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飞上天》 第一章 瑞王府 上天终于眷顾她了! 桃红跟在女管事后头,低垂着脸,嘴角不停抖动。她太想欢呼大叫了,却要拚命忍住,实在是苦极了。 进了王爷府,不只月银升,衣服也漂亮,吃的更是比以前好,简直就像进了金山银库,随便一幅画、一个花瓶都价值连城……想到这儿,她的心口也痒了起来。 「桃红,往后你就专门照顾回春园里的花花草草,这儿的植物若是枯死了一枝,你也别在这儿待下去了。」女管事柳四娘挑着细细的柳眉,指着府里最绿意盎然、繁花盛开的园子。 「是。」桃红恭敬地回答。 「王爷最喜欢在这园子里赏花饮酒、下棋看书,你可得伶俐些。除你之外,主要负责照顾王爷起居的有三个奴婢,牡丹、芙蓉跟紫薇,一会儿我再介绍给你认识……」 桃红点点头,恭敬地又应了一声,聆听柳四娘的训诫与指示。这王爷府的规矩与大户人家相比,没有多大不同,主要是王爷生性随和,不爱摆架子,对礼法也不重视,所以规矩自然松些。 但柳四娘一再告诫,松可不是目无长上、随心所欲,这么大一个府,若没了规矩礼法,岂不乱无法纪、杂乱无章?桃红听着,连忙点头称是。 她叨叨念念地,带桃红逛了大半个园子,这一路正好遇上了芙蓉跟紫薇。她们两人今年都是十七,还比她小上一岁。芙蓉静静的,看起来不大爱说话,穿着浅黄衣裳;紫薇五官甜美,杏眼小嘴,穿着一身紫衣。 柳四娘又交代了一些事后,便要芙蓉与紫薇带着她熟悉园子里的工作,自己先走了,说是还有其他要紧的事得处理。 「王爷真的好厉害啊!」紫薇欢喜地拉起桃红的手,左看右看。 桃红一脸茫然,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王爷说今天一定能找到人,没想你就出现了。」紫薇解释。「想来王爷卜的卦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这王爷还会卜卦,桃红思忖着,可惜她不大相信这种占卜之术。 「来,我带你去见王爷。」 「王爷不是还在睡吗?」桃红问道,女管事明明对她说王爷都睡到午时才会醒来。 「一会儿要上朝,所以今儿个醒得比较早。」紫薇领着她走到几扇敞开的门前停下。 「王爷,新来的奴婢到了。」 「进来。」 紫薇领着人入内,桃红始终低着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往上是月牙色外袍,腰间束着玉带,袍子一看就是上等丝绸,绣着云符与蟒蛇。 她听见他拿起杯盖,啜了一口茶后,才道:「抬起头来。」 「是。」她应了一声,抬起头来。 当他打量她时,她也在看他。王爷比她想像中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浓眉凤眼,鼻梁挺直,面色如玉,唇角勾着浅笑,眼神和气,却透着一股威严,毕竟是皇室出身,眼眸间带着一股贵气与威慑。 他长得是好看的,但不是那种夺魂摄魄的俊美,而是温煦的,像一阵春风似的,令人觉得舒服。 「叫什么名字?」晏伏易饶有兴致地盯着眼前如搪瓷娃娃般可爱的姑娘。 「桃红。」 「多大了?」 「十八。」 「还以为你只有十四呢。」他微笑地又喝口茶。「哪里人?怎么会卖身为奴的?」 「孤儿,养父是夏崵人氏,五年前因病去世,桃红无以为生,只得到大户人家为奴。」 晏伏易问道:「怎么不嫁人呢?」 「存够了钱就嫁。」 紫薇笑道:「嫁了人就有夫婿可依靠,还存什么钱呢?」 「还是存点钱安心。」桃红坚持,小时行乞过,所以她立志要存大钱。 「原来是个小财奴。」紫薇调侃。 「王爷,该出门了。」立在王爷身旁的大奴婢牡丹小声提醒。 「嗯。」晏伏易站起身来,说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牡丹三人送王爷至廊道后,才转身又走回屋里。 「桃红,屋里的事你不用打理,专心顾好园子里的花草就行了,除你之外,我还会派两个奴婢帮着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问芙蓉跟紫薇。」牡丹说道。 「是。」桃红恭敬地应了声。比起芙蓉和紫薇,牡丹更加亮眼动人,可说是三人之冠。 可与师姊的绝世容颜相比,牡丹美则美矣,却不到艳冠群芳之等,而自己与她们相较,只能居末。师母常说她生得好,可爱灵秀,面有福气,师姊虽倾城倾国,但自古红颜多薄命、红颜祸水。这些话当然是安慰她的,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那就下去吧!」 「是。」桃红躬身行礼后才走了出去。 见她走下阶梯,进了园子后,紫薇才道:「我以为桃红是要接以前桃花的工作。」 「她才刚来,等她熟一点再说吧!」 「我可以先教她泡茶。」 「随你的意思吧。」牡丹没再言语,迳自走到内室整理。 园子里,桃红在芙蓉的嘱咐下,拿了竹扫帚清理落叶,芙蓉自己则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剪着花枝。 桃红轻快地扫着落叶,脑袋里想着王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方才他说话的样子是挺和善的,就像四娘说的那般和蔼可亲,也不摆架子。她待过几个大户人家,遇过和善的,也见识过严厉泼辣的,有的公子哥还下作无比,见奴婢有几分姿色就想染指,这王爷看起来倒不像这样的人…… 「桃红。」 「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转身面对紫薇。 「不需这么拘谨。」紫薇笑道。「你会不会泡茶?一会儿我教你,王爷对茶很讲究。」 「只懂一点皮毛。」桃红说道。「姊姊,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虽然紫薇小她一岁,可在这儿比她资深,所以还是称她一声姊姊表示尊敬。 「叫我紫薇就成,不用拘礼。」 「是。」 「你要问什么?」 「柳管事说我是来顶替桃花位置的,真是这样吗?我不好意思问柳管事,只能问你。」 紫薇笑道:「这没什么好不能问的,你是来顶替桃花的没错,因为桃花嫁人了,自然得找人补她的缺。」 「府里不是还有很多奴婢吗?为什么要到外头找?就因为王爷卜的卦吗?可说到这儿我又不懂了,不过就是补个奴婢的缺,为什么需要卜卦?」 她以为只是纯粹来照顾园子,还庆幸进了王爷府要享福了,可紫薇的说法让她很疑惑,自己是不是蹚进什么浑水了。 「嗯……」紫薇面露犹豫之色。 见她眉头拧蹙,眼露迟疑,桃红立刻道:「若不方便说,就不需告诉我了,你当我多嘴就是。」 听了这话,紫薇笑道:「倒也没这么严重,只是这些事大伙儿甚少公开谈论,不过我想王爷不久也会告诉你,我就简单说说。王爷自小就体弱多病,五岁时一度昏迷不醒,生死交关间,来了个世外高人……」 桃红眼都亮了。「怎样的世外高人?」她对这个最有兴趣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修炼成仙的道长,说他能救王爷,可救活之后,王爷得跟他到山里去修行,说是王爷有道缘。那时人都奄奄一息了,皇上跟王妃方寸大乱,就答应了,没想那老道人还真厉害,念几个咒语、给王爷吃了几帖药,王爷就活了。」 桃红的眼越瞠越大。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瞎编来唬哢她的? 「王爷病好了之后,皇上跟王妃自是舍不得王爷跟着道人去修行,便反悔了。」 「怎么这样!」桃红一脸不赞同。「言而无信嘛。」 「嘘,怎么能这么说皇上跟王妃?」紫薇警告地看她一眼。「天下父母心嘛,哪舍得孩儿离开自己。」 「后来呢?」桃红催促。 「听说王爷自己倒是挺想与老道人走的,可皇上舍不得,就留道人在宫里,老道人在宫里待了几年,便驾鹤仙归……」 「死了?」 「不清楚,有说死了有说没死,前两年还传说有樵夫在扶云山见过老道人。」紫薇顿了下继续道。「他临走前说,王爷本有仙缘,专心修炼必可成仙,无奈双亲难舍,机缘已失,只能在红尘中历劫。首先第一个劫难,也是最重的死劫,会在王爷二十四岁时到来,若能避过,自是福寿绵延,若避不过……」紫薇没再说下去,面露忧思。 「那与奴婢有什么关系?」桃红绕回原题。 「当然有关系,我们是来保护王爷的。」紫薇微笑。 桃红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什么?」 「你别紧张。」紫薇让她惊恐的模样给逗笑。「不需要咱们上刀山下油锅,待在王爷身边就行了。」 桃红狐疑道:「就这样?」 「就这样,我们四个就像王爷的护身符。」 「护身符是有法力的,能驱鬼避邪,我们能做什么,打耗子杀油虫?别跟我说王爷会怕耗子。」桃红一个字不信。 紫薇让她逗得娇笑不已。「唉哟,没想到……你还挺逗的。」 「你这说法没法让人信服。」桃红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溜之大吉,她是来做奴婢的,不是来当印符驱邪的。 「真的是这样,老道人说的,选来的奴婢要有几个条件;名字得带『花名』,年龄十六到二十之间,还有生辰八字得与王爷契合,从王爷十岁起就是这样安排,奴婢们都换过好几轮了。」 「所以桃花是年纪到了嫁人的?」 紫薇点头。「她几个月前满二十一,王爷作主让她嫁了,所以现在最大的是牡丹姊,不过再过几个月她也要满二十一了。」 「那王爷什么时候满二十四?」 「三个月后。」说完这话,紫薇蹙了下眉头。 桃红一惊,听起来不妙,感觉好像会有惨事发生,还是走吧,虽然这儿月银多,但总觉得透着古怪。 她只听过道士帮人作法改运,没听过找四个奴婢就能趋吉避凶的,反正奴婢在哪儿都能做,也不一定非待在这儿不可。 好,打定主意,晚上就走—— 午时过后,王爷回府,跟在后头的下人抱了一箱的玉石古玩进来,再后头的奴婢提着装糕点的小漆盒入内,最后则是几疋丝绸,都是王妃与皇上送的。 晏伏易把她们四人叫到跟前,说箱里的玉石珍宝是王妃要送给她们的,见着喜欢的就拿去。 听见这话,桃红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她凑上前看,有各式玉马、玉猪,还有玉跪人、玉手镯四只,正好一人一个,珍珠项链也是一人一条,还有金钗玉钗、几盒胭脂,甚至还有丝帕,每一条绣着不同的花案。桃红细眼看去,正好是代表她们四人的花朵。 她已经极力克制,可手还是颤抖着。这么……这么好的东西都给她们?她还是多待几天吧,说不准送她们一人一座宅子,那她真要仰天大笑了。 晏伏易不经意地扫过桃红的脸,见她嘴角颤抖,眼睁得像牛眼那么大,以为她是没见过那么珍贵的东西而吓呆了,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眼中的雀跃与兴奋。 这倒有趣了,来了一个贪财的奴婢。 牡丹与芙蓉一如往昔较为平静,低声致谢。 将糕点一并赐给她们后,他正想午寐休息,下人来报,景王来府探望,紫薇立即到隔壁的茶房泡茶,桃红跟着过去学习。 第二章 她从紫薇口中才晓得,景王晏伏兢在皇子中排行老五,晏伏易排行第九,两人虽不是同母所生,但感情很好,除了景王外,王爷的同母弟弟恭王也常上这儿走动。 桃红看着紫薇如何舀茶叶、温杯、冲茶等等,表面上装得很认真,却留几分注意力倾听外头的动静。当紫薇示意她冲茶时,她拿起高细的汤壶,对准茶碗冲下,水柱如一道瀑布冲进碗内。 在水至八分满时,她俐落地拿起碗盖盖上,飞快的动作让紫薇扬眉。 「你还挺俐落的。」紫薇说道。 「我以前做过。」桃红俐落地将热水注入另一个茶碗。「我性子急,开始的时候拿捏不好力道跟动作,老烫着手。」 紫薇浅笑。「看得出你是个性急的人,以前泡茶都是由桃花来做的,以后就由你来吧!」 「好。」她放下汤壶。 「你会做茶饼吗?」 桃红摇头。 「一会儿我教你,你先把茶端过去,我做几块茶饼当点心,景王很喜欢吃。」紫薇自柜上拿了面粉和水。 「好。」桃红端起黑色嵌金的托案,沉稳地走到隔壁。 景王也才刚进门,身后站着两个护卫,威风凛凛,桃红低着头,静静地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奉上两杯茶。 「这就是新来的奴婢?」晏伏兢细细端详垂着脸蛋的桃红。「抬起头来。」 「是。」桃红扬首,尽量保持面无表情。 景王与晏伏易眉宇间有些神似,但脸型较方正,双眼炯炯有神,剑眉高鼻,颇有几分霸气。 忽然一抹红光吸引她的注意,她垂下眼,赫然发现景王的拇指上戴着扳指,扳指通体鲜红,如鲜血般浓郁,她的心加速跳动,四周的一切瞬时黯淡,只有那血红的扳指发出亮光,而她的心要跳出来了…… 这是墨血玉,一般血玉并不值钱,可墨血玉却价值连城。 「长得倒灵秀。」晏伏兢盯着她的脸。 「谢王爷。」桃红垂眼回答,心口发痒,恨不得把那墨血玉给夺下来,吞进肚子里。完了,心越跳越快,不行……她得克制…… 晏伏易坐在一旁没吭声,笑笑地拿起碗盖,拂了拂热烫的茶水。 「下去吧。」晏伏兢说道。 「是。」她才转身,一股杀气自后头逼来,唰地一声,利剑出鞘。她没时间多想,立马低下头,躲过一招,对方唰唰唰又出三招,桃红灵巧地后退,转身面对刺杀她的人——没想到竟是景王的护卫。 「你做什么?」桃红沈下脸。 护卫没与她废话,再次向她攻去,桃红只得闪躲。景王见他俩过招,赞道:「没想到这小姑娘功夫不错。」 「是有两下子。」晏伏易喝口茶。 自桃红来时,他就发现她脚步轻快,却不是浮虚,而是扎实有练过功夫的底子,方才她端茶来时,步履平稳,身形沉着,五哥也注意到了,所以无声示意护卫出手试探。 「再不住手我生气了!」桃红避开剑身。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受到袭击。 「你生气了要怎么着?」景王笑问。 「不怎么着,我走了,不待这儿了。」她飞身而出。 她轻功极好,轻盈如燕,不到瞬间便飞掠而出,景王诧异道:「快拦下她!」一转头,晏伏易在同时飞窜而出。 护卫想抓住桃红,没想到她轻功如此了得,一会儿就飞出丈外,他急忙提气跟上。晏伏易飞掠过他身旁,紧跟着前头灵巧的身影。 「桃红,停下来,跟你闹着玩的。」晏伏易缩减两人之间的差距。 「一点儿都不好玩!」桃红回头,对他扮鬼脸。 他笑道:「以后不玩就是,快停下。」虽然他向来不大重视规矩,不过这丫头也太目无法纪了。 「谁晓得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要走了。」她在树梢上飞掠,很快就飞过园子。 晏伏易好笑道:「你已经是这儿的奴婢了!」 后头的护卫丢给他一捆绳子,晏伏易接过后立即甩出,在桃红要飞出王府时,将绳索套上她的腰际。 「啊——」桃红惊叫一声,一股内劲将她往后扯,她稳不住自己,霎时往后飞去,正巧撞上晏伏易的胸膛。 「这下不能再淘气了。」他低头说道。 她抬起头,他似笑非笑的脸孔只离她几寸,而她的背正靠着他的胸膛,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瞬间胀红脸,推开他,气恼地道:「我才没淘气,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我自然要跑!」 「王耀只是在试探你,没要杀你。」他带着她由树上飞下。「这儿毕竟是王爷府,见着可疑的事端总要探查清楚,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要来杀我的奸细?」 「杀你干么?你不是再几个月就会自己死掉。」桃红生气地扯开绳子。 晏伏易一愣,又笑道:「紫薇告诉你的?」 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牡丹跟芙蓉不是那么快就会跟人熟络的性子。」撇开两人,就只剩紫薇了。 「紫薇说这不是秘密,过不久你也会告诉我的。」她赶忙道,不希望他怪罪紫薇。 他将绳索丢给一直站在后头的王耀。「桃红,以后这等私逃出府的事不能再发生,你已经卖给王府,不能仗着自己轻功厉害,说走就走。」 「你怎么都不生气?」虽然管事说过他是个随和的王爷,但容得下人这样顶撞还不生气的主子,她还真没遇过。 「你这丫头是无礼了点,不过有点意思,留在身边给我解闷也好。」他说道。 她狐疑地看着他。「解闷?」 「每个人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也无趣。」他微笑。「有你这野丫头在身边,日子说不定有趣点。」 「我才不是野丫头。」她反驳。 「那你是什么?」他扬眉,转身往回走,示意她跟上。 桃红想反驳,却也没法睁眼说瞎话,她本就不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好吧,我是野了一点。」她紧跟在后,经过护卫身边时,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步步相逼,会变成这样吗? 「你的功夫跟谁学的?」晏伏易探问。 「养父。」 「你养父的轻功如此厉害?」 「不厉害,是你们轻功不好。」桃红说道。 「姑娘真爱说笑。」后头的王耀忍不住插嘴。 「是我养父说的。」 晏伏易笑而不语。 当三人走回房时,景王正和芙蓉下棋,一见桃红忍不住调侃道:「飞走的小鸟又回笼了。」 桃红原想反驳几句,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王爷,礼数还是得顾及,便沉默以对。 芙蓉见自家主子回来,立刻起身,晏伏易说道:「无妨,你就跟五哥下完吧!」 「是。」芙蓉轻声应着,又坐了下来。 晏伏易闲适地在坐榻上斜靠而坐,示意桃红给她剥瓜子。晏伏兢拿起黑棋在右上角落下,一边说道:「九弟,给我卜个卦吧。」 「何事?」 「你有听说吧,近日出了一个采花大盗,因事关女子名节,姑娘们大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言,案情一直苦无进展,孙大人一个头两个大,昨天我去瞧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所以我想帮他个忙。」 「这事我也听说了。」晏伏易拿起瓜子就口。 「你占个卜,给孙大人一个方向,免得他瞎忙。」 晏伏易抬头瞄向正专心剥瓜子壳的桃红。「你可听过这事?」见她没反应,他拿瓜子壳弹向她的肩。「跟你说话呢。」 桃红这才反应过来。「听过。」 「有什么想法?」他又问。特意问她的意见是怀疑她与采花贼有什么关系,怎么两人轻功都如此了得,是否同出一门? 桃红一脸不解。「我又不是捕快,哪有什么想法。」 「听说那采花大盗轻功极好。」晏伏兢说道。 桃红恍然大悟。「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晏伏易笑道:「怀疑你什么?」 「怎么,小桃红有调戏女人的嗜好吗?」晏伏兢促狭道。 这人怎么老爱消遣别人?桃红不高兴道:「王爷瞧起来才像个采花大盗。」 「大胆!」一旁的护卫不高兴地喝了一声。 晏伏兢倒是不在意地大笑。「无妨,别这么大声,小心吓着她,一会儿她又逃走,咱可追不上。」 晏伏易瞧着桃红一脸不高兴,微笑要她去柜子里拿占卜用的龟壳,她拿回来后,他先定定神,才拿起龟壳摇动。 桃红听见里头传出硬币声,小时候她见过算命术士做过相同的事,那壳尾巴有个洞,硬币会从那儿出来。 晏伏易倒出三枚硬币,记下正反面后,又将硬币放回龟壳中摇动,这样来回几次后,才得出一个卦来。 桃红见他掐指运算,似乎真有那么一回事,开始生起好奇之心,真想问他是不是学过仙术,那老道人是传说抑或为真? 沉吟半晌后,晏伏易才道:「三天后自有结果。」 「这么快,那我可要告诉孙大人一声……」 「先别说。」晏伏易摇头,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桃红一眼。 背脊窜起一股凉意,她抖了下。 看来此地还是不宜久留,总觉得再待下去,会遭到暗算,还是选一天溜之大吉吧! 桃红当晚就想走。在她眼中,只要事关利益,乃至生死,都要以自己为优先考量,从小师父就这样教导她,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顶多把卖身的银子还给他们就是,互不相欠。 可一整个晚上,晏伏易都在赏月饮酒、吟诗作对,因是季春时节,夜晚并无寒意,在园子待着也不嫌冷,四人搬了床榻,盘坐在榻上听风赏月。 三更过后,晏伏易便叫芙蓉与紫薇先行回房,只留桃红与牡丹随侍在侧与他一同饮酒。几杯黄汤下肚,牡丹的脸都红了,像朵娇艳无比的牡丹花,桃红偷瞄晏伏易,发现他平静如常,举止得宜,并未有毛手毛脚的情形出现。 这人酒品倒不错。桃红为他斟酒,自己也浅尝一口,心里盘算着今晚大概走不成了。她挟了些清爽的木瓜丝入口,心满意足地叹气。就为这些好吃的东西,晚几天走也是可以的。 她的叹息声引得晏伏易侧目,见她专心吃着东西,他微勾唇角。她这人倒好理解,喜美食、爱珍宝。 藉着几分酒意,桃红壮胆问道:「王爷,救你一命的老道人真是仙人吗?」 他喝口酒。「是不是仙人我不知道,不过师父是真有几分仙气。」 「那……你会撒豆成兵、五鬼搬尸?」她追问。 晏伏易轻笑几声,没有回答。 「王爷你别卖关子。」 牡丹露出笑意。「你把王爷想成什么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学了什么?是不是也想成仙?」 「怎么,你想学?」晏伏易问。 桃红摇头,随即又点头。「我只是好奇,虽然我不大信,不过如果你真能撒豆成兵,那我就想学了,当仙人也挺好的。」 「哪有这等容易之事。」因为喝了些酒,牡丹的话也多了起来。「要成仙可得花上许多工夫,有人练了一辈子,最后仍是凡夫俗子。」 「说不定我成,我师父说我学东西挺快的。」她自信地说。 「你师父?」晏伏易望向她。 「就是我养父。」她拿起酒壶为他跟牡丹斟酒。 「除了轻功你还学了什么?」他又问。 桃红轻笑。「你想套我话对不对?你的计谋我已经看穿了。」 晏伏易含笑道:「我是不是该夸你聪明?」 「那就不用了,我知道自己聪明。」她大言不惭地说。「你在这儿喝酒,就是想把我灌醉,对吧?不过你算盘打错了,我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我可是小看你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那当然。我再问你,你真的活不过二十四岁吗——」 「桃红!」牡丹不悦地制止她再说下去。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晏伏易不以为意。「卦诗是这样预言的。」 「那你怕吗?」桃红又问。 第三章 晏伏易勾起笑。这时候他倒喜欢她的坦白,身边的人都避讳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也从来没人问过他怕不怕。 「我比较好奇会是什么夺去我的性命。」他瞅着她粉晕的脸蛋。「你怕死吗?」 「当然怕。」桃红点头。「所以我觉得你也不简单,竟然一点儿都不怕。」若是她从小就晓得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四岁,大概会很难过吧,说不定放纵自己,为所欲为,可晏伏易看起来挺乐天的,性格似乎也没扭曲,就这点来说,她便觉得不容易了,对晏伏易的钦佩不觉多了几分。 「王爷要不要到山里躲起来?」桃红建议。「等过了二十四再出来。」 晏伏易一怔,旋即又笑了起来。 牡丹张口欲言,最后却是一语不发。 「想说什么便说,不需顾忌。」晏伏易没遗漏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奴婢只是想说,桃红说的也不无道理。」她的眉宇间染着一抹忧色。 「是啊是啊!」桃红点头。「我觉得躲起来比找什么四个花奴婢放在身边有用,我们又不是驱鬼符,难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见了我们四人貌美如花、娇艳欲滴,就会好心肠放了王爷吗?」 晏伏易先是一愣,随即朗笑,连牡丹也笑了。哪有人这样不知羞,一会儿说自己聪明,一会儿又说自己貌美如花、娇艳欲滴。 「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可是认真的。」桃红一脸严肃。 「你说得好,本王赏你。」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环扣玉给她。 桃红双眼都亮了,但口中还是推辞一下。「这……奴婢不敢收。」 「那算了。」他又要挂回腰上。 「好、好,我要!」桃红赶忙伸手。 晏伏易忍着笑将玉饰放至她手心,桃红高兴得拿出丝帕擦着,就着月光细细端详这碧青的玉环,面露喜色。 牡丹没说什么,低头喝酒。 见桃红像守财奴似地仔细将玉环包好、放入衣内,晏伏易忍不住发笑,桃红高兴地又为他添酒,问他笑什么。 「清风明月,百花盛开,良辰美景,何事不乐?」他笑道。 「王爷真爱咬文嚼字。」桃红喝口酒,舒服地呼口气,脸颊越发红润。「不过要我是你,我也乐。」 「此话何解?」 「你是王爷,要什么有什么,豪宅华车、美食好酒、奴仆成群,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我是你,我也何事不乐,快哉快哉,呜呼哀哉。」她胡说一通。 晏伏易仰头而笑,牡丹正色道:「什么呜呼哀哉,休得胡说!」 发现自己说错话,桃红赶忙道歉。「喝多了,舌头打结,王爷您别害我,我不喝了。」 「又没怪你。」晏伏易示意她继续喝酒。「今天倒要瞧瞧你是否千杯不醉,还是胡诌吹牛。」 「好!」桃红豪气道。「今天不醉不归。」 「你要归哪儿?」他又笑,想来她是有些醉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归哪儿都好。」桃红给两人斟满酒。 「王爷,您还是缓缓,喝多了伤身。」牡丹劝道。 「不碍事。」他打发牡丹回屋。「你先进屋睡吧,夜深了。」 「奴婢不累。」牡丹摇首。 「进去。」晏伏易又说一次,这次语气不再缓和,透着些许的冷厉。 牡丹拧着眉心。「是。」她下榻穿鞋,缓缓走进屋去。 桃红小声道:「王爷何必对牡丹姊那么凶?」 「我凶吗?」他笑。 「刚刚凶,她也是为你好嘛。」她认真道:「您是觉得她烦才打发她进屋,还是想探我底?」 晏伏易露出赞赏之色。「现在我真有点相信你聪明了。」 桃红得意道:「王爷也聪明,为免王爷疑出心病来,我就直说,我呢,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俗人,不是来害王爷,也无能做王爷的救命符。人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若信不过我,我走便是。」 「心底话?」他笑问。 「心底话。」她点头。「柳管事说进王爷府月银多我才来的,我自小在山村长大,没规没矩,本来是不想进你们这宅院的,怕丢人现眼,可一想到月银多,就心痒难耐进来了。本想只是顾园子也没什么,谁晓得是来给王爷做救命符的,这么伟大的任务还是交给别人的好。」 「不想要银子了?」 「想,王妃赐的那些宝贝,能不能送给我?」她斗胆问。 他笑了。贪财的人他见过不少,没见过这么坦荡直率的,一点愧色也无。 「算了,不在其位,不谋这财。」她长叹口气。 「你总得等我找到替补你的人才走。」他说。「这样吧,给我一个月找人顶替你的位置,你若答应,那些宝贝就送你。」 她的双眸亮如火炬。「真的?」 「当然,本王一向重诺,就怕你三心二意的。」 她顿时惭愧起来。「我也想一言九鼎,可我怕遭暗算。」 他扬眉。「谁要暗算你?你不过就一俗人。」 她噗哧笑了起来。「是,王爷说的是,我谁啊,我就一俗人,可我也没害人之心,你别一天到晚怀疑我。」 「嗯。」他举起酒杯,说道:「斟满。」 「是。」她高兴地替他斟酒。「其实你这人挺好,没架子又待人好,一定长命百岁,卦诗那些个东西就不用在意了。小时候,我村里也来了个算命先生,他给张大妈一家批命,说三年后会发一笔横财,大富大贵,结果三年过去了,连个屁都没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养父说的,姑娘家是不能说粗口的……」 他笑着听她继续往下说:「不只屁没有,一晚上雷雨大作,好死不死劈中他们家,屋子烧个精光,想来都可怜,后来张老爹养了两条狗,一只叫大富,一只叫大贵,也算名副其实了。」 他差点让酒给呛到,随即开怀大笑,桃红也笑。「私塾里的先生说得好,天命不足畏,王爷也应该这么想才对。」 「没想到你也有几分见识。」他赞许地说。 「我也上过私塾的。」她得意地说。「不过跟王爷比起来那是差远了,命这种东西虽然有几分天定,可我觉得人还是能改变一些的,王爷应该算过自己会遭遇什么劫难吧?」 「是算过。」 「什么劫难?」她一脸好奇。 「算自己总是有些算不清的地方。」他顿了下,转开话题。「再跟我说些你们村子里的事吧,听你讲话倒也有趣。」 明白他不想告诉自己,桃红也就不问了。虽然她好奇不已,可瞧他方才沈脸对牡丹说话的样子,就看得出他不是没脾气的人,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是。」 桃红开始叨絮地说些家乡的事,这一晚,两人聊至深夜,相谈甚欢。 第二天,桃红起床时已近午时,头昏脑胀,宿醉难消,紫薇给她喝了解酒的药草汁后,整个人才清爽起来。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紫薇笑着说不要紧,她是陪王爷喝酒,又不是自个儿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因为连王爷都比她早醒。 草草吃了些东西,她赶忙到园子里清扫,却发现落叶枯枝都已被收拾干净,她走到芙蓉身边,低声道歉。 「你不用在意。」芙蓉看也没看她一眼,专心修剪花丛。「打扫那些事自有其他奴婢做,我们四人本就不需做那些劳力活儿,只是牡丹觉得你初来乍到,不能娇惯,还是先做一个月粗活的好,没想到你第二天就发懒了。」 三日后 丑时刚过,天上的乌云慢慢飘至月前,挡去朦胧月色,使得四周更加晦暗无光,此时的桃红顿觉眼皮沉重,双脚发麻,她靠在墙角,揉揉眼皮,动动双脚。 已在这儿窝了一个多时辰,可除了蛙叫虫鸣、小狗乱吠外,四周没有丝毫动静。 晏伏易说采花贼喜欢在东西坊这一带犯案,尤其偏好大户人家,而这边的墙角正好在中心点,不管采花贼由哪个方向逃,都能迅速拦截。 「王爷。」她往他耳边靠去。「采花贼真的会出现吗?」 「嗯。」 「不是我不信你,可我们已经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我脚都麻了。」 「快了。」 「不是我唠叨,可是你半个时辰前就说快了,但现在——」 「嘘。」 「来了?!」她警觉地张望。 他忍笑。「不是,你太吵了。」 她生气地瞪他。「我走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耍性子了你,抓贼要有耐性。」 「我就是没耐性。」她没好气地说,抓贼又不是她的分内工作。 「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他训斥一句。 她不甘心地瘪嘴,咕哝道:「这时候就拿王爷的架子压人。」 他扬眉。「我若真要治你,你还能活到现在?」他虽脾气好可也不是没个性,还是第一次这样宠着下人。 她甩开他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宽容,可不代表我不会生气,做奴婢可不包括抓犯人、除暴安良。」 「别发牢骚了。」 桃红转开头,嘀咕道:「对你有利就摆出王爷的派头。」 他隐笑。这丫头……不知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目中无人,这样跟他说话,即使跟了他五年的牡丹也不敢这样放肆。 又枯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一点声响。 桃红抬起头,正好瞧见一道黑影飞快掠过对面的屋顶,那身影以极快的动作消失在眼前,她迅速起身,却让人抓住手臂。 「在这儿等就行了。」晏伏易说道。 「我觉得我们跟过去比较保险。」桃红说道。 「跟过去干么?」他耸眉。「孙大人已经埋伏在那儿,我们这儿等就行了。」 「你确定他会从这方向逃走?」她不放心地问。「万一你猜测错误……」 「我不是猜,我是占卜出来的。」 「不是我不信你,但——」 「哪里跑!」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便听到一群人鼓噪:「采花贼跑了,快追!」 「该你上场了。」晏伏易松开她的手臂。 桃红轻快地跃上屋顶,正好瞧见那黑影从一户人家内院窜出,往这儿疾奔。她纵身飞跃,一眨眼的工夫就飞过各家屋顶,挡住黑衣人的去路。 采花贼蒙着头巾,瞧不清长相。 「大胆淫贼,还不投降!」桃红大喝一声。 原要飞逃的采花贼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笑道:「怎么,衙门里没男人了吗?竟要个姑娘出来捉贼。」 他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桃红,眼里露出轻佻之色。「小姑娘长得还挺可爱的,要不跟了大爷吧!」 「呸!跟你这淫贼贬低我的身价。」桃红不屑地说。 采花贼大笑。「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姑奶奶,专门揍你这厮混蛋!」她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说。 身后的晏伏易闷笑一声,黑衣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时几个身手好的捕头已经跃上屋顶,步步进逼。 黑衣人将一切看在眼里,说道:「下次再找姑娘玩。」他咻地一声,斜飞而出。 桃红跟上他,身子冲出,宛如一只灵巧的飞燕,晏伏易忍不住赞道:「好厉害的轻功!」 电光石火间,桃红已挡在黑衣人前头。他大吃一惊,随即喝采道:「姑娘好身手。」 「是你功夫太差,今天定要拿你归案!」她正气凛然地说。 黑衣人大笑。「领教了。」他飞快掠至她身前,出招打向她的胸口。 桃红闪身躲过,拔剑向他刺去。晏伏易站在几尺外,并未出手,专注地看着两人过招,发现桃红的武功虽不弱,但比起轻功是逊色太多。 第四章 黑衣人很快也发现这点,出招越来越快。 这时,三名捕头已飞身过来帮忙,桃红得了空档到旁边休息,她在打斗圈外观战,看得津津有味。这三名捕头都是衙门里一等的高手,黑衣人以一敌三,很快便显得力不从心。 他不愿恋战,且战且走,但三名捕头黏得紧,他一时间摆脱不了,只得打出暗器,趁三人分心之际,又纵身飞出。桃红即刻追上,黑衣人这会儿卯足了劲,倾自己所学,如鬼影般前行。 桃红顿时血脉沸腾,没想到这人还隐了一手,这下可遇上劲敌了! 捕头们奋力往前追,但还是渐渐追不上两人。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张捕头瞧着前头的两人像鬼魅般飘忽而去,而另一抹身影虽在两人之后,但也极快地飞去。 「快追上!」王捕头提气奋力向前。 桃红倾足全力,在屋脊上飞点。风在她耳边呼啸,发丝飞扬,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翺翔了,她只觉血液都要沸腾而起,一个瞬间,她窜到黑衣人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黑衣人惊愕地瞠大眼,见她脸红气喘地张手挡着,扬声大笑。「姑娘好本事,今天真是开眼界了,第一次有人能把我给拦下,令师尊是谁?」 「不告诉你。」她扬声道:「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姑娘轻功极级,武功却不怎么样。」他笑着出手擒她。「或者……姑娘跟了我如何?」 「我才不跟淫贼在一起!」她扬剑挌开他。 「有了姑娘,我就不当淫贼了。」他笑着说。 「哼,满口花言巧语,恶心!」她轻巧地挥剑刺向他的胸口。 黑衣人迅速出手,很快在她肩头打了一掌,桃红后退两步,还没稳住自己,他又出手,就在他要擒下她时,一支飞镖先至,他闪开身去,晏伏易正好拉开桃红。 「没事吧?」他低头笑看脸色通红,喘吁不已的人儿。 「没事,快抓住他!唉呀,他要跑了!」桃红大叫。 晏伏易甩手又射出几支飞镖,黑衣人错身避开,脚步慢了下来,晏伏易一掌往他肩头打去。 黑衣人来不及避开,结实挨了一掌,他倒退数步,趁势往后飞跃,桃红见了,倏地飞出,利剑直指他的胸口。 黑衣人轻点后退。「姑娘别再相逼。」他掏出竹管。 晏伏易见状,厉声道:「撤!」 同时间,他的暗器射出,黑衣人也吹了竹管,桃红只觉眼前一抹银光朝她而来,她挥剑挡下暗器,下一秒却被撞倒,翻下屋脊,在屋顶的瓦片上滚翻。 她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滚动的身体戛然而止。 「没事吧?」 她晕头转向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对着晏伏易的脸,而她就压在他身上。她大吃一惊,脸蛋旋即红了。 「你怎么……」她吓得跳了起来,忘了自己在屋檐上,才踏到瓦片,就往后滑倒,一脚把仍躺着的晏伏易给踹下屋檐,屁股撞上瓦片,坐出一个大洞。 晏伏易才要叫她小心,腰上就被踹了一脚,翻身摔出屋檐。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恩将仇报,幸好他身手好,双手抓着檐边的瓦片,借力翻身,平稳地回到屋顶上。 正要骂人,就听见她痛苦的申吟。「唉哟……怎么成了这样?」她整个人卡在洞里,动弹不得,屁股陷在洞内,上半身跟脚在屋外,唯独屁股在屋内。 这荒谬的景象让晏伏易朗声大笑。她真是……真是……唉,他都不知怎么说她了。 「谁?谁在咱家屋顶上?」屋里人惊慌地大叫。 「快救我!」桃红尴尬地胀红脸,示意晏伏易拉她。 生平第一次,他笑得肚子都痛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说什么风凉话!」她生气地想靠自己站起来,可双手一撑住旁边的瓦片,就听见喀喀喀、要破裂的声音。 晏伏易伸出手将她拉出洞,可才这样一动,两人脚下的瓦片尽数破裂,跌进了民宅内。 两人四周都是瓦片与灰尘,晏伏易挥开眼前的尘雾,叹道:「就知道会这样。」 桃红轻咳两声,挥开身边的灰尘,两人四目相接,顿时笑了出来。这一切真是太乌龙了…… 两人越笑越大声,一会儿又让灰尘给呛得住口。 「你……你们是谁?」一老汉吓得缩在墙边。 「打扰老丈清梦,实在对不住,我们是官府的人,屋顶明儿个官府会派人来修。」晏伏易朝老丈点个头,往外走去。 桃红拍着肩上的灰尘,一边也道:「不好意思,老丈,屋顶明天就帮你修好。」 「你……你们没穿官服……」 「孙大人就在外头,您要不放心,可以当面问他。」桃红说道。 晏伏易穿过厅堂,来到小院子,伸手将门打开走了出去,这时捕快们已经奔来,见他们两人从民房出来,疑惑不解。 晏伏易也没多解释,只道:「王捕头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他指着斜前方。「采花贼的脚受了伤,行动会慢下许多。」 他在采花贼吹暗器时,同时出暗器打向他的脚,这会儿他受了伤,轻功自会受到影响,更别说他还在暗器上涂了会令人麻痹的药汁。 听见这话,捕快们立刻往前奔,免得让犯人给逃了。 「这会儿没我的事了吧?」桃红说道。 晏伏易转头看她,发现她衣上发上都是灰土,正要取笑,她却先道:「你头上都是灰,好像老公公。」说着,她就笑了。 他莞尔道:「我是老公公,你不就是老婆婆?」 「你——」她话才出口,突然全身一软,往前倒下。 晏伏易出手极快,在她撞上地面前抓住她。「怎么了?」 她软靠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浑身无力。「不……知道……」 晏伏易抱起她。这下不妙,她应该是让暗器伤了,原本想带她直接回府,他中途改变主意,往衙门而去。大半夜的找大夫不方便,官衙里的徐师爷懂医术,还是先请他看看。 「王……王爷……」 晏伏易低头。「怎么,难受吗?」 「不……不是,我受了伤……你可要负责。」她抖着声音。 「定会医好你的。」 「那是自然,我是说额外的打赏。」她拧眉。 「都这么难受了,还想着要打赏?」他勾起笑。「你这小财奴,不会少你好处的。」 「好,那我就放心地晕了。」桃红闭上眼,晕了过去。 他轻笑,这丫头……就只惦记着钱。原本他只是想带她出来见识,顺便观察她与采花贼是否有关系,没想到却从屋顶上摔下来。 这等倒霉事他从没遇过,虽然出乎意料,倒也有趣,一想起她方才坐困在屋顶的蠢样,他忍不住又笑了。 幸好她与采花贼的轻功路数不一样,显然出自不同师门,他也放心了些。如果她与采花贼真有关系,他也只能让孙大人处置她,但心里不免觉得可惜,难得遇上这样一个逗趣的人,他想把她留在身边—— 晏伏易横抱起她,往衙门方向走去。 孙大人找了个奴婢帮桃红褪下夜行衣,找寻暗器,最后在右腰侧及左手的手臂上发现细针。那针几乎没入体内,徐师爷拿了磁石才吸出。 幸好这毒不难解,喝了一碗汤药后,桃红觉得头不那么晕了,揣着王爷给她的银两,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细细擦着每一锭银子,晏伏易忍不住说了句:「就这点出息?」 「王爷富贵双全、金枝玉叶,不懂我们穷苦人的心情。」她在银两上呵口气,仔细擦着,双眼都弯成了新月。 「穷苦人不就是穷酸的心情?」他凉凉地说。 她瞄他一眼。「王爷要不要去当乞丐一天试试?」 他微笑,故意道:「你倒是越来越敢说,再这样没大没小,银两就收回。」 「怎么这样!」她抱紧银子,一脸不平。「我说的是实话,八仙里的铁拐李还魂后不也做了乞丐,可他还是仙啊!」 「别抬杠,天要亮了,歇会儿吧!」他在她床边坐下,示意她躺好。 她将银子收好,问道:「我们不回府吗?」 「你走得动吗?」 「还有点晕,不过我们可以坐轿子。」她躺下,伸手拉好被子。「你一晚没回去,牡丹姊还有紫薇、芙蓉会担心的。」 他闭上眼睛,稍事休息,没回答她的问题。桃红自讨没趣,也不再追问,闭眼假寐。 蒙胧间要睡去时,她听见有人进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孙大人的声音。 「怎么,人抓到了吗?」晏伏易问。 「托王爷的福,抓到了。」孙弘毅压低声音,免得吵到桃红。「王爷可要到隔壁厢房休息?」 「不用了,我在这儿就行了。」 「是,今晚多亏王爷仗义帮忙。」 听到这儿,桃红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午时,一转头便见晏伏易坐在椅上,双眼紧闭,气息沉稳,似乎还在睡梦中。 她难掩诧异。他怎么还坐在这儿?为什么不到隔壁客房歇息,躺床总比坐椅子舒服吧。是因为担心她吗?但没必要啊,她虽中了毒,可已经解了,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她小心地拉开被子,确定银子还在枕头下,才轻声地走到他面前,微蹲下身,与他平齐,脸对着脸,猜测他是不是在装睡。师父以前也常用这招骗她。 她细细端详他的脸,喃喃道:「昨晚的采花大盗定是生得太丑,没姑娘喜欢才会去做淫贼,要长得像王爷这样,自己就是一朵花,女人恨不得采了别在头发上街招摇,说我男人长得多好看,像朵花似的,我当牛粪都值了……」 嘴角再也憋不住,晏伏易笑了出来,举手就在她额上打了一记爆栗。 「喔!」桃红痛叫一声,抚着额头。「做什么打人?」 「胡说八道,鬼扯!」他想装威严,无奈失败,双眸都是笑意。 「说你好话还这样……」她嘀咕。 「说男人像朵花是什么好话?」他训道。 「那说你温润如玉、风流倜傥行了吧。」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杯水,正要就口,却听他哼哼两声,显然非常不满意。 她立刻将水拿到他跟前。「王爷请喝。」 「嗯。」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身子无碍了吧?」 「没事了,谢王爷关心。」她这才走回桌边,给自己倒水。「王爷一直都在这儿吗?」 「嗯。」 她讶异道:「怎么不去隔壁歇息呢?」 他没回答,只是喝水。 他真这么担心她?桃红偷偷瞥他一眼。「是我自己不小心才中了暗算,王爷不需在意。」 他微微一笑,依旧没搭腔。怎能告诉她自己是放不下心,才这样守着。 「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她问。 「是该走了。」他起身。 桃红拿了藏在枕头下的银子放入怀中,喜孜孜地说:「如果中两针就有一袋银子,那多刺我几针也没关系。」 「守财奴小桃红说话了。」他取笑。 她不理他,一脸欢喜地往外走,没想到正巧遇上孙大人。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忙,他已在酒店订了午膳,请两人赏光出席。 「大人太客气了,维护治安、除暴安良是每个人的责任。」桃红说道。 「不是看在银两的分上吗?」晏伏易调侃。 桃红羞恼地看他一眼。做什么拆她的台! 孙弘毅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桃红姑娘——」 「叫我桃红就行,大人这样称呼,我听了怪别扭。」 「那,桃红肯赏光吗?」孙弘毅问。 桃红望向主子,见他点头后,才道:「那就谢谢大人了。」 第五章 富临酒店位于东大街,是京城十大名店之一,以鱼虾海产类美食闻名,每每高朋满座,一位难求,因事先招呼过,小二一见王爷、孙大人进来,即熟门熟路地领他们上二楼雅房,门口以珠帘隔挡,里头的布置并不花俏,只以花卉装点。 他们坐下不久,十几道菜便一一上桌,酿螃蟹、炮凤肚、烧芦花猪、糟鹅掌、王瓜拌金虾、榛松糖粥、炙蛤蜊、炒大虾、带冻姜醋鱼、杏仁豆腐、桃糕、菊花糕等等,看得桃红口水直流,只得拚命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把菜全狼吞下肚。 见她一副馋样,晏伏易与孙弘毅都笑了,许她先吃几口再说话。桃红虽馋,可还是先替他们斟酒后才动筷。 「那采花贼现在在大牢里吗?」她问道。 「是。」孙弘毅点头,啜口酒。 「他是不是长得很丑?」她好奇地问。 「倒不丑。」孙弘毅回道。「下官也在纳闷他为何要做采花贼,可惜他至今紧闭双唇,不肯亲吐一言。」 「嗯……」桃红沉吟着,手上的动作没停,迅速帮晏伏易剥好一只又一只虾肉。 虽然她很想全塞入自己嘴巴,不过老话一句,规矩得顾,不能放肆,奴婢跟主子同桌吃饭就不合礼数了,怎能还自顾吃自己的。 「我养父说过,如果外表没什么问题,那就是内里有问题。这淫贼大概是肠子生疮、骨子流脓,从里坏到外。」她一句总结。 晏伏易与孙弘毅都笑了。 「反正罪证确凿,你就依法办理,管他开不开口。」桃红拿起帕子擦手,给王爷盛碗汤后,才轮到自己。 「办案有程序的,不容你这样胡来。」晏伏易喝口汤。 「程序有什么用?他不开口这案子怎么办下去,我说那些受害的姑娘大抵也不会出面指认,没了人证,嫌犯又不开口,难道你要屈打成招?」王爷说过孙弘毅办案能力极高,过目不忘,有「青天」之称,可她怎么看都看不出眼前这有着惺忪睡眼的男人有这么厉害。 「下官可不是酷吏。」孙弘毅微笑。 「别管大人怎么办案。」晏伏易以虾肉沾酱送入口中,鲜美的味道让他赞了一句:「这儿的虾真是新鲜。」 听见这话,桃红赶紧也拿了只虾试试味道,一口吞下,果然唇齿留香。 「大人,你还要抓什么贼跟我说吧,只要每次抓完贼来这里吃一顿就行!」桃红一口接一口,一盘虾很快去了一半。 「饿鬼投胎吗?」晏伏易好笑道。「慢点。」 「是。」她忍住馋样,放下筷子。 孙弘毅笑道:「将来若需要姑娘鼎力相助,就麻烦了。」 「当然、当然!」桃红立刻点头。 三人说笑一阵,片刻后,桃红瞧见小二领着四个客人上楼,透过珠帘虽瞧得不怎么清楚,可客人大致的模样还是知道的。 「客倌请。」小二将人带往他们隔壁。 客人经过他们珠帘前时,有几个好奇地看了一眼,恰巧桃红也好奇地盯着他们,她与其中一名客人就这样对上了。 她先是一怔,赶忙撇开脸,低下头去。 那客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急急往回,礼数也忘了,就这样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小红,是你!」 晏伏易瞧着来人,二十出头的一位书生公子,唇红齿白,面色苍白,透着些许病气,身子清瘦,神情焦急又带着惊喜。 桃红在心里叫了声不妙,真想钻进桌底下去,可这等幼稚愚蠢的事,她自然不可能真做,只得抬起头,若无其事道:「真巧啊,柯少爷。」 「你上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在找你?」柯伒濂欣喜地走到她面前。「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我跟你道歉,你跟我回去吧!」他心急地抓着她的肩膀。 孙弘毅一脸好奇,却没干涉,晏伏易倒是沈下了脸。 「这是怎么回事?」他冷下声。 桃红赶忙道:「没事,柯公子是我上一任主子。」她挥开柯伒濂的手,对他说道:「这是我现在的主子,瑞王爷。」 柯伒濂大吃一惊,王……王爷?他赶忙拱手道:「小人得罪了,只因一时情急,还请王爷恕罪。」 「我也不与你计较,去吧!」晏伏易说道。 柯伒濂一脸为难,他急道:「这……还望王爷恕罪,小红乃府上奴婢……」 「我已经不是了。」桃红立刻道。「我不是把银两还给你了吗?」 柯伒濂胀红脸。「我没答应你怎能私自毁约?」他转向孙弘毅。「还望大人作主,小红是府上私逃的奴婢,前几日小人曾到衙门报案……」 「你还上衙门报案抓我?!」桃红不可置信地道。「我不是还你钱了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柯伒濂怒道。「卖身契订的是一年,你才做了半年。」 「剩下的半年我折成银子还你了,这也不行吗?」桃红不高兴地说。 晏伏易瞄了眼帘外与柯伒濂一道同来的友人,他们正站在外头看热闹,倒没胆进来。 「我记得你曾到衙门递过状纸。」孙弘毅沉吟着。「卖身契还在吗?」 「还在。」柯伒濂赶忙道。 「那你回去拿吧,一会儿到衙门,这儿不是议事的地方。」孙弘毅说道。 「是。」柯伒濂大喜,朝孙大人与王爷行礼后,急忙告退,走之前还看了桃红一眼。 他人一走,桃红只觉四只眼睛盯着她,她不是滋味地说:「这事我可没错,我有留银子。」 晏伏易叹气。这丫头……怎么看着聪明,遇上这事就糊涂得紧? 「他要的不是银子,要的是你。」晏伏易绷着脸,说到这儿,心里倒是不痛快了起来。这不快的情绪让他心一凛,没想到自己还真在意起这丫头来了,原想着把她留在身边解解闷,当个开心果,想不到竟生起这样的情愫…… 「我说了不做他的妾,他就生气了。」桃红不以为意地说。 「他要你做妾?」晏伏易脸色更沈了。 「是啊。」桃红挟了鱼吃。 「你是因为这原因跑的?」孙弘毅问。 她点头。「夫人押着我要打我,我当然要跑。」她叹道:「少爷人挺好的,可惜娶了个母夜叉,还拿热茶泼我,幸好我闪得快,谁晓得她更气了,叫家丁抓我,我在树上跳来跳去的,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晏伏易让她逗笑,怎么她就能把事情弄得这样滑稽。 桃红也笑。「她骂我泼猴,我就摘果子丢她,她唉哟唉哟叫个不停,手舞足蹈的。」她张开双手模仿夫人慌张的模样,十分滑稽。 「你啊,淘气。」他笑道。 「桃红你得先跟我回衙门一趟。」孙弘毅忍笑道。 「你不会把我关进大牢吧?」桃红不情愿地说,双眼瞄向窗外。 晏伏易瞪她一眼。「敢跑?叫人把你绑了。」 桃红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乘机逃跑,只是得罪了王爷,京城便待不下去了…… 「桃红!」 「没,我当然不会跑。」她立刻道。「跟着王爷吃香的喝辣的,多划算。」 晏伏易与孙弘毅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为了防止她逃跑,走出酒店后,晏伏易握着她的手腕前行。 桃红别扭道:「王爷,男女授受不亲。」他这样抓着她,她怎么逃? 「平时没个姑娘模样,这关头才说这些,能信吗?」至少他一个字也不信。 桃红嘀嘀咕咕地咒骂他,不过全含在嘴里,不敢让他听见。 「那柯公子倒挺喜欢你的。」他探问,想知道这丫头对柯公子又是怎样的心思。 「这有什么,我每一任主子都喜欢我。」她大言不惭地说。 「还有多少个像柯公子这样的人在外头找你?」他瞟她一眼。 「嗯……」 他心一凛,怒气都上来了。「还多少个?」 「没、没。」听出他的不高兴,她赶紧说道:「就一个,我大部分的主子都是小姐,不是少爷公子,再说大部分我都做满了才走人。」 「少部分的有哪些?」看来得让她把那些人都列出来才行。 「为富不仁的、贪财好色的。」 他皱起眉头。「好色?你——」 「我没事。」她笑着说。「我一溜烟就飞走了,他们能把我怎样?」那些好色想对她不轨的,她都惩罚过了,不过这些当然不能告诉他。 听见这话,他才放下一颗心。要是让他知道谁轻薄过她……他冷下眸子,绝不轻饶,沈到湖里也不足惜。 所谓祸从天降、坏事连三就是桃红此刻最好的写照。 孙弘毅回府一看,发现不只柯伒濂递了状纸,前不久南二街的米行老板也来递状,说家里奴婢阿玉偷了他一对汉玉宝马,如今不知下落。 状纸底下是阿玉的长相描述,说她方脸圆眼,脸上还长着几颗麻子,最后还附了一句:阿玉轻功极好,飞屋上树如家常便饭。接着又有五张状纸说的都是这事,一个能飞檐走壁的奴婢偷了府里财宝,而这些苦主都是富贵人家,连京城首富都不能幸免。 桃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只是她,一旁的晏伏易脸都拉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桃红。 「诬陷!我觉得自己被坑了!」她气嚷。 「谁坑你了,是你把这些人都坑了吧?」他冷淡地说。 「关我什么事?那状纸上描述的长相与我又不一样,你们休想把这事赖在我身上。」她沈下脸来。 「听说江湖上有种易容术,能改变人的模样。」孙弘毅说道。 「我可不会易容术。」她冷冷地说。 孙弘毅晃了下手上的状纸,追问:「这些苦主你可有认识的?」 桃红看看他,又看看晏伏易,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为什么突然像审犯人这样对她?还有柯伒濂出现在那儿也未免太凑巧了,难道一切都是陷阱? 飞快地把事情前后想了一遍,她忽地冷笑一声。「你们把我当白痴吗?」 「桃红——」 孙弘毅话未说完,桃红一个闪身,从窗口窜出,原以为出了这儿就海阔天空,没想到一网子扑天盖地朝她而来,她就像误入网中的飞鸟,再难逃出。她生气地大叫一声,她这个大笨蛋!竟糊里糊涂地让人暗算了! 在外布网的捕快们将绳收紧,绕在树干上。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放我出来!」桃红大叫,生气地扯着绳网,网子随着她的挣扎而鼓动。 「得罪了。」几名捕快尴尬地说。 「桃红姑娘,稍安勿躁。」孙弘毅走到她面前。「以网子将你囚住实在是不得已,你的轻功无人可及,只能出此下策,待孙某厘清案情之后,自会放姑娘出来。」 「你恩将仇报,我不跟你说话!」她怒道。 「桃红——」 「你助纣为虐,阴险狡诈,我也不跟你说话。」她生气地打断晏伏易的话语。 这丫头……看着聪明却少心眼,他若真想抓她,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吗?论轻功他是不如,可功夫他可远在她之上,真要抓她又何必等到这时? 晏伏易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王爷……」 「弘毅,你也退下。」他淡淡地说。 孙弘毅踌躇一会儿,才点头告退。 待院子里只剩两人后,晏伏易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发现中计的?」 「哼。」她转开脸不理他。 晏伏易微笑。「你这丫头,到处招惹人家,偷了东西就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就你吃亏,我不吃亏吗?买了奴婢进府,却是来运财的,我冤也不冤?」 「现在冤的是我。」她生气地回嘴。 「桃红,你是聪明人,我说的话你岂会不懂。」他叹气。「一个好好的姑娘,为何要去做贼,枉我觉得你——」 他忽然止了口,没再说下去。 「觉得我什么?」桃红追问。 「先不说这些,你只要回答我,状纸上那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你们狼狈为奸陷害我!」说到这儿,她又气了。「你们布这局就是要抓我,叫我去抓采花贼就是想知道我轻功到底多厉害,你跟孙弘毅早知道我是谁了。」 「为何这么说?」 第六章 她冷笑。「你说过孙大人对衙门里的案子一清二楚,所以他早知道有个奴婢轻功极其厉害,可他一声不吭,还邀我去酒店用膳,为的就是让柯伒濂指证我,确认我是逃走的奴婢后,又惺惺作态把我诓回衙门,实在可恶。」 晏伏易露出笑。「你说得真好,该打赏你才是。」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滚!」她怒声道。 「这样跟我说话,真不怕我治你罪?」他扬眉。 「哼,治罪又怎么样,我不怕!」 「说得倒是豪气干云,真挨板子你可受不了。」他走到树干旁,解下绳子。 「你又搞什么?」桃红讶异地问。怎么一会儿抓她,一会儿又放她,晏伏易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实在不明白。 「怎么,不想出来?」他拉开袋口。 桃红怀疑地看着他。「你又耍什么诡计?」 他扯下网子,让她走出来,左手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逃走。「桃红是你真名,还是化名?」 「真名。」 「为什么要做贼?」 「我才没偷东西。」她立刻道。「那状纸上偷东西的不是我。」 「那是谁?」他问。 「我怎么知道,会轻功的人那么多。」她没好气地说。「那些告状的大都不懂功夫,瞧着人家飞来飞去的,就说轻功好,这种话能当证据吗?要我说,王爷的轻功在旁人眼里也是一等一的好,难道你轻功好偷了东西也归我头上?」 他笑。「你倒是歪理一堆,孙大人是什么人,这道理他会不懂?也不过就是擒住你后,再找那些苦主来问话,让你们对质后做出公断,可你自己心虚了,拔腿就飞,还把错怪人家头上,说我们坑害你,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坑害的?」 他这一说,倒显得她理不直气不壮了,她瞟他一眼,闷声道:「怎么说都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你们利用我在先——等等,那采花贼不会是诱我上当的吧?」 他好笑道:「就说你自抬身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要这样大费周章抓你?要骗你到衙门还不容易。」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心里还是不甘。 「是抓了采花贼之后,孙大人才跟我提起有几份状纸压在他那儿,与你有些关系……」 「哼,趁我昏迷的时候算计我。」她不满地说。 「你的个性也得改改,遇着事就跑,这不显得心虚吗?」他摇头。「明明看着聪明,却净做蠢事。」 「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遇上麻烦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这是习惯,一时也改不了。」她斜眼瞧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呢?」他反问,随即叹道:「我自个儿也在问这个问题,一个贪财的小骗子,我干么帮呢?」 「我贪财,却不是骗子!」她抗议。 「那就当我死前做好事吧。」 一听这话,她的怒火顿时泄了一半。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你那么聪明,我不信化解不了厄劫。」 他扬起笑。「不到最后,没人晓得我过不过得了。」 她瞅着他的笑脸,说道:「我这人也是有良心的,你若真帮我,没陷害我,我也会帮你度过难关、化险为夷的。」 「一个自己都顾不好的人,还仗言要帮我……」他皱紧眉头。「明明是这么感人的话,怎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瞪他。「不帮就拉倒,以为我闲着没事吗?这样消遣人,良心被狗吃了。」 他握紧她的手,忍笑道:「说话没个分寸,真要我打你五十大板才学得乖?」 「弄疼我了你。」她拚命甩手,却挣脱不开,不由得火道:「你根本就是表里不一的双面人,一边说要求仙求道,一边又放不下王爷的架子,好处都给你占了,我就是没你这等好出身,要我生下来也是王爷公主,换我抽你五十板!」 「唉,你啊……」他无奈地摇头。「大白天的说梦话。」 「说梦话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服。」她火道。 「不服什么,出身吗?那你去跟老天抱怨去。」他浇她一盆冷水。 她气嘟嘟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是撞邪了才这样帮你,如果你不想领这个情,我也不愿枉作好人,就把你交给孙大人发落吧!」他拉着她往前走。 她拧在原地不肯往前走。「我不去。」 「这由得你吗?」他反问。「真以为自己能飞天遁地、来去自如,出了事就跑,不用负责的?」 她气嚷:「难道要我待在柯府做妾?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是去做奴婢的又不是去做妾的,更别说那柯夫人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跑,傻傻地站在那里让她五花大绑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没人说你得留在柯府做妾,可都东窗事发了,你还想逃跑——」 「我怎么知道你跟孙大人是好人是坏人,就你们有理,别人都没理!」她不甘地抹了下眼睛,气得眼都红了。「那你说,这世上没贪官污吏吗?我们村里姑娘被那无赖少爷强占了,告上了官府有什么用,阿梅她爹明明就是苦主,那少爷买通了县官,让他落得一个诬告之名,把他打得一条命都要没了,你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就你们官大,说的话都对,我连个屁都不是!」 他仰天而望,忽地叹口长气。「你啊……」竟然把他跟那些个贪官污吏相比,实在让他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他们才认识多久,她不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 她吸吸鼻子,又抹抹眼睛,不愿在他面前掉泪。「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求饶的。」她挺起胸膛。 「谁要杀你剐你了?」见她一副随时准备牺牲、壮烈成仁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弘毅,别藏了,出来。」 桃红讶异地看着孙弘毅从一棵树后讪笑地走出,弯身拱手。「王爷英明,下官佩服。」 「我说的话倒是越来越没分量了,藏在那儿是做什么,担心我包庇吗?」他不悦地扫他一眼。 「下官岂敢。」孙弘毅连忙道。「下官是——」 「好了,我懒得听你编藉口。」晏伏易截断他的话。「柯公子可来了?」 「算算时刻差不多该到了。」 「那就快点解决这事吧!」他低头对桃红说道:「真觉得自己有理就别跑,省得我再拿网子抓你。」 「我才不会逃走。」她扬起下巴。 「那就走吧。」他拉着她往偏厅走去。 因柯伒濂只想她回府,并没要她下狱,所以孙弘毅便先行让他俩陈述对质,桃红原以为要纠缠许久,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简单。 当初签约时,她签的并非终生卖身契,而是短期雇佣契约,加上契约上写明可提前解约——这条是她要柯府管事加上的,他原不肯,但她说自己愿意吃亏,若因故先行解约,她会赔两倍补偿金,管家见有利可图这才答应。 柯伒濂没有经手卖身契,自然不晓得有这一条,管家也不敢告诉他,到了这节骨眼,要上衙门了,管家这才心虚地把卖身契拿出来。柯伒濂一见契约,明白大势已去,痛哭了一场,但为了能见她一面,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桃红可得意了,酸了王爷跟孙大人几句,说他们这下冤枉好人了吧,晏伏易回她一句:「明明自个儿站得住脚,偏要做贼似地逃跑,怪谁呢?」 「不是说了吗,信不过你们。」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柯伒濂红着眼,说道:「小红,你跟我回去吧!」 「我说了不做妾。」桃红摇头。 「那……那做奴婢也好,我会待你很好……」 「不成、不成,你知不知道夫人要打杀我?」她摇头。「她眼里是容不下我的,就算做奴婢也一样。」 他垂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桃红拍拍他的肩。「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改天我再带你飞上树看风景,对夫人呢……你要拿出气魄来,这样畏首畏尾的不行,你瞧王爷多有气魄,就算那河东狮变成十个,他皮鞭一挥,就成了驯兽师。」 孙弘毅别过脸,肩膀颤动。晏伏易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真是……把他想成什么了?专门驯悍妇的吗?明明上一句才称赞他有气魄,下一句就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话。 「一个人哪能变成十个?」柯伒濂让她逗笑。「家有……悍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怎么会没办法,我不是教过你,天天给她巴豆吃,她顾着上茅房也不来管你——」 「胡说八道什么!」晏伏易斥喝一声。「教唆犯罪吗?没看到孙大人在这?」 何必拖他下水?孙弘毅在心里喊冤。 桃红碎念了一声。「开玩笑也不行……」 柯伒濂不安地看了王爷一眼,小声对桃红道:「王府不是好待的地方,你自己得小心,若……若有事就来找我。」 虽然不觉得柯伒濂这文弱书生能帮她什么忙,可人家是好意,桃红心里也感激,说道:「知道了。」 柯伒濂还有许多话同她说,偏偏王爷与大人一直杵着,就是不走,方才他说想与桃红单独说几句话,王爷也没答应,看样子自己是没有办法了。 「改日……我再来找你。」他叹气。 「喔,好。」她没多加思考就应了。 晏伏易轻咳两声,似乎不甚高兴,她转头看他一眼,不晓得他咳什么。 「那我走了。」 「好。」她点头。 柯伒濂依依不舍地又说了几句才离开,晏伏易虽没说什么,不过瞅了她好几眼。 接着,孙大人又找了状纸上的几名苦主与她见面,这也很快就水落石出,他们口中的贼奴婢与她长得不一样,连身长、说话的语调都不相同,桃红更得意了,这下可还她清白了。 孙大人向她致歉后,就让她与王爷回去了。 这一折腾,天也晚了,回府时正值晚膳,紫薇好奇地问她与王爷上哪儿去了,怎么一夜未归?她把捉贼的事简短地说了,她自个儿的事则避去不提。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牡丹瞧她的表情不太对劲,似乎不大高兴……可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早早便上床歇息,才沾枕便迅速坠入梦乡。 接下来几天,桃红都在舒适惬意中度过,每天早上扫完园子后,她就无事可做。见她无聊,王爷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他写字时她就帮他磨墨,他作画时,她就帮他洗笔,偶尔他发懒,她就念书给他听,除此之外,他们还挪出一个时辰练功。 以前都是牡丹跟前跟后地服侍他,现在这些琐碎的事就落在她身上,牡丹没说什么,但桃红发现她总是一脸愁苦,整天眉头深锁,芙蓉则是三不五时对她说些讽刺的话语。 「王爷对新来的奴婢都是这样的,你别真以为自己备受宠爱,再过几天王爷就对你发腻了。」 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刺耳,好像她跟王爷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就是帮他磨墨洗笔、泡茶朗读,称得上什么宠爱?紫薇笑笑地示意她不用在意,牡丹跟芙蓉都希望能留在王爷身边,但她们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自然不怎么中听。 「幸好我对王爷从没有非分之想,等约满后,我就会回乡跟表哥成亲,王爷说要送我一个大礼呢!」 说到这儿,紫薇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说王爷打她们一进来便说过约满后会送她们出府,这期间她们就做些奴婢分内该做的事,其他的都不用担心,她们清清白白地进来,定让她们清清白白地离府。这意思已说得很明白,他没打算让她们做通房丫头。 虽然晓得王爷不可能纳她们做侍妾,但心里仍会不自主地这样盼望,这也怪不得她们。 「王爷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温和,又是皇亲贵族,若能依此良人,下半生自不用烦恼,你就多包涵包涵她们,别跟她们计较。」 第七章 她当然不会跟牡丹、芙蓉计较,她在大户人家做了几年的丫鬟,自然明白奴婢们想委身主子的心情,何况晏伏易还不是一般公子少爷,而是王爷,背后是一座采之不尽的金山矿。 桃红机械式地在砚台上画圆,双眼盯着正在写字的晏伏易。由这看去,他鼻梁挺、剑眉利、睫毛长、皮肤好,的确相貌堂堂,难怪牡丹芙蓉都倾心…… 就连她都觉得看久了,心会怦怦地加快,但她不许自己多想。王爷这身分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瞧什么?」晏伏易专心练字,头也没抬地问。 「啊?」桃红回过神。 「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桃红立时觉得心虚,不过她很快把这情绪掩饰过去。「你头顶长眼睛,这么厉害?」她啧啧称奇。「我是瞧你长得好看,难怪讨人喜欢。」 他扬起眉。这已是她第二次称赞他的外貌,他一向不甚在意这些溢美之词,不过得她称赞,心里还是有些高兴。他以笔尖蘸了蘸墨。 「难怪天妒红颜——喔……」她的手指被笔杆敲了一下。 「这词是这样用的吗?哪个先生教的?」他瞟她一眼。 她笑。「我就是说得夸张点罢了。」她顿了下。「王爷,牡丹姊在你身边的日子也没多久了,还是让她来伺候你的好。」 「她要你来说的?」 「不是、不是。」她连忙道。「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你不也可怜柯少爷,怎么不嫁他做妾?」 怎么说到这儿来了。「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他挪挪纸张,继续写字。 「我师父就我师娘一个,我也只想要一个,那他也只能有我一个。」她立刻道。「唉,跟你这种皇亲贵族、三妻四妾的薄幸男人说是不会懂的——喔,又敲我,我说错了吗?」 「你哪儿看到三妻四妾了?」他斜瞄她一眼。 「那是你担心自己过不了劫数,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就这点来说,你比这世上的男人强上许多,可这不代表你度了劫后就不会娶妻妾。你说,你哪个兄弟王爷不是左拥右抱的?要我说,这世上第一痴情男子非我师父莫属,跟师娘恩恩爱爱二十年,师娘体弱无法生育,他也不在意,更可贵的是师娘死后,他也没再娶,那时师父才四十五岁,多少貌美如花的女人等着他啊,他说不娶就不娶,多有气魄,就连师姊——」她猛地收口,一脸不安。 「怎么不说了,我听得正起劲,你师姊怎么了?」他一脸好奇。 她一脸懊恼。「唉,言多必失,师姊脾气很坏的,我不能说了。」 「这里是王爷府,你师姊哪会知道你说了什么?」他好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胆子这么小,在衙门里说要杀要剐的气魄哪儿去了?」 她瞪他。「你别再激我了,你没跟师姊一起长大,不知道她发火的时候多恐怖。」 「我以为你师父就领养你一人。」他绕个方向探问,想多了解她的事。 「不是,除了我还有别人,我不是说了师娘不能生育吗,所以他们就养了几个孤儿。我知你好奇,我就偷偷再告诉你一句,我师姊那可是天上地上绝世容颜,村里的男人不管是五岁还是九十五岁都扑倒在她脚下……」 「除了你师父?」 她一脸惊愕。「没错!真不能小看你,真会猜。」 他好笑道:「我可不是用猜的,我是从你话语里推出来的,你师姊什么人都看不上,独独喜欢你师父?」 「嘘嘘!」她紧张地说。「这个绝不能让她听到,她曾因为这样把人吊起来打。」 「她打你?」他皱眉。 「不是我,我机伶,哪敢说啊!」她叹气。「她跟师父差了三十岁,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我也喜欢师父,可那是把他当爹,唉……师姊说得好,自古多情空余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偏偏她道理都懂,就是钻不出来,王爷你说,这感情是不是很磨人啊?」 「我瞧你连感情都不懂,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实在好笑。」他笑。 「我哪儿不懂了。」她反驳。「我也是喜欢过人的。」 他拢眉。「谁?」 「我们村里的华大哥。可他喜欢的是师姊,自那时起我就悟出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感情就像一种莫测高深的功夫,我没天分学,也不得其门而入,还是银子珠宝实际。」她一脸严肃。 他笑出声。「真乃钱奴。」 「银子的好处可多了。」她立刻道。 「要我说,你只是姻缘未到。手心伸出来我看看。」他说道。 她急忙把双手伸出。「怎么样,可是大富大贵之命?帮我卜个卦好吗,我什么时候能买华宅大院?」 他笑道:「这倒有些难度。」 她失望道:「什么?我一辈子都攒不了这么多钱吗?」 他放下笔,握着她的双手,仔细瞧着掌纹。 她耐着性子让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怎么样?」虽然她不是很信算命师,但她觉得王爷这人聪明,又是老道人的弟子,想来应该有真才实学,与外头骗人的神棍不一样。 见他眉头皱了下,她紧张道:「怎么,没希望吗?」 「你的——」 才说了两字,忽然间屋摇地动,地牛翻身,剧烈的摇晃让架上的书全砸了下来。 一开始摇动时,两人都没什么动作,想着晃一下也就过了,谁晓得眨眼的工夫,越摇越大,四周的书架忽然倒了下来,连架上的陶瓷玉器也摔了一地。 晏伏易拉着桃红往旁躲,她吓得忘了反应,让他拉着躲到角落去。 摇晃很快缓和下来,最后终至平静。 可一时间,桃红还觉得头昏眼花,像坐船似的,她没注意到自己紧抓着晏伏易,连身子都贴到他身上了。 「天啊……」她望着满地凌乱的书房,不只书籍散落一地,连书架都倒了,碎裂的陶瓷分散四处,连摆在房里的盆栽都倒了,幸好摇晃不久,否则连房子也要垮了。 「这次地牛翻得可厉害了。」她边说边扬首,谁晓得他正好也低下头,她的双唇就这样擦过他的脸颊。 她惊得大叫,跳开一步,脸蛋烧了起来。「你——」 「应该大叫的是我吧。」他刻意摸了下被亲过的脸颊,瞅着她绯红的脸蛋。没想到她也会害羞,还以为她没神经呢。 「你……」要骂他轻薄,又想到刚刚情况特殊,若把他臭骂一顿,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我刚刚是不小心……我们……我们都忘了,没这事、没这事!」她激动地挥着双手,也不知自己在心慌什么。刚刚那是意外,意外,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瞅着她,突然长叹一声。这丫头,真会让她气死……怎么有这样迟钝的人儿?说她聪明倒是夸奖她了,实底是傻妞一个,看样子得想法子让她开开窍才行…… 她不明所以。「怎么,你干么叹气?」 晏伏易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已经响起阵阵尖叫跟大喊。「王爷!您没事吧?」 牡丹先冲了进来,接着是其他几名奴婢,连管家也急奔而来。 「没事。」晏伏易回道。「都去忙吧!」这儿都乱成这样了,其他厅房应该也落下不少东西。 管家立即走出去叫男仆过来收拾,临走前,晏伏易吩咐他去备轿,他得进宫探望母亲与父皇。 走出书房时,他望着天,思考良久。原本蔚蓝的天如今泛着一抹橘黄,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象。 「王爷,你在想什么?」桃红忍不住开口。他的表情严肃认真,眉头深锁,让她也不安起来。 他自天际收回目光,黑眸隐着一抹忧思。 「我的劫数怕是来了——」 桃红惊问:「什么?为什么?怎么来?咱们避开它。」 他摇头叹气。「若真是天意,避到哪儿都一样,就像刚刚的地震,突如其来,如何避之?」 见他如此颓丧,桃红的斗志被激了起来。「你在胡扯什么!怎么能不战而屈,大不了我们躲到山里去……」 「山里也有地震。」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会死于地震吗?」她皱眉。「如果是这样还真有点难办,你没有化解的方法吗?祭天祈福,或是点消灾延寿灯……」 「我想过,但……」他摇头。 「怎么?你别光摇头,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不只我,还有牡丹她们,我们四人不就是来帮你化劫的吗?」 「北斗消灾延寿灯或许能一试,你们四人自然是要帮我的,只是这仪式需要进行七天,四人中又只有你会武,我怕她们撑不住。」他故意又叹口气,果不其然,立刻听到她激动的话语。 「不试怎么会知道,别说这些丧气话!」她立刻道。他平时成竹在胸,这会儿却显得如此没自信,果然是事不关己,关心则乱。 王爷若是个坏蛋,她是绝不会管他死活的,但他对她一直很好,还给她珠宝银子,就连前几日误会他设陷阱抓她,对他大吼大叫,他也没生气,还好言跟她解释,他待她不薄,她自然也要回报。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消沉丧志,来。」他拉着她,走到隔壁房,拿了支小剪子。「作法得用到你的头发。」 「好。」她二话不说,拉起发丝。「要多少剪多少,别把我弄秃就行。」 他忍笑。「又不是要你出家做尼姑,剪秃你做什么。」他捧起一绺发丝,剪下食指长度的一束发丝,还让她拿下头上的发带绑好后才收入袖口内。 「还要什么?」她问。 「指甲。」 「这我听过,可我指甲不长……」 「你坐着,我剪,这有程序的。」他示意她坐下。 「剪指甲还要什么程序?」 「我得念咒,方才剪你头发时也有念。」他拿出帕子垫着,一手握着她的手开始剪。 「要剪几只?」 「十只。」他低头专心剪着,黑眸隐着笑意。 看着他灵巧地修剪她的指甲,她惊讶道:「你还挺熟练的,我有时自己剪还会粗心地剪到肉里去,尤其左手拿剪子的时候。」他把她的指甲修得圆圆的,极其好看。 「你做事不重细节,对细琐的事不耐烦,虽然聪明,可又显得粗枝大叶,剪指甲这种事你是没耐心的。」方才替她看手相时,就发现她的指甲像狗啃似的。 「师父也这样说过我。」她不以为意,笑笑地说。 「点延寿灯的事,先别告诉牡丹她们。」 「为什么?」她疑惑道。 「由我来说吧,否则她们心里大概又不是滋味,质疑我为什么先告诉你。」 他这样说也对,由她来讲还真有点不适合,现在牡丹与芙蓉对于王爷的大小眼已经不是滋味了,她还是别去踩火线的好。 「唉……太受人喜爱也是一种困扰,王爷如果丑一点肥一点,大概就不会这样了。」她心有所感。 他让她逗笑了。「你的赞美虽然奇特,不过我就收下了。」 她可不是在赞美他,不过他要这样想她也没辙。看他细心地一指剪过一指,一会儿还拿帕子擦擦她的指缝,像是在做什么大事,她忽然想起以前师父替师娘梳发、画眉,甚至还帮她染指甲,那时她好羡慕,发愿长大了也要找个像师父这样好的人…… 第八章 这么一想,她忽然间觉得不自在起来,脸颊开始发烫。她暗骂自己一句,想什么呢!王爷这是为了作法,不是什么情情爱爱,不要胡思乱想;再说王爷与她的身分天差地远,她是不敢痴心妄想的,就算要她嫁,她也不敢…… 她赶忙找个话题,转移心思。「一会儿剪完指甲还要做什么?」 「你跟我进宫去。」 「为什么?」她吓了一跳。 「母亲提过要见你,不只你,每回身边换了奴婢,她都要见上一面,牡丹紫薇她们也都进宫过。」剪完无名指后,他移到小指。 「宫里……是不是真的金碧辉煌?」她的心又痒了。 他微笑道:「你何不自己去看看。对了,母亲会赏你东西。」 「真的?那我去!」她激动道。 「别乱动,剪到肉怎么办?」他瞪她一眼,方才差点把她一小块肉剪下。 「没关系、没关系。」她的心都要飞上天了。「我要发财了!」 就在这时,牡丹走了进来。「王爷,轿子备——」 她的话戛然而止,错愕地看着王爷握着桃红的手,桃红见她惊愕地看着自己,才意识到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看来,王爷跟她的动作太过亲密,她立刻抽回手,赶紧道:「我们在剪指甲。」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她正要解释是为了「作法」才剪指甲时,又忽然想起晏伏易要她守口如瓶。 「走吧。」他放下剪子,将帕子摺好放入袖内。 「是。」桃红偷瞄牡丹一眼,见她拧着眉头,嘴唇颤动,似在生气又像要哭,她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走到廊道时,她都能感觉背后灼热的妒恨目光。 两人坐上轿,往宫内而去,桃红坐立难安,几度欲言又止,晏伏易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没问她,而是自顾自地看着外头的街景。地震让百姓都跑到街上交谈,触目所及没有房屋倒下,他也放心了些。 「王爷……」 「嗯。」他放下布幔,见她一脸不安。 「虽然我说这些是踰矩了,可你不能对牡丹姊好点吗?她在你身边的日子也没剩多少……」 「我对她好,才是害了她。」他瞄她一眼。「你有时真是笨得可以。」 「怎么骂人?」她瘪嘴。「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不能回报她的感情,就断了她的念,师姊跟师父也都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唉,看了真不忍。」 「有何不忍,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她做妾?」他冷哼一声。这丫头倒是老想着把他往外推。 见他生气,她立刻道:「不是,感情不能勉强,你不喜欢她,没道理叫你娶她,唉……你就当我没说吧。」 为免越说越气,他转了话题。「一会儿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 「母亲最近一直想给我说门亲事,我虽拒绝了,她却不死心,每回进宫都要提一次,所以你得给我挡着。」 她不明所以。「前面我还懂,后面我就不懂了,我怎么挡?她是你娘,比你还尊贵,我都说不动你了,怎么说动她?」 「我自个儿说她一定不信,觉得我搪塞她,可由我身边的奴婢说就不一样了。」 「你该找牡丹比较好,我才来几天,说话没分量吧!」 他微笑。「就是要你才行,否则母亲定会以为我与牡丹她们串通。」 她皱眉,喃道:「果然是母子,疑心病都这么重。」 「说什么?」他瞪她。 「没,我是问王妃若问我这姑娘是谁……」 「你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我会告诉母亲我有喜欢的姑娘,若是王妃单独找你问话,就说你才来我身边没多久,不知道。」 「咦,我不懂……」 「如果你说有,母亲一定会问你那姑娘长什么样、家在哪儿,谎言越多越容易被拆穿,所以我也不让你撒谎,你就实说『不知道』,这样一来母亲反而会加重疑心,如果我们两个都说有,母亲则会认为是我找你串话。」 桃红叹气。「这样我揣度你、你怀疑我,不累吗?」 他笑。「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其他的你随机应变,别露馅就是。」 桃红动动肩膀。「你让我好紧张,我手心都冒汗了。」 晏伏易自腰腹间拿出一个深紫色的锦袋,从里头掏出半个鸡蛋大小的珍珠,桃红眼睛都要蹦出来了。 「做得好,这颗就给你。」他递到她眼前。 她激动地抓住。「我的豪华大院……有希望了!」 他忍笑。「若让我娘高兴了,给你买十座大宅子都没问题。方才看了你的掌纹,你可是大富大贵的命。」 她吞吞口水,眼睛都要发光了。「大富大贵?不是两条狗吧?」 他大笑。「是货真价实的大富大贵。」 她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好好好,没问题!帮你,怎么帮都成!」 「这可是你说的。」 「是。」她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珍珠。「好美,我眼都要花了。」 「都看成斗鸡眼了你,这袋子也给你装着,小心别弄掉了。」他顿了下,故意问:「还紧张吗?」 「别说笑了,紧张是什么?没听过这词。」她一脸正气。 见她睁眼说瞎话,他勾嘴而笑,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丫头。 她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我马上帮你搞定你娘!」随即笑咪咪地亲了下珍珠。「宝贝啊……」 进宫后,桃红先让晏伏易拉去打扮。去见王妃,总得涂点胭脂水粉,算是礼节的一部分。 晏伏易特别嘱咐宫女别弄得太花,桃红毕竟只是个奴婢,涂得太红艳也不得体。 「王爷放心,马上就好,只是帮她涂点胭脂。」 晏伏易站在屋外等,没一会儿工夫,桃红果然就出来了,宫女果真只帮她涂点胭脂,唇上与双颊上都是淡淡的粉红,还顺便帮她修眉画眉,虽然没动多少,却亮丽许多。 「怎么样,好看吗?」桃红笑问,照铜镜看不真切,只晓得自己抹了点红。 他浅笑不答。 「怎么不说?」她很少涂胭脂水粉,见他没答话,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画丑了。 瞧着她急切地想要得到赞美的眼神,晏伏易顿时感到一点欣慰。这呆丫头虽老不开窍,可还是在意自己的。 「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 「这儿沾了些。」他伸手在她唇角擦了一下。 桃红先是一惊,继之双颊染上红云。「用说的就好,我自己会擦。」这会儿她的心跳可比看到珍珠时跳得还厉害,扑通扑通的。 她惊羞的模样让晏伏易微笑,他故作无事般,说道:「一时疏忽了,走吧。」 「好。」她跟在他身后,压压心口,急促的心跳这才缓下,但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王妃,不免又紧张起来。 穿过院子、回廊、拱桥还有一长段廊道后,终于来到王妃住的蔺福宫。桃红第一次紧张得胃都痛了,今天她才知道自己这么没出息,面对王爷、官员她都能处变不惊,怎么见个王妃就差这么多?若是晏伏易带她去见皇上,她可能会昏倒。 不行、不行,要镇定,不能丢脸。 她小心跨过门槛,头垂得低低的,不敢抬起,听见晏伏易问安后,提及地震一事。 「母亲可受惊了?」 「是吓了一跳,宫里闹成一团,幸好没人受伤。」 声音听起来倒是挺年轻的,而且软软的,感觉很温柔。桃红想偷瞧又不敢,耐心等着两人聊了一阵后,才听宸妃道:「你身边的奴婢我没见过,是新来的桃红吧?」 「是。」晏伏易说道。 桃红福身说道:「娘娘千岁。」这是她的声音吗?竟然抖了起来,没出息啊没出息!桃红都要唾弃自己了。 「抬起头来。」 「是。」她抬头,讶异地发现宸妃不只声音年轻,外貌也是一样,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与晏伏易长得有些相像,但更女性、更柔美一些,看起来就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 「嗯。」宸妃绽出一抹笑。「长得挺秀气的。」说完这话,她便将心思放回儿子身上,要晏伏易陪她下盘棋。 宸妃不经心地问道:「后天是莹缃生辰,你还记得吧?」她下了一颗黑子。 「记得,母亲昨天才提醒过孩儿。」他在黑子旁放下白子。 他的手才起,宸妃就发现白子上沾了一点粉红,她疑惑道:「你手上沾了什么?」 原本站在晏伏易身后,无聊得都要打呵欠的桃红,听见这话赶忙定眼瞧去。白子上的那抹粉红莫非是她的胭脂?刚刚王爷用手抹了她的唇角…… 晏伏易笑笑。「没什么,不知哪儿弄脏了。」他自腰间掏出帕子擦拭手指,顺便把白子给擦干净。 宸妃也没再追问这鸡毛蒜皮的事,回到方才的话题。「贺礼选了吗?」 「还没。」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定不会准备,所以都帮你备妥了,后天你就直接送到李府去。」 「是。」 她又接着道:「过了这生日,莹缃也十八了,找一天让你们完婚——」 「孩儿不是说过,过了二十四再议婚事。」晏伏易皱眉。 「我也说过我不喜欢听这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母亲……」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像你父皇说的,我们太宠你了,那老道士的话作不得准,你瞧你现在多好……」 「母亲忘了师父救过我的命。」晏伏易提醒。 「是,他是救过你的命,但这不表示他说的都会成真,谶讳命术之言岂可尽信?」她蹙眉。 听他们一来一往,桃红精神都来了。 「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占卜结果未必都能应验。」 「孩儿是这么说过,但师父可不是常人。」他提醒。 「你父皇也请术士法师算过,他们都说你会寿终正寝,二十四岁并无死劫,只是有点小灾小难罢了,已经作法替你化解了……」 「母亲——」 「他们说你姻缘淡薄,错过了这次,怕再要成亲就难了。」 「母亲刚刚不是才说算命之言不要当真。」晏伏易反驳。 宸妃生气地敲了下桌面。「放肆!这是你说话的态度吗?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哇,吵起来了。桃红偷偷瞄了宸妃一眼,眼神好利,方才的温柔模样全不见了,她赶紧收回目光,不敢乱瞟。 「孩儿不敢。」晏伏易叹气。 「预言算命这事,我同你一样,没全信但也没都不信,法师半个月前算出这几日地牛会翻身,所以我宁可信他的。」宸妃喝口茶,平息自己的怒火。 「母亲若一定要孩儿成亲,孩儿不敢不从,但实不能与莹缃结发,孩儿已有喜欢的人。」他静静地说完这话。 宸妃先是一愣,继而说道:「你休要编派谎言来拖延婚事。」 「孩儿不敢,以前没提是因为她只是一介平民,母亲定不会赞成这门亲事。」他面露无奈。 这王爷不去当戏子真是太可惜了,谎言说得如此流利,而且面不改色。比起他来,自己实在逊色太多了!桃红思忖道。 「平民?」宸妃凝眉。「那也无妨,娶她回来做妾便是。」 「她不愿做妾,孩儿也不想委屈她。」他坚定地说。 宸妃紧闭双唇,双眼直盯着儿子,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既然这样,把她带来见我。」宸妃挑起细眉。 「孩儿担心把她吓跑。」 「这是什么话,难道一辈子见不得人吗?」她不解。「你再推托,娘亲就认定你捏造这子虚乌有的事。」 晏伏易叹气。「是,孩儿知道了。」 第九章 原本一直在看戏的桃红,此时不由得同情晏伏易。他这样聪明潇洒的人,遇上娘亲也有万般无奈,百姓平民的婚姻虽有一部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有不少两情相悦、自个儿作主的。 但王室贵族的婚姻几乎都建立在利益上,无法随心所欲,想来还真是令人同情,王爷心里一定也很郁闷吧…… 「三天后带她来见我。」 「是。」 说完这话,宸妃把心思移回棋上,两人下了一会儿,直到晏伏易的弟弟恭王进来才又被打断。 「母亲,您没事吧?」晏伏隽是个大嗓门,人未到声先到。 宸妃露齿笑道:「没事,你们兄弟都这样关心我,我怎会有事?」 晏伏隽跨进屋内。「九哥也在这儿?我正想去找你。」 桃红瞄了一眼,发现恭王方头大耳、浓眉大眼,颇有豪气,与晏伏易截然不同,跟景王晏伏兢反而相像一些。紫薇曾说过景王与恭王容貌酷似皇上。 「怎么?」 「听说你最近收了个轻功非常厉害的奴婢。」他面露喜色。「我想见识见识。」 「你哪儿听来的?」晏伏易睨他一眼。 「九哥别瞒我了,我在茶楼听人说的,后来还特地去跟孙大人求证,那丫鬟叫桃红没错吧,轻功比采花大盗还厉害!」 「桃红?」宸妃扬眉。「不就是她嘛。」她望向站在晏伏易身后的丫头。 「就是你啊,抬头让本王看看。」恭王一个大跨步来到她面前。 「是。」桃红无奈地抬头。 「让本王瞧瞧你的轻功。」他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伏隽!」晏伏易喝了一声。「要看就看,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 晏伏隽立刻放开她,再三保证。「你不需在意,我没轻薄的意思。」 「是,小人知道。」桃红礼貌地回应。 此时宸妃的双眼扫过晏伏易与桃红,心里有丝不对劲。儿子的愤怒太不寻常了,虽说伏隽失了规矩,可这也不过小事一件,他发火实在有些反常……难道他对这丫鬟…… 她望向桃红,虽说长得不错,可论相貌,牡丹、芙蓉都比她漂亮,更别说以前几个奴婢,除了一、两个较为平庸外,其他都颇具姿色,但伏易从没心动过……是不是她多心了? 正要收回目光,她忽然发现桃红左上唇有块地方的颜色比较浅……就这一刹那,突然有个东西窜进她脑海。 方才白子沾到的那块红,与桃红唇上的颜色似乎是一样的。 她心一凛,莫非儿子说的心上人就是…… 「采花贼这事我也听说了。」王妃缓缓开口。「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我也挺好奇的,就让我也开开眼界吧!」 桃红虽不愿,可宸妃都开口了,她也不能拒绝。她见晏伏易皱眉,似乎也不甚高兴,她反而看开,难怪他做了二十几年王爷,还是不忘修仙之路,做皇子虽然锦衣玉食,可无奈也不少,要她,还宁可在外头做个闲云野鹤,谁也管不着她。 她听师母提过,师父的爹是大官,可师父天性浪荡不羁,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实在厌恶,可父母在上,他不能忤逆,所以仍是参加科举,谋了一官半职。 可做不到一年,便罢官求去,把父亲气得差点中风,幸好两个弟弟争气,也通过考试当了官,自此后,师父放下心中大石,离开官场,涉足江湖。他年少时曾习武,在江湖上闯荡,也还能自保,因缘际会下遇上师公,这才习得独步天下的轻功,后来与师母认识,两人结为连理,便在山上结庐而居,过着神仙生活。 以前她最爱听师母说她与师父的结识过程,对师父离开官场这一段只是听过,没有多大体会,如今却开始有些懂了。 晏伏易与师父该是同类人,只是晏伏易身上的束缚比师父还要多…… 四人来到后花园,晏伏易将她拉到一旁,要她使出六、七成轻功即可,别把其他人吓坏了。 「我知道。」她把锦袋拿出来交给他。「先帮我保管,一会儿还要还我。」她叮咛。虽然珍珠放在自己身上才安心,可一会儿飞来飞去,万一从怀里滚出来就惨了。 晏伏易笑道:「掉了就算了,再送你一颗便是。」他将锦袋放入怀中。 「听你说这种话真会气死人。」她瞪他。「有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有这么一大颗珍珠,你却说这种只有纨袴子弟才会说的话。」 「你胆子越来越大,训起我来了。」 他虽板着脸,可眸子却隐着笑,所以桃红也不甚惧怕,偷偷朝王妃那儿瞧了一眼。「我今天才知道你这天之骄子为何还想着要修道,要我是你也受不了。」 他的眸子闪出火花,兴致盎然地看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皮肤起疙瘩。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她莫名其妙地红了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怎样看你?」他低声问,眸子盯着她。这丫头终于要开窍了吗? 让他盯得脸红心跳,桃红不自在地转开脸。「不知道,我觉得很奇怪……」王爷为什么突然这样瞧她,难道……想勾引她? 这念头一起,她的脸都要烧成炭了。她胡思乱想什么啊,王爷何必勾引她,她只是个奴婢,更别说王妃还帮他找了门亲事,她与王爷门不当户不对——不对,她怎么会想到这儿来? 「怎么了,脸红成这样?」他伸手碰了下她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吧?」 她立刻弹跳地后退一步。「你……我才没发烧,你别乱碰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说你是不是在调戏我?」 晏伏易先是一怔,而后开始发笑。总算让她有点自觉了。 她想错了吗?桃红恼道:「你笑什么?」 「你们好了没?」晏伏隽已伸展完筋骨,见他们还在说话,开始不耐烦起来。 「好了。」晏伏易示意桃红站到晏伏隽身旁。「就绕花园一圈,伏隽你若输了,可别耍赖要重来一次。」 晏伏隽大声道:「九哥别不信我,我这人说话算话!」 「你这话还是说给自己听。」晏伏易泼他一盆冷水。 「九哥你——」 「开始吧。」晏伏易打断他的话,举起手来,往下一挥,两人同时飞身而起,点着草丛前行。 看热闹的宫女们个个惊呼,给恭王加油打气。 宸妃站在儿子身旁,静默地看着桃红慢慢超越晏伏隽,像鸟儿一样,飞掠过树梢、假山、花丛。 刚刚桃红拿东西给伏易时,她讶异地发现那紫黑锦袋是她做给儿子的,为什么会跑到桃红身上? 「伏易。」 他转向母亲。 宸妃直视前方,看着桃红翩然而降,回到原地,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双眼是兴奋之色。 「你喜欢的人,该不会是这丫头吧?」 晏伏易扬眉,惊讶道:「母亲怎么会这么想?」 跟她打哈哈!宸妃不悦地正要追问,晏伏隽正好在此时回来。 「这丫头果然了得!」晏伏隽虽落败了,倒也不恼,反而高兴地哈哈大笑,对着兄长说道:「我还真想再比一次。」 「说话可得算话。」晏伏易走向两人。 「知道。」晏伏隽朗声道。「大不了明天再比。」 宸妃看向桃红,勾起笑容。「没想到你轻功如此了得。」 桃红对自己的轻功一向自负,但在王妃面前她不敢放肆,谦虚道:「奴婢献丑了。」 「你师父是何人?」晏伏隽问道。 「师父从没告诉我他的名号,所以我也不知道,就称他师父。」桃红说道。 「是吗?」晏伏隽惋惜地说。「据说江湖上是有几个——」 晏伏易打断他的话。「说这些江湖事做什么,母亲可没兴趣。」 「没关系,偶尔听你们讲讲新鲜事也不错,不过呢……」宸妃盯着桃红,语重心长地说:「听着有趣就行了,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可别与那些江湖中人掺和在一起,听到了吗?」 「是。」两个儿子应了一声。 宸妃转向晏伏隽。「瞧你满头大汗的,夏荷。」她唤了身边的奴婢,示意她去端些乌梅汤过来。 桃红跟着他们又进屋去,规矩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实在无聊得紧,待了半个时辰后,宸妃总算要放他们回府了。 因她施展轻功让王妃开心,所以赏了她一些宫廷点心和一套新衣,其他什么也没有,桃红不禁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怀里的珍珠又释怀了。说起来王爷对她真是好,老送她东西,是她遇过最慷慨的主子。 临走前,宸妃私底下与她说了几句话。 「王爷有意中人可是真的?」 「奴婢不知。」桃红恭敬地回答。 「不知?」宸妃盯着她低垂的脸蛋。 「小的才进府没多久,王爷的事并不清楚。」 「是吗,刚刚见你与王爷倒是有说有笑。」 有吗?桃红想了下,不就是与恭王比轻功前说了几句话吗? 「王爷待下人都好,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主子。」桃红吹捧。 宸妃冷哼一声,桃红不知她在哼什么,也不敢抬头看她此刻是何表情,只觉得在宫里战战兢兢的,像打仗似的,实在累人,下次再也不跟王爷进宫了。 「我见王爷挺关心你的。」 「奴婢——」 「他说要收你进房。」 「咦?」这话让她惊讶地抬起头,一时忘了规矩。 「怎么,不高兴吗?芙蓉她们可没这等好运。」宸妃锐利地看着她。 糟糕,王爷没告诉她王妃会说这个,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是王妃来试探她的吗? 「奴婢不敢高攀。」桃红赶忙道。 「家乡在哪儿?」 桃红迟疑起来。王妃到底想干么,她要说真话还是假话?说谎有被拆穿之虞,可说实话又怕有风险…… 「怎么,答不上来?」 「奴婢是夏崵人氏。」 「父母以何为生?」 「父母早逝,幸得养父母收留养大。」 「倒是个可怜人。」她停顿片刻才道:「你好好伺候王爷,下半生也算有了依靠。」 「奴婢真的不能……」 「记住你的身分,别让我再说第二遍。」宸妃冷声打断她的话。「念你初来乍到,我不与你计较,可以后再这样回嘴,绝不轻饶。」 桃红忍气吞声,低下头。「是。」 「退下吧。」 「是。」桃红行礼过后,到外头找晏伏易。 见她脸色难看,晏伏易也没追问,直到上了轿后,她才爆发出来。 「这我不要了。」她从怀里拿出装着珍珠的锦袋还他。 「怎么了?」 「你娘太难搞了,我讨不了她欢心,也帮不了你的忙,这东西还你。」她一脸痛心。宅子飞了…… 他没接手,只道:「先把你们的对话说给我听。」 她快速地把对话重复一次,激动道:「她说你要收我进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瞪她。「我会说这种话吗?」 「我想也是,但你娘讲得言之凿凿,要我好好伺候你,下半生不愁吃穿,这话不就是让我去做你小妾吗?我可不要,我说了不做小妾的!」她拉起他的手,把袋子放到他手上。 「你跟我呕什么气?说这话的又不是我。」他握住她的手,反将珍珠放到她手上。「这些东西我多得很,也不缺,都送出去了,再收回来,倒显得我小气。」 她又心动了。「可是我没帮上你什么忙……」 「当然有。」 「哪里?」 他笑。「自个儿想。」 第十章 她想了下,还是想不出来,只能推测他是要她安心收下礼物。 「如果你没提过要收我进房,为什么王妃要这么跟我说?」这样试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母亲以为我喜欢你。」 她瞠大眼,整个人呆若木鸡。喜欢……喜欢她?毫无预警地,她的双颊一下子红了。 见她心慌意乱,晏伏易高兴地点了下她的鼻子。「除了你,我可没在她面前与奴婢窃窃私语过。」 她的脸更红了,慌道:「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就是说话。」她慌张什么?桃红忍不住唾弃自己,都说了他们两人天差地别,是不可能的。「难道你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他扬眉。「我不过就是提醒你不要跟伏隽硬拚,这有什么?」 他这样说也对,可反过来想,他一直对她很好,又送她东西,他对牡丹紫薇与芙蓉都没这么亲近,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她怎么想也不明白。 「王爷……」她开始不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难得你与我投缘,我又来日无多……」 「又说这些。」桃红不高兴。「不是说要帮点延寿灯吗,我头发指甲都给你了。」 他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我也无法保证能度过这一劫。」他抬手摸了下她的发。「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一直待在京城也没去过其他地方,如果死前能去别的地方走走……」 「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她生气道。「要去别的地方还不容易,我们现在就出城……」 她压低声音,靠近他,说道:「王爷,我觉得到山里躲起来是不错的办法,一来避天命,二来避王妃。」 见她这样为他担心焦急,晏伏易心中是难掩的喜悦,他故意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我越来越觉得你这方法可行。」 她红着脸闪开。「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他严肃道:「谋划这种事当然要谨慎小心。」他拉近她。「江湖人不是不拘小节吗?」 「我又不是江湖人士。」她别扭地说。两人都要贴在一起了。 「你先忍着点。」他微笑地在她耳边低语。「你觉得带三千两银票够不够?」 一听到三千两,她的双眼亮了起来。「以防万一,五千两好了。你三千,我两千,分开放保险些。」 他笑道:「好吧,就这么办。」 「你是说真的吗?」她小声问。 「当然,不过你可别卷款潜逃,把我丢在山里。」 她瞪他。「我是这种没义气的人吗?我们今晚就走。」 他盯着她的脸蛋,好笑道:「又不是做贼,干么晚上走,白天光明正大地走就好了。」 想想也对,晚上城门都关了,要出去也不容易。 「回去可得跟平常一样,别让牡丹她们瞧出不对劲。」 「我知道,别小看我。」 虽然这么说,可桃红脸上却满是雀跃之情,总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翌日,桃红早早就起床,尽量不疾不徐地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就等王爷起床,逃离京城这个地方。 可她等啊等的,都过了巳时,他屋里还没动静,她实在忍不住,决定进屋去瞧瞧。为免引起牡丹等人的注意,她偷偷爬进屋里,见他还在睡,不由得生起气来。 「我在外头急得要死,你还在睡?」她走到床边唤他。「快起来。」 晏伏易懒懒地打个呵欠。「你急什么?」 「我是觉得越快走越好,免得别生枝节。」 他翻身俯卧。「帮我捶捶背,不知怎么的,有些不舒服。」 「这是睡太多,筋骨都懒了。」 他忍笑。「越来越没规矩,叫你捶就捶。」 她掀开被子,不甘心地给他捶背。「出了京城再捶不好吗?」 「我是担心离开王府,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怎么会,我还是你的奴婢啊!」她给他捶肩。 「那时我们得省着钱用,我不能再这样随意打赏你,到时你一生气,转身就跑,你轻功好,我也追不上……」 「你是不是存心说这些话气人?」她不高兴。「我虽然爱钱,可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怎么会抛下你。」 「即使我没钱?」 「你怎么会没钱?」 晏伏易起身,直直盯着她的脸。「回答我的问题。」 「即使你没钱我也不会丢下你的。」她皱眉。「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糟?还是你根本不信任我?我不是说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再怀疑我,我走——」 「你看你,动不动就说要走,我能不担心你使性子逃走吗?」他沈下脸。 「我就说不会了——」 他捂住她的嘴。「想把人全吵进来?」 她拉下他的手。「谁要你一直疑东疑西的?」 他微笑。「以后不再疑心你就是。」 「这还差不多。」她正想叫他快点着装出发,忽然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急忙要甩开,却让他紧紧握在手中。「你……」 见她面露嗔意,晏伏易没有退意,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我们走之前,我得问你一句最重要的话。我本不想现在说的,只待我们离开后,海阔天空,到时再问你不迟,但我转念想,那时你若拒绝我,我一个人在外头也没什么意思……」 他的话让她心慌意乱,双颊都红了。「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说你只想要一个喜欢你的人,那人也只能有你一个,我就应你了。」他严肃地说。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答应你,以后就你一个。」他握紧她的手,在她红烫的脸上亲了一下。 「啊——」她惊吓得跳起,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抚着脸颊,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你——」 「王爷,你起来了吗?」牡丹听见屋里传来声响,立即入内。 桃红反射地就从窗子跳出去,咻地一声不见踪影,原要追出去的晏伏易立即忍了下来。这丫头遇着事就只会逃,回来非打她一顿屁股不可。 牡丹一进内室,就见主子冷着一张脸。「王……王爷?怎么了?」 晏伏易恢复一脸淡然。「没事。」 这时的桃红像找不到出口的蜜蜂,在园子里横冲直撞,一会儿跳上树,一会儿飞屋顶,脑袋乱烘烘的什么也不能想。她甚至跑出府,绕了半个城后,才终于冷静一些。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王爷在开她玩笑吗? 看起来不像,王爷对牡丹她们从不会开这种玩笑,那他是……说真的? 突然间,她想到昨天由宫里回来时,她问过他为什么王妃要她做妾,还气愤地质问这是不是他的意思,他却说不是,还说王妃会这样试探,是因为王妃以为他喜欢她。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没喜欢她,而是王妃「以为的」吗?她也问了为什么对她特别好,他却扯到自己来日无多这种话……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为什么昨天不说,今天才说…… 「烦死了……」桃红抱着脑袋。 我本不想现在说的,只待我们离开后,海阔天空,到时再问你不迟,但我转念想,那时你若拒绝我,我一个人在外头也没什么意思…… 晏伏易方才说的话语就这么跳进脑海,桃红嚷道:「什么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反反覆覆的,你要人家怎么相信你?不想了、不想了……」 她抬起头,眺望远方的街景屋舍。小时候她最喜欢坐在屋顶上遥望远方,师父还夸她不怕高。 每次她坐在高处,心里就觉得平静,什么都变得好小,风也变得格外清凉,飞了好一阵,脸蛋热烘烘的,凉风吹来,真是舒服。她静静地望着远方,让心慢慢沉静下来。 过了片刻,她才又开始思考晏伏易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他真的喜欢她吗? 自己呢?喜不喜欢他……才这样想,脸就热了起来。 「唉……」桃红以双手掩着发烫的脸。 回忆这阵子两人相处的点滴,她发现他待她确实不错,如果她多留点心眼,或许早发现了。 稍稍平复情绪后,她忽然想到自己就这么跑出来,王爷一定很生气,她得回去跟他说清楚才行,他是王爷,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但他说了,要离开这里,不当王爷了。心底另一个声音说道。 不对、不对……她摇头,王妃好可怕,她不想惹麻烦,可是……她才答应不会丢下王爷一个人,如果她逃走了,王爷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喟叹一声,自己怎么成了这样婆婆妈妈的个性?以前只要不高兴,立刻飞了就走,现在却这样牵肠挂肚。 她为什么对王爷这么放不下呢?难道……她喜欢王爷?一思及此,她心慌地红了脸,双手捂着红烫的腮帮子。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她只是想进王府赚月银,没想到要喜欢上王爷的,唉,怎么办……桃红本能地又想飞走,但想到王爷的死劫,脚步瞬时沉重起来。 唉,怎么做都不对。她烦恼地又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当她发觉时,自己已经又回到王府了。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园子,发现晏伏易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书本。 她蹲在花丛后偷看,想着一会儿要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拿了包袱就跑?不行、不行,不能让他说中,她才不是遇事就跑的人…… 就这样思来想去,磨磨蹭蹭地过了一刻钟,桃红还是下不了决心露面,腿都要蹲麻了。她动动脚,发现他兀自悠哉地看书喝茶,心里不由得气了起来。 说什么喜欢她,她都出去多久了,他也不担心,就坐在这里喝茶,一点也不关心她的死活,如果他在意,怎么不追出来? 她倏地从树丛里站起,不平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书?」 晏伏易一点吃惊的表情也没,冷淡道:「缩头乌龟回来了?」 这话一下刺中她。「我才不是缩头乌龟。」 「那是什么?落荒狗,夹着尾巴跑了。」 她胀红脸,跑到他面前。「我只是被吓到。」 他扬眉。「原来是受惊的小鸟。」 她瞪他。「你一定要这样冷嘲热讽的吗?」 「我没抽你一顿就够仁慈了。」他怒目而视。「才说不会逃,转眼就自打嘴巴。」 她面露心虚。「不是这样……」 「过来。」他伸出左手扣住她的右手腕。 桃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从背后抽出一条绳子,三两下把两人的手腕给捆绑住。 「你做什么?」 「这样你就跑不了了,我可不想你一会儿又飞走。」 「我才不会……」 「你已经没信用了。」他一副她活该的表情。 她气道:「你真的很过分……」 「我哪里过分,好好地跟你说话,又不是要打杀你,你却落荒而逃,像话吗?」 他这一说,她的气势又矮了一截。「谁要你……你说那样的话,我吓到了。我不会再跑了,你放开我,万一让紫薇她们看到,怎么解释啊!」 「她们三人在书房整理书籍,哪像你跑到外头逍遥,弄得这样满身大汗。」他起身拉着她进屋,拿了帕子替她擦汗。「我是鬼吗,让你怕成这样?」 虽然嘴上在训她,可为她拭汗时,他却是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了她似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我说了不是这样。」她红着脸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没理她,继续帮她拭汗。「想通了吗,可别说我不爱听的话。」 「哪有这样威胁人的。」她咕哝。「你是王爷——」 「以后就不是了。」他打断她的话。 第十一章 她低头,觉得一切都很不实际。「你是因为我才不当王爷吗?」 「不全是因为你。我一直觉得皇子、王爷这些身分不适合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头。「我知道,你觉得这命不是你的,许多事都作不得主,说穿了不过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你想去做其他的事,可因为你是王爷就做不得。就像现在,你连婚事都没法自己作主。」 他的双眸浮现一抹温柔。「这话我也只能跟你说。」 「你跟我师父有些地方很像。」她简单地把师父当初辞官、留书出走的事说了一遍。 「师父说是鸟,便不能在笼里过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质,勉强不来,就像一个想要当官的,你让他闲云野鹤地过日子,他就觉得愁苦。我们村里一个秀才,总想着为朝廷尽忠为百姓服务,想尽一己之才为国家所用,可他就是考不上举人,一辈子郁郁寡欢。你瞧,他跟我师父就是不一样的个性,他也苦不是?」 他微笑。「是这样没错。」 「老道长看出你有道缘,表示他瞧见了你的内在,知道你心不在皇室,但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你刚刚说如果我拒绝你,你在外头也没意思,这不就是说你会继续当王爷吗?」 「这先不提,先说你是不是要跟我在一起?」 她红了脸,别扭道:「我不知道,想不清楚,你……你对我是挺好,但是……很突然,我没想过,你是王爷……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但是我刚刚想来想去,又觉得你挺好,唉……我不知道,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不对……应该说像一个金元宝,很吸引人,我心里痒,想拿又不敢拿……」 她的比喻让他会心一笑。 她恼道:「我是跟你说真的!我怕我一拿,还没飞出门,就给网子罩住了,被孙大人——不是,被王妃抓去砍头。如果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或是官宦家的公子也就罢了,我拿得还不心虚,可你……你是王爷……这金元宝太重了,我怕扛不动。」 他噙笑道:「谁要你扛了,我自己还不能走吗?」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伸出右手,将她揽入怀中。「你的意思是『好』。」 「我哪有这么说……」桃红烫着脸挣扎。「这种事有人自己说了算吗?」 他笑。「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就代你说了。」 「你——」 他忽然啄了下她的唇,她先是一呆,继而羞恼地要推开他,却听得他说:「你别恼,先听我说,离开这儿的事得先缓缓。」 「为什么?」 「昨天夜观星象,又占了卦,得晚些走才有利。」 「是吗?」她一脸狐疑。 「怎么,不信我?」他微笑。 「你说话真真假假的,我怎么知道?」她皱了下鼻头。「为什么昨晚不告诉我,我紧张得都睡不好,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看我穷紧张的样子……」 「当然不是。」他严肃地看着她。「刚刚你进我房里催我该走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有些事我现在不能挑明着跟你说,以后我们离开这儿了,我再细细告诉你。」 他低头亲吻她的眉眼。桃红脸又红了,低头别扭地扯着将两人缠在一起的绳子,低声叫他快点解开,一会儿让人瞧见了怎么解释? 「谁教你老爱跑,这红线不够粗,怎拴得住你?」他眼笑眉笑,享受地看着她羞窘的表情。 待她羞恼地抬头要骂他时,他正好低首覆上她的唇…… 浅浅淡淡的幽香迎上他的鼻口,使他心魂俱动,柔软的红唇嫩滑如蜜,他却只敢浅尝,怕吓到她,担心她受惊后又飞离他。 桃红惊讶地瞠大眼,全身僵住。小时候她见过师父跟师娘亲嘴,还好奇地跑去问他们在做什么,师娘脸都红了,师父假装打了她几下屁股,说她调皮,竟然在窗外偷看,罚她去蹲马步。 后来她趁师姊师弟睡觉时,偷亲了他们的嘴,感觉也没什么,她想大概是弄错了,于是半夜摸到师父师娘床上要亲他们,被师父逮着揍了一顿屁股。这次是真揍,疼得她大哭。 师娘抱着她,给她擦眼泪,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说她不用急,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喜欢的人……这话一下把她拉回现下,晏伏易的脸在面前放大到模糊起来,她感觉唇上热热的、软软的,心跳得飞快,脸上热得都要冒烟了。 当他舔过她的嘴时,她吓得退了好几步,他手一拉,又把她扯回来,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脸红心跳。 「我绑着你,你可跑不掉了。」 他望进她的眼,见她含羞带怯,万般旖旎,他心口一动,难耐地咬了下她的嘴。 「啊——」她大叫,回过神来。「干么咬我?」她红着脸打他。 他笑着抱紧她。「你的名字取得真好,现在的你就像桃花嫣红一样。」 桃红更困窘了,恼道:「你说话不正经,反反覆覆,我……我不信你!」她扯着粗绳。 「别乱动,小心弄伤手。」他制止她扯绳子。 「你都在骗我,昨天明明说是王妃误会了,今天又说喜欢我,你是不是耍着我玩?」她气嚷,不明白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 他叹气。「我耍你做什么?好了,别乱动,这结有特殊打法,你解不开的。」他拉着她在圆墩上坐下。「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昨天带你去见母亲只是想让她看看你,顺便给她一点暗示,让她知道我喜欢你。」 她略过最后那句让人脸红的话。「我不懂……」 「主要的目的是让母亲怀疑我喜欢你,但她又不能确定。」 「你愈说我愈糊涂,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就像你说的,母亲跟我一样疑心病很重,我若直接告诉她,她只会认定我是为了推辞与莹缃成亲而撒谎,所以我故意做一些小动作让她起疑。」 桃红霎时茅塞顿开。「你是说……棋子上的胭脂也是你故意沾上去的?」 他微笑。「是。」 「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她不满。「师娘说想得多了,容易变老头子。」 他笑。「那是,我觉得自己真是七老八十了,讨个小姑娘心有不安。」他握紧她的手。 她脸儿又红。「你别故意说这些让我不好意思的话,以此转移话题,我还在生气。」 他笑着继续说道:「我本来是不想让母亲知道你的,让她当你是普通丫头就好,但地震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所以趁宫女给你抹胭脂的时候,随手拿钱币卜了一卦,这卦……不大好……」 见他压下眉头,欲言又止,她急问:「哪儿不好,我大难临头了?」 原本面露凝重的他,听见这话笑了出来。「不是你。」 「那是谁?」 「现在情况未明,我还不能说。」 「这样吊人胃口……」她蹙眉。「你偷偷告诉我,我绝不泄漏。」 他笑着摇首。「别问了,我也不是神仙,只能测个大概。」 「那……是你有危险,还是王妃、景王、恭王、孙大人——」 「好了。」他截断她的话,故意斥责道:「越来越没分寸,有人这样问话的吗?」 她咕哝。「开了头又不结尾,尽打迷糊仗、放烟幕弹,不是存心折磨人吗?」 为了转移她的心思,他倾身在她微噘的唇上印下一吻,她立即红着脸往后仰。「你不能这样轻薄我,我……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跟你一起。」 「你得什么时候才能想好?」他逗她。 她红着脸低下头。「你……你是个王爷,怎么会喜欢我,我就想不通。」 他乌眸隐着流光,唇角泛笑。「你对自己这样没自信?」 听见这话,她不服地抬起头。「谁说的,好多人喜欢我。」 「怎么,除了柯伒濂还有别人?」原本温煦的声音,像喝了一缸醋,顿时酸溜起来。 见他不甚高兴,她赶忙道:「没有,喜欢我的都是小姐,小姐们都说我聪明伶俐,说话风趣,上树又快,捡纸鸢更是第一把交椅,我走的时候,她们眼眶都红了,不过这和我们说的没关系。我只是想自己哪有这么好运,竟给我捡了一个金元宝,而且这金元宝还只是我一个人的,不用跟别人一块儿分。」 他笑。「你真把我当金元宝。」他抚过她红红的脸蛋。「我先问你,我对你好吗?」 她点头。「好。」除了打赏她东西外,他对她很和善,之前在衙门,她误会他、对他很凶时他也不生气,还帮她解决事情。 他长相俊逸,看着都赏心悦目,还给她珍珠银子,哄着她宠着她,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对象,但就是因为他这么好,她才觉得不真实。 「那你说我为什么对你好?」他又问。 她偏头想了下。「因为我聪明机伶。」 「还有呢?」 她拧起双眉,又想到一个。「我会逗你开心。」 「还有呢?」 她沉思半晌。「因为我站在王爷这边,你不想做王爷这事不能同别人商量,因为那些人都反对、不赞成,所以我算是王爷的……知心人。」 他的笑意加深。「再说。」 想了一会儿,她投降。「我想不到了。」 「你问我喜欢你什么,知心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握紧她的手。「其他的我以后再说。」 「又是以后,你怎么那么讨厌,不乾不脆的。」她生起气来了。 她冒火的样子让他笑着说道:「等你先想好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才告诉你,否则我不是吃亏吗?」 她胀红脸。「爱计较……你真讨厌。」 「我这人是绝不吃亏的。」他笑笑地在她眉上又亲一下。 「又不规矩。」她气得推他,颊上娇艳如花。 她害羞时扭捏的模样在他眼中实在可爱,忍不住又亲了她好几下,果不其然,她立刻唉叫闪躲,粉拳往他身上打。 「你再不规矩我要生气了!」她娇嗔。 「我啊——」他忽然住了口,听见脚步声朝这儿而来。桃红赶忙要他把绳子解开,晏伏易慢条斯理地解着两人手腕上的绳结,牡丹进来说道:「国舅爷——」 瞥见缠在两人手上的绳子,她的话戛然而止,但很快恢复正常。 「在花厅等您。」 听见舅舅来到,晏伏易没有一丝欣喜,只感到一阵心烦,但他表面并没有丝毫不耐,只道:「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牡丹退出房。 桃红恼道:「都是你,被瞧见了。」 「现在是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他扬眉。「我做事还得顾虑她的感受?」 她嘀咕:「这种时候就摆出王爷的派头……」 他笑着亲了下她的额头,见她慌张退后,一张脸红艳如霞,他朗笑离开。 桃红摸摸额头,咕哝道:「真坏心,这样捉弄人。」 「舅舅。」晏伏易一进花厅,微笑地打个招呼,只是那笑意并未传达双眸,显得有些敷衍。 「你怎么还这样悠悠哉哉的?」彭文辅皱着眉头,一脸不悦。他面色微黑,身材瘦削,一望就是个严肃之人。 「不知舅舅何事如此急迫?」晏伏易扬眉。 「昨天宸妃特意交代我要来盯着你,免得让你打混过去,我已经请了媒人过来,一会儿到相爷府提亲。」 「我没有答应母亲——」 「要你点头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他不悦地说。「这婚事都拖几年了,要我说皇上跟宸妃太宠你了,才由得你这样,早几年就该成亲了。」当时,常胜大将军胡凯的女儿正值二八,宸妃与他都动过念让两家结亲。胡凯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若能结盟,对彼此都有利。 第十二章 偏偏这小子不点头,最后不了了之,难得此次又是个好机会,说什么都不能让它溜掉。 「等外甥过了二十四再说吧!」 「又是这句话,怎么平时这样聪明一个人,却在这事上过不去。」彭文辅气道。「说过多少遍了,那道长说的话不需当真,与相国结亲一事,兹事体大,不容得你再任性!」 晏伏易忍着脾气说道:「也不过就几个月,有必要急于这一时吗?」 「你是真不懂还是给我装糊涂?」彭文辅瞪他一眼。「相国现在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只要两家结亲,将来王位——」 「舅舅,莫要胡说。」晏伏易沈下脸。「将来的王位自然是大哥的。」 彭文辅低声道:「你存心给我装糊涂是不是,太子都病了三年了——」 「别再说了。」晏伏易冷道。「我以前就说过我对王位不感兴趣,为什么母亲跟舅舅就是听不进去?」 「你——」彭文辅为之气结。「你知不知道瑾妃也在打这主意,若真让她与相国结亲,咱们的机会就更少了。」 宸妃与瑾妃在宫里是死对头,总互相争宠较劲,两人最觊觎的便是皇后一位,但随着时日过去,这位置也虚悬十年了,皇上一直没立皇后的意思,而两人的儿子也都渐渐大了,这几年,太子的身体又不好,两人自然将脑筋动到这上头,做不成皇后,做皇太后也很好。 晏伏易并非不清楚母亲与舅舅的心思,但他一直装糊涂,不想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偏偏他们一直逼迫他。 「那就让瑾妃去提亲吧,十四弟与相国之女同年,而且郎才女貌,可说是天赐良缘。」 「你在说什么!」彭文辅气得脸都发红了。 晏伏易叹口气。「舅舅,你听我一句,这事你别管——」 「我怎能不管——」 「这几日就会有大事发生。」他凝重地说。 彭文辅一惊。「什么大事?」 「这几日就可见分晓。」 「你别谎诈我。」他不信。 「我何须骗你。」晏伏易望着窗外。 彭文辅拧下眉。「你是不是算出什么?」伏易自小到大卜的卦一向灵验,但后来大伙儿都找他问事,他烦了,就很少再说这些了。 「舅舅,回去吧,这几日别出门,免得横生事端。」 听见这话,彭文辅紧张了。「怎么?你到底算出……」 晏伏易没再说话,彭文辅又问了几句,见他始终不肯透露,转而想探问桃红的事,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外甥的性子他多少有些底,平时什么都不大坚持,可若是自个儿在乎的事,就像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动,婚事就是一例。 宸妃昨天见他时,对他说王爷似有喜欢的人,是他身边叫桃红的奴婢,若王爷还是执意不肯与相国结亲,那他们可以从桃红身上下手。 若是现在问起桃红,外甥定会警戒,说不定还会发火,他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晏伏易口中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也得弄个清楚。 又追问几句,见晏伏易依旧没回答的意思,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不过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若三日内无事发生,他会直接去相国那儿提亲,容不得他再推托任性。 晏伏易缓缓步出花厅,在园子里行走,偶尔伫足赏花,抬头望天,神情却始终凝重,罣碍与担忧积在心头,怎么都化不开,直到见了一抹粉红身影忙碌地在园子里铺席晒书,嘴角才不自觉地拉开。 她像小蜜蜂似的,一会儿往这儿挪书,一会儿往那儿拍书去尘,脸蛋红扑扑的,眼下还沾了一抹灰尘。 见了她心情总是好的,虽说她不是母亲喜欢的沉静贤慧又识大体的姑娘,却很讨他欢心。端庄的大家闺秀他并非讨厌或有成见,只是不上心,也没什么悸动,在他眼里,她们都很像,牡丹芙蓉也是属于这类人,温柔体贴为主子着想,可激不起其他情绪。 他正想过去逗逗桃红解解闷,却瞧见牡丹从书房走出,她接过牡丹手上的几本书,将之摊在地上。 「小心点,王爷很宝贝这些书。」牡丹提醒。 「好。」桃红小心摊开道家练气以及炼丹的书籍,瞧着上头写着小周天大周天的,倍感亲切。以前在村庄后山上,也有些避世的道长会跟她提这些,她都当故事听,真要修成仙,哪有这么容易? 「桃红。」 她抬起头。「什么事?」 牡丹蹲下身,与她一起摊平书籍。「王爷……」 吐出两个字后,她就止住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续说,桃红只好问道:「王爷怎么了?」 「王爷现在疼你,我说的话他听不进,你能不能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 虽然牡丹语调温柔,可桃红却十分不安,硬着头皮道:「王爷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我说不动他的。」 「我只是想留在府里,不在他身边也没关系。」她颦眉,哀怨地说。 唉,就知道是这事……桃红婉言道:「王爷已经下了决心,我怕是没办法……其实反过来想,离开这儿也不见得不好……」 「那要你离开你愿不愿意?」牡丹插话进来,语气已无方才的温柔,而是冷刺的。 这话让桃红心口一窒,突然间说不上话来。 「你自己也做不到,怎么叫人去做?」牡丹不悦地说。 听到这儿,晏伏易冷下表情,不过他仍站在原地没动,想听听桃红如何回答。 「如……如果王爷不喜欢我,要我走我就会走。」桃红没想太多,就这样冲口说出,直到发现牡丹脸色胀红十分难看,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伤到她了。 她赶忙道:「我的意思是说一件衣服很漂亮,但穿着就是不合身,那就不要勉强——」 「王爷是衣服还是我是衣服?」牡丹怒气冲冲地起身。「你不要太过分!」 「你误会了,只是打个比方。」桃红徒劳无功地解释,看着牡丹愤怒地离开,她叹口气,喃道:「师娘说得对,感情这种事说破嘴也没用,人家不领情,什么话听在耳里都是刺,还拿衣服打比方,真是笨透了,要说也说她是花,王爷是采花人——不对、不对,这样王爷不就成了采花贼,唉……怎么打个比方这么难啊!」 见她仰天长叹,他顿觉好笑。小丫头竟把他说成采花贼了。 他正要现身吓她,忽地瞧见管家急匆匆自曲廊而来,喊道:「王爷。」 桃红一惊。王爷在这儿?不是在花厅吗?她四周转了一眼,见晏伏易自树后走出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躲在那儿?那刚刚的话不都让他听去了…… 「何事这么匆忙?」晏伏易问道。 管家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桃红没听清楚,只听到宫里、王妃、大怒什么的…… 「轿子备好了吗?」晏伏易蹙着眉。 「都备好了。」 「桃红。」晏伏易唤了一声。 「是。」她赶忙上前。要进宫吗? 「别乱跑,我回来若是没瞧见你,可有你好受的。」他叮嘱。 很想问他刚刚为什么躲在那里偷听,但见管家一脸焦急,想来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她也不好在这时问王爷,只得点点头。 晏伏易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与管家离开,桃红看着他远去,一边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宸妃发现王爷说谎,所以才召他进宫?不对啊,即使发现王爷说谎,有严重到需要立刻召见入宫吗? 莫非王爷昨天夜观星象,忽然决定不走,就是预料到今天宫里会出事吗? 桃红蹙眉沉思,心中开始觉得不安。莫非出祸事了?这样一想,她更是坐立难安,恨不得也跟着进宫去。 她烦躁地走来走去,心神难定,只得去房里翻出她藏着的宝贝,一个个小心擦拭。除了银子外还有玛瑙、玉佩、小陶俑,当然还有之前王妃送的玉猪、玉马、玉镯等等。 每回她心情不好,只要擦着宝贝就会眉开眼笑,这次却不怎么生效,尤其见到王爷送她的玉佩跟珍珠后,心里更是闷得紧。 她呵口气,小心翼翼擦着,想想又觉不妥,于是特地盛了一小盆清水,细心擦拭,心中感叹,这么大颗珍珠啊……王爷真送她了。 想到他说喜欢她,脸蛋便红了,不觉叹口气,心里直发痒。以前只有看到值钱的宝贝心里才会痒,现在却是想到王爷就如心头爬了蚂蚁一样,痒得难受。 怎么以前她喜欢华大哥的时候不会这样呢?桃红捂着发烫的脸,害羞地叹息,发了好久的呆。 晏伏易一进宫,太监们便急急领着他去见父皇,个个脸色紧绷。他与太监们都熟,所以宫里差人来王府时,多少露了点口风给他,让他心里有个底。 一见父皇书房满地凌乱,下人们跪着收拾,脸上满是惊惧,他恭恭敬敬地弯身说道:「父皇。」 建成帝转过身,圆脸大眼,眉毛浓黑,留着山羊胡,年近六十,身材壮硕,黑发掺着些许花白,一见到他,眸子尽是厉色,随即对房里人大吼:「都给我出去!」 下人们应了一声,仓皇地弯身退出,张太监也弯身走出,带上房门。 待房里只剩两人,建成帝将手上紧抓着的布偶甩到地上。 「看你娘做了什么好事!」 晏伏易弯身捡起布偶,只见布偶上写着瑾妃的名字与生辰年月,上头还插了几根针。 他面色沉重地问:「这东西怎么出现的?」 「还能在哪儿出现?当然是你母亲房里的花盆内!昨天地震把花盆震下来,那东西就藏在里头!」他咆哮地拍桌面。 晏伏易蹙眉问道:「是宫女发现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宫女是我安在身边的,没可能陷害你母亲,反倒是她作贼心虚,一干奴婢都让她打骂了,说丢东西又不敢明说丢了什么东西。」他冷笑。「她与瑾妃先是斗杀了皇后,现在再来互相残杀。上个月瑾妃才刚小产,今儿个就在她花盆里发现那东西——」 「父皇,这事还得细细查……」 「从昨天到现在我就在查这事!」他愤怒地又捶向桌案。「这两个女人都该死——」 「父皇!」晏伏易大惊,急忙跪下。「这事还有待查明。」 「查明什么?」他冷笑。「还不够明白吗?难道你认为你娘是被陷害的?被谁陷害?瑾妃,还是其他嫔妃?皇后之位悬宕多年,整天在朕耳边嘀咕这事的,就你母亲、瑾妃、容妃三个人,她们在后宫兴风作浪,还到太后跟前说嘴,我忍着不治她们,就瞧她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结果又是魇镇;瑾妃在我跟前哭了一整晚,要我给她作主,我治宸妃难道是为了给瑾妃出气?今天为了皇后之位争,明天为了皇储之位吵,明着来暗着来,贪得无厌、贪得无厌……」他大骂了几声。 晏伏易沉默以对,这当下也没他插话的余地,只能听训挨骂。他明白父皇的愤怒,只是感叹这命运始终无法逆转。 十年前,皇后投湖自尽,有一说是失足落水,真相已不可得,父皇伤心欲绝,病倒三个月,此后性格虽不能说丕变,但比起以前是严厉暴躁许多。 骂了一会儿,皇帝话锋一转,问他知不知道宸妃私底下施行这些巫术? 「孩儿不知。」他蹙眉。 皇帝瞥他一眼。「你母亲说先前找了几个术士进宫是为了给你祈福,要术士算算你今年是否真有死劫,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母亲提过。」 「整天净在那儿装神弄鬼,那些术士若真厉害,怎没算出宸妃今天会有此一劫?怎没告诉她魇镇有损阴德?!」他又是一阵大骂。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这事你真不知情?」 晏伏易淡淡地说:「不知。」 「有人密告,说是你给宸妃出的主意,那些术士也是你介绍的。」 晏伏易心中一凛,立刻道:「孩儿真不知,也不曾介绍术士给母亲。」 皇帝冷哼一声。「这事我自会再查,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起来!」 晏伏易没为自己辩解,让侍卫将他带走。父皇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第十三章 当年皇后之死,皇上一直怀疑与宸妃、瑾妃有关,皇后投湖不久,有宫女在皇后寝宫的梁上发现巫术使用的符印及布偶,皇上大怒,下令彻底调查,可始终没有结果。当时在宫中的几位道士受到牵连,全被下令斩杀,自此宫里不再有道士术师进出,直到两年前太后重病,才又请了僧人道士进宫祈福。 今日魇镇之祸,勾起父皇心头旧伤,新愁旧恨全都来了,一时之间,怕是谁劝也无用。 晏伏易走进幽暗的房中,四周的窗户都被钉死,侍卫留了盏油灯给他,便带上房门,锁上链子。 这是他第二次被关在这儿。前回是十六岁时,父皇五十大寿,母亲希望他炼丹给父皇食用,及闭关清修一个月为父皇祈福。他告诉母亲炼丹非同小可,得花数年时间,再者丹药若毒性未除,吃了会丧命,自古有多少人喜好吃丹药而落得中毒下场,再说闭关清修平时便可做,要他特意在父亲大寿前做这等谄媚之事,实在违背他的性格。 母亲听了大怒,把他臭骂一顿,要他搞清楚他身在帝王之家,这儿可不是道观庙宇,让人修行之所,在皇家就得懂这种权术。他回道: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为之。这话一出,把母亲气得晕厥,说他大逆不孝。 父皇知道这事后,也非常生气,把他关在这儿,要他好好反省,说他别以为道长说他有修道之命,就真以为自己能抛下这一切清修。 若他不是身在帝王之家,而是山林野处该有多好? 遇上桃红之后,他偶尔会想,他的父亲若是桃红的师父该有多好。 想到桃红,纠结的心慢慢松开,他自在地在乾草上坐下。 桃红虽与他身分地位不同,但性情却相合,而母亲中意的那些大家闺秀,虽与他门当户对,却琴瑟难鸣,令他无趣,她好奇的双眸、直率活泼的性子,就如清风一样令他舒爽。 她现在在做什么?他没回去,她不知会不会牵挂他…… 晏伏易直到晚膳过后都没回来,紫薇说王爷很少在宫里待这么晚,除非有节庆或是王妃生日。 随着夜幕落下,桃红的烦躁比白日更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牡丹去问管家,管家也不知,只叫她们不要急,大概再过一会儿王爷就回来了。 这明显敷衍的话语无法安抚她的心,因不想宝贝们被她擦到「破皮」,桃红选择飞到高处稳定心情。 她坐在屋顶上远望,灯火点点,宛如一幅美景,可心里七上八下的,牵挂不安,就是无法静心欣赏。最后她终于起身,飞身出了王府。 晏伏易盘腿坐在地上,静心养神。反正已然被关,焦急愤怒也无用,还不如养精蓄锐,只是偶尔思绪总会飘到一抹娇俏的人影身上,想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蓦地,门外细微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有人在开锁,接着是门上链子被拿开的声音。他从地上起身,房门正好被推开,一名黑衣人迅速闪进屋内,关上门。 晏伏易诧异地看着黑衣人。这身形、眼睛、飘忽的身手,除了一人外不做第二人想—— 「桃红!」他不可置信地低喝一声。 她拉下面罩,一张俏脸出现在他眼前,圆眸闪着欣喜之色。「闷死我了。我只露一双眼睛你就认得我?」 他又是生气又是欣喜,抓着她的肩,激动道:「你啊,胡闹!谁告诉你——」 「我去找恭王,他告诉我的,还画图告诉我你被关在哪儿。别摇我了,我的骨头要散了!」 「伏隽那小子,还有你啊、你啊……」一时间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晏伏易张手环抱住她。这丫头就是能这样左右他的心情—— 她红霞满颊,羞赧地让他抱着。 「你别怪她,他本来也是不肯的,说会被你扒皮。我跟他说他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景王,景王再不说,我就夜闯皇宫,反正我横竖都是要来的,他画图告诉我位置,我还找得快些,他无奈之下才画给我的。」她一口气说完。「幸好前一天来过,否则还真会迷得昏头转向。」 恭王告诉她圈禁皇子的地方不会有士兵把守,毕竟不是真犯人,皇上只是把儿子关着,有点像闭门思过,所以她不需担心要怎么引开或是打昏守卫。 「你啊……」虽想好好训她一顿,但见到她的喜悦盖过了一切,实在无法狠下心来骂她。 他箍紧双手,低头在她颈间深吸口气,让她的馨香环绕着他,细细感受她的体温与柔软,胸口间盈着感动与欣喜,恨不得将她揉进体内。 她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训人的话语在喉头间无法说出,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紧的拥抱。 桃红觉得肋骨都要让他压断了,正想要他松开点,耳上被轻轻地咬了下,似在惩罚她,又像在调戏她,她害羞地往他怀里挤,听见他低低的笑语。 他拥了她好一会儿,心情平静些后,才松开她,故意问:「你来做什么?」 她严肃道:「我夜观天象,发现你有危难就来救你了。」 晏伏易朗声大笑。 「你疯啦!」桃红捂住他的嘴,娇嗔道:「笑那么大声做什么?」 拉下她的手,他宠溺地拉她入怀。「谁要你招我笑。」 「又怪我。」她不满地说。 手指抚过她的刘海,晏伏易双眼盛满笑意。「知你这么关心我,我被关在这儿也值了。」 腮帮子一下红了,桃红别扭道:「唉……现在别说这些,我们快走吧。」 「没皇上旨意,我不能离开这儿。」他说。 「你不是不做王爷了,不做王爷就不用理——」 「我若现在走了,对母亲与伏隽来说有害无益。」 「可是……」 「若是你师父师娘有危难,你也不会丢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走吧!」他平和地说。 她张嘴又合上,张嘴又合上,晏伏易笑道:「你这样真像冒出水面的小鱼。」他在她嘴上啄了下。 她红着脸嗔道:「做什么拿人取笑,正经点!」她羞恼地捂上嘴。 他笑着又摸摸她的发。「你回去吧,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她不甘心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会没事的。」 「夜观天象知道的?」她追问。 他笑。「是。」 「骗人,你锁在屋里怎么看星星?」她讽道。 「别跟我斗嘴。记得,别来了,我很快会出去的。」他抱紧她。「要你出事了,我可会心疼。」 她满面通红。「哼,什么心疼不心疼,听了真肉麻。」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是甜甜的,双眸满是羞色,嘴角往上勾着。 「那我以后多说一点,让你不只肉麻,连心都麻呼呼的。」他严肃地说。 她捂住发红的耳朵,嗔道:「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他笑吻她的额头、鼻梁,虽然不想她冒险来这儿,可见着她心里又快活,心头两方交战,实在折煞人。 「为什么皇上只关你不关恭王?」 「因为我懂卜算巫术。父皇他只是气头上,过几天气消了,就会放我出去。」 她摇头。「我看恭王脸色很凝重,有些话他不能跟我说,我就去问孙大人,他说皇上在气头上,臣子们不好说话,就算想帮你也使不上力,景王才为你说几句好话就给轰出去,这是气头上吗?我说是气疯了,气到没理智了。」 「这事你别管……」 「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她仰着小脸蛋。 「什么?」 「你的死劫就是指这个吧?」她严肃地问。 他一时语塞,旋即笑道:「别胡扯……」 「我没胡扯。」她皱眉。「你又没生病什么的,怎么会活不过二十四,又是个王爷,谁敢惹你、置你于死,这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就是你父皇。」 「父皇不会为了魇镇一事杀我。」他淡然道。「最严重顶多把母亲打入冷宫,我与伏隽贬为庶民。」 听到这儿,她双眼一亮。「贬为庶民倒是不错。」她点头。 他莞尔,竟然有人会因为被贬而高兴。「这样我就不是个金元宝,你也拿得安心。」 心底话让他说中,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你也不想当王爷,这样不是正中下怀?」 「是啊。」他搂紧她,说道:「你来见我我很开心,但实在太冒险了,快走吧!」他不舍地放开她,一切还得以她的安全为考量。 「我很快能出去的,别来了。」他又叮咛一声。 原以为她会跟他争论,没想到她却爽快答应。 第二天,他就明白她为何走得如此爽快,因为她又来了,而且这次还带着鸡腿、小菜跟好酒,晏伏易简直哭笑不得。 「你……」 「快吃吧!」她热心地为他倒酒。「我特意要厨娘做的宵夜。」 他扬眉。「她怎么肯帮你这奴婢做宵夜?」 「我告诉她是做给你的。」 他惊讶道:「什么?!」 「你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能为王爷做事,她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她把酒杯递给他。「坐下啊!」 他叹气,盘腿坐下,接过她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忍不住赞道:「好酒。」 她笑。「是吧,在这儿吃的不好、喝的也不好。」 「明天别来了知道吗,不许再淘气。」他叮嘱。 「好。」她爽快地回答。 他瞪她。「我是说真的。」 「我不是说『好』了吗?」她又给他斟酒,剥虾放到他碗里。 「昨天才答应我今天就毁约,毁约这么爽快又毫无愧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瞪她一眼。 被他这样损,她愠道:「若不是担心你,我来做什么。」难道他以为她爱闯皇宫?如果不是他在这儿,她何必冒险。 她这一说,他愉快地勾起嘴角。虽然桃红至今没说过喜欢他,但她的表现已说明了一切。 「这儿可是皇宫,不是咱家后院,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每次都躲过巡逻的卫兵,万一被当作刺客——」 「我知道,明天不来就是了。」她打断他的话。「来,乾杯。」她举起酒杯。 他让她逗笑。「这样当犯人是太猖狂了。」 她摇头。「都当犯人了,自然要当得舒心,可惜窗子都被钉死了,不能赏月。」 「你啊……」他畅快而笑。「真不知该训你还是赏你。你说的没错,有月亮的话就更好了。」他又乾一杯。 她高兴地吃口虾。「这是我特地到福临楼买的,快吃。」 他笑着吃了几口,两人开开心心地又聊到半夜,临走前,他特意嘱咐了几句,她点头说好,不来了。 「你再来我会把你轰出去。」他警告地说。 她一点儿也没把他的威胁放心上。「你才不会,万一引来士兵,不是把我害了吗?」 他无奈地叹气,怎么遇上这么不听话的丫头。「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他沈下脸。「这可不是游戏。」 「我当然知道,孙大人说皇上派人在后宫一个一个查,每一块地都要掀起来看。」她很想说皇上是不是疯了,不过忍住没讲。「好像历史上那个……汉武帝的巫蛊之祸。」 「这话别乱说。」他低声警告。 「我就说给你一个人听而已。」 他好笑地以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快回去吧,别来了。」 「才来就赶我回去。」她不平地说。 「当我们在酒楼聊天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他训了她一句,但口气听来还是不够严厉。唉,自己也实在该检讨,他太宠她了。 第十四章 她没回嘴,表面装得忏悔,心里却想着明天再带好酒好菜来看他。 才要催她离开,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这下糟了,晏伏易心头一惊,若叫桃红离开,定与外头的人撞个正着,而这斗室又藏不了人,没办法,只有见机行事。 他以手指唇,示意桃红不要出声。 站在门外的人见门上链子已然松开,神色丕变,出脚踢开木门,只听得砰一声,门板撞上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令人心惊。 门里门外的人互相对视,桃红一颗心都要掉出来了,不用晏伏易说明她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一身华丽龙袍,面露威严,除了圣上没有第二人选。 「这是怎么回事?」建成帝大怒。 「父皇息怒。」他拉着桃红跪下,被父皇关进这儿都没现在来得紧张。「她叫桃红,是孩儿府上的奴婢,生性淘气,见儿臣进宫后就没回府,心里着急所以来找。桃红是江湖中人,自小在山里长大不懂规矩,还请父皇原谅。」 桃红赶紧搭腔。「对不起,皇上,民女无礼了。」 皇帝盯着两人,注意到桃红手上的漆制食盒,原本暴怒的情绪渐缓,他沈声道:「胆子倒是挺大的。」 「也……也不是很大,刚刚被皇上一吓,肝啊胆的都缩成一团,连肠子都打结了,现在肚子好痛。」桃红惶恐地说。 晏伏易肩膀动了下,忍住笑。这丫头,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听见父皇带着笑意的咳声,他心里才安了些。 「好了,都起来吧!」 「谢皇上。」晏伏易说道。 「谢皇上。」桃红也跟着说了一句,起身时膝盖还晃了下,两条腿都软了。 「你是怎么躲过宫里的卫兵的?」皇帝沈声问道。 「奴婢轻功很好。」 「怎样的好法?」 桃红想了下才道:「比王爷好。」虽然很想说来无影去无踪,但在皇上面前还是不要太臭屁的好。 这话让建成帝一怔,随即勾起笑。「你这丫头说话倒有点意思。」他转向晏伏易。「你倒找了个有趣又忠心的奴婢,不过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潜进皇宫来。」 「请父皇原谅桃红之罪,孩儿愿代她受罚。」晏伏易立即道。 建成帝敏锐地看他一眼。「倒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紧张。桃红,你可知罪?」 她紧张道:「是,奴婢知罪,下次不敢了,皇上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吧!也请不要怪罪王爷,他骂过小的,是小的不听话又来找他,他也拿我没办法,您别怪他。」 「父皇……」 建成帝举起手,示意他莫要再说。 「该怎么处置她,我会再斟酌,你们两个都出来吧!」他往外走。 桃红朝晏伏易望了一眼,眼里有些愧疚,都是她没听他的话离开,才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以为晏伏易会恼她,但当她朝他看去时,却发现他眼中只有担心没有责备,心里更加愧疚。她也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但是她在府里好烦闷,老想着他,坐都坐不住,才会连着两晚都来见他。 到了外头后,皇上要她站到远处,他要单独与晏伏易说话。见桃红走到好几尺外后,建成帝才开口道:「宸妃已经认罪。」他的口气平静。「朕已下令将她囚禁在冷宫。」 见晏伏易拢眉沉默,他问道:「怎么,无话可说吗?」 「儿臣能去见母亲吗?」 皇帝压了压眉间,显得有些疲惫。「你跟伏隽可以明天去看她,之后你们两兄弟就离京吧,朕现在不想再见到你们。」 「是。」晏伏易平静地回答。 他闭上眼,淡声道:「去吧!」 「孩儿告退。」他朝父亲行礼后,走向一脸担忧的桃红。 她迎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脸上净是关心。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但光这样看着她,晏伏易沈甸甸的一颗心,慢慢浮上水面,透了口气。 桃红一直忍着,直到出宫后,才迫不及待地问:「皇上说了什么?」 「母亲被打入冷宫,我与伏隽得离京。」他简短说明。 她微张嘴,显得诧异。这是什么意思,表示宸妃真的有罪?还是皇上认定她有罪?见他脸色凝重,她也不觉拧起眉头。 「冷宫在哪儿?」 「皇宫西面有个『留春所』,那里专门幽禁一些失宠跟犯过错的嫔妃。」 「一辈子都在那儿?」她拧下眉。 「大部分都老死在那儿,若正巧皇上大发慈悲,而且妃子有生子,会让皇子接回奉养。」他长叹口气,是无奈也是无力回天之感。 见他难过,桃红也觉得心里闷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嘛,我看了也好难受,宸妃……她真的给瑾妃魇镇吗?会不会是被诬陷的?」 他摇摇头,没回答她的问题。 桃红顿时也沉默下来。看来应该不是诬陷,否则他定会想方设法证明母亲的清白。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母亲为了我整日忧愁,只要我身子不适,她总是不解衣带地照顾我,把我抱在怀里好声哄着,喂我吃药……那时的她温柔慈爱,与现在的冷静算计截然不同……」他止住话语,没再说下去。 母亲这些年变得太多,不只变得陌生,甚至变得令人害怕。 「那是当然的。」桃红立刻道。「后宫那样的地方,嫉妒争宠是家常便饭,你不害人别人也来害你。别说后宫,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争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争宠嫉妒中伤,夺权分家产样样来,没有手段是活不下来的,只会被踩在脚下。你被踩了一次不还手、两次不还手,三次就想着怎么连本带利讨回来。」 晏伏易无语,只是紧握她的手。他怎会不明了后宫的争宠算计,只是心中难免感伤,曾经那样温柔的母亲已不复见。权力是最能腐化人心之毒,不只后宫,皇子间、臣子间,合作拉拢、中伤攻击又何尝少过? 桃红又问:「你算到今天这事,所以才临时决定不走的?」 「我只算出母亲有祸事,却不知是这样的事。」他沉重地说。 见他这样消沉,她心中实在难受,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桃红停下脚步,望着他凝重的表情,故作淘气地说:「你能算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可以说是活神仙了。」她露出钦佩的眼神。「我现在可以确定你不是神棍了,以后我们行走江湖,就打着半仙的名号闯荡。」 原本面带忧愁的他,听见这话,眉头松了开来。「你啊……」 她绽出笑容,继续胡诌。「你是半仙,我是小小仙,我们骑仙鹤吃仙桃喝仙露,乘风踏浪,说不出的快活。」 他朗声大笑,震得她心如一叶扁舟,在湖上荡啊荡的,又似喝了一壶好酒,使人飘然,她高兴地与他同声而笑。 他明明是潇洒不拘的个性,却生在皇室之中,从今而后,他就能脱了这身束缚,恣意遨游。先前他承诺今生只会有她一人,她听了欢喜却不踏实,如今她相信了,他自小见皇上身边的女人斗来斗去,定然十分生厌。 「这样仙来仙去的,都让你说俗了。」他忽地抱住她,眸如朗星,眉眼间净是风采。「你不是小小仙,是我的小桃仙,心上的小桃红。」 她的脸轰地炸成红,娇嗔地遮住脸,不敢看他。「你好可怕,说这样的话,肉麻死了……」 他忍着笑。「你不爱听啊?」他低头在她红如血的耳垂上咬了下。 「啊——」她惊慌地叫,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三更半夜的,别把整条街都叫醒了。」他笑着咬她的耳朵、她粉嫩的脖子。 她羞得扭来扭去,一会儿叫嚷,一会儿捂嘴,双手拚命捶打他,他箍紧双手不让她挣脱,在她讨饶时吻上她的嘴。 她喘着气,又是一声轻叫。大街上的……他做什么?!虽然万籁俱寂不见半点人影,但……这也太大胆了! 他啮咬着她的红唇,温热的舌滑入她口中与她缠绵嬉戏,她吓得又要弹开,却挣脱不出他的束缚。她喘着气,红潮由脸蛋一路往下,热得她要烧起来了。 她眨着心醉神迷的双眸,发现乌云悄然移开,露出隐藏在后的明月,温暖的光华使人晕眩。 她闭上眼,第一次尝到无酒之醺醉,飘飘然的,就要飞上天去…… 第二天一早,太监带着圣旨到府宣读,说废妃彭氏以魇镇祸乱后宫,罪大恶极,圣上念及夫妻情谊,免其死罪,打入冷宫,终生幽禁,瑞王与恭王限两日内离京。 宣完圣旨,府内可说是哀戚一片,晏伏易给下人们一些银两,让他们离府,大伙儿都哭了,依依不舍,管家还说要跟着王爷一起离京,晏伏易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说若有缘自会再见,无须哀伤。 接着就是牡丹、芙蓉与紫薇的去处。紫薇不用说,自然是回乡跟表哥成亲,晏伏易没食言,给了她一张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虞的汇票,把她吓得频频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他不顾她的推辞坚持让她收下,顺便雇了辆马车,让她风光回乡。 至于芙蓉与牡丹,他则让她们自己选择是要回家还是嫁人。两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失了主见,晏伏易给她们半天去思考,之后便进宫去见母亲了。 听着偌大的王府里,下人们哭哭啼啼,难依难舍地话别,桃红看了难受,躲到屋顶上望远。 这时,晏伏易乘轿进宫,与弟弟晏伏隽在宫外会合后,才进宫见父皇,而后由太监领着两人往宫城西面的留春所走去。这里大约有十几间房,一进小门,就有宫女迎来,带三人去见被废的宸妃。 太监留在屋外,让两位皇子入内,屋内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跟两个柜子,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而且房舍十分牢固,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见母亲坐在床边发呆,兄弟俩心中一阵难受。 才刚喊声母亲,彭氏猛地抬头,哭了出来,两人急忙上前安慰,彭氏抓着儿子哭道:「这……这让我怎么活?」 「母亲,您别这么说。」晏伏隽急忙道。 「进了这儿,我就等着老死了……」 「不会的,父皇哪天想通了就来看您,让您离开这儿。」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晏伏隽也不好苛责。魇镇这事……唉,母亲怎么会去搞这个呢? 「你们别安慰我了。」彭氏落泪,一脸哀莫大于心死。「他把我关在这儿,不如赐我白绫自尽……」 「母亲。」晏伏易半跪在她面前,低声道:「您别想不开,熬过这几年,等父皇气消了,我再恳请父王让我们把你接出宫孝养。」 「他怎么会肯……」彭氏拭泪。 「父皇肯让我们来看你,表示还念着一些旧情。」晏伏隽也道。 彭氏没说话,只是掉泪。哭了一整晚,眼泪都要干了,可看见儿子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能不能找大臣们去说说——」 「不可。」晏伏易打断她的话。「只会弄巧成拙。」 「是啊,母亲又不是不知道父皇这几年变得很固执,他决定的事旁人再罗唆,他只会更生气。」晏伏隽也道。 「母亲应当知道父皇不只为了魇镇一事,舅舅这些年结党结派想左右朝政,父皇是怎样心思的人,怎会不明白?藉着母亲犯事,正好一并把舅舅给踢出京城。母亲能做的只有静心等待,几年后父皇淡忘这事,我们再想法子接您出宫。」晏伏易只能如此安慰。 「是啊,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京城,母亲要保重,这错已铸成,只能认了。」晏伏隽说道。 彭氏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可心中仍是觉得哀伤悲叹,昨天还住在美轮美奂、碧丽辉煌的屋内,锦衣玉食,婢女成群,今日却落在无人闻问、冷清凄凉的小屋里,这剧烈的变化,更让人难以承受。 兄弟俩又安慰了一会儿,彭氏才慢慢收泪,虽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但又能怎样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太监在外头催促,说不能待太久,他还得回去覆命,听到这话,宸妃又哭了。儿子们离开前,她忍着哀伤要两人保重、照顾自己。 第十五章 看着晏伏易,她有感而发道:「没想到你的劫数竟是我,难怪问你你始终不说,那丫头的事想必也是假的吧……」她好笑地摇头。「我还特意要你舅舅留点心眼,说你若真不听话,推托婚事,就把那丫头绑了逼你就范。」 闻言,晏伏易与晏伏隽都是一惊,彭氏见两人诧异便又补了一句。「这只是气话,说说罢了。」 太监又在外头催促,说不走不行了,皇上说过不能久待,两兄弟这才在母亲的泪眼中跨步离去。一路上,两人皆沉默无语。 想到母亲最后说的话,晏伏易有着莫名的不安,上轿后立刻要轿夫走快点,速速回府,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回府里。 「来得还真是不巧,没想到王爷进宫了。」孙弘毅端起茶杯,吹了好几口后才喝下。 「大人要不要等一会儿,王爷也出去好一阵了,应该快回来了。」桃红说道。 「那我就坐会儿。这茶真是好喝。」他笑道。 「柜子里还有很多,要不王爷回来的时候叫王爷送你。」 「不用、不用……」 「孙大人不用客气,王爷说这儿大部分的东西都不会带走。」宅子是皇上赐的,里头的各式家具古董也是皇上银子买的,归还时自得原封不动地归还。 其实拿走一些皇上也不会介意,只是千里迢迢要到南方去,带上家当总是不方便,那要雇多少辆马车啊。 桃红与孙弘毅在花厅闲聊,谈论最近的话题。「大人,你觉得当今圣上怎么样,是个好圣上吗?」 她直白的问话让孙弘毅诧异,他一边擦汗一边说道:「今朝比起历来许多朝代是强上许多,百姓过的生活也比以前好,圣上是个聪明又有为的人——」他顿了下。「每个人都有个性上的优点跟缺点,圣上自然也不例外。」 桃红微笑。「大人说话真是小心,我也觉得皇上应该算是还不错的皇上,那……皇上喜欢哪个皇子多些?」 「这……」孙弘毅一脸为难。 「昨晚我躺在床上想,如果我有那么多儿子,那可烦恼了,像我觉得王爷聪明又和善,景王有霸气,恭王豪爽,还有其他那么多皇子,偏偏王位只有一个,希望太子身体能好,否则以后可麻烦了。」 孙弘毅沉默一会儿才道:「这话儿以后别乱说。」 「我知道。」她严肃点头。「我就是一时有感而发,这里头的纠纠结结可真麻烦,不过幸好王爷不喜欢这麻烦。」 孙弘毅扬起嘴角。「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 桃红开始探问晏伏易的旧事,要大人多说一些给她听。明白这丫头的心思全在瑞王身上,孙弘毅微笑地开始叙说王爷的趣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孙弘毅的杯子空了,桃红赶忙起身,说道:「我再去给大人冲茶。」 她拿起杯子,走往廊道尽头的小茶房,就在这时,她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驮着布袋,正急急走下阶梯。 「你们在做什么?!」她大喝一声。 这一声叫喊,把前头的两人吓住,他们头也没回地开始往前跑,桃红一看就要拿茶盏茶托丢人,正欲抛出的瞬间又急忙煞住。这可是上等瓷器,值钱得很,拿来砸小偷未免太浪费了。于是她将茶杯放在廊道上,还刻意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深怕不小心给人踢碎了。 她一个飞身,踏过栏杆,拦下要逃跑的两人。 「好大的胆子!」桃红满脸正气地指着两人。「竟然偷到王爷府了!」 不对,这两个人穿着府里仆役所穿的深色蓝服,她改口。「原来是内贼——」 这两人长得一般,不过身子倒很矫健,她话未说完他们已经往旁跑,而且是一人一个方向。桃红先追右边,她轻功好,几乎是立刻就拦住这人的去路,她一拳打向对方,没想对方还有些拳脚功夫,俐落地闪过。 不过几招下来,对方的拳脚功夫只是一般,再加上他扛着布袋,很快就被桃红打得跌倒在地,她立即点穴制住他。 「还有一个。」她飞身往左而去。 往左奔跑的小偷与在园子发呆的牡丹撞上,见桃红飞身过来,他抓住尖叫的牡丹,拿出匕首抵着她的脖子。 「别过来!」他喊道。 「快放开她。」桃红赶忙道。「如果你们觉得王爷给你们的银两不够,再多给你就是,不需要伤人。」 牡丹害怕地直发抖,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不许过来!」他大喊。 「我不是一直站在原地吗?你别紧张,东西你拿走,别伤她。」桃红安抚道。 「我才没那么笨,我一放你不就追上来了?」他刚刚可是见识了她的功夫。 「我不会……」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那你想怎么样?」她生气地问。 「你——先解开我同伴的穴道。」他指示。 桃红不甘愿地把那男的带过来,伸手解开他的穴道,但仍抓着他。「你把她放了,我就把你同伙也放了。」 「你不听话我就杀了她!」对方威吓。 桃红皱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杀人可是犯法的,还有大白天的,你们两个扛着布袋不是很可疑吗?到街上也会被人发现的。」 「别废话!」他激动地动了下刀子。 牡丹只觉颈部一痛,双腿都软了。见她颈上流血,桃红冷下脸。「我再说一次,把她放了,我不会追你们,如果你再——」 「不如这样吧,拿我当人质。」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名贼人吓了一跳。孙弘毅缓缓走来,架着牡丹的汉子喝道:「不许过来!」 孙弘毅停住脚步。「我不过去就是,别伤害姑娘,你们要人质抓我就是。」 「你是谁?」汉子问。 「我是这儿的管家。」他说道。 汉子蹙眉,似在考虑他所说的话,最后摇了摇头。「我就抓这女的。」万一这管家也有功夫,吃亏的是他们。 「那你们谁都走不了。」孙弘毅说道。 「什么?」汉子不明所以。 「你不放了姑娘也别想走。」孙弘毅又说一次。 「那我就杀了她!」汉子握紧刀子。 桃红正要阻止,忽然一个声音又插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头,瞧见柯伒濂由曲廊跑来,她意外地瞪大双眼。他怎么进来的?瞬间又想起王爷已把下人都遣回家了,王府现在跟个空城没两样……就在她分神的刹那,被她抓着的小偷忽然抬起手肘撞上她右脸,桃红痛叫一声,右手一松,汉子正好挣脱。 桃红被对方一撞,一时间眼冒金星,怒火一下冲了上来,正要反击,抓着牡丹的贼人大喝一声:「别动!」 桃红硬生生止住脚步,柯伒濂奔来,惊慌大叫:「你……你们是谁?」他在街上听见人说瑞王跟恭王要被撵出京了,所以急忙来看小红,没想到竟遇上这样的事。 「叫你们别动没听见吗?」男人又故意割了下牡丹的脖子。 牡丹痛叫一声,惊慌地直发抖,双腿撑不住而软下。 「站好!」 「你们放过她,要抓抓我好了。」桃红怒声道。 「你……你们……」柯伒濂愤怒地指着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当他瞧见孙大人时,讶异地睁大眼,正想说话,大人却朝他摇头,示意他安静。 「放了她吧,她都站不住了。」孙弘毅对两人说道。 牡丹这时几乎要瘫在地上了,不管挟持她的人怎么吆喝,她就是撑不住,泪水不停地往下掉。 「要抓就抓我,我不像她有功夫,你们大可放心,或者先绑了我也行。」他继续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把你们都绑了!」盗贼从布袋里拿出一条麻绳。 桃红拧眉,心思开始转。被绑可就不妙了,他们若是绑人后逃跑就算了,万一起了歹心想杀人灭口,他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不行,她得想个克敌制胜的方法才行。 「不行。」孙弘毅先开了口。「这太冒险了,被捆绑后我们四人的命都在你们手上。」 桃红发现牡丹因站不住脚,所以那贼人得撑着她,刀子无法一直紧贴在牡丹颈上……如果她会射飞镖就好了,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功也一样,如果王爷在这儿,情势就不会变成这样,他两支飞镖出去就搞定了。 偏偏旁边两个男的都不会功夫,只能靠她了。好吧,只好冒险了…… 汉子听见孙弘毅的反驳自然很不高兴,吼着说再不听话就把牡丹杀了,牡丹已经泪流满面,都要滑到地上了,男子叫她站好,一边要自己的同伙快点绑人。 当汉子的刀锋离开牡丹颈项的瞬间,桃红已做好准备,她就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电光石火间,利箭射出,她如鬼影般窜到汉子面前,抓住他的手。 这危急的情势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抓住刀刃的瞬间,牡丹顿时瘫倒在地,汉子先是被她吓了一跳,但立即回过神来,起脚踢她,桃红闪避不及,挨了一脚,痛得屈下身。没想到这人的功夫比同伴好,而且脚劲也大。 对方顺势又要给她一脚,桃红正要翻身跳开,就听见咻咻两声,那人突然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后腿上插了两支飞镖,她抬眼看去,发现晏伏易正奔来。 她松口气。王爷终于回来了。她还没说话,他已奔至她面前,面色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吧?」他神色凝重地抓起她的手,发现她右手掌都是血,他怒视跪在地上哀号的混帐,右脚扫了过去,将这杂碎踢走。 「王爷!」孙弘毅扶着惊魂未定的牡丹叫了一声,示意他手下留情。 晏伏易瞪他一眼,孙弘毅赶忙低下头,说道:「人犯还得带回衙门。」 「孙大人真是尽忠职守。」晏伏隽朗声道,另一名贼人在他脚下无法动弹。 柯伒濂迟疑地上前一步,看着桃红被割伤的手。「小红,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虽然很痛,不过也算值得。「你怎么会来——」 晏伏易没等她说完话,拉着她往屋里走。 「咦……等等,我……」 晏伏易拉她进屋,打开柜子拿出金创药为她抹上,桃红立即跟他报告自己是怎么发现那两个窃贼的。 「你啊,到底知不知道危险!」他打断她的话,神情暴怒。「夜探皇宫像在玩,现在也是,说得无关痛痒……」这丫头,一点都不知道他会担心吗?见她受伤他有多心疼! 莫名被骂,桃红火道:「我哪有在玩,我去皇宫不就是担心你才去看你吗?还有刚刚,你知不知道他抓着牡丹威胁,场面多危险,我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可你不在啊,又只有我一个人懂武功,我当然得罩着他们……」 突然,她被拉入怀中,紧紧抱着,都快喘不过气了。晏伏易叹口气。说她糊涂,自己也糊涂了,他们两人就是为彼此担心才会这样,放不下彼此,又怕对方遭遇危险。 「我不是真心要骂你,是担心……」 她环住他,轻声说道:「我知道,那两个贼人好有心机,穿着府里的衣服行窃,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嫌你发的银两太少,所以决定偷一些值钱的东西变卖,后来孙大人撒谎说自己是管家,那两个人没有反驳,我才晓得他们根本不是府里的人。」 「除了手可还有哪里受伤?」他低头,双眸溢着关心。 「腰好疼,被他踢了一脚。」她愁眉苦脸地抚着腰。 他冷下脸。「我废了他!」 见他要起身,她赶忙拉住他。「算了啦,孙大人会治他们的罪,万一你把他们踢死了,孙大人就得治你的罪,一会儿你被关进大牢,我怎么办,不就得劫牢了?」 第十六章 听她认真又担忧地说着,晏伏易笑了出来。「你啊……」他宠溺地摸了下她的头。「说这样可爱的话,不是诱我咬你吗?」现在她已将他视为一体,他怎能不高兴? 「什——」话还没讲完,就让他咬了一口。 她的脸红透。「又咬人!」伸手要打他,却让他握住双手。 「瞧,好好的手,伤成这样。」他在她指尖亲了下。「不是要我心疼吗?」 她别扭道:「你别说了。」她扭着身子坐不住,直想跳窗离开。 他故意道:「腰疼吗?扭成这样,给你揉揉。」 「唉哟,你别摸。」她惊叫,打开他的手。「师娘说没成亲是不能乱摸的。」 他笑着亲她一下。「小桃红这么急,那我们就成亲吧!」 「什么?!」她胀红脸,气瞪着他。 他拿棉布小心翼翼地缠上她的伤口。「成亲后,我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哼,拿钱诱惑我是没用的。」她扬高下巴。「我虽爱财,可也是有骨气的。」 「那好吧,以后钱都不给你,我做散财童子,撒给别人。」他认真道。 「你——」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他忍着笑咬了下她的手指,看着她又害羞地扭了起来。这丫头真是愈看愈可爱,而且愈来愈讨他欢心。 现下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离开这儿后,束缚他的事物都不存在了,道长要他静心等待,选择他最终要走的路,他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屈服,等到了他要的命运,他要的人—— 一朵小桃花,可爱贪财,有点小聪明,却又带傻气,红着脸时娇艳无比,生起气来横眉竖眼。 轻握她的小手,他告诉自己定要守护她到老。 行窃的两名歹徒供称先前有人给他们银两,要他们到瑞王府掳绑一个叫桃红的奴婢。一听是王爷府,他们原不肯,但对方说他们不用混进王爷府,自会有人把这奴婢引出府,到时他们再动手就行。 那人先付了一半的酬劳,但等了几天,一直没接到进一步的指示,正巧今天上街听到瑞王要被逐出京城,而且已经在遣散仆役奴婢,两人一时动了歪心,才混了进来,想趁乱拿走一些值钱的东西变卖。 可见了一屋子的古董玉器还有各式珠宝,贪念越生越大,最后拿了布袋来装。因为府里已没什么人,所以他们进行得很顺利,直到被一个奴婢撞上,谁晓得这奴婢还有功夫。 他们一再重申没要伤人,就算拿牡丹当人质,也只是想脱逃,不会真的杀人。当孙大人告诉他们,会武功的奴婢就是他们原本要绑架的桃红时,两人一双眼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桃红听得迷糊。谁会想要绑她?她又不值钱。 两人说买主蒙着面,所以他们也不晓得对方是谁。 她搔着脑袋,想破头也想不出谁要掳自己,这完全不合理啊。 一旁的晏伏易没有说话,剑眉拧着,表情严厉。 「难道是以前服侍过的公子小姐吗?」桃红喃喃自语。 孙大人已带犯人回府,说他晚些再过来,而她还在思考那两名窃贼的话语,最后想到一个可能。 「王爷,府里还有奴婢叫桃红吗?」 他扬眉,好笑道:「没有。」他拉着走来走去的她坐下。「我知道要绑你的是谁。」 她讶异地看着他。「你知道?」 他敛起眉头,说道:「是我舅舅。」 「为什么?我又没见过……」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她猜测。「是……你娘……」 他叹口气。 原来如此,桃红立刻道:「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母亲说只是随口跟舅舅提的,不过是想逼我就范。刚刚我去看母亲时,她无意间说起这事,只是她不晓得舅舅真找人了,没多久魇镇之祸被揭露,所以这事大概就被忘了。」若不是刚刚那两名窃贼提到原要绑架桃红,他也当这只是单纯的窃盗案件。 「看来你娘是真想要你娶相国的女儿。」 「这会稳固母亲跟舅舅在朝中的势力。」他握住她的手,眉心纠结。「我跟你说过,母亲变了很多……她已经从算计皇后之位,转成太后之位。」 「这也是能理解的。」桃红点头,不久前她才跟孙大人提过皇位继承的麻烦事,见他眸露歉意,她爽朗道:「你放心,我没怪你娘也没怪你舅舅,反正只是虚惊一场,牡丹姊才是真的吓坏的那个人,我这种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勾起笑。「大风大浪吗?改天得跟我说说。」 她严肃地点头。「我们那里争村长、抢媳妇也是很激烈的,只是村长坐的位子没铺龙凤绸缎,不过得戴黄头巾。」 他大笑,一把将她从椅上拉起,圈入自己怀里。「争村长就不用说了,抢媳妇的事我倒很好奇。」 一晃眼,她就被拉坐在他大腿上。桃红简直不能思考了,脸红得像艳红的石榴,连耳朵都热烘烘的。「做什么,这样……这样……」她想起身却让他抱着不放。 「别动。」他抱紧她,故意在她耳边低语。「要不要听道长的事?救我命的那位世外高人。」 她停止挣扎,红着脸点头。「要。」 「那就别动……」 「为什么?」她抗议。 「这样我才有心情说。」他亲了下她的耳垂。 她颤抖。「我不自在,耳朵好痒。」她推开他的头,抖了好几下。 她如坐针毡的表情让他发笑。「可我觉得这样抱着你才自在,委屈你了,小桃红。」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桃红嗔道:「你——」 「道长不许我喊他师父,说他不收徒弟,救我只是机缘。」他一开始说,她就安静下来。「十岁那年,他要离开皇宫,说与我缘分已尽。我央求他带我走,他却说万万不可,我乃皇子,若私下带我出宫,将要引出祸端,天下道观僧庙将灭在我父皇手上。 「临走前,他给我一个指引——人的命势并非全然天定,若要扭转,必得有坚定之志,不容他人动摇。他说我将满二十四前,有一机缘可利用,但前提是我在那之前必不能娶妻,这步若走错即踏入泥淖,到时要抽身也不得;第二,绝不能与朝中大臣结党结势,对权势务必淡泊。这两点若能做到,我还有机会修道。我问他二十四岁的机缘是什么,他摇头不语,只道他已泄漏太多,我若想参透,得自己参悟他授予的占卜之术。」 桃红赞叹一声。「听起来好玄喔,怎么我就没这机缘,我家后山的那些修道人都没跟我说这些。」 他笑。「你命带福星,贵人鼎助,还需提点你什么。」 「真的?」她可高兴了,笑呵呵地说:「你这样一说我有印象了,有个老道长说我命不错,我还反驳他算错了,我自幼丧亲,舅舅对我也不好,把我丢在路边让我自生自灭,那时好苦,后来遇到师父师娘收养才没饿死在街头。我要存大钱买大宅就是当时行乞立下的。」 「小时候你可受苦了。」他叹气,亲她一下。虽然她轻描淡写带过,但想到她在路上挨饿受冻,就为之心疼。 她开朗道:「那都过去了,而且后来遇到师父师娘,我就把过去吃的苦都忘了。别说我了,后来呢,你自个儿从卦象里参悟了?」 「不能说完全参悟,比起道长还是差了一截,很多事都是慢慢才理解的。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把父皇母亲兄弟的命数都算了一遍,才发现母亲在四十五岁时将有一劫,而那一年我正好要满二十四。 「我吃了一惊,把伏隽的也算了下,发现他虽有劫难,但比我与母亲小很多。伏隽个性一向磊落,而父皇对每一个儿子的心性都很了解,若要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父皇绝对会按在我头上而不是伏隽。道长离开两个月后,皇后投湖而死,那时我终于领悟到母亲变了……」 她小声道:「你是说皇后的死……」 他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我想八九不离十,父皇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不能确定是母亲还是瑾妃,或者是两人同时谋划。他这恨压得极深,整整十年,不动声色。 「现在母亲被废,瑾妃表面上看是赢了,但我想过不久她也会出事,父亲正好一并也废了她。没有赐死母亲,已是父皇最大的宽容……或者,父皇认为让母亲这样活着才是痛苦,我实在不知。」 说到这儿,他感伤地叹口气。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他选哪边都不对,都觉得有亏欠。 「唉……宫里真可怕。」她不舒服地说。 「是很可怕,皇后的死让我明白,这宫里一切事物实非我性之所好,反正父皇有那么多儿子,这天下自有人管理,不需我劳神费力。明白这道理后,我开始假借道长离开留下的话语,散布我于二十四岁时将有死劫一事。」 她张大嘴,诧异地瞪着他。「什……什么……」 「你这样真好笑。」他点了下她的上唇。「我本就有劫难,只是把劫难二字换成死劫,也不算捏造。」 「你……真是……」难怪问他死劫的事老是不正面回答。忽然,她想起一事。「那你还老在我面前说你要死,还弄什么北斗延寿灯,你……你……」分明在耍她嘛! 他笑道:「演戏总得演逼真点,而且看你这么担心我,我心里真是高兴。」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态度让她生气。「你还剪我头发跟指甲!」 「跟心上人拿点头发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他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定情信物。」 哪有人这样厚脸皮颠倒是非?「你——」她激动地红了脸,就要起身,却让他按住。 他笑着安抚。「我只是预先取了,别生气,我们以后要做结发夫妻,拿点头发也是应该的。」 「你一堆歪理!」她还是生气。「人家这样担心你,你却在笑我耍我……」 「谁说我笑你了。」他捧着她的脸,一脸严肃。「你说只要能让我续命,把头发都给我也没关系,我听了不知有多高兴多感动。」 原本气愤的桃红,听见这话,顿时软了心,转念一想,当时他也不能向她说明这些前因后果……可是想到一直被他算计,心里又不甘。 彷佛知道她心里的纠结,晏伏易说道:「我知你气我,不过我真不是存心的,只是担心走错棋,全盘皆输。我自己有事不要紧,若害了你,我一辈子不原谅自己。」 他这一说,她心更软了,脸又红了,直率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不过你以后不能再这样骗我了。」 他欣喜地在她唇上啄了下。「就是不想再骗你了,才对你说这些。」 她勾起笑,心里甜甜的。 他继续道:「道长要走前,我央求他再给我一点提醒,他想了许久才道,他该说的都说了,就给我别的提点好了,若我能坚守二十四岁前不婚,那我未来的妻子闺名里有个字是花名,不是贵族大户而是庶民奴婢。」 桃红这下惊炸了,脸上的潮红一下又淹上,眼瞪得像牛眼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可乐坏了。「吓成这样。」他笑着抚摸她热烫的脸。「都说了道长是世外高人,我是远不及他的。话虽如此,我也是半信半疑,因为一直以来,身边的奴婢我没一个上心,但我也不是挺在意,我比较关心二十四岁时会遇上的劫难。后来我把道长说的话混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 桃红不可置信地摇头。「我就说嘛……安四个奴婢在身边怎能驱邪避难,原来都是你鬼扯。」 「我可是费了点心思才让母亲跟父皇相信,所幸他们先前见识过道长的厉害,所以也不疑有他,反正安四个有花名的奴婢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便照做了。只是随着一年一年过去,道长的嘱咐逐渐模糊,而权力利益开始浮现时,母亲就对我说不用尽信道长的话,着手安排我的婚事。十八岁那年,我差点在她的安排下成亲,如今我很庆幸自己坚持下来。」他将她乌黑的发丝捧在手心,感觉那细致的触感。「那时为了避婚,我吞了毒药,大病一场……」 「你吞毒药?」她错愕地看着他。 终章 他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道长说过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得有所坚持,否则前功尽弃,我思考良久,才决定一搏。母亲当时给我安排的闺女是将军之女,我一听就知道完了,这一步真走下去,就应了道长的话无法回头。那将军在朝中势力不小,而且野心勃勃,我若娶了他的女儿,就陷在泥淖里,即使我婚后还能坚守不参与臣子们的结党倾轧,父皇会相信吗?我的岳父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若有朝一日真出了祸事,父皇会信我吗?我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不如放手一搏。那时母亲才知我心意已决,不敢再提婚事,直到现在。」 「你也真不容易。」她听得心惊胆跳。 「自小到大,我甚少参与朝中政事,我兄弟多,有能力的也多,不缺我一个,我只做闲事,一会儿跟道士们谈玄论道、下棋品茶,一会儿带着家仆游湖,喝酒享乐,能说得上正事的只有偶尔兴之所至,帮孙大人办办案。有时父皇要我办些事,我也不求表现,只做到及格就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这次才能安然度过。父皇关我不过是想给母亲一个威吓,并非真要对我不利。」 「那时我以为你父皇会杀我……」她当时是真的有被吓到。 「我当时也很担心。」他点头。「父皇是个很复杂的人,我也难说自己懂他,他有时很严厉、很暴躁,但有时又会变回小时候那个慈祥的父亲。」 「难怪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幸好当时皇上没有杀人的兴致,否则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你有时真不听话。」他故意敲了下她的额头。 她不平。「人家是担心你才去看你。」 「小桃红这么关心我,我可感动了。」他微笑地亲着她的嘴。 她红了脸,又别扭了。「你别这样,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才好,看得清。」他正色道。「你这样多可爱。」 「啊——」她受不了地捂住脸。「你又来了,别说了。」 他笑着拉下她的脸。「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说了。」 「你别闹,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得收拾一下……」 「亲一下才让你起来。」他抓着她的手。 「你真的很爱捉弄人……」她死命要起身,他转而抱住她,羞得她脸更红了。 「不亲不放你走。」他咬她的耳朵。 她惊叫地缩起脖子,拚命推他。 他笑道:「再不快点,我要搔你痒了,让你满地打滚。」 「你——」她羞得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咳。」 门外一声轻咳把她吓了一大跳,景王就站在那儿,忍笑地看着他们。完了,她无地自容了。 「这回先饶过你。」晏伏易在她耳边说了声后,才放她起身。 桃红满脸通红地对着入内的景王行礼,说要去端茶后,就低着头一溜烟地跑走。 晏伏兢笑道:「这丫头轻功还是这样厉害,没仔细看还当是鬼飘过呢。」 晏伏易也笑。「那倒是。」 晏伏兢看他一眼,叹道:「以后你可逍遥了。」 「皇上的旨意,我也不能不从。」唯一令他讶异的是,他以为父皇会将他与伏隽降为庶民,没想到还是留着他们的王号。 「虽是如此,我看你倒是挺乐的。」他与瑞王感情一直很好,也晓得伏易对宫中事务一向不感兴趣,他也曾问过他死劫一事,那时他只说虽然命数难改,但他会尽力,其他的就请五哥不要再问,自此后,他没再过问这事。 「我虽舍不得你离京,但看你如此快活,我也不需替你操这份心了。」 晏伏易诚心道:「五哥放心,被贬离京城一事,伏易真不在意。」 「唉……可我以后少了个人说话。」景王大叹。 晏伏易笑道:「我送五哥几只鸟儿吧,没事的话对着鸟儿说话,也不怕它听了对谁说去。」 景王先是一怔,接着笑道:「这样消遣我。」他拍拍兄弟的肩膀。「我在酒楼订了位,今儿个我好好帮你跟伏隽饯行,说好了,不醉不归。」 「那自然,今晚就喝个痛快。」晏伏易豪气地说。 这一晚,所有兄弟到酒楼里给他与伏隽送行。那场合桃红自然没去,她与牡丹芙蓉在自家宅里饮酒,虽然三人平时也没多要好,但因明日就要离别,芙蓉也不像以前那样话里藏刺。 她最后选择到景王府邸,晏伏易问过五哥意见后,景王点头应允。至于牡丹,最后选择到另一位甘大人府中做妾,这位甘大人相貌虽不俊俏,但品格很好,他的夫人也是宽和之人,因自己膝下无子,所以对于丈夫纳妾自是十分赞成。 相对于芙蓉选择进景王府,她最后选择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相貌虽不突出,但个性极好的大人,桃红觉得纳闷,不懂她为什么不选个未娶妻的男子,当她这样问王爷时,他笑了笑说:「甘大人家中富裕,又有官衔,牡丹出身不高,若想嫁入富贵豪门只能做妾,不是每个姑娘都像你这样誓不做妾。」 桃红这才恍然大悟,她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只是一时没想到这层,毕竟王爷给的嫁妆很丰厚,牡丹等人都可以过上好一段富裕生活,为何她还要去做妾? 「衣食无缺后,人想要的就是地位,甘夫人膝下无子,牡丹以后在甘家的地位只会升不会降。」 「那牡丹喜欢你是因为你是王爷吗?」她问。 「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去问她,不过我想还有别的,你相貌堂堂,个性好——」 「长得又像金元宝。」他接她的话,将她逗笑。 「你比金元宝好。」她害羞地说。 他大笑地将她揽入怀中,心中万分喜悦,还想逗逗怀中的人,兄长已催他上酒楼。 这一夜,男人们在酒楼送别,桃红三人在府里对饮,喝了好几瓶酒,牡丹与芙蓉很快不支,最后只剩她一人,她拿了瓶酒飞上屋顶赏月。 夜半时分,远远地瞧见一抹熟悉身影缓缓走来,桃红扬起笑,自屋顶飞下。男子抬头,正好瞧见一桃红身影自月前飞来,美丽而动人,在月光下染着一层薄晕,刹那间天地彷佛只有她,那翩翩的身影与灵秀的容颜只属于他一人,他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拥在心上。 两人都是满身的酒气,晏伏易黑眸醺然,挂着醉人的笑意。 「我当是谁,原来是嫦娥仙子下凡来。」 两人星眸相凝,映照着彼此的笑意与情意,桃红轻笑。「嫦娥仙子便是我,你又是谁?」她搂着他的颈项,脸蛋赧红。 他抱着她,亲吻她的嘴。「夫人该打,怎么忘了夫君的样子?」 桃红醉笑。 晏伏易也笑,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第二天,桃红头痛地醒来,盥洗吃过早膳后,便与晏伏易坐上马车离开京城,景王与孙大人送他们至城外十里亭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原本头痛的桃红见到马车里景王送他们的珠宝盒后,简直要飞上天去。呵呵呵……她抱着金银财宝,笑得眼都眯了、嘴都酸了。 「捡到我这金元宝,值吧?」他扬眉。 她拚命点头,抱拳道:「太值了,从今以后,王爷有任何吩咐,小桃红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忍笑,陪着她一起演大戏。「这下倒变成死士了。如此甚好,小桃红,现下就有一件大事待汝完成。」 「王爷请说。」她立刻道。 他以扇指了下她手上的箱子。「先放着,老抱着不累吗?」 她很想说不累,不过怕他生气,所以还是乖乖地放下箱子。「王爷有何吩咐?」 「听好了,第一件大事……」他故意停顿半晌。「坐到我腿上来。」 她瞠大眼,嘴巴圆张,脸蛋都红了。「什……什么?」一股燥热自她体内烧起,羞得她都想跳车了。 「我不会。」她扭捏不肯。 「就是不会才要学。」他拍拍大腿。「坐上来迷惑本王。」 「你存心为难我!」她叫嚷。 「昨天不是说了暂且放过你。这样吧,本王先示范。」他出其不意把她拉到怀中。 桃红尴尬得脸都红了。这可恶的人,又要残害她的耳朵,让她不好意思,她先一步捂着脸。 晏伏易轻咳两声,示意她注意。「首先得看着对方的眼睛,把手放下……」他拉下她的手,忍笑地看着她满脸通红。「一见小姐,小生便茶饭不思、坐不安睡不宁。小姐淡扫娥眉,杏眼如星,檀口如樱桃,未语先腼覥,脸儿百媚生,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 受不了了!桃红羞窘地捂住他的嘴,身体已经像虾子般蜷起来了。「别再说了,我都起疙瘩了……」 「在哪儿?小生吃了它。」他啄了下她的粉颈。 「你饶了我吧,我真不行了。」她受不了地拍打他。「你不是王爷,是采花贼!」 他的肩膀颤动,笑着抱紧她,不让她逃。「好吧,饶了你这小妖精,明儿再来。」 「还来?」她惊恐地看着他,小妖精那三个字差点让她跳车。「你真是王爷吗?还是妖人?我找道长收了你。」 他仰头大笑,她气恼地瞅着他,又戏耍她,谁要她听不得这些甜腻的话,想反击都不知要怎么反击。 「每天听一些,慢慢就习惯了。」他语气轻快。 「你不是要修道吗?修道之人得清心寡欲,不绮语不妄语……」 「道长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他正经地说。 「不是教你说这些可怕的话吧?」她反驳。 「刚刚还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要你诱惑一下本王,你就过不去了——」 「先不说这个。」她赶忙转移话题。「咱们要去哪儿?」 他微笑。「先去你的村子看看吧。」 「咦?」 「我想去瞧瞧大富大贵。」 她噗哧一笑,他也笑,闹得两人最后相视大笑。 桃红雀跃地说着村庄里的奇闻轶事,一边计划着两人往后要到哪儿游玩,还得选一块好地方,买座大宅,后来想想又觉得两人该节省些,金山银山也禁不起乱花,决定还是买间小一点的宅子。 他取笑她守财奴的个性,她也不以为意,忍不住又把一箱的金银财宝抱满怀,呵呵呵直笑。 马车不断前行,离京城越来越远,后头的景色渐渐淡去,而眼前的风景正慢慢清晰…… 两人的笑语声夹杂着车轮声往前直去,前头的秀丽景色如同两人的未来,正等着他们。 后记 淘淘 嗨,在这里跟大家问声好,转换到新东家,一切新气象,也希望读者继续给我支持跟鼓励。 写《奴婢飞上天》的时候,心情还满愉快的,因为男女主角的性格都不是冷调性,所以整体氛围很轻快。虽然后面写到一点宫内的事,不过当初的故事设定并非要写成宫斗小说,所以只是轻轻带过。 会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常听到父母要小孩学钢琴、英文、珠算等等,但小孩未必想学这些才艺,或者有的小孩对音乐、绘画有兴趣,但父母觉得这对将来没有多大用处,所以阻止小孩往这方面发展。很多时候,我们本身所学与自身的性情跟兴趣是天差地别的。 然后,突然有天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写个不想当王爷的男主角吧,于是这故事就这么成形了,因为不打算把格局弄得很大,所以写起来还满顺的。 随着夏天到来,虽然睡眠时数会减少,不过身体却觉得比冬天难受,那种湿热、身体黏答答的感觉很不舒服,偶尔手肘附近还会冒个湿疹,虽然才一小块却痒得难受,但想到有人全身性湿疹,就庆幸自己的状况不算严重,谢天谢地。 随着年龄增长,近日发现与朋友聊天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身体病痛,不由觉得好笑。唉……果然是应了以前长辈说的,少年时不好好注意,老了你就知道。 希望大家好好注意身体,虽然是老生常谈,不过没有健康真的是做什么都白搭,都没有用。我希望自己能养成运动的习惯,虽然有点难,不过我会努力的。唉,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懒散这种毛病呢?哈~~ 至于下一本,大概八月初就会跟大家见面,是个没写过的题材,所以跃跃欲试,也希望大家拭目以待。那就先说到这儿,我们下次聊,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