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祸》 楔子 “姊、姊。”静止的马车里,男孩守在女孩身侧,焦急地想唤回她的神志。 女孩原本悄无声息地躺着,良久,彷佛听到男孩不停的呼唤,她的眼皮微微动了下。 男孩顿时喜上眉梢,撩开帘子,冲着马车外喊道:“爹、娘!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夕照斜斜照进车内,女孩似乎感受到阳光的暖意,缓缓睁开眼,伸手探向面前的一小缕阳光中。她苍白的指尖在阳光里纤细得近乎透明,指甲崤棱,一看便知身有沉痾。 “小则……” 男孩闻声赶紧回过头来。 “听……” 叮当,叮当——?风送来一阵细微的铃声,像一个女孩子的欢笑声,清脆无比。 “我想……看看。” 就这么几个字,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女孩疲倦地垂下手,眼中却有着渴望的神采。 男孩愣了一会,下定决心道:“好。”他小心翼翼地背起女孩,一步步走下马车。 马车停在一座屋宅前,门口的匾额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杨”字在男孩的脚下,“宅”字却斜躺在门槛上。这杨宅的门大开着,里面死气沉沉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爹娘去哪儿了? 正想着,铃声从死寂的宅院中传来。 男孩犹豫了一会,接着迈开步伐背着姊姊走进宅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他虽然只有六岁,却比八岁的姊姊强壮多了。 每间屋子都是桌翻椅倒,凌乱不堪,像是被人洗劫过一般,空气中飘荡着浅淡的血腥味,再往里走,血腥味越来越浓,男孩不禁皱着眉停下脚步。 这样的味道,绝对不适合姊姊。 就在男孩想掉头时,那铃声叮叮当当地又响起,又清又亮,好像就在耳边。 “则……”女孩轻唤了声。 男孩叹口气,往铃声传来的跨院走去。 跨院简直就是个修罗场,遍地血污,七横八竖的躺了很多尸体。一个小孩子靠在墙角边,她伤得颇重,身上汩汩流出血来,偶尔动一下,就有银铃叮叮当当响起。 女孩脸现喜色,让男孩把她放在小孩子身边,拨弄她手腕上的铃铛,一下一下,脆然如玉。 “没有其它活口。” “那轻宛的病……” 不远处有两人交谈着走进跨院,正是男孩女孩的双亲,见他们两个孩子在此,不由得大惊失色。 “轻宛!” 女孩浅浅地笑着,夕阳下,晦淡的脸色竟也有了几分光彩,她拉过男孩的手,覆在小孩子手上。 铃声霍然止住。 她留恋地看了眼围在身边的父母和弟弟,手一松,滑落身边。 男孩死死握住手下细弱的手腕,铃铛硌在手心,发出闷闷的嗒嗒声。 “小则。”父亲掰开男孩手心,抱起那个小孩子,“你记住,从今以后,她才是你姊姊。” 男孩难以置信地瞪视父亲,却发现父亲已是满脸泪痕。 这之后很久的一段日子里,男孩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血腥的院落里,他的姊姊从一个病弱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伤重的小姑娘,而且,他还被告知,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第一章 三年后 这年的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深得没过膝盖。 十一岁的慕容轻宛虽然比慕容则大两岁,看上去却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事实上,心性同样也只有那么一点大。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她兴奋地又跳又叫,不断扯着慕容则的衣角,“小则,你陪我玩玩嘛。” 慕容则甩开她,冷淡道:“我要练功。” “好不容易才下这场大雪,明天再练嘛。”慕容轻宛不依不挠地跟上。 慕容则停下脚步,冷冷地盯住她。“你自己不练就算了,不要来烦我。”说完袖子一甩,大步走开。 蹲马步、打桩,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其间需得凝神静气,心净明澈,方能收到效果。 慕容则站了半个时辰,慕容轻宛就在一边玩了半个时辰,堆雪人、扔雪球,她玩得不亦乐乎,身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小孩子长得快,才过三年,串起铃铛的银圈已经戴不上手腕了,慕容轻宛便把它系在腰间,从来不肯摘下。 自个儿玩久了也是无趣,不多久,慕容轻宛又跑到慕容则身边。“来玩嘛,不要练了。” 慕容则闭上眼睛不理她。 见他这样,慕容轻宛解下腰侧的银铃,在他耳边不住地晃。“叮叮当,叮叮当,小则小则快来玩。” 慕容则听得心神不宁,再无心练功,恼火地夺下她手中银铃,远远扔了出去—— 终于清静了,慕容则满足地阖目,重新开始练功。 马步站完,接着打坐练内功,再下来是练习剑法,最后打了一套拳,随着时间流逝,雪早已停了,天色半昏,刚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慕容则走出练功房的院子,见树林里的雪呈现乱糟糟的一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练功房是禁地,仆佣从来不会靠近,这雪……应该没人踏过才对。 他不解地走入林中查看,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林子深处的雪中扑腾。 “你在干什么”慕容则飞身过去,一把将她揪起。 慕容轻宛细嫩的脸蛋冻得青紫,见到慕容则却很高兴,哆哆嗦嗦道:“小则,你快帮我找,咳咳……”剧烈地咳嗽一阵后,才缓过气来,“……找铃铛。” 铃铛?慕容则这才想起,他早就把她的铃铛丢出去了。 难道在他练功的这半天,她就一直趴在这里找想到这里,慕容则怒从心起,将她一把抱起就走。 “放我下来,我还没找到呀……” 不管她的挣扎,慕容则上了一栋竹楼,将她放到床上。 “自己换衣服,我叫人送晚饭过来,好好待着。”语气冰冷地吩咐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慕容轻宛。 小则……他怎会这么生气啊? 慕容则在练功房边的树林里找了很久,连深埋雪下的草根都翻开来仔细搜寻,可是一直到月过中天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那串铃铛。 他再一次回到蹲马步的地方重复当时的动作,他苦苦回想着,当时是怎么扔的?那铃铛究竟会扔去哪里? “过来。”慕容博非突然出现在练功房,把慕容则带到树林里,“抬头看看。” 雪停之后月色清明,离地不远的树枝上银光闪闪,正是那一串铃铛。 慕容则摘下铃铛,跪在慕容博非面前,“爹。” “轻宛自己丢的,你干什么跪着。”慕容博非淡淡说完就离开了,任慕容则跪在雪地里。 自己有时会脾气不好,就像今天这样,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告状。傻瓜﹗他摩挲着手中的铃铛,想起那张笑起来有梨涡的小脸。 然而,她再天真可爱,也不是他那个病弱的小姊姊。他很想自己真正的姊姊,他从小就背着她晒太阳看蝴蝶,那时多么美好…… 慕容博非远远地看了一整夜,就见天亮了,慕容则依然直挺挺地跪着,鬓角眉梢挂着冰花,他叹口气,把儿子拉回竹楼。 牧菁菁正在喂慕容轻宛清粥,“乖,再吃一口吧。” “咳……”慕容轻宛轻轻摇头,见慕容博非父子上楼来,高兴道:“爹,小则。” 慕容博非淡应了一声,把牧菁菁叫过问病情,慕容则走到床边,把铃铛放到慕容轻宛手中。 慕容轻宛惊喜万分,大叫一声抱住他,探头对两个大人喊道:“爹、娘!快看啊,小则帮我找到啦。”她叮叮当当的摇着铃铛,又把头埋到慕容则怀中,“小则最好了……” 就这样闹腾了一阵子,直到无力她才肯乖乖躺下,但仍一手抓住铃铛,一手揪着慕容则的衣角,睡着了也不松开。 牧菁菁拍拍慕容则的头,“小则,我们也舍不得轻宛,可是若不是她,你想想,现在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就是冷冰冰的样子吧。他想起刚从杨宅回来的那段日子,爹整日沉着脸,娘以泪洗面,他自己怀中空落落的,只好抱着那个伤重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姊姊。慕容山庄这样大,住的人却很少,如果不是她在里面又叫又跳,增点热闹,那有多可怕? 看看,她就连睡容都是高高兴兴的,慕容则坐在床边看着,跪了一夜膝盖又冷又痛,心里却很暖和。 他终于明白,这个假冒的慕容轻宛已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他们一家人的心。现在,他们再也离不开她了,她就是不可取代的、活生生的——慕容轻宛。 慕容则还是喜欢冷着脸装小大人,慕容轻宛也还是喜欢赖在他身边,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她再怎么胡闹,他都没有发过脾气。于是,夏天搧扇子冬天生火炉,慕容则三伏三九苦练功的生活,硬是被心疼他的慕容轻宛给破坏掉了。 大概真的是太宠她了,这一年来,她越来越无法无天,像今天居然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今天是他十岁生日,山庄里人多事杂,她怎么就不懂得注意安全? “轻宛……慕容轻宛……”慕容则找遍整座山庄,汗水越流越多,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回到竹楼下,扬声喊道:“慕容轻宛,你再不出声我就砸门了!” 等了片刻,依旧悄无声息。慕容则扎好马步,对着门正要出掌,突然听到楼里传来几不可闻的细语—— “门又没锁,你砸它干么?” 慕容则额上青筋暴起,一脚踢开门,冲上楼去。“我第一次敲门时,你怎么不回答?” 慕容轻宛正脸色青白地缩在床上,双手不住的揉着肚子。“那时……我吃坏肚子了,正好在……” 担心的神色闪过,慕容则斥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乱吃东西。” “为了昨天的那几个珍珠丸子,我今天一天都没能下楼,你就别再说了。真想看看你过生日的场面啊……”她垮下小脸,不断咳声叹气。 “有什么好看的,烦死了。”慕容则不屑地撇嘴。 “你是‘江湖第一庄’的公子呀,你看这两天庄里来了多少人,光是厨子仆佣就多请了几十个,还有什么戏班子、杂耍班的,今天应该也有许多客人带了贺礼过来,肯定又热闹又好玩。” 他只当没听到,左看右看,皱皱鼻子,问道:“什么奇怪的味道?” 慕容轻宛暗地里摇摇头,她这个弟弟就是不懂得欣赏这些有情趣的东西。“听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龙涎香,这次你生日,有人特意从贡品里面偷……哦,不是,是拿了一些过来,送你当贺礼的。” “这味道有什么好。”慕容则坐到窗边透气,无意间看到桌几上一碗羹汤动都没动。“你还没吃晚饭?” “这芙蓉羹据说也很难得的,可惜我拉肚子……要不你尝尝?” 慕容则看看慕容轻宛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碗冷掉的羹汤,叹了口气,舀了一勺吃下肚。每次被酷爱吃食的她拉着尝鲜时,总会倒霉,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例外。 “怎么样?怎么样?”慕容轻宛眼眸闪闪发光。 “还可以。” “这是别人专程送来给你的贺礼耶,你只说还可以,这嘴巴也太刁了吧。”她摸摸肚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床。“不行,我一定要尝尝。” 手忙脚乱穿好鞋,抬头一看,空空的碗底正朝着她笑。 还没来得及端起长姊的架式数落他,只见他把碗往桌上一搁,厉声斥责,“你到底有没有记性?拉了一天肚子还没好,现在又要吃什么芙蓉羹,你不吃会死啊?” 明明是弟弟,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凶?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我是你姊姊,对长辈要尊重。” 慕容则冷笑,“我比你大一岁。” “可谁让慕容轻宛比你早出娘胎两年呢,我顶替了这个身分,也只好勉为其难老得快一点了。”她夸张的叹气,脸上净是得意的笑。 慕容则高高昂起下巴,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对她理都不理。 果然,过了一会,她就忍不住说话了,“小则,晚上你有没有空?陪陪姊姊好不好?”娇娇软软的声音,撒起娇来更是令人耳朵发痒。 他真不懂,分明把他当哥哥耍赖,还偏要争这姊姊的身分,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孩子气。 “我要走了。”他冷冷地丢出一句,起身下楼。听到身后楼梯传来的咚咚响,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你不用跟着我。” “哎呀——” 慕容则耐下性子,回身扶起摔趴在地上的慕容轻宛,不敢太用力。他这个小姊姊练了六年的功夫,却根本都没有长进,身子骨还不及他六岁时,有时候他还真怀疑,她的骨头是不是像她的声音一样软。 “小则,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嘛。”她索性端起了姊姊的架子,赖着弟弟不放。 慕容则突然微微笑了。 第二章 望着那令人脊背发寒的笑容,她身子不禁抖了下,她吞了吞口水,便听到他说:“拜你的芙蓉羹所赐,我的肚子现在咕噜作响,你要来就跟来吧。” 她居然真的跟来了。 “小则,我近来看了些医书,要不要开些巴豆给你吃吃?”慕容轻宛在外面扯着草,兴致勃勃地辨认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普通的草。 自从傍晚喝了那碗芙蓉羹,慕容则的肚子就没消停过,听到慕容轻宛这么说,他险些一头栽进茅坑里,“巴豆!你……你到底想怎样?” “止泻啊。”慕容轻宛理所当然地说着,“书上说一斤巴豆就能够治很多人了。” 一斤可以拉死很多人了!“你再回去仔细看看,巴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慕容则忍无可忍地吼道。 说起来她是神医杨继年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她的身上哪看得出一点神医的影子,活脱脱是治死人的庸医。 这情形直到半夜方才好转。慕容则告别同生共死一晚上的茅厕,勉强支撑着回到自己房间,瘫软在床上。 慕容轻宛在后面寸步不离的跟着,见弟弟这样,她撇撇嘴道:“什么嘛,不就是一碗芙蓉羹,搞成这样,我看哪,一定是你平时练功太勤快才会这样……” 慕容则没工夫理她,呆望着自己的左掌出神,掌心一颗红痣有红豆般大小。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长了这一颗痣,但是天刚黑的时候,它明明才如芝麻般那点大,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这是哪来的?”慕容轻宛挤上床,好奇地凑过脑袋。 “轻宛,快去把爹娘找来。”慕容则皱眉道。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一只小老鼠被丢出慕容轻宛住的小竹楼,那只老鼠还没来得及跑进林子,突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血来,不多久就死在草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摊血。 慕容轻宛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一切。那只老鼠是爹亲手抓的,只不过舔了下那个盛芙蓉羹的碗,在她房间待了一会儿,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很快,慕容山庄响起了锯木声、凿钉声、喝声,凡是慕容则常去的屋子都多装了一道门,窗上还挂着厚厚的毡帘,慕容轻宛称之为“慕容则专用黑屋”,因为她的小则,从此白天只能在这样的屋子里待着,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慕月”无色无味,龙涎香为引,腹泻为症,见光毒发,血竭而亡——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真是太可怜了。她私下哭了很久,决定带点礼物去安慰她心爱的弟弟。 “小则、小则,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慕容轻宛忙活了一上午,开开心心跑进慕容则的屋子。 偌大的屋子,就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灯,慕容则坐在灯旁捧着一卷书在看。 慕容轻宛站在门口,吓得心怦怦跳,这屋子乌漆抹黑的,彷佛把她的声音都吸掉了,但她振奋精神,跑到慕容则面前,双手高高举到他面前—— 一大束花在她手上盛开,粉的紫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 慕容则瞥了一眼,点点头,继续看书。 小则不喜欢?慕容轻宛有点沮丧,把花插到瓶里,放在桌上,又道:“很好看哪,小则,你看看,这个是太阳花哦,看见了花就像看见太阳一样。” 闻言,慕容则忽地起身,将花瓶扫到地上,在花上重重踩了两脚。 小则的脸好冷,小则的眼神好吓人。慕容轻宛扁扁嘴,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的花……我挑了一上午,呜呜呜……” 慕容则看看地上的花,再看看哭成泪人儿的她,抿抿嘴,一言不发地蹲下,将花一朵朵捡起。很多都被他踩过了,花茎花瓣烂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寥寥几朵幸免于难的,也凑不出先前热闹的样子了。 他把花放在桌上,抱过哭个不停的她。“对不起,是我不好,你看,花都捡起来了,不要哭了。” 慕容轻宛继续哇哇大哭。 “要不,我陪你玩一整天,好不好?不要生气了。”慕容则小心地哄着怀里的她。在这个小姊姊面前,他早就有了当哥哥的自觉。 慕容轻宛泪汪汪地抱住他,“呜呜呜……我应该一早把芙蓉羹喝掉的,那本来就是给我喝的……” “别胡说!”慕容则脸色一沉。 “呜,小则本来没事的……都是我的错……” 见慕容轻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慕容则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样吧,你陪我看书好不好?” 陪小则看书?小则需要她陪着?她一定不能让小则失望!慕容轻宛抽噎着点点头,去书架上拿了本书,乖乖坐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千金方》。慕容则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也不说什么,让她看去。 “慕月”的毒,岂是看区区几本医书就能解的,不过她要看就看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慕容则拿起桌上那几朵太阳花在手里把玩,虽离了根土没多久,这难得完好的几朵竟也呈现出残败之迹——太阳花,本就是向着阳光生长的花,如果没有太阳,也就没有它们的生命了。 “小则,这是什么?”她突然指着一行字问他。 “青琅,这是玉石,大概也能入药吧。” “哦。”她点点头,坐回去继续认真看书。 慕容则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如果这毒终究有一人要承受,那自然应该是他,轻宛——她是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从此不见天日呢。他微笑着,抚顺她鬓角的乱发。 能够守护她的安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天刚破晓,凄惨的叫声立刻响彻慕容山庄。 “怎么了?怎么了?”听出是慕容轻宛的声音,慕容则焦急地捶着门。 门外脚步声纷沓来去,一个仆人跑过来说大小姐跌下了屋顶,说完又匆匆离开。 轻宛她爬到屋顶上干什么?现在到底怎样了?慕容则心焦如焚,恨不得夺门而出,却终究忍住——他得留着命见轻宛。 小姐吐出一口血。 大夫来了。 小姐昏迷不醒。 小姐喝了药,还在昏睡。 小姐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 整个白天,慕容则无心做任何事,就在门边听着回报度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晚上的,只知道门闩那一声轻响,立刻让他跳了起来。 “轻宛的伤不要紧。”开门的是慕容博非,他喊住飞奔而去的慕容则,拿出一片瓦片,“可是——唉,她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这个瓦片。” “这是干什么?” “书里写着,瓦积晨露属天水,有克病制毒之效,所以她想取来给你试试。” “又胡来。”慕容则的脸色,比他父亲还要沉上几分。 这两年,慕容轻宛整日翻看医书,寻出各种不同的解毒方子。当然这些对“慕月”统统是无效的——试过之后方才知晓,然而慕容轻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这次,就轮到什么瓦积晨露了。 慕容博非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跟你娘商量过,不如将她送到江南湛家去学医。” “湛家?” 这年慕容则才十二岁,但慕容博非不把他当小孩子看,跟他商量道:“湛家医术虽不及杨家,倒也是不凡,总比她自个儿摸索要好。轻宛这孩子既然有杨家的慧根,好好学说不定还真能配出‘慕月’的解药。” 慕容则立即反对,“不行。在慕容山庄都有人敢向她下手,到了外面,谁来保证她的安全?” ﹁月盟﹂中人虽行踪隐密,却野心极大,研制出﹁慕月﹂,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凭﹁慕月﹂之毒制天下,当年杨家医术名满天下,却因为研制出“慕月”解药而遭“月盟”灭口,经他们凑巧救回幸存的杨家后人,原以为做得十分隐密,未料在四年后依然被“慕月”暗算,“月盟”渗透力如此强悍,情报如此准确,他怎能不忧心。 慕容博非耐心解释道:“湛家和牧家世代交好,比邻而居,此去江南,自然由牧家负责保护她。”见慕容则神色稍缓,他不禁笑道:“小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这父母是白做的?” 慕容则破天荒地有点脸红。 “你娘的意思是干脆让她姓牧,这样行事方便得多。” “那就……牧晚晴如何?晚照落晴。”慕容则道。 “唔,轻宛,晚晴,好名字,就叫牧晚晴。”这种事情,做父亲的倒是无所谓,随儿子的意好了。 听说能够去学医,虽然对家里恋恋不舍,慕容轻宛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起程前,她握着慕容则的手,豪气万丈的道:“放心,下次接我回家时,就是白天了。” 慕容则望着马车辘辘行远,渐渐消失在暗夜里,心中怅然若失。 小则,我的手好痛啊,呜呜,我背错了一味药材的药性,师父就很用力打我,我想回家,那个戒尺好粗,幸好是左手,不然都没办法写信了,小则…… 慕容轻宛的第一封家书,是墨迹一塌糊涂的一张纸,看那纸的破烂程度,和语句的凌乱程度,就可以想象她当时哭得有多惨烈。 慕容则摊开左手,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眼前浮现一只细白的小手。那个湛老先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居然下得了手? 他紧紧捏握起左手,彷佛也被戒尺打过一般,痛得要紧咬牙关才能熬过去。 除了那封乱七八糟的信,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颗药丸,虽然什么说明都没有,他还是一口吞了下去。轻宛亲手做的药丸,不管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是一定要捧场的。 第三章 渐渐地,慕容轻宛的信里不仅会附上药丸、药粉、药方,还有什么玫瑰松子糕、拼缎莲纹扇套、青石福字扳指等等,凡是新鲜有趣的东西,无论吃的、用的、玩的,统统随信捎上,于是慕容山庄信鸽的负累越来越重,翅膀也锻链得越来越强壮。 她抱怨江南不下雪,慕容则便在练功房外堆一个雪人;她抱怨江南人从来不吃饺子,慕容则便留下一碗她最爱的虾仁玉米馅饺;她抱怨江南的东西太秀气,花灯体积不够大,慕容则便扎一个大大的鲤鱼花灯,挂在她的竹楼屋檐下…… 他做了很多事,想象她还在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然而,雪人一年年化去,饺子一碗碗坏掉,花灯也在风吹雨打下色褪纸残,它们等待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等来的,是一封让慕容则三天没睡觉的信。 亲亲小则,我在窗下发现一封信,是二师兄写的,他找我晚上去看星星,可是,我只想和你去看星星嘛。 小则,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每天早上一睁眼,我都希望看到小则的脸,嗯,不要当真,我只随便说说,算起来我都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你说,见了面我们会不会认不出彼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配出解药,说不定那时我已经老得头发都白了,只好陪着小则的孙子看星星。 随信附上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 连看了三天的星星,第四天一早,他坐在灯下给她回信,写了整整一天,最后绑上信鸽腿的,只有寥寥数字—— 女大当嫁,如果你师兄人好,不妨考虑。 慕容轻宛的信,来得比其它时候都要快。 小则,受到你的启发,姊姊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嘿嘿,先去采药了,下次再跟你说。随信附上药粉一包,冲水服下。 就这样?她真的要嫁人了?是在自己的鼓励之下?慕容则把信揉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 其后的三个月,慕容轻宛杳无音信,慕容则也一反常态,不再催问,只埋头练功看书。近来,慕容博非渐渐把庄中要务交给他打理,他越来越忙,忙到没时间去想那个千里之外的慕容轻宛。 直到有一天,牧菁菁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她,“听我娘家那边的人说,咱们家丫头出师了。” “唔,不错,湛老先生素来严厉,在他手上出师的弟子不足五个,像轻宛这么年轻的,那是绝无仅有啊。”慕容博非满意地点头。 “湛老先生对轻宛十分满意呢,若非女孩子不适合抛头露面,他一定会留在身边支撑门庭的,这倒好了,若他想让轻宛留下,我们可得多费口舌了。” “何时回家?” 牧菁菁眉开眼笑,“快了、快了。” 慕容则吃完最后一口饭,搁碗而起。“我还有帐本要看,先下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近来怪怪的。”看着他的背影,牧菁菁不解道。 慕容博非倒是一派轻松。“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呵呵……” 慕容则坐在屋中,烛灯明灭,一如他上下起伏的心。 方才,他听到脚步声停在他屋外,没有敲门,也不离开。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全副心神却放在门外的动静上。听着来人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靠着门,一会儿倚着墙,最后干脆在门边坐了下来。 她是想等自己晚上开门出去时,给他一个惊喜吧,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慕容则在屋中坐等到天黑,然后,轻轻推开后窗,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轻宛……一见面他的怒气便勃然而生。黑黑瘦瘦的脸蛋、细细弱弱的身子骨,六年了,她就长成这副样子? 慕容则冷着脸走过去,吓坏了门前的慕容轻宛。 她本来好端端地坐在门前扯树叶玩,为什么这个少年会一脸凶恶地走过来? 慕容轻宛转身拍门,砰砰砰——“小则,快开门啊!” 少年从背后一把拉过她,她不禁痛呼出声,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手,我的手……”她可怜兮兮地嚷着。 箝制慢慢松开,慕容轻宛揉着右边的臂膀,气呼呼地道:“你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你的手怎么了?”他不答,只盯着她的手臂看。 慕容轻宛瞪着他,使劲的瞪他。这个少年眉目英挺,气质冷峻,长得倒是不错,可是态度这么恶劣,跟她的小则可差远了。 她拍门高喊,“慕容则,天都黑了,你快出来。” “傻瓜。” “咦?”慕容轻宛惊异地再次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小则? 看起来还真的挺眼熟的,不过小则是一个跟自己一般高的小男孩呀,他却要比自己高出一颗头了。 不理会她左看右看,慕容则拉过她的右臂就卷袖子。 慕容轻宛惊恐万状,“你干什么?!” 他指着她腕臂上的伤痕,冷眉冷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喂,你到底是谁啊?” 他心疼地抚过那一条长长的疤痕,看样子是伤筋动骨的重伤,这就是她三个月没回信的原因?当时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呢。他又拉过她的左掌,细白的纤小手掌上,早看不出当初戒尺打的印痕了,但是那张皱巴巴的纸,始终印在他心头。一转眼,就五年了呀。 见他瞧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慕容轻宛狐疑地也翻开他的手,就见经年握剑的掌心满布硬茧,中间一颗血痣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她明明记得,有着血痣的那只细小的手。握着他宽厚的手掌,她楞楞地抬头,霎时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傻瓜。” 当晚月朗星稀,慕容轻宛拉着心爱的弟弟,来到小时候常去的一棵柳树下。 “小则,姊姊有礼物给你。”她献宝般地拿出一束剑穗,“我亲手做的哦,好不好看?” 她期待夸奖的神色在月光下清清楚楚。 “不错。”慕容则语气清淡,听不出一点热络。 “也就不错啊……”她有点失望,绞着手指,心里挣扎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保证不笑话我。” 慕容则不置一词地点点头。 “你看,这统统都是给你的礼物。你也不想想,光是一个小剑穗我慕容轻宛可拿不出手啊。”她从柳树下拖出一个大包袱。 在她热切的目光下,慕容则缓缓解开包袱上头的结。 包袱里是一大堆衣帽鞋袜,衣服有竹布的、织锦的、绣花的,帽子有宽的、窄的、皮的,鞋袜也是各色都有。 “小则,我每次去集市,都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呢,可是鸽子带不回来,只好现在才给你。” 很好,慕容则拿出一件厚重的棉衣在月光下细看,如果信鸽连这个都能带回来,那驿路上运货的马匹是干什么用的? 慕容轻宛又拿起一双鞋子给他看。“这是我回来前两天买的,你看这做工多细致,那个卖鞋的姑娘说她绣了足足三个月呢。” “前不久买的?”慕容则脸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是啊,难道你不喜欢这上面的绣花?虽然男孩子穿绣花鞋是有点奇怪,但是很好看啊,我又穿不下,不如……” “不如买给我穿?”慕容则低吼。 慕容轻宛惊吓地点点头,长大的小则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你真是没有脑子!你穿不下的鞋我能穿吗?”慕容则丢开那双鞋,提起棉衣夹衣、单衣,一样样抖过去,统统都是十二、三岁孩童的衣装,越看越忍无可忍。 “这五年就你长个头,我不会长?” 她能够从湛家出师,看来不是医术学到家了,而是湛老先生被她折磨得不行了。 “你说好不笑话我的。”慕容轻宛轻喊,指责他的食言,“再说,谁让你长这么大了?不光害我的礼物派不上用场,搞得我想做的事也都不能做。” 任她振振有辞地数落,慕容则瞳眸半眯,只抓住她最后一句话不放,“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面对他紧靠过来的冷脸,慕容轻宛忽然有些心虚。 “说。”慕容则简单地命令,却充满了威势。 她这个弟弟再也不用扮小大人了,现在随便板一下脸,就活生生是一个冷面杀手。慕容轻宛的嚣张气焰被他压制得无影无踪,只能细声细气的道:“我这次回来是想嫁给你的。” “……”慕容则瞠目结舌,脸色一缓,又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样子。“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不行啦,没想到小则你长这么大了,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慕容轻宛理直气壮道。 慕容则一把揪起她,一路拖到池塘边。“你自己看看!”他把手中一件童衫放在她身侧,“你自己都十七了,却想嫁给十三岁时的我?” 这样一比,好像差别确实挺大的。“……可是,我在江南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想着你那时的样子睡觉的呀。”她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想起了离家的那些日子,“那时总是睡不着,我就想,如果能够跟小则永远在一起多好,想啊想的就睡着了。后来收到你的信,看到‘女大当嫁’四个字,我终于想明白了,嫁给你就能跟你永远在一起啦。” 慕容轻宛从梦幻中回过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则,“所以,小则你没事长这么快干什么?让我的计划没办法完成。” 难道她想嫁的不是什么二师兄,而是十三岁时的自己?慕容则无语望天,只见一片云飘过遮住了月亮。 原来连月亮也不忍心看到这种人间惨剧发生啊。 第四章 她不喜欢长大的慕容则,一点都不喜欢。 慕容轻宛坐在慕容则的黑屋子里,看他的侧影看了很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她喜欢小则抱着自己,又舒服又暖和;她喜欢小则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她还喜欢陪着小则练功…… 她喜欢小时候的小则,对自己多好多好,可是现在!他每天要看很多书、处理很多事情、练很久的功夫,更过分的是,他连练功都不让她陪着了,说什么剑气会不小心伤到她。 什么嘛,肯定是不想看到她。 慕容轻宛闷闷不乐地想了半天,眼泪开始劈哩啪啦的往下掉。她泪眼蒙胧地看着灯影中的慕容则,得出第二个结论——小则不喜欢她了。 慕容则叹口气,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闷了?自己出去玩好不好?” 果然!以前她哭的时候,他都会把她抱起来的。慕容轻宛的泪掉得益发厉害。 慕容则扶住她肩头,“轻宛,你到底要什么?”他有些心焦,这些日子的瞥扭,他全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听说女孩子长大了,心思就会变得诡异,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你都不宠爱我了。”她泪涟涟地指控。 如果说,宠爱就是抱着她的话……慕容则涩然道:“我们都长大了。” “不要不要不要!”她使劲地摇头,“长大了也要在一起。” 他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却终于还是把她轻轻搂在怀中。“轻宛,你终究要嫁人的。” “那就嫁给你。” 话一出口,不只慕容则,慕容轻宛自己也愕住了。 她偷偷抬头看慕容则,他眸色幽远,有着浓浓的愁意,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的小则啊——十八岁的小则,再也不是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而是长成了一个俊俏儿郎,那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要嫁给这样的小则,想起来就令人耳热心跳呢,慕容轻宛悄悄红了脸。 “不行。”慕容则忽然松开她,“这种话不能乱说。”他的眼神又恢复一贯的清冷。 慕容轻宛身上一凉,眼睁睁看着他坐回灯下,又拿起书卷。 长大真不是件好事情,她的小则变得好冷漠。慕容轻宛失望地走出屋子。 外面阳光耀眼,跟屋子里的黑暗恍如两重天。 原来小则不想娶她啊。回家前,她盘算了好久,却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她以为……以为小则肯定会娶她呢,现在看来,这种自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她坐在门前怔怔地掉泪,不断地思前想后。 天色暗下来之后,慕容则打开门,见到的就是在门边熟睡的慕容轻宛,她眉头微蹙,泪痕斑斑,定是在梦里也想着不关心的事。 他呆望半晌,终于蹲下身子轻轻将她抱起,往她住的竹楼走去。 半路上,慕容轻宛就醒了,感受到熟悉的温暖气息、有力的臂膀。她不敢睁眼,怕又只是美梦一场,半是欣喜半是酸涩地靠在慕容则肩头,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衫。 慕容则脊背有些僵硬,他知道她醒了,也知道她在哭,却是毫无办法。现在的轻宛,比七岁的她要难哄多了。他想了一路,终于下定决心把一切都说清楚,以了却彼此的无谓牵挂。 竹楼边上有长长的竹椅和高高的秋千,他把她放在竹椅上,自己则在她身畔坐下。竹椅上方是一株槐树的华盖,这晚月色如华,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形成点点斑驳的影子。 “轻宛……” “嘘。”刚一开口,慕容轻宛便打断他的话,小声道:“你听。” 除了偶尔有短促的虫鸣,再没什么声音。 “我在江南的时候,这些虫子夜夜叫啊叫啊,烦都烦死了,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很可爱、很亲切,是不是因为虫子不一样了?”慕容轻宛轻笑着,倚在慕容则身上,没等他回答,又道:“我又想,是因为在家里,有小则陪我听呢。” “轻宛……” “不不不,让我先说完。”她把头搁在他肩上,抬眼望月,“那时我常想,如果月亮是镜子的话,当我们一起看月亮时,我就可以在月亮里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那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仿佛一片羽毛跌落湖心,轻柔地漾起涟漪。 “不过若能够一直在一起,那才是最好的呀,小则。”她回眸凝望着慕容则,就见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映出两个亮晶晶的小月亮。 “那并不是最好的。”慕容则终于艰涩无比地开口。 “为什么?” 他偏过头,恰好将自己的脸藏到树下的暗影里,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轻宛,我不是你能够嫁的那个人。” “我们不是亲姊弟呀。”慕容轻宛颤颤地辩驳,努力压住哽咽。 慕容则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你十一岁的时候摔下屋顶,是爹帮你正骨疗伤,我却只能待在屋子里,但再过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后呢……轻宛,你要嫁给一个白天黑夜都能保护你的人。” 慕容轻宛心慌意乱地抱住他,“小则,你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我们一定会找到解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这也是为你好。”慕容则的声音飘渺如雾。 “什么为我好?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我就要嫁给你,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她终于忍不住了,褪下温柔的外衣,又是那个凶巴巴的小丫头。 “听话。”慕容则轻轻拢眉。 “我干么听你的话,明明是你不讲理!什么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凭什么?” 知道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慕容则站起身来,“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慕容轻宛看着他走入月光之中,就好像无情无欲的仙人般,轻飘飘地离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坏蛋坏蛋坏蛋……她伏在竹椅上痛哭失声。她再也不想理他了,再也不要看到他。 于是,第二天一早,趁着慕容则进入黑屋不能出来时,慕容轻宛偷偷的溜出了慕容山庄,离开了睽违已久却只住了六天的家。 天刚刚黑透,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曼迦城的百姓却挤在骆府前,翘首往大街一头看去——那是往城门而去的方向。 骆家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这一代的掌事者骆九鹤乐善好施、慈济天下,在曼迦城里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是这天一大早,年届不惑的骆九鹤却突然暴毙,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骆老爷子血流不止,直到全身血都流干才气绝身亡。”一位灰衣老者叹道。 老者身边的小孩子奶声奶气道:“我不信。爷爷不是说,骆老爷爷的功夫在曼迦城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死得这么离奇?” 老者摇摇头,“我看老爷子最得意的徒弟骆天磊也未必知道究竟,否则不会劳师动众地把少庄主给请来。” “少庄主?” “你看,这里站了这么多人,可不就是为了一睹慕容少庄主的风采?”老者望着不断涌来的人群赞叹不已。 “爷爷、爷爷,谁是慕容少庄主啊,这么厉害?”小孩子不断扯着老者的衣袖。 老者探出头,看看城门那边还没动静,便讲起武林掌故来。 “孩子啊,爷爷教你一个道理,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行事一定要谨慎低调,不露锋芒,不然的话,这慕容少庄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时间周围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众人只听说有位大人物要来曼迦城,此时听到竟还有故事,不由得都竖起了耳朵。 老者娓娓说道—— 慕容少庄主单名一个则字,出身非常高贵,父亲慕容博非是慕容山庄庄主,母亲牧菁菁是江南牧家长女。 慕容山庄就在曼迦城过去不远的惠景,惠景城虽然没有曼迦城这样大又热闹,却是江湖上人人向往的地方,因为慕容山庄人称江湖第一庄,已有近百年的历史。 这第一的来头有三,一是其高深莫测的武学技艺,江湖上鲜有敌手;二是其遍布天下城镇的商号,聚积了富甲天下的财富;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慕容山庄没有倚恃其非凡的武艺和财富为非作歹,反而惩奸除恶主持正义,因此,虽然没有明确的封号,但每一代的庄主隐然都是武林领袖,江湖大事多在慕容山庄进行决断。 牧菁菁娘家——江南牧家,虽然风头比不上慕容山庄,却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代代才俊,整个江南无出其右。 慕容博非和牧菁菁成婚那天,不计其数的侠女英杰含着热泪祝福他俩,继而绝念红尘投身空门,当时参加婚典的少林空见大师和峨嵋静圆师太虽尽力推托,还是无奈收下了众多徒弟,少室山和蛾嵋山便在接下来的一年大兴土木,建筑屋舍,为的就是不让弟子露宿山头。 再说慕容则,做为慕容博非和牧菁菁的独子,他从出生那天起就得到了空前的关注,就拿他每年的生辰来说,慕容山庄腾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来放置贺礼,现下已有数十间了,每间屋子都塞得满满的。 而等到他长大成人,样貌气度兼其的他不禁遗传父亲的泱泱大气还有母亲的秀美,比父亲年轻时更为出众,不知多少武林世家想把自己女见嫁过去,可惜—— 突然,灰衣老者长叹一声后,惋惜道:“可惜人无完人,他小时候中过一种奇毒,无药可解,从此不得瞧见日光,整日只能生活在黑暗中。这就是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不过,”话锋一转,“只要这木的根基够强,倒了依然也是秀木。 第五章 “像慕容则天资聪颖,在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慕容博非和牧菁菁便放心地把慕容山庄交给他后就云游四海去了,所以纵然不能见天日,还是一样成为江湖第一庄的少庄主,这就是根基的重要性了。”老者谆谆说道,“像你这样没有根基的毛头小子,切忌整日想着跟人家比做秀木,倒了只能是朽木。” 身边的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突然听得远处人潮涌动,声响渐渐传到这里,人人都在喊—— “来了!” “来了!” 车声辘辘,一辆青蓬马车顺着大街疾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眼看要奔过骆府大门,那驾车之人手中缰绳一抖,四匹健马立刻停在原地,静止不动,端的是训练有素。 百姓们忘了喝彩,只张着嘴呆望。这便是江湖第一庄的派头吧,马车朴素无华,可是驾车的马、驾车的人,都是千里挑一。 车帘掀开,车内的人走出马车,见四周站了如此多的围观者,也不惊讶,只向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骆府大门而去。 有姑娘喃喃道:“好美啊……” 那人身形俊逸,面容有如汉玉精琢——美则美矣,却太过清冷,他那一双眼扫过来时,更觉得如寒塘般深幽。 “大概是太久没照阳光的缘故吧,真可怜。” “少庄主,请。”骆天磊对着慕容则一欠身,高举灯笼率先走进骆府大门。 慕容则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 驾车的苏剑靠近跟着慕容则下车的程钊,小声说:“四师兄,这灯笼可真白、真大啊。”骆府门前挑起两盏簇新的白色灯笼,上面大大的“骆”字墨迹淋漓,应是匆匆写就。 按照丧仪,大户人家办白事,门口的红灯笼要换成白灯笼。骆府的灯笼显然是刚置办的,说明这白事来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从灯笼的大小就能看出骆府的身分地位绝不一般。 见苏剑似是得意于自身的观察力,程钊神情凛然道:“注意一点,不要失了慕容家的身分。”说完挺直腰杆子跟了上去。 苏剑翻翻白眼,不敢再多言,赶忙也跟了进去。 骆天磊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灯笼端得稳稳当当,心却是怦怦直跳。这慕容则不愧是江湖第一庄的少庄主,虽面容俊美,神情却冷硬如铁,光是刚才薄唇紧抿的样子,就有令人胆寒的气势。 听说他武功高强,即便只能在夜晚出门,也是不可小觑的劲敌,思及此,不由得恼恨师父骆九鹤死得不够快,竟然还来得及交代一干手下,一定要请慕容则过来。 骆府内四处挂满白惨惨的灯笼,仆佣来去匆匆,十分忙乱。 骆天磊边走边解释道:“家师清晨猝然仙去,府邸上下乱作一团,丧仪此时还未准备齐全,还望少庄主见谅。”骆天磊喝走一位险些撞到慕容则的下人,对慕容则频频道歉。 慕容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在两扇雕花排门前站定,骆天磊望了望紧跟在慕容则身后的程钊和苏剑,难为地开口,“家师停灵在此,却还未及修容,能否请两位公子……” 慕容则淡淡道:“我一人进去便可。” 骆天磊才松了口气,苏剑却上前一步急道:“我和四师兄二人奉庄主之命保护大师兄,万万不可远离大师兄一步。” 慕容则也不说话,只泠冷看了眼程钊。 程钊赶紧拉住苏剑。“五师弟,我们在此等候便是,不要坏了人家的规短。” “不敢有劳两位公子久站,还请在花厅稍坐片刻。”骆天磊指了指隔壁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命手下领两人过去。 “那……大师兄一切小心。”见慕容则轻轻点了下头,苏剑才不甘不愿地和程钊一同离开。 骆天磊整肃了衣冠后,在门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师父,弟子把慕容少庄主请来了。”等了片刻,这才起身请慕容则进屋。 屋内烛火通明,烟雾撩绕,透过高垂的绫幔,依稀可见有人躺在里面。 慕容则躬身作揖,以示对死者的尊敬,而后才撩开绫幔,站到棺木边上细看起来。 难怪骆天磊不让其它人进来,骆九鹤双目圆睁,面容狰狞,显然是死得极为痛苦,他全身遍布一种极浅极小的伤口,密密麻麻,仿佛被虫子从头到脚咬过似的。 慕容则用手按了按,见皮肤依旧苍白,没有一丝血液从伤口渗出,再翻开他左掌,掌心一颗圆痣已然破裂,也同样毫无血色。 骆天磊哑声道:“早上,师父像往常一样准备去练武场指导弟子们练功,但还没走到练武场,突然全身出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最后……最后终于血竭而亡。”他突地跪下,“还望少庄主查明家师死因,天磊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为师父报仇……”说罢伏地而泣,甚是哀恸。 “这两天尊师可有其它异状?”慕容则伸手将骆天磊扶起。 骆天磊暗暗运气抗拒,想借机试探慕容则的功力,却发现对方根本不与他硬抗,直接松手,于是他因用力过猛,额头狠狠撞到青石地上,咚的一声好不清脆,就像在对慕容则磕了个响头。骆天磊气得咬牙,却还是必恭必敬道:“昨天晚上家师突然腹泻不止,可与他同桌吃饭的几个弟子都好端端的,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慕容则沉思不语。 骆天磊等了片刻,斜眼偷偷看慕容则,突然看到他一双寒目盯着自己,心头顿时一紧,心跳不自觉加速。 “骆公子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慕容则淡漠地问道。 他不会看出什么的。骆天磊自我安慰着,待心跳平息,方道:“其实天磊心中也有所疑,只是不敢妄自论断,这才请少庄主过来帮忙。” “说吧。”还是那样清冷的声音。 骆天磊从地上爬起,打开屋门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才阖上门,回到慕容则身边低声道:“我怀疑是‘慕月’。” 见慕容则脸若寒冰,丝毫看不出情绪,骆天磊只好继续往下说:“听说这毒十分歹毒,中毒之人顶多熬一个晚上,隔天一早必死无疑,因此名为慕月。据说,毒发之时会全身爆裂,血流不止,这跟家师的症状非常相像,是故我才有此一猜。” 慕容则沉声道:“骆公子见闻广博,何须在下多言。”转身向屋外走去。 骆天磊赶紧拦住他。“少庄主,天磊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定,还劳烦少庄主多加指点。”见慕容则神色不动,忙又道:“曼迦城与惠景相距不远,家师与慕容老庄主又向来交好,此次家师遭难,还望少庄主看在两家情谊的分上多加援手,天磊感激不尽。” “尊师遭此劫难,慕容身为晚辈自当尽心探究原由,只是,尊师为人光明磊落,绝不像你这般吞吞吐吐,如此相待,又教在下如何尽心?”慕容则泠冷看着骆天磊。 骆天磊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心虚,调转视线,咬牙道:“好,我就直说了,听闻少庄主幼时曾遭奇毒,从此不能见日光,不知少庄主中的可是慕月?” “是的。” 没想到慕容则竟然这么爽快,骆天磊惊异之余,其余问题连珠炮般问出,“骆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如何才能知道其它人是否也中了慕月之毒?如若中毒,可有解毒之法?那药方可好配制?”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性命。“无药可救。”慕容则平静无波地说出四个字,推门而去。 剩下骆天磊目瞪口呆。他自己明明活了下来,怎么会无药可救?可是若要他再拦住慕容则相问……想到对方那深邃无底的眼眸,他怎么也无法迈开步伐。 城中最好的修容师,就住在铜锣胡同里。 早些时候周勤循着胡同一家家看过去,见有户人家门上的扁额龙飞凤舞地写着“音容宛在”,心道就是这地方了,便敲了敲门。 清脆的铃铛声渐近,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位少女探出头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将周勤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他腰间缠着白色布带,便问道:“老爷子家可是有白事要料理?” 周勤狐疑地看着她。他要找的修容师的确是位女子,可眼前这个姑娘也太年轻,大概只是个丫鬟。“请问牧晚晴牧姑娘在吗?” “我就是啊。”她笑吟吟地回答。 周勤十分惊讶。“姑娘就是修容师?!” “是啊,不像吗?” 这个说话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秀眸闪亮,看起来机灵得很,可修容师是要同死人打交道的呀,难保她不吓得晕过去。周勤摇摇头,不像,实在不像。 牧晚晴笑咪咪地说:“老爷子,我牧晚晴做这行也有五年了,死囚都见过不少呢。” 好像还满有经验的。“可是我家主人……”周勤欲言又止,但转念一想,既然都说她是城中最好的修容师,那就姑且信她一次吧。 周勤彬彬有礼地把牧晚晴请进了骆府。 “周老爷子,到底是谁仙去了?” 骆府里人来人往,虽然忙乱,气氛却非常肃穆,她猜肯定是位大人物。 周勤深深叹口气。“唉,就是我家主人。” “不会吧。”牧晚晴惊叹,“我前天还在街上看到他给了一个小叫化几枚铜板,让他买烧饼吃,那时骆老爷子看起来身体好得很哪。” 周勤眼角半湿,哽咽道:“谁都没想到啊,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就……” “老爷子,请节哀顺变,您别太难过了,我保证把骆老爷子的容貌修得如原来一般,就像睡着了一样。”牧晚晴拍胸脯担保。 “那老朽在这里先代我家老爷谢过了。”周勤长揖到地,花白的胡子在风里飘啊飘,看得牧晚晴心头一慌,赶紧把他扶起。 第六章 一路走到灵堂前,正要进去,却被守卫拦住了。“周管家,公子吩咐,慕容少庄主未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周勤点点头,看看天色已暗,一脸抱歉地对牧晚晴道:“现在暂时不方便修容,还请姑娘在边上花厅稍坐片刻,晚间应该就可以了。”又喊来一个丫鬟,“小玉,小心照顾这位姑娘。” “是。”丫鬟小玉提起牧晚晴随身的小提篮,就往花厅走去。 “老爷子,您是管家,一定很多事等着您打理,就不劳您费心了。”牧晚晴朝周勤欠了身,随即提起裙摆追赶小玉。“哎,你慢点,那个篮子不能晃那么厉害……” 一等拿回提篮便慌忙打开,见里面的瓶瓶罐罐都好端端的,没洒也没漏,牧晚晴才松了口气。 小玉好奇地凑近,“牧姑娘,听说你修容绝技天下无双,就是用这些东西修的?” “哎呀,什么天下无双,不过就是在人身上修修画画,把他们打理得好看一点而已。就像有哪个女孩子不会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人人都可以做的。” “不过……毕竟遇上的是死人,万一死相再难看一点……这真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小玉摸摸心口,光是想,她的心就吓得怦怦跳。 牧晚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想我牧晚晴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看到小玉发白的脸色,赶紧打住。确实,见到一个又一个人死去的人,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有的经验,既然她害怕,那就换个话题好了。“小玉,刚才门口那个侍卫说的‘公子’,指的是不是骆天磊?” “是的。” “他好像只是个养子吧?”听说他本是骆九鹤最得意的徒弟,被收为养子没几年。 “可是公子在骆府的地位只在老爷之下呢。”小玉认真地说。 “骆老爷子不是还有个女儿?” “话虽如此,但是老爷十分信任少爷,就连大小姐也得让他几分,而且,将来只要大小姐嫁给少爷,那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都说骆天秀是曼迦城的第一美人,骆天磊哪配得上她。” 小玉突然涨红脸,争辩道:“少爷也不差啊,长得好看,对人又和蔼,功夫也很厉害。” “那是你果然没见过更好的。”牧晚晴不屑地摇头,“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骆天磊一面,眼睛小、鼻子短、嘴唇薄,一看就是个寡情之人。” 呜,少爷的丹凤眼、挺鼻梁在外人眼里竟是这样的?“那、那个比少爷还出色的人是谁?” “很多啦,武林各大世家的公子哥儿,个个都比骆天磊强,不过——”牧晚晴嘴角上翘,两颊泛出甜蜜的梨涡,“要说最好最好的那一个,还得数慕容山庄的慕容则。” “哈哈,四师兄,这见也有咱们大师兄的仰慕者啊。” 听门口响起戏谑的笑声,牧晚晴一楞,回头看去,两个青衫男子正走进屋来。 一个年长老成一点的推推那个正哈哈大笑的,小声道:“五师弟,不要让人家笑话。”随即转头对牧晚晴抱拳道:“在下程钊,这是我五师弟苏剑。” 牧晚晴无所谓地笑笑,也抱拳道:“牧晚晴。” 则、钊、剑,大师兄、四师兄、五师弟。她在心里迅速盘算一下后,不由得问程钊,“你是慕容则的师弟?你年纪要比他大很多吧,这一位倒是挺像小师弟的。”她看看苏剑,眉目清秀,断定他还未满二十。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慕容家弟子排行,不分年龄大小,只看入门先后。少庄主自然是大师兄了。”见她看着自己那俏生生的样子,苏剑微微脸红起来。 “原来你们一直说的少庄主,就是慕容则啊。”牧晚晴上下一归纳,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 程钊苏剑师兄弟对望一眼,都是万分震惊。慕容山庄既是江湖第一庄,江湖中人没有哪个不知道现任庄主是谁,所以每每提及大师兄,总是要敬他一声少庄主,这姑娘却不识身分,还一口一个慕容则,真是大胆又无知。 程钊脸上不露一丝神色,只一双鹰眼探究地观察着牧晚晴。“牧姑娘好像与少庄主认识?” “咳咳,都是听说、听说而已。”牧晚晴赶忙垂下眼睛。 “不知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哦,我是来帮骆老爷子修容的,我都在这儿等很久了。”牧晚晴不耐烦地皱皱眉,“对了,你们见过老爷子没有?听说满惨的,情况到底怎样?” 苏剑沮丧地说:“不知道,他们只让大师兄一个人进去看。” “江湖中人,少一点好奇心为好。”程钊沉声道,眼角却不放过牧晚晴的一举一动。 “他、他也来了?!”牧晚晴脸色突然刷白,提起箱子就往外走,“小玉,你跟周老爷子说一声,这生意我不做了,抱歉。” 程钊身形一晃,拦在牧晚晴前面。“牧姑娘,怎么这么急着走?” “呃,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不便留下。”刚踏了一步,程钊身子微动,依旧挡住了她的去路。 “莫非是牧姑娘害怕见到我们大师兄?”程钊疑声问道。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怎可能怕。”牧晚晴左跨一步,想从程钊身侧溜过,不想他手一伸,纤弱的手腕就被牢牢地握住,腰侧银铃叮当乱响。 不顾她的提箱砸在地上,东西洒了一地,程钊手上用劲,凝神逼视牧晚晴。 “说清楚,你到底是谁?” 手腕仿佛被铁夹钳住,火烧般的痛。牧晚晴一怒,劈头喝道:“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一个大男人对弱女子动手动脚,不觉害躁吗?”瞥到屋外廊上老管家周勤正匆匆赶来,更是大声呼喊,“救命啊,杀人啦!” 周勤花白的胡子一抖,人立刻闪到花厅。“程公子,有话好说,请先放手。” 程钊眼中厉色不灭,正要开口,屋外突然传来清冷的声音—— “四师弟,放开她。” 他赶紧松手任她跑开,垂袖恭谨道:“大师兄。” 周勤连忙解释,“这位姑娘是府里请来的修容师,可能和程公子之间有所误会,由于牧姑娘并非江湖中人,倘有应对不到之处,还请少庄主和两位公子海涵。” “修容师……”慕容则蹲下身,将地上洒落的小瓶小罐一一捡起放好,“这行当也有女子为之?” “周管家确定没有请错人?”骆天磊跟了进来,闲闲地插话。 周勤抹抹汗。“牧晚晴姑娘是曼迦城中最好的修容师,已有了五年经验,就连死囚都见过好几个。”请她的时候就不放心,现在果然出事了,这下只好用她自己的话来挡了。 “真是经验丰富啊,牧、姑、娘。”慕容则冷哼一声,持起收拾好的提篮,一步步走向躲藏在角落暗影处的牧晚晴。 程钊和苏剑同时打了个冷战。大师兄的声音听起来静然无波,熟悉他的人却能感受到里面隐含着极大怒气,这丫头果真得罪过大师兄……那可惨了,苏剑不禁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 牧晚晴显然也听出慕容则的怒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认错人了。”相准他身边的空档,拔腿想逃。 慕容则将手中的提篮在桌几上重重一顿,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石胆、银朱、粉霜,有毒的石粉你也敢胡乱用?死人中毒也就罢了,你就不怕自己也沾上?” 就知道就知道,每次都这样,他以为自己是长辈啊?训起人来这么凶。 纵然心虚,也要死撑到底。牧晚晴乌溜溜的眼珠转到眼角,瞄他一眼。“这些石粉不仅颜色鲜艳,更重要的是统统都可以入药,沾到一点也没什么要紧,你这个外行人是不会懂的。”哼,脖子一梗、脑袋一偏,不看他青筋暴起的样子。 这姑娘居然能轻易影响慕容则的情绪,骆天磊不由得好奇心起,过来打圆场,“原来牧姑娘和慕容山庄大有渊源,少庄主可否为我们引见引见?” 慕容则咬牙道:“她是……” “姊姊!”牧晚晴抢着说道。 一干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非常。众所周知,慕容则有个大他两岁的姊姊慕容轻宛,但自幼体弱多病,更因中毒早早便去了。 莫非白日见鬼? 慕容则脸色铁青,话音比寒冰还要冷上几分。“家母族中表姊。” 是了,难怪姓牧,原来是牧菁菁娘家的亲戚。众人恍然大悟。 竟然说她是表姊?她和他的关系就这么疏远?牧晚晴大为不满,但在他凌厉眼神的压制下,再不敢胡言乱语。 “我去干活了,你们不要跟来。”快步走出花厅。 慕容则第一个跟了上去。 接下来,骆天磊、周勤、程钊、苏剑,就连丫鬓小玉也都一一跟上。 各人心中想法不一,有的在揣测慕容则与牧晚晴之间的关系,进而推测可能的事态发展,有的在想怎么利用牧晚晴在慕容则心中的分量来办一些事。丫鬟小玉想的则是—— 果然跟慕容少庄主一比,少爷真的逊色太多了。 本来,牧晚晴干活的规矩是不许有人在身边,这也是为了修容秘技不让人偷学去,现在可好,一二三四五六,以慕容则为首,花厅里的六个人齐刷刷地围在身边,一个都赶不走。 他们就不怕打扰骆老爷子安眠吗?牧晚晴哀怨地望望众人,但没一个有主动离开的意思,只好挑最好下手的开刀。“小玉,你不害怕?” “小玉一定要照顾好牧姑娘,这是小玉的职责。”声音抖抖的,明显怕得很,却赖着不走。 再看看慕容则,他瞳眸幽深,神色淡漠,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是他站在那儿的架式,无言地透露出讯息——要我走,绝不可能。 第七章 哎,算了,就算这几个人学到了手艺,也不怕他们抢自己生意,况且,自己这生意十有八九是做不下去了。牧晚晴认命地打开提篮。 刚扫了一眼骆九鹤的尸身,她像见到鬼一样,突然跳开一丈远,指着棺内,向着慕容则说:“他、他……他……”骆九鹤分明是中了慕月而死,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她见到了!她激动地上下排牙齿直打架,说不完一句话。 骆天磊疑心顿起。“牧姑娘识得家师的死因?” 慕容则微微颔首,柔和地注视着牧晚晴。 他的意思是不让自己说出真相吧。牧晚晴心思转得快,立刻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什么啊,骆公子我跟你说,我牧晚晴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却是第一次见到骆老爷子这样的,这么多伤口,虽然小,修起来可是和大伤口一样麻烦,这不知得修到什么时候啊!我修十个死人都没有骆老爷子一个这么麻烦。”她重重地叹气,摆出不愿意接活的神情。 难道是死人自己想这样的?骆天磊心里火大,又不好发作,只好赔笑道:“无论如何麻烦牧姑娘了,工钱方面……” “喂,你当我是为了钱才干这个的?”其实,一开始还真是为了钱。 “江南牧家富甲一方,自是不在乎这点小钱,骆府自有计较,绝不会忘记姑娘的恩德。”骆天磊笑得脸都要抽筋了。他平时在骆家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居然要对一个小丫头赔小心……这仇——他一定牢记心头。 “唔,马马虎虎。” 不再多言,牧晚晴动手干活,一边修描骆九鹤脸上的伤口,一边回味慕容则刚才的神情。 不容易啊,他那张千年僵尸脸居然也能有那么温柔的神态,这究竟是天赋使然,还是在家对着铜镜练习很久的结果?再或者,他惯常对某人就是这样的?嗯,一定要好好问清楚才行。 慕月造成的伤口实在惊人,她花了三个多时辰才把骆九鹤全身修补完整。手可真酸啊,牧晚晴边嘀咕边揉手指时,门被轻轻打开了。 慕容则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桌上,拉过她的手浸入水中,轻轻揉搓。 那水不冷不热刚刚好。牧晚晴惊异地抬头看他,“小则,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得很会哄女孩子嘛。” 慕容则放松的面部线条顿时僵硬起来。“我还没有问你,这五年在外面做什么不好,怎么去做了修容师?”语气硬邦邦。 “生活不易呀,能养活自己就不错啦,哪还能挑挑拣拣。” 慕容则不语,继续帮她揉手指,用力揉。 牧晚晴终于忍不住痛叫起来,“你少用点力啦!” “你若是知道痛,就不会五年都不回家。”继续揉。 “其实曼迦城离惠景那么近,我倒不是没想过回家,不过生意太好,走不开。哎哟——” 慕容则黑眸微眯。“你不是最怕死人?” “哎呀,死人有什么了不起,我牧晚晴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豪气的话语被手上的压痛给拍断,她再不敢乱说,轻声确认真地道:“那个……人死灯灭,如果能够漂漂亮亮地进棺材,他们地下有知也会高兴一点吧,起码家里人日后想起来,都是他们最好的样子。” “傻瓜,就算没有修容,家人也不会忘记他们最好的样子的。” “好像是呢。”牧晚晴歪着脑袋想了想,表示赞同。 慕容则轻轻笑了。“五年不见,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笨。” “定住!”牧晚晴大喝一声,也不顾水滴滴答答湿了一身,伸手描他的眉眼轮廓,“小则啊,不要老是板着脸,你看看,眉眼笑开了多好。”她软软地说着,梨涡忽隐忽现。 一颗水珠躺在他睫毛上,眼一眨,啪嗒掉下来,那一瞬间,他的眼又清又亮,害得她的心也跟着快了一拍。 今晚初见他时,她都不敢认了,那个瘦瘦小小的慕容则,竟然长高了这么多,气度沉稳端重,还真有庄主的风范。不过,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这令她很满意。 慕容则整张脸都被搞得湿漉漉的,却不在意。“你做修容师,是想查慕月的事?” “是啊,小则还是那么犀利呢。”牧晚晴抓过他的左手,摩挲掌心的红痣,“曼迦城是个大地方,商客云集,又有骆家、金沙帮、扬威镖局等众多武林帮派,慕月有可能出现,而直接查验死人是最方便的。还好,五年过去,总算被我等到月盟出手,也不算白费功夫。” 她越得意,慕容则的脸色就越阴沉。“这本不是你该做的。下面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休想!”不管慕容则眼眸霎时黑沉,牧晚晴挑衅地瞪着他。总是这样,每次有什么决定,从来不考虑她的意见,甚至连解释都懒得多说几句,凭什么啊!“要放手,我五年前就放手了,你以为真能管住我?” “是啊,你向来任性妄为得很,爹娘都管不住。”慕容则极力隐忍住怒气,向来静和的嗓音却不复平稳,“十年中你就只回家一次,住了六晚,难道慕容山庄在你心里一点都不值得留恋?” 牧晚晴眨眨眼,用力眨回要掉出的泪。“你明明知道不是的……” “可是你离家出走五年内,一封家书都没有!慕容轻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慕容则低吼,死死盯住她。 “小则,你这个眼神……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嘛。”牧晚晴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 闭眼,深吸口气,他张开眼拉过牧晚晴紧拥在怀里,哑声道:“终于找到你了,你再也别想逃开,再也不能。” 他那么用力,她只得紧紧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咚咚咚,又急又快,这心跳好像是为自己而跳呢。牧晚晴躲在他怀里,忽然笑得眼弯弯,娇娇软软地说:“好嘛,我再也不这样啦。” 慢慢松开她,慕容则专注地看她的眼睛。“你保证?” 牧晚晴举起右手发誓,“我发誓,如果我牧晚晴再离家出走,就从屋顶上摔下来。” “如果你再摔一次,没摔死也会变成彻底的白痴。”慕容则研究了她的表情许久,终于得出结论。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牧晚晴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则啊,你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了……不过,我能够听到少庄主开玩笑,咳咳,真是荣幸之至啊。” “现在我觉得,你十一岁那次摔下屋顶后,就已经变成白痴了。” “你现在才知道,哈哈哈——”牧晚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腰侧的银铃也一齐叮当作响。 慕容则宠溺地看着她,慢慢地,也扬起了嘴角。“我已经飞鸽传书给爹娘,告诉他们找到你的好消息,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家了。” “啊,真的?太好了。不过……他们是不是很生气啊?会不会打我一顿?”牧晚晴的喜悦转而被担忧替代。 “生气是肯定的,可更多的还是高兴吧。”就像他的心情一样。“这几年爹娘走遍天下,不光是为了查访慕月,更是为了寻你,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他们肯定会开心的。” “啊,你们在一直找我?”牧晚晴心里突然有点小愧疚。 “当然,只不过知道你的存在的人不能太多,所以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暗中查找。前两天有人回报说,你没有在鹿契出现过。” 牧晚晴心中的小愧疚变成了大愧疚。鹿契,那是在西边的一个遥远小国,行商之人都不大去那里。她不禁感动得泪涟涟。“小则,还是你和爹娘最疼我了。” 慕容则“那当然如此”的表情还没有摆好,牧晚晴变脸比翻书还快,她突然恶狠狠地吼道:“既然这么疼我,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娶我?” “天都快亮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回房了。”慕容则淡淡说着,不动声色地松开她,转身离开。 牧晚晴气鼓鼓地瞪他的背影。普通聊天而已,何必躲这么快。不甘心地跟上。 “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 “好。”跟着。 “我要进屋了。” “好。”跟着。 “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 牧晚晴展颜笑了。“如果你娶我,这名节不就是给你的?如果你不娶我,我留著名节有什么用?” 挤进门、挤进门……“砰”的一声响起。要不是躲得快,鼻子就被砸扁了。 他一定在门那边,得意自己身手快吧。牧晚晴耳朵附在门板上,仔细聆听,除了秋虫聊聊,却再无其它声息。“唉,何必这么绝情呢,大家都这么熟了。” 屋前是一方荷塘,夜里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风过时,挺立的花校摆动,如鬼影掠过。 “胆小的人肯定会被吓死。”她喃喃自语。“他大概认为我就是那个胆小鬼,一害怕,就跑回自己屋里去了吧。哼,我偏不如他的意,就待在这里,等他过会儿开门看到我,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牧晚晴倚着门板坐下,听着虫鸣,望着屋前的荷塘发呆。 渐渐地,天色由青转白,荷花的粉、荷叶的绿,都看得出来了。 近旁的一枝荷花恰好向着岸边低垂,花心里,青碧的莲蓬又圆又大,很是可爱。 唔,“西洲曲”里面有句“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古人诚不欺我也,不过,“莲子青如水”的下一句是什么呢?要不摘了这莲蓬瞧瞧,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她靠着门框渐渐睡去,梦里有莲子如玉,还有人在耳边轻叹,“轻宛……轻宛……” 脚麻、腰酸、脖子疼。 睁开眼,秋阳正煦煦照在身上,这是怎么回事?牧晚晴奇怪地看看日头——啊,都过午时了?! 第八章 她吓得一跳而起,发现小玉提着两个食盒,正楞楞地看着自己。 “你在这里干么?”牧晚晴尴尬地问。 小玉举起左手提篮,“这是慕容少庄主的早饭。”再举起右手提篮,“这是慕容少庄主的午饭。” “你……早上起就一直在这里站着?” 小玉点点头。 “那我呢?”千万千万说她是刚刚过来,等门等到睡着的啊。 “小玉站了多久,牧姑娘就睡了多久。” “我这是……”牧晚晴正想编个理由解释,就听小玉补充—— “扫地的王伯说,天刚亮他出来扫院子时,姑娘就已经睡在这儿了。” “呃……” “少爷和程公子、苏公子先后都曾过来找慕容少庄主,见姑娘在这儿就走了,周管家让我一定小心照顾着姑娘,所以我提着少庄主的饭,在这里等牧姑娘醒来。” 这样说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慕容则门外睡着的事了。牧晚晴哀怨地望着小玉。做人何必这么诚实呢,就不会编些从来没人来过之类的话,来安慰安慰她。 “你知道,慕容则他白天不大方便,我怕有人害他,特意在这里帮他守门,谁知不小心就……嘿嘿……” “为什么守门的不是程公子和苏公子?再不然,骆府武艺高强的弟子也很多呀。但小玉只能跟着点头傻笑。 “小玉,你一定要把我这句话传出去啊,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听到没有?” 小玉再次点头。她只是个小丫鬟,牧姑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吧。 “那……你把提篮给我,我送进去吧,你赶紧去散布消息!” 见小玉听话地跑远,牧晚晴摸摸发烫的脸颊,定了定神,开始拍门,“慕容则,开门!” 慕容则住的屋子都是特别改装过的,不仅窗子要蒙上厚毡,门也有两重,开了一道,关上,才能再开第二道。私下里,牧晚晴称之为“慕容则专用黑屋”。 慕容山庄的屋子都只有两道门,没想到骆府在第二道门后,还多加了一道毡帘。 “哇,这骆家费了很多心思嘛。”牧晚晴一把掀开毡帘。 封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幽幽地照亮角落,分不清白天黑夜,慕容则悄然坐在灯侧暗影里,神色清冷淡漠,仿佛要与周遭的黑暗融一体。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牧晚晴心头一紧,强颜笑道:“小则……你难道已经饿死了?” 见他一动也不动,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她叹口气,走到桌边打开食篮。“就算饿死了,饱饱眼福也可以啊。” 两个食篮里的饭菜都很诱人,菜色鲜亮、香气扑鼻,就连那一小桶米饭都晶莹如玉,一看就是上等贡米。 “骆府果真很有钱啊。”牧晚晴啧啧称赞。 只见一直僵坐的慕容则突然拿起筷子就吃,牧晚晴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你真吃啊?” “你说这饭菜很不错。” “那也只能看看!” 慕容则容色淡漠,缓缓道:“骆府受过慕容山庄极大的恩惠。” “骆九鹤已经死了,谁知道那个阴阳怪气的骆天磊还记不记情。” “以现在的形势,他暂时还不敢动我。”他淡淡道。 “我可不像你,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反正,小心一点总没错吧。” 慕容则深深看着牧晚晴,眼中的疼惜一闪而过。“没错。” “那你自己再待一会好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难得能得到慕容则的赞同,牧晚晴心情大好,正要跳出房门,却被拉住了。 “……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牧晚晴心念一转,“哈,你是不是后悔昨天把我赶出门外?” 慕容则不答。 “那就是默认了。” 他转头不看她。“你今天不要再睡门外了。” 牧晚晴也转过去,偏偏要对着他、凑近他。“你也在门后坐了半天?”她的眼睛兴奋地晶晶发亮。 烛光跳动,映得他的眼眸如秋泓般幽深静美。竟然,离得这么近哪,她细细地看,他的轮廓如女子般秀美端丽,那是承继自他母亲,而饱满的天庭和入鬓的剑眉,又使他没有阴柔之虞,那便是像父亲的一面了。嗯,她的小则,越长越好看了呢。看啊看,突地—— “咕噜——” 牧晚晴郁闷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怎么这么破坏气氛呢。 “好啦,我去厨房了,不用担心,很快就回来。”她跳出门去,忽略了身后那张英挺的脸,又是难得一见的笑意吟吟。 午时刚过,未时将至,正是厨房最冷清的时候,锅冷灶冰,一个人都没有。牧晚晴翻翻橱柜,看看水缸,决定还是简单一点下些面来吃。 刚把柴禾点着,厨房的门就突然咿呀一声被推开了,苏剑悄步溜了进来,猛然见到牧晚晴坐在灶后,他吓了一跳。“表师姊?你怎么在这里?” 牧晚晴奇道:“表师姊……你在喊我?” “牧姑娘是大师兄的表姊,自然是我的表师姊了。”苏剑喊得异常亲热,“表师姊,看样子你是要下面?” 牧晚晴忽然有不祥的预感。“那又怎样?” “能不能稍微多下一点?”苏剑不好意思地笑笑,硬是拉起牧晚晴,抢了灶后的位置,“我来看火。” 牧晚晴从橱柜里多拿一把面放在锅边。 “再多拿一点吧。” “你是饭桶啊?” 把橱柜里的面统统拿了出来,苏剑才点头表示够了。看起来不像啊,这么清瘦的一个男孩子,牧晚晴像看怪物一样打量苏剑。 “我、我从小家贫,兄弟众多,直到进了慕容山庄才吃上饱饭,所以食量一向很大……”苏剑被看得发窘,低头猛捣火。 “你什么时候进山庄的?我从来就不知道慕容家也开始收徒了。” “有四年了。慕容家向来一脉单传,从不收徒,但是从师父慕容博非这一代起,这个规矩就破了,师父在五年内连收了四个徒弟,我是最后一个。” “慕容山庄想将自己的独门武学发扬光大?” “当然不是,师父传我们武功,是要我们好好保护大师兄。” 牧晚晴不相信地摇头。“你们是慕容则的保镖?他那么好的功夫还需要保镖?”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大师兄又见不得一点日光,特别像这种出了门的时候,身边有几个人才方便。对了,牧姑娘你也算慕容家的亲戚,怎对山庄的事一点都不知道?”苏剑边往灶里加柴禾边问。 “这个嘛因为我只有小时候在山庄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好几年没回去,自然不大清楚了。” “哦,这么说来,表师姊算是大师兄的青梅竹马了?”苏剑突然兴奋地问道。 “算是吧。”牧晚晴点点头。 苏剑稚气的脸庞顿时有了光彩。“表师姊,你要加油!这几年,上门说亲的人虽没有断过,可是我苏剑敢说一句,表师姊才最配得上我们大师兄。” “小兄弟,你有当媒婆的嗜好?”没错,她牧晚晴很想嫁慕容则,十年前、五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依然如此。可是,她脸上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我昨晚在一旁观看表师姊和大师兄之间的互动,大师兄很关心表师姊呢,在我认识大师兄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所以,我断定你们之间有戏。而且,像表师姊这样才压得住师兄,其它名门闺秀看到大师兄都哆哆嗦嗦的,一句话要分三句说,夫妻做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也难怪大师兄统统都婉拒了。” “你好像很有经验?” “表师姊,我不瞒你,家母是村里的媒婆,我拜师前亲眼见她撮合姻缘无数,因此,两个人合与不合,我还是稍微能看看的。”苏剑谦虚道:“不过,表师姊仍要小心,可能还有一个劲敌存在。” “哦?” “骆天秀骆大小姐是曼迦城的第一美人,她的容貌在整个武林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骆九鹤向来与师父交好,前两年,大师兄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大家都在猜测,庄主夫人的位置是留给骆大小姐的。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性情相貌是否与大师兄相配。” 这番分析令牧晚晴听得目瞪口呆。“慕容山庄还真是什么人才都出啊。”震惊之余,她也不忘两个关键字——说媒。“你说,向慕容则说媒的人很多?” “是啊,大师兄是江湖上少见的青年才俊,自二十岁起接管慕容山庄,为人老成持重、行事稳健大方,几件大事都办得十分圆满,特别是青城派掌门之争那次,大师兄设题考较各候选者的武艺武德,终于选出了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掌门,从此名声大振。所以,虽然师父没有正式传位给大师兄,这个少庄主的位置却是坐得稳稳的,像大师兄这样地位又高,样貌又好的男子,世间女子谁不想嫁?” “哟,这么神气啊。其实呢,慕容则他身中奇毒,做事不便,你们几位师弟也有机会当庄主啊,那也能成为人人想嫁的好丈夫了。”牧晚晴颇不以为然。庄主就干这些无聊的事啊,有什么稀奇,不过小则长得好看倒是真的,哎,好东西人人都想抢啊。 “不不不,我们可都不敢这么想。我们四个之中像二师兄也很有才干,但大家都尽心尽力辅佐大师兄,从来都没有争权夺位的念头,你看四师兄年纪那么大,对大师兄照样很尊敬,大师兄是当之无愧的少庄主。”苏剑一脸恭谨。 虽然心下觉得赞誉过头,牧晚晴还是笑得眼花花。“幸亏有你们四个,不然爹娘……他爹娘在外云游也不放心。” 第九章 “大师兄会年纪轻轻就接手庄中事务即是为此,你可知道师父师娘他们干么去了?”苏剑年纪轻,藏不住话,还没等牧晚晴答话,自己接着道:“他们啊,是要查访慕月的解药。月盟组织严密,当年为了毁掉慕月的解药方子,一夜间将杨神医一家上下七八十口尽数杀光,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慕容山庄虽号称江湖第一庄,消息来源众多,可十来年都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组织。” 他是慕容山庄最小的弟子,向来只有乖乖听别人说话的分,难得有人肯听自己说掌故,便说得滔滔不绝,没注意到牧晚晴神情异样,全身微微发颤。 捣捣火,加了把柴,他又道:“这次骆九鹤死于慕月,说明沉寂多年的月盟又要开始活动了,大师兄这才亲自来曼迦城查看,这是因为慕容山庄竭尽全力也要铲除月盟,不仅因为大师兄深受其害,还因为慕容小姐也是死于慕月之手。对了,表师姊你小时候在慕容山庄住过,应该见过慕容小姐吧。”边说,苏剑边下意识地往灶里放柴禾。 “慕容小姐?”牧晚晴一时回不过神。 “就是大师兄的姊姊,慕容轻宛哪。” “嗯……见过。” 苏剑急急追问:“她长得怎样?是不是秀美无双,有倾城之姿?” 这个……“还好吧。” “可能你们当时都还小,所以看不出来。唉,听说慕容小姐比师娘还要胜出几分,当年痴恋师娘未果的侠士,有死心出家的,但有更多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娶慕容小姐回家,也算一偿宿愿,”苏剑一脸神往。“可惜上天无眼,慕容小姐才十二岁就不幸亡故了。” “……”十二岁,那还是十三年前,不就是中毒那会儿?可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死了? 苏剑恨声道:“这全是月盟害的。慕容小姐八岁时,曾经想找杨继年神医治病,恰好碰上神医一家被月盟灭门,好不容易熬到十二岁,也就是大师兄十岁那年,姊弟俩竟一齐中了慕月,大师兄侥幸活了下来,身子单薄的慕容小姐却…… “希望师父师娘早日找到解药,铲除月盟,好为慕容小姐报仇!”苏剑慷慨激昂地总结,抬头看到灶台水气蒸腾,赶紧推推听得目瞪口呆的牧晚晴,“水开了。” 牧晚晴猛回神,揭开锅盖,把面条全部扔进水早就烧干的锅,边盖锅盖边寻思。我死了……我死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牧晚晴和苏剑闲聊太久,而后听的说的人都太专心的直接后果,是锅险些被烧穿,间接后果是那锅烤面直接被送到了猪圈,而最终也最严重的后果则是——两人只能饿得半死不活地等晚饭吃。 “你不饿吗?”牧晚晴非常嫉妒地望着慕容则。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怎么还能这般气定神闲地安坐? “练武之人,素来少食。” 他仿佛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可是……牧晚晴一指苏剑,“他不也练武吗?练的功夫跟你还是一路的。” “自身条件也很重要。”慕容则轻描淡写道。 “哼,你不就想夸你自己天赋异禀,了不起就连晚饭也不要吃。”牧晚晴撇撇嘴。 苏剑不解地看着牧晚晴。表师姊跟大师兄有仇吗?每次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他还以为江南牧家的女孩子都像师娘那样貌美温柔呢,看来江南女子也不全都是水做的啊。 “你在看什么?”牧晚晴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身后的墙,没什么不对啊,苏剑这小子怎么了,眼神直楞楞的。 她还不知道,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苏剑对江南女子的观感已经得到了新的升华。 慕容则的屋子里永远像是晚上,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天亮,除了慕容则——他看不到白天,却对时辰变化有着惊人的敏感度。 不知道等了多久,慕容则突然开口:“天黑透了。” 他语气淡然,不过是在讲一个事实,可这寻常的四个字对男外两个饿得半死的人来说,简直动听到了极点。 牧晚晴和苏剑极有默契地同时跳起,挑起毡帘,开一道门,再开一道门,就见莹澈的月光洒向人间,小玉站在月光里,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带给他们无上的幸福与恩宠。 小玉说:“少爷请少庄主、苏公子和牧姑娘一起用晚膳。” 想想事前的小心翼翼,简直可笑,那两个提篮的饭菜扔了多可惜啊,她现在饿到了极点,还管它有没有毒,先吃饱了再说。 反正小则说了,骆府现在还不敢动他们。 牧晚晴放心地埋头吃饭,筷子偶尔也刻意停一会,以展现自己细嚼慢咽的淑女风度。 苏剑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加到骆天磊示意下人再去多煮一锅,他才放下碗道:“嗯,饭只要吃八分饱就好。” 慕容则无所谓,继续和周勤交流两个府第雇用多少下人,日常开销多少等家务琐事,程钊的脸却有些挂不住了,讪讪道:“我这个师弟食量向来惊人,让骆公子见笑了。” “能吃是福。”骆天磊有礼貌地微笑。“是本府怠慢了,才使得苏公子中午未能尽兴,这是天磊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他们这样互相客套来、客套去,真是浪费口水啊。牧晚晴无聊地拉着小玉,正小声地探讨骆天磊到底哪些地方比不上慕容则时,突然见门外有人匆匆奔进来禀告—— “少爷,大小姐到家了,正往灵堂而去。” 众人精神顿时一振,不约而同地停下话题,向灵堂走去。 匆匆赶到灵堂,就见一黑衣女子正扶棺恸哭。 骆天磊最先赶到,在她身侧跪下,沉痛道:“师妹放心,我一定竭力查出真凶,为师父报仇。” 那女子哭声稍歇,却对骆天磊理都不理,回头将众人一个个看过去。 曼迦城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虚传,秀眉、端鼻、鹅蛋脸,很典型的北方大气女子模样,难得的是哭成这个样子,居然一点都不丑,反而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更加惹人怜爱。原来现实比传言还美好,自己都想帮她擦眼泪呢,更别说是男人了。牧晚晴感慨着,想起苏剑的“劲敌论”,赶忙,向慕容则看去。 骆天秀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慕容则脸上。“这位公子是……” “慕容则。”慕容则拱手道。 嗯,他语气淡然、神态平和,牧晚晴稍稍心安。 骆天秀眸光闪动,走到慕容则身前,盈盈拜倒,“家父生前对慕容公子推崇有加,此次家父遭难,承蒙公子援手,天秀……感激不尽。”说到最后哽咽难言,不禁伏地而泣。 此情此景,顾不得骆天磊阴沉的目光,慕容则只能无奈地伸手扶起骆天秀。 “骆姑娘放心,慕容力所能及之事,定当尽心。” 骆天秀放声大哭。“一切仰赖慕容公子操心……”话未尽,她哭得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晕倒在慕容则怀里。 牧晚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武艺高强的女子也可以说晕就晕?还是说美女都容易晕倒? 一点不假,骆天秀——果然是一个劲敌。 站在荷塘边低头看去,荷叶重重迭迭盖住了水面,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即使看得到,也不过那个普普通通的样子,怎么比得上第一美人骆天秀。长得漂亮真好,连小则都赖在她屋里,这么久也不回来。 牧晚晴沮丧地叹气,等得不耐烦,一把摘下一个伸到岸上的莲蓬。 她瞧它不顺眼!她要吃了它! 剥、剥、剥。牧晚晴不断地剥莲子,而后用力嚼、用力嚼。 好苦……苦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明明是青如水的外表,怎么会有如黄连的心呢? 同样的,沉稳淡漠的外表,怎么会有贪慕美色的心呢? “傻瓜,莲子不是这么吃的。”一人在她身边坐下,拿走她手里的莲蓬,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挑出一颗莲子,轻轻剥掉外皮、揉去莲衣,抽走嫩绿的莲心,才将白色的莲子肉递给她。“最苦是莲心,你不知道这句话?” 这才是莲子真正的味道吧,如荷香一般淡而清甜。 那么,难道也要抽去他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他?嗯,妲己要比干的心,或许就因为她暗恋比干多时。 牧晚晴连连摇头,这未免太离谱了。 “牧家临湖,夏秋多的是莲藕菱角,不会吃莲子,怎么能算是地道的牧家人。”再剥一颗,塞进她嘴里。 “我本来就不是你们牧家的人,你不用故意取笑我。”牧晚晴噘着嘴,狠狠地剥,然而滑溜溜的青皮却没那么好剥开,她气恼地一把扔进面前的荷塘中。 看着牧晚晴笨拙的姿势,慕容则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教她剥。 他的力道恰到好处,她的手不觉得痛,却也挣脱不开,只好由他握着。 “不是牧家人啊……牧晚晴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还给你!”一张嘴,又被塞入一粒莲子,她含糊不清道:“慕容轻宛也还给你。” “那你不就没有名字了?” “我有,我叫杨……” 三颗莲子一齐塞入嘴里,及时堵住了她的话。 慕容则压过身子,在她耳侧轻轻道:“慕容轻宛,你可艾萨克娇耍赖瞎胡闹,但是这件事,你要再敢随随便便说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他神色如常,声音却极清极冷,满是威胁意味。 这比他青筋暴起大骂自己时更可怕,牧晚晴审时度势,乖乖噤口不语,心里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明明只是弟弟…… 慕容则仿佛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想做姊姊,也得拿出点姊姊的样子来。”全然轻蔑的口气,根本不相信她能担当长姊的角色。 第十章 “那我这个做姊姊的,就先来关心一下弟弟的终身大事吧。”牧晚晴抓住机会,笑咪咪地道,“不知那位骆大小姐可合少庄主的意?” 她秀眸闪亮,月光下隐有华彩流动,慕容则看得入神,随口答道:“还可以。” 他最喜欢用这三个字来显示自己眼光高,牧晚晴翻翻白眼,继续问:“有意迎娶她入门吗?”她忍了又忍,语气里还是稍微泄露出一点酸味。 “没有。” 这么干脆的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是说还可以吗?” 陪她玩玩也不错。打定主意,慕容则神秘地压低嗓音,“做朋友可以,但达不到做我妻子的标准。” “标准?什么标准?”难怪这几年提亲的他一个都没答应,原来心中早有标准,这一点,怎么那个苏剑小媒公没提到?他的标准一定很高吧。牧晚晴的心怦怦跳,焦急地等他开口。 “一,她必须是牧家的女子。” 啊,原来是他的表妹之流?娘的娘家人支系庞杂,族人无数,一时很难找出答案。牧晚晴脑中疯狂地掠过无数人名和年岁资料。牧以柔?不对,她比小则大了五、六岁,孩子都有几个了;牧安玫?也不对,她长得比自己还丑,小则一定看不上她;牧…… 牧晚晴一会皱眉苦苦思索,一会松口气,一会又瞪大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化极快,慕容则看了许久,嘴角微翘,缓缓道:“二,她年纪虽然比我大,其实比我小。” 这、这是什么话?牧晚晴仔细打量慕容则,腰杆笔挺,眼神清明,这不是挺健康的一个人吗?怎么会说这么奇怪的话? 继续想。 年纪有变化,那可能是改过生辰八字。那为什么要改八字呢?除非算命先生算过,说命中有难。 对了,肯定是这样,像她出生是在小则之后,但是八字一改,明里就比小则大了。好,与小则差不多大的牧家女子,那就是——牧萱然!不过,她都过继给柳家了,不能算是牧家的女子了吧。 再想。 “三,她是个傻瓜。” 啊?牧晚晴彻底呆掉。 牧家几代都没出一个傻子,再说,若有人愿意娶个傻子,那他自己应该也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小则宁愿娶一个傻瓜也不要她? 她想啊想,再也想不到答案,决定就直接间吧。 “她到底是谁?”牧晚晴的语气极度失落。 她沮丧的样子看得慕容则微微笑。“傻瓜。” 牧晚晴根本没来得及听清楚他说什么,就迷失在他的笑容里。 他笑了。月光朦胧,荷塘粼粼,他笑了! 他的眉眼一弯,仿佛无数莲子都掉到了自己嘴里,清香漫溢,那么甜、那么美。 突地,“咻”的一声,一粒莲子飞进她微张的嘴。“这是最后一颗了,”慕容则扬扬手里空落落的莲蓬,“还要不要?湖心的莲蓬最大最好,我去采。” 她猛力点头。 怎会不要。最好日日夜夜都有这荷香相伴。天哪……他笑了…… 慕容则在荷塘上方飞掠,腰杆轻折,便从这头到了那头。 他的速度太快,恍然中只觉一道黑影飞过,若不是衣袂翻飞,她一定以为那只是风的影子。 这就是慕容家精妙绝伦的轻功啊,为什么当初自己死活都不愿意学呢,就算只是用来摘莲蓬,那也美得很哪。 正懊恼的时候,一个大大的莲蓬塞到自己手里,圆鼓鼓的,好像在朝着自己笑。 “喜欢吧,我来剥。” 牧晚晴赶紧挡住慕容则的手。“不行不行,这一个我要留着。” “那我再摘一个来吃。”慕容则不以为意,脚尖轻点,又向湖心飞去。 刚刚摘下的莲蓬还滴着水,牧晚晴珍而重之地捧着,不在乎弄湿了衣裙。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几句诗是这样的——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画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小时候胡乱背的句子,原来竟是这般甜蜜。她一遍遍地念,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莲心——彻底红哪。 慕容则一袭黑衣,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屋顶上,仿佛他生来就是屋顶的一部分,在他的面前的屋顶,揭去了两片瓦,可以方便地观察屋子里的动静。 底下,骆九鹤的灵堂内,骆天磊和骆天秀正坐着守夜。 “你让那丫头过来干么?”骆天磊沉思后开口。 骆天秀盛气凌人地说:“这你别管,到时候还请你避让一下,不要妨碍我们说话。” “你记得问问她和慕容则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她很可疑。”骆天磊耐下性子叮嘱。 “可疑?” “你先别问这么多,弄清楚她的出身就好。还有,你要记住,师父中毒的情况不能随便乱说。” 骆天秀不满他命令的态度,冷笑道:“我看没这个必要,这毒多半是自己人下的,防她不如防你。” 骆天磊勃然变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你心里有鬼?”骆天秀寻思起他的表情。 “一派胡言!”骆天磊敛容斥道。 僵持间,小玉领了牧晚晴进来。 见她手里捧着个莲蓬不放,骆天磊皱起眉头。这女子也太不懂规矩了吧,以为是来玩的吗? 披麻带孝的骆天秀一脸悲戚地迎上去。“牧姑娘,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骆天磊冷哼一声,吩咐小玉好好照顾两人,头一甩出去了。 “别睬他。”骆天秀亲热地拉着牧晚晴坐下,“这守夜虽是女儿应尽的孝道,不过我一个人未免感到冷清,牧姑娘能答应过来陪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牧晚晴勉强笑了笑。“不客气。” 若不是为了查清骆九鹤中毒的始末,她才不会来哪,她和慕容则两个花前月下聊得正开心时,居然被叫来陪死人,想想就火大。 “我从小没有娘亲,一直和爹相依为命,明天就要出殡了,今晚一别……”骆天秀眼眶一红,说不下去了,此刻,站她身后的小玉递上绢帕,骆天秀便一边擦,一边哽咽道:“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从此天秀身边就没有亲人了,呜呜呜……” “人死不能复生,骆姑娘节哀顺变。”这种话好虚无啊,其实她想说,嫁了人后就又有亲人了。 “听说经牧姑娘修容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道可曾见过像家父这般的?”骆天秀哀戚地问。 “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伤口。” “家父他死得好惨哪,多亏牧姑娘神技,修容之后家父就像睡着了一样,此番恩德,天秀不知如何报答。”骆天秀站起身来,就要拜倒。 牧晚晴赶紧拉住她。“这没什么的,骆姑娘别放在心上。” 骆天秀见她身单体薄,自己若晕倒了怕她接不住,于是福了福,婀娜地坐回位置,叹口气道:“如今府内人心惶惶,都怕中了这无影无形之毒,难为牧姑娘和慕容公子几位还留在这儿。” 她可不是自愿的,还不是因为某人不放她走。 见牧晚晴不答,骆天秀又道:“姑娘姑娘的,听起来太生疏了,牧姑娘既是慕容公子的表姊,那天秀可得喊一声牧姊姊了。” 牧晚晴心里老大不情愿。骆天秀虽然好看,毕竟不是小姑娘了,被这样的女人喊姊姊,别人还以为自己多老呢。 “骆姑娘看起来成熟大方,这声姊姊我怎么担当得起。” 骆天秀的泪顿时滚滚而下,“原来牧姊姊嫌弃天秀……” “不是的不是的,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能跟美女计较,不能跟柔弱的美女计较,不能跟丧父的柔弱美女计较,牧晚晴拚命安慰自己。 骆天秀欣喜地抱住牧晚晴。“姊姊!” 幸亏机灵的小玉看出牧晚晴被压得喘不过气,将骆天秀拉回座位。“大小姐,你们坐下慢慢聊。” 拭拭泪痕,喝口茶,骆天秀微笑道:“姊姊,长夜无事,我们来说说贴心话吧。” “好啊。”牧晚晴微笑道,脑子里的弦却立刻绷紧。这个劲敌,她必须提起精神,小心应对。 “姊姊和慕容公子到底是怎样的表亲关系?” “远得很,一表三千里那种。” “话虽如此,但牧家毕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牧姑娘出身不凡,想必夫家来头也不小吧。” “我未曾订亲。” “不会吧,姊姊家人竟不着急?” “不急。” “哦……姊姊有意中人没有?” “有。”又不是皇上选秀女,事事问这么清楚干么? 骆天秀目光灼灼地盯着牧晚晴。“是谁?” 慕容则一直淡然听着屋下闲聊,此时瞳眸突显厉色,盯住骆天秀按上剑柄的手不放。 “……请恕我暂时保密。”虽然她很想昭告天下说是慕容则,但转念一想,自己武功差到跟没练过一样,骆天秀若为了铲除情敌而动了杀意,那可就糟糕了,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慕容公子与姊姊年岁相当,姊姊没有考虑?” “他啊……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和我成婚。”佛祖在上,她从来不撒谎,她朝思慕想要嫁给某人,某人确然理都不理。 “看来姊姊并不是慕容公子心目中的妻子人选?”骆天秀语气甚是惋惜,神情却隐隐显出傲慢之意。姿色平平的牧晚晴哪能跟自己比。 “呃……”这也太伤人了吧。想起刚才在荷塘边他说的三个古怪条件,牧晚晴脸有豫色。 骆天秀继续道:“传言慕容公子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缘故呢?” 第十一章 “这个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 “唉,”骆天秀幽幽数了口气,道:“慕容公子少年英雄,天秀此次有缘得见,真是幸事。” 来了来了,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正题终于来了,牧晚晴秀眸一亮,暂时忘了刚才的郁闷,打起精神听下文。 “不瞒姊姊说,天秀从未对男子动心过,但是这次一见慕容公子便……所以才想请牧姊姊帮忙。”骆天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慕容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孩子,天秀、天秀有没有机会……” 哗,这也太直接了吧。美女都不懂得羞耻,哦不,羞涩?尽管有心理准备,牧晚晴还是被吓到了。苏剑小媒公所言不虚,这不仅是个劲敌,还是个“劲”得出乎想象的“敌”。 然而牧晚晴眼珠一转,笑吟吟地道:“妹妹的运气真是好极了,关于我表弟慕容则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这个问题,我刚刚得到答案,可跟妹妹细说一番。” 屋顶上方的慕容则闻言不禁摇了摇头。她又要胡闹了,要不是自己不放心跟了过来,都不知她竟会如此,万一惹恼了骆天秀可不好收拾。 所以即使夜露深重,衣衫尽湿,慕容则仍文风不动地趴着,一双锐眼不放过骆天秀的一举一动。 只见骆天秀羞涩道:“牧姊姊对天秀实在是太好了。” “他说啊,要做他的妻子,得符合三个标准。”享受一会骆天秀的焦急神色,牧晚晴慢条斯理地道:“第一,她必须是牧家的女子。” “这……” “听说,骆老爷子的家族中有人娶的就是牧家旁支的一个女子为妻,这么说来,妹妹倒也可算是出身江南牧家的女子了。” 骆天秀连连点头,“这当然算了。第二点呢?” “再来嘛,这女子的年龄虽然比他大,但其实是比他小的。” “这又如何解释?”骆天秀彻底傻眼。 “妹妹别急,我看这一条你也符合呢。妹妹端庄秀丽,自有一股贵气在身,与小则站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倒比他更老练一些,但是事实上,妹妹年岁要比他小一点。这就是所谓虽然大其实小的道理。” “牧姊姊说的对极了。那第三点?” “第三点,那女子要是个傻瓜。” 骆天秀猛然变色。“牧姑娘难道是在戏弄我?” “哎呀妹妹不要心急嘛,听我慢慢解释。”见骆天秀脸色和缓下来,又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牧晚晴才笑咪咪地道:“我表弟他天资聪颖,二十岁起就主持天下第一庄的大小事务,你想,这天下间又有几人的才智赶得上他?所以,小则也没指望娶一个和他同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只要不是太笨就可以了。” 抿口茶润润喉,牧晚晴接着道:“或许以小则看来,天底下的聪明人全都是傻瓜,而笨一点的就是白痴了。妹妹也算聪明的,不刚好及得上小则所谓的傻瓜标准?妹妹放心,三个条件全部符合的女子天下少有,这慕容山庄庄主夫人的位置,非妹妹莫属了。” 虽然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被骂了,不过最后一句话听得很开心,骆天秀笑笑地拉住牧晚晴的手道:“多谢姊姊吉言,倘若真有这一日,姊姊可一定要来观礼啊。” 说得好像已经嫁了似的,牧晚晴无趣地应道:“好说好说。” 牧晚晴讲得天花乱坠,一旁的小玉听得晕头转向,此时才回过神来,感慨道:“慕容少庄主的条件,可真奇怪哪。” 牧晚晴正色道:“既是身分地位高的人提出的条件,那就不叫奇怪,叫品味。” 小玉受教地点头。 屋顶上的慕容则又无语地摇头。 消息打听清楚,骆天秀心思一定,终于有心情真正闲聊了,先是夸牧晚晴手中的莲蓬个大饱满,让小玉剥来吃。 看她的莲子,就这样一粒粒全进了骆天秀的肚子,牧晚晴心痛万分,恶狠狠地想,不如告诉她这是小则摘的莲蓬,让她怀着爱恋之心把莲蓬头也一点不剩吃下去。 吃完莲子,骆天秀又夸牧晚晴腰侧的银铃声音清脆,拿在手里把玩个不停,更不停追问是哪间工坊打造的,直到牧晚晴告诉她,这是她小时候的玩物,不值一提,这才恋恋不舍地归还。 就在骆天秀对牧晚晴的发簪产生浓厚兴趣时,骆天磊进来了。 “天也快亮了,牧姑娘陪了天秀一晚,想必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没想到骆天磊也会做好事,牧晚晴赶紧抓住机会向骆天秀告辞。 夜色转淡,慕容则见小玉带着牧晚晴离去后,见骆天磊和骆天秀尽谈些丧仪应备之事,便轻轻盖上揭去的瓦片,悄然离去。 牧晚晴在慕容则屋前焦急地左顾右盼。 一开始敲门没人应时,她还以为慕容则故意不理她,没想到用力一踹后门竟开了,屋里空无一人,这可把她急坏了。天要亮起来可是快得很,他究竟去哪儿了? 夜色一点一点褪去,天边已经开始泛青。她越等越着急,越急越心慌,小则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一思及此,拔腿就往程钊和苏剑住的屋子跑去。 刚刚转过屋角,却见慕容则负着手,慢悠悠地跟过来。 她冲上去,一把拉住他飞跑进屋。 “你怎么不着急?天都有点亮了,你若再不回来可怎么办啊。”牧晚晴责怪道。 “我算好时间的,你不用操心。” 见他一脸平适,反而自己急得心咚咚跳,牧晚晴大为不满。“我怎么能不操心,怎么说我也是你……” “姊姊”两个字,被举到眼前的莲蓬吓了回去。 细看后,她惊喜地接过。这个显然是刚摘的,沾了晨露,在烛光下折出五彩的光芒,比被骆天秀吃掉的那个可好看多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莲蓬没了? “你那点心思还想藏得住?”慕容则淡淡道。 牧晚晴笑得甜蜜蜜。“小则啊,虽然你孝顺姊姊的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以后也要注意自己啊,万一为了摘个莲蓬而误了时间、丢了性命,那姊姊我怎么过意得去?” 慕容则充耳不闻,径自在桌边坐下。“睡觉吧。” “啊?什么?” “天都要亮了,还不赶紧睡觉。” “我?” 慕容则点头。 “在这里?” 继续点头。 “好像你昨天说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 “没有性命,还要名节干么?” 牧晚晴不由得怒吼,“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把话讲清楚一点会死啊?”这个人最造作了,从小就沉默寡言装深沉,每每这样,她都恨不得踹他两脚。 “今日骆府出积,程钊和苏剑代表慕容山庄前去送行,外面没人保护你。” “早说多好,害得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 “以为什么?”慕容则微眯双眸,盯着她问。 “呃,没什么,没什么。” 每次他使出迫人的眼神时,她就没办法再胡言乱语,总的来说,她还是怕他的,所以见他仍盯着,她头皮发麻,匆匆爬上床,和衣躺下,望着床顶哀怜自己没骨气。 躺了一会就觉不对劲,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牧晚晴转头看去,慕容则又退到灯影里,眼眸幽邃,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 “小则,你不睡?” “你睡你的就好。” 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她咽了咽唾沫,鼓足勇气开口,“那个……你年轻气盛,会不会……” 慕容则猛地抬头,他的整张脸便沐浴在光亮中。 于是牧晚晴瞧得清清楚楚,那冰冷的、蕴含着怒气的目光,确实是针对自己。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早晚要嫁给你的,但是现在……嗯,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合适?”她两颊通红,完全语无伦次。 慕容则的声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他开口道:“我立刻帮你找个婆家,免得你在这里思春。” 完了、完了,他生气了,而且还非常非常生气。牧晚晴可怜兮兮道:“小则……我想嫁的人是你啊。” “我不娶。” “小则……” “快睡!” 厉吼终于使她乖乖闭上眼睛。 她的小则可以帮她摘莲蓬,但是不会娶她。越想越伤心,眼泪越流越多,连作梦都在流泪。 那么多的泪水湿了某人的左衣袖,再湿了某人的右衣袖,最后让他整个衣襟都浸满了泪水。 “就算你把我整件衣服哭湿,我也不能娶你。”他低声说着,语气却是坚决非常。 睡梦里的她仿佛听到了这句话,泪益发汹涌,在他新拿来的一件干爽衣衫上泛滥成灾。 出殡一回来,苏剑就发现慕容则和牧晚晴之间的气氛,非常不对头。 慕容则仍是那价见的淡漠神情,倒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不过,在四师兄报告完出殡情况后,他也就点点头,再未发一语,这让人提摸不透,是下面会有进一步的指示,还是已经可以退出去了? 于是,他和四师兄干脆在墙边的硬木椅上坐了下来,想说等着吧。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里,平时像麻雀似的,会自个说个不停的牧晚晴,竟然也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明显是在冷战。 这其中定有古怪,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但是经验丰富的苏剑小媒公看来看去、想来想去,仍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个人各自沉默。时间一点点走过,苏剑越来越觉得荒谬,几次开口想打破僵局,却被程钊的眼光给劝住了。 四师兄素来谨慎,会惹大师兄不快的事从来不做。 只好继续当陪衬。 这情形,直到用晚餐时也没有好转,他们两个,能坐得离多远就多远,那架式仿佛如果能老死不相往来,那是最好的。 第十二章 骆天秀紧坐在慕容则身边,殷勤地给他夹菜,慕容则连应酬一下都不愿意,只侧着头,和周勤老管家谈论怎么弄草莳花。 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没想到大师兄却这样不顾大局,太奇怪了,再说,以前也没见他种过花啊。苏剑心头疑团四起,等听到身边的叽叽喳喳,就更是糊涂了。 牧晚晴正在向小玉打听骆府的机关暗道,虽然小玉因身分所限,不可能知道得太清楚,但是凭着她对骆府一屋一房的熟悉,她们正兴致勃勃地分析,哪些是最有可能设置暗道的地方,而这些暗道可能会通到什么地方。 她们的话题,每次都很诡异。 苏剑看到了很多不寻常的现象,却推理不出背后的原因,他懊恼万分,只好问程钊,可程钊忙着跟骆天磊聊天,还要顺便安抚被冷落的骆天秀,根本没工夫理他这种八卦小事。 在满心郁闷的情况下,苏剑比平常又多吃了小半桶饭。 吃过晚饭,牧晚晴和小玉率先离开。苏剑见慕容则跟周勤聊得热络,估计一时还跟不上来,便赶紧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赶上牧晚晴。 “表师姊,你们这是怎么了?刚才骆姑娘对大师兄那么殷勤,你也看得下去?” “他要喜欢让他娶好了。”牧晚晴撇撇嘴。 “那怎么行。”苏剑急道。 “怎么不行?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我看他好像喜欢得很哪。” “哎呀表师姊,这感情的事可不能赌气啊,骆姑娘虽然貌美,但是自幼受娇宠、性情古怪,绝对不适合大师兄。” 小玉惊呼,“那我们小姐一片痴心岂不枉费?” 苏剑摆摆手。“他们昨天才认识,总共见了两次面,这痴心一片也痴不到哪儿去。” “才不是呢,老爷在世的时候,少爷提了好几次说要娶小姐,老爷虽答应了,可是小姐一直都不答应,因为小姐说她仰慕少庄主很久了,若不能嫁他,宁愿出家为尼。” “这么夸张啊。”牧晚晴和苏剑面面相献。“那骆老爷子干么不去慕容山庄提亲?” “小姐说这样提亲肯定不会成功,一定要让少庄主见到她本人,只要知道了她的好,就会答应这门亲事。” 苏剑摇头道:“话虽没错,但谁敢保证大师兄见到骆姑娘之后就真的会喜欢上她?” “我们小姐这么漂亮,人见人爱,没什么问题啦,再说,昨天牧姑娘说的三个条件小姐都符合,这样我心里更踏实了。” “三个条件?”苏剑奇道。 小玉一五一十地把灵堂的对话讲给苏剑听。 “胡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离奇的标准。 小玉认真道:“我都是说真的,信不信,由你。” “那我们打赌好了,我赌大师兄娶牧姑娘。”苏剑不能容忍有人敢挑战他的姻缘观。 “我赌他娶我家小姐。”小玉不甘示弱,力挺主子。 两双眼睛同时望向牧晚晴。 牧晚晴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赌的,他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一个都不会娶,就是个当和尚的命。” 倾心慕容则的女子遍布天下,牧晚晴的和尚论实在没人相信,于是苏剑和小玉约定,在慕容则成婚那天,输的人要向赢的人磕三个头,同时高喊三声“我输了”。 他们指天誓地立下赌约,牧晚晴却在一旁泼冷水,“你们就等着去庙里给我磕头吧。” 争论的声响稍歇,在边上站了很久的仆役终于有机会躬身道:“少爷请苏公子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请牧姑娘也一道前去。” 牧晚晴立刻道:“我就不去了。”拉着小玉要走。 那仆役显然也是有武功的,微微侧身便恰好挡住牧晚晴去路,他恭谨道:“慕容少庄主亦吩咐,一向匹要牧姑娘和苏公子一同过去。” 闻言,苏剑劝道:“既然如此,表师姊就不要难为他了,一起去看看便是。” 牧晚晴的盘算落空,只得恨恨地跟上去,一路上懊悔当年练功疏懒,否则现在她要走,哪个拦得住。 书房的布局有点阴森,中堂下面的太师椅上,竟放着骆九鹤的牌位,牌位前香火撩绕,贡品齐整,把一个好端端的书房搞得跟灵堂宗祠似的。 书房一侧,骆天磊骆天秀和周勤坐了一排,另一侧坐着慕容则和程钊,他们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见苏剑和牧晚晴到来,慕容则拍拍那个空位。“过来。” 苏剑反应得快,知道他说的是牧晚晴,就溜到程钊身边另一个位置坐下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牧晚晴只能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坐下,从头到尾都没看慕容则一眼。 对面恰是骆天秀,她朝牧晚晴敷衍地点了下头,眼光又飘到了慕容则身上,一副誓在必得的模样。 苏剑看得着急,拚命朝牧晚晴使眼色,却见她笑嘻嘻地伸出两个手指,微微屈了三下。 难道她宁愿赢得赌约也不要嫁给大师兄?一向自诩熟知男女感情的苏剑终于败下阵来,放弃了猜测牧晚晴心思的念头。 见气氛有些诡异,骆天磊轻咳一声,开口道:“今日先师安然入土,我们做小辈的也算完成了一桩心事。” 说得好像早就巴着骆九鹤入土为安,牧晚晴暗自抿嘴偷笑。 “……但接下来还有几件大事要办,最紧要的一桩,便是先师的大仇未报,到底是何人下毒、因何下毒,都要查个清清楚楚,誓为先师报仇雪恨。” 慕容则淡淡道:“府上家事,慕容不便插手。” 骆天磊肃然道:“先师遗命,一切后事处理都要有慕容少庄主在场,还望少庄主成全。” 见慕容则颔首应承,骆天磊道:“从先师中毒的迹象来看,乃是中了慕月,慕月无色无味,防不胜防,细察之后,最可疑的就是先师前晚吃了晚饭之后腹泻不止,同桌吃饭的弟子却个个无事,因此我怀疑有人在先师的饭中下了毒。这一点我已告知慕容少庄主。” 慕容则点点头。 “今早又发现另一疑点。先师从不喜熏香这类东西,但是去世前几日起,他房中天天要燃一把龙涎香,龙涎香素来是进贡之物,非但无毒,还有安神宁气之效,却不知与慕月是否有关,慕容少庄主对慕月了解甚多,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听到龙涎香三个字,牧晚晴不禁心慌慌,一时忘了正在和慕容则冷战,急忙转头看他。 慕容则神色平静无波,听骆天磊询问,便道:“骆公子心思细密,这两点确实可疑。慕月必须下在食物中,但一般人吃下去没有大碍,因为毒发还需要一样药引——龙涎香。尊师腹泻,便是中毒迹象,同桌吃饭弟子先前并未嗅过龙涎香,体内慕月无法牵动,因此中毒。” 骆天秀恨声道:“在我父亲房中燃香的那个人是谁?被我找出来定要碎尸万段!” 骆天磊轻拍骆天秀肩头。“师妹稍安勿躁。记得是负责采药的贵嫂搜整库房时,见有此名贵贡香,想到师父近日睡得不大好,便让小玉每日午时三刻在师父房内燃一炷,既然此香是下毒的关键,那这香到底如何入库的、师父为何睡得不好、贵嫂又是怎么想到用龙涎香的,都要彻查。请各位稍候片刻。” 说完,骆天磊走到门前,掌击三下,立即有人推门进来,他在那人耳边吩咐一阵,那人便抱拳领命而去。 “骆公子行事果决、雷厉风行,颇有骆老爷子的风范。”程钊叹道。 苏剑频频点头。“这么大一个府第,每天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骆公子竟能从无数线索中抽出最关键的,这份心思令人不得不服。” 听到慕容山庄弟子对自家公子如此褒扬,周勤笑得花白胡子抖个不停。 骆天秀却恍若未闻,对着慕容则福了一福,柔声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助我们早日查出真凶,天秀感激不尽。” 所谓劲敌,就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自己的使命,一有机会就利用的那种人吧,牧晚晴感慨,不禁有些可怜起骆天秀。虽然小则坚持不娶自己未免有些伤心,不过看他对骆天秀这积极样毫无所动,她想无论骆天秀如何表现,小则都不会动心啦。 唉,说到底,要解决她和小则之间的问题,关键还在慕月,这慕月也挺奇怪的,怎么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做药引,下起毒来不仅麻烦,杏一起来也容易被抓住线索。看骆天磊的样子,是要大大地查一番了,不过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那次的龙涎香,爹娘花了那么大力气,也没有查清究竟。 骆天磊回到座位,继续道:“彻查之事,我已经交代下去,现下还有第二桩大事要解决,就是先师临终前的遗命,说是跟慕容,少庄主有很大关系,老管家德高望重,且是受命之人,由他来传达再适合不过。” 临死前说的话,肯定是最关键最重要的,但这居然跟慕容则有关?众人惊愕,齐齐看向周勤。 周勤年纪虽大,身子却硬朗得很,随便一站,其势静如凝岳,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功力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他声若洪钟道:“老爷的遗命关系到一件震动武林的东西,我们骆府信得过慕容山庄,才在各位面前讨论此等家事,还望能得到承诺,日后绝不泄露今日听到的只字片语。”见众人都点头应承,才继续道:“老爷走得突然,从毒发到过世,不过短短一个半时辰,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试了各种方法,却都无法救得老爷的性命。” 老人家眼圈微红,稳定了一下情绪,又道:“当时老爷知道时间不多,吩咐一定要将慕容少庄主请到府中,而后屏退其它弟子,独留下我,交代了一件事。老爷说,中毒之事其实他早有所料,只是不知道何时对他下手而己,因此,他将一个铁盒放在安全的地方,让我在他死后交与慕容少庄主,由少庄主定夺,但是此盒关系重大,只有慕容少庄主答应一个条件,这铁盒方能转交。” 第十三章 周勤停了下来,仿佛在等慕容则问他盒子里面是什么,又要他答应什么条件,不过慕容则神情淡漠,好像对此事毫无好奇,等了一会仍无回应,只得自己继续道:“这条件便是——请慕容少庄主娶天秀小姐为妻,接管骆府。” 书房内一片静默。骆老爷子的遗命太有杀伤力,众人一时都回不过神,是骆天秀第一个尖叫出声—— “爹——”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牌位前,痛哭失声。 ……这大概就是所谓喜极而泣吧,没想到骆老爷子临死,念念不忘的竟是女儿的婚事,爱女如此,也算是难得了。 骆天磊脸色铁青,上前拉回骆天秀。“师妹节哀,还有大事要议。” 慕容则清冷的声音响起,“请恕慕容难以从命。” “慕容少庄主不妨听我说完再做定论。”周勤捋捋胡子,慢慢道:“这些年来老爷费尽心思,终于为小姐备得了一份嫁妆——月盟的名单。” 慕容则眼神微厉,凝神打量周勤,却见对方双目炯炯,竟是不惮他的注目,坦然对视。 程钊逼近周勤身边,冷冷地道:“周管家,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放肆。”慕容则轻斥。 程钊心有不快,虽顺从地退回座位,却是脸现豫色。 四师兄向来谨言慎行,怎会突然这么冲动?苏剑还没来得及问,只听周勤又道—— “如今这名单随着那铁盒放在一个隐密的地方,只要慕容少庄主答应娶小姐,便可以将名单交到少庄主手中。这份嫁妆纵然轻薄,但也足以配得上慕容山庄了,还望少庄主多多思量。” 牧晚晴头昏昏、眼花花,她简直不懂周勤在说些什么,却又字字听得分明。 有了月盟名单,就可以找到月盟中人,继而寻到慕月的解药,这可比大海捞针有希望多了,这个道理,心思单纯如牧晚晴,也是懂得的。 得到慕月解药,解去小则身上的毒,是她最大的愿望,如今这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只要她的小则娶另外一个女子为妻。 牧晚晴总算明白了,原来劲敌之“劲”,不在于其气势有多么咄咄逼人,而是能够绝处逢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见牧晚晴脸色苍白,眼神呆滞,骆天秀满脸得意之色,关切道:“姊姊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一步三摇,来到牧晚晴身边,体贴地斟了杯茶给她。 神情恍惚的牧晚晴根本没注意到骆天秀,她只呆呆地看着慕容则,喃喃道:“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在劝服自己。 “那铁盒在哪?”慕容则剑眉微拢,似是心中也踌躇不决。 “老爷并未说明地点,只说藏盒所在唯小姐一人知晓。” “我?我怎么知道?”骆天秀满脸讶色。 “老爷说,是小姐少时玩耍之地。” 骆天秀皱眉道:“我小时候玩的地方可多了,去哪儿找?” “师妹,你可得好好想想,这个盒子关系重大,一定得把它找到。”骆天磊一脸凝重,切切叮嘱。 骆天秀也知道铁盒的重要性。她不太关心铁盒中的名单,但万一找不到盒子,慕容则也不见得会娶她了,想到这里,她连连点头,“请慕容公子放心,天秀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找出盒子的。” 慕容则眉头忽而松开,靠回椅背,闲适道:“没什么不放心的,这盒子骆姑娘自己留着吧。” 听闻此话,骆天磊脸现喜色,周勤却是怒目圆睁,寒声道:“公子莫非怀疑这名单有假?老爷闯荡江湖几十年,他的人品如何自有公论,况且老爷他尸骨未寒,慕容公子虽为江湖第一庄的少庄主,也不能这样凭空怀疑。” “慕容并非怀疑名单真假。话若说得太明白,对谁都不好。”慕容则含蓄道。 难道大师兄他宁愿不要解药,也不愿娶骆天秀为妻?自己果然押对注了! 苏剑心头大喜,但他转念一想,是妻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自己师兄弟几个的任务就是保护大师兄,如果大师兄能够不畏日光,那能干多少大事呀。 当年慕容老庄主的殷殷劝导又浮上心头,苏剑顿时热血沸腾,抱定向小玉磕头的悲壮决心,说道:“大师兄,这慕月解药多年求之不得,现在好不容易有些线索,可不要轻易放弃啊。” 程钊瞪他一眼,“大师兄自有主张,不要多嘴。” “四师兄,我这也是为了大师兄好啊,你也希望早日寻到解药吧?”这四师兄未免太过谨慎了,苏剑不禁摇头。 “那是自然,不过得看大师兄的意思。”程钊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偏过头看骆府三人的反应,不再理苏剑。 形势急转而下,骆天秀脸色煞白,几欲晕倒,幸好骆天磊在身后及时扶住,才让她没有机会晕到慕容则怀里去。 慕容则太傻,到手的美人竟不要,这下骆府又是他骆天磊的了。骆天磊满足地扶着骆天秀纤细的腰肢,以惋惜的语气假意劝道:“此份名单先师得来不易,还请慕容少庄主三思啊。” 周勤冷哼一声,“慕容公子可想清楚了?”花白胡子却抖得厉害,难以相信慕容则的决定。 慕容则正要开口,突然被打断。 “没有没有,周老爷子,我来劝劝他。”一直晕乎乎的牧晚晴这时仿佛清醒过来了,急急对慕容则道:“小则,你怎么啦?这名单多重要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辛辛苦苦寻找解药,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希望,你怎么不好好珍惜?” 见慕容则没什么反应,牧晚晴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道:“小则……” 慕容则眸色倏地暗沉,冷冷地扫她一眼,逼得她住口后起身对周勤和骆天磊拱手道:“骆老爷子的好意,慕容心领了,而方才之事,绝不会泄露半句。”扔下发楞的一干人等,大步走出门去。 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说走就走,骆天秀一声痛呼,再次伏在牌位前泣不成声,骆天磊在旁不住劝慰。 周勤老管家气得胡子翘起。“骆家虽比不上慕容山庄的声望,也是武林一成名世家,慕容则对老爷遗命如此无礼……年纪轻轻就这般矜骄狂妄,必不成气候。” 指责到这个地步,程钊和苏剑都不好说什么了,干脆学大师兄一走了之,于是两人虚应两句就要告辞离去,苏剑见牧晚晴还楞着,赶紧拽了她一同出门。 这一处僵局好办,另一处就难办了。 苏剑悄悄对牧晚晴说:“表师姊,你千万小心哪,看来大师兄很生气。”刚才大师兄出门前的眼神冷冽,他想想都胆战心惊。 没想到牧晚晴非但不怕,火气好像比慕容则还大。 “小心什么?我要和他好好算算帐。”一溜烟跑没影了。 苏剑和程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那两个人之间算起帐来的话,肯定比那次房中两个时辰的冷战更可怕,他们还是避避风头吧。 牧晚晴气喘吁吁地跑到荷塘边,就见慕容则正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比夜色还要黑上几分。 “你、你为什么……不答应?”虽然她很用力地要表现出气势来,但跑得太急,一口气喘不过来,一句话分三次才说完。 慕容则双眸轻眯,紧盯着牧晚晴,“你希望我答应?” “是!”她无畏无惧地抬起头与慕容则对视。 他的眼中燃起了火焰。“你再说一遍。” “是。”声音小了许多。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的。 “再说一遍,和第一次同样大声、同样确定!”几乎是在吼了,表情有些微狰狞。 “……”牧晚晴的气势突然烟消云散。 “说啊!”慕容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盛怒的气息张狂,仿佛要把她吞没。 回想起来,他这么生气还是头一遭,再不实话实说,估计会死得很惨。她吶吶道:“其实……也不是很希望。” 慕容则脸色稍霁。 “但是——”承认归承认,话一定要说清楚,牧晚晴正色道:“的确,我不希望你娶骆天秀,但我更希望你能够得到慕月解药。” “名单不等于解药。” “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如今总算有点线索了,你怎能这么干脆就放弃?” “你想想,我们慕容山庄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的东西,骆九鹤怎就轻易得到了?这名单是真是假,真能凭他们三言两语就相信?再说,即便名单是真,谁能保证就一定能找到解药?可能这世上根本没有解药的存在。”慕容则说话向来简短,此番情绪激动之下,一口气说了这般多,脸上似有了丝倦色。“轻宛,做事不能只想最好的一面。” 这晚无星无月,秋虫寂寥,鸣个不休,不远处,屋宇前挑着的几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他俩的身影长长地投到荷塘上去,夜风拂过,忽而碎去,忽而拼起。 牧晚晴抬手,轻触他的眉眼。盛怒过后,他眸中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深邃的幽黑,她知道,他是失望惯了,再不敢有什么希望了。“可是,你不试怎知道会不行呢?可能不成功,也可能成功啊。” “可尝试的代价是娶骆天秀!你竟愿意?”话题又兜了回来,他的眉头再次微微拧起。 “我不愿意,可是我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我花了十年工夫都没有配出解药,反正……反正这毒解不了,你也不会娶我,左右不是我,那你娶了别的女子解毒不也很好?”牧晚晴猛地调过头去。暗夜里,她的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悄无声息。 第十四章 慕容则眼眸微阖,仰首望天,本要抚她秀发的手,抬起一半又颓然放下。“我不会娶妻。我不能让我的妻子过着晨昏颠倒、只见星月的生活。” “我愿意,那也不行吗?” 他用力地闭上眼,哑声道:“我不愿意。轻宛,你这样好,值得……” “不值得!”这样的对话最没意思了,牧晚晴恨恨地打断他,“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得上你。慕容则,你固执,我也能固执。我告诉你,你要嘛娶骆天秀,要嘛就等着你做和尚我做尼姑,我一辈子不嫁!”深吸口气,她回过头来对着慕容则一字一字道:“从此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管,你也不要再管我的事。总之,咱们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退后一步,再望他一眼,掉头就走。 慕容则嘴唇一动,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看着她远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最后那一眼,莹然带泪,死心绝望。 他随手摘下身边一个莲蓬,取出莲子来吃,没有剥皮,没有去心。 皮涩,心苦。 他一粒粒吃着,吃完一个莲蓬,再摘一个接着吃。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自己,压下心底如潮汹涌的苦涩。 骆府荷塘占地广阔,牧晚晴心思烦乱,便顺着湖缘一路行去,不觉出府走到了曼迦城山下。 此处湖面空阔,林木深秀,已非骆府中所见之园林景致,原来那骆府荷塘只占了这湖小半而已。 再往前走,山影伫立如刃,需攀山而上,如果自己功夫好的话,就翻山而去,岂不痛快。 但是不可能的,牧晚晴默默垂下头,随意找了一方大石坐下。 山下夜风急乱,树叶沙沙作响,湖水激荡,涟漪不止,就像她的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什么“一拍两散,各不相干”,自是负气的话,若真放得下的话,五年前就已经放下了,现在怎会又生牵扯。 牧晚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细细摩挲。锦囊里有几个小瓷瓶,装着她这五年来炼制的各种丸药,专为解慕月而配。 她对慕月所知甚少,知龙涎香为引,腹泻为症,见光毒发,血竭而亡,仅此而己,没见过毒药,更没见过解药,这解药实在不知该从何配起。 小则刚中毒直至她又离家,那八年,她配了各种药给他服用,丸剂、汤剂、粉剂,什么都试过了,不仅统统没用,还害得他生各种奇怪的病。 他……竟然每次都肯吃下去。 这锦囊里的药,如果给了他,他一定也毫不犹豫就吃下去吧,即便他心里是不信有什么解药的。 老说自己是傻瓜,其实他也很傻呢。 锦囊织纹繁复,是绣球簇锦的样式,牧晚晴的泪掉在上面,染湿了当中一簇绣球花,此刻夜色浓重如墨,瞧不清那颜色湿重的花瓣,是如何的哀愁垂泣。 如果想要放下,那就先从这药开始吧。 牧晚晴心里百转千回,正要下定决心将锦囊掷入湖中,忽然听到虫声顿歇,沙沙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此时夜深人静,曼迦山又离骆府已远,怎会有人出没?难道……真的有鬼?! 她心里一怕,抓紧锦囊缩到大石背后,再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脚步声近,只听一个声音道:“此处甚好。”接着,脚步声停了下来。 原来是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牧晚晴心下安定。这声音极浑厚,听来竟很耳熟,一定是骆府中人吧,她想起身打招呼,可是,哭得淅沥哗啦地窝在石头下,这模样也很尴尬啊。牧晚晴又缩了缩,决定干脆就当自己不存在,希望他们讲完话快点走。 只听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道:“接到传书,慕容轻宛墓里埋的骨细小如童,决计不满十岁,可是,天下人都知道,慕容轻宛是十二岁时中毒身亡。” 这声音……这声音更是熟悉了。 她疑惑地探头,从石边望去,两个人站在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背对她,一个面向她,然因天上阴云密布,星光甚弱,一时之间看不清是谁。 “我想,杨家后人定还活着!” 那个年轻人语气狠绝,令牧晚晴听得心头一颤,见他正厉目向自己这边看来,她赶紧缩回石后。 “这么说来,那墓里的确就是慕容轻宛,可能十七年前,八岁的慕容轻宛求医不成,已然病死,之后的慕容轻宛其实是那杨家女儿!”中年人沉吟道:“十三年前那次试探,不管慕容轻宛是真是假,总归是毒死了,而且还让慕容则身缠宿疾,这本是一石二鸟之功,没想到那丫头命大,竟还活着。” 一席话,牧晚晴听得心惊胆战,身子抖啊抖,越蜷越紧。千万、千万,不要发现自己才好。 年轻人冷笑一声,“她命再大,也活不过今晚了。” “难道她就是……”中年人大概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奇,咽下了后半句话。 “不错。”年轻人声音益发冷酷,“慕容山庄追查慕丹解药十多年不可得,如今月盟名单都动不了慕容则的心,你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传言慕容则与他姊姊亲厚非常,这下你可知道了,那是怎么个亲厚法!” 他厉声说完,突然横跨一步,正对大石,寒声道:“牧晚晴,我说得对不对?” 他怎对她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牧晚晴心跳如鼓,吓得腿脚酸软,僵在大石后动弹不得。 怎么办?这儿离骆府很远,她就算尽力呼喊,小则也不可能听到,寒意突然遍笼全身,她怯怯地抬头,对方正站在大石上方,冷冷地瞧着自己。离得这样近,夜色再闇,她也认得出他来,而见他的目光冷硬凶残,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躲了十几年,躲到天涯海角,终究摆脱不了月盟的追杀。 见他抽出剑来,越举越高,她慢慢闭上眼睛。死了也好,没有她的拖累,小则就可以安心娶骆天秀,拿到名单了。 等等……名单?骆老爷子若真有了名单,那怎会不知他就是月盟中人?! “是你下的毒?!”牧晚晴秀眸陡睁,惊呼道,手一松,锦囊掉入草丛里。 “都要死了还不安分。”他一把将她从大石后扯起,拉到面前,“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牧姑娘难道不知道这道理?” 牧晚晴花容失色,颤声道:“骆天磊……你就不怕慕容则……” “嘘——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也不要说得这么大声嘛。”他邪邪地笑道,“牧姑娘不用心急,解决了你之后,接下来就换他了。你们一定有机会在地下长相厮守的,哈哈。”猛地丢开牧晚晴,挥剑落下。 牧晚晴身后是高耸的曼迦山山壁,退无可退,在剑气沁凉了衣衫,一片寒光中,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且慢!”正是那一直背对自己的中年人,此刻他转过身来对着骆天磊道:“她一失踪,慕容则必定会将骆府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做得干净一点,不见血的好。” 是他! 前事后事纷沓而来,她终于认出他了,牧晚晴不禁惊恐地瞪大眼睛。月盟何等了得,竟然能派人在慕容山庄蛰伏数年而未被发觉。 他非但不在意牧晚晴的目光,还朝她点点头,仿佛在跟她告别,然后才退到一边。 “此言甚是。”骆天磊收剑入鞘,笑道:“恭喜牧姑娘可以留得全尸。” 牧晚晴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掌,整个人飞了起来,直直跌入湖中。 秋水寒彻入骨,冰冷的湖水霎时缠住了她,让她喝下好几口水,一直凉到心里,而这么一冷,她倒是清醒过来,赶紧屏住呼吸,手脚乱舞,挣扎着浮上水面。 深深呼吸一口气,胸口顿时剧痛,她心神一分,又沉入水下,正待再次浮起,突然一双铁手挟住自己,不断往水底按。 原来自己不是被砍死,也不是被打死,而是淹死。 她给好些个淹死的人修过容,他们肚子鼓胀,皮肤由于浸水太久而白乎乎、皱巴巴的,要多丑有多丑,自己……也会变成那种样子了? 那么最好永远沉在湖底,不让小则看到,否则,日后小则想起自己来都是胀鼓鼓的样子,那多郁闷。 这湖竟然颇深,骆天磊使出千斤坠身法,许久都没能到湖底,正不耐烦,忽然水势汹涌,拉着他俩急速下沉,速度比刚才又快得多了,他大惊,用力抗拒,却只能稍减下沉的速度,于是他当机立断,放开牧晚晴这个累赘,全力向侧边游去,这才慢慢游离暗流。 不管这水流向哪儿,她反正是没命了。骆天磊放心地往水面浮去。 这水底暗流虽无声无息,却异常激烈,牧晚晴只得任由它带着自己冲向湖心深处。 一口气用完,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咕咚——好凉啊。 嗯,深一点,再深一点吧,最好把自己带到小则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问什么?你说清楚!”慕容则的脸黑得可以挤出墨汁来。 苏剑被他吼得肝胆俱裂,结结巴巴道:“晚饭时候,牧姑娘问小玉骆府有没有机关暗道,还间在哪里、通到哪儿,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苏剑擦了擦冷汗。“不过小玉也不知道,她们就只是在猜哪些地方最有可能藏着暗道。” “那她们猜了哪些地方?” “嗯……有花厅、灵堂、书房、厨房、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实在没有了,所有她去过的地方都被猜了一遍。 “飞鸽传书回山庄,让二师弟立即增派人手过来,你和四师弟继续找。”吩咐完毕,慕容则大步推门而去。 骆府守卫重重,牧晚晴若是出门,定会有人瞧见,此般无人得知她去了何处,必是藏了起来,或通过密道出府。 第十五章 武林中人,家中多设密室暗道,以供密谋或逃生之用,为保其机密性,其所在之处除主人外鲜有人知,更不会随便告诉别人,所以慕容则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骆天磊竟一口答应。 “除非牧姑娘极精机关之术,否则断不可能找到暗道入口,不过现下倒也不妨一看,不但令少庄主安心,也能证明骆府的清白。” 慕容则沉声道:“慕容从未怀疑骆府。” “那是、那是。少庄主这边请。”骆天磊殷勤地将慕容则迎入书房。 书房内的暗道极长却别无分支,只一道台阶盘旋而下,直往地底而去。暗道尽头是一间石室,骆天磊将手中火把递给慕容则,开启机关,石门轧轧打开。 “此间石室只有这一个入口,如果牧姑娘从书房躲进暗道,那一定无处可去,少庄主不妨入内察看。” 慕容则点点头,高举火把进入石室。“晚晴、晚晴……”他轻喊。 骆天磊也跟着呼喊,“牧姑娘、牧姑娘。” 石室内回音四起,都是两人的声音。 石室又大又深,火把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慕容则往里走了许久,看到尽头厚厚的石壁才终于肯承认,她不在这儿,当他转身欲出,忽然听到细小的声音,好像是从石室底下传出,可伏地细听时却又捉摸不到,他飞快起身,出声间,向骆天磊。 “这石室下面……”话未问完,耳边传来金石相交之声,石门正在缓缓阖上。 “骆天磊!”慕容则一声厉喝,手中火把掷出,恰好卡住石门,接着他提起飞纵,往门口扑去。 骆天磊哈哈大笑,一脚踢走火把,石门霍然关上,同时爆裂声起,极为尖利刺耳。 “慕容则,机关已毁,这石门重逾千斤,你就不用费力出来了,而石室深入地底,冬暖夏凉,就好好享受吧。”骆天磊得意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听上去极遥远、极不真实,“真是天助我也,本来还担心石门来不及关上,没想到你竟会听到地下什么声音,还伏低去听,哈哈,我看哪,那是地狱勾魂之音。” 笑声渐远。 慕容则运气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心知骆天磊所言不假,这门若无机关断然无法打开,而石室内无水无粮,自己怕是撑不过几天。 果然是绝境啊,慕容则苦笑,想起令自己身陷石室的那个声音。 他自幼练功,耳聪目明,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地狱勾魂之音,分明就是人声,但骆天磊既有胆将自己困囚于此,自会保证万无一失,绝不会留下后路,他说这石室建在地下极深之处,别无出口,定是真话,那么那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燃起火折子,慕容则找到先前听到声响的地方,趴于地上凝神倾听,那声音细弱至极,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他伏地听了半晌,好像听到了什么,突然一跃而起。 “轻宛!” 断断续续的模糊话语中,他听了清楚两个字——小则。 “轻宛!听到没有,轻宛!”他大声呼喊。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喊,石室嗡嗡的回声过去之后,下面的声音也大了一点。 是她,声音那样的娇娇软软,一定是她!这石室有古怪,说不定连骆天磊都不知道! 慕容则高举火折子一寸寸查看石室四壁,火折子燃尽了,就用手摸,一点一点摸着石壁,更不断蹲上蹲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平滑,都是平滑的墙面。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摸到第四个转角时,心头悄然涌上失望——又回到了他一开始查看的那面墙。 慕容则停下来,四周一片漆黑,悄无声息,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叮当——叮当——” 仿佛察觉了他的沮丧,清脆的铃铛声隔着厚石遥遥传来,绵绵不绝。 慕容则精神一振。墙面没有的话,说不定在地上,他开始慢慢往下摸索,突然他感到有些异样,再摸,却摸不到了。这可能是一个错觉,摸了这么久,手指早已经麻木了。 慕容则停下来,深吸口气,冷静了一下才又继续。 手指一点一点往下移,再回头重新抚摸,而在那个小小的区域,他反复搜寻许久,终于能确定,有一个小突起。 那个突起在离地半人高的地方,只有指甲片那么大,微微凸出一点点,他曾用火折查看过此处,却没有发现异状。 慕容则遇事从来冷静自持,可现在,他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用力按下突起。 “叮当——叮当——”铃铛声不断地响着。 这铃铛被他扔过好几次——小时候,每每她摇铃吵他,他被烦得不行时。可他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靠着这铃铛声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静静地听着,一下、一下,她摇了这么久,都不停一会,肯定要嚷手酸了。 片刻的静默仿佛像永远那般长,长到他以为这世界就此沉寂下去,再不会有光亮与声响,只除了那叮当叮当声。 蓦然间,巨石相撞的轰轰声在耳边作响,霎时吞没了轻微的铃音,一丝光亮从石室的一角射出,等到机关完全开傲的时候,石室地上豁然洞开,柔和的光漫溢洞口。 铃声叮叮,一个细软的声音响起,“小则……” 石室下方是一个天然石窟,四角悬着硕 大的夜明珠,把石窟照得透亮,中央有一面湖,静然无声,不知深浅。 牧晚晴就躺在湖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当她见到慕容则从石窟上方的洞口跳下,却是一脸兴奋,嘴一张一阖地有很多话要说,只不过力气不继,说得断断续续。“我们都到这个……地方,真是……太……神奇……” “闭嘴!”慕容则轻声斥道,把她抱离河道。她浑身冰凉,脉象凌乱,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慕容则默不作声地帮她运功疗伤,暗想若知道是谁伤了她,他定不轻饶。 良久,见她面容稍显血色,慕容则从她背后撤离双掌,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牧晚晴往他怀里偎了偎,一脸心满意足,轻声道:“我被骆天磊打落湖中,本以为要淹死了,没想到湖底的大洞里竟会是湖泊,湖水把我送上岸,而你还能来到我身边,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或者说,我们的缘分足够深?” 见慕容则微微点头,她不禁笑逐颜开,频频追问慕容则如何到这石窟。 慕容则贪看她撒娇的神色,只简单道:“我让骆天磊带我来的。” 她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还找他带路?我当时听到上面传来你和骆天磊讲话的声音,一直在喊他不是好人、他不是好人,你怎么还是没有防备?” 她不知道自己受伤后,用力喊出的声音其实十分细微,石壁又坚厚非常,若非慕容则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喊声。慕容则怜惜地抱紧她,说出的话却是责怪的口气,“谁让你这样任性,动不动就出走。” “嘿嘿……当我听到你喊我晚晴,觉得好瞥扭啊,喊到后来没力气了,只好摇铃铛,我是不是很聪明?”牧晚晴颇有几分得意。 “傻瓜……” 此刻他的心情慢慢松懈下来,才觉得害怕。如果骆天磊没有想要陷害他、如果他逃出了石室、如果他漏过了那一个小凸起……他,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喂,又说我傻瓜,要尊重长辈的好不好?”牧晚晴不满地抬头,却见他深深望着自己,眼中……眼中竟然有泪?! “小则?!”她惊惶地问。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泪,这可如何是好?“我是傻瓜,就是傻瓜,我再也不跟你争长幼了,我……” 她慌乱的保证,被他突然压下的唇瓣堵住。 这…… 他的唇真暖啊,他的泪流到嘴里,又是那样咸,咸得——她自己的泪也要掉下来了。 他明明这么在意自己,却又执拗地不肯娶,想必他心里的难过不亚于自己吧……唉,他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固执,稍微让步一点?小则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孩子。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她喜欢他呀,她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有再多的辛苦,也要承担着。 牧晚晴闭上眼,任慕容则倾尽热情。就让他俩的泪流在一起好了。 “笨蛋。” 咦?牧晚晴惊异地睁眼,慕容则的脑袋又铺天盖地压下来,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靠得这般近啊,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了……牧晚晴满脸通红地屏住呼吸。屏住、屏住——啊,不行,没气了。牧晚晴赶紧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却被呛到了。 “咳,我胸口……”她嚷道,眉头深深皱起。 慕容则脸一板,“你受了内伤,本就不该用力,谁让你憋气的?” 牧晚晴无比惊愕。 这人怎么这样啊,刚刚还柔情密意的,突然间脸就板得比木头还硬,不过,残有泪痕的僵尸脸,看起来倒还挺新鲜的。 “咳……咳……”她想要笑,没想到稍一用力,胸口便再次痛起来。 慕容则握住她忍痛捏拳的手,寒声道:“骆天磊敢下如此重手,日后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他看了眼她尽湿的衣裙,“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这般湿是不行的。” 站起身来,他一言不发地开始脱衣服。 “你……你这是干么?”牧晚晴羞得连忙低下头。想到那天晚上,他定要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睡觉的情况,可其实,现在更不合适啊…… 他身上只着中衣,把脱下的衣服递给她,“换上。”回身走远。 真是的,表现关心都要摆出这种冷酷的模样,刚才的温柔,倒像是在作梦。 第十六章 牧晚晴低头慢慢换上他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真暖和,只不过太大、太长了点,她才试着走了一步,就踩到了衣拢,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 一双有力的胳膊及时扶住了她。 她气息未稳,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怎知道我要摔倒?你不是背过身去了?” “我回头看到的。”慕容则说得理所当然。 “啊,你、你什么时候回头的?”牧晚晴俏脸绯红。 他意味深长道:“在恰当的时候。” 什么叫恰当?牧晚晴咬咬牙,但她偏偏……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慕容则收起玩笑的神色,拿出一个油布包,是他刚才背过身时,在对面山壁上看到的。层层油布打开,里面是一个黑沉的铁盒。 这石窟如此隐密,这铁盒又被包得这般仔细,莫非就是骆九鹤留下的那个铁盒? “这就是骆天秀幼时玩耍之地?跑到这么深的地下来玩?骆九鹤还真宠她,连夜明珠都用上了。”牧晚晴一边感叹,一边细看那铁盒,然而左看右看,别说锁孔了,连缝隙都没有看到。什么铁盒,压根就是个铁块!“但铁块也不该这般轻啊。”她狐疑地在耳边晃了晃,却听不到什么声音。 “这是暗锁,你看这里有五个小孔。”慕容则指给牧晚晴看。 她凑近了细看,才总算看到了盒子中央,有像头发丝那样细的五个孔团成一圈。“这、这是锁孔?什么样的钥匙能插进去?有五把钥匙?” “这是最难开的几种锁之一,叫梅花暗锁,没有钥匙,要凭技艺来开。三师弟精于解锁之技,带回去给他就可以。”说着,他将铁盒收起。 “这么复杂,如果骆九鹤老爷子也没能打开这盒子,岂不是白死了。”牧晚晴惋惜道。 慕容则眼眸微利,“轻宛,你知道了些什么吗?骆天磊为何要把你打落水?” 牧晚晴一五一十地把她听到的对话说给慕容则听。 “大概骆天磊是担心骆九鹤揭穿他的身分,这才痛下杀手,却没想到骆九鹤压根没看过名单。” 慕容则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仔细回想着第一次见骆天磊,查看骆九鹤尸身时的对话。骆天磊当时百般试探,原以为他只是担心他自己也会中毒,现在想来绝非那么简单。“看来,月盟对你的身分早有怀疑,此番设计只为从我身上确认真假而已。那跟骆天磊商谈的是谁?” 牧晚晴伸出四根手指。 慕容则脸色一变。他?! 牧晚晴道:“你有没有想起来,他就是以前的那个……” “小丑!”慕容则心念电转,极快地接了话,“真没想到他竟藏得这样好,二度进了慕容山庄。” 十二年前慕容则生辰时,请了杂耍团来表演,其中有个小丑技艺精湛,非常讨喜,当时牧晚晴被逗得很开心,还赏了他好多钱物。隔那么多年,若不是得知他是月盟中人才仔细回忆,断然联想不到那时的一个小人物。 “爹说这个徒弟是带艺拜师,原本就有些软身功夫,看来是在杂耍团练出来的。” “那苏剑会不会很危险?”牧晚晴想到那个聒噪的小媒公。 慕容则眸光冷冽,“苏剑只要笨一点就没事,程钊要对付的是你。” 牧晚晴神色黯淡,自嘲道:“我看他们这精力是花错地方了,都十多年了,我还不是什么解药都没配出来。” “月盟心狠手辣,当初灭你满门,只为不留下任何潜在的威胁。你年纪虽小,却是杨神医的嫡系后人,难保承继了医学上的天赋,配出解药,他们要的,是万无一失。” 那时还小,满眼的血腥却记忆犹新,牧晚晴瑟缩了一下,直往慕容则身边靠。 他揽住她,淡淡道:“有我在,他们动不了你。” “嘿嘿……”牧晚晴笑嘻嘻地往慕容则身上赖,“小则最厉害了。” “再厉害,也要出得去才行。”慕容则丝毫不因她的恭维所动。 “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不也很好?”牧晚晴毫不在意。 慕容则瞪她一眼,“你想饿死在这地底?” “唔,有小则陪着,也不错啊。”表情十分陶醉。 “你被冲下湖底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仔细说说。”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慕容则沉吟道。 “这个啊……那时湖里的暗流很急,直把我往湖底拉,我喝了几口水,想着自己就快死了,竟然还没到湖底,这湖可真深哪。”牧晚晴皱眉回想,“然后水越来越急,快得像骑在马上一样,正晕晕乎乎呢,忽然之间,我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醒过来就在湖边了。”她把头上的包指给他看。 慕容则点点头,使出轻功在湖面各处查看,也不时沉入水中探看,半附才回到岸上。 “看来骆府荷塘底有一个出水的孔洞,也就是湖底的暗河,这暗河水势本来湍急,但这山窟地势低平,又聚成了一面地下湖。轻宛,你来试试这里的水。”他带着牧晚晴走到石窟尽头,要她伸手入水。 “哇,这样急啊。” 这里水势汹涌,水面漩涡时隐时没,若不是慕容则紧紧抓住她,怕是要被卷走。 “这湖虽深不可测,但这一头的暗河却深不过丈,你大约就是被水带到这暗湖下,撞上了湖边石壁。还好你运气好被冲上岸,万一被冲入下面这暗河,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牧晚晴笑道:“小则什么都知道,真厉害。” “别再恭维我了。”慕容则失笑,“曼迦山北有一座曼迦湖,我看这暗河方位,便是往曼迦湖而去。你看,水流急迫,这么多水必得有个去处,可能就是那曼迦湖。” “你是说,如果我们顺着这河而去,说不定能从曼迦湖出去?” 慕容则点头,“有此可能。轻宛,你刚淹过一次,怕不怕水?” 牧晚晴想了想,问道:“上面的路,是不是绝对不通了?” “是。” “那我们就走这条水路。”牧晚晴坚决道:“不试一下的话,怎么知道能不能走通呢。”眼眸闪闪发光,充满了对慕容则的信任。 “我还担心你的伤……”慕容则犹豫道。 “这个我就不担心了,小则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她偎在慕容则怀中,忽然感到他的胸腔震动。 他笑出了声,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好,那我们就走这条路。” 他们相视而笑,仿佛这并非是生死攸关的事,而只是一次简单的出行。 牧晚晴换回自己的衣衫,感觉湿冷的衣裙贴在身上,她不禁瑟瑟发抖,使得手中银铃叮当作响,就是系不上。 慕容则从身后环住她,轻轻帮她系好,接着用衣带把他们两个紧紧缚在一起,这样一绑,两个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了一块,再也分不开了。 “嘿嘿、嘿嘿。”牧晚晴不住傻笑。小则想干么?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啊…… “万一水流过急,衣带也可以帮忙。”慕容则淡淡解释,抱着她走到水边,“下水了。” 牧晚晴闭上眼睛,点点头,一切全听他的。 冰寒的水一下子漫过全身,她冷得气息一滞,不自觉张口就要喝下,忽然心口一松,身子已被举出了水面,竟是慕容则以温热的大手贴在背后,让暖流源源不断地从背部蔓延全身。 牧晚晴睁开眼,慕容则的脸就在眼前,紧张地看着自己。 “冷不冷?伤口觉得怎样?” 她笑咪咪地靠上他的肩头。“没事,我就知道,听小则的准没错。” 牧晚晴一脸放松,慕容则心里却是不敢松懈。纵使这暗河能通到曼迦湖,但河道忽宽忽窄,在这宽大的石窟内它是条河,有的窄小之处很可能整个都是水。如果这样的地方太长的话,那他们还是只能淹死在里面。 “小则啊,你在想什么?做人要开心,不要老是这样严肃。”牧晚晴使劲揉他的眉间,“你看你看,又皱起来了,别想啦,看看风景多好。” 下水前,慕容则摘了两颗夜明珠分别挂在两人颈中以辨清眼前情况。只见河道笔直向前,他们顺着水流迅疾往前漂,一路上,凭着夜明珠的光亮,可以看到周身的景色不断变换。 时而是巨大的石窟,有着巨大的圆顶和斑驳的石壁,洞顶满布长长短短的钟乳萤石,有的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石柱,在夜明珠映照下发出莹润的光泽,煞是好看,而有些石窟硕 大非常,凭着夜明珠的一点莹光根本看不到最深处。 时而又是狭窄的甬 道,一伸手就能摸到身边被水冲得湿滑的岩壁,还得小心避免撞上几乎垂到水面的钟乳石尖。 “我们掰一根玩玩好不好?”牧晚晴玩心大起。 出乎意料,慕容则竟没有斥责她孩子气,反而挑了根离水面不远的粗壮钟乳石攀住,在水中停下身来。“你要哪根慢慢挑。” “真的呀!”牧晚晴大喜,果真仰起头仔细挑起来。 “唔,这根有点歪,不要这个呢……虽然很直,可是不够白。什么?那根?”牧晚晴顺着慕容则指的方向看去,“哎呀那也太短了吧。小则我跟你说哦,钟乳石这东西啊,长一点点都要花很多很多年的工夫呢,所以我一定要挑一根又白又直还很长的钟乳石精!” 她却忘了,东西挑得越大也就越重,他们两个加上硕 大的钟乳石,估计立刻就会沉到水底,和它一起成精。 放任牧晚晴继续兴致勃勃地挑选,慕容则默不作声。这水路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就会溺毙,不如让她挑个尽兴,也算没有遗憾了。 “啊啊,快看快看,那是什么?”牧晚晴推推发楞的慕容则,指向身侧一根粗大的钟乳石。那根钟乳石非常符合“钟乳石精”的标准——通体莹白,笔直地垂向水面,长得已经伸入水中了。 伸入水中?“这怎么可能?” 第十七章 书上说得明明白白,此物水凝而成、水滴而长,遇水则化,遇石成柱。怎么可能长入水下? 那根钟乳石离得不远,牧晚晴举起夜明珠,探头细细查看。“哦,原来是被这个东西给骗了。”她伸手在钟乳石尖下一捞,扯了团白乎乎的东西过来,看上去像一团沾水的湿棉花。 “这是什么?快扔了。”慕容则皱眉道。这地下颇多古怪之处,万一遇到什么有毒之物,岂不糟糕。 “这可不行。”她扬着手里的白色棉花团,得意道:“这是石草,集水石精气而成,比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雪莲都要难得多了呢。” “这……是药材?”慕容则大惑不解,他虽只粗通医理,但从未见医书中提及这等古怪的事物。 “我小时候听爹娘说起过,但是……”牧晚晴突然有点心虚,“我不记得它有什么用了,反正很难得就是啦。” “你爹娘都是一代神医,他们的见识自然不比那些市井俗医,那就好好收着吧。” 牧晚晴掏出块绢帕,小心翼翼地把那团东西包好,放入怀中,又看了那根“钟乳石精”一眼,惋惜道:“算啦,这么大,我怕抱不动它。我们走吧。” 慕容则暗地里松了口气,放开它继续往前漂去。 不知漂了多久,水流益发湍急起来,寒气也越来越湿重。 一路上,慕容则不断地运气给牧晚晴抵御寒冷,时间一长,他真气渐渐接继不上,牧晚晴便觉得越来越冷。 “小则,这水道好像会永远这样延伸下去,不会有尽头呢。”牧晚晴哆嗦道。 话音未了,眼前就见一道石壁矗立,幸亏慕容则及时出掌用力一击,借掌力阻住他俩的去势,否则只能狠狠地撞上了。 牧晚晴惊魂未定地靠在石壁上。“我这算不算乌鸦嘴?” 慕容则肯定地点头。 “你……”还没来得及反驳,她便被慕容则带到岸边。 他解开两人之间的衣带。“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 “注意安……” 慕容则回头瞪她一眼,“住口!”跳入水中下潜而去。 “哈哈哈哈……”牧晚晴大笑起来,石窟里回声嗡嗡作响。不知道小则在水下能不能听到,她笑咪咪地想着。 他是第一次这样开玩笑呢,而且刚才她要在石笋那儿玩,他也没有责骂她。 虽然小则一直对她很好,却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不会这样顺着自己,今天可真反常。 或许或许因为他们出不去了吧。 其实这也没什么呀,就这样在一起也很不错,再不用想慕月的解药在哪,也不用想小则会不会娶自己的问题,多好。 水面波动,见慕容则探出头来,牧晚晴笑嘻嘻地朝着他道:“呀,我不说话果然是对的,小则平安无事地出来了。”然后奔到水边迎接他。 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那就不用费事擦眼泪了。 这大概就是走水路的好处吧,她甩甩头,爱娇地抱住慕容则不肯放手。 多么暖和、多么舒服…… 慕容则任她赖着,淡淡道:“这暗河真的变成暗河了。” “暗河?这水道不是到头了?” 慕容则摇头,“没有。水下两丈多的地方有个石洞,水就从这洞里继续往前流。我们顺着暗河漂了这么久,一直在水面上,现在这暗道,才是真正到了水底。” “那我们就从水下走吧。”牧晚晴一脸不在乎地说。 慕容则抚去她脸颊上的水珠。由于发上的水不断往下淌,他便不断地抹。 “水底的河道不知道有多长,如果太长的话,我们两个……” 牧晚晴捂住他的嘴,“反正我们会在一起,对吧?” “一定。”慕容则肯定地点头。 “那就由小则来决定吧,这里,或者是水底。”牧晚晴轻轻软软地笑着,看慕容则眉头渐渐舒展。 她最喜欢这样的他了。小则从小就担负了太多,说话举止都像个小大人似的,最难得看到他放松的时候,眉舒眼开、俊逸无双,真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看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慕容则一言不发,重新用衣带缚住两人,仔仔细细打了个死结。 牧晚晴两颊梨涡忽闪,“解不开才好呢。” 听到她的话,慕容则又用力将衣结紧了紧。 “古人说结发是夫妻结缘,不知道这结衣带算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则试了试衣结的牢度,这才放下,抬眼看着牧晚晴,轻笑道:“就是——永不分离。” 他不知道他每次笑起来,都会令她晕头转向吗? 刚才他的话,到底是戏谑还是承诺?牧晚晴痴痴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想不清楚,直到身上一冷,她才回过神,发现慕容则抱着自己又跳入了水中。 “吸气,用力吸。”他简单道。 刚一用力,牧晚晴的脸便皱了起来。 慕容则手抵在她背后,和煦的真气绵绵不绝地传到她体内。“胸口再痛也要吸满气。” 牧晚晴乖乖点头,依偎在慕容则肩窝,慢慢地吸气。多一点,再多一点,这样就可以又在水里多待一点时间。 “轻宛……”仿佛叹息般,慕容则在牧晚晴耳边轻唤。 感觉牧晚晴捏了捏他的手,慕容则又用力抱了她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两人便往水下沉去。 那段甬 道很长,慢慢地,牧晚晴觉得自己的气息不够了。 循着夜明珠的光往前看去,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尽头。 他们真的会死在这满天满地都是水的地方吗? 太过用力,胸口痛得越来越厉害,牧晚晴仍死死忍住。多屏一会气,就能多陪小则一会呢。 忽然,慕容则把两颗夜明珠盖到衣服下,周围顿时暗了下来,就见远处有一道光亮。 那是出口?! 她心头一喜,即使气息用尽也咬牙坚持。 随着甬 道越发狭窄,水势也比先前大了很多,将两人急速向着洞口冲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吧。 牧晚晴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由自主张开口——不是冰凉的水,传入口中的竟是温热的气息。 小则? 忽然全身一松,他们被冲出洞口。碧光粼粼,水色无边,她终于看清,是慕容则吻住自己,渡气过来,她的眼前,恰好就是他双眼,目光澄澈,柔和如水。 阳光透过水面洒落,照得他的眼睛那样明亮,亮得几乎让她能在里面看到自己。她的眼睛瞪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有惊讶,也有羞涩。他们的双眼,重合在一起了呢。 他俩的黑发四散,在水中忽而纠缠,忽而分离,像追逐嬉闹的孩童般。兀自想着,慕容则正带着她迅速往水面升去。 周围越来越亮,他眼中的自己,也越来越清晰——阳光在他俩的眼中闪闪发光。 突然,牧晚晴一把推开慕容则,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焦急地朝他摇头,用力把他往下按,然而那一团鲜血被抛在身下,慕容则带着她,更加快速地往水面而去。 他怎又这样一意孤行了?!胸口撕裂般地疼痛,她张口又吐出一口血。小则、小则,不要上去啊,牧晚晴泪如雨下,抓住他双肩不断摇晃。 慕容则并不理会她。 随着他们离水面越来越近,她的泪、她的血,就这么统统留在水里,被甩在身后。 她宁愿和他一起淹死,也不要他毒发身亡,他难道不明白?可是,他决定的事总是非得做到不可,从来都不顾惜她的心情,从来都不!清冷的水不断灌入口中,牧晚晴绝望地闭上眼,双手渐渐无力,再抓不住慕容则,垂到了水中。 阳光,就在咫尺之上了。 这日天气晴好,秋阳正暖,水面波光四漾,泛出金光点点。 “轻宛、轻宛……”慕容则把牧晚晴轻放在湖畔草地上,轻轻按压她胸口。 牧晚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良久都没有动静,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无。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慕容则一狠心,双手用力按下,一次、两次突然,她张开口,湖水一股股涌出。对那绯色的、夹杂了鲜血的湖水,慕容则视而不见,咬牙继续动作,直到她将喝下的水尽数吐出,方才停手。 牧晚晴的脸色已惨淡如纸,慕容则探她脉息,又瞧了眼日光,内心打定主意,立刻出掌,凝神为她运气疗伤。 慕容家传的内息功夫至纯至阳,有提神唤命之效,却是极耗精力,在暗河的那几个时辰里,他护了牧晚晴一路,精力残存不多,本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强行运气,对自己身体将大有损伤,他却顾不了了。 时近正午,阳光越发强烈,慕容则只觉得一线热 流游走全身,越来越快,虽左冲右突却寻不到出路,慢慢地,浑身上下都滚烫烧灼,那热 流怕是就要裂身而出。 慕月见光而毒发,他身上的毒,大概已经发作了。 慕容则忧心地看向牧晚晴,见她双唇慢慢有了血色,不由得精神一振,煦暖的内力继续源源不绝地送入牧晚晴体内,护住她心脉,疏导她紊乱的内息。他自身可以不保,却要尽最后一分力,救得她的性命。 小则……她很不舒服,连吸口气都像有刀子扎进胸口。牧晚晴蹙着眉,低低地唤道:“小则、小则。” “我在。” 熟悉的清冷嗓音令牧晚晴大为安慰,她欣喜地张开眼,却被眼前的慕容则吓住了。 慕容则脸颊胀大了一轮,唇鼻凸出,之前秀美的轮廓了无踪迹,他的脖颈、手掌,也统统都变粗变大,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紫色。 第十八章 “痛得厉害?”慕容则只道她的失神是伤痛所致,轻柔地扶她靠在自己肩头。 牧晚晴摇摇头,尽力压住心头的恐惧,拉过慕容则的左手。他掌心的红底竟已胀大了数倍,形成一个小小的血瘤,里面鲜血涌动,似要破瘤而出。 “小则,你……”啪嗒、啪嗒,她的泪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慕容则迅速收起手掌。“轻宛,你听我说,”侧过脸,对着牧晚晴郑重道:“小时候我们曾一起练功,那时学的运气方法你还记得吗?” 牧晚晴摇摇头,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那你记好,自丹田起运气,使气先由肩臂诸穴而下,经肘后清冷渊而至肘弯中天井,更下而至……”慕容则说了一大堆经脉穴位名称,最后问道:“记住没?” 牧晚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要拉慕容则站起来。“起来啊,快起来。” “你先记住这运气之法再说。”慕容则按住她,语气微有责怪。 牧晚晴终于不耐烦了。“这么大的太阳,你坐在这里想死啊?” 慕容则面色微寒,却终于忍住,轻抚她秀发慢慢解释,“骆天磊那一掌不轻,你又在暗河寒水中浸泡多时,加上刚才屏气过久,在运气十二周天之前,不能随意走动,否则伤重难愈。我随时可能毒发,你不学会运气怎么自行疗伤?”他淡然说来,仿佛这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牧晚晴根本无心听他解释,指着衣结凶巴巴道:“你说过的,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则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提起衣结就要解开,没想到水中牵扯后越加紧缠,一时之间竟解不开。 “你食言!”牧晚晴愤愤地指控,眼泪劈哩啪啦往下掉。他明明说永不分离的,原来真是开玩笑。 慕容则放下衣结搂住她。“轻宛,你要听话。在那地底,如果我们出不来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出来了,你自然得活下去。” “那你呢?” “我没有关系。”慕容则重新拾起衣结,双臂运气用力一扯,衣带顿时断开。 “轻宛,你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微弱了下去。 “小则?”靠着他的牧晚晴惊惶地坐起身子,刚一动弹,便见慕容则仰头倒在地上。 阳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脸鼓胀得越发厉害了,眼睛肿成了一条线,脸色青紫,煞是怕人。 怎么办?怎么办? 牧晚晴强自镇定,伸指探他脉象,不禁吓得面如土色。她从未见过如此纷乱的脉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不受管束,致使血行过速。 见光而毒发……或许真的是因为阳光才如此,那么,照不到就可以了吧? 也不管有没有用,她手忙脚乱地将衣衫下摆撩起,往他头手盖去,然而两人衣衫均已湿透,纵然盖住,也是紧贴在肌肤之上,阳光还是能够透过布料照下。 再也不能躺在这儿了,左近乔木高大,牧晚晴看准一方大石,决定将慕容则拖到石后背阴处。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还没用上力,胸口剧痛传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小则说自己不能随意走动,果然没错,可是……他不知道,她并不是最重要的,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无论是死是活——都要在一起。 牧晚晴奋力推着慕容则,他翻一下,她也跟着翻一下,这样翻啊翻的,他们终于滚到了大石后面。 她来不及喘气,也不管眼前发黑,伸手摸索到慕容则的手腕处再次把脉。嗯,似乎缓和了一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但她宁愿相信后者。 牧晚晴心下一松,这才觉察到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她费力地抬手捂住胸口,却被自己手边触到的凉意激得清醒过来。 对呀,还有石茸! 既然是珍贵的药材,即便不能解毒,也能够延命吧。牧晚晴喘息片刻,取出怀中的石茸,正要把石茸往慕容则口中塞,却又停在他口边。 像民间常用人参给垂危之人吊命,那是因为人参有通血脉,破坚积之功,可小则他血行本就过促,万一石茸也能通和血脉,岂不糟糕? 他的脉象仍十分凶险,到底要不要给他服下石茸? 她踌躇良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中的石茸举起又放下,反复数次,难以决断。 就在心焦之际,她忽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喊—— “大师兄——大师兄——” 是苏剑?! 牧晚晴心头一喜,正要应声,又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慕容公子——” 骆天秀也在,那不知骆天磊有没有跟来,还有程钊,若见到她和小则还活着,一定会痛下杀手的。牧晚晴不敢冒险,便拥住慕容则往大石后面缩了缩。她终于真正后悔起小时候的疏懒,但凡自己会一点功夫,也就不用每次都躲在石头后面当胆小鬼了。 呼喊声声不断,除了苏剑和骆天秀,倒再没其它人的声音,牧晚晴悄悄探头从石边往前看,只见两人分别从曼迦湖的两边绕过来。 曼迦湖仿佛一粒狭长的鹅卵石,静然卧于曼迦山下,湖岸两边接近处能互通声息,整座湖却长得几乎望不到边。远远望去,湖的那头是平阔的田野,隐约可见官道穿过村庄,遥遥地往惠景而去,越往湖这边来,草木渐深,而牧晚晴和慕容则所在之处靠近曼迦山,林木葳蕤,遮天蔽日,内里景象难以看清。 牧晚晴凝神查看许久,终于确定只有苏剑和骆天秀两人,便想扬声应答。 “……”甫一开口,牧晚晴心头遽痛,再不能出声。 她静静地躺了片刻,手指还搭在慕容则左手脉上,一下一下感受着他的心跳。 小则说爹娘正往家里赶,如果能够送小则回慕容山庄,大概爹娘就能够救他吧。 牧晚晴定了定神,摸到腰侧的银铃,轻轻晃动。 “叮当——叮当——” 骆天秀首先注意到那铃音。出殡前夜,她曾细细把玩过牧晚晴的银铃,对那清脆的声音赞不绝口,此时乍听到,不由得惊讶道:“是牧姑娘。”他们要找的是慕容则,怎么牧晚晴会在这里? 此时苏剑也听到了,示意骆天秀停下脚步。练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略一细听便知晓铃声来处就在曼迦湖尽头,寻人心切,他们施展轻功隔湖而奔,不一会就到了那大石旁,见到躺在石后的两人。 骆天秀惊呼一声,便向慕容则扑去,“慕容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剑反应得快,在她挨到慕容则身子前,硬生生将她扯住。“咳,骆姑娘,还是先查看他们的伤势要紧。” 他虽与骆天秀一齐出来寻人,但心里时刻牢记她是牧晚晴的劲敌,一见她与慕容则相见,立刻心生警惕,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愿输了赌约。 骆天秀不甘不愿地甩开苏剑,蹲下身便要揭开慕容则蒙在脸上的衣衫。 铃铛声大作,苏剑见牧晚晴一脸焦急,不住摇头,困惑问道:“表师姊,你这是……” 牧晚晴嘴唇开阖,却发不出声音,急得脸色煞白,不断在慕容则和苏剑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苏剑顺着她目光看去才恍然大悟,急忙出手挡住骆天秀的手。“骆姑娘请先住手。” 这时骆天秀才将衣衫揭开了一点点,就见慕容则额头一片青紫,密密麻麻布满了血点。“这、这是怎么了?!”她惊慌地松手,跳到一边。 苏剑心头一紧,转头问牧晚晴,“大师兄毒发了?” 牧晚晴眨一下眼。 苏剑年纪虽小,遇到大事却能够很快冷静下来,他思索片刻,又道:“大师兄素来不能见到日光,现在既然毒发,或许避开日光能延缓毒性发作,表师姊盖那布衫是不是这个意思?” 牧晚晴又眨了一下眼睛。 苏剑这小子不仅有做媒公的天赋,竟然还聪明得紧。牧晚晴心底暗暗感激老爹慕容博非,虽然收了个卧底徒弟,毕竟还有一个很有用的,总算不致太坏,老天保佑! 将慕容则脸上的衣衫重新盖好后,苏剑不忘牧晚晴的奇怪举动,留心查看她伤势。“表师姊,你伤得也不轻啊。”他皱眉道。 骆天秀惊魂稍定,也凑了过来,瞧瞧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再瞧瞧她嘴角身畔的大摊血渍,惊叹道:“哎呀牧姊姊,你和慕容公子到底遇到些什么了?昨夜在书房时,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牧晚晴微微苦笑。这一晚过得惊心动魄,骆府书房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苏剑瞪了骆天秀一眼。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是浪费时间嘛。 “我们需要一辆马车。”他迅速做出决定,“骆姑娘,我们一人背一个,去前面村子雇辆马车,立刻回慕容山庄。” 被一个年纪比她小的人指挥,骆天秀不知怎么,竟没有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只不过手自觉性地伸向慕容则的肩膀。 “大师兄由我来,请骆姑娘小心照应表师姊,她的伤也很重。”苏剑大事小事一把抓,丝毫不给骆天秀亲近慕容则的机会,背起大师兄就走。 骆天秀噘噘嘴,无奈地背起牧晚晴快步跟上。 农家的马车壁薄漏光,苏剑便向农人买了两床被子,把车里的缝隙严严实实地堵起,角落挂上慕容则他们带出的两颗夜明珠,俨然成了一个绝好的“慕容则专用黑屋”,并且可以四处移动。 苏剑决定让骆天秀在车里照看两人,自己在外面驾车。没自己看着,他其实不大放心,万一大师兄被骆天秀占了什么便宜去,可是大大不妙,不过,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他这般劝着自己。 第十九章 叮嘱了骆天秀几句,苏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牧晚晴眼前,“表师姊,这是你的?” 锦囊有些被沾污了,不过还看得出典致的绣工,绣的是绣球簇锦纹样。 那不正是她的药囊吗? “骆姑娘,你的推测果然不错。”看出牧晚晴眼中的肯定,苏剑便把锦囊放到她手中,掀开帘子驾车去了。 什么推测?牧晚晴疑惑地望向骆天秀。 “等等再说。”骆天秀没空理会牧晚晴,细心地帮慕容则整理衣着,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 慕容则双眼阖起,一动也不动,无论骆天秀怎么拍捏拍打,慕容则一点反应都没有,若不是尚有鼻息,而且浑身肌肤滚烫,还真以为是个死人。 骆天秀泫然欲泣,终于想到躺在另一边的牧晚晴。“牧姊姊,你说慕月究竟有没有解药?慕容公子还会不会好起来?” 若不是伤重无法动弹,牧晚晴一定要跑出车外,对着蓝天长啸三声以发泄心头的郁闷。她她她……她那么用力拍打小则,是怕他死得不够快? 限于自身能力,牧晚晴最终只稍微摇了下头。 其实骆天秀对牧晚晴也没有多大指望,只不过找个说话对象而已。她没表示什么,又问:“牧姊姊,你这锦囊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她自说自话地从牧晚晴手中拿走锦囊,打开往手心一倒——几个小瓷瓶滚了出来。 又来了……牧晚晴头冒冷汗地想起她对那些莲蓬、银铃发响有着浓厚兴趣的模样。 骆天秀好奇地一个个拔开塞子嗅过去,被浓浓的药味呛得直皱眉,嫌弃地把瓶子都扔回锦囊里。“这都是些什么药?难闻死了。” 牧晚晴心道:只要你没有吃下去的念头就好。 其中一个圆鼓鼓的小瓶没弄好,掉到牧晚晴身上,眼看就要滚落到地上,骆天秀眼捷手快的一把捞住,喜孜孜地丢回锦囊。“幸好没摔下去。” 骆天秀满意地向牧晚晴邀功,却不知那一下恰恰按在牧晚晴的胸口上,牧晚晴痛得险些岔过气去。 看到牧晚晴痛苦的神色,骆天秀也没想到是自己的过错所致,伸手轻抚牧晚晴胸口,希望她能好过一点,心里还不住夸赞自己的善良好心。 抚着抚着,只觉衣下似有什么东西,骆天秀毫不客气地掏了出来,原来是一个绢帕包。贴身藏的东西应该很珍贵吧,她饶有兴致地打开。 一团湿棉花?骆天秀不解地看了牧晚晴一眼。一定是搞错了吧,这么个破烂东西还藏得这样小心。 “湿答答的真恶心,不如扔了算了。”骆天秀说做就做,撩起帘子就要扔。 牧晚晴大惊失色,费尽力气喊道:“不……” “姊姊终于能开口啦。”骆天秀表情倒是很高兴,“快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呀?” “药……”牧晚晴挣扎道,欲哭无泪。她如果死了,一定是被这个女人气死的,这是比雪莲珍贵百倍的石茸啊。 “药?这是药?”骆天秀翻来覆去看着那团东西,实在不能相信。“这是治什么的?”等了会不见回答。怎么牧晚晴又不说话了?她只能自己揣摩。 一般来说,奇怪的药就是治奇怪的病的,这里有两个病人,牧晚晴伤势虽重,不过是掌力所致的内伤,很是常见,而慕容则呢,是慕月毒发……对啊,慕月是多古怪的毒药啊,这石茸说不定就是慕月的解药! “那要怎么服用呢?”骆天秀瞧了眼牧晚晴,见她一脸死灰的样子,怕还是回答不了自己,不如就让慕容则直接吃了吧,药到肚子里总没错的。 没多犹豫,骆天秀把一团石茸尽数塞进慕容则嘴里,还不忘灌一杯水进去,好让他把石茸咽下去。 “……”牧晚晴再没力气阻止骆天秀,绝望地闭上眼睛。苍天哪,她要疯了、她要疯了,她要被骆天秀逼疯了……骆天秀不是劲敌,是克星,是她和小则命定的克星! 骆天秀可没工夫注意牧晚晴,她紧张地观察着慕容则的反应。比之初见他时,脸好像又肿了一点,真是想象不出之前的俊秀模样,不知道毒解了之后会不会回复,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骆天秀不禁有些忧心。算来,她也喜欢他好几年了,朝思暮想着要嫁给他,可是这个样子的慕容公子,她还真有点不能接受呢。骆天秀心情左右摇摆,没注意到牧晚晴的手慢慢伸过来,搭住了慕容则的腕脉。 右关脉己转为浮迟之象,十二次一停。虽然这脉象比在湖边时更加凶险,血行却是缓了不少,难道真的是石茸之功?是药三分毒,牧晚晴不敢大意,边凝神感受慕容则的脉象变化,边苦思解救之法,手头没有药材,也就锦囊内那几颗药丸,虽不能对症,紧急之时倒也不妨一试。 牧晚晴正回忆那些药丸的配置方子,想着哪些能将就用用,突然手下一动,慕容则翻腕反扣住了自己的脉门。 他醒了?!牧晚晴心头一喜,睁眼看去,就见慕容则侧过脸,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你没有照我说的做。”他的声音隐然藏怒,寒意甚浓。 “慕容公子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骆天秀惊喜万分地向慕容则扑过去,却在堪堪碰到慕容则衣袖时被人一把拉住。 苏剑听到慕容则的声音,立即进马车来看个究竟,及时挡住骆天秀投怀送抱。 他把骆天秀往身后一址,自己站到慕容则跟前,关切道:“大师兄……” 慕容则抬手止住他的问话,问道:“外面还有谁?” “就我们四个,在回惠景的马车上。”苏剑答道。 “好。” 虽只简单的一个字,苏剑听了却受用无比,第一次得到大师兄的称赞啊。飘飘然中,见慕容则指了指牧晚晴。 牧晚晴的情况确实吓人,她眼眸无光、气若游丝,一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苏剑本就机灵,立刻明白慕容则的意思,手抵住她檀中气海两大穴,充沛的真气就要往她体内涌去。 “和缓。”慕容则又说了两个字。 苏剑心头一凛,赶紧收住汹涌如潮的内力,轻缓地,一点一点渡给牧晚晴。好险,像他刚才那么使力,表师姊一定会经脉齐断而亡,他一阵后怕,越加小心地控制力道,既要帮她畅通血脉,又不会伤及她脆弱的筋骨,疗伤这事还真不容易啊。 苏剑和慕容则的功夫本是一路,差别只在苏剑的火候远不及慕容则,但现下用来救人疗伤倒是绰绰有余。慕容则见牧晚晴脸色稍稍好转,才放下心,转而问骆天秀,“骆姑娘,能不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则人虽躺着,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骆天秀本想帮他理衣捶背表示关心,被他一问,竟不敢妄动,乖乖答道:“说来话长,慕容公子如果愿意,天秀不妨从头细说。” “好。” 回应还真够简短的,骆天秀心下愤然,却不敢表现出来。“这还得从家父遗嘱说起。”唉,慕容则当时的拒绝字字在耳,真是令人伤心。骆天秀摇摇头,继续道:“我幼时玩耍之地不少,为了找寻那个铁盒,便一处处寻去,但找到天亮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想起其中有一个地方是在书房密道内的石室下,可是密道里的机关竟被毁了,连石室都进不去,只好作罢,后来,我碰到了苏公子,他问我骆府密道的事,说慕容公子可能去密道找牧姑娘了,结果两人一起失踪。 “我想到那个坏掉的石室机关,怕慕容公子被关在了石室里面。虽然石室再不能进去,但是它是有出口的,下面通着一个大石窟,小时候我去下面玩过几次,记得那有一座暗湖,家父说那湖把我们家的荷塘和曼迦湖连了起来。” 骆天秀歇了歇,接道:“苏公子说,如果真的如此,那慕容公子很有可能会从湖里出来,便和我先去荷塘找,找了两圈,苏公子只找到一个锦囊,后来知道是牧姑娘的。” 骆天秀指了指牧晚晴手里捏着的锦囊,又道:“我本想,曼迦湖和骆府之间隔了老大一座曼迦山,要从曼迦湖里出来好像不大可能,没想到,在曼迦湖边不仅找到了慕容公子你,竟然连牧姊姊都找到了,幸好苏公子坚持要来看一看。”骆天秀十分庆幸。 听她说完,慕容则眸色稍厉,问道:“你们两个来曼迦湖的事还有谁知道?” “没了,我出门从来没有人敢过问的。”骆天秀不小心泄露了她的骄纵行径。 苏剑帮牧晚晴运气两个周天完毕后,缓缓收功,也道:“一开始我和四师兄分头寻找表师姊,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可能去别处找了。因为急着到曼迦湖来,也没来得及跟别人交代。大师兄,是不是我做得不大周到?” “很好,就该如此。” 再次得到慕容则的肯定,苏剑心里乐得开花。“大师兄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驾车。” 马车再次颠皱起来。 得到苏剑的助力,牧晚晴精神好了很多,在骆天秀的帮忙下撑着车壁坐起。光靠把脉是不够的,她翻翻慕容则眼皮,看看他舌苔,捏捏他的脸颊,又拉过他的手摊开细看,掌心的红痣还是大得可怖,只不过颜色稍转暗红。 这么看来,血行已大为缓解,肿胀也有些消退了,但是脉象减缓,已成了十次一停。牧晚晴皱眉,这么多现象,有好的也有坏,她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来。 “小则,你觉得如何?” “你就这么靠着,不要再动了。”他嗓音清冷,却是命令的口吻。 第二十章 见慕容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牧晚晴也不在意,沉思道:“石茸大概真有遏制血行之功,但是看来对心脉损伤极大,才造成脉象不稳,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一定得想个法子……” “见到爹娘之前,一定不要离开苏剑半步。”慕容则继续吩咐。 他们在干么?骆天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样各说各的算是对话吗?但也不像自言自语啊。 “骆姑娘,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牧晚晴打开锦囊,倒出三种药丸,其中两个让骆天秀掰成两半,各取一半,连同另一颗药丸让慕容则服下。 慕容则接过药丸。“你自己不会运气的法子,就让苏剑帮忙。”吩咐完毕,张口放入药丸。 “等一下!”牧晚晴突然叫道。 骆天秀端着水,不耐烦道:“牧姑娘,你到底会不会医啊?不会就别乱来。” 慕容则欠起身,取过骆天秀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淡淡道:“你的伤就别自己操心了。” “牧姑娘,你的药究竟可不可信?”骆天秀被这两个人彻底弄糊涂了。 “以前那些药都不行,这一次我也没有把握。”牧晚晴低头,沮丧道:“我的医术一直都很烂。” “天哪,快,慕容公子,快吐出来。”骆天秀真是不明白,牧晚晴明明是庸医一个,慕容则怎能毫不犹豫的吃下她的药呢?“牧晚晴,你、你怎么能这样害慕容公子?” 牧晚晴低低道:“我没有……” “没有?你明明就胡乱用药,还说没有害慕容公子?”骆天秀尖叫着,忘了她方才也自作主张把石茸塞到慕容则嘴里,而且至少这回慕容则可是自愿的。 “住口!”慕容则脸色一沉,“有人来了。” 大师兄好厉害,苏剑在心内赞叹,他比慕容则迟了许久才听到前方的马蹄声响,看来就算身中剧毒,大师兄的功力也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 蹄声渐近,在官道拐了个弯,已经能看出来人是谁了。 笃笃几声,苏剑在外面敲了敲车壁。“大师兄放心,是四师兄。” 慕容则暗道不好,刚才他没有跟苏剑说到程钊的问题,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多想,他让骆天秀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骆天秀点了点头,揭开帘子坐到车外。 苏剑正高兴地打招呼,“四师兄。” 骆天秀反手将帘子遮蔽好,也笑道:“原来是程公子。” 程钊朗声而笑,“五师弟,你怎会跟骆姑娘在一起?” 苏剑正要开口,腰背被骆天秀狠狠掐了一把,话头便被抢了。只见骆天秀螓首半侧,秀发如云而下,娇羞道:“程公子大了我们许多,大概不会懂我们年轻人的心事了。” 程钊一怔,迅速反应过来,“哎呀,我还不知道我这小师弟这么有能耐。苏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剑很机灵,虽然不大明白事情始末,倒也配合着骆天秀道:“没多久,嘿嘿。”低头疑惑地望向骆天秀,却见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程钊低头看了一眼马车,又问:“这车里是谁?你们要去哪里?” “啊,就我们两个,程公子也不想想,谁还敢打扰我们呢。苏剑说惠景有座山,比我们曼迦山还要美上几分,我不服气,偏要去瞧瞧。”说完,骆天秀故意撞了苏剑一下。苏剑呵呵傻笑,也不还手。 见他们两个的亲密样子,程钊虽心头起疑,倒也不能说什么,只斥责苏剑道:“让你来曼迦城是办正事的,怎么自个偷跑出来了?找到大师兄没?” 苏剑高兴地答道:“找到了,就在……” 骆天秀来不及阻止,只能再狠狠地掐苏剑一把,逼他咽下后面的话。 “就在我家,说有什么事要办。”骆天秀抢着接道。 “那就好。”程钊神色有些古怪。 “对了,四师兄,你是从惠景而来的?二师兄他们是不是也快到了。”慕容则交代的事是苏剑亲手办的,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遇上他们了。 “……还没有。”程钊含糊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拍马朝曼迦城而去。 待程钊走远,骆天秀立刻挪离他一尺远,“这我得说清楚,刚才是做戏,你可别当真。” “我还没问你呢,这是干么?为什么要瞒着我四师兄?”苏剑大惑不解。 慕容则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出,“骆天磊和程钊都是月盟的人。” “啊?天磊也是?!”刚才只被告知要防备程钊,那爹他不是中了月盟的慕月吗?难道……她立刻有了可怕的推测。 “尽快赶回惠景吧。” 慕容则话音刚落,苏剑一挥马鞭,马车飞驰起来。 得知程钊的真实身分,苏剑内心也震惊万分,不过较之骆天秀,他不怎么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解决目前的难题才最重要。 “骆姑娘,你的功夫和骆天磊相比如何?”苏剑问道。 骆天秀有点羞愧。“差满多的,师兄,向来勤奋。” “四师兄也比我高出许多。”那就是说,两个对两个,他们完全处于劣势。 “听刚才四师兄的口气,仿佛二师兄那边有了些麻烦,我们不能指望前面有慕容山庄的支持。” “那就只能凭我们两个了。”骆天秀实在信心不足。 “骆姑娘,你现在就下车去吧。”只要程钊和骆天磊一碰面,慕容则在曼迦城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他们撒谎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现在危险重重,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争取时间而已。 骆天秀柳眉一竖,“喂,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骆天磊对骆府的觊觎之心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我志不在此,才让他为所欲为。”幸好苏剑没追问她的兴趣所在, 不然面对一个不大熟的男子,她志在慕容则这句话还真不好说出口。停了一下,她继续道:“既然骆天磊要对慕容公子和牧姑娘不利,我骆天秀怎能袖手旁观,就只怕没能力为先父收拾这个叛徒。” 苏剑哈哈大笑,“我们两个虽然本事低微,但事在人为,倒也不怕他们了。”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豪气。”骆天秀不禁对苏剑刮目相看。 “嘿嘿,是师父教导得好。”苏剑不好意思道。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骆姑娘,待会你负责保护马车,我来对付他们两个。” “万一人来得多可怎么办?再说你连一个都打不过,怎么对付两个?” “他们敢在众人面前刺杀大师兄?顶多就是他们两个,我会尽力拖住,由你驾着马车赶快跑,要不卸下马车,你们三个骑着马跑,这样会更快一点。”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骆天秀忧心忡忡。 苏剑倒是很看得开。“你们能够安全就好。强敌环何,哪有全身而退的计策。” 马车里,慕容则淡然道:“苏剑,你算盘打得不错,但是忘了我。” 未时刚过,离惠景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官道上马蹄声疾响而至,苏剑探头往后看了看,干脆停下了马车。 “不如让这两匹老马先歇歇脚,你们待会也可以跑得快点。”苏剑嬉笑道,手却紧紧按在腰侧剑柄上,显出内心的紧张。 骆天秀往苏剑身边靠了靠,“我们来摆个姿势,气气他。”她自然知道骆天磊对自己有好感,但是从来没有在乎过,如今他很可能是毒害自己父亲的凶手,纵然自己杀不了他,能够气气他也不错。 果然,骆天磊骑马而来,看到骆天秀和苏剑亲昵的样子,立刻火冒三丈,“师妹,我们虽然是江湖儿女,但也要注意一下分寸。” 骆天秀斜他一眼,冷笑道:“分寸?什么叫分寸?弑师算不算有分寸?” “师妹,做事要有分寸——”骆天磊下马,步步向前,“说话更要有分寸。” 见他眼中流露杀机,苏剑刷地拔剑跳下马车,将骆天秀护在身后。 程钊在马车后高喊道:“正事要紧。” “我知道。”骆天磊不耐烦地皱眉,“师妹,你离这小子远一点。” 闻言,骆天秀反而跳下马车,与苏剑并肩而立。 骆天磊见她如此,心头恼怒,喝道:“闪开!” 骆天秀拔剑直指骆天磊,冷冷地道:“骆天磊,我爹是不是被你毒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什么清不清楚的,说清楚了又如何?凭你那点微末伎俩还想找我报仇不成?”骆天磊轻蔑地笑着,跨前两步,“师妹啊,我本舍不得伤你,偏偏你要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这不是难为我吗?”摇头做惋惜状,伸手欲抚骆天秀的脸庞。 “站住。”苏剑剑尖一抖,剑光遍笼骆天磊身上要穴,正是慕容家剑法的起手势。 “哈哈,程兄,你猜猜,你们慕容山庄和我们骆府的剑法配合起来,会有怎样的结果?”骆天磊大笑不已。笑声未落,两手疾如闪电,在两道剑刃中穿插翻折,未及两招便夺下了两人手中长剑。 苏剑和骆天秀相顾骇然。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本以为以两人合力定能制住骆天磊,却于两招不到就丢了兵刃,本来商定好的计划看来又行不通了。 骆天磊得意地长笑,推开两人,挥剑往马车劈去。 “住手!”苏剑奋力扑上,却被骆天磊反手一掌震出数丈开外。 骆天秀惊呼一声,忙跑过去查看苏剑伤势,马车完全落在了骆天磊和程钊两人手上。 拉车的马匹似乎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突然不安地嘶鸣起来。骆天磊手起剑落砍断挽具,两匹老马脱了束缚,顿时撒腿往前奔去,不一会就消失在官道上。 马车里还是静寂无声,像是一辆空车。 第二十一章 骆天磊举起手中长剑,于阳光下闪耀着逼人的寒光,他在长剑之上运足十分真力,陡然一声暴喝,剑气候然而下,马车被从中劈开。 然而劈到一半,剑尖一滞,势头顿时止住。骆天磊心下奇怪,运力撤剑,那剑却固定在马车中,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拔出分毫。 程钊见骆天磊一举未能奏效,皱眉道:“骆兄,你在搞什么鬼?” 骆天磊额际汗水涔涔而下,求援地望了程钊一眼,竟连话都说不出口。他撤剑不成已有些不堪,然若丢了剑,面子上又挂不住,心头正恼火,突然有一股至纯至阳的内力顺着长剑汹涌而至,他一个不查险些被迫得气血倒流,现在正运足十成内力苦苦抗拒,再也无法分神开口说话。 程钊下马,缓缓跟到骆天磊身边。“骆兄这是怎么了?就算他们两个都在这车内,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中毒,还有什么为难的?”方才骆天磊对苏剑痛下重手时,倘若慕容则好端端地在车内,岂会不闻不问?因此他俩才放心动手。 骆天磊逐渐支撑不住,心头焦急,不住用眼神向程钊求助,见程钊手向剑柄按去,这才放下心来。 程钊所用兵器是一柄青锋剑,样式普通,却是锋利异常,只见他捏了个剑诀,正是与方才苏剑一模一样的起手势。见状,骆天磊心内急道,这关口还讲究什么姿势,快出手啊。 不负骆天磊所望,下一刻,程钊手腕微翻,青锋剑犹如一道白练,迅即向马车而去,眼看要穿透车壁,却不知怎么拐了个弯,轻轻巧巧的穿透了骆天磊的身体。 这一剑完全出乎意料,大惊之下,骆天磊劲气一松,猛烈无比的内力顿时顺着长剑贯穿自己的奇经八脉,所到之处经脉寸寸断裂。 骆天磊颓然萎坐在地,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他恨恨地盯住程钊,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反目。 这几下兔起鹃落,苏剑看得眼花撩乱,但在看清情势后,他喜道:“四师兄!”原来四师兄是卧底,他们可错怪他了。 苏剑在骆天秀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向马车走去,程钊却不理他,冷哼一声,一脚把骆天磊踢开,站到马车边恭敬道:“大师兄可安好?”他一边问着,手中青锋剑一寸寸向车帘伸去,缓慢地连一丝风声剑气都没有。 马车内依然毫无声息。 程钊剑尖触到车帘的那一剎那,长剑一搅一拉,车帘立时被扯了下来。程钊手不停歇,剑光如雨,在马车四壁接榫处点过,一阵哗喇喇声响,马车板壁四下倾倒,最后只剩光秃秃一片车底在两个轮子上。 阳光正烈,毫无遮挡地洒向车内一躺一坐的两人——躺着的是慕容则,坐着的是牧晚晴,此时牧晚晴手里高举着一件裙衫,勉强为慕容则遮掉一点阳光。 程钊长剑一挑,牧晚晴手中裙衫飞落。他冷然道:“如果不想他死,就快帮他解毒。” 牧晚晴一呆,“解毒?” “你看看他的脸色,慕月之毒已发,现在不帮他解毒,留着解药做什么用?” “我没有解药。”牧晚晴摇摇头。 程钊长剑抵住牧晚晴的咽喉,“你救是不救?” 牧晚晴仍是摇头,“我不会救。” “好。”程钊剑尖一划,在她脖颈间留下一道红痕,又指向慕容则道:“你再不救,我就杀了他,让你的药再无施用对象。”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如果我有解药还会等到现在?”牧晚晴潸然泪下,怒道:“我知道你要试探什么,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就是杨继年的女儿,你赶紧杀了我,从此我们杨家绝后,你们便再无后顾之忧。” 程钊仰天大笑,“痛快!牧姑娘果然是痛快之人,那我不妨遂了你的心愿。” 剑花闪动,往牧晚晴当头落下。 只听得一声娇斥,程钊顿觉背后剑气沁人,原来是骆天秀刚扶着苏剑走到马车附近,见情况紧急,举剑袭向他背心。 程钊并未把骆天秀放在眼里,青锋剑回身一拨,便化解了骆天秀的攻势。不过这一回剑,身前空门乍现,就在这一瞬间,躺着不动的慕容则突然掌出如风,重重打向程钊胸口。 慕容山庄剑法精妙无双,但百年来能够在武林中站稳脚跟,靠的还是其稳扎稳打的内家心法,毕竟再高妙的招数,遇到沉厚的内力也只有甘拜下风。慕容则自小习武,内功深厚,程钊不敢小觑,情急之下撤剑举掌,砰的一声与慕容则对上。 他知道,刚才慕容则为了对付骆天磊已耗费了很多精力,他又身中慕月剧毒,拚内力一定拚不过自己。 果然,慕容则掌力虽劲猛,却失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绵绵后力,两掌相对之间气息稍滞,程钊大喝一声摧力震飞慕容则,也刚好来得及应付骆天秀的第二招,一剑将她刺倒在地。 见苏剑早已身受重伤,暗忖这下终于了结干净,程钊微笑着收回长剑,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一低头,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心口竟然插着一把匕首,“谁?!”他嘶声道,眼神涣散,隐约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牧晚晴!”奋起全身最后的力气,程钊怒而掷出长剑—— 慕容则被震下马车,隔得太远,便连珠般弹出数粒小石子,将青锋剑打成数截,然最后一段剑柄却去势尤劲,虽然准头偏了,还是深深插入牧晚晴腰侧。 “叮当叮当——”串着银铃的银环断裂开来,几颗铃铛滚了一地。 慕容则握住一颗铃铛,喘息片刻,挣扎着爬到牧晚晴身边。“轻宛、轻宛——”他手抵在她胸口要帮她疗伤,刚一运气,忽然听到细微的“扑”的一声,顿时,全身的精气直泻而出,眼前一片血红,再也看不到其它。 牧晚晴躺着一动也不能动,欲哭无泪地看着慕容则。他掌心的血痣突然破裂,鲜血像水一样流出,紧接着,他眼耳口鼻都有血往下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很快就成了个血人。 血竭而亡!这就是血竭而亡!牧晚晴想起骆九鹤的样子。 “小则……” 慕容则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握住。“我在。” 他看不到,他的血一下子就湿了牧晚晴的手,泛红了他们身边的土地。 “骆九鹤死得很丑。” “嗯。” “所以,你不能像他那样死去。”她哽咽着。 “你会修容。” “不行,你、你一定要一直一直都是以前的样子。” “你想看到什么样子的我,就修成什么样子,好不好?”他哄道。 “你不要指望我帮你修容!难道我做修容师就是为了在你死的时候派上用场?” “轻宛,你若老是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那样最好。慕容则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死了,还死得这么丑,我一定……” 牧晚晴一口气喘不过来,突然没了声音。 “轻宛、轻宛!”慕容则着急地四处摸索,只摸到她的铃铛。 “叮当——叮当——” 牧晚晴把另外一只手也伸给他,用力握住。“我一定会嫁给你的,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小则,从你捡回我那天起,我这辈子就赖定你了。” “傻瓜。” “傻瓜也不错。” “笨蛋。”他轻叹。 “笨蛋也要嫁。”她坚定道。 骆天秀痴呆地看着两个人。他们之间,哪有自己容身之处,傻瓜,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 慕容则渐渐坐不住,躺倒在牧晚晴身边,此时,他全身肌肤的血点都慢慢胀大,一点一点地,肌肤上也泌出血来。 “轻宛……铃铛散了。”他的语气无限惋惜。 “我去捡!”牧晚晴急惶惶地想要坐起,却被骆天秀拦住。 “我来吧。” 骆天秀一个一个捡回散落的铃铛,仍旧用银环串起,递给牧晚晴。 他们两人一起拿住,叮当、叮当,不停地晃。 当初,就是听到这铃音,他才在死宅中找到她的,现在想来,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可惜啊,没有另外一个十七年了。 慕容则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没有听到牧晚晴急迫的喊叫,“这是什么?天哪,原来在这里……” 她从断裂的银环中抽出一小卷东西,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面有很多药名,什么厚朴、地黄、虎掌南星…… 牧晚晴费力地掏出怀中的锦囊,“快,快把这些都给他吃下去。” “给慕容公子?全部?”骆天秀不明所以。 牧晚晴催促着,“快……” 苏剑冲上来一把抢过锦囊,倒出所有的药丸,统统塞到慕容则口中。“牧姑娘,这药能救活大师兄?”慕容则流了那么多血,若还能救活就真的太玄了。 牧晚晴摇摇头,“分量不对,服得也太晚了……”她阖上双眼,疲累地睡去。 事已至此,就只能赌天意了。 “轻宛、轻宛……” 夜色里,他焦急地呼唤着,寻遍庄里的每个角落,又爬遍惠景群山的山头,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是他不要娶她的。 那时他说——轻宛,我不是你能够嫁的那个人,声音清淡若丝,一点点缠住自己的心,抽紧、勒死。 这就是结局了。 那么,自己夜夜在这山林中徘徊,又是为了什么?还一次次回想那晚的情形,平白让心绞痛,又是何苦? 每过一夜,那答案就越加清晰——因为他爱她。 可惜,现在他的爱只有散在这无穷的黑夜里。 月凉如水,唯凄惶的身影在他身后离离相随。 “轻宛,轻宛……”他不停地呼唤着,茫茫晴夜,无人应答。 第二十二章 突然,一道阳光落在他眼中,刺得他闭上双眼。天亮了?不对不对,每次天色转青,他都会及时回到漆黑的屋子里困上一整天。 那这是…… 他豁然睁开眼睛。 秋阳从窗口倾泻下来,满满地盖在他脸上,窗外碧空如洗,一片枫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热烈得仿佛就要燃起来了。 ——这景致看起来很熟悉,却又仿佛眼生得很。 慕容则困惑地撑起身子,立即听到惊喜的声音传来,“大师兄!太好了,师父、师娘、表师姊,大师兄醒啦!” 转转僵硬的脖子,他看到枕边苏剑惊喜的脸。 他刚刚梦到轻宛离家后的那段日子,怎么……他又转脸去看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暖融融的。 “大师兄,这是慕容山庄,是你的屋子呀,你认不出来了?” 是了,的确是他自小住惯的屋子。已经很久了,他很久没有见到窗外的明媚景色,久到连他窗口的枫林都忘了。 “我不是……不能晒到太阳?”慕容则举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苏剑激动地喊了出来,“大师兄,你的毒解了呀!你昏睡了二十天,现下终于醒过来了!” “怎么可能?!”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自从杨神医一家被灭口,这世上再无慕月的解药。 “大师兄你本来血流不止,可是吃了表师姊的药后,血居然慢慢地就不流了,正好这时二师兄赶到,我们一路奔回惠景,途中,你在阳光下待了两个时辰,却一点事都没有。表师姊说你脉象平和,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看,这不就醒了,这毒不就解了嘛!”苏剑一送声地说着,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表师姊?谁?” “就是牧姑娘啊,师兄的表姊不就是表师姊?” 骆天磊、程钊,不绝涌出的鲜血、破碎的铃铛他终于想起那天官道上的种种情形。 “轻宛!” 慕容则翻身下床,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幸好苏剑眼捷手快地扶住了。 他一言不发,挣扎着欲往门外走。 “大师兄放心,这段日子表师姊断断续续来看过你,她的伤没有大碍,好好调养就可以了。”苏剑赶忙安慰,心里倒是暗暗高兴,看来这赌约他十拿九稳了。 慕容则不理,站在门边喘了口气,拉开门就要出去—— 牧晚晴正倚在门边,泪流满面。 “你怎么总喜欢躲在门外。”慕容则伸出手,一点点擦拭她的泪痕。 牧晚晴按住他的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她仔细探他的脉象,舒缓平和,乃调和之象。 再看他的掌心,那颗血痣已悄然无踪,只剩一小块伤口,现下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真的……真的好了。”她捧住慕容则的脸,欣喜地看着,“就算听见你的声音,我也不敢进去,怕自己听错了……真好,真是太好了……”她软软地倒在慕容则怀中。 “轻宛、轻宛!”慕容则吓得嘶声大叫,自己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她的声音比棉花还要软。 苏剑小心地跨过两人,冲到廊下,一把拖住往这边急奔而来的骆天秀。 “骆姑娘,你看日正当午,我们去吃饭。走吧走吧,你看我师父师娘都走了,快,吃饭了。”死命拖走骆天秀。 这厢,慕容则把牧晚晴紧紧抱在怀里。“怎么这么瘦?你的伤呢?”她的骨头好路人。 “有爹娘在,放心啦。”牧晚晴气力不济,懒得多解释,只想赖在他怀里。 “轻宛。”他低头嗅闻她发间的清香。 “嗯?” “把头抬起来。”他舍不得松开环绕她纤腰的双手,所以需要她的配合。 牧晚晴满头雾水地抬头。“怎么?” 话没说完,慕容则低头,准确地覆住了她微张的双唇。 重重地、狠狠地吻她。 牧晚晴闭上眼睛,任他用力地纠缠。 真高兴啊—— “怎么了?”慕容则稍稍松开她,不解地看着她眼角泌出的泪。 “呵呵……”她不顾地主动贴上他的唇。 他微楞,随即更用力回应,弄痛了她的唇、她的舌,但她只是笑着、笑着。 她,幸福得就快要死掉了。 直到她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她还是不住地笑。“小则你真的好了?真的吗?”这个问题她不知道问过几次了,却还要再问、再问,就怕是一场梦啊。 “傻瓜。” “是啊,是傻瓜。”她呵呵傻笑,“你看我们多傻,慕月的解药天天在身边,却浪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早知道……” 牧晚晴笑得越开心,眼泪就流得越多,慕容则看得心疼,不断地抹去她的泪水。如果手心不是真的越来越湿,他也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一切皆有定数。 很多个如果、很多个巧合,错一步、差一点,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哑声道:“不晚,一点都不晚。” “可是我们分开了十年……”她好不甘心。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我们会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这是小时候的痴话,是办家家酒拜天地时许下的承诺,后来诸事磨难,昔日童言如晨雾般散去无踪。 他却还记得,那个认真的,从来不开玩笑的小则.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在她身上。 她埋首在他怀里,笑着、哭着。 上天终于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可以长长久久、日日夜夜。 那日,牧晚晴从断裂的银环中发现了慕月的解药方子,恰好她锦囊中的几种药丸凑起来,方子里提到的各味药便都齐全了,但当时慕容则身上的慕月完全发作,血流不止,就算真的有解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于是,顾不得各种药的分量与方中所述相差颇大,将那些药丸一古脑都给他吃了下去。 误打误撞,竟然也就把毒给解了。 现在想来,亏得骆天秀先前让慕容则服下了石茸,虽然解药方子里没有这味珍贵药材,它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延缓了毒发,让牧晚晴那些药丸还赶得及发挥作用。 “若不是我学医多年,经验颇足,也不会有这种神来之笔啊。”事情过去,牧晚晴终于可以得意扬扬地吹嘘,至于当时的惶然无措,自是不提了。 慕容则做出虚心求医的姿态,“那敢问牧大神医,我现在腿脚酸软、真气不畅是何缘故?” “这个啊……”牧晚晴嘿嘿地笑,见慕容则一双探究的眸子丝毫不放过自己,只好老实道:“那些药丸每种都由数十种药材配成,这样算来,你一下子吃了上百种药下肚,除解药方子上所需的二十几味药外,其它都是白吃的……” 慕容则隐隐觉得不对,“于是……” “你也知道的,是药三分毒,这些乱七八糟的药配在一起,难免出点什么事。”牧晚晴一脸无辜。那些都是药的问题,不是她的错。“我前些天给你开的方子没效果?没事,我重新开一帖药,保证好得快。” “不用了。”慕容则敬谢不敏。 “小则,不能讳疾忌医哦,我现在就来写药方。”说着,牧晚晴就要从床上起身。 慕容则赶紧让她躺好。“呃,我有件事要找人商量,先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自己的身体要紧。”匆匆下楼。 牧晚晴不明所以。小则跑这么快干么?.只恨她身体不如他壮实,慕容则早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她却还得老实地躺在床上养伤,不然就可以跟出去看个究竟了。 噔噔噔,一阵踏步声响起,骆天秀气冲冲跑上来,把一大迭纸往牧晚晴身上一扔,气呼呼道:“你这个害人精,你看看这是什么!” 骆天秀住在慕容山庄的这段日子倒是一直很乖巧,大小姐脾气很久没发作了,现在这是怎么了?牧晚晴随手捡起一张纸。 纸上有很多日期,都是她在湛家学医那时写的。其中一条写着—— 某年月日,收到轻宛手制药粉一包,冲水服下,呕吐三日方止。无效。 还有一条写着—— 某年月日,收到轻宛亲开药方一份,按方水煎两次,药汤混合分两次服下,连服三帖后,遍身红疹,骚痒难当,经月方渐褪去。无效。 她一张张看过去,都是记着慕容则服下她往昔随信寄的那些药丸药粉后,发生的种种可怕事迹。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当场晕倒,浑身冰凉,两天两夜才醒转过来。 至于那些药对慕月的功用,自然就是“无效”两字。 牧晚晴看得冷汗直冒,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药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那些可都是她根据医书精心配制的呀。“他……他记这些干什么?” “哼,自然是罪证了,倘若慕容公子被你的药害死,也算是有个凭证。” 又是一阵急响。 “骆姑娘,你还给我……啊,表师姊!你不要看,快给我。”苏剑惨叫着,手忙脚乱地要把那些纸从牧晚晴手中夺回去。 牧晚晴死死按住,“这些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天地良心,我冤枉啊,这是大师兄交给我让我烧掉的,谁知道会让她抢了去。”苏剑恶狠狠地指向骆天秀。 “这是罪证,哪能轻易烧掉!”骆天秀毫不示弱。 “大师兄交代,要尽快烧了,越快越好,一点灰烬都不留,明显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嘛,可是你……这样一来你们都看到了,让我怎么跟大师兄交代。” 第二十三章 “跟我交代什么?”慕容则走了上来,对着骆天秀道:“骆姑娘,我正好有事找你。” 骆天秀婀娜地福了一福,嗓音又娇柔了几分,“公子……” 慕容则拿出一个铁盒,“骆姑娘,我们在骆府书房的石室下发现了这个盒子,骆老爷子遗命不可达,慕容则不可擅夺,还请姑娘收回。” 骆天秀心里一冷,黯然道:“我要这名单也没什么用,公子不如就留着吧。” “但骆老爷子遗命……”慕容则有些踌躇。 “你又不娶我,还提什么遗命不遗命的,不觉得太伤人了吗?”骆天秀泫然泪下,转身跑下楼去。 ……有时候,大师兄的确不通人情了一点。苏剑知道不能指望慕容则去安慰骆天秀,只得自己勉为其难地追出去。 “小则。”牧晚晴轻声喊他。 “嗯。”慕容则应答着,一张张收起散在床上、地下的纸。 “我不是……我不是想害你的。” 看着他淡漠的脸,她心头一急,险些掉下泪来。 “我记这个,是想让你日后可以知道药性的反应,因为听说医案是医家极珍贵的纪录。”他收起所有散落的纸张,坐到牧晚晴床侧。“现在慕月解药已经有了,那这些东西也就再无价值,不如烧了。” 牧晚晴羞愧地垂下头,“我当时的医术没有现在好。” 慕容则突然想起一桩悬案。“你当初怎么出师的?” “哦,那个啊我治好了一个师父都没办法医的将死之人,然后就出师了。”说到这件事她还是比较得意的,立刻就把脑袋昂了起来。 “你的医术比湛老先生还要高明?”慕容则小心翼翼地问着,用心挑选字眼,就怕牧晚晴起疑心。 “那倒不是。师父说我能治好那人也是机缘巧合,因为我惯下重药,那人偏偏承受住了,自然就捡回了一条命。” 惯下重药……“你下了你师父不敢用的药?” “是啊,师父还夸我胆大心细呢。若不是怕太出名被你们找到,我在曼迦城大可以行医为生,哪用做什么修容师。”牧晚晴得意到额头都要仰到天花板了。 胆大是真,心细未必。慕容则暗暗庆幸,比起治病救人,修容师还算一个比较适合她干的活。 稍顷,苏剑上来回报说,骆天秀把铁盒全权交由慕容山庄处理,条件是休要再提骆九鹤老爷子的遗命。 “骆大小姐那么大的脾气你都能安抚好,你挺了不起的嘛。”牧晚晴惊叹,这个小媒公初看一副八卦兮兮的样子,倒还真是可造之材。 苏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大师兄,现在师父师娘和二师兄、三师兄他们都等在书房,还有骆姑娘也在,让你和表师姊赶快过去。” 人可真齐全哪…… 到了书房才知道,就是为了那个装着月盟名单的铁盒,苏剑口中的三师兄,也就是慕容博非收的第二个徒弟陆刚,正以擅长的开锁之技,仔细拨弄着铁盒。 牧菁菁环顾四周,感慨道:“终于团圆了,若不是程钊……” 慕容博非冷冷地打断她,“这种孽徒提他干么!” “都怪弟子一时不察,险些酿成大祸。”年纪稍长的肖荆沉痛道。 肖荆是慕容博非的大徒弟,排位第二。那日他收到苏剑的飞鸽传书,立即召集人手赶往曼迦城,谁知刚出城门就遇上了程钊,说事情己解决,不必过去云云,把他骗回了山庄,后来想想不大对,素来谁负责的事就由谁办到底,若非有什么变故,拦人应该还是苏剑才对,于是他立刻动身,没想到却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把受伤的四个人接回山庄。 慕容博非脸色一沉,“没你的事。” 牧晚晴凑在慕容则耳边小声道:“小则啊,你小时候像娘比较多一点哦,怎么越大越像爹了,脸板起来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慕容则淡声道:“在谈正事,不要胡说八道。” “果然,一点不差。”较晚晴鼓起腮帮子,不再搭理他。 慕容博非正色道:“月盟仗着手中的慕月,一心称霸武林,苦心经营二十来年,势力己不容小献。这份名单关系重大,需要暗中慢慢处理,一点一点铲除月盟同党,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以防其疯狂反扑。” 众人点头。 咔一声轻响,埋头开锁的陆刚喜道:“铁盒开了。” 众人探头一瞧,盒中却只有薄薄的一卷纸。陆刚递给慕容博非,“请师父过目。” 慕容博非展开一扫,脸上竟浮现奇怪的神色,随即将纸卷交给骆天秀,“这是一封给骆姑娘的书信。” “这不是名单吗?”苏剑冲动地问道。 骆天秀也不知何故,匆匆扫过那纸上所书,沉吟良久才叹道:“先父并没有名单。” 陆刚花了很多心思来开锁,此刻得知这盒内的不是名单,不由得愤然道:“那何必锁得这般精细。” 慕容博非示意他稍安勿躁,问骆天秀道:“骆姑娘,你的师兄骆天磊已死,那知晓这铁盒的,骆府上下就只有老管家周勤一人了,对不对?” 骆天秀道:“是的。” “周管家是府上家奴,依骆姑娘看,是否能信得过?” “周叔叔一心在主,绝对不会有问题,而且先父在这信中还让我以后多仰仗他。”骆天秀非常肯定。“依先父所言,他知道府内有月盟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这才编造出手中有名单的谎言引蛇出洞,没想那人却是他信任无比的骆天磊,而且抢先下手,所以先父才请来慕容公子帮骆府料理此事。” “好,既然如此,我们虽无月盟名单,倒也不怕手中有名单一事泄露出去。小则,你看这事怎么办?”慕容博非早已将庄中事务尽数交予儿子处理,这种事情便让他拿主意。 慕容则淡淡道:“只需将慕月解药方子公诸于世,有没有名单都一样。” 肖荆、陆刚、苏剑三人不住点头,佩服大师兄的高见。 月盟先将杨神医一家灭口,后又苦苦追杀牧晚晴,就是怕让解药流传出去,既然如此,只要人人都有解药,区区一个月盟又有何惧。 正事讨论完毕,牧菁菁柔柔一笑,瞧着她的一双儿女道:“这下好了,我就还剩最后一件事不放心了。” “娘,什么事呀?”牧晚晴困惑地问。 牧菁菁笑意吟吟,“你现在是我娘家表亲的孩子,这一声娘……还早了那么一点点。”边说边娇媚地瞥了丈夫一眼。 慕容博非一本正经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小则,这是怎么回事?”牧晚晴一头雾水,只好向慕容则求援,却见他恼恨地瞪着自己,神色十分尴尬。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慕容则怒道:“傻瓜!” 江湖第一庄的少庄主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一传开,不知道碎了多少痴情少女心,她们纷纷打听,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牧晚晴到底是何许人也。 又是江南牧家的?这些女孩子的父亲都对牧菁菁有过一段朝思暮想,对牧家的女子倒是怀了几分好感,但是听说她远不及牧菁菁当年的美貌?内心不平的人就多了,尤其是如骆天秀那般有着第一名号的美女。 她还做过修容师?啧啧,这是什么恶心的营生啊,听起来就没气质,而且还是接近死者的活……名门闺秀们一脸嫌恶,还拿着小手绢在面前挥两下,仿佛嗅到了死人的气息。 什么?她是个庸医,险些把慕容则医死?算了算了,慕容则一定是被她治坏脑子了,长得再俊,傻子可不能嫁。 佛门乃清静之地,这些流言,少林和峨嵋的掌门人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在婚典的前一天,少林空见大师和峨嵋静圆师太在慕容山庄不期而遇。 “阿弥陀佛,寺中清贫,再无更多钱财修建屋宇,这次特意提前道贺,明天的婚典恕老纳不能出席了。” “老尼也是此意。” 两个出家人被二十几年前的拜师狂潮吓怕了,恭贺了慕容博非夫妇几句,趁着暗夜丢下贺礼就想出庄。 “师太……”一声悲鸣吓得静圆师太心头一颤,收徒恶梦重又浮上心头。 骆天秀哭哭啼啼跪倒在静圆师太脚下,“小女子对红尘再无眷恋,还望师太收留。” “姻缘天定,姑娘自会遇上命定的有缘人。” “我的有缘人要娶别人了,呜呜……” 空见大师正暗自庆幸新娘的崇拜者不多,忽然廊柱暗影中灯火闪动,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出来,大师捋须的手顿时一紧。不会吧…… 来人正是苏剑。他提着个灯笼,拱手道:“天黑路险,在下奉命送大师和师太下山。” 空见大师心下一松。 “苏剑你别来搅和!”骆天秀伏地泣道:“小女子去意已决,还望师太成全。” 苏剑朝廊后招了招手,“小玉,晚上风大,快把你家小姐扶进去。” 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上前小声劝慰骆天秀。 静圆师太见苏剑朝自己使着眼色,赶紧道:“阿弥陀佛,姑娘福泽深厚,尘缘末了与佛门无缘,我们就此别过。”匆匆跟上苏剑和空见大师的脚步,脱身而去。 苏剑送别两位乐颠颠的掌门人回到山庄后,心内盘算着明天什么时候让小玉磕头最有效果,“我输了”那三声,一定要让她喊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正想得开心,突然夜风拂过,脊背扬扬发凉,他全身鸡皮立起,这风来得诡异,有人在说自己坏话? 山脚下,看破红尘的两个出家人兴致勃勃地八卦着。 “我看,刚才那个小伙子像是那位姑娘的有缘人哪。” “师太眼光老道,老衲深以为然……” 尾声 这天的后半夜起了大雾,月光溶在雾中四处流动,一片迷蒙间恍若神幻莫测的仙宫。 “小则,你要带我去哪儿呀。”牧晚晴使劲拖住慕容则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马上就到了。”慕容则走在前面,小心地探着路。 牧晚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晚饭时候他就神秘兮兮的,约了自己四更见,说要带她去看什么东西。 真是的,什么时候不能看啊,偏偏要在成亲的前一晚,她正等着饱饱睡一觉,明天当个美美的新娘子呢。 慕容则宽厚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她本睡眼惺忪地看着,却在快见不着他时有些慌张,不由得担心起来,急急唤道:“小则、小则!” 他脚步一停,从后方奔来的牧晚晴一头撞了上去,顺势抱住他,整个人贴在温厚的背上。 “我怕你躲进雾里,再找不到了。”她星眸半阖,睡意仍浓地说道。 浓雾里,她看不到慕容则浅浅的笑意,只听到他淡然道:“坐吧。”拉着她坐在一块青石上。 这是……牧晚晴左右张望,透过浓浓的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小则,是这里吗?看什么呀?” “别急,待会就知道了。”他把她搂在怀中,“冷不冷?” 她摇摇头,舒适地窝在他怀中。 “不是看星星吧?” “不是。” “那该不会是月亮?” “不是。” “那是什么呀?好难猜。”她皱眉道。 “我没让你猜。” “唔……” 牧晚晴困倦地闭上眼睛,在慕容则怀里缩了缩。真暖和呀,她渐渐睡去。 “轻宛、轻宛。” 她突然惊醒,“呀,我睡着了?” 睁开眼,雾气散了许多,鸟见啁啾,晨光轻轻柔柔地拂过肌肤——天亮了。 慕容则搂着她站起,往前一指,“看。” 前面是一片山坡,山坡上秋草疏疏,种满了太阳花,一直蔓生到坡底的林边。 随着天色渐亮,晨雾一点一点散去,那一大片花儿也渐渐在眼前绽放,红的、粉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 牧晚晴终于想起来了,小时候她在这里探过太阳花,但是——“怎么有这么多呀,以前才这么一小块。”她用手画了个圈,比划着。 “我种的。”慕容则随口道。 “你?!”牧晚晴吓了一跳。小则从来就不是有种花莳草这种情趣的人啊,她隐隐觉得哪儿不对,这么一大片,这么多的,“那要种多久?”保守估计,三年,不,要五年。 “十年。”慕容则打量着花海,漫不经心道。 在她离家学医那年就开始种了呀,看来没有她打扰,他果然多了很多空闲时间。 慕容则蹲下身,拨了拨挤挤挨挨地簇拥着的小花。“本来还担心种不活,没想到能够有这么多,看来是种得太挤了一点。” “我还以为你故意种这么挤呢,这样很好看啊。”牧晚晴摸着密密麻麻的小花,吃惊不小。 “我怕漏了什么地方,每年都把花籽来回洒很多遍。” 她想起哪儿不对了。她的小则,那个时候只有晚上能出来,但是太阳花却在白日盛放。 “小则,你费这么大力气种这太阳花干什么?你又看不到。”他当年不过砸了她一把花,有必要这么郑重地道歉? “我希望有一天能带你来看我种的花,就在我娶你的那天早上,看一片——在阳光下才能盛开的花。”他笑意浅浅,眸光宛若朝日般夺目,“我都没想到,它们能开得这样好。” 最后一点晨雾也散去了,太阳花们争先恐后地仰起花冠,承接那洋洋洒洒散播下来的金光。 花开了,太阳出来了,她要嫁给小则了。 牧晚晴笑咪咪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慕容则脸上落下一吻,两人幸福地相视而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版:.dddbbb;手机版: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