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鹰的情人》 楔子 盛夏 这事情悬在他心里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正确的时间点,叶东旭已经不太记得;但真正让他萌生退意的关键,大概是在年初的那场尾牙上。 金律师,也就是事务所的老大,特地订制了一座可笑的水晶奖座给他,上头大剌剌刻着:不败的辩方。 当然,奖座只是用来娱乐场面,却悄悄地在他心口上割了一道伤痕。 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是最高明的辩护律师,“不败”两个字几乎就是他的称号。从他在法庭上的表现来看,很难相信他只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 即便如此,那也还不是他的高峰。没人知道他能爬到多高的位置,没人知道他还能拿出多少能耐。 无庸置疑,他的未来一片看好;至少在同是法律人的眼里,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有人猜测他必定会出去独力经营自己的事务所,有人则认为他最终会走向政治之路,也有人觉得他是成为节目名嘴的料…… 总之,就是没人会料到这一步。 “你疯了。” 金老大揉着眉宇,真心期望这只是捉弄老板的戏码。 “还好。我自认我的脑袋没问题。”叶东旭面无表情,像是说了玩笑话,脸上却毫无玩笑之意。 “你说你要辞掉这个工作,然后去开小吃店?”金老大终于抬起头来,一副好几天没上厕所的样子。 “我的确是要离开事务所,但是开小吃店只是暂时考虑,目前没有实质上的计划在进行。” 闻言,金老大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摇摇头,叹:“你真的疯了。” “我的脑袋没问题。”他很坚持。 “东旭,我们好歹共事这么久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废话。”金老大牵牵嘴角,冷笑一声,倾前从木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不如,老实告诉我,对方到底开价多少?” 听了这话,叶东旭顿了两秒,失笑道:“没有人挖角我。” “没有?”金老大从鼻子里哼出气,张嘴咬住雪茄,拿出火柴一划,慢条斯理地:“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没关系。你是很优秀的人才,但是坦白说,我不想放你走,所以我们什么都可以谈。” 叶东旭低头,莞尔一笑。 “我是说真的,没有人挖角我。” 金老大扬扬眉,显然不信。 “帮我个忙,你就别跟我玩这一招了。”他吞吐了一口,雪茄的气味在室内飘散开来,不疾不徐。“反正嘛,又不是没遇过这种事。外面多的是事务所来挖我的人,我会意外吗?不会。” 一席话听完,叶东旭不自觉抬手搔了搔眉尾,有些无奈。 看样子,这金老大早就认定了他是为钱而叛变,既然如此,那么他还需要多说什么? “好吧。”他吁了口气,双手往膝上一拍,从沙发上站起。“的确是有人挖角,你没猜错。” 金老大哼笑出声,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所以对方开出什么样的年薪给你?” 叶东旭没答腔,只是弯身提起公文包,然后抚了抚西装外套,接着抬起头来。 “没有年薪。”他道:“论件计酬吧。” 说完,他微微行了个礼,无视对方那错愕的脸,无声退出了老板的办公室,也退出了这栋风光奢华的律师事务所大楼。 外头日正当中。 自动门开启的时候,一波热浪直袭而来,叶东旭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领带,夏季的西装总是闷得他想抓狂。 他脱下外套,挂在手肘上,顺着事务所前的绿荫大道直直走远。 一路上蝉鸣不绝,几乎就要响彻云霄。突然,他想起去年夏季的某一天,当时他正要赶到高等法院出庭二审,这蝉鸣叫得他是又烦又气恼。 思绪至此,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微浅的弧度。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让当事人在一审的时候被判重刑。幸好二审的时候扳回了面子,事务所甚至还开香槟替他庆祝。 哼。他嗤笑。 真傻。庆祝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又把一名凶嫌放回了街道上,有什么好庆祝的?有什么好干杯的?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无罪”这两个字不再是他最想听到的。 他明白这样子的自己是无法继续胜任辩方律师的工作,于是,他考虑了半年,正式提出辞呈。 他有罪。 但他自由了。一如他替别人开释的那样子。 第一章 寒冬 外头天气不好,但至少没有下雨。 梁若颖探头看了看天色,随后关上窗户,又退回了那面全身镜前。她喷洒了点发妆水,再一次检视脸上的妆容,然后拉了拉套装的衣摆--很好,看起来很完美。 呼。 她深呼吸,第一天上班总会让她显得有些神经质。 上个月她辞了那份无趣乏味的业务助理工作,虽然那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可是她毫无留恋,直接投入了号称年薪百万的房仲业。 年薪百万。 年薪百万耶! 这四个字让她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开始幻想着:也许她会买一辆顶级小轿车,再买一个限量版的名牌包;然后她会在年度尾牙的庆功宴上,在几百人的注目下接受大老板的颁奖,而奖座上头还写着“年度风云业务员”之类;之后,或许她会在高级餐厅邂逅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坠入爱河,然后享受事业爱情两得意的完美生活…… 呃,不对,现在不是作白日梦的时候。 惊觉到五分钟已经悄然溜走,梁若颖倏地醒神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匆匆抓了机车钥匙就往外冲。 第一天上班绝对不能迟到。她可是抱着年薪百万的伟大抱负才前来的,对吧?想到这里,她整个人充满了热腾腾的干劲。 不过,这干劲不太持久。 “搞什--” 她仰天咒骂,突来的一阵倾盆大雷淋得她几乎湿了半身,连去便利商店买雨衣都来不及。 等她到达“帝国房屋”店门口时,她的套装,湿了;发丝上挂着水珠,眼线妆也晕开了些。 更糟糕的是,店面铁门深锁,似乎是负责开门的人还没来。 这…… 她受冻,身子不自觉地不停颤抖着。她很想回套房去换件衣服再来,可是看看手表,再五分钟就得打卡报到,五分钟怎么够让她顺利来回? 她吸吸鼻水,在店门前缩着双肩,不停地抬起双手在唇下搓弄取暖。 事实上,她应该现在、立刻、马上就骑车回去,然后打通电话给店长,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迟到个二十分钟应该不打紧才是。但是转念想想,连雨衣都忘了带的人,店长会不会转而认为她不太可靠?她站在那面漆成红色的铁门前,迟迟拿不定主意。 可恶,怎么办呢…… 或许应该等人来开门,然后报备一声,再回去换衣服?嗯,这样好像比较好,可是偏偏她现在已经冷到快暴毙-- “你在等他们开门吗?” 突然,一个男人嗓音从背后传来。 她先是僵了两秒,才回头望去。 是个男人,很年轻,看上去大概不到三十岁。他穿着一件连帽运动夹克,普通的牛仔裤,普通的运动鞋,手上提着三袋红白相间的塑胶袋,那袋子里装满了青菜萝卜鱼肉鲜虾……等等之类。整整三大袋。 大概是从菜市场回来的吧? “呃……对。”她回神。 男人有一张清秀斯文的脸蛋,和那三袋柴米油盐实在有些不搭。 “他们不会那么早来的。”他道。 “嗄?可是现在不是……不是……”梁若颖微微吃了惊,低头看了腕表一眼。“不是快八点了吗?” 店长确确实实是要她八点钟报到。 “至少要等到八点半。”男人却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梁若颖无言,怔怔地看着他。 也许是读出了她眼底的那丝质疑,男人轻笑了一笑,道:“相信我,我在附近开快炒店开了半年,这半年来我从来没看过八点半前会有人来开门。” 闻言,梁若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表情有些尴尬、难为情。 “你是来看房子,还是来上班的?”最后,男人问了关键问题。 但其实看她身上的穿着,答案或许不难猜。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她牵嘴一笑,笑得不太自然。 她不确定自己的眼线糊了没有,不确定发型乱到什么程度,不确定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从河里捞上来的尸体…… 总之,她的一日计划完全脱轨了。 “你--”男人启口,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趟。“要不要先回去换一套衣服再来?” “这样我会迟到。”她不假思索。 “……难道你要这样子一整天?”会先冻死吧? “我……”她语塞。想想也对,这样湿下去不是办法。“那我等店长来,向他交代过后再说。” “他都过中午才会出现。” “无所谓。反正--”等等!过中午?她顿住,眨了眨眼。“你说店长过中午才会来?” 男子点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认识他二十年了。” “啊……”太过吃惊,她张着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那傻样让男人忍不住笑出声。 “这样子好了。”他提议:“不如你先回去换套衣服,待会有人来上班的时候,我再帮你向店里的同事说明,这样可以吧?” 梁若颖愣了愣,半晌才回神。 “好是好,可是……真的不会麻烦到你吗?” “小事。”他答得简洁。 “那……”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想到鞋里的那双脚丫子根本完全是浸在水里。 动动脚趾头的时候还会发出啪滋啪滋的恶心声响。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我尽量快点赶回来--” “不用赶。”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扬起唇角道:“店长应该不希望你第一天上班就摔车。所以,慢慢来就好,我会帮你好好交代。”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梁若颖差点看傻了眼,下一秒连忙醒神,低头走回自己的摩托车,正要发动引擎。 “啊,对了。” 男人在她后方又唤了一声。 她回头。 “你等等,我拿件雨衣给你。” “嗄?”她呆了呆,连忙拒绝:“不用了啦!反正都湿了,穿雨衣也没什么差别。” “现在是无所谓,但是待会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呢?” “呃……”也是。 男人微笑,说了句“等我一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梁若颖觉得有些困窘,极度怀疑这个“店长的老朋友”往后会怎么向店长形容她这个新进员工。 迷糊?不擅言词?不懂交际?还是不知变通? 果然是出师不利。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多么严重的失误,就只是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就只是在第一天上班迟到、就只是精心挑选的套装泡成了咸菜干、就只是搞了一个小时的彩妆全都-- 唉。 反正,就只是不如她想像般的完美。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最后,她换了一件普通的素色衬衫,外加一件不起眼的黑色长裤,当然还有一双穿了两年还舍不得扔掉的厚底皮鞋。 没办法,预算有限,她所有的闲钱都投在那套铁灰色的西装上面……喔,还有那双要价三千六百元的褐色高跟鞋。虽然店员声称已经打了八折。 她的完美开工计划完全泡汤。 是,泡“汤”了。 一大早的房仲门市显得有点清闲,但却带了点……沉重。 怎么会这么两极? 她看着五、六位前辈埋首在办公桌前,一下子忙着比价,一下子忙着联系客户,接下来是永无止境地被拒绝、被挂电话。 “我去带看屋。” 突然,那个坐在角落、戴着眼镜的男人站了起来,拿了安全帽及一串钥匙就走了出去。 “我去拜访客户。” 接下来是另一个有点年纪的女经纪人。 “我跟李先生约好要签约。” 然后是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就像她一样。 于是店里剩下三个人了。 她,还有两个前辈,一男一女。 男的正在打电话,女的似乎还在整理一些资料;而她,正襟危坐,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瞄。 “你,梁若颖。” 女前辈突然拿起整叠的资料页,在桌上咚咚地敲了两下。 “是!” 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唤,她不自觉地起身立正。 “过来。”女人面无表情。 “呃、是。”她连忙走到对方的办公桌旁,丝毫不敢怠慢。 “在店长来之前,他要我先给你作业。” “好的,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你以前有做过相关的工作吗?”女人扬睫瞟了她一眼。 “没、没有。” 梁若颖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女人的假睫毛长得过分,那样妖艳的眼神让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那你今天就先画地图吧。” 简单交代一句之后,女人吁了口气,显然打算继续自己的工作。 “……地图?” 听了,梁若颖困惑。什么地图? “嗯,就地图。”女人跷起脚,两条美腿交叠。“把这附近的社区、路段、学校市场那些,统统画成地图。” “喔……”梁若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虽然口头上是答应了,可她脑袋里却毫无头绪。 画地图?从哪里开始画?又该画到哪里?她有些彷徨不安,从内勤转外勤果然还是太勉强吗? 不,不对。她甩甩头,甩去胆怯的情绪--只不过是画地图而已,有什么困难的?全台湾有多少出色的房仲经纪人也是从内勤职务转换跑道,那么,别人做得到,她也应该要做到。 嗯,没错,她应该要做到。 顿时她又充满了爆表的战斗力。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从影印机旁拿来几张白纸,然后从浏览器里进入googlemap。 地图是吧?那还不简单。 她卷起袖子,提起笔就要画下。 “你在干嘛?” 女人刻薄的嗓音传进了耳里。 梁若颖顿住,拿着笔的动作僵凝在空中。她回头,一脸莫名。 “就……画地图啊……”不是吗? “谁叫你这样画地图的?”女人皱了眉头,透露了她的不耐烦。 梁若颖被这一骂,瑟缩了下,想起上一次被这样训话,大概是高中时候吧? “不好意思,我没经验……”她放下笔,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欠了身。“请告诉我该怎么画……” “啧。”女人打舌,眼神里像是在说“照顾小孩真麻烦”。 “带着纸和笔,”但是该做到的还是得做到,毕竟是店长的交代。“骑车出去绕,沿路把门牌号记下来,还有社区的名称、市场、学校……所有的地标,反正把你看得到的都画进去。” 听了,她有些傻眼。 “可是外面正在下大雨……”而且是很粗很大颗的那种雨。 “那是你的事。” 女人闷哼一声,别过头去,嘲笑道:“如果你连淋雨都要叽叽歪歪,那你不要来干这一行了。” 这句话简直比外头的雨势还要猛,像是一盆冰冷冷的水直接从她头上淋下,而且毫不留情。 她喉头一紧,自觉委屈。她抱着热情来这里工作,却被当条狗似斥责,她怎么能不受伤? 可是念头一转,如果她在第一步就退缩了,她又凭什么说自己满怀热情? “是,我知道了。”她吸气,抬起头来。 “知道了就不要一直站在这里。”女人睨她一眼,眼里全是轻蔑。“我有自己的业务要跑,为什么我要浪费时间带你这种新人?” 第二章 看样子这项指派工作并非个人意愿。 梁若颖暗暗唉了一声,掉头走回自己的位子上。难道接下来的几天、几星期,甚至几个月,她都必须跟着这个女夜叉学习吗? 噢,天哪…… 年薪百万、年薪百万、想着年薪百万! 她开始幻想着整间套房堆满千元钞票,或许,那画面可以助她克服对女夜叉的恐惧。 然后她带着四、五张a4白纸,一支2b铅笔,踏出了店面。 雨水淅沥哗啦不停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梁若颖走到骑楼外缘,抬头望去,然后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天气,她怎么能画地图?地图又怎么能不被淋个糊烂? 可是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人家要她画,她又怎么能不画? 于是她叹了口气。她想,骑车肯定是行不通,不如就用走的吧!至少顺着骑楼走,还能保护这几张纸能不被淋湿。 有了结论,她左右瞧了瞧,最后决定往右边走。 快炒店的店面不大,甚至没有招牌。 “请问……” 梁若颖探头,看见那疑似老板的男人正坐在用餐桌前,低头读着报纸。 他的穿着和白天时没什么太大的差异,是一件简单的帽t、一条沾了点污渍的帆布裤。他阅报阅得出神,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她提高了点声量。 总算,他听见了女人的嗓音,倏然抬起头来。 “哦,是你。”他同时扬起了微笑。 “嗯,我下班了,顺道过来还雨衣。”她也回了一抹礼貌性的笑容,然后走向前,将折得整齐的雨衣递上。“谢谢,不好意思……” “不会,小事情而已。”男人接过手,又问:“要吃点什么吗?你吃过晚饭了没?” “啊,我都忘了……”她现在只觉得双腿几乎残废,哪还记得什么饿不饿的问题。 “我就知道。”男人笑得了然于心。“你们店里业务量算多,那些人常常一忙就直接忙到下班才有时间吃饭。” 下班,指的是晚间十点。 “原来这么操劳啊……”她干笑了一笑,抬头看看墙上的价目表。 “钱难赚,不是吗?”他站起身,拿起深蓝色的围裙挂上了颈。“所以想吃什么?” 她抬着头,计算着这个月的基本开销,还有银行帐户里的余额,又想到从现在开始手机费可能会大增,还有她连冬天用的棉被都还没去买,寒流来的时候搞不好会冻死…… “那,蛋炒饭就好。”五十元,便宜又大碗。 “炒饭就好?”男人皱了皱眉,问:“要不要再来一盘青菜什么的?” “不用,炒饭就可以了。”她甜甜一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她拿来报纸随便翻了翻,老板则开伙去了。她拿到的是影剧娱乐版,可她却读得不怎么娱乐。 她,觉得有些浮躁。 想着想着,她放下了报纸,从手提袋里拿出那四张a4纸。上面是歪歪斜斜的地图,标记着每一条路名、每一个社区的名称,可是女夜叉说-- 哦,后来她得知了对方叫作“柯晏玲”,那晏玲说了,这样的地图简直是垃圾,一点用处都没有,于是扔在地上,要她隔天一大早再去重画一份。 所以她,觉得有些……受创。更糟的是,她无法确定明天不会再受到更夸张的伤害。 “喏,炒饭。” 突然,一盘香喷喷、冒着白雾的炒饭递到了她面前,外加一盘绿油油的玩意儿。“还有炒空心菜。” “嗄?可是我--”她一餐的预算只有五十元,如果加了一盘炒青菜,恐怕会上攀至百元也说不定。 “这餐算我请你。” 听了,她愣住。 “请我?”她即刻醒神。“为什么?” 男人笑了一笑,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报纸,摊开轻甩了一下,道:“第一天上班很辛苦。” 语毕,他将报纸拿高了些,挡去了他的表情。 梁若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热呼呼的饭菜,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说……她被同情了吗? 她抿抿下唇,拿来餐具,这一顿饭她吃得战战兢兢、极不自在。不是没被老板请吃过饭,而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老板,这样子好像占人家便宜…… 也许是她太过于安静,简直静过头了,这么安静的人怎么能当业务?叶东旭觉得诡异,无声无息地挪了手,悄悄从报纸背后探出头来,瞄了她一眼。 她埋头扒着那盘很阳春的蛋炒饭,偶尔会夹几片菜。她安安静静地用餐,不看报纸、不闲聊、不打电话,吃饭的规矩在她身上都不难看见。叶东旭不自觉地皱了眉,心想,如此一个属于静态的女孩,怎么会想要来当房仲?这简直是卡到阴吧? 然而不知怎么的,这女孩竟让他想起自己刚出社会的时候。 他想起他刚进律师事务所上班的初期,有些前辈总会瞧不起新人、恶整新人,甚至口出恶言、人身攻击,那时候能让自己撑下去的方法,唯有不停地在脑中画大饼给自己闻香,然后告诉自己,撑过了就发达了、撑过了就是自己的天下…… 思及此,他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他的报纸。 直到女孩出声唤他。 “老板?” “嗯?”他闻声,放下报纸。 “谢谢你,我吃饱了。” 他笑了一笑,又问:“吃饱了,那好吃吗?” “嗯,很好吃。”她竖起大拇指。 “好吃就好,记得常来光顾。” “一定。” 她扬起笑容,全然不同于刚踏进店面时的愁云惨雾。 也许一顿好吃的饭,真能够让人打起精神吧?至少他一直都记得事务所对面小巷里的切仔面摊。 朴素的味道,却是让他记得最久的一碗面。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骑。”他抬手挥了挥,示意道别。 女孩点了点头,也挥挥手,转身离开了。叶东旭这时才起身前去收拾餐具,却在拿起那盘炒饭的时候-- 他僵滞住。 那盘子底下压着一张对折两次的百元钞。 久久他才回过神。 “啧,这女人。”他苦笑,认命收下。 好吧,才刚认识就硬要请人吃饭确实是有点奇怪,但他就是情不自禁。 或许是因为快打烊了,食材剩下了也是扔掉;或许是隐约察觉到她的生活费可能相当吃紧;也或许是从她身上看见自己过去那段辛苦奋斗的日子。 总之,这女人让他想起了某个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那个曾经洁净无瑕的自己。 幸好隔天的气候还算不错。 粱若颖一大早就出了门,这次她不再傻傻地穿什么七、八公分高的鞋子,她穿了简单的球鞋,骑车绕了一圈,也画了几张像样的地图。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正巧遇上刚进公司的店长。 “啊,你来报到啦?” 梁若颖先是一顿,而后苦笑。“我昨天就来了……” “呃,对吼。” 杨景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后来像是瞄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哦?你去画地图了?” 她点了点头,没答话。 “那画得怎么样?有心得吗?” 画地图能有什么心得? 梁若颖扬扬眉,缓道:“就……大概记住了哪个社区在哪一条路上,然后学区的分布,还有城市机能那些……”叭啦叭啦。 她胡乱扯了一堆。 “行了。”显然连店长都不太想听。“你先去吃饭,下午跟我去一趟客户那里,我带你出去看看什么叫作谈签约。” “嗄?”真的吗? 梁若颖眼睛一亮!谈签约?她可以出去谈签约了?她的精神立刻抖擞,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呈现在她面前。 “真的。所以你先去吃饭,下午两点我要看到你。隔壁快炒店不错吃,等一下帮我带一盒牛肉炒饭。” 交代完毕,杨景安绕过她走进了店里。 留下梁若颖一个人站在门口,有些呆然。店长刚刚说了什么?快炒店很好吃,然后叫她带一份牛肉炒饭回来…… 应该是要她帮忙买午餐的意思吧?杨店长的舌头很灵活,讲话很快又不会打结。她记得面试的时候他不是这么说话的啊。 总之,她摸摸鼻子回到店里,拿了自己的皮夹之后又走了出去。 那张偷偷留下的百元钞,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只不过是埋单嘛,消费者付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想欠人情,坦白说不就得了?干嘛付钱付得偷偷摸摸,把自己搞得像是高中生一样…… 唉,真是自作孽。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再次上门。 “老板,给我一份--” 她抬头,没见到老板在摊子里。 梁若颖顿了顿,左右瞧了瞧,见老板和另一名男子面对面,坐在简陋的桌椅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客观来说,两个男人面对面谈论事情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名陌生男人。他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脚边搁着一只皮制的公文包。 这画面就有点…… “不如你主张一八七条吧。”突然,那老板这么道。“不然这案子是不能上诉第三审,你这次输了就是输了,懂吗?” 嗄?什么主张?什么第三审? 粱若颖站在那儿,不以为意。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打断对方的谈话时,手上的零钱包却从掌心里滑落,匡当掉在地板上。 两个男人应声朝着她望了过来。 “啊……”她张嘴,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我真的没有要打断你们讨论--” “你要什么?”老板立刻站起,脸上堆起笑容。 “呃,不用了啦,你们不是在忙?请继续,我待会再过来……”她看了看这个老板,再看了看那个男人. “我哪有在忙?” 没有吗?梁若颖笑了一笑,明明就看这两人商量得很认真。“……好吧,请给我一份牛肉炒饭、一份蛋炒饭。” 听了,叶东旭牵牵嘴角,拿了两只盘子之后开始抓料。 “你们店长叫你出来买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笑道,转身先让油下锅。 “东旭,”另一个男人突然唤了他。“你先忙,我也要回办公室了。” 他没答腔,只是回头打了个招呼。 梁若颖目送那个西装男坐上车子离开,之后回头看着炉火前的男人,忍不住问:“你叫……东……什么?” 怪怪!她干嘛问人家名字?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 “东旭。叶东旭。”他侧头瞟向她,微笑。“东方的东!旭日的旭!”他几乎是用吼的,试图压过抽油烟机、锅具、炉火所发出来的躁音。 也许是他的笑容感染了她,她没那么紧张了,反倒同样地扬起唇角。“这名字听起来好有希望。” 如此一般的反应逗笑了他。 希望?这真是讽刺了。 “你呢?”他手没闲着,将牛肉炒饭起锅,又下了另一盘食材。“你也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至少以一个业务来说,她应该早早就要递上她的名片才对。 她笑了一笑,同样是吼了回去: “我的名片后天会印好!我后天再告诉你!” 第三章 听了,他楞了楞,还有这招啊?不过,也罢,反正两天而已,她应该不至于会闪电离职,他这快炒店应该也不会闪电倒闭,所以……他不急。 他将两盒炒饭装袋之后交给她,也收了钱。 他没提起昨晚那张百元钞。 十一点多,也差不多该打烊了。 叶东旭走出店外,左右瞧了一瞧,猜想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于是熄了门口的主灯,转身走回摊子里,开始清理主要锅具。 虽然自己之前做的工作属于文职,但其实这些粗活他并不陌生。他还记得第一次到父亲的快炒店帮忙生意时,才小学二年级。 因为是单亲,爸爸为了要顾及收入,只能把他带在身边。 他的晚餐总是在店里吃,他的作业也总是在店里面完成。多亏如此,这训练了他往后即使环境吵杂,也照样能够专注思考的能力。 想着想着,他叹了息,锅子刷得更使劲了点。 “东旭?”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而且是个女人的声音。他顿了顿,回头,看见那曾经熟悉、却已经陌生的脸孔。 “允芝?” 女人虽然站在阴暗处,但他仍是认出她来了。 “打烊了吗?” 林允芝先是扬起唇角,而后走到对方身旁,一同蹲下,蹲在那堆如山高的锅碗瓢盆前。 “你别过来这里,”叶东旭苦笑了一笑。“会弄脏你的鞋子。” 他懂这个女人。 所以懂她脚上的鞋子动不动就是上万元起跳。 “你都不嫌弃了,我怎么会嫌脏?”女人向他挨近了些。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他们俩曾经有过一段情,虽然短暂,但终究还是一段;这让他有些在意两人之间那道不该过分靠近的距离。 “你今天来……”他索性甩去双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有事?”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也一同站起。 “……金士成叫我过来劝劝你。” 果然是金老大派来游说的。 叶东旭嗤笑出声,转身继续忙他自个儿的事情。“那就抱歉让你白跑这一趟了,你请回吧。” “如果是我呢?”林允芝突然抢白。 “……什么意思?”他回头瞧了她一眼。 “如果是我希望你能回事务所……的话呢?” 他静了静。 “我还不想回去。” “为什么?”林允芝脸上那抹温和的微笑已然退逝。 她激动、不解、困惑,并且忿忿不平。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人会撇下几百万的高薪不要,而跑来窝在这间破烂的店面里。 “我没有必要说明。” 他说得冷漠决绝,却也是不可反驳的事实。无论于公于私,两人早已经没有任何牵扯,谁又何须为谁说明? “东旭……”她柔声唤他,朝他靠近。 他却无声无息地退开。 即使他回避得几乎不留痕迹,她还是全看进了眼底。 “你到底怎么了?”林允芝收起那双受伤、受辱的眼神,挺起胸,拾回她平常惯有气势。“老板开给你的条件已经是同行里面最高的了,你为什么要躇蹋自己跑来做这种赚不了什么钱又没什么尊严的--” 没尊严?他眉一皱。 “说够了没?”叶东旭无预警打断了她的话。“说够了就请你离开。” 他最想说的其实是“滚出去”这三个字,但是他不愿意;不愿意对她、或是对任何曾经与他共事过的人,说出这么重的话。 “你……”林允芝气结,整个火气冒了上来。“好!你最优秀、你最行了,你拿乔,哪天你就别后悔!” 撂下狠话,女人用力踏着鞋跟疾步离去。从那鞋跟所制造出来的噪音来看,她是真的被激怒了没错。 叶东旭苦苦一笑,这已经是第三人了。 金老大派来的第三人。 下次他老大还会派哪个衰鬼上阵?坦白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已经开始觉得厌烦了。 不料,那鞋跟的声音又折返了回来。 “拜托你,别再来烦我!行吗?”他没什么好口气地回头。“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 语尾消逝。 是那个女孩,那个菜鸟房仲。 她一脸诧异,全身僵硬地呆滞在店门前,显然是被他刚才的口气给吓到了。 “呃……”好不容易,她回神,却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我改天再来好了……”然后急忙转身,只想逃离现场。 “等一下!那个--喂!” 他追了出去,却不知道她的名。 幸好,她主动停下脚步,怯生生地回头望着他。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那是因为--” “我知道。”她说。 “那……”她跑个屁! “我想说你心情可能不太好……”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啊,对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放心好了。真的。” 叶东旭听得有些发呆,心想这女人到底是联想到了什么? “所以刚才那个是你的女朋友?” 她果然还是看到了一些。 叶东旭闭了眼,抠抠眉心,叹道:“以前是。” “哦……”她点着头。 虽然她只看到对方的背影,但那身段十足就是个女强人的架势,那正是梁若颖所向往的蓝图。 不过,他们怎么会分手?女方似乎条件出众,他有什么不满意吗?难道是因为身份悬殊,受不了外界的压力,最终才走向分手一途?梁若颖在脑海里自顾自地跑完了八点档里的三流剧情,直到男人出声唤了她。 “所以你是来吃饭的吗?” “嗄?”她醒神,连忙扯嘴干笑。“对、对啊,我刚想说过来吃个炒饭,顺便拿这个给你。” 边说着,她笨手笨脚地在提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上。 --梁若颖。那是名片上印的名字。 “这是本名?”他问。 “当然啊。”她满脸莫名地回瞧他一眼,想不透他怎么会是这般反应。“干嘛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因为有些房仲会在名片上印假名,所以还是要先问一下。” “真的?”她皱眉,从没想过可以这样搞。 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要改取什么花名。 “话说回来,你现在才下班?”叶东旭忍不住回头看了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哦,对呀。”她从众多花名里醒神过来。“店长刚才在教我怎么反查屋主的资料,他说没查完五笔不准回家,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这么严啊?”他苦笑了一笑。那该死的杨景安,这么会虐待新人,难怪一天到晚登报诚征。 说罢,他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内,全是打烊后、收拾前的惨况。 “老实说……”他歪着头,转身过来看着她。“我现在可能没办法卖什么饭给你了。” 梁若颖给了他一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眼神,然后露出笑容。 “没关系啦,台湾什么没有,就卖吃的店家最多--” “还是你可以等我一下?”他打断她的话。 “嗄?”她楞了楞,以为他要重新起锅开伙。“啊,不用了啦,你都已经在收拾了,就不用再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苦笑。 “……啊?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后面那条巷子里有一家三十年的豆浆店,还不错吃。如果你可以等我一下子的话,待会我们一起……过去。” 他愈说愈觉得不自在。 想想也是。自己活到了这年纪,就技术上来说,他从来没有主动邀请女性吃饭的经验。 --就技术上来说。 梁若颖听了,几乎只考虑了两秒。“真的吗?好啊好啊!” 坦白说,她的干脆让叶东旭忍不住替她捏了把冷汗。现在是将近午夜十二点,而这傻小妹居然就这样答应跟个陌生男人去“巷子里”吃饭……她肯定不知道这个社会上的坏人有多少。 不过,这也证明了她留下那张百元钞并不是为了提防他。 “好吧,那……”他深呼吸,重整思绪,怎么心里好像有点松了口气?“你先旁边坐一下,等我十五分钟。” “我一起帮忙好了。” 说完,她立刻将提包随意扔在桌上,卷起袖子,走到那堆锅具前。“这堆是要洗的吗?” 他错愕。 “不用了。”他立刻拒绝,先是注意到了她的白衬衫。“你旁边坐着就好,不然你的衣服会弄脏。” “又没差。”她笑出声。“反正都是要洗的。” “……真的不用。”他吁了一口长气,道:“拜托你坐着就好,你帮忙会让我良心不安。” 从前在事务所上班的时候,“良心不安”这句话简直就是个禁语。 最后实在拗不过他,梁若颖只好乖乖走回桌子前,放下衣袖,静静地看着他忙。她发现,他的侧面很好看。 嗯,正面也不错。 而且虽然平常看上去会觉得他好像弱不禁风,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肩膀其实还挺宽的,被他抱在怀里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等等!她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有不当的邪念,梁若颖如梦方醒,赶紧甩甩头,试图甩去刚才脑子里那些暧昧的想像。 她的动作让叶东旭觉得逗趣。 “你在干嘛?”他露出既怪异又好笑的表情。 “嗄?”她僵凝住。“就……有蚊子。” 他皱了眉,怎么他站了一整个晚上,连个蚊影都没看到? “你体温高吧。”他不以为意地随口道。 而这无心的话听在梁若颖耳里,却像是别有暗喻,她顿时耳根一热,红晕悄然爬上双颊。 她不自觉低下头,体温似乎真的升高了。 豆浆店里的电视正在插播一则live新闻。 画面上的男人长得俊俏斯文,被一群记者团团包围。男人铁着一张脸,那双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你会不会道歉?” 记者群包围着男人,几乎是不给喘息空间地疯狂发问。画面里的男人仍然不吭一语,只是用那双黯淡的眼神瞪了摄影机一眼。 梁若颖看得一张嘴都开了,直到叶东旭端了两盘蛋饼过来。 “好残忍哦。”她道。“那是他女朋友欸,他怎么下得了手。” “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读了画面里的标题。“哦,那个啊,总是会有这种事发生。” 东电小开长年性虐女友 他坐了下来,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她。 “为什么那女生不离开他?”她实在是不能理解。“又不是那种已经结了婚、分不开的。” 从记者的说辞来猜测,那女孩应该已经长期受虐三、四年了。要不是因为这回差点玩出人命,恐怕受害者还得忍受更久。 叶东旭耸耸肩。 “大概是为了吃得好、穿得好、开名车、住豪宅,所以她觉得受点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 “嗯……”她夹了一片蛋饼,喃喃道:“真的值得吗?这样……” 他笑了。 “谁知道?很多事情不能拿自己的尺去量。”说完,他伸手取来辣酱罐。“你吃辣吗?” 她一顿,连忙摇头。 “不要,吃辣会长痘痘。” ……这答案是“不吃”还是“不能吃”?算了,管他的。他只替自己舀了一瓢,便又放了回去。 “这是你毕业后第一份工作?” 第四章 为了避免她继续绕着那新闻打转,叶东旭开了个新话题。 “不是。我之前是做助理的。” “那怎么突然想做业务?” 其实,第一次在帝国房屋门口唤她的时候,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气质老练的女业务回头;然而,事实却让他吃了一惊,她的模样完全出乎他的预想。 当然啦,见她被雨淋得落魄是一大原因,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尚未完全脱除的稚气。 半晌,她的表情有些困窘,数度欲言又止。 他静了静,微笑道:“不方便答也没关系,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不是的……我是怕我说出来会让人见笑……” “见笑?” “因为……”她哈哈尴尬笑了一声。“因为我想要当女强人。” “女强人和卖房子有什么关联?”他不懂。 “你看吧,你笑了!” “我哪有?有吗?我哪有笑?” 好吧,可能有一点。 之后,他送她回到帝国房屋的店门口。 “很晚了,你骑车小心点。” 他看着她从车座里拿出一顶草莓造型的安全帽。他顿了顿,实在无法把她跟女强人联想在一起。 她戴上,拍好带子。 “那我回家了。谢谢你请我喝豆浆。”然后她摆了摆手道别。 他微笑了一笑,道:“为了不让你又偷塞钞票给我,只能带你去别人家的店吃饭。” 这句话来得出其不意。 她顿了顿,突然一股温温热热的暖流从她颈后爬向四肢;她耳根热烫,却又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害臊的? “反、反正你以后不要再帮我乱加菜了。” 为什么会接这句话? 好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急忙发动摩托车引擎,然后戴上手套,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那,我先回家了,明天我负责开门,要比平常早起三十分钟。晚安,掰掰,再见。” 一连三个道别辞。 他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幸好她没听见。她油门一扭,轰的一声就骑走了,叶东旭则是站在原处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她右转消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为止。 好鲜的一个女孩,全然不同于他身边的那些女人。 想想,微笑禁不住又爬上他的唇角。 他母亲在他六岁时就离开了人世,所以他的生活里几乎没有女性的存在。直到上了国小,他记得有些小女孩会假借课业之名来接近他,可是一个国小的男孩又懂得了什么? 国中高中就更不必说了,清一色的男校。倒是偶尔他在快炒店里帮忙的时候,会意外收到一些女高中生送来的情书,可惜他的精力全投注在课业上,没有任何一封情书曾经打动过他。 一直到上了大学之后,系上开始出现不少前来示好的女同学,而那些女生都有同样的特质--聪明、冷静、自信……而且自傲。 她们喜欢掩饰自己的感情,她们喜欢用理性来谈恋爱,于是一场恋爱下来,约法三章,谁也不会越矩。或许是因为同是学习法律的关系,他倒也挺喜欢这种黑白两清的规则。他记得,那些女孩总是条理分明,爱要说清楚,恨也会讲清楚,从来没有无厘头的时候,更不可能会出现失控的场面。 思及此,女孩那张傻傻的笑颜浮上了他的脑海。 他居然有点想念那个笑容。 ……不是才刚说了晚安而已吗? 想了想,他不自觉伸手从口袋里面掏出她的名片。梁若颖。他毫无道理地在心里念了一次她的名。 渐渐地,他发现她的笑容变少了。 她几乎每天会来光顾他的快炒店,只不过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所以,她每天的心情他几乎了若指掌--当然,她爱碎碎念的习性,也让他对于她的工作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她总是会在点了一份炒饭之后,开始在他旁边嗡嗡嗡地说她今天又学了哪些、去上课时学了什么……叭啦叭啦,好多好多。 很吵,但是他不讨厌。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也或许是因为,她总是把职场说得好像梦游仙境一样精采生动。总之,他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也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凡事都得精准刁钻的日子。 直到他发现她一天比一天安静。 例如现在。 “最近比较累吗?” 说罢,他追加了一盘牛肉炒a菜给她。她抬头,眼神像极了宿醉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的那瞬间。 “……我说过不要乱加菜给我。” “我知道,这是同情菜。” “什么同情菜?”她皱眉,连幽默感都没了。 “就是看你好像很惨,所以送你一盘菜的意思。” “啧。” 她闷哼一声,毫无斗志地随便夹了一条牛肉丝,既不挣扎,也不推辞。叶东旭睇着她的脸,心想:果然不太对劲。 “所以你决定辞职了吗?”他冷不防问。 “啊?”她僵住,抬起头来。“什么呀……我哪有要离职。” “我看你好像快撑不下去了。” 坦白说,他不意外。房仲一直是流动率很高的一个行业,再加上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她适合走这一行,所以他当然不是那么意外。 他会问,只是因为他不希望哪天突然意识到她不再光顾他的店了,才赫然发现她早已离开。 半晌,她仍然沉默。 “不想跟我聊吗?”他再次出声。 “也不是……”终于,她放下筷子,毫无食欲。 “不然呢?”他追问。 她静了一会儿,才总算道:“我们店长最近开始要求我去开发案件……意思就是叫我去找房子来卖。” 他聆听着。 “可是,能卖的房子大多都是屋主排斥中介商,再不然就是早就被其他的房仲给签走了。所以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 “这还没完。”她继续往下说:“店长就开始教我怎么去抢别家的案件。他要我假装是要买房子的客人,然后去向对方的业务套话,接着再拿那些资料去反查屋主的身份,之后再--” “再去找屋主,请他跟你们签约。”叶东旭替她接话了。 她顿了顿,点了头。 叶东旭暂且不语,思忖了几秒,才问:“这让你压力很大吗?” “我也不知道……”她吸了口气,又重重叹出:“有些业务人很好,很亲切,又很客气,我一想到自己正要抢走他的案件,就觉得很……良心不安。” 听了,反倒是叶东旭也叹了息。良心不安,禁语又卷土重来了。他苦笑了一笑,心想,果然还真的不适合。 “那你辞了吧,你不适合做这一行。”这是他由衷的建议。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 “为什么不要?”难道又是为了要当个莫名其妙的女强人?“又不是只有房仲才可以当女强人。” “因为我是抱着要赚百万年薪的决心才来的。” 叶东旭一楞,久久才理解了。 原来如此。原来“女强人”是这样来的。在她的心目中,高薪等于女强人,女强人等于高薪。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失笑出声。 “一点都不好笑!”她脸一红,气得起身就要付帐离开。 “别走。”他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被他这么一抓,她僵滞住,而他也在下一秒之后醒神过来。 “啊,抱歉……”他急忙松手,辩解道:“我不是在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太单纯了。” “那不就是取笑了吗?”啧,她拿出皮夹,抽了两张百元钞,扔在桌上。“不用找了。” 哼。 她拿起提包迈步就要走,并且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来这家店! 只差没发毒誓而已。 “若颖。” 突然,他唤了她的名。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她听得好不习惯,却又觉得异常地--该怎么说呢?似乎不怎么讨厌他这么叫她,甚至心窝里好像有点软软的感觉…… “干嘛?”她重振气势,恶狠狠地回头。 好吧,恶狠狠是她自以为的。 在叶东旭的眼里,她仍然弱得跟迷你兔一样,完全不需要用到“痛宰”这两个字,只要动动手指塞住她的鼻孔她就会窒息。 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联想? 他轻咳两声,清清嗓。 “你先过来坐着。”他拍拍身旁的圆椅子。 她考虑了两秒,照办。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看得她有些发窘。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要回家洗澡睡觉了。”她避开他的眼神。 “你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训女儿。“我知道那样的年收入很诱人,可是你有想过你会牺牲掉哪些东西吗?” “当然有。”她答得理直气壮。 “是吗?” 才怪。他压根儿认为她只想到“百万年薪”这四个字。 “时间是一定要牺牲的。再来呢?”他会一条一条细数给她听。“还有你的自尊心,你必须缠到屋主答应跟你签约为止,不管他怎么骂你、怎么唾弃你,为了达到最低业绩,你没得选择。” 她抿抿唇,无法反驳。 “接下来呢?你刚才说的良心。”叶东旭不放过她。“业务可能对你很亲切,于是你不忍心骗他;但是有什么办法?弱肉强食,就算他再怎么亲切,你还是必须反咬他一口,不是吗? “还有一些潜在的人身安危你也一定没想过。等到你开始销售了,一个女孩子单独带客户看屋,你知道你必须承担什么样的风险吗?强奸未遂、重伤害、甚至随机杀人,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我不想听了。” 她突然离座,直直走出店外。 “若颖,若……”他唤她,可她却不再折返。 他叹息,垂下头。 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吧。辩论,仿佛早就成了他的本能,而说服人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 他想起她离去前的表情。 无庸置疑,她受伤了,被他以一种“为了你好”的名义,狠狠地从她心上踩了过去。 事实上,他在两条道路上挣扎。 一条,是毫不留情地打击她,让她永远离开房仲业这个圈子;另一条则是出手帮她;她需要案子,他就替她找案子。反正事务所的凯子很多,炒房的投资客也很多,相信他们手边一定有很多房子在等着脱手。 但,这样真的好吗? 他帮得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如果她不能自己跨过这一关,那就代麦她根本入不了这一行。 当然,理性绝对是支持前项论点--他不该帮,帮了她便是害了她;帮了她只不过是让她苟活久一些罢了。只不过,每当看着她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浅,甚至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他说什么也不忍。 说来也好笑,正是这个“不忍”害得他今日如此。 想了想,他吁口气,望向店外。 帮吗?还是任她自生自灭?世上有些游戏规则并不是他插手一次就能够翻盘改变的。 所以,最适当的方法还是别管的好。 别管的好。 隔天,她看见叶东旭蹲在“帝国房屋”的门口。 她脱下安全帽,熄了火,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第五章 “……你干嘛?” “有事找你。” “你……”她深呼吸了一回,先将摩托车停好,然后定向他。“现在连八点都不到,你那么早来干嘛?” “我记得你今天负责值班开门。” 她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她昨天应该没说这件事才对。 “你不都是固定星期四负责开门?” “是没错,可是你怎么会……”她皱眉打量着对方。怪怪!她有提过吗?应该没有吧……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总之他就是察觉了,也记了下来。 “给我几张你的名片。”这才是重点。 啊? “名片?”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对,名片。” “你要名片干嘛?”她故意摆起臭脸。 怪哉,他们不是应该在冷战吗?昨天她明明很生气地掉头走开,怎么他好像整个没事一样? “给就对了。”没有定论的事情,他不想给出任何会让人产生期待的话。 “莫名其妙。我干嘛听你的。”她哼一声,绕过他,自顾自地解除保全锁,然后开了铁门。 被甩了一记闭门羹,他偷偷翻了个白眼,叹道:“你真的……真的……很没神经。” 她发出极度不满的低吟,转身瞪着他。 “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了?你七早八早特地过来训我话的吗?” “我像吗?”真是冤枉。 “像。” 然后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他尾随而入,在店里走了一圈,很快地就判断出她的座位。她则是先走进小办公室里打卡,之后才走了出来。 “我说你--” 空无一人。 梁若颖呆若木鸡,等到她理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更为光火。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来堵人,然后又不吭声地走掉,简直是不把别人当作一回事! 她忿忿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拉开椅子。真是有够衰,一大早就被坏了一整天的心情。这可恶的男人,早知道应该多骂他几句…… 突然,她愣住。 名片盒被人从抽屉里拿出来了。 “怎么……”她记得名片明明好好地被她收在抽屉里。 她拿起,思忖了些会儿。 难道是叶东旭自行拿了她的名片?可是……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位子在哪? 突然,门扉开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头一瞧。 呃,是女夜叉。 “早……早安。”她下意识吞咽了口水。 柯晏玲只是瞟了她一眼,对于她的招呼不理不睬,迳自绕过她去打了卡。 她倒也习惯对方这样子的态度了。 其实,她不知道为什么柯晏玲会这么敌视她,好像自己是对方的肉中刺似的。她到底干了什么事? “那个……”她突然开了口:“请问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一脱口,梁若颖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她怎么会问这种事? 她怎么胆敢问这种事?! 柯晏玲冷笑一声,没答腔,直到她把自己的名牌包放进柜子里、解下颈上的丝巾,然后脱去大衣之后,才道:“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不是只讨厌你,我是讨厌所有的新人。” 闻言,梁若颖苦笑。 真不愧是柯晏玲,随便一句话都能把别人踩在脚下。 “为什么?” 虽然莫名被判了死刑,可是她还是相当好奇背后的原因。 “没为什么。”柯晏玲入座,打开电脑。“就只是讨厌那些只想来骗骗保障底薪的年轻人。” “我没有这么想。”她反驳。 “你早晚会。” “你没资格这么认为。” “没资格?”柯晏玲忍不住发出笑声。“脑袋是我的,你管我怎么想?” “你……” 梁若颖觉得受气、受辱,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索性不辩了,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随便拿了个资料夹狂翻。 这女人真是自大、讨人厌、目中无人、没人性、没天良、没-- “你这样就受不了的话,”柯晏玲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将来怎么应付客户?你认为你可以?” 听了,梁若颖像是被人给急冻。 柯晏玲不再说话了。 粱若颖也像是在配合着她,沉默不语。她想,女夜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将来她肯定会遇上比她更凶狠、更刻薄的客户,到时候或许她会被辱骂、被扫出门,那么她该有什么反应?哭着离开?骂回去? 不是这样的吧? 想了想,她眼眶一热,积累已久的压力突然在这个时候冲到了临界点。叶东旭说得对,她的确没想太多,她只想着那名为“百万年薪”的终点,却没想过在那之前她所必须面对的,更没想过在那之后她又该舍弃什么。 她没哭,她忍住了。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很想当场辞职不干。但是下一秒她又想,如果这时候就认输,那她有什么资格憧憬什么女强人、什么百万年薪? 所以她吞了眼眶里的眼泪,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过程,必经的过程。她不能退缩,一旦在这里退缩了,她就一辈子跨不过去。 然后她阖上资料夹。 “帮我跟店长说,我去拜访客户。” 说完,她背起背包,拿了机车钥匙定出店外。 “对不起。” 她一来,没头没脑地就是一句道歉。 叶东旭错愕,不小心露出了像是见鬼的表情。 “……什、什么东西?” “你上次说的话都是对的,我不该生气。”她低下头,像是在鞠躬。“是我自己恼羞成怒,才会反应那么大,对不起。” 被这么正式地道歉还是第一回。 尤其是来自女人。 “没关系,我没在意。” “那我可以点一份炒饭吗……”她问得有些心虚。 “当然。不行的话我开什么店?”他失笑。 “那,为了赔罪,我加点一盘炒青菜和炒肉丝。” “啊?”这算赔罪?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听起来很奇怪。”不过算了,不太重要。“你先去坐着吧,一直站在那边不累啊?” “我也才站一分钟……”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睇着她瞧。 “是是,老板大人。”她故作翻了个白眼,找了张椅子坐,却忍不住偷笑了出来。 她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身影、他的动作。她发现即使是寒冬,他几乎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普通的牛仔裤,甚至有时候还会看见他穿着短袖衣服在店里走来走去。 难道他不会冷吗? 还有他的头发那么长,不晓得会不会扎到眼睛?快炒店里温度比较高,流汗的时候被发丝贴着额头,想必很不舒服吧?所以改天应该送他一个发圈,让他在上班的时候用。 呼呼呼呼……想到他这个样子、他那张脸,再想像他戴着发圈,她不知怎么的突然自己傻笑了起来。 但,话又说回来,她怎么好像愈来愈在意他? 迟来的意识让她尴尬了一下,连忙清清嗓子,敛起脸上的傻笑。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喂,您好?”她迅速接起。 她聆听了几秒。 “嗄?!”突然,她惊呼出声:“真的吗?好的、好的!没问题!” 她频频点头,只差没站起来哈腰。 “好的,没问题。时间方便您再跟我联系……不不,没关系,怎么会呢?不要紧的,时间方便我都可以配合。 “好,好,我知道。是,是。那就麻烦您了。”她咧嘴笑开,好像中了乐透似。“谢谢您!谢谢!” 然后她满足地切断了讯号。 一盘炒饭刚好热腾腾地递上来。 “客户?”他问。 “嗯。”她用力地点了下头,道:“有个法律事务所的人打来……应该是律师吧,他说他们公司有几个人要委托中介卖房子,想请我找个时间过去说明,顺便签约……天哪!我好幸运!” 她乐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叶东旭扬起唇角,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真是败给她,看样子这迷糊虫压根儿没想过为什么事务所里会有她的名片。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省得还要被她追问过去的事。那些,他还不打算向她提起,至少他认为彼此还不是那种关系。 “很好啊,这样你还差几件专任约才能转销售?” 听了,她一楞。“嗄?你怎么这么了解?” 叶东旭双眼一翻,苦笑了笑。“我说过我认识你们店长二十年,我知道他会怎么虐待新人。” “骗人!你一定也做过这一行。”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懂。 “我没做过。” “哼,改天我一定要去问我们店长,打听你是什么底细。” 打听?他可不敢保证到了杨景安那边会变成什么样的版本。“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好。” 然而这话一出,尴尬的人变成了是她。 那是一句玩笑话,他却答得这么认真。她嗫嚅了一会儿,突然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向。 “啊!我的炒肉丝呢?我的炒青菜呢?” “我不打算出菜。” “为什么?”她发出哀嚎。 “真想赔罪的话,改天陪我吃消夜就行了。”他说道,然后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眼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她呆楞了那么几秒。 “哦……可、可以呀。”她居然结巴?真是该死。“只不过你知道我的工时很长,不确定哪一天才能准时下班陪你去吃消夜。” 虽然是故作镇定,但她深深觉得自己的心脏帮浦好像失灵般地,拍子打起来都不稳健了。 “无所谓。”他扬扬眉,似乎真的无所谓。“反正我很闲。” “啧。” 她低下头,冷静地继续扒着饭,耳根子却发烫很久了。她庆幸今天没把头发挽起来,不然被他看见了还得了…… “你脸好红。” 噗! 她很失态地把饭粒给喷了出来。 这次吃的不是豆浆。 叶东旭说,清粥小菜也不错。不过,由于卖粥的有点距离,他提议两人共骑一台车过去,之后再接她回来,让她骑自己的车回家。 她没意见,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害臊……不,是大大的害臊。 前几天才在人家面前脸红,现在又答应单独一起吃消夜,还共骑一台车……所以这是约会吗?这可以算是约会吗? 坐在后座的时候,她尴尬得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摆,只好反手抓在后头的横杆上。叶东旭倒也任由着她,没说什么,这让她有些困惑。她心想,或许他对她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吧?如果有,那么,他应该会暗示要她把手给环在他的腰上,不是吗? 她的思绪纷乱,一心克制自己别去想太多,一方面却又情不自禁地无边无际盲目猜想。 见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碗白粥没吃下几口。 “怎么了?”叶东旭忍不住问。 “嗯?”她回神。 “不好吃吗?” “欸,没有啊,怎么会……”她干笑,急忙夹菜。 他静了静,就算是木头也察觉得到这气氛不太对劲儿。犹豫了几秒,他轻轻叹口气,放下筷子。 “其实,如果你不愿意陪我吃消夜,让我知道没关系,用不着强迫自己。那句要你赔罪只是玩笑,我并没有非要--” 听了,梁若颖急忙打断他的话。 第六章 “你误会了!” 她有些慌张,差点连筷子都掉到地上。“我真的没有强迫自己,跟你出来吃消夜,我……我很……高兴……” 声音渐渐细如蚊蚋。 也许她的脸又红了也说不定,她宁可不要知道真相。 看着她那窘迫的样子,叶东旭暗忖,这女孩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就是非常容易脸红。事实上。在事务所里工作久了,见过的怪人很多,有些女性当事人只要被三个人以上同时盯着瞧,便会立刻脸红结巴;有些呢,则是谈到稍微比较心理层面的问题,就会耳根热、脸颊烫。 所以第一次看见她的脸颊泛起红晕,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联想;而这一次,他却有些迷惑了。 他沉默了一阵,再次举筷。 “事务所那边的合约有签成吗?”他试图缓和她紧张的情绪。 “那个啊……”或许是知道他是故意找了正经的话题,她牵牵唇角道:“暂时是约明天下午,不过对方说如果临时有会议的话,会再通知我更改时间。” 他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没有理由、毫无道理,她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叶东旭没有答话,短暂的沉默几乎让她窒息。她抿抿唇,又抬起头,勉强挤出微笑。 “律师的工作好像真的很忙呢。”无所谓的一句废话。 但真的是无所谓,她只是想填补令人抓狂的空白。 “嗯,的确。”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待过,所以他很懂。然而听在梁若颖的耳里,她却认为对方只是马虎应声。 她好没用,居然这样就热了眼眶。 没用的女人,没用!梁若颖,你太没骨气了吧? “后来你把我的名片拿去哪了?”她吸气振作自己,扬起笑容,没事般地提起这件她不小心遗忘过的事。 “你现在才想起来呀?”他还以为她会忘记一辈子。 “工作太多,不小心忘了嘛……” 她每天都得打三、四十通电话,还要精心设计谎一百去欺骗别人家的房仲,哪有那种心神去想起那几张被盗定的名片? “我拿去发给了一些朋友、熟客。” “喔。” 她没多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想起以前上馆子吃饭的时候,偶尔也会在柜台上面看见一些业务人员的名片。 比起这些,她反而更好奇另一件。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坐哪?” “我又不是笨蛋。” “……你的意思是我很笨?” 很好,她恢复正常了。叶东旭笑了出声,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办公桌跟他的年资有绝对的关系吗?” 她一顿,好像有点道理。她想起其他人的办公桌都乱得像是战场一样,只有她的桌面上是如此的……干净。 “好吧,我比较笨。”她扁嘴,故作不悦。 那模样却逗笑了他。 后来,莫名其妙下起了一场大雨。 “不会吧?!”她惊呼。 那时他们正在结帐准备离开。 “气象局明明就说不会下雨。”她忍不住又多抱怨了几句。 “千万不要相信气象局。”他笑出。 然后两人走出店外,望着夸张的雨势。 “怎么办?你有雨衣吗?” “有是有,但是只有一件。” 她不语,望向对街,见路上行人惊呼连连,跑的跑、躲的躲,机车骑上似乎连停下来穿雨衣都来不及。 看来这场雨下得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偷偷瞟向身旁的男人。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偶尔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或者是望着对面似乎在想着什么。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侧头,俯看着她。 “现在呢?” “嗯?什么现在?”她骤然回神。 “看是要我的雨衣给你穿,还是一起搭计程车回去。”他耸耸肩。 见他一派轻松的样子,梁若颖突然意识到--她似乎不太讨厌此刻的感觉。就算要和他一起困在这儿整个晚上,她也不讨厌。 他们决定拦辆计程车。 不过虽然说是搭车回来,但是两人在进出骑楼之际,多少还是淋湿了发丝与双肩。 她率先冲进了骑楼内,他则是在付了车资之后跟随在后。 看着她正奋力拍去身上的雨珠,他楞了楞,道:“这让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嗯?”她先是困惑,而后随即意会了过来.“哦,那个啊……你就别提了吧。那八成是我人生中最糗的一天。” “你想太多。” 社会新鲜人大致上分两种。一种,是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另一种,则是任何事情都想得很严重。 但,有时候他会分不清楚这小姑娘到底算是哪一种。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他无预警问出。 她一楞,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什、什么?” 他静了几秒,道:“待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这一次不是问句了。 “呃……不用啦,我自己有雨衣!” 她显得手忙脚乱。其实,他要送她回家,她当然高兴,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妥当。“而、而且你送我回去之后……我隔天上班怎么办?我又不能把机车丢在这里不管。” “明天再去接你上班不就好了?”他说得好像是开冰箱那样容易。 “可是我--” 她想再辩驳,却挤不出话来。 不,这不成,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她毫无招架之力。她怕自己不小心陷了进去,不小心自作多情,不小心就愈来愈喜欢他。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她重整态度,让自己冷静些。 “真的,我自己骑车回去就好。”她微笑,不再心慌意乱。“反正是要回家,万一淋湿了也可以马上冲澡。” 她说得有理,所以他也不再坚持。 “好吧。” 他俯视着她,发现她的睫毛上沾着雨水。 其实她的五官很细致,而且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发现这些好看的线条。他几乎每天都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时的样子,于是,他不小心便把这女人的五官给深深记下来了。 后来发现,她有点傻、有点天兵,虽然老爱装作很精明老练的样子,但性子却很单纯,心肠又软。这让他总是忍不住想拉她一把,想护着她,不希望有任何污点溅洒在她身上。 这样说好像有点自私,也或许有些自大。 思及此,他不自觉地伸出手。 “有水珠。” 她本能似地闭上眼。 他则是以拇指在她的眼睑上轻轻一抹。 下一秒,她倏地睁开眼睛,眼神里满足错愕。那样的动作,太亲密,也太过甜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她尴尬、她难为情,心跳瞬间变得飞快,十指微微刺麻。 或许是她那发慌的反应让他有了意识。他醒神,连忙收回手。“抱歉,一不小心就……” 不小心?他皱了眉头,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鬼话!他刚才简直把自己说得跟天杀的花花公子没两样。 “抱歉,更正,不是不小心,是我没有深思熟虑,我的确是有意这么做,只是我应该在着手之前先询问你的同意,或是确认你的……” 长篇大论。 可梁若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逃,是最好的方法。 “那、那我先回家了。”丢下一句话,她掉头走向自己的停车处。 雨势仍然不减,她却站在雨中笨拙地翻找车钥匙。他见状,先是怔楞住,随后立即冲上前去将她拉回骑楼里。 “你在干嘛?”笨也不是这样子的吧?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他莫名。 “我--”是啊,她为什么要道歉?明明被吃豆腐的人是她。“对不起,我只是突然……” 然后她眼眶一热,两颗泪落下。她心虚,迅速低下头来佯装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叶东旭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就算她满脸雨水,他还是分得出来什么东西不是来自天上。 那眼泪让他震惊。他僵滞住,说他不知所措是一点儿也不过分;他不懂,是自己越矩的行为冒犯到她,还是…… “你哭了。”他说。 “没有。”她别过头,却无意识地抬手拭泪。 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泪水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瞬间觉得惊慌、觉得激动,心跳快得吓人,快得她双膝发软,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当然,她不是小女孩,她懂这滋味。她明白这是迷恋对方的感觉,可对方却只是“不小心”…… 思及此,她低下头,烦躁地在提包里翻找钥匙。 “若颖。”他唤了她的名。 她充耳不闻。 “抬头,看着我。”他霸道要求。 “不想。” 听了,他皱眉。这是什么奇怪的回应?不过也罢,他自己来。下一秒,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你为什么哭?” “我没有!” “没有吗?” 真是死鸭子嘴硬,他眉一皱,指腹轻拭过她的眼下,含入嘴里。“咸的。没错,是眼泪。” 这突来的举动吓得她全身顿时僵直。 她张着嘴,震惊。 好巧不巧,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 办上--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闪过。 一,吻她。 二,放开她,然后尴尬地各自回家。 不过很显然的,前者轻而易举就把后者给辗了过去。 于是他没有困扰太久,他抬手,温柔地将她的发丝塞至耳后,下一秒已经俯首吻住她那小而丰满的唇 办。 方才的激动尚未平息,紧接着又是这么一吻。她错愕地闭上眼,脑中被炸得空白一片,感觉自己好像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坠下,心脏被狠狠悬了起来。 天!这感觉要命的好。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无法克制自己地轻启唇 办,渴望更多。他反覆吻吮着她的唇,柔软的舌尖偶尔闯进她的嘴里挑逗。 这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被吻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飘飘然,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唇上的触感。 他伸手紧紧环抱住她,将她揽进怀里,抱得使劲。他忘情地吻得更深入,好像是要把她给吻进身子里。 亲吻她的滋味和他想像的不一样。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绅士,他以为他可以收放得宜,岂料一吻上之后,却是再也不想放开…… 不妙,这样亲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他简直完全忘了他俩还在骑楼下,而且还很禽兽的想要马上吃了她。 好不容易,他吃力地放开了她的唇。 望进她那有些迷醉的眼神,一双美眸布满水气,那对唇 办因为被反覆吻吮而显得水亮红润。 克制啊克制,他差点又要吻下去了。 “我……”他深呼吸。“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醒神,抿抿唇,尴尬地低下头。 两人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她才小声道:“那个……在亲我之前,你不是应该先问我要不要当你的女朋友……” 他闻言,楞了楞,忍不住取笑道:“我如果没那个意思,就不会这么失控的在路边--” “好了,你别再说!”她双颊热烫,直想找个地洞躲。 这里是闹区,刚才一定有很多人看见了吧?那何止是亲吻,她想到他甚至把舌头给……啊啊啊啊,她好想尖叫,到底怎么会这样? 第七章 送她回去之后,叶东旭回到家,躺上床,心里有些忐忑。 他应该告诉她的,有关于他的过去,有关于他之前的身份。 坦白说,律师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职业,尤其是他这种极具争议性的刑事辩护律师。 他曾经替许多嫌犯脱罪,就算明知对方一点儿也不无辜,他却还是替对方开了路,以一个“公正客观”之名。但事实上,他只是在卖弄法条,他只是手段比别人高明,他只不过是比别人更懂得如何操弄司法而已。 这样的他,她能接受吗? 想起了吻她的感觉,他有些懊悔,却也不想放开她。她就像是春天的朝阳,温暖,柔和,不刺眼;在她的身边,他会忘记自己的担子、他会忘记自己所造出来的业,就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快炒店老板。 思绪至此,他觉得烦躁,索性翻身下床,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后便往澡室里走去。 也许,先缓着比较好。 他还不确定两人会走到哪里,毕竟才刚有个谱,到底能不能稳定长久交往下去也还是个未知数。 好吧,就先缓着。 他关上门,脱去衣服,站在莲篷头前扭开水龙头。温水从顶上淋下,他蓦地想起了那名受害少女的遗容。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母亲那声嘶力竭的哭喊,至今仍然深刻地烙在他的心口上。 他闭上眼,眉头紧锁,呼吸不自觉困难了些。那一瞬间,他又再次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人……或是被爱。 是啊,他哪来这种资格? 他没有这种资格。 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任由自己对她的那丝好感一日日地放肆滋长,然而,她的笑颜却在这个时候溜进了他的脑海里,轻轻刺痛了他。 人类总是如此。一旦伤口愈合了,便也就忘了受伤时的痛。他是否也是健忘的那一个? 翌日一大早,梁若颖下楼的时候,叶东旭的车子已经停在那儿了。 她上了车,两人彼此微笑了一笑。 “早安……”她的笑容显得有些不自然。 一切来得实在太快。 甚至直到三秒钟之前,她还是觉得昨夜的那一吻是如此地不真实,简直就像是一场过度清晰的梦罢了。 “要吃早餐吗?”他问,然后发动引擎。 “不用,我不太饿。”其实是因为这一吃她可能就会迟到。 叶东旭没说什么,轻浅扬唇,只是将车子启动上路。 “你今天不用去市场?”她转头望向他的侧脸。 “去过了。” “嗄?这么快?” “还好,才提早一个小时而已。”他并未回望她,而是专注在前方路况,偶尔看看左右的后照镜。 是错觉吗?梁若颖觉得他有些冷淡。 她望向窗外的街道,平时她自己骑车的时候并不会拥有这种视野,甚至不曾留意过这一路上的景色。她抿抿唇,有些口干舌燥,不晓得身旁的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他是否后悔了?后悔吻了她、后悔声称“要负责”……不,他其实并没有承诺什么,只不过是说了什么“如果我无意,也不会干嘛干嘛”之类的解释而已。是的,严格说来他并没有认定她是他的谁。 严格来说,是她自己对号入座。 就像签诗一样,模棱两可,全依自己的解释。 想通了之后,她忽然觉得难堪,好像是拿刀硬逼着人家负责似的。当然,说不受伤是假,但是她宁愿自己躲起来哭,也不愿意变成一个死缠烂打、惹人厌的女孩子。 沉重的气氛持续了两条街,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 “停车!”她突然喊出。 “啊?”叶东旭被她吓了一跳,有些迟疑。“停车?现在?” “对,路边停车。”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照办。于是他打了方向灯,缓缓切至外线,在路口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 “我……”她困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想着要跳车,却没想到接下来应该拿出什么借口。 对了!就这么说吧. “我、我我我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有事要先绕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我自己拦车过去就好。” 真是有够糟糕的理由,她在心里叫苦。 叶东旭静静地睇着她几秒,道:“要去哪,我载你过去。” “呃……”她一楞,眼神飘来荡去的,煞是心虚。“不……不用了啦,去客户那里的话,搞不好一谈就要谈两个小时呢。” 说完,啊哈哈哈哈,她干笑。 事实上,每次造访客户都是五分钟就被ko秒杀,哪还能聊那么久? 她真是把自己给高估了。 “……好吧。”他轻吁了口气。 既然她都掰得这么辛苦了,他也不好戳破她的谎言。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一次:“真的不用我载你过去?” “嗯,不用。”她摇摇头。 “那你自己小心点。” “好。” 点了头,她辛苦地挤出微笑,然后解开安全带,开了门就往外推,却在一条腿跨出去之后,顿了顿。 他察觉了她僵滞住的动作。 “怎么了吗?”难道旁边有一摊水? 她低着头,考虑了再考虑。她思忖,现在不正是把话说开来的最好时机吗?毕竟她只要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完,跳下车就可以落跑。所以,此刻不讲明白,更待何时? “那个--” 她回过头,直视着他的脸。“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你不用在意没关系,因为我也不在意,所以你不必以为我很在意所以逼自己在意昨天晚上的事。” 唉,她到底在讲什么! 她暗暗唉了一声,好狼狈的感觉。 “……啊?你说什么?”他眨眨眼,那是经文吗?“再说一次?” “咳。”她清清嗓子,提气,努力装出不怎么在乎的表情。“我说,昨天晚上的那件事,你不用太在意。我不会为了一个吻就叫你负责,对吧?反正我又不是民国初年的人,不会那么保守的。” 说完,她抿紧唇 办,吃力地让嘴角上扬。 “那就这样子啦,谢谢你还特地来接我。”然后她逃也似地跳下车。 “喂,你--” 很明显地就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甩上车门,跑了。他由后照镜里看见她往路口的另一端离去。 她把手提袋遗留在他的车里。 “真是有够迷糊……” 他苦笑,忍不住叹了一息。 是,他不否认,今天早上他表现得确实有些失礼。一路上他都在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她有关于自己的一些私事。 他不应该对她隐瞒的。 但是转念想想,任何一对男女在交往初期,也不可能完全得知对方过去做过哪些职业吧?所以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然而他自己也明白,那段律师生涯简直可以视为他这个人的代表,因此这又怎么能够一概而论?毕竟他必须坦白的是:“抱歉,我曾经是一个令人发指的辩护律师。”而不是什么:“哦,我两年前在通讯行上过班。” 坦白说,他很挣扎。 他曾试图想要若无其事地提起,但他几乎可以立刻想像她会往下追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当律师?” 于是,他只剩下两条路。其一,是随便掰一个理由,像是什么太累了、不符合兴趣等等之类的屁话;另一个,则是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因为我良心不安,因为我半夜无法入睡,所以我不干了。 总之,说了一个谎,势必得再拿出更多的谎言来圆谎。然而说实话呢?思及此,他苦笑一声。 想着想着,他叹息,俯首轻抵在方向盘上。 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他这一生理性太久,胸口里的情感好像早就已经被关在很远很远的角落。他的人生、他的思维,一直以来都是照着脑海里那套清晰而且精准的公式在走,所以他从来就不会感情用事。 此刻,他明白“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他明白的。 这样很好。 因为她逃走了、因为她不要他为那个吻负责,所以他也不需要烦恼日后可能接踵而来的问题。 这样很好,不是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追上去? 她逃了。 而且是落荒而逃。 她跳下车之后,故作洒脱,连头也不回、连一声bye都没说,直到走过了两条街,她才缓下脚步。 心脏不知道是因为疾走而狂跳,还是因为他。 最后她停住了脚,果然站在红绿灯下。离打卡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可是她竟不怎么慌,不怎么急,不怎么赶。 四周车水马龙,吵杂喧嚣,她的世界却异常地安静。她的感知,仿佛还停留在昨天的那一记唇吻之上。 是啊,不过就是个吻而已。 又不是初吻,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何需在意?反正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不是吗?既然自己也享受到了,代表自己并没吃亏,那么……为什么心口像是被人刺穿了一个大洞,任由鲜血汩汩涌出? 她记得高中毕业那一天,几个好姐妹为了庆祝,相约到pub去狂欢。 那时候一个帅哥前来搭讪,禁不起众人起哄,两人也是嘴对嘴亲了一下。 是啊,那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思及此,她眼眶一热,视线模糊了些。 其实,她明白那是不一样的吻。叶东旭的吻让她痴迷,让她像是醉了一样摊软在他怀里:他的吻让她失眠,他的吻让她只稍一回想起就会心醉神迷。 所以这怎么会是一样的?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回过神,伸手急忙拭去眼角那几乎溢出来的泪珠。 有那么一瞬间,她错觉以为是叶东旭打来的,但是下一秒她嘲笑自己傻。 “喂,您好。”她接听,吸了吸鼻水。 “梁小姐吗?”是个男音。 “是,我是。您哪位?” 自从当了业务之后,只要有陌生人来电,她便一副好像捡到钱一样。 唯有此刻,她没了那个心情。 “我这边是金律师事务所,”像是要提醒她似的,对方补述:“上次约好今天下午要签约,还记得吗?” 原来是那群打算卖房的律师团。她振作起精神,扬起笑容,让自己的声音听来雀跃一些。“是,我记得。怎么了吗?” 八成是要拖延,或是取消。 反正她已见怪不怪了。多亏了叶东旭,今天的她刀枪不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客户可以伤害她任何一根寒毛。 “是这样的,我们原订早上的会议已经延到下午。” 果然。 “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另外再--” “所以可以请你上午就来签约吗?” “好的,我……”嗄?什么?是她听错了吗?“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今天上午过去?” “是的。你在时间上方便吗?” 白花花的钞……不,是一张张的专任契约书仿佛在她面前跳着舞。她轻咳了声,笑道:“当然方便,当然。现在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马上就过去。”她笑了开来。 两人在电话里又交谈了几句之后,相继断了讯。她收起手机,吁了一息。果然老天爷还是仁慈的,至少在她心碎了之后让她终于遇上了一件好事。 第八章 幸好她随时都会在手提袋里放个几份合约书…… 呃,等等。 她的手提袋呢?手提袋呢?她左顾右盼,然后顿住回想。那手提袋似乎在叶东旭的车上…… 理解了这个事实之后,她仰首,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怎么会这么白痴!潇洒帅气地讲了那些话之后,还不是要回头去找人家拿回自己的东西。 也罢,那不重要。 她深呼吸,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当务之急,是回店里去拿合约,然后赶去签回那间房子来卖。 她又织起了女强人的美梦。 是,她不要恋爱了,她现在没时间谈恋爱那种东西。接下来,她要努力往上爬、她要继续爱钱,她不要恋爱了。 回到了快炒店里,叶东旭将她的手提袋放到柜子上,为了避免它被油烟熏着,他脱下夹克,轻覆在上面。 然后他转身去洗了洗手,从冰柜里拿出肉品,开始准备今天的食材。 他慢条斯理地将牛肉和猪肉洗净,切片或切丝,再将青菜洗了几遍,切段,接着将去壳的虾仁挑沙完毕。这些每天都要做的杂活,他熟悉到几乎成了本能动作,只是今天做来却异常碍手。 梁若颖的面容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浮现他脑海。 尤其是那双受了伤的眼神,以及那抹故作无谓的傻笑。他一直想起来,他没办法不去想,即使是强迫自己去思考一些其它不相干的事,最终脑袋也只是变成了一片空白。 简直就像是遇上了电脑病毒。 为了不让病毒继续执行,只好自暴自弃地干脆把电源关闭。想了想,他苦笑了一笑,这真不像他的作风。 “帅哥,营业了没?” 突然,背后一声男嗓传来。 他的思绪被打断,回神,转身正要扬起职业笑容。“不好意思,还在准备申,可能要--” 然后他住嘴了。 是金士成。 他一下子楞住,居然连金士成都亲自登门拜访,这些人真这么闲吗?他们跑不累,他自己都先烦了。 “怎么又是你?”他暗啧,回过头去继续忙他的。 金士成冷笑两声,道:“什么“又”?老兄,我今天才第一次来,好歹你也表现得热烈一点吧。” “没差别,反正你手底下的爪牙我一律视为是你本尊。” “真过分,居然说他们是爪牙。” 冷嘲热讽丝毫影响不了金士成,他挂着微笑,在狭小的店面里四处看了一看,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推荐吗?” 听了,叶东旭瞧了他一眼,准备食材的工作被打断,既是不悦也是无奈。于是他吁口气,道:“我现在只能给你最简单的炒肉丝、炒牛肉那些。” “那就这些吧。” 语毕,金士成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翻着桌上的报纸。 他翻了翻社会版、翻了翻国际新闻,叶东旭则是抓了一把牛肉丝、一大盘的青菜,先后丢到锅里去热炒。 这感觉真是他妈的诡异。自己的前老板就坐在背后,西装笔挺地等他端上一盘葱爆牛肉--更何况现在才早上九点半,什么样的人会在早上九点半跑来吃快炒? 一会儿之后,他上菜,然后在金士成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就直说了吧。”叶东旭道,反正彼此都不喜欢浪费时间。“不管你打算再叫谁来都一样,我不会回事务所。” 金士成放下报纸,瞟向他,笑了一笑。 “我有说要叫你回去吗?” “不然你来干什么?”他的脸上毫无笑意。 “我只是路过,就顺便进来尝尝你的手艺而已。” 闻言,叶东旭这会儿倒是笑了出来。最好他会是路过、顺便。“你当作我是现在才认识你?” 金±成先是挂着笑容,不语。半晌过后,他取来筷子,夹了一条牛肉丝送进嘴里,嚼了嚼。 “嗯,好吃。”他给予赞美。“你如果不去打官司的话,一定可以当个很出色的主厨。” “我现在不就正在做了?”莫名其妙。 “可是,”果然有但书,金上成又夹了一条。“你还是适合打官司。” 沉默一阵,他继续道:“厨艺在你之上的人满街都是;可是打官司,你比谁都行。”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鼓励。”叶东旭翻了个白眼,就要离座。 “这里有个价钱。” 金士成突然放下筷子,伸手摸进西装内侧的暗袋里,拿出一张字条。“昨天晚上有个人来我办公室,开了一个价,说指定要找你辩护。” 叶东旭皱了眉,指定要他辩护的人多如牛毛,这不是新闻了。 “是吗?真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暂且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金士成将字条摆桌上,食指一按,滑到了对方面前。 “这是对方的开价。” 看着字条上的数字,叶东旭楞了几秒。随后,他很快地醒神。“这么好的价钱,你自己吸收就好了,事务所是没人才了吗?” “对方要的不是减刑,也不是缓刑。”金士成向前倾了些。“对方要的是无罪。目前无罪的全记录只有你而已。” 听了,叶东旭笑了出来。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才打过几年官司?三、四年和三十年的记录怎么能放在一起谈?” 见他丝毫不动心,金士成一对粗眉微微蹙起。“你听好,对方是东电的大老板,你知道这新闻吧?” --原来是小开性虐女友案。 “他不想冒这个险。”对方继续说道:“他昨天说得很明白了,他要的是一审就能无罪判决。这新闻对公司伤害很大,他只希望尽快解决掉。” “那她呢?”叶东旭突然开口。 “……你是指什么?”金上成不解。 “那个女孩子。”他叹息,语气平静:“那女孩受到的伤害就不大吗?” 金士成一楞,这家伙哪时会开口谈道德了? “总之你考虑考虑,这价钱不是年年有的。”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只dunhill皮夹,付帐。“过两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最讨厌有人对他说些什么道德正义的东西。 然后他提起公文包,抚了抚西装。 “哦,对了。”他故作闲聊般地问道:“话说回来,你这手艺去哪学的?” 他记得过去几年间,叶东旭几乎是天天睡在办公室里,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学什么烹饪? 叶东旭看了看他,也站起身,一副送客的姿态。 “我爸教的。” “你爸?”这答案让金士成有些意外。 更精确地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从叶东旭嘴里听到“爸”这个字。 “我爸就是快炒店的师傅。” “真的?”金士成扬扬眉,顺着往下问道:“所以你爸现在退休了,把整间店交给你?” 被这么一问,叶东旭静了静,才道:“不是。他现在人住在屏东的一间安养院里。那里环境还不错。” 听了,金士成牵牵嘴角,没打算继续扯这个话题。 “好吧,那就先这样,拜托你好好考虑。” 语毕,金士成离开了,留下了一摊烂情绪。 看着那盘只被吃了两口的炒牛肉,叶东旭突然有些恼怒,却也有些空虚。他想起了父亲当初在店里忙得团团转的身影。 那只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此刻他却觉得很遥远。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在意。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内疚、自责。如果不是他,父亲的摊子不会被那些激进分子砸毁;如果不是他,他们一起同住的老公寓不会被人喷上不堪入目的字眼。 一开始他还会试着提起告诉,直到后来,他自己也懒了、随便了;至于父亲,则总是苦笑以对,甚至以休养之名,搬到了台湾的最南端。 父亲说:“安养院不错,反正都是老人家,有伴我才不会无聊。” 当时他没有怀疑父亲的话。而现在,他却对那句话的真实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质疑。甚至他渐渐开始认为:当时的自己只是因为怕麻烦,所以选择性地相信--父亲是真的想去安养院。 “我来拿我的手提袋。” 听见她的声音,叶东旭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几秒之后,他才回神过来,连忙在身上草草拭干双手。“我刚才还在想说你没来拿怎么办。” 他尴尬一笑,转身从柜子上取下那只提袋。 “今天比较早下班?”将提袋递给她,随口问道。 十点,其实并没有比较早,就差不多是她正常的下班时间。他只是在佯装自然,只是在找话题。 “也没有提早啦……”她扬起唇角,轻笑两声,伸手接过自己的东西,反问了他:“你要打烊了吗?” “还没。你想吃些什么?” “哦,没有,我刚吃过了。”她连忙摇头摆手。 “好吧。” 他应声,而后是一阵沉默。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好像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好一会儿之后,粱若颖率先启口。 “那我就先……” “听说你可以转销售了?”他突然出声。 她愣了愣,忙道:“是呀。你怎么会知道?” “中午你们店长来吃饭,有稍微提了一下。” 他说得避重就轻,但其实杨景安说的可多了,包括像是什么……“我家小朋友的那六个物件是你介绍的吧?” 又或者是:“怎么我认识你这么久,都不见你介绍物件给我去谈?” 当然,也包括了像是“你该不会对我们家的新人有兴趣吧”之类的话。他当时答得很敷衍,现在换了一个对象了,答案却不见得有变得比较具体。 话题又跌进了死胡同。 梁若颖站在店门口,掌心依稀出了汗,心脏不听话地狂跳着。她多希望他能稍微提一下早上的事,说什么都好,至少提一下。如果他有那么一丁点在意她的话,他就不该保持沉默才是。 几秒钟的时间悄然流过。 她想,她是等不到了。 “那……晚安,掰掰。” 语毕,她掉头迈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她不懂,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自己的脑袋真的不怎么灵光?明明就可以在他眼里读到一丝丝的情意与不舍,为何他却什么话都不肯说? “若颖!” 突然他唤了她的名。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他追了出来,心里一阵紧缩,丝毫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而且喜欢得这么深。 “若颖……” 他走到她面前,轻吁了口气。 她望着他,一双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她以为,自己可以预想得到对方即将开口说出的话,但事实上,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她的脑袋空白了。 “……怎么了吗?”这是她唯一挤得出口的字语。 “我--”他好像被噎了一下,轻咳了声,继续道:“我不是不在意昨天晚上的事,那是因为……” 他停住,她则是凝视着他,静待下文。 半晌,他才启口: “那是因为我可能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他扬唇,苦笑了一笑。“某种层面来看,你是好女孩,我还配不上你。” 第九章 闻言,梁若颖呆楞住。她心想,这究竟是发了一张好人卡给她,还是开了一张坏人卡给他自己? 刹那间,她感觉到心底私藏的那丝情意、那份期望,都被他这张卡给轻轻松松打死了。 “你放心吧。”她违心地扬起微笑,而且努力幻想自己是情场上的玩咖。“你不需要解释这些,我说过我不在意,所以你真的没必要对我负什么责任。” 然后她不知怎么地,竟莫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仿佛是安慰对方说:“没事的”、“一切都会ok的”。 但其实反倒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没其它事情的话,我先回家了,掰。”收回手,她回头,继续往自己的停车处走去。 她的步伐踩得洒脱,可却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身上一层层地剥落。 现在她懂了。 或许,那个男人压根儿就觉得她很easy吧?想想也是嘛,才吃个两次消夜就被人给吻得目眩神迷,他又怎么可能会当她是个好女人? 她好气,气的却是自己。气自己不被他尊重就算了,还很不争气地对他动了心。她这是何必?何必这么践踏自己? 眼眶突然一热,她吸气,用力眨着眼。 她不会哭,她不会再哭了。被屋主白眼、被客户嘲讽,甚至让柯晏玲人身攻击了,这些她都能忍下来,区区一个男人又算什么? 是,她不哭。 她绝对不要把眼泪给他。 听同事说,隔壁那家好吃的快炒店已经休了一星期。 耳闻这句话的瞬间,梁若颖心神一恍,文件夹不小心从掌中滑落,房屋资料散落了一地。 她匆忙弯身捡拾,耳里仍然听着他们的闲聊。 “会不会是打算顶让出去?” “可能吧。虽然那间店的生意不算差,不过也不能算是很好,而且一楼租金又贵,老板大概撑不下去了。” “唉,好可惜,我觉得那家店很好吃的说。” “就是啊,晚餐又少一家店可以选了。” 两个男人互相叹了声,摇摇头,又各自忙自个儿的工作去了。 散落一地的a4纸张已经收拾得整齐,梁若颖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心绪却被那一席话给打乱了,像是刚才掉落在地的那迭资料。 顶让?真的吗? 这几天下来,她一直刻意避开走往那个方向,为的就是害怕打照面的时候会造成两人的尴尬,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快炒店休业了这么久。 怎么办?是她害的吗? ……不,这怎么可能,她没有这种影响力。 瞬间有个念头浮上她的脑海,她想打通电话给他,就算是以轻松的口吻也好,她应该要问问他:“嘿,你怎么这么久没开店?”或是“同事都在抱怨没快炒可以吃了欸。”之类。 但,她做不到。因为她根本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什么样的男人,会忘了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心仪的女孩? 没有,没有这种男人。 她擅自下了定论,也更加确定自己是该埋了这份荒唐的情意。 “嗳,若颖。” 突然背后传来叫唤。 “是!”她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唤她的男同事。“怎么了?” “你上次签的那六个物件入档了没有?” “呃……还没耶,因为有些房子不在这一区,我还没时间去拍照,只有大概填了一下房屋资讯而已。” “照片没关系啦,到时候再慢慢补就好了。反正确定签约了吧?确定的话,下午我可能会带一个客人去看其中一间。” “嗄?这么快?”梁若颖有些讶异。 由于是共同销售、业绩共享,所以任何人都能够销售每一个同仁所签回来的房产物件。 “对啊,你不知道哦?”男人笑了一笑,道:“你签回来那六间都是很抢手的对象,夹报才发出去半天就有人来问了。” “哦,这样啊……” 她楞楞地点着头,其实,她对房产的价值还不是那么具有鉴识能力。 “所以带看屋的钥匙做好了没?”男人追问。 “应该吧,我前天有拿给秘书,你再问问她。” “好,那我知道了。”男人扬了扬眉,转转笔,道:“如果这笔交易可以签成的话,你就达成第一笔业绩了,有没有很兴奋?” 她只是傻笑。 真奇怪,她应该要跳起来尖叫的不是吗?毕竟这是她前往百万年薪的第一步,而且是大大的一步,她怎么好像不太欣喜? 突然玻璃门被推了开来。 “欢迎光临!” 一伙人的话题倏地被打断。进门来的,是个漂亮端庄的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是二十七、八岁,她穿着一套合身的深色套装,留着直顺的齐肩中长发,眉宇间有一种女强人的气息。 梁若颖盯她盯得傻眼。 那正是她的梦想,那正是她要追逐的终点。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值勤的柯晏玲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推满笑容,迅速走向前。 “抱歉。”女人扬起微笑,道:“我找一位叫作梁若颖的小姐。” 听了,她楞住。 “……嗄?我?”梁若颖下意识指着自己的鼻子。 “啊,您就是梁小姐吗?” 一只手掌递了过来。 傻了几秒,梁若颖这才醒神,急忙握了握对方的手,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柯晏玲见状,既然来店客人都指名要找菜鸟了,她不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自从梁若颖签回了那六份“白金物件”的合约之后,她就一天天地更加讨厌这只死菜鸟。她认为这个小女生根本没有实力,顶多只有一点点的好运气罢了,外加一张楚楚可怜的无辜脸……她最恨这种靠同情来吃饭的女人。 “阿诚,今天你帮我值班,我去跑客户。” 丢下一句话,柯晏玲拿了自己的皮包就走出门市。 梁若颖知道自己又惹到女夜叉了。她暗唉,接下来的一星期,她大概又会难过度日了吧? 总之-- “不好意思,”她振作起精神,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美人。“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是这样的,”女人唇边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我想在这附近找间两房一厅的房子,你可以介绍一些给我吗?” “当然可以。请问是要有电梯的,还是都可以?” “最好是有电梯。” “好的,那我查一下资料,您稍坐。”语毕,她替美人倒了一杯茶水,自己则匆匆忙忙跑到后面去使用电脑捞取资料。 事实上,她转销售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对于销售方面的技巧,她根本是一知半解。她从资料库里过滤了一些对像出来,却不由得纳闷:为什么会指名找她?她想不出来这当中的管道是什么。 就连上次从事务所签来的那六份合约也是…… 突然,一件曾经被她遗忘的事情倏地浮现。 难道是叶东旭? 她忽地想起他曾经擅自拿走她的名片,而她也一直没问过那些名片的下落。会是他吗? 不,不可能的。 如果是他介绍的,那么为何他从来不提这件事?这不合理吧?对,这一点儿都不合理。 思及此,她甩甩头,甩去脑袋里那可笑的假想。 带看屋的过程很笨拙。 首先是找不到b栋在哪里,接着是在进屋了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介绍这间小而美的房子。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卖房子很简单,其实做起来却完全不如想像。突然,她觉得也许柯晏玲讨厌她不是没有道理。 一路走到现在,她凭的大概全是运气。 “不好意思,今天是我第一次带看屋……”她笑得尴尬,率先赔不是。“所以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 “没关系。”女人微笑了笑,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 女人很快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她没什么疑问,自顾自地四处走动。那感觉很奇怪,仿佛她不是来看一间她打算买下来的房子,倒是比较像是初访朋友的家里,随意看看装潢。 难道她是别家来的业务,只是为了查探对像? 想想,这也不无可能,毕竟他们也曾经这么做过。 “请问……您是不是不喜欢这一间?”半晌,她决定鼓起勇气套话。 “不见得。” ……不见得?这是什么鬼答案? 梁若颖干笑了一笑,又接着问:“不见得是指……因为座向吗?还是价钱的问题?” “其实不是为了房子才来找你。” 一听,梁若颖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啊?什么意思……”不是为了房子?她不是说要找两房一厅的吗? “这是我的名片。”她从皮包里抽出一张,递上。 全律师法律事务所 律师林允芝 “啊,原来您也是那家事务所的律师?”她笑开了嘴,连忙道:“上一次受你们照顾了,多亏那几份合约,我才能--” 可林允芝却打断了她的话。 “抱歉我问得这么直。请问你跟叶律师是很亲密的朋友吗?” “叶律师?”谁呀? 女人瞧她满脸困惑,隐约吁了口气,从皮包里又拿出了另一张名片递上。“你该不会完全不知情吧?” 梁若颖眉头一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怔怔地接过手。 全律师法律事务所 律师叶东旭 叶东旭,那是她熟悉的名字。但“律师”?那是陌生的一个词。 她瞠目,哑口无言。 瞬间,他那在炒锅前忙碌的身影浮上她的脑海,她记得他那带点尴尬的微笑;记得他偶尔会把毛巾披在颈上,方便拭汗;记得他扬手甩去水珠、反手在牛仔裤上擦干的模样;也记得他单手拿锅、在炉火前面帅气抛接的画面。 但,他是个律师? “所以你不知道他是律师?”林允芝没让她沉浸在情绪里太久。 半晌,梁若颖如醉方醒,摇了摇头,漠然道:“我跟他不太熟,不知道他是律师也是正常的吧。” 林允芝依稀冷笑一声。 “我了解他那个人,不熟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帮你冲业绩?” 所以事务所的业绩的确是他介绍的。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她知道?难道她就这么没有资格打进他的生活圈吗? 原来如此。 以往说不通的,现在全都在她脑子里串了起来。怪不得他对那一吻显得极不自在,怪不得他在冲动之后显得懊恼难堪,因为--她根本就配不上他,是吧?人家是著名事务所的大律师,她呢?只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房仲而已。 一个忘情的吻,并不能改变两人不相配的事实。他自己非常清楚,而她似乎也可以理解。 她不能怪他。 是,她不能…… “总之,”梁若颖抬起头来,深呼吸了口气,心窝,就像是被这女人给掐住了,连呼吸都困难万分。“他怎么想的我没兴趣,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我。” “你别误会了,梁小姐。”林允芝轻轻嗤笑出声,很明显的就是把她看成是个刚毕业的小女生。“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来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我们?。 梁若颖听出了不寻常的用字。 第十章 “什么意思?” “我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劝他把快炒店收了……或是交给别人也好,总而言之,我们希望透过你,来说服他回事务所这方面来发挥。” 说完,女人端详了一下梁若颖的表情,又补述道:“毕竟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这样的发展对他比较有利,不是吗?” 梁若颖不语。 半晌,林允芝先没了耐性。 “好吧,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我也不好勉强你。” 她故作失望的神情,表现得深明大义。“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但,我们是真的很希望能够透过你的帮忙……其实东旭在法律界一直都是个很出色的人才,所以你知道的,他--” “我不知道。” 梁若颖冷不防地中断了她的话。 “我一点都不知道。”语毕,她退了两步。“抱歉我帮不上忙,他并没有那么重视我。” 然后她转身,明显是打算结束这个荒谬的看屋行程。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这个女人。错不了的,她的确是见过她,就在快炒店的门口。只是当时仅是匆匆一瞥,甚至压根儿没见着正面,但此刻梁若颖却非常肯定,这个女人--就是叶东旭的前女友。 这一趟南下,叶东旭在屏东陪了父亲十天。 他们聊了很多。 叶东旭告诉父亲,他暂时辞了律师的工作,目前租了一间小小的店面,经营了间快炒摊。父亲并未表示什么意见,只是调侃他:“你那种功夫还敢端出来给客人吃啊?” 他微笑了笑,明白父亲只是想让气氛轻松。 后来,他要回台北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说:“很久以前哪,有个大老板来店里吃饭,吃过一次之后,很喜欢我的手艺,有一次就问我想不想到他手底下的大饭店当厨师。” 叶东旭微讶,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然后呢?”他当时问。 “我说不要。” “为什么?大饭店是个不错的机会。”他不能理解。 “唉,什么执照、受训练那些的我不喜欢,你阿爸我就爱小摊子。你看,上了几盘菜之后,就可以坐下来跟人客喝酒聊天,不是挺好的吗?” 然后,叶东旭明白了父亲想要表达的话。 开车回台北的路上,他思考了许多。厨师可以分很多种,律师亦是如此。他可以摘下明日之星的光环,当个小小的民事律师也不错。只要他愿意,事情或许永远不会“太迟”。 于是一回到台北,他便直接去了一趟自己的店面。 他其实没那么急着开店,只是突然很想见见梁若颖。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再约她一次、想要好好地重新介绍自己,他希望这一次他不必再隐瞒她任何事。 晚间八点多,他坐在快炒店里,铁门半掩,像个笨蛋一样每五分钟就看一次表针。时间慢得太难熬,简直比等判决还折磨人,于是他干脆拿出手机,翻出了那张一直躺在皮夹里的名片。 他拨了她的号码。 这是他第一次拨电话给她。听着话机里传来的来电钤,他几乎可以预想到自己接下来应该说的话。像是:“嘿,我回台北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消夜?我等你下班。” 或是:“好久没联络了,工作还可以吧”之类。 “……喂?” 彼端有了回应。 但,这和他想像里的声音有着很大的落差。她的声音不再具有朝气,也没有愉悦的气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口吻十分淡漠。 这让他忘了要出声,他几乎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 “喂?请问找谁?”她的声音二次传来。 他倏地醒神,轻咳了声。 “是我……叶东旭。”他下意识低了头,想像与现实的落差就像是寒冰与烈火的温差,他有些失措。 然后对方沉默了,沉默了一阵子。 “哦。”好不容易,她吭声。“干嘛?” 太冷漠了。 就算上一次的交谈结束得不怎么愉快,但也不该像是仇人一般。 “我从屏东回来了,想说……”声音像是卡在喉头,一句简单的邀约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嗯,然后呢?”她的嗓子依然寒冷。 静了静,他叹了息,道:“没什么,问候一下而已。你的工作呢?转销售之后的情形还不错吧?” “这跟你无关。”她想也没想地:“还有,我没做了。” 闻言,叶东旭楞住,却还在震惊之际,对方已经率先断了讯号。 “……喂?”他试探性地出声:“喂?” 是真的,她挂他电话。 他呆然地盯着手机,满脸莫名。他不懂,他做了什么?还是说……正因为这十天来他什么也没做,所以再回头的时候,尸体已经火化成一堆白骨灰,连证据都找不到了? 想着想着,他吁了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但是念头一转,如果有误会,就应该把误会解开,于是他又掏出了行动电话,按下了重拨键。 这回,她不接了,死也不接。 看样子第一次她会接听,是因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他的号码。他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突然无计可施。 继续call?这好像有点太缠人了。虽然夺命追魂call以现行的法令来看几乎都是无罪判决,但…… 左思右想,他切到了简讯页,输入了几个字,送出。 --我们误会很大,可以谈谈吗? 他是抱着“她不会回讯”的预设心理来传送这封简讯的,所以当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起身准备闪人的时候,简讯音让他惊奇了一下。 但,带来的却不算是好消息。 --我们没有任何误会,叶大律师。 他震惊。她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又,她知道的程度是多少?瞬间,疑惑塞满了他整个脑袋,甚至他猜想这与她辞职有绝对的关系否? 是谁? 这是他第一想厘清的,他想知道是谁擅自告诉了她。可这问题没困扰他太久,他第一个先怀疑是杨景安。 于是他毫无犹豫,直接往帝国房屋的门市走去。 “杨景安!” 他并没有凶神恶煞,但也没有亲切到哪去,他只是推开了店面的大门,然后大喊了出声。 杨景安被他这么一吼,倏地抬头,满脸错愕。 “靠爸,你是要惊死人哦?” “是你告诉她的?”叶东旭直接走到对方的办公桌前,丝毫不在意背后还有三、四个看戏的业务员。 “……啊?什么?”杨景安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种表情装不来,尤其是眼神。 所以不是他。 “啧,没事。” 然后他走了出去,留下错愕的一群人。 他陆续又拨了几次电话过来。 梁若颖瞪着床上的手机,仿佛那是全天下最邪恶的物品。她一度想关机算了,可是竟然很没志气地……关不下手。 突然,又来了一封简讯。 --接电话。别逼我去堵你。我知道你住哪。 读完,她心一紧。对了,他送她回家过…… 会是虚张声势吗?可是他何必虚张声势?况且,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穷追猛打,他没这么在乎她吧?如果在乎的话,为何瞒着她那么重要的事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从没打算要对她认真,所以私事也就不必坦白太多。 她一直记得林允芝那时的嘴脸。那似乎是在嘲笑她说:“唉呀!这种事情他居然没告诉你呀?” 透过别人来得知真相,已经让她很难堪了,尤其对像还是他的前女友。 是的,前女友。 是个美丽能干聪明又有气质的前女友。想着想着,她又自怜自哀了起来,她到底要拿什么跟人家比? 年轻的肉体吗?算了吧,人家也没多老,平平都是二十几岁的女人。 突然,手中的话机再次响起。 她顿时像是卜派吃了菠菜罐头,浑身充满了勇气。 “你到底想怎样?”她接听,莫名其妙吼了对方。“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手机都被你打到没电了,你不累吗?” “你别挂我电话我就不会一直打。” “不然我们还能聊什么?”她扠着腰,开始在套房里来回踱步。“你的态度很明白了不是吗?配不上我?哈、哈、哈,你那是在讽刺我吗?我说过了,我没有要你负责,犯不着这样羞辱我吧?你说你配不上我?叶大律师,你谦虚的程度让我觉得惭愧极了,所以我识相、我走,不行吗?!不行吗?!” 她像中邪了般说个不停。 “我不是恶意要瞒你。” “不是?”她皱了眉,笑出声来。“不是故意的话,那我接到事务所的案子时,你为什么不说是你介绍的?你为什么没提过那是你以前上班的地方?” “我的确是故意,但我没恶意。” 一听,她讶然。 这男人…… “算了,我没必要跟你说什么多,再见。”说罢,她就要切断讯号。 “等等!” “再见!”她又道别了一次。 “开门。”他说。 “……啊?”然后她僵住。“开什么门?” “我在你的套房门外。” “什--”她倒吸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走到门口的?她怎么完全没听见脚步声?“你回去吧,我不会开门的。” 她说得超有志气。 “你不开我就在你门口大喊快还钱。” “叶东旭,你……”她哑口无言,却也不甘示弱:“你这样是知法犯法!” “哦?我犯哪一条法,说来听听。” 可恶,输了。 她静了静,深呼吸,然后挂了电话。十秒钟后,是门锁被解开的声音,叶东旭看见她拉开了一小小的缝,只露出了半张脸。 “先说,我不会让你进来。” “没关系,我也不打算进去。” “……你来找我吵架的吗?”她睨着他。 “你吵不赢我。” “够了。”她白眼一翻,就要关上门。 他却抢先一步挪出脚,卡在门缝间,不让她得逞。 “你好烦!你真的很无赖--”她简直差点儿就要走出去推开他。 “不然怎么当律师?” 他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迫不就是你想看的?你希望我把一切摊在你面前,我也照做了,这就是我当律师时的样子。你要骂、要辱随你高兴,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而且不管是用骗的、用拐的、用威胁的,我会不择手段。怎么?还满意吗?” 她楞了一楞,随即醒神,试着把他的脚给踢出门缝外。 “你!你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所以现在是我应该要识相了吗?” 闻言,她僵住。 总觉得好像不知不觉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本来想砸他脚的石头,这会儿却莫名砸在自己的脚上。 “反正我就是辩不赢你,大律师!”她几乎是从鼻孔哼出气。 他沉默了几秒,道:“我只是让你感受一下,自己的想法被人扭曲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哪有--”她扬声。 “然后,”他立刻接着制止她。“如果你可以暂时停止自己编故事的话,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会把我“有义务告诉你”的事情全都让你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丢到山上?” 第十一章 他微怔,顿时分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那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实益?” “搞不好是一时的心里痛快。” “那我不如现在就把你绑到床上痛快。”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说出。 “你--”她双颊一热,瞬间透出红晕.“我告你性骚扰!” “可以。性骚扰防治法第二条、第二十条,欢迎来告。但其实罚那么一点钱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我是真心劝你别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甚至佯装出同情的眼神。 “叶东旭!” 这男人压根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可以厚颜无耻到这种境界!如果不是十分钟前的激动还沉淀在她的左胸口,她打死也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爱过这个姓叶的。 是的,曾经。 她在三秒钟前已经下定决心要忘了这个男人、要把他从记忆里抹去。 “总之,我不管你要让我知道什么,我不会跟你去任何一个地方。”她撂下了狠话。“现在请你移开你的脚。” 他静静睇着她。 半晌,他退身,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 怎么这会儿又变回了正常人?梁若颖抿紧唇 办,搞不懂他。 “等一下我会在车上等你。”他突然道。 “我说我不会--” “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我等你二十分钟,这辈子我只会要求你这一次,你没来,我尊重你,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这张脸,除非我上电视。” 上、上电视?上什么电视? 粱若颖还没搞懂他的话,他便转身走了。 这……什么跟什么!他到底是来干嘛的?梁若颖锁上门,转身倚在门板上,心里突然浮现一丝细微的浮躁与不安。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气他。 或许是气他态度不明,或许是气他消失了十天并且不闻不问。事实上,那天带林允芝看完房子之后,对方在社区的大门口说了一句话。 “很抱歉误会了你们的关系。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你们两个一点都不搭,我怎么会想成那样呢?” 林允芝故意露出很困窘的样子,但梁若颖就算不是天才,好歹也不是笨蛋,她知道那是对方在贬损她。 她好受伤。 受伤的不只是心,还有尊严。而在这个时候,叶东旭在哪?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就像是蒸发了一样。 --在她为了他而受伤的时候。 回到帝国房屋的门市里,她呆然盯着办公桌面。她想,理论上她是靠着叶东旭才能如此迅速达到专任约的业绩,所以合理地,如果她继续待在这个产业,她就永远会记得那关键的六份合约。 当然,也包括了每天可能巧遇他的风险。 她不想要这样。不想要自己永远欠他一份人情,也不想在他方圆五百公尺之内上班。 很不值得吧?一点都不值得。可她的双脚却像不受控制似地,起身,走到杨景安的办公桌前。 “店长,我要辞职。” 当时,她说得毫不犹豫。 在第十八分钟的时候,她出现了,出现在公寓一楼大门口。 那让坐在车内的男人露出了微笑。 她穿得很少,仅是草率披了件薄夹克。叶东旭见状,下了车,替她开了门,道:“你穿这样不会冷?” “你真的想把我载到山上吗?”她翻了个白眼。 他失笑,不再与她斗嘴。 然后他回到了驾驶座上,系了安全带。 “最好是值得一听的事情。”她突然道。 他楞了楞,发现她故意一直望着窗外,不肯回过头来看他,连一记正眼都不肯施舍。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发动引擎,笑道:“你真的很不适合当业务。”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回头睨着他。 “你脾气倔、个性直,自尊心高,又容易受伤,还喜欢胡思乱想。你这样怎么当业务?” “奇怪,我喜欢当业务不行?碍到你了吗?”这男人真是了不起,两句话就可以再次激怒她。 “我当律师不也是碍到你?”他瞟她一眼。 “我有那样说吗?” “不然你在气什么?” “我气我自己,ok?”她手掌一展,仿佛是在说“这样行了没”、“可以不要再提了吗”。 “我不是问你气谁,我是问你气什么。” “哼。”她嗤笑,又转向窗外。“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前女朋--” 然后她打住。 这样好像在打小报告,也像是在……吃醋。 一听,叶东旭有些讶异。 “你说允芝?她来找过你?”原来如此,原来是她来告知的。“她来找你干嘛?” 允芝,叫得还真亲密。 ……好吧,是她自己幼稚,其实他叫允芝又有什么不对? “她以为我们在交往,要我劝你回事务所上班。” 梁若颖回过头来,却不想直视他的脸。她忿忿不平地道:“我就明说吧。我理解你没必要对我报告你的身家,但是你都……你都那样吻过我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甚至在那个晚上之后,我还跟你提了事务所的合约,你居然对我装傻,还装得那么……” 她又开始滔滔不绝。 叶东旭似乎不急着解释,只是聆听她发泄,直到他把车子停下来。 “到了。” 她闭上嘴,楞了楞。“……这是哪?” “那一间。”他指着车身右侧的一栋透天房屋。 “什么?” 他顺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房子似乎有了一定的屋龄,外观没什么特别的,但车库的铁门却被喷上了许多不堪入目的字眼,像是“干,去死”、“人渣”、“恶魔”、“废物”、“烂人”、“全家死光光”等等之类。 “这是?”她莫名其妙。 “这是我家。”他道。 她听了,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仿佛一点儿也不相信。 “当然现在我已经不住这里了。”他微笑,点了点头。“不过我一年前还是住在这个地方。” 她怔怔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则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承认吻了你是我的错,我应该先把一切都告诉你才对,甚至事后也应该马上告诉你……但,我也承认,我怕我一说,你就会跑了。” 看到男友家的大门长这副模样,有哪个女人不会吓跑的?更何况是她这种个性单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这到底是怎么……”她又转向车窗外,看着那扇夸张的铁门。“这是怎么回事?” “你只知道我是律师,但你却不知道我是哪一种律师。” “那就告诉我啊!”她无法克制地激动了起来。她回头望着他的眼,自己的眼眶却热了些。 他沉默,才道:“我替刑事犯辩护。”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帮犯人脱罪。” 她哑口无言,脑袋里一片空白。 “黑道大哥枪杀两个小弟,我帮他脱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强暴了女大学生,我帮他脱罪;老演员的女儿在汽车旅馆吸毒被抓到,我帮她脱罪;车祸撞死人的司机,我帮他脱罪;还有--” “我不想听!”她突然大叫。 他如她愿,闭上嘴。 “你干嘛跟我说这些?”她知道这句话她说得很无理,她知道,但她就是自然而然地这么说出口。 说完,她咬着下唇,下巴隐隐约约颤抖着。她忍着眼泪,不敢哭、不能哭,内心满涨的激动几乎快逼得她爆炸。 她该怎么消化他所说的那一切? 叶东旭睇着她眼底的泪,明白那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名重罪犯、像是在看着一头野兽。 那是恐惧的眼神,或许再多一点点的不齿。 他想,他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送你回去。”他道。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送她到家门口,她不发一语地下了车,没有道别。看着她的背影,叶东旭忍不住怀疑--真的没有所谓的“太迟”吗? 他做过的事情已经抹不去了。 瞬时,他很想知道林允芝到底是爱上他的什么。允芝是他出社会之后唯一的一个女友,所以,她爱上的是什么?是他的光环吗?是他的战绩吗?还是他的封号?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于是,他干了一件蠢事。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林允芝的号码,按下拨出键。 “东旭?” 一接起,她就唤了他的名。 “允芝。” “怎么了?” “当初你是看上我哪一点?” “……嗄?”话机彼端传来错愕的口吻:“你喝醉了吗?” “没有。” 然后彼端沉默了半晌。 “因为你很有自信。” “就这样?”他皱了眉。 “光这样就可以定义很多事情了。” “说的也是。”他嗤笑出声。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对方追问。 “没什么,一时兴起。” “少来。” “是真的。”他暗笑,自己还真是说谎都不会结巴。 “干脆这样吧!”林允芝无预警改了话锋:“我刚下班,要去喝杯,要不你陪我去?” 叶东旭暂且不语。无来由地,他仿佛想像到了对方去找梁若颖的画面。 “好。”他一口答应了下来。“约在哪见?” 他几乎认不出她来。 不是因为bar里的灯光太暗,而是因为她换了一个发型,而且是落差相当大的那一种改变。 “你烫头发了?” 叶东旭绕过桌子,坐在她的对面。 “哦,你来啦。”一听见他的声音,林允芝立刻扬起笑颜。“你吃过了没?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我不饿。”他利落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 “那……你觉得好看吗?”她问。 “什么?” “好看吗?我烫这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尾。 听了,叶东旭一顿,随后失笑道:“好看是好看,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把头发烫卷?” 在他的记忆里,林允芝总是留着整齐简单的直发,或长或短,偶尔扎成马尾,就是不曾看她在发型上面花太多的心思。 “因为我受够了被客户说“你这么年轻”之类的屁话。”语毕,林允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来玻璃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叶东旭莞尔,很懂她的心情。 当年他刚进入事务所的时候,客户一见到他,总是会先开口叹道:“你就是叶律师?好年轻啊。” 别误会,这绝对不是赞美,而是一种质疑--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 在法律人的圈子里,听见“你好年轻”通常会有两个相对的时间点。一种,是在初步自我介绍的时候;另一种,则是委托事项圆满达成之后。 前者的情况,通常真正的意思是:“你这么年轻,没多少经验,我这案子交给你到底可不可靠?” 然而,后者却可以解释成:“你这么年轻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得这么漂亮,不错不错,你这年轻人有前途。” 忆起了自己还是菜鸟时的日子,叶东旭不自觉轻笑出声。 “笑什么?这么好笑?”林允芝故作不悦的表情,睨了他一眼。 “没有,不是笑你。”他摆摆手示意否定,同时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同样的威士忌。 “所以呢?你的快炒店打算继续开到什么时候?”她另起了话题。 “开到我缴不出房贷为止。” 第十二章 闻言,林允芝冷笑了声,道:“你这是何苦呢?” “我没有任何“苦”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指什么。”她吁了口气。事实上,她早就隐隐约约了解对方是为了什么而离开法律圈,只不过她一直相信对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道德观与所谓的心肠软,对他们而言只是短暂的迷醉,那情感终究会消散。唯有理性思考,才能给予永恒不灭的客观事实。 “我听金士成说你很难请。”她道。 “东电的案子吗?”他问,同时威士忌送上,他小饮一口。 “不然呢?我听人说东电的老板开了一个很好的价码。那数字我看过,我佩服你怎么还能继续窝在小吃店里。” 叶东旭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那种已经被媒体闹大的案件,不接也罢。” 当初他就是接了某位高官的案子,才会频频登上版面,最后被网路上的乡民给人肉搜索了出来。可想而知,接下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先是车子被刮、公司的电子信箱被灌爆、脸书也被洗版:;再来是他家的铁门遭殃,紧接着是父亲在路上被人咒骂、砸摊…… 一切都是从媒体开始。 但,这一切也都是他自行选择的路。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林允芝眯起眼,显然是不信他。 叶东旭未答腔,仅是微笑。 “没有人会为了躲避镜头,白白推掉五百六十万吧?”她闷哼一声,既是嫉妒他,亦是同情他。“我真搞不懂你,反正你名声都已经臭成这样子了,你还在意什么社会观感吗?” 叶东旭失笑出声,笑她傻。 “因为我活在这个社会,不得不在意。” 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林允芝皱起了眉头,道:“叶东旭,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哪时开始会说教了?” “那不是说教。”他摇摇头,再饮一口酒。 事情会爆发,往往不是因为单一要素。 他曾经很努力在压抑自己心里的感受,一再地告诉自己:那是情感,那不是理性;那是主观,那不是客观。所以在那一段日子里,他真心以为自己不在乎那些受害者的感受,以及加害人的想法。 但是他错了。他并不是不在乎,而是说服了自己暂时不去在乎。 “东旭。” 林允芝突然唤了他的名,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受害者家属,但是身为你的前女友,我必须劝你要回归理性,懂吗?” 叶东旭不语,抬眼瞟向她。 见他毫无反应,林允芝继续往下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如此,人有各自必须完成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刑事辩护律师,甚至那些犯人的工作就是制造犯罪。这些,都是一个社会的构成,你阻止不了,你只能在里面选择一个职位,然后好好去发挥。” 闻言至此,叶东旭轻笑一声。 “从你的话里听来,我似乎没有你所谓的“选择”。” “这是事实。”她耸耸肩,牵了牵嘴角。“如果你在打官司上面可以发挥一百分的实力,那我就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去做一份你只能达到五十分的工作。” “这才是选择,不是吗?”他一笑,拿来杯子仰头饮尽,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如果只是取高分,那根本不需要选择。” 他蓦地想起梁若颖。 或许她隐约也明白自己不适合走房仲一途,但她为了高薪,她选择了面对压力、选择放弃安逸的生活。正如他当初为了大笔的委托费、为了名气、为了地位,他选择了放弃内心里的罪咎、选择了不去理会道德观的指责,亦是选择了不去面对每一个嫌疑犯的犯罪事实。 静静凝视着他的神情,林允芝灵机一动,干脆放手一搏试试看。于是,她决定撒个小小的谎言。 “其实……”她故作困扰的样子。“我有一件事情一直瞒着你,我找不到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跟我有关?”他抬手向酒保示意,又点了一杯。 林允芝抿抿下唇,才继续道:“金士成他……前两天要我想办法逼你接下东电的案子,不然他就要我跟着走路回家吃自己。” 闻言,叶东旭静了几秒。 可能吗?这是他脑中瞬间产生的疑问。他不是傻子,他擅长编织谎言,同样擅长印证。 他想,林允芝在事务所里可以算是很优秀的民事律师,她可以带来的获利绝对大于东电所能给予的,既然如此,金士成那家伙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而拿她的职位当赌注? 所以可能性大概只有两种。其一,是金士成在说谎,他或许无意打算真的辞退她,但利用她是事实;其二,便是林允芝在说谎,其实根本没有威胁这回事,她只是在挑战他。 半晌,一杯酒送了上来。 叶东旭依然沉默,他拿起酒杯,在手中轻晃了几下,道:“要我说的话,我会赌他不敢开除你。” 林允芝顿了顿,不自觉吸了口气。 “……我不认为。” “你大概不知道去年你替他赚进多少钱吧?” “那你知道你替他赚进来的钱是我的多少倍吗?”林允芝也不遑多让,反驳了回去。“他知道你跟我有私交,他算准你不会忍心看我被开除。” 听了,叶东旭哼笑一声。 他又把酒杯给摆了回去,一滴也没沾,便拿出皮夹抽出了一张千元钞,递到桌子的正中间。 “其实呢,”他道:“我今天会来,不是为了要跟你谈公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去找那个女中介。” 林允芝的脸色顿时僵凝。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他顺势接话:“甚至我搞不懂,你有什么理由需要擅自把我的事情告诉她?” “我没有擅自告诉她的意思,我只是以为她应该知情。”这话其实是真也是假。 “无所谓,反正我大概知道你去找她的意图。” 叶东旭离开了座位,拿起外套,一副准备闪人的样于。“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清楚告诉你--我不是她的什么人,所以你也别去要求她来劝我什么,更不必好奇她的条件怎么样。” “叶东旭,”林允芝板起脸色,似笑非笑地。“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如果不是她的什么人,你会为了她来对我生气,你会替一个房仲拉业务拉到事务所里来?你当我这么好骗?” 他已经将外套整齐地穿回了身上。叶东旭拉了拉领口,俯看着她,道:“我现在又算是你的什么人?” 一听,林允芝微怔。 “我跟你已经是过去式了。”他面无表情,口吻淡漠,只是一句轻浅的暗示,一句体面的拒绝。 说完,他转身走出店外。 林允芝突然一阵难堪,她又气又羞,拿来叶东旭的那杯威士忌,仰首一口饮尽。 烈酒的呛辣让她皱起眉头,眼眶布上水气。 她好恨、好不甘心,她到底哪一点不如那个女中介?不论是外貌还是事业,她都不可能会输,为什么却偏偏输了一个她最不想输掉的男人? 梁若颖已经躺在那儿躺了两个小时。 打从叶东旭送她回来之后,她脑袋里就一直是一片空白。她侧卧在床上,两眼茫然无神地盯着前方:她不断地想起叶东旭的脸,却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而不断地抵制这样的画面。 那感觉或许就像是不设防地爱上了一个人之后,竟发现对方是个有妇之夫;或是跟一个好好先生交往了,才明白对方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沙文主义者--当然,这些她都没有经验,她只是这么猜想。 叶东旭的那双眼神浮上了她的脑海。 整个自白的过程里,他从未想过要替自己的行为辩解。为什么?哪怕只是一句“逗是我的工作”也好。 其实,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她为了求证,已经拿了手机在网路上搜寻过对方的名字。 正如他所坦言的,他替许多名流辩护过,也曾经受过很多次的舆论挞伐,但他仍然不改作风,丝毫不在乎社会舆论压力。 现在,她知道了他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狠角色--至少就事业来看的话;但,她也明白了自己离他有多么遥远。 现在才开始戒了对他的瘾,还来得及吗? 其实仔细想想,她认识他也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想,要理清如此短暂的情愫,有何困难?然而她自己也明白,感情的质量向来就不是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她忆起了叶东旭在快炒店里的笑颜。 他总是满头大汗,一条牛仔裤弄得又脏又破,再比对新闻里那西装笔挺、抹一头发蜡的模样。思及此,她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她拿来手机,切到了通话记录的页面。她盯着他的那组号码,发楞着,猜想叶东旭此刻正在做什么。 突然,手机画面跳出了来电显示,她吓了一跳。 “喂?” 她赶紧接听,也没去仔细看那组来电号码。 “是我。”是个男人的嗓音。 “呃……”她认不得这个声音,心想大概是某个客户吧。“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彼端先是一静,才道:“你好歹记一下老板的电话行不行?我杨店长,你竟然问我是哪位?” 一听,好尴尬,梁若颖干笑两声,以为自己大概是哪里交接出了问题。 “那个……是不是哪里交接没做好?”真希望这店长不是打来交代说要扣她的薪水。 “不是。” “嗄?”不是?“那不然怎么会……” “我是打来问问你跟那个姓叶的是怎么了。” 突然被这么问,梁若颖顿时僵滞住,不知从何回答。 “那个是……什、什么意思?”她支支吾吾地。 “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那家伙所以才说要离职?” “不、不是那样啦!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她咯咯干笑,急忙撇清,但事实上除了他之外,她倒也想不出辞职的第二个理由。 好吧,“太累”这一点勉强可以算是,然而年轻就是力量,区区“太累”两个字怎么可能打得倒她。 “其实你可以老实告诉我,我调你去别家分店就行了嘛,干嘛为了一个男人就把工作辞掉?” 显然杨景安没把她的话给听进去,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啦,不过我猜东旭应该很快就会把快炒店收了,你没有必要觉得在附近工作会尴尬。” “店长,我已经说我不是--” “反正你也辛苦这么久了,人家说最苦的就是这几个月,你既然撑过来了,干嘛要放弃咧?” 果然是业务,完全不给人插嘴的空间。 她闭上嘴,叹了口气,干脆不说了,就等杨景安一口气说完。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录用你?” “……没有。”她撑起身子,盘坐在床上,搔了搔后颈,只差没有动动食指掏掏耳朵。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细水长流的特质。” 她听了,皱了眉头,却没有接话。 “也就是说,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好像拉不到业绩,但其实是因为你是属于人脉累积型。”杨景安在电话的另一头接着说:“你的成绩必须后期才看得出来,所以你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第十三章 是这样吗?粱若颖想起一次又一次被客户挂电话的经验,还有一次又一次被屋主给请出家门,她实在很怀疑店长的话。 “我……”有工作是很高兴,可一想到又得回去面对叶东旭赏给她的那几个物件,她就老觉得心里有疙瘩在。 “不然,店长,我考虑两天好吗?” 彼端静了几秒。 “好啦,你再想仔细啦,毕竟你也这么辛苦撑了这么久。你想想看,你现在不做了,那几间房子的业绩你都没有份款!” “我知道。” 她苦笑,没想到这店长比她这个当事人更在乎她该领的奖金。 接下来几句寒暄之后,他俩先后断了讯号。 她的世界又回归于安静无声。她坐在床上,有些恍神--所以,叶东旭是真的会把快炒店给收了吗? 抑或,正因为他打算把店给收了,才会一古脑儿把所有的事情统统都告诉她,然后从此不必打照面? 听来好像很可笑,但其实不无可能。 她想起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在叶东旭的车上失态了。姑且不论自己是否伤害得了他,她其实更想知道--他究竟希望她拿出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 念头至此,她深呼吸了一回,滑动手机桌面直至通话功能页。 她尚未记录他的号码,但那十个数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她怎么能忘?她按下拨出键,话机贴在耳边。 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的心跳已经激狂到无法自已。 没一下子,彼端有了回应。 “喂。”是他的声音。 “呃……”她提气,压抑不住那几乎可以淹没她的紧张感。“那个,是、是我,梁若颖……” “我知道。” 他的口吻听起来很平静、很稳重,与她的惊慌失措成了强烈对比。 “那个……”她舔舔下唇,忽然觉得口干舌燥。“那个,我想我应该打电话跟你道个歉。我刚才反应太大了,对不起。” 对方静了静,道:“没有必要。” 这话轻轻地在她心上划了一刀。 是啊,没有必要。 “也是啦。”她勉强笑出声来,道:“反正做都做了,伤害也已经造成,现在才道歉未免也太厚脸皮了点。”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答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这样的气氛太难熬。 “那、就这样,不好意思……”她就要收线。 “你过来我这里。” 突然,他这么说道。 “……嗄?”她错愕了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待会把地址传给你,你叫车过来。” “现在?!”她吃惊,毫无心理准备。“可可可可可……可是我--” “我没说你一定要来。”他在彼端笑道:“只是我个人也不喜欢听到电话里的道歉。” 说完,他无预警地挂了电话,随后传来一封简讯。 简讯里依约是他给的地址。 她茫然地,真的不懂这个男人,他好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她所不认识的叶东旭。 她拿着手机发楞了几分钟。 最后,她下了床,随便穿上一件大衣。也许她无法预知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但,她知道自己如果选择留在套房里,将来她一定会后悔。 人对于那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总是容易抱着遗憾。 尤其是--曾经在心里发芽长了根的东西。 当他看见梁若颖出现在他门外时,坦白说,他的感受很复杂。 他很高兴她来了。 但,他也很无奈,为什么连这么无理的要求她都愿意照办? “你要当烂好人也该有点程度。” 最后,他这么说,然后退身让她进门。 “我没有想当烂好人。”她替自己辩解一句,然后跨进门槛,却只敢像个小媳妇似地站在门边。 她没料到他竟会住在这种高级大楼里。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客厅一圈。他有一面很大的书墙,上面摆了许多法典;他有一组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还有一台五十五吋的液晶电视。 这个男人,住在一个和她全然不同的世界里。 突然,她嗅到了一丝酒味。 “你喝酒?” “喝了几杯而已。”叶东旭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你站在那里是想来应征警卫吗?” “哪有……”她低下头,竟连看也不敢看他。“我想说,只是来道个歉,就不多坐--” “我其实刚才说了,你没有必要道歉。”他打断了她的话。“我的意思是,你的那些反应都是你最诚实的语言,没有人必须为了诚实而道歉。” “可是,我可能伤了你……”一脱口,梁若颖立刻收声。 却已经来不及。 果然,叶东旭先是一楞,随后笑了出声。“如果你是因为觉得伤到我,那这道歉你真的可以收回去。” “我……”她抿紧下唇,煞是难堪。“我知道你可能不当我的话是一回事,可是我真的很内疚,我明明就应该要懂的,不是吗?你只是想做好你的工作,就像我一样,必须为了业绩而--” “你不可能会懂的。” 他二度阻止她往下说。 这一次,梁若颖识相地保持沉默。 也许他说得对,她怎么可能会懂?他们的圈子,不一样;他们的世界,不一样;他们各自活在金宇塔的上下两端,怎么会一样?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转身,握上门把。她不想哭的,也知道这没什么好流泪,但她的下唇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那……晚安,打扰了。”她稳住呼吸,背对他道别。 然后她扭动门把。 却在同时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肩,从背后伸了过来,将门板给“碰”的一声压回去。 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 “你怎么可能会懂?” 他的声音就近在她的耳根后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吐息。“我就算是靠恶劣的手段骗来一百张销售合约,你也不会把我当成罪犯来防,不是吗?” 她身上的那股清香窜进了他的鼻腔里,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长发给勾至胸前。 “我只是律师,不是杀人犯。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恐惧。” 他在她的颈后轻声细语,温热的鼻息有一下没一下地吐在她的肌肤上,那让她全身虚软,让她的心跳飞快得几乎就要昏厥。 “那是、那是因为……你突然从后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再也藏不住地发颤。 他轻轻扬起唇角,苦笑。 “就是因为太突然,所以你的反应骗不了人。” 她那惊吓的模样,无疑是一记结实的重拳,攻其不备地打在他的心口上。或许有些男人会享受女人对他的恐惧,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他。 “你这样说很不公平。”她闭上眼,知道自己几乎是整个人在他的怀里。她贴着门板,无处可逃。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发抖?” “因为你……”声如蚊蚋。 “因为我什么?” “因为你靠我太近了!”她这么一喊出,颈后泛起浅浅的红晕。 叶东旭倏地想起,第一次在骑楼躲雨的时候,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刹那,他的理性断了线,他不自觉地俯首在她的颈后落下一吻。 唇 办的触感让她倒抽了口气。 她几乎是呻 吟出声,她惊吓,立刻捣住了自己的嘴。 他继续在她白晰的颈上一吋一吋地吮吻着,感觉她变得紧绷,也感受到她那渐渐高升的体温。 “叶东旭……别……”她几乎是摊软虚脱,只能依附在门板上。她仰首,理智已经在他的细吻之下炸成一地的粉末。 “我喜欢听你叫我。” 他在她的耳际附近轻啮,像雨滴般地往她颈侧细细亲吻;然后,他动手将她转正,让彼此面对面。 他低着头,鼻尖轻刷着她的鼻尖,渴望她的唇。 “……东旭。”她的气息已经乱了序。 “拒绝我。”他闭着眼,意识里全是她的味道、她的温度,还有她那像是催情剂般的喘息。 他只能以最后的一丝理性,保持彼此之间那道仅只毫厘的距离。 “东旭,看着我。”她道。“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听见了。 其实他不是很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眼神。他知道,那一定很像是发了情的畜牲。 但他还是照办。 她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浓浓的情欲。她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他的体温高得烫人。 “如果你真的打算这么做,请你……”她低声道:“请你至少先承认我。” 这无疑是把他的理性给一脚踹进山崖底。 “你受不了的。” 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等同于一起与社会对抗。她怎么可能受得了?他又怎么能要她忍受? “你不是我,别替我下定论。” “你受不了的。”他再重申了一次。 瞬间,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 “那就不要再让我这么喜欢你!”她愤而推开他,转身就要开门走人。“说穿了,那些也不过是你的借口,我看你根本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他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低头就是牢牢吻住。 被吻给噤声,她瞠目,没了反应。 半晌,他缓缓放开了她的唇。 “我想要你,想要得不得了。”他在她的唇上轻声道:“可是我真的不认为你跟我在一起会快乐。” 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已经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事,但是看看身边的至亲,有几个人能如他一般刀枪不入? 听了他的话,梁若颖垂下眼睫,再也没力气与他争辩。 “够了,我听够了。” 不同于先前的激动,这一回她很冷静,静到近乎是冷漠。她转身,开了门,平淡地说了声晚安。 她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认定。 只是一个认定而已。 他吻她、说想要她,然而面对两个人的未来、面对两个人的关系,他却极力推辞,用尽一些可能来回避。难道他真当她是那种可以任意亲吻、可以任意上床的对象? 她替他将门给带上,却在门外落了泪。 心,像是在掌中碎成了两半,她低着头,轻声啜泣。她后悔吗?其实,不怎么后悔,即使又再次摔得很疼,但至少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她擦了擦泪水,往电梯的方向走。 手机却在她等待电梯的时候响起,她一瞧,是叶东旭的号码。她不想接了,一接,她便会继续堕落;对于他,她总是这么没有骨气。 索性关了电源。 “你怎么老是喜欢来这招?” 他却无预警出现在电梯厅。 “什……”她讶异了下,随即收起情绪。“反正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你又想干什么?” “送你回去。”他手上的确多了串车钥匙。 “不用了。”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 “好像是你叫我过来的。”她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所以才更要送你回去。” “我说不需要。”她吸气,这该死的电梯怎么还不来?!“我自己有带车钱,就算没钱也有双脚。” 他静了几秒,看着她的侧脸,看见了她的眼睛有些红肿。 “你又哭了。” 她真的很脆弱、很爱哭,又很爱逞强。 “放心,不会有下次。”她果真逞强地说道。 第十四章 他叹了口气,朝她走近了些,与她并肩站着,看着数字一层层地跳。照那楼层的时间差来看,他大概只剩十秒可以说话。 “答应我一件事。”他启口,平静地陈述着:“如果你觉得有压力,不要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行吗?” 她愣了楞,转头望向他。 “……你说什么?” 同时,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并且开了两扇门;然而,她的双脚却像是长了根,无法豪迈干脆地踏进电梯里。 他俯看着她几秒,这次没尝到她的泪。想想,他轻笑一声,认栽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将会成为他最痛的弱点?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只是有条件,条件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一句。” 她呆若木鸡地凝望着他。 其实,她很想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好啊,能有什么压力?”又或者是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她在心里想了很多潇洒率性的回答,却连一个都做不到。她抿唇,无可遏止地爆哭了出来。 “你……你真的是很混蛋……”她抽抽噎噎地:“你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说,一定要把我弄哭你才高兴……” 她的眼泪像是擦也擦不完。 他苦笑,将她拥入怀里,电梯门已经静静关上。 “这叫深思熟虑。”他轻抚着她的发丝,吻了吻她的头顶。 “最好是。”说完,她吸了吸鼻水。 “要不要借我的浴室洗把脸?” “当然要。” “还是今天晚上别回去了?”他提了议。 “会不会太快?”她指的,是发展的速度。 “……我个人是觉得不会。” 于是,她留了下来。 但其实那天晚上他什么甜头也没吃到。她把眼睛给哭得又酸又肿,最后不小心在他的沙发上睡着,他只能无奈将她摇醒、将她抱上床,然后安分地睡在双人床另一侧。 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 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听着别人的呼吸声入睡。虽然他和允芝交往过一、两年,却因为他有失眠的毛病,而始终不愿意与其过夜。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不想被过度关心失眠的问题;另一个原因则是--其实失眠的人并不喜欢看着别人睡得安安稳稳。 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孤独感。 在安静无声的夜里,没有人醒着,剩下自己面对自己,在那种时刻,他会觉得自己其实很脆弱,他再也骗不了任何人。 思及此,他侧卧,看着梁若颖的睡颜。 真的,这样挺好。 这一次,他没有被撇下的感觉,反而有了一种共享的完整。 叶东旭醒来的时候,发现梁若颖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瞧。 他花了几秒,眨眨眼睛,将一切的事情经过给回想了起来,然后他微笑了一笑,伸手替她将发丝塞至耳后。 她看来似乎已经清醒了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她大概已经这样盯着自己的睡相很久了。这个可能的事实让他有点不太习惯,但却不讨厌当下的感觉。 他向她比划个手势,是说他要去刷牙洗脸。 离开浴室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打赌她一定是去了厨房,因为他嗅见了咖啡香。 果然,来到厨房,见她站在机器前,身上披着他的夹克。 “你居然搞得定那台咖啡机。” 听见了他的声音,梁若颖回头瞟了他一眼,给了个微笑。“干嘛?你搞不定它吗?” “我其实跟它不熟。”叶东旭耸耸肩,牵了牵唇角。“我前女友买来放的,用也没用几次。” 听了,她静了静,低下头。 “……是喔。”然后她在咖啡里加了颗奶球,搅了几圈。 原来那个女人住过这里。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交往中的情侣或多或少都会间歇性地同居,她实在不该这么介意,那让她觉得自己好幼稚。 像是轻易就猜出了她的想法,叶东旭笑了一笑,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腰上。 “就只是她送我的咖啡机而已,你在想什么?”他凑近了些,嗅闻着她发丝里的香气。 “没什么。”她摇摇头,摸了摸他的手,问:“还有,为什么你的冰箱里只有啤酒和酱料?你这样还是个厨师吗?” 他却笑出声。 “技术上,我还不太能称作为“厨师”;至于那个冰箱……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二点进门,应该不太需要屯积什么食材。” 想想,好像说得有理。 她转了个身,面向他,像是想起了另一件要事。 “你今天会去开店吗?”她记得他的生意已经搁了将近大半个月,附近的熟客简直要当他是倒摊了。 “会。” 他一笑,突然将她抱起,让她坐在餐桌上。“我等一下要去早市,太晚的话会买不到新鲜的肉。你自己记得要去巷口吃早餐,嗯?” “那你呢?”她伸出食指,摸了摸他的鼻尖。 “我到市场随便买个东西啃就好。” “是喔……” 她有些失望,以为可以两个人一起吃早餐。至少,她以为那可以当作是庆祝首次一起过夜。 “干嘛那种表情?”他失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 办。 “也没有啦……”总不能说是舍不得他去工作吧?“那我吃完早餐就去帝国房屋一趟,然后再去找你--” “帝国房屋?” 叶东旭眉一蹙,身子明显僵滞了一下,“为什么要去帝国房屋?是交接工作没做好?还是……” “哦,是这样的。”她扬起唇角,道:“杨店长有打电话给我,希望我不要辞职。他还说啊,我是晚熟型的,业绩会在后期慢慢展现出来,所以他很看好我,不希望我现在放弃。” 闻言,叶东旭暂时无话可说。 他低头,抠了抠眉心。 “怎么了?你还是觉得我不适合当业务?”她问。 “倒也不是……”他吁了口气,突然抬起头来,双臂撑在两侧,将她锁在臂膀之间,道:“回帝国房屋可以,但是离那家伙远一点。” “啊?为什么?”她皱眉,不解。 “相信我,他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他说那些话只是哄骗女孩子的一种手段而已。” “啊?!” 梁若颖一楞,吃了惊。“怎么可能?应该不会吧……杨、杨店长看起来很老实啊,感觉只是爱钱了点而已……” “那只是看起来。”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国小一年级就认识杨景安了,我对他的私生活非常了解。” “呃,可是……”她露出了为难之色。 人家是店长、是她的上司,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算是“离他远一点”? “这样好了,”叶东旭接话。 他很了解她的基因里面绝对带有“烂好人”的要素,很多情况如果不预先替她解套,她大概会直接往坑里滚。 “如果他要单独带你看屋、讨论物件,找理由推辞;如果你们去拜访客户,他在路上说要找地方休息,找机会跳车;最后,你可以大声宣布你现在不是单身,而且是我的女人。” 听了这话,梁若颖楞了一楞。 我的女人。 这四个字居然让她有些微醺。她的耳根倏地发烫,不自觉抿抿下唇,伸手就想挣脱他的支配。 “想去哪?”他低头,锁住她的视线。 “你……不是要赶去早市?” “是啊,但没那么赶。” “哦,那我要下去,”她被他给困在餐桌上,退不成,也逃不了,“咖啡都凉了……” 他却突然吻住她的唇。 那吻里有一丝淡淡的咖啡香。她一僵,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突袭”,但每每总还是令她走神。 他微笑,伸手轻揉着她温热的耳垂。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人兽化?”他倾身,吻吮了她的脸颊、她的颈窝,另一只手掌像本能似地探入了她的衣衫底下。 对于他的唇吻,她总是投降得很快。 她抬起双臂,虚软地勾挂在他颈上,被他滑过的肌肤像是通了电流,变得发烫、变得刺麻。 “东旭……”她轻吟,气息渐喘。 “嗯?”他含住她的耳垂,似舐似啮。 “我……”她忍不住细细地呻 吟了声,不自觉地抓紧他的上衣。“那个……早市……你要去市场……” “我说不急。” 他喜欢她身上的自然香味。 他在她的颈窝处吻吮轻咬,唇 办就像是春雨般地点点落在她的肩上,他迅速退去了她的上衣,那对白嫩浑圆的乳房就包覆在一件粉橘色的胸罩里。 厨房里的光线良好,一览无遗。 “这里好亮……”她的脸发烫,环抱在胸前,试图遮掩一些。 “别遮。”他温柔地扳开了她的手。“很美。” “可是……” 她羞得闭上眼,仿佛她看不见,对方也看不见似的。 不让她退缩,他倾前在她的胸前落吻,她倒抽了口气,呻 吟出声,像求生般地紧紧环抱住他的头。他轻易地解开背扣,好让他能除去她胸前的唯一障碍。他大掌抚上,柔软却富有弹性的手感让他呼吸骤喘,理性就像是那件被他退去的衣物,已经冷冷地躺在地板上。 他牢牢吻住她的唇,反覆掠取她嘴里的芳美。 有如顺理成章,他解开她的裤扣,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往底下探去。当他的指尖触及了她柔软的核心,她叫了出声,身体不自觉地弓起。他摸到了一片湿意,那是一种热烈的邀请。 他忍不住呻 吟出声,巴不得现在就埋进她的体内。 “我从昨天晚上……”他在她的耳边,沙哑道:“就一直很想这么做……也可能是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他的手指并没有停止逗弄她的身体,她喘息不休,近乎哭喊地呻 吟,再也无暇回应他,亦是忘了自己正坐在餐桌上。 不在乎了,不在乎地点不对,不在乎被他看个精光,她像是在大海里紧紧抓着最后一块浮木,任由情潮一波波地拍打着她,将她的意识一路打远。 唯一能够支撑住她的,是他的肩膀。 他在餐桌上要了她一次。 后来他怕她冷,将她抱回床上,情不自禁再要了她第二回;她淌了一身汗,他自愿替她冲澡,却又忍不住在莲蓬头底下要了她一次。 她太甜,却不腻,他对她是如此上瘾。 最后,他意犹未尽,她却累得连叫声都哑了。他万般不舍地收起兽欲,静静地将她拥在怀里,让她小睡一会儿;而她的体温,却让他也跟着沉入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近了黄昏。 他们也算是顺利交往了四个月。 粱若颖在帝国房屋的业绩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像杨景安说的那样神奇;叶东旭的快炒店也一直呈现赤字状态。 不过,这事情他并没有对若颖说。 他其实不是那么在乎快炒店能不能赚钱,他只是在拖延罢了,他只是想再争取多一点时间来陪伴梁若颖。 因为他很明白律师的工作有多忙。所以,偶尔难免的,他会小小抱怨一下女朋友的工作时间太长。 --例如现在。 “东旭?” 摘下安全帽,梁若颖露出又喜又惊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打烊回家了吗?” 她看见叶东旭坐在帝国房屋前。 第十五章 身后的铁门已经半掩,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半,里头的员工早就已经跑光光,就等她回来关门、设定保全。 “带看屋回来了?”他没什么表情。 “对啊,我同事告诉你的?”她笑了一笑,弯身钻进店面里。 他尾随在后。 “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他狂打了十二通,差点变成神经病。 “嗄?你有打吗?” “有。而且是夺命连环call。” 她微楞,立刻从提包里取出手机一瞧。 “啊……” 果然,十四通未接来电。她尴尬,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啦,刚才带看屋前按了静音,忘记调回来。” 他沉默,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他叹了口气,抹了抹脸。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抬头,望进她的眼里。“带看屋?晚上十点多去带看屋看到现在?” “因为客户下班时间是九点嘛。”她很矛盾地觉得自己理亏,却又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 “不能叫男同事代理吗?”他皱了眉。 “可是这样就不能算是我的业绩了……” “那总可以叫我陪你去吧?”这是他最不爽的一点。 “只是看屋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她笑出。 “这不是麻烦!”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厉声纠正:“这是安全的问题,你真的有听懂我的重点吗?” 粱若颖一时僵滞住。 他从来没凶过她,甚至连稍微不耐烦都不曾有过。半晌,她干笑了一笑,试图缓和气氛。 “你今天好奇怪。是怎么了吗?只是带看屋而已,为什么那么生气?还是你气我没接电话?” 他静了静,揉了揉眉心,才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过几件带看屋的刑案?强盗,伤害,猥亵……” 最后一项是强奸杀人,他说不出口。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些伤害的字眼重迭在她的身上,即使只是想像也不能。 她默默无语,知道他是真的担心她。 几秒后,她微笑,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掌,道:“别想这么多,我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好吗?” 叶东旭脸上却完全没有松懈感。 因为他就是亲手把罪犯放回大街上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他曾经让一个随机挑女房仲下手的男人脱罪。 这是他曾经造下的业,现在说要赎罪未免太迟了点。 “……算了。”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你还要忙吗?” 她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说完,他转身。 “啊!”她张嘴,表情有些困扰。“那个……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带看屋,还是下次好了……” 果然他眼色一沉。 不过,他没发怒,也没抱怨,只是背对着她静静站了一下子。 “好吧。” 他稍稍侧个头,却没看她。“你自己骑车小心,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要出门前打通电话给我。” 她有些呆楞,几秒后才如梦方醒。 “哦,好……” 然后他没有道别,没有说晚安,便走出帝国房屋的大门。 她看着他离开,胸口有点压迫厌。严格来说,他们没有吵过架--其实也是没什么时间可以吵架,所以她从来没看过东旭摆出那么凝重的表情。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带看房屋的事?他担心她,她理解;但是过多的担忧会压得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她闭上眼,深呼吸。 然后她拿出行动电话,拨了他的号码。 “喂?”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个……”她抿抿唇,低下头,踢踢脚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 彼端沉默。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那么担心。”她继续说道:“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自己。” 听了,叶东旭站在路口,正要准备上车。他苦笑,仰头无奈望了望夜空,他暗笑在心--“你能怎么保护自己?” “你……干嘛不说话?”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他舔舔下排牙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一开口,又是一连串的道理与辩论。 “没有,没什么。” 他努力挤出微笑,即使对方看不见也罢。“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太多,我太神经质。”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些会儿。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然后他听见她用那无精打采的声音说了晚安。 他有些心疼、有些不舍。他心疼她的工作时间太长,他不舍她老是从早奔波到晚;他担心她路上会发生意外,担心带看屋的时候会遇到歹徒…… 总之,他巴不得她放弃那份工作。 可是他不能。 那是她的自由意愿,也是她所向往的,他一点儿也不想仗着“交往”两个字而去要求她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他懂那种滋味。 那种被人强迫塞进某个缝隙里的滋味。 隔天,他正好在出门前接到她的电话。 “你现在就要带看屋?” 有没有搞错?早上七点? “嗯啊……客人说他的爷爷想看看早上的采光……”的声音自话机里传来,似乎不太有精神。 “……你真的有好好睡觉吗?”他锁上门,往电梯厅的方向走。 “嗯,有。” “好吧。”电梯到达,差不多也该结束通话。“对了,我昨天想了一下我们的事。” 对方静静聆听。 “我想……”他继续往下说:“等你那边租约到期,看你想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粱若颖在另一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唉了一口气。 “你实在是--我还以为你想提分手。”她的声音清朗了些。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啊。”他苦笑了笑。 “麻烦你下次讲话快一点。” “好啦,我的电梯来了,晚点再打给你。”像是急于补述什么,他又道:“别再不接电话了。” “是、是,叶大人。” 他笑出声,断了通话讯号,踩进了电梯里。 一如往常的早晨,他买了一些基本的食材来到店里,开始着手一些准备工作。他一边清洗蔬菜,一边想像,如果到时候两人同居了,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他会在家里开伙吗?至少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工作,或许还能够一起下班回家…… 不过,现在想像这些似乎意义不大。 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取笑自己未免太急躁了些。他收起了心思,将专注力摆回了手边的工作上。 突然,巨大的引擎声浪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他皱了皱眉,什么样的改装车队会在七早八早就上街狂飙?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地,一辆拷漆相当高调的车子就停在他的店门口,紧接着再一辆,而后又是一辆、接着一辆。 五、六台改装车几乎是包围在骑楼外。 叶东旭楞了楞,不好的预感浮现。 没一下子,车上陆续走下来几名年轻人,全都穿着黑衣服,算一算也将近二十几个人头,就这么挤进他的店里。 他放下工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冷冷道:“抱歉,店里还在准备,请你们晚点再来。” “没关系。” 一名看来像是带头的男人率先出声,并且一屁股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我们都不是来吃饭的。来,叶律师,坐下,我们好好聊一聊。” 果然又是因为这一桩。只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干了什么。 叶东旭无奈,叹了口气,依要求坐下。 “你是哪位?”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咧嘴笑得不怀好意。“我只是替大哥来关心一下,为什么有人收钱不办事。” “什么意思?”他皱了眉头,心里似乎隐约有了点方向。 “昨天呢……”男人手一摊,旁边的小弟立刻递了份报纸上来。“大哥的判决下来了,你自己给我好好看清楚。” 说完,他一扔,报纸被扔到了叶东旭面前。 小开性虐女友案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不大不小的标题,他瞥了一眼,明白了。他深呼吸,叹气。 “我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一毛钱。”他据实以告。 “我不管你们中间到底是谁收了钱,总之五百六十万我们已经付了,对于老大被判八年这件事,我很不爽。” 叶东旭静了几秒,与对方相望了半晌。 “你听好。”他道:“我从头到尾都没经手过这件案子,钱,我也没碰过,至于是谁让你的老大被判刑,我只能请你自己去查清楚。” 说完,叶东旭起身打算继续忙自个儿的事。 “既然这样--” 男人在他身后出了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不知道正在看房子的兄弟听到了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正在看房子。 一听,叶东旭的心跳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你说什么?”他骤然回头。 男人知道自己占上风了,歪嘴一笑,将手机画面朝向对方,道:“叶律师,你马子很正哦。” 那看来像是单方视讯通话。叶东旭瞠目直直望着手机画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我们看主卧室,这个卧室很大,里面有一间独立浴室。” 手机画面里的梁若颖笑得很甜,一副资深导览员的姿态,正在介绍着主卧室与书房。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跟梁若颖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朝着手机介绍着房屋资讯。 叶东旭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的手脚变得冰冷,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浮出了报复的念头。 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很清楚报复并没有任何好处,尤其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他坐了回去,无语了几秒,最后,他摸了摸额头,叹道:“我连证据资料都没看过,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哦。”男人故作沉痛与失望。“你一定要能保证,不然,就轮到我我不能保证兄弟们会怎么照顾你马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叶东旭感觉像是有一股力量被压抑在手臂里。 他差点儿就要冲向前揪起对方送上一记正拳,可惜他没这么做,一想到若颖还在对方的爪牙之下,他就像是架上待宰的羔羊。 见他迟迟不语,男人满意地笑了一笑,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那么,看样子、叶律师跟我们已经有共识了。”说完,男人站了起来,绕到叶东旭身旁,按了按他的肩,道:“大哥会很期待二审的结果,你好好加油,不要让我们失望,懂吗?” 然后一行人离开了。 留下他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过后他才惊醒了过来,急忙拿手机打了电话给梁若颖。 “你还好吧?”他的口吻掩不住惊慌。 “……啊?什么呀?我当然好啊。”她的笑声浅浅地从另一端传来:“你干嘛?怎么了吗?” 确定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叶东旭这才松懈了些。 第十六章 “你还在带看屋?”他低头,揉揉眉宇。 “没有,刚结束,现在正要回公司。” 他听见她发动机车引擎的声音。 “……好吧。”他舔舔唇 办,道:“我今天不会开店,我要去办一些事,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就--” 就打电话给我。他本来是想这么说,却莫名卡在喉间。 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陷在危险里,他几乎不敢想像如果二审还是被判有罪,那他该怎么保证若颖的安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他从来就不害怕任何威胁,但他的弱点永远都是至亲。当年,他因为差不多的事件,他支持把父亲送走;而现在呢?难道又要因为差不多的事情,再次把梁若颖给推得远远的? “喂?”迟迟等不到他的下文,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试探:“喂?你还在吧?你怎么了?” “我还在。”他露出苦笑,忙应道:“我没事。我晚点打给你。” 说完,他仅是简单道别,便挂了电话。 现在呢?下一步在哪里? 他闭上眼,花了十秒让自己回归于理性。是了,他必须先去找金士成,去问清楚那笔烂帐是怎么回事;然后,找出一审的辩护律师是谁,重新把物证审视一递。二审同是事实审,也许依然有翻盘的机会。 整个流程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了。 他睁开眼,没多浪费一秒,将水槽里的食材全塞回了冰箱里,拿了钥匙就离开了店面。 他说,“我晚点打给你。” 但是一直等到下班,梁若颖还是没接到他的电话;她回拨给他,却迟迟没有人接听;她担心,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就是叶东旭当时的心情,她现在明白了。 下班之后,她直奔他家。 见她出现在门口,他有些意外。 “你怎么上得来?” 听了,梁若颖冷冷一笑,道:“警卫跟我很熟。干嘛?你希望我被挡在楼下吗?” “没有,不是这个意思。”他牵牵嘴角,退身让她进门。 一进门,她楞住了。 她看见客厅的桌上、沙发上,满满都是摊开的书,以及摆放杂乱的文件,她诧异,从没见过他家乱成这个样子。 “现在是……什么情形?”她张着嘴,还在惊愕的情绪中。 “我在工作。”他淡淡说了声。 “工作?!”她醒神,定上前,随手拿了一张纸。“是事务所的工作吗?你要重新当律师了?” 不料,他却一把将纸张抽走。 “别看,这是机密文件。” 她吓了一跳。 不是错觉,她莫名也被挡在圈圈之外。她顿了顿,随即回过神,尴尬地笑了一笑,道:“呃……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不能看……” “没关系。” 他转身,背对着她,除了冷漠之外没有别的字可以形容。“你先回去吧,这几天我可能没空陪你。” 梁若颖站在那儿,脑子里暂时空空的。 她想,既然人家都下了逐客令,她为什么还不走? “这几天,是多久?” 突然,她想也没想地就这么脱口而出。 叶东旭沉静,没急着答。他弯腰稍微收拾了一下文件、书本,才缓道:“大概半个月吧,这段时间你别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会很忙。” “忙到一天连十分钟都没有?”她不敢相信。 忙到见她一面都不行?她眉头轻蹙,总觉得整件事情绝对不是“忙”这个字可以带过。 他不语,毫无反应。 她呆然地望着他的背,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一夕之间,变得好像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叶东旭。 下一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 “你想分手吗?”她问。 事实上,她期待他像上次一样,骂她傻、骂她想太多,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无声地收拾满桌的文件。 也许她的梦该醒了。 早在开始交往初期,她就深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从自己身边飞离。他是个拥有一双巨大羽翼的男人,但她却从来没看过他展翅翱翔的模样。 她怨吗?其实也还好,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都在心里准备着这一天。 只是不甘心而已。 “好吧。”她勉强扬起唇角。输了,也不想输得太难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好好保重。再见。” 留下一句话,她转身往大门走。 “若颖。” 他及时唤了她的名。 “还有事吗?”她在门前停住脚,并未回头。“如果你是要道歉的话,那就不必了。” 先是一阵静默。 “不是。”他轻笑一声,启口道:“只是要你也好好保重。” 那一瞬间,她的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深呼吸着,稳住情绪。 “我会的。” 最后,她这么说,然后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叶东旭的生活。 一个月后,她在电视上看见叶东旭的脸。 那时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她人在自助餐店里,当她在新闻里看见了那一幕,她震惊,下巴差点掉下来。 叶东旭正发替那个虐待女友的小开辩护。怎么会?瞪着新闻画面底下的标题,梁若颖眉头锁得紧,连饭菜都变得没味道。 她不懂,为什么? 他不是曾经懊悔自己替那么多罪犯辩护吗?为什么现在又往回头路走?她不懂,真的不懂,甚至她怀疑这是否正是他俩分手的原因。 念头至此,她不愿意继续天马行空地猜测,她拿出手机,找到他的号码便立刻拨出。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竟停用了号码。 她错愕,压根儿没料到他会选择消失得那么彻底。他就这么想把她甩得远远的吗?还是他害怕她会给予道德指责? 一时之间,她觉得忿忿不平,并且狼狈。 索性,反正她已经没了胃口,她把厨余餐具收了,直接回门市去。一踏进店里,就见几个同事围在一起在讨论着什么。 “唉,那个圈子本来就那么黑。” “所以那天是真的有人在围哦?我还以为是阿桑唬烂我。” “没有啦,当然是真的,你们没发现在那之后,老板都没来了吗?” “干,好恐怖……会不会被灌水泥啊?” 突然,其中一人瞥见了她的身影。 “嗳,若颖若颖,你跟快炒店老板还有联络吗?”像是嗅见了八卦的味道,男同事探头朝她招了招手。 顺带一提,大家都知道他们分手了。 “没有。” 她铁着一张脸,快速走过,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所以那些黑衣人到底有没有对他怎么样?”他们很快地凑了上来。“他有没有被威胁要断手断脚?” “什么黑衣人?”她不以为意。 “就是那天跑来瘫痪快炒店的那群人啊!你不知道哦?” 一听,她顿住。 “……有这种事?” “有啦,就上个月的事而已。那时吓坏好多人,以为是黑道出来乔事情。” 她瞠目,错愕地看着对方。 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她这个勉强算是关系人的,居然完全状况外? 那个姓叶的男人怎么可以瞒着她! 突然,她倏地站起,抓了钥匙就往门外走。 “喂?你要去哪里?店长说下午两点开会欸!” “跟店长说,我一天一夜不会回来!”她头也没回地。 “呃……” 然后她载上安全帽,发动车子,噗的一声骑走了,留下三个男业务,面面相觑。 “……真的要跟店长说她一天一夜不会回来吗?”其中一名问道。 “啊灾。”另一名则耸耸肩。 “反正就是不会回来打卡的意思。” 最后一个是这么说的。 离去之后,梁若颖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在金律师事务所楼下堵到叶东旭。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她想知道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然而她始终没有见到他。 她在办公大楼的一棵树下像个傻子似地站岗,一路站到了半夜十二点,直到大楼里的警卫觉得诡异,出来询问了几句之后,她不得已才转身离去。 走在那条树荫大道上,她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的心情。 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自过来一趟的必要。 万一分手的原因,其实单纯只是因为他不爱她了,那她岂不是正在自取其辱?她是明白的,她明白自己不该死缠烂打,那只会让人更加讨厌,可她就是无法制止自己放手赌这一次。 “若颖?” 突然,一个熟悉到令她差点儿落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僵住,步伐瞬间僵住。她没有回头的勇气,她怕那声音最终是她的幻觉。直到那声音再次传入耳里-- “梁若颖?” 这回她不再迟疑,她迅速转身。 那一刻,她胸口沸腾,情绪激动得超乎她所预想。 男人,就站在那儿,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西装,打着一条深红色系的领带。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从来不曾真正看过这样子的叶东旭。 怎么办?为什么她会这么心动?她不是早就应该放淡了吗? “真的是你。” 他倒是态度自然,除了眼底有一丝丝的意外,表情没什么特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不是十二点多了吗?” 没想到就算是分手了,他还是讨厌看到她在深夜里四处游荡。 她抿抿唇,低下头,道:“我……看到新闻了,也听到一些……很夸张的事情。” 他沉默了几秒,扬扬眉,吸了口气。 “新闻的事情不用太相信,记者们讲话都很夸张。” “我不是指新闻。” 听了,他楞了楞,问道:“不然你指的是什么?” 她犹豫了些会儿,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 “我听说有人曾经去你的快炒店闹事……” 然而这句话,他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的注意力在一秒钟之前还停留在她的唇 办上。她不经意地在唇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水泽,那让他的情绪瞬间被漾起了浅浅的涟漪。 “没有这回事。” 他醒神,立刻否认。 “嗄?没有?”她微讶。 “没有。谁说的?”他面不改色地否认。 “……同事。” 他听了,冷笑一声,道:“业务之间的八卦,听听就好了。” 她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后,即使捏出了手汗也不自知。 是,她不该来的,他早就把她给遗忘。 “那没事了,只是误会。”她重新抬起头,扬起微笑。“我以为如果发生过那种事,或许我帮得上一点忙。” 帮得上忙?少往脸上贴金了。她在心里暗嘲自己傻。 然后她稍稍鞠躬,道别。 “那,晚安,再见。”语毕,她掉头往另一端,慢慢走远。 叶东旭站在那儿,本想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可他后来想想,这样或许不是最好的做法。 于是他叹了息,振作起精神,往大楼内走去。 晚安,再见。 她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怎么样也散不去。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再吻她一次;然而他也明白,吻过一次,就会再渴望一次。 于是,最终他也只能收起七情六欲,回到他自己的高塔里,继续当个没有知觉的掠食者。 尾声 三年后九月 “检座。” 一声呼唤朦朦胧胧地传进耳里。 “检座?快两点了,检座!” 接着是一阵摇晃。 叶东旭瞬间从梦境回到现实,他睁开眼,撑起身,苦苦皱着眉,一时之间很难甩去那种梦与现实交迭的剥离感。 “嗯……两点了?”他抹抹脸,累到想死。 “对,两点了。” 姓刘的男书记官露出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道:“你昨天到底又加班到几点?” “大概……”他还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大概是早上四点吧。” “靠!你的肝不会爆掉吗?” “爆掉的话你的捐一半给我,怎么样?” “不错,会开玩笑了。”刘书记干笑一声,面无表情,低头继续处理那迭像阿里山一样高的卷宗。 “那些出庭通知你都处理好了吗?” 刘书记突然停下动作,故作姿态地摆出好像很帅的脸,道:“当然。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听了,叶东旭噗哧笑出声。 “这又是哪一部的台词了?” “医龙。”他抖抖眉毛。“怎么样,帅不帅?” “是是,超帅,帅到我都醒了。” “呿!讲这样。” 这姓刘的书记官是个重度日剧迷,听说当初就是看了木村拓哉的hero才跑去参加司法特考,后来因为考不上检事官,只好来当书记官。虽说是“只好”,但叶东旭瞧他好像每天都干得很愉快。 “我等一下要去验尸,你去不去?” “不要。” 又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你不是看过医龙了,里面应该也有很多切切剖剖的画面吧?” “那不一样啊,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怎么比啊?” “你把它当假的不就好了?”反正刘书记的想像力一向丰富。例如,他可以幻想自己突然长得很像山下智久。 “怎么可能。那味道我受不了。”他做了一个很狰狞的表情,道:“唉唷,反正我不想去啦。” “好好好,我自己去。”叶东旭笑了出声,迳自拿了车钥匙之后就离开了检察官办公室。 走出地检署的时候,热浪毫不留情地袭来。 他哀嚎了一声。 九月的屏东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他给溶化在地上,然后灼烫的柏油则会继续把他蒸发。 一想到等等进到车子里,那温度肯定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五,光是想像就觉得几乎要窒息。他朝着停车处走去,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脸上扇,可吹到肌肤上的却是焚风。 直到他看见他的车子旁边站着一个女人。 他僵滞住,不管是脚上的动作,还是手上的。 女人发现了他,毫不吝啬地扬起笑容朝他用力地挥挥手。他微启双唇,讶异不已,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她。 “你--”他竟说不出话来。 “嗨,好久不见。”她还是笑得那么引人目光。 三年了。 是三年了吧? 久久,他回过神来,也露出了微笑。“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抿抿唇,笑得有些尴尬。 “因为上个月……新闻有报你办的那个贪污案,我才知道你在屏东当检察官……” “哦,原来是那件。” 叶东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接着,两人皆陷入了沉默,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几十秒过去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为什么你要骗我?”她突然道。 “什么?”他皱眉。 “你明明就被东电的那个小开威胁,才会去帮他辩护,对不对?”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有人把围事的录影画面放在网路上,她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他静了静,已经事隔三年,再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他低下头。“的确有人来我的店里,威胁我要让他无罪。”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还是很介意这一点。身为律师,他瞒她;交往过后,威胁的事情他还是照样瞒着她。 叶东旭苦笑,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不让你知道,是因为你就是被他拿来威胁我的对象。” 他说得轻描淡写,殊不知他当时有多恨。 她静静地,没什么反应。其实,她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再也不敢积极求证,直到她再次看见他的脸在电视上出现。 “你真傻。” 她苦笑,低下头,三年像是过了九年。“所以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来威胁你了吧?叶检察官。” 闻言,他笑得更苦了。 “老实说,我当了检察官之后,你也不见得会比之前安全。” 至少他还满常听见像是什么“你敢起诉我,我杀你全家”之类的话;或是像“你要是抓我,我就放火烧你家”…… 所以说来说去,学法律的人还真是自讨苦吃。 “没关系,我会保护自己。” 说完,她像是献宝似的,从背包里拿出防狼喷雾剂。 那逗笑了他。 “啧,你笑啥?看不起它哦?” “那种东西只能防我吧。”他面不改色。 “你--”她提气,克制自己不能拿喷雾剂扔他。 话题至此,叶东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腕表一眼,道:“你待会有赶着要去哪吗?” 她一楞,摇摇头。 “我有,而且很赶。”说罢,他解开了汽车的中控锁。“上车吧,我要赶去法医实验室。” “法医?” “对,我要去看验尸过程。” “验--欸?!”她惊叫出声。 “欸什么,又不是叫你进去看,只是叫你上车而已。” “哦……”她吞咽了下,才怯怯地坐上副驾驶座。 “里面很热,冷气要五分钟才会凉,你忍耐吧。”他随后跟着上车,发动了引擎,匆匆驶离停车场。 半晌,待温度凉爽了一些之后。 “所以你还在帝国房屋吗?”他问。 “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杨景安吃我豆腐,我打了他一巴掌。” “打得好!”他竟乐得大笑出声。 “不过我跳到安家房屋去了。” “哦?是吗?”他有些意外,但也没意外太久。“那你达到年薪百万的目标了没?” “差一点点啦……我去年赚了七十九万多。” “那算差一点点吗?” “算啊,才差二十一而已。” “如果你搬来屏东,那可能会愈拉愈远。” “啊,说的也是……”她没否认。 直到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这话里好像有玄机。“奇怪了?我为什么要搬来屏东?”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来屏东?” “我--” 她脸一热,糟糕!这问题突然变得好尴尬,冷气似乎又不凉了。她下意识望向窗外,不想让他看见她泛红的脸颊。 他知道自己弄糟了气氛。 于是他俩不再说话,他看着前方,她则看着远方。安静无息,车子里只剩下空调的声音。 在行驶了一段路之后,叶东旭把车子开到了一栋老旧的办公大楼前。 下了车,他走在前,她跟在后,直到他察觉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他回头看着她。 “我在这里等就好。”她站在树荫下,扯扯嘴角,表情有些僵硬。 “外面很热。”他打赌她会中暑。“里面有冷气,至少比较凉。我真的不会强迫你看尸体,我保证。” 她笑了出来。 “我知道啦。”也算是一种妥协,她点点头,却道:“我先在外面逛逛,待会儿再进去。” 听了,他沉默了会儿,没强迫她。 “好吧,别太逞强,别逛太久。这里的太阳真的很毒。”语毕,他摆摆手,示意暂时的告别,然后转身往大楼走。 她像是在享受着他的背影。 他穿着很大众的t恤、很大众的牛仔裤,留了一个很大众的发型。可是,在她眼里,他独一无二。 不知不觉,她扬起了微笑。 无预警地,他在大楼入口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她一愣,微笑僵凝住,立刻收起那痴傻的表情。 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犹豫着什么。他垂首、抬头,反覆了几次,最后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到了她面前。 蝉在头顶上呜叫不停,他想起离开金律师事务所的那一天。 “怎么了?”她困惑地望进他眼里。 他舔舔唇角,道:“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她楞了楞,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有的话我还来干什--” 语尾消失在他的吻里。 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办,像是在宝贝着什么。他轻轻地吸吮着、舔吻着,这个吻,他梦了三年。 一阵凉风吹来,他抬头,放开了她。 “等我。”他轻声在她耳边细语,几乎是风一吹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我尽快回来。” 她笑了笑。 “别再一去不回了。” 曾经太痛,痛到她以为自己那些都不是痛。 他听了,心一紧,久违的感受全都塞回了他的胸口。他微笑,却引出心底曾经深埋过的苦。 “对不起。”为了哪件事? 他说不上来,也算不清,最后化为沉重的三个字。 “没关系。”她伸手握住他的,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他无语,静静凝视着她。 “东电那件案子,我有在看,我知道二审你打了一年的官司。”她更使劲地握住他。“你很痛苦,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踏进去,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如果不是我的话--” “嘘。”他伸手,指尖轻抵在她的唇上。 她怔愣。 “别说。”他笑了一笑。“至少我现在自由了。” 是的,自由了。 不同于走在事务所前的那一条绿荫大道,这一回,他不是往迷雾里走,而是踏在赎罪的路上。 而这个女人,便是干漠里的唯一一朵花。 他一生里的最后一朵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