,也因为如此,他才会隐约察觉她和自己怀有同样复杂的情意。 「是,是我坏。」看穿她的心,他更加怜惜不舍。「别哭了,你这样我看了好心疼。」 哭? 乔佩妤诧异地看见他伸手从自己脸庞拭下的泪,这才发觉打从姊姊丧礼过后,无论再思念再伤心,自己都能忍住不再掉半滴泪,可是现在,原本打定主意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丝脆弱,却没志气地哭成了泪人儿。 她抬起头,哀怨地瞪着这个莫名其妙就蛊惑自己的男人,心中闷着一股气。 「洪玺——」 洪栗安知道她想骂人出气,也心甘情愿让她骂个过瘾,只是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听见她口中说出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 所以,他俯首吻住那张火红小嘴,做了这些天不知想象过多少次的事。 带着淡淡牛奶香气的小嘴如他想象中一样甜蜜、美好,那温热又略带羞涩的微颤唇舌如海波轻轻触动他的心,挑起他更多的渴望,他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垦丁午后曾短暂乍现、令人惊艳的性感胴体,浑身血液更是霎时沸腾。 当乔佩妤迟疑怔愣的瞬间,一切已再也回不去从前。 当她接受撒旦的诱惑,承受这个吻的当下,一切已全部失控,她的心完完全全裸裎在这男人面前,再也无法掩饰。 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她却深深陷入这座爱情迷宫。 喜欢他陪孩子玩乐时笑咪咪的双眼,那么和蔼慈祥,像她去世多年的父亲,小时候总会这么笑着摸摸她的头,称赞她是世上最懂事贴心的好女儿。 喜欢这男人静默凝望她的眼神,像是将她当成了艺术品般珍视、像想一路看穿她内心最底层的秘密,总是紧紧锁定,无畏地迎接她的挑衅回视。 喜欢这男人沉思时静谧如水的温润眸光,带着一些忧郁、藏着一些故事,像是一本写满古老密咒的神秘典籍,吸引她想去探索其中奥秘。 喜欢他这么吻着她、抱着她,不断轻唤她的名字,像自己是他渴求许久才得到的宝物。 她的心、她的身体,全因他的温柔抚触而深深颤动,她明明那么喜欢、那么渴望这个男人,为什么体内不断涌出不知名的悲哀,令人感觉如此哀伤…… 「佩妤?」 洪栗安打住所有动作,疑惑而心疼地望着她没有止住,却是更加汹涌的泪水。 倒入沙发里的两人早已半裸交缠,她没有反抗,甚至迎合他的索求,艳红娇颜显露着与他相同的浓烈爱欲,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到一股深沉的哀伤,彷佛这将是两人此生最初、也是最后的结合? 「不继续吗?我可不保证你还有下次机会。」她故意以冷淡口吻隐藏心中痛楚。 「难道你以为我只想和你玩一夜情?」 他原本有气,继而想起自己隐瞒的身分,心里又软下几分。 「乔佩妤,你听清楚,无论你怎么想我,现在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一时色欲熏心,是因为我爱你!我想要的不是一次,而是你有生之年的每一次,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女人,我也不会随便对你。」 他撑起身子,痛苦地不看身下那诱人的妖娆胴体。 「我明白你心里的障碍,能确认你的心意我已经很欣慰,是我高兴过头,太过心急了。」他伸手轻轻拂开混着泪水纠黏在她颊上的发丝。「佩妤,不要哭,没事了。」 他温柔的抚触和轻柔的慰哄像暖风吹拂过她心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发现她的恐慌,顾虑她的心情而踩煞车,自己能不能相信他真的彻头彻尾改过,再也不会像伤害姊姊那样辜负她? 只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依旧是家人们无法接受的对象…… 「什么都别想,把脑袋放空,知道吗?」洪栗安扶她坐起身,为她穿回睡衣,在她额上轻轻覆上一吻。「哄了恩恩一天,你一定累坏了,还是早点休息,我送你回客房。」 「我们不会有结果。」始终沉默的她终于出声,语气不再冰冷,满是绝望。「姊姊想让恩恩认父的遗愿原本只有我知道,我是先斩后奏,请假带恩恩来台湾后才跟我妈说实话。我的家人至今都无法原谅你,收拾遗物的时候,我们发现姊姊偷偷珍藏着与你有关的照片和纪念品,我弟还说,这辈子最好别让他遇上你这个负心汉,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我妈也说——」 「别说了。」洪栗安展臂将她抱入怀中,心里满是歉疚。「我明白,有些事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能将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想想该怎么做,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逼你在家人和我之间做抉择。你只要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答应把你交给我,我们一定会有未来,知道吗?」 乔佩妤泪眼凝望他,许久后,幽幽地启唇轻吐一句。「我忘了告诉你,我弟是空手道高手,能单手劈砖。」 洪栗安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大哥刚好是位名医,专长接骨,顶多就是全身骨头换光光,变成钢铁人也不赖。」 这回她总算破涕为笑,噙泪扑进他怀里。 「我还不想睡,能不能再抱抱我?」 「我先确认一下,是单纯地抱,还是想要我继续刚才的事?」他是真不明白,不想落得不解风情的埋怨。 「单纯地抱,我累了。」乔佩妤头一次在他面前真正卸下防备,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撒娇。「顶多——再加亲亲。」 「嗯,遵命。」 洪栗安笑着将佳人紧拥,在她脸上不断落下细吻,直到逗得她格格轻笑,这才重新寻觅那双嫣红唇瓣,深深吻住、缠绵不放…… 【第七章】 早上起来,恩恩眼角还挂着昨晚哭到睡着残留的泪痕,不安地发现自己身旁的床位空荡荡的。 这回阿姨真的为了他不想和爹地分开的事超级不高兴,昨晚不说故事,今早又没准时叫他起床,肯定是很生气,万一气到不要他、一个人回美国—— 他好担心,立刻爬下床,伸长手转开门把,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在另外一间房里看见还在睡觉的阿姨,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 他来到床边,歪着脖子看看躺在床上的阿姨,再看看坐在床边靠着墙睡的爹地,不懂那张床那么大,为什么爹地不躺着睡,却要坐着睡? 更奇怪的是,昨天他要阿姨和爹地陪他一起睡,阿姨说她不可以跟爹地睡同一张床,结果现在又睡在一起? 还是一个躺、一个坐,就不算睡在一起? 他很迷惑,大人的想法,真的很难懂欸! 「爹地!」 看见爹地眼皮动了动,恩恩开心地轻喊一声,只有他一个人醒着太无聊了。 洪栗安半梦半醒间听见孩子的轻唤,睁开略嫌沉重的眼皮,恩恩的可爱笑靥立刻映入眼帘。 「爹地早安!」恩恩笑咪咪的,有玩伴了。 「早。」 第十六章 他醒了,伸手摸摸孩子的头,紧接着察觉背有些酸痛,这才忆起自己昨晚抱着乔佩妤回房睡的事。 「阿姨是贪睡虫!」 恩恩悄声地笑语,阿姨平日总是笑话他,难得今天轮他来笑话阿姨了。 「是你昨天太调皮,把阿姨累坏了。」洪栗安轻轻挪移身子下床,小心不吵醒身畔的睡美人。「让阿姨多睡一会儿,我们先出去。」 「好。」 听说阿姨被自己累坏了,要多睡一会儿,恩恩懂事地点点头,学着爹地轻声说话,连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简直像在太空漫步,洪栗安干脆一把抱起他快步离开,不然自己不晓得要在房里陪着走多久才能摸到门把。 「恩恩早餐想吃什么?」他带着孩子盥洗后来到厨房。 「爹地要做早餐给我吃?」 恩恩一脸惊喜,因为住饭店的时候都是在外面吃,住在这里,阿姨也会先起床把早餐做好,他还没吃过爹地亲手做的早餐呢! 「呵,这么开心?」洪栗安将恩恩放在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坐好。「不过爹地会做的菜有限,我看看喔——」他打开冰箱察看。「三明治加培根蛋怎么样?没有鲜奶……爹地榨苹果汁给你喝好不好?」 「好!」恩恩笑咧嘴,开心点头。 「你阿姨呢?会不会讨厌吃这些?」难得她今天睡晚,他也想为心爱的女人做早餐。 「阿姨什么都吃,没有讨厌的。」恩恩大声回应。 「嘘,小声点,别吵醒你阿姨。」 「喔。」恩恩马上用双手遮住嘴巴,乖乖点头。 乔佩妤在厨房外偷偷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谈,唇边始终泛着甜蜜笑意。 其实洪栗安移动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听见恩恩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才继续装睡。 她悄悄挪移脚步回房,整理过寝具,在客房内的浴室梳洗过后,才换下睡衣,重新来到厨房门口,收敛了一下脸上太过幸福的笑意,踏入厨房。 「早安。」 「阿姨早!」恩恩转头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早。」洪栗安凝望她的目光满是浓情。「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已经比平常时间多睡了快四十分钟。」她的生理时钟一向准确,再累也很少多睡过一小时。 「也好,早餐可以趁热吃。」洪栗安打开烤箱,取出餐点。「原本我还担心,恩恩不晓得会不会记得等你起床后,提醒你热来吃。」他打开冰箱,拿出一颗苹果。「等一下,我弄杯苹果汁给你。」 「我自己——」 「今天你休息,让我服务,好吗?」 看见他眼中的坚持,乔佩妤也接受了,自己在恩恩身旁的空位坐好。反正客人偶尔享受一下主人的服务,感觉也不错。 「阿姨,爹地做的早餐比你做的好吃。」恩恩双手抓着三明治,吃得津津有味。 中枪! 乔佩妤带笑的嘴角霎时歪了一边。 「恩恩,别乱说,爹地做的哪里有阿姨做的好吃。」洪栗安脸上滑下三条线,这小家伙一清早就想棒打鸳鸯吗? 「小孩子说话最实在,我不会介意,你不必客气。」 虽然这么说,但她不服气地拿起自己面前的三明治咬上一口——可恶,不过是简单的三明治,还真的比她平日做的好吃许多! 吐司烤得软硬适中,煎过的火腿香气四溢,加上蛋皮、爽脆的小黄瓜条和满满的美乃滋,简单的食材入口却有层次分明、互相补足的好味道。 「真的比我做的好吃。」事实摆在眼前,她认输了。 「佩妤——」 「你干么一脸担心?」她好笑地望向不安的他。「不过就是做个三明治输给你,我不至于会小气到翻桌走人,反正以后麻烦的是你,又不是我。」 「麻烦?」他一脸茫然。 「你让恩恩吃到这么好吃的三明治,在他吃腻以前,我看早餐都得由你负责了。」她借恩恩拐个弯夸赞他厨艺。 他听懂了,安心又开心。「那有什么问题?只要你们两个吃不腻,要我做一辈子三明治都可以。」 「一辈子」三个字让她听入耳里、甜在心里。 以前明明不喜欢听男人说这些遥不可及、无法保证的甜言蜜语,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她心里就是特别受用,只能说女人一旦爱上,人就傻了,再聪明的脑袋都不管用。 「你今天不上班了吗?还在这打混?」她故意不回应那句「一辈子」的承诺,催他上班。 「嗯,时间的确差不多了。」他看了下表。「你们继续吃,我去换衣服准备上班。」 洪栗安将现榨好的苹果汁端到她面前,才赶紧回房更衣。 「你看你,吃得满脸都是美乃滋……」 她发现恩恩嘴边满满一圈白色的美乃滋,可爱虽可爱,但仍是笑着抽了张面纸帮他擦拭。 「佩妤,可不可以请你过来帮点忙?」 听见男人从厨房外传来的请求,乔佩妤也没多问,叮咛恩恩不准触碰厨房里的任何东西,便循声来到洪栗安卧室外,推开半掩的房门。 「要我帮什么——」 还没说完,洪栗安已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中,热情地献上一个绵长的早安吻。 因为猝不及防,因为怔愕中忘了呼吸,因为这个热吻丝毫不输昨夜的火辣刺激,结束后,她仍然有些晕眩地瘫软在他怀中,粉颊嫣红、全身热烫。 「谢谢帮忙。」偷香成功,他笑开了。 怀抱佳人,他心满意足,从未料到向来谨慎自持的自己,也会有这么为爱疯狂的一天。 「这算哪门子帮忙?」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也忍不住噗哧笑出。 「真的帮了我大忙。」他不说笑了,感慨地将她紧紧搂住。「明明你人就在厨房,可是我待在房里见不到你,忽然好想你,连换衣服赶上班的动力都没了,也忍不住想立刻抱住你。」 他松开她一些,让自己看清楚怀中令他意乱神迷的娇美容颜。 「怎么办?我好想把你和恩恩装进公文包,一起带去工作。」 想不到自己从小到大一向独立自主,不喜欢旁人介入私生活太多,和自己有太黏腻的互动或关系,也曾经因此被不了解的人批评性格冷傲,但是偏偏对他们姨甥俩的「介入」不需要适应,没有任何排斥,还巴不得他们就此留在自己生命中,永远都别离开…… 「呵,你和恩恩果然是父子,即使年纪已经一把了,还是这么爱撒娇。」 乔佩妤笑着,轻轻推开他,伸手取走他搁在门边柜上的手机。 「你等我一下,我立刻回来。」 「你和恩恩果然是父子——」 不,他和恩恩其实是叔侄…… 这个原本计划瞒上一辈子的谎,如今看来是瞒不住了。 洪栗安明白自己该和她说清楚,也一定会说,但不是此时此刻。 他们刚确认彼此心意,感情正起步,禁不起这天大的谎言将爱苗瞬间压死。 即使是善意的谎言,即便他从头到尾都是出于善意,以虚伪的身分和她相遇、相恋,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那个死不认错,至今尚不悔改,甚至为了讨好女人不认自己儿子,拥有恶劣基因的男人,也的确是他亲哥哥没错,还倒霉地和他是双胞胎兄弟。 不行,现在就坦白事实太危险! 他不想冒着立刻失去乔佩妤的风险。她假期还长,不如再缓一缓,等彼此感情更稳固些,挑个她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日子—— 「你怎么坐在床上发呆,还不换衣服?」 第十七章 乔佩妤一进来就瞧见他依旧穿着睡衣,坐在床边沉思,漫视前方,像才刚睡醒一样。 「呃,你刚刚跑掉,我以为你生气了。」不能说实话,他只能随便扯个借口搪塞。 「我哪有生气?不是跟你说了会立刻回来吗?」她微笑地坐到他身侧,将手机交给他。「喏,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这个。」 洪栗安低头一看,原来她刚刚是跑去拍她和恩恩的合照,两个人脸贴脸,笑得甜蜜,就像亲母子一样。 「拍得真好,我把它设成手机桌面。」 「不要吧?」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我只是随便拍拍,而且万一被你同事还是朋友看见——」 「看见就看见。」他边说边继续设定。「你漂亮,恩恩可爱,随便拍拍就很上相。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拍照,平时很少用到手机的照相功能,都忘了还能这么做,等下班回来我们再多拍几张。」 见他真的把合照设为桌面,一点也不介意被别人看见、追问,她心里更踏实了些,对于他的真心又多相信了几分。 只是相对于他的坦然,自己又能有多少勇气将彼此相恋的事实告诉家人? 唉,还是能拖则拖吧! 在「吉兆精品」的珠宝设计工坊里,新一季的设计在洪栗安审核过后终于拍板定案,接下来便是将设计图交由工匠们一一完成。前阵子不断在修稿地狱里徘徊的设计师们终于能松口气,办公室内的气氛也因此轻松不少。 身为传媒总监的元以伦非常识时务,挑这个时间来找好友,除了通知洪栗安已经确定要和知名家具品牌推出联名作品,由他出马担纲跨界设计,更重要的当然是应老婆大人的要求,亲自来问上回相亲后男方的意思如何? 「心瑜说,她学妹对你非常满意。」元以伦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神色。「当然喽,不看看你是谁的朋友?你到三十二岁还没结婚是因为太挑、太低调,要是学你二哥行事那么高调又来者不拒,女朋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换新都不用怕缺货,绝对不会比输他。」 「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要在这方面赢他。」二哥的感情观,他可是敬谢不敏。「我只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婚后不用再辛苦玩什么『老婆再教育』计划、还要离婚再结婚。」 「不错嘛,还会挖苦我?」 元以伦自动对号入座,反正结果圆满,老婆重回怀抱,他也不怕人笑话。 「你也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重点是你对女方有没有意思?我孩子都有了,你还不快点结婚?觉得对方不错,就打电话约人家出来聊聊——」 他还没说完,洪栗安突然掏出手机放在他面前。 「喂,你的手机桌面是怎么回事?」 想他元以伦在被爱妻收服前,可是纵横情场的猎艳达人,瞄一眼照片再比对好友腼觍中充满幸福的笑容,已经猜出个七、八分。 「这女人是谁?还抱着孩子?你该不会偷偷跟人妻搞不伦恋吧?」 「我疯了吗?」洪栗安好笑地瞧着朋友震惊的神情。「她叫乔佩妤,是我二哥前妻的妹妹,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叫恩恩,是我二哥的儿子。」 「你二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儿子?」 但元以伦也不太吃惊,毕竟好友的孪生哥哥床伴满天下,蹦出个「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这件事很复杂——」 洪栗安一五一十说出从二哥找他商量儿子要认父之后,自己不得不开始角色扮演,却在假戏中演出真感情的无奈与烦恼。 「啧,看不出来你平常那么老实,原来可以惦惦吃三碗公?」元以伦竖起大拇指。「头一回骗人就骗了一对,大的小的感情全被你拐光光,厉害!」 「你是不是嫌我内疚不够,还火上加油?」洪栗安一点都不得意。 「其实你一切出于好心,说的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对方只要平心静气、仔细想想就能理解你不是恶意欺骗,自然会谅解。和你哥基因相似也不是你的错,总不能说哥哥杀人,弟弟就一定会放火吧?日久见人心,和你在一起久了,自然会明白你们兄弟虽然长相相同,感情观却是大大不同,应该不至于因为你哥不好就拉你这个弟弟跟着陪葬才对。」 「你真的这么认为?」 听完好友的分析,洪栗安感觉舒坦许多。 事情或许真的不如自己想象中错综复杂、难以解决…… 「嗯。」元以伦点点头,瞧见好友露出较为安心的表情后,马上接着说:「不过日久见人心,那至少要相处个几年,累积出感情和信任才有用。姊姊被哥哥骗,妹妹又被弟弟拐,换成我是乔佩妤也会不甘心,发现事实要平心静气、理智分析,门儿都没有,当下带着外甥回美国是第一选择。」 洪栗安好不容易上扬的唇角立刻垮下。「你到底是在鼓励我还是打击我?」 「不鼓励也不打击。」元以伦将手机还给他。「我给你第三个选择——及时踩煞车,一切按原先的剧本走,时间到了就含泪目送他们姨甥搭机回美国,然后擦干眼泪,跟我老婆介络的美丽学妹开始约会,来一段无过去、无负担、无内疚的感情,顺利步入礼堂结婚生子,把你二哥儿子和小姨子当成生命中的过客,尘封在记忆深处,再也别回头去想,如何?」 「办不到。」 洪栗安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他要是做得到如此绝情绝义的事,一开始就不会揽下代替二哥的麻烦差事,蹚入这越搅越复杂的浑水了。 「答案不是已经出来了,你又何必烦恼?」 「答案?」他有听没有懂。 「还不懂?」元以伦懒洋洋地往沙发椅背一躺,迷人眼眸里闪动睿智光采。「既然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那女人,又不确定对方的爱意是不是和你一样坚定,那就用时间换取空间,按你原先的想法拖到假期结束前再开诚布公,在这之前,你要尽全力把她的心紧紧抓住,就算她一气之下飞到海角天涯,你不会像口香糖一样紧黏她到天涯海角?烈女怕缠郎,只要她爱你,心软是迟早的事。」 洪栗安终于明白了。 问题不在于乔佩妤知情后会如何生气,而是自己该如何使她消气,明白自己的真心。 如果他的生命里真的非她不可,那么即使得改变自己舒适安逸的现状也在所不惜,她不留下,他就跟她走。 「烈女怕缠郎?」他终于绽开笑容。「这是什么年代的形容?你追回心瑜的秘密法宝就是口香糖攻势?」 「不要瞧不起老祖宗的智慧,这招用在对你余情未了的女人身上可是百发百中。」元以伦一双迷人电眼含笑,完全不否认。「要知道,是朋友才不藏私,把绝招教你的。」 「谢了。」看来最糟情况时,他也只能使出这招了。 「不过这招有两个风险,一是她没那么爱你,二是她身边出现比你更出色的男人。第二个的机会应该不多,毕竟你也算是条件顶尖。第一个则要靠你自己在谎言戳破前多多努力,否则缠到最后也只是徒惹人厌。别以为女人心很软,她们发起狠来也是能一去不回头,比男人还无情。」 「看起来为了追回老婆,你也吃了不少苦头。」洪栗安不禁感叹,爱情真是让英雄气短。 即使俊美优秀如元以伦这样的人物,以往明明只要勾勾手指就能拥无数美女入怀,却因为专爱前妻而放弃整片森林,心思算尽只为了和心爱女人一路相伴到老,真算是浪子回头的模范人物了。 第十八章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谁教我是『人上人』,太优秀了,情路不坎坷一点,要那些一天到晚等着挖我新绯闻的记者怎么活下去?」 「是是是。」瞧他得意的,洪栗安可是难得附和。 「别笑得那么没诚意。」元以伦逗他。「说真的,我和心瑜复合的新闻可是为集团赢得了不少版面,还上了搜寻排行榜第一,我去调了一下销售记录,当月营业额至少上涨了三成,我已经拿着这个数据去跟向仁讨赏,我们夫妻俩二度蜜月的旅费由他全包了。你和那位乔小姐的恋情也算曲折,要是这回追妻成功,可以考虑安排个媒体专访——」 「谢了,我和总裁的关系没你和他那么密切,没想过要为了集团的媒体曝光和奖金这么牺牲,把感情摊在阳光下当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何况如果真的得追着佩妤到天涯海角,恐怕我也得辞去——」 「辞?辞什么?」元以伦直接打断他的话。「有我在『吉兆』一天,你休想跳槽或是提早退休。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网络和飞机这两种东西吗?不管你人在哪里,就算待在亚马逊也一样得给我准时交作品。好了,我要赶下个行程,飞到海南岛和爱妻共进晚餐了,改天见,谈话完毕。」 元以伦起身,将一大迭资料留给他,潇洒地挥手离去。 「真希望我也能有他一半的自信和乐观。」 洪栗安感叹,其实很欣赏好友这么开朗风趣的性格。 不过,若非自己沉稳内敛,乔佩妤也不会爱上他吧? 不同的性格会遇上不同的对象、经历不同的爱情、遇上不同的考验,只要他真心不变,她应该也能感受到他的真意吧? 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蔚蓝晴空,眼神无比坚定。 无论秘密揭穿之后,她的反应如何,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挽回的机会,不管等她心平气和要多久,他有的是耐心,说什么都不会让她从此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回忆」! 【第八章】 难得的星期假日,因为洪栗安必须参加同事婚宴,乔佩妤也就答应表妹邀约,带着恩恩,姊妹俩一起去踏青。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带我来爬山……」 乔佩妤揉着酸疼的小腿。幸好山上有间景观优美的庭园餐厅,特色野菜餐也的确风味独特好吃,否则害她穿有跟的鞋一路爬上来看什么高铁经过的瞬间,她一定会后悔自己干么没事答应来这一遭。 「嘿嘿,忘了跟你说别穿高跟鞋……」邵筱莲吐吐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上来这里真的不算爬山,顶多是爬点坡而已,姊,是你身体太虚了,明显欠操。」 乔佩妤真是好气又好笑。「待会儿下山我跟你换鞋穿,看是谁比较欠运动。」 「不行、不行,我穿高跟鞋的功力没你厉害,你应该也舍不得看我一路滚下山吧?」 「我也舍不得。」同行的王怀珍立刻向干妈撒娇。「还有我爸,他说不定会心疼到哭喔!」 「哭?真的吗?」 邵筱莲双眼发亮,突然很想试试男友是不是真的会心疼到为她而哭? 「换作我是你爸也会哭。」看穿她们脑海里的白目念头,乔佩妤冷冷地提醒表妹。「不过不是心疼,而是哭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白痴,因为穿高跟鞋跌倒一路滚下山,不知道可以请店家帮忙叫出租车的女人。」 「我们只是开玩笑嘛!」长得洋娃娃一样可爱的王怀珍,好奇地瞅着乔佩妤多瞧几眼。「阿姨,您和我妈虽然是表姊妹,但是个性真的差好多,你的外号一定叫做『冰山美人』吧?我一整天都没见你大笑过呢!」 「又没发生什么好笑的事,无缘无故开怀大笑才奇怪。」 对于小女孩的提问,乔佩妤并不以为意,反正自己原本就不是乐观开朗,会为了点小事就乐得蹦蹦跳跳的个性,她说的也没错。 「可是我妈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笑得很开心,我觉得这样很好,阿姨应该也要这样才会开心。」 望着小女孩的甜蜜笑靥,乔佩妤有些诧异。莫非小小年纪的她也看得出自己隐藏在内心的不安与压力? 时间一晃又过了十多天,她和前姊夫之间的恋情越来越甜蜜,心中的罪恶感与不安也跟着与日俱增。 幸福,却也痛苦。 从没想过爱情也有这么扭曲的样貌,更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深陷这种背德的快感之中,因为瞒着必定会反对的家人而感到罪恶,但因为这样的叛逆,更显这段恋情充满刺激。 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也不乖、不理智,之前能对每段感情冷静以待、从容分手,不是因为自己自制力高,而是她根本没爱得那么多。这么不知不觉、不可自拔陷入的爱情,仔细想来,好像真的是头一回…… 「怀珍,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邵筱莲好感动。「不过像佩妤阿姨这样才叫做端庄有气质,哪像我,冰山美人、火山辣妹都做不了,只能算是平凡无奇的小土丘。」 「哪是?」王怀珍笑咪咪地挽着她的手撒娇。「妈在我眼里是最伟大的喜马拉雅山,谁都比不过。」 「呵呵,你这张嘴有够甜,以后不晓得要骗倒多少男生。」邵筱莲被哄得笑呵呵,宠溺地捏捏她下巴。 乔佩妤一路观察至此,不得不相信这两人虽然不是亲母女,却是出自真心喜欢对方,相处融洽自然,和亲生母女实在没两样。 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吗? 凝望表妹脸上洋溢的幸福光辉,原本不看好这段恋情的她,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自己想法太狭隘了。 怀珍的父亲是位遗体化妆师,因为前妻回来争监护权,请表妹客串他老婆,想以甜蜜家庭的美好假象让前妻放手,结果表妹因此客串上瘾,居然想「扶正」。 假戏真做很普通,但戏散情淡更常见,加上对方还有个十一岁大的女儿,当后母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人感情基础不稳,又有太多外在的不确定因素,自己实在无法看好。 可是今天观察她们两人的相处,真的和一般母女没两样,外人绝对看不出她们认识时间其实很短,只会好奇这个妈怎么如此驻颜有术,母女看来像姊妹一样? 或许,真是上天注定他们要当一家人,表妹这段感情真会有美好结果也不一定…… 「恩恩,你真的好可爱喔!」 在乔佩妤分心想事的时间里,王怀珍已经跑去和恩恩玩在一块,两个人互相玩喂食游戏,你一口、我一口,像对感情很好的小姊弟。 「姊姊也可爱,跟娃娃一样漂亮!」恩恩向来不吝于称赞,立刻加倍奉还。 「恩恩嘴巴真甜!」 王怀珍听了笑呵呵,低头在他嫩颊上亲了一下,恩恩更大方,直接夺走小姊姊的初吻,嘴对嘴啵了一口。 「哇,恩恩亲了姊姊,长大以后要跟姊姊结婚喔!」王怀珍笑捏了捏他可爱小脸。 「好!」 「咳咳咳……」乔佩妤正在喝茶,要开口却被呛得咳嗽不止。 这两小无猜订下终身的速度还真是飞快,她想开口教恩恩别乱许承诺已经来不及,还被茶水呛了一口,咳得眼角泛泪。 「妈、阿姨,你们聊,我带恩恩去看小羊。」 王怀珍指向前方木围篱之外,正由工作人员牵着四处溜达的小白羊,不待大人们回答便将恩恩抱下椅子,两个人手牵手,一路哼着歌,开心得很。 第十九章 「我看恩恩长大一定是猎艳高手,遗传这种事还真不能掉以轻心。姊,你教育他的责任重大,千万不能让他学他爸爸那么没心肝。」 邵筱莲好笑地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融洽背影,一边帮表姊顺气,一边开玩笑。 「呃……嗯。」 乔佩妤喝了口花草茶,借以掩饰心虚。 表妹透过她和远住纽约的母亲连络上,从那里听来不少姊姊和前夫之间的过往,所以自己爱上前姊夫这件事她只字未提,就怕消息立刻走漏,弟弟可能头一个杀来台湾。 「姊,阿姨她很担心,都不敢跟表哥说你现在带着恩恩一起住在他生父家的事,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也学我日久生情。浪子回头是有,但机率很小,浪到七老八十还死性不改的很多,你——」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乔佩妤打断她的叮嘱,连忙转移话题。「别老是谈我的事。你男友的前妻打算和你们周旋多久?依我看,怀珍应该是想跟爸爸,就算不找你客串老婆,上法庭的话,男方继续拥有监护权的机率比女方高多了。」 「你错了,就是打官司输的机率比赢的多,他才不得不找我假扮夫妻,希望用温情攻势让他前妻自动退出。而且一旦上法院,他前妻可能会说出怀珍不是子梓的——」 邵筱莲及时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秘密,可是表姊没继续追问,只是静默地盯着她瞧,那像是已经洞悉一切的澄澈眼眸彷佛在说—— 「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王子梓找你扮夫妻的借口很牵强。」乔佩妤只消稍微推敲便得到答案。「如果怀珍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一切就合理了。」 看着表妹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她更加确认,事实正如同自己所想。 唉,看来她们两个表姊妹各自遇上了相当麻烦的男人,各有各的恋爱难题努力求解了。 关上笔电,乔佩妤走出客房来到客厅窗前。屋外阳光灿烂,却照不亮她心中宛如黑洞般看不到尽头的罪恶感。 她刚结束和家人的skype视讯,为了避免恩恩多话露出马脚,她先哄他睡,让弟弟只能看看孩子可爱的睡姿,无法多谈。换成母女私下对话,又得装出一副对姊姊前夫仍然没有半点好印象的假象,好让老人家安心。 她觉得好累,压力好大。 向来自认行事光明磊落的她,终于明白做坏事是什么滋味了,一次又一次的谎言像不断累积的雪球,总有一天自己累了、跑不动了,就会被它压死。 可是啊…… 「我用这个戒指代替月老的红线,戴上了,你就是我的新娘,一生一世都得把我系在心上,陪我到老。」 乔佩妤抬起右手,看着以红色彩钻细密镶嵌、宛如红绳在小指上交叉缠绕的戒指,想到他为自己戴上时说的那些话,紧绷的心一下子又软如绵了。 「又在看戒指?早知道你会这么喜欢,我应该更早想到这么做才对。」 一声带笑的醇厚低语自她耳畔传来,同时间,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也由后将她紧紧拥入宽厚怀抱。 「我是在看我的手指。」 她放松后仰,撒娇地将支撑自己身子重量的责任交给身后的男人。 「好看吗?」她在他眼前晃动纤细五指,唇角噙着只对他绽露的调皮笑意。 「当然好看,从脚趾到手指,全都好看。」洪栗安牵起她戴戒的柔荑轻轻覆上一吻。「戴上我打造的戒指更好看。」 是啊,宝石再珍贵,戒指再美丽,也比不上他从设计到制作一个人独自完成的用心。 要不是亲眼看着他画草图,在弟弟设备齐全的工作室里琢磨、镶嵌,她肯定以为这又是他哄女人的假话。 「老实说,戒指真的很美。」乔佩妤还是忍不住夸了他一下。「虽然没见过你弟的作品,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有相同的创作才能,否则怎么能看着你弟怎么做,就学会这么精细的功夫?」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或者因为你们是双胞胎?我听说双胞胎不只外貌几乎相同,有时候连对人事物的喜好也一致,你和你弟一样有这方面的才华,该不会你弟也和你一样风流成性吧?」 「绝对完全不一样!」洪栗安赶紧撇清。「不对,应该说我们虽然是同卵双胞胎,外表几乎让人分不出,可是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相反,绝对没有半点相像,真的!」 「完全相反?」她倒好奇了。「是跟以前的你相反,还是现在的你相反?」 「呃,以前。」他心虚,毕竟因为根本是同一人。 她微颔首。「幸好你妈妈不是一次生了一对祸害人间。」 「喂!」他哭笑不得。 「本来就是。」她可是真心为普天之下的女性同胞庆幸。「不要说你让多少女人伤过心,光想想我姊姊为你受的苦,和我现在要承受的压力,还不承认你自己是个大祸害?谁爱上你谁辛苦,只希望在我之后真的不会再出现其他无辜的受害者。」 「说得我像什么罪恶重大的累犯一样……」洪栗安委屈又冤枉。「你放心,我祸害也只祸害你一个,这辈子我就只缠着你,谁都拐不走。」 「要被你缠一辈子?」乔佩妤故意一脸嫌弃。「那算了,你还是另找——」 「不可能,就是你了。」 他斩断她的推拒,强势地低头觅着她的唇,瞬间封住。 「玺——」 好不容易在绵长热吻中找着了喘息的机会,乔佩妤才想喊他,提醒他要赴约,却又立刻被他以吻封缄,夺去她开口的机会。 「不是说好,别喊那个名字?」洪栗安抱着怀中双颊嫣红的情人,皱眉嘀咕。 「哪有人这么讨厌自己名字的?」乔佩妤伸指轻戳他眉心。「难道你的亲朋好友、同事客户都能喊,唯独我得一辈子喊你『洪大哥』?」 「那倒也不至于。」洪栗安深情凝视她美丽黑瞳。「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尽快听你喊我『老公』。」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虽然收下了定情戒,但她对彼此的未来依旧毫无把握。「再九天,假期结束,我就得带恩恩回美国,我们之间不只困难重重,还得面对时间空间的距离,我——」 「我会让一切都不成问题。」他向她保证。「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们说好要让恩恩同时拥有我们的爱,不必做出选择,所以只要你们在哪里,那里就会是我的家,你永远不必担心会失去我。」 一番话深深打动了乔佩妤的心,她真心期盼男友说的未来能成真,三个人谁也不离开谁,永远相爱、相依。 「我爱你!」她搂住他脖子献上深情一吻。「我等你光明正大来我家提亲,万一被打断腿,我会负责帮你推轮椅的,老公。」 「那我先谢谢你了,老婆。」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了,笑中却满含对彼此的不舍与心酸。 「你差不多该出门了,赴约前还得先去挑礼物不是?」 「嗯。」他应了声,却不动。 「『嗯』还不去换衣服?」 「嗯。」他反而更加依恋地抱紧她。 「又想把我缩小带着走?」她其实爱极了他这样向自己撒娇。 「嗯。」洪栗安却是饱含哀怨。「我真不懂,生日就生日,为什么一定要举行什么派对?我对那种场合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二十章 「我知道。但你不是说了,对方是跟了你好几年的得力助手?又说会带女朋友来给你鉴定,表示人家相当看重你的意见。反正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我都愿意把男朋友贡献出去当对方的生日礼物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快去赴约。」她边说边推着他往卧室走。 「是,我女朋友最慷慨了,男朋友休假被同事拖去参加派对一点都不担心,还一直催他出门。」嘀咕归嘀咕,他还是乖乖进房换衣。 「先跟你说一声,等恩恩睡醒,我会带着他去逛百货公司买点东西,顺便在美食街解决晚餐,然后我想去看看筱莲,可能会晚点回来,所以你千万别在人家的生日派对上提前落跑,太早回来,家里一样没人。」 「知道了。」他皱眉苦笑。「带恩恩去看看你表妹也好,听你说了她干女儿的事,我也觉得她现在一定很需要别人安慰,不过还是别太晚回来,我会担心。」 「嗯。」 再如何依依不舍,洪栗安还是守信为上,出门买生日礼赴约。 一个多小时后,恩恩午睡醒来,乔佩妤先打电话确认好表妹回男友住处的时间,带着恩恩到百货公司买新鞋、吃饭,再去探望心情郁闷的邵筱莲,聊到十点多才离开。 「阿姨,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因为下午睡很饱,又买了双漂亮鞋鞋,恩恩精神心情一级棒,坐在出租车上好奇地东看西看,活力十足。 「不玩了,回家睡觉。」 乔佩妤看看表,因为筱莲的男友迟迟未归,她为了陪表妹而多逗留了一会儿,不知道男友是不是已在家等得很心急?说不定就快忍不住打电话来询问…… 「可是我还不想睡,我不要回去。」 恩恩嘟起嘴。路上街灯亮闪闪,人还很多,他才不想上床睡觉。 「就算爹地已经在家等着和你玩球球也不回去?好啊,那我们再回去找筱莲阿姨聊天——」 「我想回家了!」恩恩立刻判断出对自己比较有利的正确答案。「阿姨,我睡觉时间到了,要回家。」 「也对,还是回家好了。」 「嗯。」 乔佩妤忍笑看着小家伙装乖地点头附和,就知道拿他爹地当诱饵比什么都有效,百试百灵。 「恩恩,坐好,不要靠在窗户边吹风,小心感冒。」 就这么巧,她拦到一辆空调出问题的出租车,幸好夜风清凉,比吹冷气舒服,只是得随时注意活泼好动的小外甥。 「爹地!」 停红灯的空档,乔佩妤正拿出手机,打算拨给男友报告行踪,免得他担心,忽然听见恩恩朝窗外大喊,她抬起头,刚好从后视镜对上司机疑惑的眼神,只能装作没看见,一把将恩恩拉回身边。 「恩恩,不可以对着路人乱喊『爹地』!」这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她也很意外。 「我不是乱喊,真的是爹地啊!」恩恩不服气地直指窗外。「阿姨骗人,爹地不在家,他在那里!」 抱着三分怀疑和七分好奇,乔佩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诧异地发现在对向车道上,男友的车的确停在路边,而且他正扶着一位长相甜美的妙龄女子缓缓走来,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温柔体贴地一手让她扶着、一手护着她头顶,小心翼翼让对方坐上他的车。 「阿姨?」 恩恩有些怕怕地看着阿姨瞬间凝结的冰颜。据他短短六年的人生经验,那可是她心情极度恶劣、绝不能招惹的一号危险表情。 「司机,麻烦您掉头跟上对面那银色轿车,绝对不可以跟丢!」 「好,包在我身上!」 兼差开出租车的女司机倪卉虹,嗅到了捉奸的可疑气息,一口答应,一等红灯转绿,立刻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一路紧跟银色轿车。 二十分钟后,银色轿车在一栋五层楼的公寓前停下。倪卉虹非常机警地停车、熄灯,靠着街灯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乔佩妤没近视,能清楚看见男友搂着美人下车、进门,隔了一会儿,三楼住户的灯亮了,又过了一会儿,灯灭了,时间长到一个人用爬的都能爬下楼,那个说绝对不会背叛她再去拈花惹草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厚,这对狗男女看来是干柴烈火,一进门就开始了!」倪卉虹晶亮大眼闪着光,完全转变为征信社员工的口吻。「太太,要捉奸就要趁现在,再晚等衣服穿好就——」 她回头,不偏不倚刚好对上恩恩茫然无助的脸孔,慷慨激昂的情绪瞬间急速降温。 「呃,太太,你要带孩子一起进去吗?」糗,她一时忘了对方还带着孩子。「说真的,让小孩子面对那种场面实在是——」 乔佩妤突然打断她的话。「麻烦您按我之前说的地址送我们回去,谢谢。」 「喔,好。」 倪卉虹也不啰嗦,立刻开车驶离,毕竟让孩子面对父母决裂的场面实在太残忍了。 「阿姨,爹地他——」 「没事,爹地送那位阿姨回家,晚一点就会回我们家了。」 乔佩妤的心在淌血,却不能不挤出温柔的笑安慰恩恩,因为她知道,方才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糟糕,恩恩才会吓得一路上都乖乖坐好,没吭过一声,毕竟这孩子很聪明,太会观察大人脸色,知道什么时候她好说话,可以和她闹着玩,什么时候她心情差,该安静听话…… 「对不起,阿姨刚刚吓到你了?」她轻柔地抱着孩子安慰,满心歉疚。「没事了,我们回家,嗯?」 「嗯。」恩恩乖巧地贴着她坐,再也不贪看车窗外美丽夜色。「阿姨,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比起爹地,恩恩更喜欢阿姨,我最爱、最爱阿姨喔!」 她心一揪,强忍在眼眶里始终不敢落下的泪水,还是没用地掉了下来。 「嗯,阿姨也最爱恩恩了。」乔佩妤用力深呼吸,不许自己掉下第二滴泪。 幸好,她最担心的事没发生,至少目前恩恩仍旧喜欢她胜过亲生父亲,应该不至于选择留下来。 幸好,她发现那男人的真面目还算早,受伤的只有她,没让家人们因她再次遭受伤害。 她不断找理由安慰自己,可是心仍如刀割般阵阵抽痛,痛得彷佛全身的血液正汩汩往外流淌,想止血,才发现全身早已伤得千疮百孔,再也无法回到完好如初的从前。 不,她一点都不好。 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第九章】 面对突然一片漆黑的室内,洪栗安先是以为停电,继而从落地窗外发现对面人家仍旧灯火通明,这才确定自己遇上了麻烦的状况。 「修容,你站好,先别动。」他真无奈,想回家还得再等等了。 今天参加同事生日派对,吃完饭又被拗去夜店续摊,明明说好他最晚九点半就得离开,结果学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high,干了好几杯酒,状况教人有点担心,还卢他非得陪着跳支舞才能走。结果她喝茫了又穿着高跟鞋跳舞的结果就是拐到脚,他终于能中途离席,却得绕一大段路先送她回家。 现在可好,才进门把人放下,刚说完再见就跳电,他只得先帮忙修理看看,这下子又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能回家。 「可能是灯泡烧了还是保险丝断了,这时间应该没办法找水电师傅,我看看能不能修,家里有没有——」 「学长,你有女朋友的事是真的吗?」蒋修容打断他的话。 第二十一章 原本一切都很完美,她烫了新发型,穿上昨晚才买的美丽新衣,决定主动出击,不再等待迟钝的学长发现她给的无数次暗示,要在今晚的宴会后趁着酒意直接告白。 谁料得到,他居然在其他同事善解人意地起哄要他们「孤男寡女」凑一对时,一口否决这可能,正经八百地公布已有女友的消息,为了取信大家,他还拿出手机秀出他那位美丽女友的照片,让所有人不得不相信这向来心静如水的钻石单身汉,真的动了凡心。 「当然是真的。」 洪栗安哑然失笑。今晚,大家不知道问了几遍同样的问题,好像他交了女朋友跟和尚还俗一样不可思议。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蒋修容好不甘心,以为他是慢熟,太躁进会吓跑他,所以才采取从朋友变情人的缓慢进行,明明也顺利被他视为不错的好友,告白成功的机会应该很大的,结果怎么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什么东西不是你?」他完全不懂她的伤心。 「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蒋修容的心碎告白让他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因为他真的从未想过学妹居然对自己怀有这样的感情。 「修容,抱歉,我——」 香水混合着浓重酒味骤然袭近,洪栗安浑然未觉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火烫的吻已倏地印上他的唇。 「别这样!」他大吃一惊,反射性地一把将她推开。 「好痛……」 「你没事吧?」 他听见蒋修容跌倒在地,吃痛唉了声,这才想起她脚上还有伤,正想往前探看她,突然「啪」地按到了一个开关,室内顿时大放光明,一个可能立即闪过他脑海。 「不用那样看我。是,你猜的没错,是我故意把开关关掉。」 蒋修容跌坐于地,痛得站不起来,迎视他的猜测却无半点心虚窘迫。 洪栗安不会笨到追问为什么。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想留下他,想赌一下最后的可能,哪怕这样可能招惹他的反感也不惜一试,全是因为—— 「我真的好喜欢你!」蒋修容豁出去的向他表明心迹。我好早、好早以前就喜欢你,选择珠宝设计的道路也是为了追随你,我一直那么努力求表现,全为了让你不得不重视我的存在,希望得到你的认同,发现我是最适合你的人生伴侣。 「可是你好迟钝,一直就只把我当朋友,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在今晚跟你告白,你却说你有了女朋友……」她潸然泪下,语气里满是埋怨。「学长,我自认长相一点都不输给那个女人,论家世、论学历,我也绝对是顶尖,现在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说实话,你心里真的没有半点动摇?你难道不想考虑一下——」 「我不可能爱你。」他的回答没有迟疑。「修容,我对你只有朋友和同事之情,从来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就算知道你喜欢我,也不否认你的条件的确很好,但我心里依然没有任何动摇,只有困扰。」 话虽然说得残忍,但是他认为感情的事不能婉转响应,给对方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对方怀抱一丝希望,反而才是残忍。 「不可能!」她痛苦地喊,不愿相信。 「事实就是如此。」他感叹道。「修容,我爱上佩妤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家世、学历,而是因为只有她令我怦然心动,没有任何理由。我喜欢和她相处时的自在愉快,哪怕只是眼神交会时,她露出的一个微笑,都会让我心跳加快。所以即使你真的样样都赢过她,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不会把你和她放在心里的天秤上比较,更不可能因此让我对她的感情有任何转移。」 「你就那么爱她?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我真的愿意给你机会,以后身边出现比你更好的女人,我又再度移情别恋,难道你不会后悔爱上我这种三心二意的烂人?」 他走上前,扶她到沙发上坐好。 「修容,你是个好女孩,也十分优秀,我的确十分重视你的存在,不过不是以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而是以前辈设计师的眼光,在看待值得尊敬的后起之秀。」 「尊敬?」蒋修容眼角噙泪,凝望他的水眸中满是迷惑。 「嗯。」他微笑颔首。「在我挑选进入『吉兆精品集团』的新进设计师中,你是我最看重的一位。你敢于创新,勇于挑战自己,交出的设计每每让我惊艳,让我忍不住会偏心多教你、提点你一些,希望看见你有更大的长进,因为对我而言,你是我最得意、最自豪、将来最有希望青出于蓝的好『徒弟』。」 蒋修容没想到这位珠宝设计界的大师级人物,居然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期待与认同,情场失意虽然伤心,却让好强的她在事业上得到鼓励和自信,让她的心情有够复杂,又痛又开心。 「呜……为什么只能当徒弟?你居然这么没有看女人的眼光,我好不甘心……」 反正当不了情人,形象也毁了,她气得搥他几拳出气。 「洪栗安,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将来我蒋修容在珠宝设计界一定会比你有名气,嫁的男人绝对会比你好一百倍!明天开始,我再也不爱你,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有志气,这才是我认识的蒋修容。」他感谢她的放手,让彼此不至于从好同事变仇人。「你的脚伤——」 「不会死的,没人警告过你不要对刚失恋的女人太温柔吗?小心我反悔,死缠着你不放!没你的事了,还不回去?」 「修容,谢谢你。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嗯。」 蒋修容没正眼看他,闷哼一声响应,态度虽然欠佳,但他明白那声响应代表明天他不会在桌上看见一封辞呈,也不会因此失去一位好徒弟、好伙伴,这才安心离开。 「偷吃记得擦嘴。」 在门关上的同时,蒋修容不甘不愿地喊了声。 哼,反正告知的义务她是尽了,至于他有没有听见,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打破醋坛子的事,全都与她无关。 「呜……可恶的男人,害我为了他拒绝一堆人的追求,白白浪费我的青春……」 她缩坐在沙发上,环顾周遭空荡荡,只有家具陪伴的单身空间,心中孤寂又狂躁的矛盾情绪同时往上飙,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又呕又气又伤心。 「全世界的好男人都死哪里去了?十秒内有哪个未婚男人打电话过来,我就嫁他算了!」她突然暴走,对着空气大喊。 「铃~~」 才说完,手机立刻大响,她像听见鬼来电,吓得花容失色。 「不会吧?!」 她怯怯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自己设定的「没品男」三字,脸色宛如槁木死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回到家,洪栗安下意识地低头瞄了眼手表。居然已凌晨两点多。 今晚他的运气实在很背,送蒋修容回家、费力抱她上楼,得到的回报是被她的告白吓到,还被重搥好几记,离开之后,他急着赶回家,偏又半路遇上爆胎,幸好有熟识的修车师傅愿意载着新车胎赶来帮忙,不然出动拖吊车就更麻烦了。 他先去看看恩恩,小家伙已睡得香甜。转身来到另一间客房,看见宛如粉莲般优美的情人睡颜,心一动,情不自禁地弯身想偷香,乔佩妤正好在此时翻身,瞄准甜美红唇的他扑了个空,什么也没吻到。 「希望你有个好梦,梦里最好还有我。」 第二十二章 洪栗安轻叹道,笑自己不爱则已,一爱便陷得如此快、如此深。 「我爱你。即使欺骗,也是因为太爱你……」 经历蒋修容的「试炼」,让他更加确定自己此生非乔佩妤不可的心意,隐瞒真相的内疚已经到达极限,虽然离她假期结束还有几天时间,但他决定明天下班回来便要向她坦白一切,再也不让谎言阻隔在彼此之间—— 听见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细微声响,乔佩妤才重新睁开双眼。 她没睡,目睹男友抱着别的女人进入公寓,熄灯后又久久未离开,如果她还能平心静气地睡着,那已经不是人,而是七情六欲全无的殭尸。 「我爱你。即使欺骗,也是因为太爱你……」 呵,多好笑的男人! 抱着别的女人玩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居然还能在她耳边大言不惭、深情款款地说爱她? 更可笑的是,连欺骗都能用「爱」的糖衣包裹,说得理直气壮! 结果,原来他一点都没变,和当年伤透姊姊的心一样,将她的一片真心也踩在脚底蹂躏,毫不珍惜。 不甘与懊悔的泪无声滑落,她很想当面戳破他的伪善假面,痛骂他一顿、甚至赏他几巴掌,可是想到恩恩,她不得不压下一切怒气,继续维持双方表面和平。 毕竟这件事不能都怪别人,是她傻、她笨,才会明知道他是哪种人,还天真地相信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可能。 为了恩恩,她没有为爱伤痛的资格,更不能心志脆弱,今晚,她可以哭个过瘾,但是明早醒来,一定得变回那个值得姊姊临终托孤的坚强女子。 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返回美国的时间将会提早为明天—— 「铃~~」 半夜的对讲机铃声特别骇人,把乔佩妤的泪意都吓得止住,深怕吵醒熟睡中的外甥,她赶紧擦干眼泪,下床披件外套走出客房,但一瞧见同样出门察看的男人时,她愕然停步。 「你回房继续睡,我去看看就好。」 洪栗安正拿了换洗衣物准备洗澡,才踏进浴室就被铃声吓了一大跳,怕会惊醒他们姨甥俩,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出来应门,可惜他的睡美人已被惊醒,还是慢了一步。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找上门,我奉劝你最好先把嘴擦干净再说。」 她声调冷冽如冰,和眼神一样,毫无温度,彷佛看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说完便转身回房,还「啪嗒」地将门锁上。 「怎么了?」 他明显感觉得到她的冷淡,甚至说是漠视中还微带恨意也不为过,彷佛就像回到双方初见的那一刻。 如果只为了他晚归而生气,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态度也未免太小题大作,感觉应该还有其他惹她生气的原因才是—— 「对了,擦——」 洪栗安想到她叫自己擦嘴的事,顺手以手背往嘴上用力一抹,待看见手背上出现模糊的口红颜色,他的脸霎时绿了。 难怪!难怪刚才修车师傅多瞄了他好几眼,还问他今晚是不是过得很不错?天知道这哪叫不错,根本就是衰到家的桃花劫! 「佩妤,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铃~~」 他急着想解释,对讲机铃声又再度响起,不想连好睡的恩恩都被吵醒,他只好先去接听。 「喂?」 「洪先生吗?这里有位邵筱莲小姐说要找住在您家里的乔小姐,请问要让她上楼吗?」大楼警卫十分尽职地先询问住户,再决定要不要放人通行。 「好的,麻烦你让她上楼。」他印象中,女友的表妹好像是叫筱莲没错。 确认无误后,警卫结束通话,他也来到女友门前通知。 「佩妤,警卫说有位邵筱莲小姐来找你,那是你表妹没错吧?」 门「唰」地打开。「我下去见她。」 「我让警卫放她上来了。」他连忙拉住往外走的她。 「放手。」她冷冷说了一句,看都不看他一眼。 「佩妤,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知道她生气有理,洪栗安只能放开手,软言为自己辩解。 「我基于礼貌送扭伤脚的女同事回家,哪里知道对方会突然按掉电灯开关扑上来,我不是偷吃,是被强吻,真的!」 欸,他这回真的会被蒋修容害死! 「而且我马上就将人推开,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对方向我告白,我也把话说死,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事出突然,我根本没想到会留下口红印的事,怎么可能笨到劈腿还带着证据回家?请你相信我!」 乔佩妤没回答,抬头冷睇他一眼,视线再转到墙上的时钟。 「我绝对不是在对方家里停留这么久。」洪栗安跟着她看了时钟一眼,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我跟她把话说清楚就离开了,只是车子爆胎,我等人来修理才会拖到那么晚回来,不信你明天可以去看我右前轮是不是新的,要不然我请修车师傅——」 「铃~~」 这回是门铃响了,乔佩妤没理他,径自前去开门。 「佩妤,我真的——」 「我不管你说真的假的,我表妹对你没有好印象,这个时间她来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拜托你回房,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洪栗安真是既无奈又委屈,他明明向来洁身自好,这下却因为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已经够冤枉了,还得承担二哥的罪,在自己家也得躲着不能见人,他真是受够了! 「我知道了,我回房。」 虽然很想现在就和她把一切说清楚,不过门外还有个外人在,洪栗安只能先忍耐,黯然回房。 乔佩妤看着他沮丧的背影,气归气,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舍。 他的「借口」很合理,解释时,语气没有丝毫迟疑,表情也不心虚,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天使和恶魔在内心交战。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研究真假,因为表妹还在门外等着。 「姊!」 乔佩妤门一开,邵筱莲便哭着扑进她怀中。 「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看见表妹身后的行李,发觉事情严重,而且肯定和她男友有关。 「呜……他说如果不曾遇见我,没爱上我,怀珍就不会离开了……」 「什么?!」乔佩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那男人居然把他女儿的事怪在你身上?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要不是遇见他们父女,你现在还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会卷入那么复杂的关系里,那男人简直不是人!」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太伤心,不是他的错——」 「你这笨蛋还为他说话?!」 她发现自己来台湾之后,不晓得是感情变得丰富还是肝火太旺,她再也不像以往遇事能冷静自持,变得容易受旁人情感影响,越来越难沉得住气。 「我……我还是爱他。」邵筱莲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姊,就算他这么说,我还是好爱他,因为他的痛和我一样,我没有办法恨他、怪他。我也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因为看到我会让他更自责内疚,可是我舍不下他,人走了,心还是挂在他身上,我好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邵筱莲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心酸的泪像雨落个不停,止都止不住。 因为同是为爱痴傻的女子,因为感同身受,乔佩妤也红了眼眶。 「哭吧!」她拍拍表妹的背,跟着掉下泪来。「哭完就没事了。」 没事? 当然不。 第二十三章 不管是现在待在房里的这个,还是表妹家里的那个,这两个男人事情都大条了! 身在「天福生命企业」会客室里,乔佩妤凝眉静坐,正在等待这里的遗体化妆师王子梓出现。 「你好,请问你是?」 听说有位自称是他朋友的女子在会客室等他,他放下工作过来,却发现房里坐着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即使存疑,他还是客气地来到对方面前。 「你就是王子梓?」乔佩妤站起身。 她飞速端详眼前男人,他唇红齿白,端正的五官像是先量好标准尺寸和距离才安放上去,外貌看似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可是浑身散发一股成年男人才有的沉稳气质,莫名地让人产生值得信赖的好印象。 唉,看来她分辨男人好坏的眼光果然变差了。 「我是。请问——」 「我是筱莲的表姊,乔佩妤。」她打断王子梓的问话,自动报上名。 「你好,我听筱莲提过你。」虽然没见过面,但因为筱莲的关系,要说是朋友也可以。「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掀唇一笑「我今天来,是专程代替筱莲送你一样东西。」 她说完,忽然举起右手,王子梓还猜不透她想干么,一记又大又响的巴掌便落在他左颊。 「你——」他惊愕地捂着自己的脸。 「这就是我要代替筱莲送你的东西,要不是我自己的手也会痛,真想免费再奉送你一个。」 她立即变了脸色,笑容冻结成冰,杏目熊熊燃着怒火。 「亏筱莲把你当成宝贝,事事都以你为优先,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感情?指责她是害死女儿的凶手?你干脆说全世界都该为你女儿的死负责,全人类一起陪葬好了!王子梓,你是不是男人?为了女儿的死你还要消沉多久?你是吃定筱莲爱你,非拖着她一直跟你活在地狱才开心吗?!」 王子梓因为莫名挨打而冒起的火气,来不及发作便被她几句话瞬间扑灭。应该是女友打电话向表姊吐苦水,寻求安慰,对方既然是代替筱莲来找他出气,这巴掌挨得并不冤枉,他甘心领受。 「对不起,是我伤心过度才会说出那种话,我正打算提前下班,回去找筱莲——」 「回去找筱莲?所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离家出走?你对她到底有没有一点关心?」乔佩妤听了,更为表妹抱不平。 「她真的离家出走?她去找你,在你那里吗?」 「原本是。」 「原本是?」他的心一揪。「意思是你现在也不知道她下落?」 「你在乎吗?」乔佩妤冷眼看他。「希望她从来不曾进入你的世界,不是你的愿望?她打算成全你,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省得你为了避开她,工作到累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安心回家睡个好觉?」 「我当然在乎筱莲。」这个答案他比谁都清楚。「谢谢你通知我,我现在就去找她。」 「她在医院。」 「医院?!」他仓皇地问:「在医院是什么意思?筱莲她怎么了?」 「昨晚她伤心过度,三更半夜跑来找我——」 「出了车祸?」 「安全抵达我住处。」 「那人怎么会在医院?」 听说人在医院,他又惊又慌,乔佩妤却说得慢条斯理,存心折磨他。 「筱莲哭着跟我说,她跟你可能真的有缘无分,再也回不去从前,可是失去你,她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我劝了她很久,可惜她还是想不开……」 「她怎么那么傻?居然为了我去做傻事?!」王子梓心如刀割,真想毒哑自己。「她有没有事?她在哪家医院?我去找她。」 乔佩妤平静地面对焦躁的他,打开皮包,缓缓地取出一张便条纸。 「医院地址和病房号码都写在这里,要看她就快点去,晚了只怕——」 最后四个字让他白了脸,二话不说便抢过纸条夺门而出,一秒也不敢耽搁。 「只怕人已经出院。」 她轻轻吐出未完的话。 不过就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已经做了处理,死不了人的。 「想不到偶尔多管一下闲事,感觉其实还不赖。」 她轻叹,原来自己居然也有这么热血的一面,无聊到插手别人的感情事。 而接下来,似乎该处理一下自己的了…… 【第十章】 到旅行社买好回美国的机票之后,乔佩妤打了通电话给表妹,确认王子梓已经接她出院,才买了晚餐返回住处。 因为筱莲的临时造访和紧急送医,她自己的事反而耽搁下来,呕气、猜疑于事无补,她该平心静气把自己内心疑惑一次问个清楚,是好是坏自己好好判断,作出最后决定。 「呵呵呵,爹地你看,好多泡泡~~」 恩恩快乐的笑声从浴室里传来,乔佩妤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筱莲半夜出状况,恩恩又还在睡,她不得不请男友帮忙开车送筱莲去医院,等他回来照顾孩子,再换她去医院看护表妹,今天也是他主动说会请假在家陪恩恩,她才能出门处理一些事,直到现在才回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或许不是个好情人,却是个好爹地,就连昨天那种突发状况,也是他先想到不能留恩恩一个人在家,更不适合叫醒孩子一起去医院,立刻想到两人轮流的做法。 这段期间,他对恩恩的照顾无微不至,看得出来疼爱出自内心,看在他带给恩恩许多欢乐的分上,她想给他一个澄清的机会,加上今早已确认过他车胎的确有换新,若真的一切纯属误会,就这样将他三振出局,也未免太冤枉。 因为已经作了决定,乔佩妤心情平静许多。在等待他们父子俩洗完澡出来的空档里,她先回房间整理行李。不管结果如何,她打算之后几天先搬到饭店住,让恩恩适应无法早晚都见得到爹地,免得要回美国时他哭得肝肠寸断,说什么都要拉着他爹地同行—— 「洪栗安,你给我出来!」 她正将折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有人大吼的声音。 如果她没记错,对方喊的是男友的双胞胎弟弟,可奇怪的是,这声音不正是她男友? 难道他弟弟回来了,而且正在屋内? 「要假扮我是你自己自愿的事,又没人拿枪逼你,你干么一直找我麻烦?居然还叫爸押我去如懿坟前下跪认错?!你知不知道那有多丢脸!」 洪玺吉回台湾向来借住弟弟家,因此拥有备用钥匙。他气急败坏地一路直闯,边吼边打开主卧室房门,见了没人又继续往其他房间找。 进来前,他已经跟警卫确认过弟弟的确在家,这次被老爸逮回加拿大痛揍又押往美国丢人的帐,非得和那小子好好算一下! 「不要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离婚后没再跟如懿见面的事根本没人知道,一定是如懿她妹跟你告状!」 他转往厨房,结果又扑空。 「那女人是怎样?人都死了,还要算我跟她姊八百年前的旧帐?!果然我一开始就不该心软,连考虑都不要考虑,直接拒绝她的要求就没事了!你这小子更离谱,居然帮着外人来扯自己哥哥后腿!是怎样?你当老爸当上瘾,想帮他妈讨公道?还是演着演着跟我小姨子演出感情、玩上床——」 「啪!」 洪玺吉才刚打开客房房门,蓦地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神准地往他右颊落下一个超狠的巴掌,声音清脆响亮,让他瞬间右脸又麻又痛,立即尝到齿缝渗血的味道。 第二十四章 「你——」 「不准碰她!」 洪玺吉的手才伸出去,立刻感到身后一阵风扫过来,回过神时,已经被只穿了条长裤便匆匆冲出浴室的洪栗安一把推开。 「你这个『见色忘兄』的家伙紧张什么?我会打女人吗?我不过想问她是谁,干么一见面就赏人巴掌?你推什么推!」洪玺吉差点被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弟弟推倒,一站稳立即气得开骂。 「洪、栗、安——」 彷佛恨恨挤出的呼唤从洪栗安身后传来,像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他的心。 「我是。」他转身,立刻承认,早料到纸包不住火,这一刻迟早要面对。 乔佩妤瞬间怒急攻心,高高举起还发疼的手,却迟迟无法像刚才那么爽快地挥出一巴掌。她的手不断抖着,如同她冷得发颤的心。 「如果打我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不必犹豫,想怎么打我都无怨。」看着她神情悲痛,他心疼不已。「佩妤,隐瞒身分是我的错,但是我一开始的出发点全是善意,对你的感情更是没有任何虚假,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她沮丧地垂下手,真恨自己连赏他一耳光都狠不下心。「从头到尾你冒充你哥的身分和我相处,冷眼看着我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而备受煎熬,这叫善意、没有虚假?还要我相信你?」 「我——」 「你就是如懿的妹妹?!」 洪玺吉打断弟弟的话,眼光无法置信地在她和弟弟之间徘徊,一脸惊愕。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两个竟然同居?!」洪玺吉脸色臭得像踩到狗屎。「栗安,你嫌我麻烦不够多是不是?说好你冒充我没关系,但是不可以在他们离开之后还藕断丝连惹麻烦,结果你居然跟她交往?我不同意!万一让我女朋友知道我有个儿子——」 「你同不同意与我无关,你女朋友知道后有什么反应我也不在乎,不管你有任何意见,我已经决定要跟佩妤结婚,和她一起扶养恩恩长大。」 「什么?!」洪玺吉的脸全黑了。 「为什么有两个爹地?」 一声稚嫩的疑问忽然从兄弟俩之间传来。 恩恩听从爹地的话,把衣服穿好才可以走出浴室,以免感冒,可是循着大人们谈话的声音找来,他惊讶地发现爹地竟然一分为二!他揉揉眼再仔细看,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爹地站在这儿,不是他眼花。 「你就是恩恩?」 瞧见亲生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娃娃般地睁着一双圆滚滚的乌黑大眼打量着自己,洪玺吉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原以为小孩都是黏人又爱哭闹,照顾起来更是麻烦,亲生的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当面见着了,不禁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像真的比别人的可爱一些,忽然也想听听儿子喊他一声「爹地」。 「我才是你爹地,另一个是你叔叔。」他蹲下身,像玩宠物般摸摸恩恩的头。「乖,叫声『爹地』来听听。」 恩恩静默地观察他几秒,突然一个闪身来到洪栗安身旁,紧紧牵住他的手。 「你不是,这个才是我爹地,你是假的,我爹地比你帅!」 「恩恩……」 洪栗安好感动,不是因为恩恩说他比较帅,而是想不到这孩子能这么快分辨出两兄弟的不同。 「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洪玺吉面子挂不住,没好气地说。「既然都当面撞见了,栗安,你干脆向他解释清楚,到底谁才是他老爸。」 「恩恩,来阿姨这里。」 乔佩妤受够了这出真假爹地的戏码,抱住乖乖来到自己身边的外甥,冷眼凝睇眼前这对双胞胎兄弟,极力克制胸中翻腾的哀伤与愤怒。 「谁是恩恩的爹地已经不重要,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回美国,将来永远不会再见。」她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们暂时离开这间屋子,不要让恩恩继续感觉错乱,还我们姨甥一个宁静空间?」 「为什么是我们离开?这里是栗安的房子,又不是你的,要离开也该是——」 「是我们没错。」 洪栗安立刻伸手捂住二哥的嘴,不想听他继续说些会让自己忍不住在恩恩面前开揍的浑话。 「不过佩妤,我们之间不可能永不相见。」他目光坚定地注视她。「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向你坦白所有事实,只是被你表妹和我哥全部打乱。我明白你现在情绪有多愤怒、多不想见我,只希望等你冷静下来之后,能好好想想我的不得已。还有今天一早,我已经把我和你交往以及恩恩的事告诉我爸妈,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回台湾的飞机上——」 「什么?!」 洪玺吉好像听见警察上门,立刻转身往后逃,却被弟弟一把拉住。 「洪栗安!」 「除非你想和爸妈断绝亲子关系,这辈子再也不进家门一步,否则你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明天,早死早超生。」 这话说得不假,洪玺吉还没不良到想六亲不认,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认了! 「我相信你也知道爸有多震怒,这回你休想妈还会帮你说情。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言语激怒佩妤,不然等爸妈见到他们,你会死得更难看。」 「知道啦!我立刻消失在他们眼前,可以了吧?」 洪玺吉甩开弟弟的手,气急败坏地先行离开。 「我换好衣服马上走,这两天我会先睡旅馆,我哥手上的钥匙我也会取走,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尽管安心住下。」 洪栗安望着故意转身无视他的乔佩妤,虽然早料到她不会吭声,心里还是不安又难受。 「等你心情平复些,我会从头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他转而看向孩子。「恩恩,爹地这两天有事暂时不会回来,你要乖,不可以吵阿姨、让阿姨生气,知道吗?」 「嗯。」 恩恩点点头,他看到阿姨眼睛里有水,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知道自己要乖,不然阿姨一定会更难过。 「乖。」 洪栗安留恋地再看女友一眼。她依旧不回头,他也只能黯然转身。 「就算叫你爸妈来当说客,我也不可能把监护权让出来。」乔佩妤终于回头,却是冷冷撂话。 他转身,望向女友的目光满是温柔。 「你放心,谁想跟你抢监护权,我就跟谁翻脸。」他苦涩一笑。「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冒充二哥,单纯是舍不得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又被父亲拒绝。我知道你的为难却不说出来,并非是看你为爱所苦很有趣,而是太害怕失去你,我担心你对我的爱不够深,在知道实情的同时立刻无情地离开,我希望能让你每天多爱我一点才一路拖延,我心里受到的煎熬并不比你少。」 他抿抿唇,感叹地接着说:「或许在你看来,一切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不过若非太在乎你,我也不会患得患失、一再错过向你坦白的时机。我的原意是好的,只想代替我哥给恩恩应得的父爱,可是以这样的身分和你相爱、害你受苦,的确是我的错。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要怎么弥补我都愿意,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愤怒就断然否决我们之间的未来。」 乔佩妤抱着恩恩,刻意不看他,却无法阻止他的解释进入耳中,动摇她的心情。 「不过,即使你否决,我也不会放弃。就算我前脚一走,你就带着恩恩飞回美国,我也会立刻处理好台湾的工作,飞去美国找你。」他转身,再补上一句。「我说过,你和恩恩在哪里,那里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对你一辈子的承诺。」 第二十五章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遵守承诺,收拾简单行李离家,留给她平抚激动情绪的空间。 因为他相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仔细想清楚,她一定能理解。 何况,他还留下了最有用的小帮手…… 即使人走了,他的身影依旧在乔佩妤心里徘徊不去。 他说的一字一句,她不想听,偏又牢牢记在脑海里,关于他的一切如影随形,一刻也无法暂忘。 「阿姨,你在哭吗?」恩恩好担心。 爹地离开后,阿姨带他到客厅,要他先吃她买回来的便当,可是她自己却不吃,就只是抱着他。 他乖乖吃完饭,回过头,才发现阿姨眼睛好红,脸上满满都是泪。 「阿姨哪里痛?恩恩呼呼。」他伸手摸摸阿姨被泪浸湿的脸庞,眼里满是不舍。 「阿姨没哭,只是沙子跑进眼睛,才会流眼泪。」不想让孩子担心,她只能编织善意谎言。 善意谎言…… 这瞬间,乔佩妤心软了。 其实根本不用花费太多时间思考,冒充别人的老爸、替人家照顾孩子,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若不是因为心太软,谁会笨到自告奋勇地揽上身? 无利可图,还得一再遭受她的敌视与冷嘲热讽,依然能笑着面对他们姨甥,将父亲的角色扮演得无懈可击,没被她气得半途放弃,也没被恩恩缠得中途走人,如果不是出自真心,光凭一时的同情,根本无法支撑这么久的时间。 洪栗安假冒他二哥的身分欺骗他们,却也是他的欺骗,才让恩恩这几个月过得那么开心,逐渐淡忘丧母之痛,连自己思念姊姊、又要扶养外甥成长的哀伤与内心压力,都是因为他的温柔相伴才得到解脱。 他是有错,却也的确是因为善意而犯错。 如果不是他愿意跳出来冒充姊姊前夫,他哥哥拒认儿子的事只会让她对男人更加反感,或许从此无法真心信赖任何男人,恐怕也会和恩恩继续待在家里回忆姊姊的点点滴滴,至今仍走不出失去至亲的伤痛。 想到这些,他真的让人对他的恨不能恨到透,气不能气到底! 尤其失控的理智如今慢慢回笼,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在她心底确实因为爱上的不是前姊夫,而是「洪栗安」,顿时有一种压在心口的大石突然净空的轻松。 可是自己向来最痛恨被人欺骗,即使他真是情有可原,也无法这么轻易原谅—— 「我帮阿姨吹吹。」听说是眼睛进了沙子,恩恩立刻自告奋勇帮她吹吹。 「呃,好。」 乔佩妤自己撑开眼皮让外甥帮忙吹气,作戏只能作到底。 作戏只能作到底? 蓦然浮现心头的这句话让她不胜唏嘘,怎么自己此刻做的事,都像在体会洪栗安一路说谎的无奈? 「阿姨,你是不是跟爹地吵架,生他的气?」恩恩忍不住问。「爹地说他昨天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晚上还准备说一些明明知道你听了会更生气,可是又不能不说的话,你会很难过,可能会哭、会赶他走或是带我走,但是只要我乖乖听阿姨的话,加上他努力道歉,阿姨那么聪明又善良,一定会原谅他,很快你们就会和好,不会有事的。」 乔佩妤明白了,原来洪栗安早先就帮恩恩打了「预防针」,难怪这孩子听说爹地要走,不像以前怕他一去不回,总是又哭又闹。 看来,他说原本就预计要在今天对她坦诚一切是真有其事,并不是因为他哥哥临时出现而随口扯出的谎言。 知道他有心说出真相,不是真的想瞒她到底,她心里总算舒坦一些。 不过他也未免太有把握了,又知道她会很快原谅他? 而且按他的说法,不原谅就是她不聪明、不善良了? 「阿姨,你不要再生爹地的气好不好?爹地他知道错了,他以后会像恩恩一样乖,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确认阿姨不哭了,脸上的表情也比较柔和,不那么伤心,恩恩立刻抓紧机会为爹地说情。 「他教你这么说的?」还出动小说客? 「不是,是我自己这么想的。阿姨别生气,我偷偷把爹地的大秘密告诉你。」看不出她是不是不高兴,恩恩立刻加码大放送。 「你爹地的大秘密?是什么?」她抽来几张面纸拭去泪痕。 「你跟我来。」 恩恩拉着她进到洪栗安的卧室,踮起脚尖拉开书桌中间的抽屉,取出一个粉红色的珠宝盒和一个淡蓝色的活页夹交给她。 「盒子里面有个好漂亮、亮晶晶的东西,爹地说那是他亲手做好要送你的宝贝,还有几张写了好多字的纸,也是要给阿姨看的。他叫我这几天要尽量哄阿姨开心,让你快点消气,然后他就会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如果阿姨愿意戴上那个亮晶晶的东西,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听恩恩描述的同时,乔佩妤已经打开珠宝盒,如她所料,里头果然是一只钻戒。 美是美,但此时此刻就算眼前摆了颗跟鸵鸟蛋一样大的巨钻,她也不会有任何惊喜。 但是当她打开活页夹,看见纸张上印的「婚前协议书」五个大字,好奇心立刻被挑起,立刻翻开细看—— 「这哪是婚前协议书?」 她捧着已经读完的文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这份文件哪是「婚前协议书」?根本是「丧权割让协议」。 结婚后,她原有的一切依旧全是她的,赚的钱还是她的,而洪栗安的房子是她的,车子是她的,薪水除去该孝敬父母的部分全归她,连人都是她的。 总而言之,说这是洪栗安的「卖身契」也不为过,只要她签个名,不只多个老公,还多了个免费「长工」。 而她唯一必须付出与尽到的义务只有——爱他、陪他,到他微笑瞑目的那天为止。 老实说,这么优渥的条件,是女人都很难不动心,如果里头真的附带「真心」的话,错过这样的傻瓜岂不是可惜? 而且这傻瓜不只超会赚钱,还是她「试用」过的一流奶爸——真的,放弃可惜。 「阿姨,你可不可以原谅爹地,戴上这个亮晶晶的东西?」恩恩拿起钻戒,用他最可爱的笑脸,满是期待地问她:「阿姨,恩恩帮你戴上好不好?」 听爹地说,只要阿姨愿意戴上,他们三个人就可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要努力帮爹地哄阿姨开心! 「阿姨,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让你生气,你把它戴上,我们就可以把爹地带回美国。爹地会拖地、会帮我洗澡、还会煮很好吃的菜,他可以帮你很多忙,很有用的喔!对了,他还敢打蟑螂、捉老鼠——」 「这些也是爹地教你说的?」心里明明还有怨的,孩子的话却让她差点破涕为笑。 「不是!」恩恩慌忙摇头否认。「爹地说他绝对没有教我说这些,一定要说是恩恩自己想到的,是真的喔!」 乔佩妤抿紧唇。怎么办?她真的快笑场。 但她不能笑,否则恩恩这个小间谍一定会跟洪栗安通风报信,说她看了钻戒和婚前协议书已经气消了大半,又听说他那么「有用」,忍不住笑出来,他肯定认为她已经能释怀,立刻松了口气。 她是懂事明理,但理解他的不得已并不代表愿意立刻原谅他假冒别人和她恋爱的大罪。 想得到她的原谅,点头同意嫁给他?哼,慢慢等吧! 尾声一 【尾声】 一年半后,纽约。 依循着长久以来的乔家传统,即使身在国外,农历年一家团圆的习俗依旧不可免。因此乔佩妤早早排好假,提前在除夕一早便带着恩恩来到弟弟家,帮忙准备年夜菜,结果—— 「洪栗安,你在这里干么?!」乔佩妤一进厨房便瞧见他穿着围裙在洗菜,当场傻眼。 「你问什么傻话?栗安当然是在帮我的忙。」乔母没停下手上包饺子的动作,飞快瞄了女儿一眼。「你还傻愣在那里干么?快点去帮忙,把高丽菜剁一剁。」 她咬了咬下唇,也不追问了,听话地站到洪栗安身旁,将他洗好的高丽菜拿来处理。 反正不用问她也知道,这男人又来「巴结」她家人了。 「姊夫——」 乔佩妤的弟弟一头闯进厨房,虽然接收到二姊扫来的警告眼神,却故意装作没看见。 「我车送修了,明天才会好,你车可不可以借我一下?双胞胎的尿布快没了,我想去补一下货。」 「好。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你自己拿。」 「我知道了,谢谢姊夫!」 「乔善成!」乔佩妤回头要开骂,弟弟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呵呵。」 「有什么好笑?」她迁怒地白了身旁男人一眼。 她真的很呕! 他冒充身分和她交往,那段日子她心里有多煎熬,为他哭、为他笑,只差没精神衰弱,即使他的确有苦衷,她也能理解,但是要轻易原谅这一切,她怎么甘心? 可是这男人真的太奸诈了! 留下恩恩当说客不够,还出动他父母押着双胞胎哥哥来向她道歉,这也就算了,洪栗安想求她原谅,他父母居然也陪着向她道歉,幸好她手脚快,及时阻止两位老人家,否则自己不晓得要折寿多少。 之后做爸爸的骂归骂,却也拐弯抹角地夸赞这老三从小乖巧老实又有责任心,保证绝对和他二哥完全不同。做妈妈的则是不断自责没教好孩子,害了她们姊妹受罪,哭着求她原谅儿子好心做坏事,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千万别意气用事,毁了一段能重续两家缘分的好姻缘。 她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温情攻势,最后只能反过来请两老给她时间,答应他们自己一定会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明明都说好了,她也带着恩恩回西雅图,万万想不到的是,洪栗安却瞒着她,立即带父母来纽约见她家人、挖她墙角。 事后她听弟妹说,前姊夫那回也被押来,一见他立刻冒火的弟弟,手刀便要劈下去,但对方十分认分地下跪忏悔,自动奉上要作为恩恩扶养费的巨额支票,表明除非乔家人主动出让,否则绝对不会强抢恩恩监护权,还留下签名文件,保证每年一定会拨出时间来陪恩恩。 洪家二老更感性地说要把自家老三「捐」出来当乔家半子,不是取代,而是多少弥补她母亲失去女儿的伤痛,代替她大姊尽孝,也为他孪生哥哥带给乔家人的伤害多少赎点罪,以后乔家和洪家便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如果洪栗安敢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要打、要骂、要劈,洪家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还会帮着补上一顿家法伺候。 然后,当洪栗安拿出了那份他已经签名的婚前协议书,她家人们看完也全部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了巴结她最重视的家人们,洪栗安做的何止这些? 每个礼拜至少一通电话向她母亲请安,每个月至少飞来美国一趟,先到纽约见她母亲、送些礼物,再转飞西雅图找她和恩恩,还成为「吉兆精品」在美国筹设工坊的先锋部队,顺理成章在这儿工作、定居,让担心她要远嫁台湾,连恩恩都不知几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家人们更加安心。 就这样,洪栗安将他们的心蚕食鲸吞,明明自己还没答应要嫁,家人们都已经把他当成了「准家人」,听她弟弟刚刚叫那声「姊夫」叫得多顺口?好像除了她,所有人都忘了他跟那个被姊姊捉奸在床又不认儿子的男人是双胞胎,反而站到他那边,一天到晚帮忙催婚,迟迟不嫁倒成为她的错了。 「心机鬼!」她每每想到这些事都忍不住念他一句。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乐意用尽心机。」洪栗安望着她,深情低语。「老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尾声二 「不要乱叫!」她红了脸,真讨厌明明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会轻易为了他炽热眸光而心跳加速的自己。 「我知道什么时候。」乔母加入话题。「我跟栗安他爸妈已经说好,下个月十八号是个好日子,订婚、结婚一起,两家客人一起请,好好热闹一下!我知道你们两个工作忙,所以趁春节期间把要请的亲友名单拟好给我——」 「妈,我——」 「佩妤啊,妈的新年愿望就是越快看见你和栗安结婚越好。」乔母回头看着女儿,一脸哀愁。「你真的忍心让妈为了你的婚事继续每天烦恼?要知道,你年纪不小,表示我年纪更大,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妈,要过年了,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乔佩妤皱眉打断母亲的话,听来让她好揪心。 「想要妈开心就听话,女孩子脾气不要那么硬,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像栗安这么好的男人没得挑了,什么都顺你、听你的,你再不满意,小心遭天谴,被其他识货的女人把他拐走。」 「妈,那是不可能的。」洪栗安喊得更顺口。「这辈子除了佩妤,别的女人我都没兴趣。」 「你这傻小子,我在帮你说话还扯我后腿?不知道就是你太死心眼,我们家佩妤才会吃定你吗——你,不要笑!」捉到女儿偷笑,乔母更是好气又好笑。「反正不管你愿不愿意,下个月十八号就是你结婚的日子,记得请假。」 「哪有人这样?」乔佩妤可笑不出来了。 不是她真不想嫁,拖了这么久,气早消了,加上洪栗安对她也是一心一意,趁这时候有个台阶下也好,只是婚礼准备时间不到一个月,她会累死啊…… 「我就是这样。」乔母才不理她。「栗安接受杂志专访的时候已经提过你是他未婚妻,照片都放上去了,亲戚、朋友、同事、邻居,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对?你玩人家儿子玩那么久,也该给栗安一个名分,给他父母一个交代,不然人家会说我家教不好——」 「玩——」乔佩妤脸庞爆红。「妈,注意一下您的用辞,我什么时候玩他了?」 身旁男人不洗菜了,屈指数了起来。「呃,在台湾的时候,还有今年你生日和圣诞节——」 「洪栗安!」她气得跺脚,只差没顺手拿菜刀丢他。 「什么?就这样?次数太少了!」乔母听了猛摇头。「栗安,你要加油一点,这么拖,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抱到外孙?」 「妈!」丢脸死了!有做母亲的人这样说话的吗? 洪栗安一脸委屈与为难。「妈,我天天都想加油,但是她都会踢我下床,不知道是不是嫌我技术不好——」 「洪、栗、安!」乔佩妤的理智线就此绷断。 「妈,菜放着,我待会儿再回来洗。」他也管不了水龙头还开着,转身就逃。 「你别跑!」 「怎么可能?你先把菜刀放下再说。」 「好,我砍死你就放!」 「老婆——」 「你喊我『妈』都没用!」 乔母瞠目结舌看着,这真是自己那个沉稳冷静,纵使在家人面前也会刻意压抑情绪,不让父母担心的小女儿吗? 一会儿,她忍不住笑了。看来爱情真有让人改变性格的魔力,女儿这么活力十足、泼辣率真的一面,感觉有生命多了,虽然看了有些不习惯,但绝对比让人猜不出情绪的时候好得太多。 不过,被女儿拿着菜刀追的「受害者」虽然笑着,看来一点也不担心,还乐在其中,但她老人家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了。 「乔佩妤!把菜刀给我拿回来!」 还是母亲的话有用,她乖乖回来放下菜刀,马上又转身追着洪栗安满屋跑。 「洪栗安!你别以为有我妈让你撑腰就得意忘形,你再不停下来让我打个过瘾,结婚当晚我就跟你分房睡!」 乔母在厨房里摇头笑着,下一秒,马上听见有人被揍得唉唉叫的声音。 「喔,老婆,轻一点,要内伤了……」 比起洞房花烛夜得抱枕独眠的苦,他当然明智地选择挨几下绣花拳头。 反正她虽有武术底子,也只是做做样子,根本舍不得真的用力,完全不痛不痒,他就配合地喊几下装疼。 重点是,刚刚她的确是亲口说了「结婚当晚」这四个关键词。 天可怜见,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在配偶栏上填上「乔佩妤」这三个大字了! 后记 【后记 香奈儿】 大家好,我是香奈儿。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她会化成任何形态守候着恩恩,也许是你晚上抬头看见的第一颗星星,可能是早上在窗前唱歌唤醒你的小鸟,或者是突然飞到你身边的蝴蝶。只要恩恩多用心留意,那些瞬间惊喜,都是妈咪想告诉你,她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曾离开的证明。我们虽然看不见天使,但是只要肯用心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明白吗?」 写着这段话的时候,我哭得唏哩哗啦,中断许久,才能继续之后的情节。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一切似乎都很不顺。先是在健康和写作上都发生令人沮丧的事,之后又遇上亲人骤逝,好不容易努力调适、让自己振作一些,却一连传来三位朋友及朋友亲人罹癌的不幸消息,还没从震惊中平复,又接到另一位亲人病危,住进加护病房的通知。 坐在加护病房外等待探病时间到来的一分一秒特别难捱,见到全身插满各种管线、靠机器维持生命的亲人时,因为太震惊,除了「加油」,我竟然说不出其他更有用的话。想到医生说最好放弃,即使救回也拖不了多久,眼睛酸酸的、心里痛痛的,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这才发现,我在真正伤心时,其实大多哭不出来,只会安静待着,勉强开口必定辞不达意,甚至偶尔脸上还会挂着微笑,直到某个点突然被触发,却哭得又凶又狂,而那通常是在无人时刻。 写这段话时,脑海里瞬间浮现已逝的亲人,以及正在与死神拔河的另一位亲人的脸孔,想起从前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突然汹涌而上,情绪跌到谷底,不得不离开计算机,把自己关进厕所慢慢平抚激动的情绪。 等我再回到计算机前,心情依旧沉重,窗外却突然飞来了麻雀,吱吱喳喳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好吵,我跑去喝水。 隔了好一会儿,麻雀飞走了,我重新坐回计算机前,看见自己写的那段男主角安慰小男孩的话。 那只麻雀,会是化为天使的亲人,专程来鼓励我的吗? 我会加油,克服不断重复的情绪低潮,也祝福我爱的人们及他们所爱的人们都能走出病痛,快快恢复健康,希望全世界所有人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缘来无法挡之一《诱拐娇妻》; 2、缘来无法挡之二《客串老婆》; 3、缘来无法挡之三《冒牌前夫》。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