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想婚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姑娘,您就用这支太后娘娘上次在宫里赐您的白玉簪子吧,这支簪子玉色水灵通透,最衬您的肤色,今儿个去宫里,定能让肃王殿下一眼就能看到您。」 明珞正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心神全不在身后的丫鬟身上,更没听进去她说些什么,可是肃王殿下四个字突然钻出来,她却是一激灵,从呆怔中醒了过来。 那丫鬟却还没说完,她说到此处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看着镜中自家姑娘如雪玉般的颜色道,「哎,其实吧,姑娘您生得这般容色,哪怕您就是脂粉不施,什么也不戴,肃王殿下也定是一眼就能看到姑娘您,再看不见他人的。」 这话她是半点不带吹捧的,她家姑娘生得绝色,那相貌就是日日见惯的她有时候帮她梳妆还能看呆了去,姑娘不过才将将十五岁,京城喜欢她家姑娘的公子已经不知凡几,虽听说肃王冷情肃穆,但爱美者人皆有之,她就不信在太后娘娘有意赐婚的情况下,那肃王对这样的自家姑娘就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只是她说完这话却发现镜中自家姑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忙将目光从镜子里调到明珞脸上,这才察觉到自家姑娘的面色竟苍白得跟白纸似的。 当然原本明珞皮肤也白,但却是那种如同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白,隐隐约约中还透着些温润的粉色,盈盈欲透,娇嫩欲滴,可不像现在这般大病了一场似的苍白。 丫鬟顿住了话,有些惊疑不定道:「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旋即想到了什么,就有些变色道,「哎,姑娘,您,您不会是病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今儿个可是要进宫的,太后娘娘特意安排了姑娘」 太后昨日递了话到府中,道是今日午后肃王会进宫和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商议有关北鹘和谈之事,太后特地吩咐了,让明珞午后入宫,为的也就是让明珞在肃王面前露一露面。 「我无事,可能是有些受凉了。绿荇,你去厨房端碗姜汁红糖糖水过来,我饮了,应该就无事了。」明珞打断她的话,一边出声吩咐,一边就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簪子,紧紧的握在手中,那簪子上的白玉花瓣紧紧刻进她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慢慢清醒了些。 名唤绿荇的丫鬟听言不疑有它,又看了看明珞的面色,心中担心,也不知是担心明珞是真病了多些,还是担心明珞今日去不了宫中多些,忙应了声「是」就退下匆匆去厨房拿姜汁红糖糖水了。 明珞打发了绿荇,这才手撑着梳妆台慢慢起身,再行到了床边,无力的躺了下去,她刚刚还在毒酒发作的剧痛中昏死过去,可一眨眼醒过来却变成了现如今这般,重回到了她十五岁的这一日,可她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毒酒的苦辣之味,腹中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也隐约还在,全身更是无力,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十分混乱,此时也只能躺下先缓解身体的不适,才能勉强集中精神去梳理现在的情形。 进宫,肃王,白玉簪子这一日哪怕隔世,明珞仍是记得的。 因为就是今日,她被太后姑母特意召到了宫中,见到了肃王赵铖,并且如家族和姑母所愿的被他「一见钟情」,然后不久后姑母就下了懿旨,将她赐婚予肃王为肃王妃。 也是她那记忆中一世所有悲剧的开始。 她想,难道是自己心结太深,被毒死后心有不甘,又回到了初初还尚未遇见肃王的这一日吗? 她慢慢伸出右手,那支宫中御赐的上等白玉梅花簪子犹攥在手心,她握紧,慢慢往左手手腕上划去,一道尖锐的疼痛传来,雪白的手腕上便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然后一滴血珠滚下来,这真实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才让她确认,自己真是回到了这一日。 她十五岁的这一年,这一日,此时她还尚未入宫,尚未见到肃王赵铖,被他「一见钟情」。 「姑娘,姜汁红糖来了啊,姑娘,您的手,这,这是怎么了?」 绿荇端着姜汁红糖入了房间,先没看到明珞,及至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她躺在床上,刚想招呼了明珞起身用姜汤,就发现了明珞手上的伤痕。 明珞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痕,随意的笑了笑,轻声道:「不过是刚刚不小心划了下,不碍事的,你拿了上回姑母赐的白玉生肌膏过来给我抹上一抹,很快就好了。」 绿荇忙应下了,将姜汤放到桌上,急慌慌地又去转身去取那白玉生肌膏,姑娘家的肌肤就是另一张脸面,必不能留疤痕的,更何况她们姑娘是要嫁去肃王府为肃王妃的,更不得轻忽,就算不是嫁给肃王,太后和老夫人那般宠爱姑娘,也定会给姑娘寻个人中龙凤的。 绿荇去了,明珞就自己爬起了身,从桌上端了姜汁红糖,慢慢饮了下去,一来她需要这熟悉的甜腻辛辣的口感去刺激自己,确认现在情况的真实性,二来,她记得,今日这后面可还有不少的事情,她总得有体力才能好好去梳理清楚。 一个时辰后。 先时明珞让绿荇给自己上了白玉生肌膏之后就打发了她,睡了一个时辰,再起身时,身体状况就明显好了很多,此时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对自己现在还只有十五岁,尚是待字闺中的感觉也真实了许多。 第2章 实际她醒过来之后,再回想过去那些成为肃王妃后反复煎熬的日子,最后肃王登基为帝,自己却被肃王的姨母凌太妃一杯毒酒送上西天的一生反而更跟做梦似的,只不过那些事情历历在目,痛也是痛彻心扉,绝望也是入骨入髓,毒酒的滋味尚在咽喉,否则,她还真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绿荇服侍着她起身,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中递过来的热热的手巾给明珞净面,一边就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她道:「姑娘,您身体不适,老夫人那边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过来看您,大夫也来过了,只是不好打扰姑娘歇息,就还在老夫人那边说话,老夫人还传话说,若是姑娘您醒来还是不舒服,今儿个就派人跟宫里说,先不去宫里了。太后娘娘若是想您想得紧,等过两日您身体好了,定会再接您去宫里住上一段时间的。」 说到这里她抿嘴偷偷地笑了笑,低声道,「虽然这样姑娘今日就见不到肃王殿下了,但肃王殿下这次回京平定了反贼叛乱,京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奴婢听说殿下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离开京城去藩地的,这样姑娘住到宫中,说不定反而可以常常见到殿下呢。」 明珞的脸色数变。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借病先避上一两日,待她身体状态完全恢复,也将所有事情好好捋清楚想好后面该如何行事之后再去宫中的,入宫这事她知道是不可避免,总要面对的,可是绿荇这话却是提醒了她,姑母一向疼她,若是她病了,定会派御医过来,再等她稍微好些,就会接她入宫去小住上一段时间的。 此时肃王每日上朝之后,都会在宫中盘留一段时间,或与大臣商议政务,或去亲自察看皇帝表哥的功课武艺,太后既然有心将自己嫁给肃王,又怎会不创造各种机会让她和肃王相处? 一个要嫁,一个想娶,自己不过就是那中间无生命的棋子或木偶,由不得半点挪位的,当然,若是自己心甘情愿,或是能令得肃王对自己倾心专宠,那就更美了,明珞此时心里只觉得阵阵悲恨厌恶,想法不免偏激,其实若是不涉及帝位,不涉及那些朝堂斗争,太后和明老夫人对她都是真心疼爱的。 她吸了口气,笑了一下,道:「不碍事的,先前歇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好端端的称病也是对姑母不敬,没的让外人说闲话。你派人去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道是我已经好多了,一会儿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陪她老人家用过午膳后就去宫里。」 绿荇忙高高兴兴的应下,转头利落的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去明老夫人的荣寿堂传话,然后回身就给明珞梳妆打扮得更起劲了。 明珞看她这样子,心头先还有些冷笑随即却是有一股悲凉涌上心来。 先帝英年早逝,皇帝表哥登基时年仅七岁,朝政一直由太后姑母和辅政大臣车禄把持,表哥今年已十五,论理该是亲政的年龄了,结果这亲政刚提上议程,北边的边境就出了问题,北鹘连破边境北定三州,直逼京城,车禄命大将周昌率大军赴北定增援,但不想战争持续了三个月之后,周昌却暗中和北鹘达成了协议,转身就联同北定王反了朝廷,率军直扑京城,最后是远在西宁的肃王出兵先稳住了北边边境,然后又回京平定了叛乱,诛杀了北定王和周昌,以及将幕后主使辅政大臣车禄下了大狱。 当初被围城时有多惊惶,肃王率军平乱之后城中百姓就对其有多感恩敬仰,明珞身边的人日日都在她面前赞着肃王英勇神武,彼时明珞不过是一个将将踏入十五岁的少女,如何不会对他芳心暗许,对姑母和家族的安排心喜期待? 「换一件吧 , 我记得二姐喜欢红色,我就不要穿红色了,免得冲撞了她。」明珞转头看到绿荇拿了一件樱红色的百褶裙要给自己换上,眼睛就觉得像是被什么刺痛了般,毫不犹豫道。 这颜色,的确是肃王喜欢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姑母是从哪里知道了肃王的这个癖好 , 他每次看到她穿红色,眼神都阴鸷得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吞噬掉,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上人就是最爱红色 , 倒是跟她那二堂姐明琇一样。 绿荇犹豫,若是以往,她定会依了明珞,重新挑上一件衣裳,可是今天日子比较特别,而这件百褶裙是姑娘十五岁生辰时老夫人特意命人给自家姑娘做的,颜色特别衬姑娘的肤色 , 这衣裳且不说一般人撑不起来,就是撑起来了也会让人目光多数停留在衣裳上,唯有她们家姑娘,穿上之后只让人觉得容色逼人,娇艳不可方物 , 这衣裳,这个时候不穿还要留到什么时候穿呢? 明珞看绿荇拎着裙子踌躇不定,就道:「我记得我不是还有一条浅碧色的柳纱裙吗?就那条吧 , 宫里众人的衣裳都华丽,不是红就是紫,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反而不出挑。」 绿荇听了虽还有些犹豫,但明珞在穿衣打扮上面向来都很有眼光,她既然都已经直接吩咐了,她也只能将信将疑的依着明珞的话去了柜中将那件浅碧色的衣裳寻了出来给明珞换上。 第3章 荣寿堂。 明珞梳洗装扮妥当去到荣寿堂给祖母明老夫人请安之时,大伯母周氏,二堂姐明琇还有四堂妹明瑗也都在房中陪老夫人说话。 明家是当朝太后明太后的娘家,明老太爷便是以太后父亲的身份得以受封为承恩公的。 不过明家人口在大家族中算是简单,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只有两子一女,皆是嫡出,女儿便是当今太后娘娘,而长子明伯量则是户部尚书,也就是是明珞的大伯父,明大伯娶妻周氏,生了两子两女,此时明老夫人左手边坐的就是周氏所出的小女儿,明家的二姑娘明琇,而周氏下手处坐着的则是明大伯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四姑娘明瑗。 明琇已经和太后所出的小皇帝庆安帝定下了婚事,下年年中就会完婚,也就是他们大魏朝未来的皇后,所以身份尊贵。 而明珞的父亲是明老夫人的次子,不过明珞从来没见过他,因为十五年前在和北鹘的战争中,明珞父亲战死沙场,而明珞的母亲容氏当时正在孕中,听到丈夫身亡的噩耗就早产生下了明珞,然后也跟着丈夫撒手去了。 简单来说,明家显赫,但明珞其实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遗腹女。 不过她自出生起就被抱到了明老夫人房中,由明老夫人亲自养着,一直养到了十二岁才搬去了其他院子和姐妹们相邻住着,可以说,平日里明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就是明珞。也因着明珞无父无母,就是宫中的太后娘娘对她都格外疼宠些,隔三差五的就会接她到宫中小住上一段时间。 太后无女,只差拿她当女儿疼宠了,较之大房的几个女儿,都还要更显恩宠 , 据说太后因为跟明珞的父亲年龄接近,本身就和明珞父亲的感情比跟明大伯的要深厚,对明珞父亲的战死,也是格外悲痛。 且说众人看到明珞过来便停下了话头,转脸过来看她,大伯母周氏的眼神关心又亲切,而明琇看着她则是带着些居高临下的亲切和温和,唯有明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明珞上前给明老夫人和周氏请安,刚行了礼明老夫人就唤了她到近前来,拉了她在自己右手边坐下,慈声道:「珞丫头,祖母听你屋里的人传话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若不是先前你派了人传话过来,祖母都准备过去看看你了。」 明珞看着自己祖母疼爱的目光,心里颤了颤,垂下了眼睛,轻声道:「劳祖母担心了。是孙女早上没注意,吹了些风,受了些凉,现在喝了姜汤又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明老夫人听言就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明珞的额头,觉得算是正常,见明珞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也还算好,这才放心下来,但抬头却又训了跟着明珞的大丫鬟绿荇几句,明珞忙道不关绿荇的事,是她自己不注意,明老夫人这才罢了。 不过明老夫人没再训绿荇,却是想到了什么,对明珞道:「珞姐儿,说起来自从冬叶嫁出去后,你身边就一直没个得用的大丫头,你现在大了,出门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身边更是要一个妥帖能干的大丫头才行,我看不若就将我身边的冬芙先拨给你用着吧。」 和前世一样。 冬芙是祖母身边极得用的人,行事沉稳,细致妥帖,非常能干,从明珞被赐婚为肃王妃,一直到成婚,再到最后被毒死,中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冬芙都陪着她,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日子,所以明珞极信任她。 但最后明珞也万万想不到冬芙却成了嵌进她骨头里的刀 , 她们感情深厚,无关太后娘娘和明家的时候,她就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但只要涉及太后娘娘和明家,她就是捅她最狠的刀子 , 最后冬芙还落泪跟她说对不起,然后自,尽在了她的面前。 她此时再听到冬芙这个名字,又痛又厌,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拒绝不了祖母,还好,她这一世也不打算再嫁给肃王。 明珞便有些犹豫道:「祖母,冬芙是您身边得用的人,拨给了我,祖母岂不是少了人可使?」 明老夫人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孝心,不过祖母身边却还不缺这一个两个丫头,说给了你,也就给了你,有她在你身边照顾着,祖母也能安心些,这才是最大的孝心了。」 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明老夫人便唤了冬芙上前见过明珞 , 明珞幼时就养在明老夫人身边,就算没有前世,对冬芙也是很熟悉的,此时不过是正式的行了主仆之礼 , 这晚冬芙便收拾了东西搬到了明珞的院子里。 冬芙事毕,明老夫人又看着明珞身上的衣裳皱了皱眉,道:「珞丫头,祖母不是派人给你传话,今日去宫里要穿得喜庆些的,你这身衣裳也太素了些。」说到这里,愈发得觉得明珞身边的人不得用。 明珞看了一眼老夫人左手边的明琇,再看一眼下面坐着的明瑗,一个大红,一个浅紫,配了相合的钗环首饰,都极明艳。 第4章 明珞低了头,低声道:「孙女听说今日宫中是要商谈和北鹘的和谈之事,孙女想到父亲,实在提不起心情穿喜庆的衣裳,祖母」 明老夫人听言面色就是一顿,随即眼中也涌出了些悲意 , 次子是和北鹘作战时战死的,如今已经十五年,这事她虽然从没忘过,但这种悲事,若非有人提起也绝不会特意去想起。 难怪孙女说身体不适,是因着这个缘故吗?她叹了口气,伸手怜爱的摸了摸明珞的头发,再不提衣裳的事 , 有的事情欲速则不达,也并非一件衣裳就能左右的事,明老夫人经得多,看得也淡些,不像女儿明太后那般做事直接又强势。 众人陪着明老夫人用过午膳后不久,宫中就已派了马车过来,接姐妹几人一起去宫中。 姐妹三人并非坐同一辆马车,明琇是未来皇后,身份尊贵,她带了她的大丫鬟坐了前面的马车,而明珞则是和堂妹明瑗一起坐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明琇是明家自幼就打算定给小皇帝为后的,所以她是由承恩公明老太爷亲自教导读书习字的,平时的功课和其他姐妹也并不一样,因此相较明琇,前世最初的时候明珞和比她小两个月的明瑗更为亲近。 上了马车,明瑗就关切地问候明珞道:「三姐,你身体好些了没?先时还真担心你今日去不了宫中。」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冲明珞眨了眨眼,抿嘴带了些亲昵的揶揄笑道,「不过今日肃王殿下会去宫中,我想三姐若不是真的非常不适,定还是会去的,不然可就太可惜了呢。」 明珞看着明瑗的笑容,脑中就闪过前世她和亲远嫁之时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因为即将和亲远嫁,明瑗显然已经再没什么顾忌,她一改往日温柔好姐妹的样子,对她冷冷道:「你来看我,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吧。」 「你对肃王爷那样差,却偏偏还要占着肃王妃的位置,其实除了嫡出的一个身份和一张脸,你有什么强过我呢?就是你那张脸,也没能拢住肃王爷的心 , 姑母和祖母为什么那么偏着你,定要将你嫁给肃王,还要千方百计护着你,不让你去死。我知道我是庶出,不能直接嫁给他,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你死了,继妃就没那么多要求,我仍是可以嫁给他的。明明我比你有用的多,可我却被当成了一个弃子被逼着和亲远嫁。」 那时明珞才隐约猜到,自己数次遇险,怕也有这位妹妹的手笔。 既然你觉得你比我有用的多,你更适合做肃王妃,那就如了你的愿吧 , 不过我却不愿做你的跳板,让你踏着我的尸体上位。 明珞垂下眼掩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派平静,然后带了些冷淡和无甚兴趣的神情道:「四妹想见肃王殿下?可是今日姑母接我们过去不过就是因着过几日就是女儿节,我们两都是第一次过女儿节,所以这才特意召我们过去问问话 , 听说肃王殿下虽会去殿中,但他们谈的是公事,说完也就走了,我们在后殿,可见不着肃王殿下啊。」 大魏朝民风开放,女儿们满十五岁就可以过七七女儿节,即是参加女儿节的各色宫廷或民间的活动,赢些好名声和彩头,也方便日后择一门好亲事 , 京中那些才女美人的名声就多是女儿节传出来的。 明瑗看着明珞明显有些冷淡的表情就是一呆,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不,明瑗自认自己掩饰得很好,明珞根本不可能察觉她的心思,而且就算是察觉了什么,以明珞的性子,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明珞虽无父无母,但却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娇养着长大的。 明家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并不像其他勋贵人家那般重儿轻女,反而对女儿格外看重些,明家女又多生的妍丽,明珞更是格外出挑些,因此不单止是明老夫人和太后娘娘疼宠明珞,就是长房那边也从未亏待过明珞,明琇是要嫁入宫中为后的,将来多些权贵姻亲,对明琇总是个助力。 所以明家女儿在教养上明家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不像其他人家只注重女红女德,管家理事,就是诗文史学她们也都是学过的,只不过每个女儿打算不同,教得重点也不同。但首要的,自然是要将明家摆在第一位,明家才是永远支持她们的基石,然后姐妹们也要同心一心,讲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十分注重她们的感情培养。 所以明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性格就被养成悲悲戚戚敏感心思重什么的,相反,她虽聪慧,但却被养得娇憨大方又重情,平日里行事更不会遮遮掩掩,和姐妹们去行什么小心思的,大概也正是因为她无母,除了明家想要教的,也没人在她耳边嘀咕别的,心思便也少些。 所以习惯使然,明瑗并不疑她,只是奇怪,明明之前谈起肃王,明珞都是崇敬期待的样子,现在这样冷淡是为哪般? 明瑗心中沉吟,面上却是现出了几分忐忑和委屈的神情。 第5章 她道:「三姐姐我,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说什么妹妹我想见肃王殿下,三姐姐应当知道,家中和姑母的意思,三姐姐现在说这样的话,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明珞心中冷笑,她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眼睛有些无神地盯着马车上的木雕花纹,低声道:「四妹妹,你听说了我们大魏要和北鹘和谈的事了吗?我听说,这和谈就是肃王爷一手促成的,肃王爷竟然还有让朝廷和北鹘和亲的意思。」 「四妹妹,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之前敬肃王殿下退了北鹘兵,杀了奸贼,可是现在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我,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北鹘和亲的。」 做戏,她前世是不会,但现在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多难的事。 明瑗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明珞,这是个傻子吗?就因为朝廷要和北鹘和谈所以她怪上了肃王爷? 随即她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昨日意外地在外书房偷听到父亲和兄长闲谈,隐约知道什么和谈其实根本就是太后姑母的意思,因着北鹘一战和周昌的叛乱,现如今西边和北边的兵马已尽在肃王之手,太后姑母不可能再往那边拨粮草拨兵马,壮大肃王的势力,就是再战赢,提升得也不过是肃王的威信而已。 可这事她可不会跟明珞说。 她按捺住心中莫名其妙的喜意,面上露出了些难过和同情的表情,然后伸手握住了明珞的手,柔声道:「原来是这样,三姐姐,是我浅薄了,你勿怪我,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早才身体不舒服的吗?」 明珞摇摇头,苦笑道:「这如何关你的事,其实我也未尝不知道,现下的情况,和谈可能才是对边境百姓最好的,可是理智归理智,我和北鹘有血海深仇,这一关在我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越过去的。」 明瑗点头,道:「我懂,如果我是你,定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叹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可是三姐姐,我,我观祖母和姑母的意思,可是有意要将你许配为肃王妃的三姐姐,其实那些都是国家大事,他们总有别的考量,你还是,唉」 明珞瞅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嗯,我就是再不愿去陷在那些事当中,所以我也知道姑母她们是有些意思让明家女儿和肃王结亲,不过只要是我们明家的女儿即可,却不一定是我,四妹妹」 明瑗的心又是扑腾一跳,眼中划过一丝喜意,但很快就又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喃喃道:「三姐姐,我们明家就我们几个姐妹,二姐姐是要入宫为后的,我的出身不可能为肃王正妃,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明珞轻嗤一声,似有些厌烦道:「肃王正妃,谁说一定就要肃王正妃,听说北鹘人有意和亲,说不定还有想要把北鹘公主嫁给肃王的心思,难道北鹘公主肯为侧妃不成?不过正妃也好,侧妃也罢,我是万万不可能和北鹘公主互称姐妹的」 明瑗一怔,这,和亲历来不都是嫁公主或者宗室女,或者别国的公主嫁给皇帝的吗?怎么会说要嫁给肃王爷? 她心里惊疑,就问道:「三姐姐这,这是何说法?你是哪里听说的这些?」 明珞似是非常厌倦这个话题了,她微皱了眉道:「现在外面不都是在传和亲的事,至于嫁肃王,我胡乱猜的,北鹘人既然提出嫁公主,若是嫁到宫中,谁都知道表哥的皇后是二姐姐,而且我们大魏可从来没有娶异国公主为后的例子,所以她只能为妃,届时表哥将她扔到冷宫,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嫁给肃王爷为正妃。」 「不过这些也不关我的事,四妹妹,这些事情我也是胡乱听说,一知半解的,反正我半点不想和北鹘人拉上任何关系,四妹妹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去问二姐姐吧,她懂得比我们都多,你问她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说完就闭了眼假寐,再不肯出声。 明瑗心中惊疑不定,只来来回回盘算着明珞话中的意思,倒是忽略了明珞态度不好的事,她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若是肃王真的要娶那北鹘公主为正妃,那姑母和祖母八成是不会将明珞嫁去为侧妃的,一来名声上不好听,二来她们向来偏疼明珞,那么自己就未尝没有机会,难怪,难怪今日姑母和祖母也让自己好好打扮了去宫中 北鹘和他们大魏有血海深仇,和谈不过几年又总会再起冲突,几十年来都是如此,那个公主若是为正妃,也不过只是个摆设而已。 明瑗心中来回盘旋着这事,真是一时喜,一时忧,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明珞。 之后一路上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再无人出声。 慈寿宫。 明珞三姐妹到了太后的慈寿宫之时,太后犹在前殿和庆安帝还有肃王议着事,领着三姐妹的掌事嬷嬷便直接领着三人穿过了园子里从后门入了后阁,在那里三人还能隐约听到前殿众人的说话声,说的正是和北鹘和谈一事。 第6章 其实和北鹘和谈一事本是前朝之事,奈何和谈之中却牵扯到了一些后宫之事,例如北鹘上了书,请求互结姻亲一事,肃王刚理朝政,这种事情他并不愿沾手,太后说要寻了他商议,那便商议好了。 在辅政大臣车禄和大将军周昌里应外合,叛乱谋反之前,朝廷朝政大事是由车禄和明太后共同把持着,明太后倒是没有垂帘听政,但辅政大臣和内阁批复的奏折却全部要经过她的手才能发出,每隔一旬她还会在临西殿召见几位大臣,听他们汇报朝中要事,这也是车禄还有内阁和明太后多年较量达成的一个平衡。 及至肃王率兵平定了叛乱之后,又血洗了一番朝堂,现如今朝堂上基本上是肃王说了算,但肃王也没封自己做什么辅政王,摄政王,而是直接提出遵照先帝的旨意,让已经年满十五岁的庆安帝亲政,此举赢得了宗室一致的好评,原先还担心肃王此番归来权势过大的一些宗亲们总算都放下心来。 至于明太后,她更是不能说不的,因为那要亲政的是她亲儿子。 然后以前的那些什么奏折要经过太后的手,还有每隔一旬太后就要召见重臣议事的旧习也随着庆安帝的亲政自然就取消了,太后想反对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对。 且说前殿中。 太后道:「六弟,这些细则条款陛下和你们在前朝都已经议定,哀家看也很妥当,并也更多意见了。只是互结姻亲一事,北鹘竟然异想天开,想将他们的公主嫁予陛下为后或者六弟为王妃,他们道此举是他们最大的诚意,但哀家看却是痴心妄想。他们北鹘不过是荒蛮之国,就是公主又能尊贵到哪里去,更何况此次他们还是战败之国,还妄想我们大魏朝的后位和你的正妃位。六弟,这事你怎么看?」 太后这话一出,前殿的人是什么反应明珞三姐妹是不知道,但后阁中明瑗的心却是猛跳了起来,她偷偷去观身边明琇和明珞的反应,一个面带微笑,端庄明丽,和平时并无两样,另一个神情蔫蔫的,隐约还透出些厌恶来。 竟真是如此,明瑗按捺住心跳,更竖起了耳朵小心听外面的话。 然后她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北鹘使者已在途中,想来那几位北鹘的王室女也已经是在途中了,太后既说他们是战败国,这些人如何安排,届时太后见到了,想要如何赐婚和下旨就由太后和陛下定夺即可。」 声音温和,却干脆利落,让人莫名觉得一锤定音之感。 明瑗听得心跳,她没听过肃王的声音,只在月前肃王入城之时远远看过他一眼,只能仰望着,这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听他说话。 明瑗是心跳激动,明珞则是打了一个寒颤。 她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涌出,手脚冰凉,她既有转生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明珞几人在后阁中并没有待多久,掌事嬷嬷领了她们坐下后就去了前殿跟太后禀告。 太后听说侄女们过来了,就点了点头,对掌事嬷嬷道:「她们兄长正在骑射场,我这里正忙着,让她们先去骑射场陪兄长说说话去吧,一会儿让皇帝也过去。」 说的正是明珞的二堂兄明绍桉,他是庆安帝的伴读,今日这个时辰本该是庆安帝在骑射场学习骑射的时候,因着肃王过来议事,这才特意过来慈寿宫的,不过他过来了,并不妨碍其他几个伴读仍在骑射场该干嘛干嘛。 掌事嬷嬷领命退下,太后这才冲肃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事也不必着急,待她们过来了,再看情况安排好了,不过说到这个」 她笑了起来,神情和蔼了许多,态度也更像是家人闲谈了。 她笑着慢慢道,「说起来六弟你从成武二十八年就藩到此次回京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当年父皇曾给你赐过一门亲事,可惜那位姑娘无福,竟是病逝了。六弟年纪已经不小,不说正妃,就是侧妃也没有一个,这才连北鹘王都盯上了你王妃的位置。」 太后口中的父皇正是先帝和肃王的父亲成武帝。 肃王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太后便又道:「前些日子凌太妃还跟哀家提起过这事,道是你母族,凌家二房的二姑娘正待字闺中,也还尚未许人家,哀家观太妃之意,似是有意想将凌二姑娘许配于你,想请哀家赐婚之意。」 「不过凌二姑娘虽说是六弟母族的女儿,哀家也见过,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又是凌太妃亲自开口,但这事事关六弟的终身,哀家还是觉得应该听听六弟的意思才好。」 这边话还在说着,就有嬷嬷上前禀告说凌太妃带了凌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听了就笑着对肃王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来六弟这次你回京一直顾着国事,可能还尚未见过凌太妃吧,我看不若你就留下见见她好了 , 也看看这位凌二姑娘。」 第7章 凌太妃和凌家。 肃王的母族是凌家,但这位凌太妃却并非是肃王的生母,肃王的生母是成武帝的皇后凌皇后,这位凌太妃只是凌皇后的堂妹,肃王的堂姨母。 当年成武帝和凌皇后感情甚笃,只是凌皇后在生长女之后伤了身子,太医说再难有孕,调养了两年仍是无望,便从一个妃嫔手中抱养了先帝,结果不想十多年后竟然又意外有了肃王赵铖,但当时皇后抱养的养子也就是先帝已经被封为太子,成武帝虽想改立太子,但当时他的身体不好,在凌皇后的劝说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后凌皇后于肃王七岁的时候病逝,成武帝便又纳了凌皇后的堂妹照顾肃王 , 也就是这位凌太妃,但成武帝在两年后也病逝了,他这几年虽然一直想改立幼子,但也知道幼子太小,当时大魏外忧内困,北边有北鹘,西边有西域诸国,南边有南越,边境时有战乱,朝内异姓藩王西蕃王府坐大,幼子虽然十分聪慧又有习武天赋,但到底年幼,而太子并无不贤,若是废太子改立幼子必会引起朝廷动荡,因此权衡再三后仍是让太子继了位。 不过此举对幼子却十分凶险 , 太子虽然还算忠厚,对凌皇后也算感情深厚,但幼子的出身就是一根刺,就算太子不想拔,他身边的人也定会生事。所以成武帝在临终前册封了幼子为肃王,封地远在西宁,并且继西蕃王府之外又是一个唯一可以有兵权的藩王府,然后派了亲信大将亲自护送了幼子就藩 , 而在西宁,那里是对抗西域重地,坐拥了大魏朝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兵权,首领大将都是成武帝的亲信大将,并且下诏让先帝无故不得召幼子回京,如此以保幼子无虞。 成武帝知道自己此举可能会引来什么后患,但为保得幼子周全仍是这么做了。 至于凌太妃。 当年凌太妃说是照顾了肃王两年 , 但其实因着出身,为让幼子有自保能力,成武帝和凌皇后都对肃王要求十分严苛,从他会走路时就已经开始拖着剑习剑,凌太妃入宫之时肃王已经七岁,每日里习武射箭读书,身边都是高手侍卫,凌太妃几乎都没什么机会近他的身 , 凌太妃入宫照顾「病弱」的小皇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所以肃王和凌太妃还有凌家都算不得亲近,此次回京,也并无去特意去看望凌太妃和招呼凌家。 但凌家却想亲近肃王 , 这么多年来,从先帝开始,凌家就受到压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再不能起来,凌家很快就要从京城的勋贵世家中退出去了,因此当太后试探凌太妃,可有意将凌二姑娘许为肃王妃之时,凌家和凌太妃虽心中有所疑虑,但仍是喜大于虑。 且说回前殿。 太后说完这话看肃王仍是不动声色,就笑了笑,把目光调向了庆安帝。 庆安帝神情蔫蔫的 , 这几年来他和太后的关系并不怎么和谐,一是因为朝政的关系,庆安帝大了,身边的声音也嘈杂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亲切的人,可朝政却一直由车禄和太后把持着,太后管他管得还格外严格,他早就被压得心中满是怨愤,二来便是因着他的亲事 , 这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说起来也是太后的一桩烦心事。 先帝临终前定下的太子妃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侄女明琇,而是当时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郑成徽的嫡长孙女,郑家的大姑娘。 郑成徽人品端方,正直能干,是先帝特地留下给小皇帝将来助他亲政之人,那郑大姑娘也自小就聪慧伶俐,生得更是秀丽端庄,明太后不欲辅政大臣车禄独揽朝政,需要内阁制衡车禄的势力,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 大约是自小定下的婚事,先帝在临终前也反复嘱咐了小皇帝,小皇帝便也认定了那位郑大姑娘。 可偏偏看中小皇帝皇后位置的人还很多,三年前,也就是郑大姑娘十二岁那年和小皇帝还有几个皇帝的伴读以及宗室重臣公子贵女在猎场玩耍,一时不慎被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没过多少日就香消玉殒了。 这事不难查,很快就查出是吏部侍郎吴家人所为 , 先帝临终前除了定下了一个太子妃,还定下了一个太子良媛,便是吴家女,这听起来也挺合情合理,太后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但深查下去,她也怕查出些什么不该查出来的 , 真的假的不重要,只要有人想栽赃,有些东西就洗不白的了,所以这事儿也就这样结案了。 先帝定下的皇后身亡,当时太后为了安抚郑家,一年未议新的皇后人选 , 但过了一年,这事还是提上了议程,当时礼部和宗务府挑选一番后递上来的名单有五位小姐,其中就有辅政大臣车禄的嫡长孙女,明家的二姑娘明琇,异姓藩王西蕃王的嫡次女以及另外两位大臣家的女儿。 明家暗地里是自幼就把明琇当皇后养的,但起初明太后还真没有让明琇直接为后的意思 , 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这个局面,车禄的权势已经越来越大,明太后不可能选车家女,而西蕃王府佣兵自重,已经威胁到朝廷,且西蕃王府还有异族血统,更不可能为后,至于另外两位大臣,都和车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8章 明太后当时也有看中其他几位大臣家的女儿,但那些女孩儿不是已经定亲,就是年纪太小 , 合适的一两个,有前面郑家女的下场在那里,竟是都支支吾吾不愿把女儿嫁给皇帝 , 这事,的确可能是泼天的富贵,但那边辅政大臣的眼睛盯着,另一边他们也同样不放心太后,明家那几个女儿整日出入宫廷,当他们是瞎的呢? 现如今太后需要制衡车禄所以需要他们家的女儿去巩固关系,但待他日不需要之时,他们的女儿只能成为太后和明家的眼中钉,何苦去做那早晚要被踩着上的垫脚石? 所以明太后最终只能定了明琇。 皇帝和明家的几个女孩儿青梅竹马长大,原本感情极好,这事明太后倒没担心皇帝会排斥 ,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一年前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竟是怀疑起了郑家姑娘的死和明家还有明琇有关,便对明琇迅速冷淡了起来。 这事太后跟他谈也谈过心了,道理也讲过了,可是皇帝就是那么一副不咸不淡死鱼脸的样子 , 真是让太后操碎了心。 此时太后看向庆安帝,原是她之前就跟他说好的 , 让他开口邀请肃王一起去骑射场。 庆安帝心里哼了声,才终于怏怏地开口道:「母后,六皇叔,既然和北鹘的事情已经谈完了,朕看朕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 也免得凌家二姑娘和三姑娘拘束,朕今日午后本还有骑射课,便还是回去上课好了 , 皇叔上次不是还说要考较朕的骑射,一会儿皇叔见完凌太妃和凌家的姑娘们,也可以过来教教朕。」 他这边说着话,刚起了身,那边外面的凌太妃却已经领着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 凌太妃和凌家的两位姑娘进来后便先给太后和庆安帝请了安,太后免了她们的礼,就笑着对凌太妃道:「凌太妃,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记挂着六弟吗?这都十几年了」 她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是已经慢慢被怅惘之色取代。 肃王在太后的话中已面无表情的对凌太妃略点头致意,凌太妃看着肃王倒是十分激动,喃喃了两句「六六皇子」,眼睛便有些湿了。 然后就听到上面小皇帝的声音道:「既然都来了,不若一会儿都去骑射场吧,人多也热闹些。」 肃王并不想面对两眼湿湿,表情激动的凌太妃 , 他自小到大就是铁血铸大的,从他记事起就是没日没夜的习武,九岁就藩,就已经上阵杀敌,身边都是近乎冷血的侍卫和将领 , 他并不善于去应对这种让人不适的情感表达,更何况他善察人心,对于凌太妃激动的眼泪,他看到的只是依附者看到强梯的欲望罢了。 所以他道:「去骑射场吧。」 肃王对凌太妃的冷淡显而易见,对凌家的那两位姑娘更是当空气。 明太后对此很愉悦 , 她险行此招,可不是真的想让肃王去娶凌家女,不过是作一试探罢了 , 当然了,若是肃王真肯去娶那凌家女,她也不会很不适 , 总比娶朝中重臣之女的强,且那凌家的二姑娘她早就让人细细打探过了,人才平庸,品性也一般,就是相貌还可以 , 但可能因着教养问题,这凌家女儿和精心教养长大的明家女相比,哪怕相貌未必不如,但若站到一处,明显就会差上一个等阶,更别提和有绝色之姿的明珞相比了。 明太后心情好,神情也更温和了,她道:「嗯,如此也好。凌太妃,今日里哀家几个侄女也过来了,哀家看,难得凌家这两位姑娘过来,不若就依了皇帝意思,让她们都一起过去看看吧,你就留下陪哀家说说话。六弟的骑射功夫,听说就是草原和大漠马背上长大的北鹘人和西域人都闻风丧胆,惧怕得很,你们若是有幸能看到他的箭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凌太妃也看得出肃王的冷淡,她心中咯噔,不知他是何意,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表现冷淡?但无论太后本意如何,能有这个机会,总是一件好事,便忙笑着给太后施礼,谢过太后,然后替两位娘家侄女应下了 , 她并不怕太后在骑射场设计两位侄女,此时她甚至还巴不得太后设计她们两个,凌家到底是肃王的母族,他必不会坐视不管的。 骑射场。 明珞姐妹几人到了骑射场,西蕃王世子景灏正在引弓射箭。 西蕃王是大魏开国就册封的异姓藩王 , 其先祖是祖皇帝的结拜兄弟,陪着祖皇帝南征北战几十年,立下了无数战功,至天下大定,祖皇帝就将景家的老地盘西蕃赐给了他做封地。西蕃西邻西域诸国,边境常年受到大漠胡人的骚扰,西蕃常年战乱,也锻炼得西蕃王府子弟格外的骁勇。 但西蕃王府每一个世子都会在八岁时便被送到京城,十八岁成亲之后才能回西蕃。景灏今年已经十七,再过半年便可回西蕃了。 皇帝的伴读有好几位,有明路的二堂兄明绍桉,西蕃王世子景灏,还有内阁次辅大人郑成徽的孙子郑绪 , 便是小皇帝前未婚妻的弟弟,以前还有几位,家族皆因着月前车禄和周昌叛乱一案或进入大狱或已经被流放了。 第9章 因着皇帝已经长大,也不需要再选伴读,也就算了,其实就是现在的这几人,也或领了差事,或去了太学,只是偶尔才进宫陪着皇帝一起习习骑射罢了。 明珞在从明家到宫中的马车上,不,从决定今日还是继续入宫开始起就一直在想着应对肃王的方案。 她慢慢回想着前世的那些事,明家,姑母,皇帝,肃王,所有的这些人他们不同的面孔都在她面前晃动,他们每个人曾经对她好的时候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可是最后冷脸相向的时候,却也一个比一个狠,甚至还在他们尚对她亲亲热热的时候,已经给她插了不知道多少致命的暗针。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也没能拨出所有的针,看清所有人的心 , 也不是,其实她知道,只不过之前一直不肯直面而已,无外乎就是,我的确疼你,但在家族,在大业,在帝位面前,你便当牺牲罢了,且因为我这么疼你,你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做我们手中的工具,不得有怨恨,否则就是你忘恩负义,你辜负了我们多年来对你的疼爱。 她被毒死那一刻起,她也觉得像是解脱了,他们若是对她有过真心,为她付出的那些,她在那一世也都还清了,她不再欠任何人。 所以这一世我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统统不在乎,也不要了。 当初肃王到底为何要娶她? 她看着景灏拉弓射箭的那一刻,她不愿忆起的当初和赵铖初见时的所有细节也都浮现了在了脑中 , 那事其实也是前世的她自己招来的,她想,应该也并不算多难化解。 明绍桉过来和几个妹妹一起说话,待他看到明珞怔怔的看着景灏射箭,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 他知道家中的安排,自然不希望这中间出岔子。 他便唤明珞道:「三妹,今早我出门听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没?」 明珞将目光调回来,对上明绍桉关心的目光,点了点头,细声道:「好多了,不过今日就不能陪你们射箭了,免得贻笑大方。」 大魏朝风气开放,尤其是大魏的开国皇后更是和祖皇帝一起马上打天下的,因此勋贵家族的女儿多半自幼就习骑射,明家对女儿重视,对此更不会疏漏了。 明绍桉又是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道:「嗯,那你一会儿就看着,好好歇息一下,还是身体要紧,其他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一旁的明瑗听得却是心中生喜 , 她知道明珞这是真的放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没过多久庆安帝和肃王还有凌家两位姑娘就先后到了。 原来是为的这个 , 景灏放下弓箭,目光在明家几位姑娘和肃王身上转了两圈,心领神会地扯了嘴角笑了笑,而后面的郑绪更是心中轻哼了声。 众人向庆安帝还有肃王行礼。 庆安帝道了声「免礼」之后看看装模作样「端庄大方」的明琇,再看看有些靠后眼观鼻鼻观心的明珞,心中不知为何就突如其来的生出了些恶意 , 他知道他母后的心思,他母后就是这样,惺惺作态,明明就是想塞明家女,面儿上却还要先糊弄别人,拿着别人做筏子,各种试探,然后再踩着别人达到自己目的。 他心生恶气,转头就对肃王道:「六皇叔,刚刚母后说到你的王妃,六皇叔,你是带兵作战的将军,母后都说,你的骑射功夫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那些异族人都不如 , 朕觉得,六皇叔的王妃也不当是一般人。夫妻之间,最重信任,朕看今日不若就在此先比试比试,看看谁若敢在百步开外,头顶燃香,让六皇叔连射三箭而面不改色,这样的人才堪配为六皇叔的王妃,六皇叔觉得如何?」 众人色变 , 几个欲嫁肃王的女孩子是惊吓,而明绍桉和明琇明色更是不好看。 明绍桉平素最疼的就是妹妹明琇,他听到小皇帝如此这般说 , 尤其他说「夫君之间,最重信任」,若是他心血来潮也要明琇也来这么一出,他箭术可不怎么样,或者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而且那郑大姑娘就是死在狩猎场的!这什么「最重信任」就有好几层意思了! 小皇帝的提议荒谬,可在此时此刻,因事涉己身,竟是无人能劝,更何况这两年小皇帝性子越来越反复为无常,若是规劝,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而景灏和郑绪各怀心思,当然只会在一旁看好戏。 庆安帝心中得意,母后不是暗示让他帮助六皇叔喜欢上明珞吗?哼,这机会他可是递上去了,接不接得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庆安帝目光扫了众人一圈,落向没有答他的肃王,续问道:「六皇叔,你觉得如何?六皇叔你是在西宁长大的,听说西宁的女子不输男子,同样能征善战,想来未必会喜欢京中这些看似风一吹就能倒的女人。其实那都是表面的,京中贵女其实同样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只不过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其实她们的胆色未必就比西宁的女子差。」 第10章 说到这里,目光就已经转向凌家那两位面色跟鬼似的姑娘,皇帝的目光递过来,凌二姑娘嘴唇嚅嚅着,想硬着头皮去试,却怕应下容易,一会儿自己失态更是丢脸。 小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就转到了明家三姐妹 , 先是明琇,然后是明珞和明瑗,他目光转过一圈,就对肃王介绍道,「六皇叔,刚才匆忙,未曾给你介绍,这是朕的两位表妹,明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她们自幼就习骑射,胆色过人,想来绝不会差过西宁的女子。」 然后再把目光转回到明珞和明瑗身上,露出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容道:「三表妹,四表妹,看样子凌家的姑娘是不敢了,不如你们来试试?」 场上一片寂静。 明珞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肃王赵铖的目光 , 她低着头,竟然那么清晰的察觉到他的目光,重重的压在她的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其实从他刚刚走过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 她非常肯定 , 那个目光一直盯了自己很久,从他刚刚过来,到她给他行礼,再到小皇帝给他介绍自己 , 可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异色,所以一直未有和他对视,所以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内容。 她想到前世 , 前世他就是在今日对自己「一见钟情」,不久后就请姑母赐婚。 明珞咬牙,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得破坏掉这个赐婚。 她抬眼极快地看了一眼庆安帝和肃王,然后又垂下了眼睛,低声还近乎带了些哆嗦道:「陛下,臣女,不敢,肃王爷的箭术再好,也可能会有万一,陛下请恕罪,臣女,怕死。」 明绍桉和明琇顿时又是色变 , 不管小皇帝的提议有多荒谬,可明珞的回答也太过丢人现眼!他们震惊之后脑子急速转着想要如何圆场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清脆温柔但却坚定的声音道:「王妃一说陛下说笑了,但既然陛下把我们京城贵女和西宁女子相比,要考我们的胆色,臣女倒是愿意一试。」 是明瑗。 家族属意为肃王妃的是明珞,但刚刚是她自己拒绝了,还可能让家族从此蒙羞,被人取笑,明瑗觉得,自己此举,已经是挽回家族面子必须要做的事了,并无丝毫不当。 景灏的目光在明瑗,明珞还有明绍桉和明琇身上转了一圈,只差笑出声来了 , 他自幼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三人都称得上极熟,自然知道明珞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她这样,分明就是故意的。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明瑗,只见她微仰着小脸,面色有些微的苍白,但却又异常坚定 , 她本生的艳丽,此时因着这些许苍白透露出来的脆弱和坚定,便显得格外动人。 明绍桉面色难看 , 怎么会出这种变故?他惊疑不定地把目光转向肃王。 意外的,肃王的目光却并不在「动人」的明瑗身上。 他的目光盯在说「臣女怕死」的明珞身上 , 事实上,明珞的感觉没有错,从他甫踏入这骑射场,第一眼见到明珞,在众人不经意间,目光就一直在她的身上。 他没想到,明家的三姑娘,竟然长成,这样。 明家作为太后的娘家,一直在朝中手握大权的外戚之家,肃王对明家的情况自然知之甚详 , 更何况明珞是明仲恒的遗腹女。 只是他再没想到竟然是她 , 他在三年前和西域一战中曾经深受重伤,还中了西域的一种秘毒,昏迷数日,在那期间,他曾经梦到过很多事情,只不过毒解醒来之后,那些事大多想不起来细节,却记住了一个女人 , 甚至和那个女人亲密的每一个细节。 他以为那是西域类似幻蛊一类的东西,中毒昏迷之后会攻击你最薄弱的地方 , 而那个女人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幻由心生,只是跟着他的喜好而幻化出来的幻象。 因为他修习的功法是禁欲系的功法,并非一定要禁欲,只是清心禁欲能更易精进突破,所以那秘毒攻击的心魔便也就是情欲。 毒解之后,他偶尔还会梦见那个女人 , 他也只当那是中毒的后遗症,或者是诱发出的情欲,除尽力压制之外,因对自己身体和功夫并没有什么影响,也并没有太过往心里去。 可现在,他看到了自己幻境中和自己亲热的女人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而且,显然她对着自己,也有些不正常 , 他很清晰的察觉到她身上强烈的情绪,面对自己慌张,抵触的情绪,哪怕她极力掩饰,但却骗不了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自己那次中毒,是否和明家有关? 明珞感觉到肃王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 他此时不是应该注意到有貌有胆色有气度的明瑗身上吗? 她想说些什么,却更怕节外生枝,就咬着牙挺着只当害怕似的低着头不作声。 就在明珞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配合装作害怕的抖上一抖之时,肃王终于收回了目光,他看也不看明瑗,径直走向了一旁挂着弓箭的挂墙边,然后伸手从上面随意取了一把长弓,然后慢慢走到小皇帝几步远开外,随侍立即上前双手递上了三支箭,肃王伸手接过 , 三支箭同时搭上弓弦,然后微转身对准远处的箭靶,射出,三箭齐发。 第11章 众人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再跟着离弦而出的三支箭,最后呆呆的定在了远处的箭靶上 , 那三支箭呈三角排列,稳稳地插在了红心之上。 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肃王已经将弓箭递给身旁的随侍,然后对小皇帝道:「我的箭,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做戏的,更没有对着妇孺开弓的嗜好。这样的比试没有必要,胆色,也不是这样彰显的,而且,」 他看了一眼明珞,神色莫测地慢慢道,「敢于直接拒绝去做一个陌生人的靶子这种荒谬无理的要求,比莽撞地去相信一个陌生男人更值得肯定。陛下,接下来的时间就请你好好练习吧,臣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然后便在众人的愕然中离开了。 小皇帝的脸涨得通红 , 那三支箭和那番话就像直接钉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颜面扫地! 他竟敢驳斥自己,说自己的提议是做戏,是荒谬无理的要求!这一番驳斥令他觉得比他的母后明太后,比当初被车禄的驳斥还要更令他难堪和羞恼! 可是他却并不是没有脑子,实际上,他聪明得很,所以他死死瞪着肃王离开的背影哪怕气得七窍生烟也是咬着牙硬把这口气给吞下了。 然后他转头看到了同样面红耳赤,羞恼得就快要滴出血来的明瑗,小皇帝又有一股快意生出来,他觉得他受到的羞辱应该还不及这位,不过,他乐于看她们明家的姐妹撕下她们的假面具,内里争的死去活来。 所以他对着明瑗讥笑道:「呵,胆子是很大,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家不领情,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机。」 又看向「敢于直接拒绝」的明珞,心里更是一股恶气,正待再说些什么发泄一下 , 明珞却没顾得上理会他,她此刻还在震惊中 , 怎么会,为何他前世今生会说出截然不同的话,做出截然相反的反应?还那样一副斩钉截铁,理所当然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看着低着头的明珞,刚「哈」了一个字,那边景灏却是已经搭上了弓箭,他仿若未觉小皇帝正在对明珞说话,自顾看着前方的靶子叹道:「陛下,臣从三岁开始习箭,这十几年来也从未断过练习,但三箭同发,却也绝做不到肃王那种程度,您说,臣再练习上五年,可否达到你六皇叔的那个水平?」 景灏心思深,可在小皇帝所有的伴读之中,却又诡异的是脾气最直最暴的那个,大概小皇帝和景灏于朝堂上的是非牵扯也最少,反而觉得他的脾气最相合,所以关系也是最好的。 景灏开口,小皇帝的注意力便被引开,算是放过了明珞,对着景灏嗤笑一声,道:「据朕所知,六皇叔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 「嗖」得一声,随着小皇帝的话刚落下,景灏的箭就射了出去,直插先前肃王那三支箭包围的中心。 他转头对着小皇帝扯了扯嘴角,道:「陛下可真会灭臣的志气。」 说完他也把目光调向了明珞身上,调侃道,「的确,夫妻之间,最重信任,但陌生人之间,却谈不上任何信任可言。你不愿做他的箭靶子,是理直气壮之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什么怕死 , 就算我不怕死,我也不愿做人靶子。」 不过说到这里,想到做那箭靶子是为了证明是否「堪配肃王妃」,跟他可没关系,忍不住就又笑了出来。 景灏是西蕃王世子,小皇帝的伴读,自幼常出入宫廷,和明家姐妹是很熟悉,但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 他向来对明家几姐妹冷漠得很。 因为依世代惯例,朝廷都会给在京的西蕃王世子赐京中贵女为世子妃,多半是公主或宗室女,可是之前皇帝年幼,太后掌权,难说会不会给他赐个明家女,尤其是明珞,明家就两个嫡女,明琇已经定了为后,剩下能为他正妃的也就是明珞了,所以哪怕明珞是个天仙,他以前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这般说话。 明珞按下心中因为肃王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话和反应,还有他看着自己那种明显不太正常的目光而产生的惊疑,转头看了景灏一眼,勉强冲他笑了笑,前世他们好像并没有多少交集,而现在有了他这些话,不管怎么样,让她回到明府,受到的责难会小很多,受到流言蜚语的攻讦也会小很多 , 还有肃王那番话可能产生的后果也能冲淡一些 , 只是明瑗大约会更恨她了。 不过这也没所谓,她前世没做任何事,她不也是恨她为何不早点去死给她让位子。 她道:「多谢。」 而对景灏而言,这还是第一次,明珞对他笑,景灏的面色变了变,他怔了片刻之后,就百年难得的有些狼狈的转开了脸。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人精,看到明珞和景灏的互动,又各有一番心思。 明绍桉心中急转 , 他知道姑母和父亲之前未尝没有动过将明珞许配给西蕃王世子的意思 , 西蕃王府坐镇西部,兵权稳固,和西蕃王府联姻,对稳定明家的权势很有用处。但西蕃地处偏僻,常年战乱,明珞若是嫁给景灏,跟着他去了西蕃,就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了,祖母素来疼爱明珞,就不太愿意结此婚事,再加上景灏在宫中多年,也算是看着明珞长大的,但据明绍桉观察,他素来对明珞无意,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第12章 可现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不过刚刚闹了这么一出,肃王又已经离开,明家姐妹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待在骑射场了。 明琇向庆安帝行礼,道:「陛下,我们过来之时因为陛下和肃王殿下都在太后宫里议事,我们不好打扰,所以特地避到了这里,现在陛下和殿下都已经离开,我们也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 以往明琇唤明太后是姑母的,可是后来她发现她这般唤的时候,他会不高兴,就改口了。 庆安帝轻哼一声,懒洋洋带着些嘲讽道:「哦,慢走不送。」 明琇面上的屈辱之色一闪而过,但她低着头行礼,不会有任何人会看到她这个神色,再抬起头时已经又是那个端庄又骄傲的明家嫡女明琇了。 慈寿宫。 骑射场发生的事情自然第一时间就报到了明太后那里,她先是惊后是恼,坐着面色变幻了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才低声对身边的心腹掌事女官秋嬷嬷喃喃道:「阿秋,你看,肃王这是何意?」 秋嬷嬷道:「娘娘,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了,他那番话,虽折辱了四姑娘,但却是偏袒了三姑娘。娘娘,老奴素来听闻肃王殿下冷血无情,若真是如此,那正是歪打正着了,而且,老奴听宫人说,肃王殿下看三姑娘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 您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们可从未看到过肃王殿下的目光在哪个女子身上多停留片刻的。」 说到这里她就又笑道,「三姑娘生得国色天香,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是正常的。就是那位景世子,过往常常刻意对三姑娘冷淡,生怕喜欢上了姑娘,但关键时刻,还不是立即就现了心意 , 也是太年轻,不知道刻意已经是在意了。」 明太后听言也笑了出来,不过旋即却又摇头叹道:「哀家怕就怕,他这是故意的 , 他若是这么容易为色所惑,也不能这么些年都屹立不动了。」 若是先辱明瑗,再拒明珞,明家的面子就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因着肃王出人意料的反应,和西蕃王世子之后的那一番话,明珞在说出那几个字后已经准备好太后和家族那边的风浪并没有刮起来,她们姐妹几个回到慈寿宫后,明太后样子有些疲惫,但仍是温和慈爱的安抚了她们三个,并无责怪任何人,最后又留了明琇在宫中住下,派人送明珞和明瑗两人回家了 , 她此举一来是为了好好安抚明琇,也想着留下明琇和儿子培养培养感情,二来却是让家中去调解一下明珞和明瑗之间的关系。 回明府的马车上。 「他喜欢的是你。」明瑗盯着明珞的眼睛,沉沉道。 自上马车后,她已经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明珞出声,她终于按捺不住,咬牙吐出了这么一句。 明瑗受到的打击不是太后一句「你做得很好」可以安抚到的,她又羞又恨简直恨不得死过去再重来,可是再怎么羞恼和迁怒明珞,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冲明珞发脾气,在马车上,她原本还等着明珞先跟她说话,如此她也好借机发泄一下或再试探一下明珞,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明珞竟然还能安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吭! 明珞心里正在想着肃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明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抬头看她,见她也正看着自己,面上是努力隐忍着伤心和委屈的表情,但眼睛深处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怨毒之色。 明珞心中一哂,前世的时候,两人「姐妹情深」,但也没妨碍这位想让自己死了好给她让位的心思 , 既然根本就没有感情,那她干嘛还要跟她虚与委蛇,粉饰太平?还不如就撕破了脸面,她若是想让自己死就直接来好了,省得面上亲亲热热,还用姐妹情各种要求你,然后再暗戳戳的在背后捅刀子 , 她现在对所有的虚情假意都深恶痛绝。 所以明珞正了正神色,认真道:「那关我什么事?他喜欢我与否,跟我有什么相干?还是你想让我直接跟他说,让他不要喜欢我,去喜欢你?」 「你,你!」明瑗的脑子一嗡,接着那脸腾一下犹如火烧了起来,瞪着明珞的表情活像见了鬼。她张着嘴,粗喘了好几口气,伸手指着明珞「你,你」了半天,终于咬牙切齿的「你」出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话,真是不知羞耻!」 明珞「嗤」一声,伸手挡开她指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清冷道:「我说,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你喋喋不休,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明瑗的面色又是一变,她瞪着明瑗,看她面色沉静 , 完全同往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之前涌到面上的血又好似遭遇了兜头一盆冰水,就连羞愤怨恨都给瞬间给冻住了 , 她总算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外面的事情且不说,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好回家该如何和祖母和嫡母还有父亲他们交代。 明瑗萎顿了下来,再不出声。 明珞看着这样的明瑗,倒是没想到撕了面纱直言相斥效果这么好 , 她前世很少这样说话,也不知是为了顾及情面,还是不愿对方难堪,亦或者只是习惯使然,她很少这样把外面裹着的美丽的皮剥掉,直截了当说话的。 第13章 她觉得痛快极了。 她想,就她自己现在的情况,可没什么好跟别人含蓄的 , 她含蓄,别人就只会当她傻子把她给卖了。 两人回到家中之时,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那边已经收到太后派人传过来的消息,但明老夫人并未直接见两人,而是在晚膳之后才分别召了两人说话。 老夫人先见的是明瑗,之后才见的明珞。 明家女生得貌美,家族在管教上也甚为严格,不顺从家族的意思,姐妹看上同一个男人是绝对不允许的,虽然明瑗在骑射场上的话貌似是为了挽回明家女的名声,但却糊弄不了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更何况还被庆安帝那样直白的给讥讽了一顿。 明瑗为了脱罪,只能声泪俱下的将明珞对肃王无意一事跟自己祖母和嫡母交代了,并道:「孙女的确敬仰肃王爷,可是孙女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谨记祖母的教诲,万万不敢妄想,只是当时三姐姐那样说,孙女怕那话传出去有辱明家女,尤其是二姐姐的名声,这才一时冲动,行了错举。」 且不说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如何惩处和教导明瑗,此时明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明珞,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么些年来她素来宠爱明珞,而明珞又乖巧懂事,明老夫人对她几乎连句重话都很少说过 , 更何况今日这事,她那话虽大不当,但谁能料到肃王和西蕃王世子竟是那般反应,竟是阴差阳错了。 明珞就是跪着不出声,明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珞丫头,你可是当真不愿嫁给肃王?」 明珞自马车上和明瑗那么一番对话之后,她细细想了一番,便打算对着家族众人该直接说出的话,该弄明白的情况就该直截了当去说,去弄明白了。 她遂点头,垂眼道:「祖母,孙女虽敬肃王退北鹘,平叛党,但敬归敬,他到底是地方藩王。西宁偏远,若是孙女嫁予他,必是要跟随他去封地的 , 届时,孙女怕是再不能回京了,祖母,孙女不愿嫁去西宁。」 原来是为了此事 , 京中女子少有愿意远嫁的,孙女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明老夫人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安抚地拍了拍明珞的手,沉吟道:「珞姐儿,你若是因为这个不喜这桩婚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你祖父说,观肃王行事,他暂时应该不会再回藩地了 , 其实我们大魏历来封王的很多,有藩地的需要去就藩的却几乎没有,那些王爷多是居住在京城的。当年肃王就藩是因着一些旧事,他现如今既然已经回来,将来长居封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说到这里,因为说到了太后和他们明家的心事,声音低了下来,面色也凝重了些 , 肃王不回藩地,这于太后于明家可并非是什么好事。 明珞看着自己的祖母,似完全不察她的面色,只低声道:「祖母,孙女听说,肃王爷当年被逼就藩,是因为他的身份 , 当年他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可是祖母,他的这个身份现在可是依然存在,而且他现在还手握重兵,我观姑母和皇帝表哥和他相处,总觉得他太过傲慢不逊,他若留在京城,短时间也就罢了,如果时间长了,我总觉得他会和姑母还有皇帝表哥的矛盾会越来越大 , 这种情况,孙女如何能嫁给他?」 明老夫人握着明珞的手猛地抓紧,她盯着明珞的眼睛,却见她只是静静回望着自己,眼神纯净认真,并无一丝一毫隐藏鬼祟的心思,她抓着明珞的手又慢慢松了下来,才慈声道:「珞姐儿,朝堂之事复杂,你不必忧心太远。那所谓正统身份 , 毕竟已经是两代之前之事,现如今宗室府承认的也只是你表哥这一脉。而且,此次他既肯出兵退北鹘,平叛党,就说明他并无不臣之心 , 若是他有不臣之心,当时他只需等这边城破,陛下出事,他再回京杀叛党即可。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珞姐儿你也说了,他身份尊贵,性子高傲,他若对你无意,就是你姑母,也不能强下懿旨,逼他娶你。所以这事我们且静观其变即可,祖母跟你说过,这女子最重要是守住自己的心,你在他对你有意之前,能冷静相待也是好事。但若是他对你有意,珞姐儿,同样地,你姑母怕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你当知道你姑母的难处。」 「珞姐儿,你今日拒绝他,但他既然怜你,说出那样一番话,便知他虽勇武,心地却是良善,若是将来你真的嫁给他,只需以柔待他即可。」 明珞离开老夫人的房间。 明老夫人转头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承恩公明老太爷,道:「以前倒是我低估了这孩子,只当她心地良善重情,虽也聪慧,但就因着太重情,我们又素来娇养她,大局观上便不如明琇,心狠善忍亦不如明瑗,却不想她不是不懂,只不过是我们未曾引导过罢了 , 只是,这样的话,太爷,您觉得还适合将她嫁到肃王府吗?」 第14章 肃王肯在叛党破城之前相救,而不是待叛党破了城,将外孙赶下帝位之后再攻城,名正言顺的称帝,或是因着无心帝位,或是因着心系城中百姓,不忍天下动荡,前者孙女嫁给他自然无问题,若是后者,他仍有仁心,又有些前缘旧事,无论将来如何,他多半也会善待孙女。 这才是明老夫人舍得将明珞嫁给肃王的原因。 明老太爷看着早已空无人影的房门半晌,道:「无碍,你也说她心地良善,重情,只要她向着她姑母,向着我们明家,就无甚大碍。她聪慧些,将来能得到肃王宠爱的可能性就大些。我们虽然可以借着旧事让肃王娶了珞姐儿,却也不能保证将来肃王就会有多看重珞姐儿。」 几日后,肃王府。 赵铖回到王府,就有管家跟他回禀,道是有一老妇人来访,因为她手持有肃王旧物,可能真是以前凌皇后或者成武帝身边的旧人,便请了她去了外书房外面侯着。 赵铖入到外书房,那老妇人就战战巍巍地跪下,双手捧上了一封书信。 是当年明珞的父亲明仲恒临终前写在绢布上,给肃王赵铖的一封还带了血迹的书信,信中并无其他,只将自已妻子腹中的孩子托付给了赵铖,道是将来若是有异,还请他看在他们共御北鹘,他曾数次增援西宁军的旧情下对其遗孤代为照顾。 老妇人道:「老奴是明将军的乳母,当年将军战死,只有他的副将拼死带回了这封书信,老奴并不知缘由,明家是皇亲国戚,陛下的外家,我们姑娘上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都对姑娘疼爱有加,老奴不明白为何将军要在临终前将姑娘托付给王爷,但想来必有缘由,因不知情由,老奴亦不敢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 , 现如今姑娘已经开始谈婚论嫁,老奴犹豫再三,还是将这封信带给了王爷,交由王爷定夺。」 赵铖手指捏着手中的绢布书信,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老妇人,然后看向窗外,道:「嗯,本王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老妇人离开,赵铖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这封信,那老妇人特别强调未曾「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大概除了请他照看他的遗孤是真的,其他的他一看就有问题 , 也不能说是假,但他和明仲恒的交集重点却不是在信中所书,所以他这封信大约本来就是为了给明家人看的 , 只是,在战场临终前竟然是写上这么一封信向自己托孤? 托孤 赵铖的脑中闪过明珞那双黑如宝石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 可是她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然后就是黑暗中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她的每一颦每一笑,还有她的每一寸肌肤 , 他以为那是自己欲念生出来的幻影。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想到,以前好像听说过,北疆有一种情蛊,用心头血喂养蛊虫,再将蛊虫种在别人身上,那人便会对养蛊之人情根深种 , 这种东西他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却不禁怀疑起来。 不管怎么样,哪怕没有明仲恒的这封信,他也要将此事查清楚的。 还有,明家是打算把这位嫁给自己吗?, 如果自己真是中了什么情蛊,那明家不,明家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杀了自己了,还要种什么情蛊。 不过看起来,她好像也并不太乐意 , 一个小姑娘,想要撬开嘴,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细思半晌之后,赵铖微举了右手,便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他道:「去云州查一查,十五年前,明将军的死可有隐情,还有,让人去北疆,请一位北黎族的长老入京。」 北黎族人擅蛊,那情蛊,他记得,便是北黎族之物。 明家,大房。 「老爷,您看,真的要将珞姐儿许配给肃王殿下吗?原本我看珞姐儿那丫头,也觉得还不错,可是昨日我问过瑗姐儿,那丫头竟然跟瑗姐儿」明大夫人一边帮明尚书除着衣裳,一边神情忧虑地将明珞跟明瑗说的那些什么「与我何干,你想要什么」那些话跟明尚书一一说了。 最后小心道,「老爷,珞姐儿一向和瑗姐儿交好,可她却不知为何一言不合,就能对瑗姐儿翻脸无情,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妾身实在有点心惊。」 明大夫人和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不同,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哪怕再偏向太后和小皇帝,现如今将明珞嫁给肃王,说的也是为了太后和小皇帝,但明珞也是明家女,他们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以防万一将来好有个退路的想法,若是肃王宠爱明珞,明珞再有子,只要能保住明家,将来万不得已舍弃太后和小皇帝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明大夫人而言,明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明珞什么也不是。 嫁明珞与肃王,为的也不过是给女儿添加助力。 原先明珞的性子看起来还听话好摆布,可昨日明珞对明瑗说的话,却这般刻薄无情 , 那说明她往日那副样子都可能是装出来的,连她都给骗了! 第15章 思及此,明大夫人委实不能不心惊。 她今日能对明瑗如此,他日便也能对明琇如此,老夫人又素来疼爱明珞,若是将来明珞嫁给肃王,再耍点心机,说不定婆母都要偏向肃王了。 明大夫人见自家老爷听言只是沉着脸,不出声,只好又小心道:「老爷,往日妾身也觉得那丫头心思纯净,性子憨厚,可是宫中骑射场的事,我听绍桉说了,怎么想也怎么觉得蹊跷 , 老爷,妾身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将这丫头嫁给一般公侯人家,我们照应着,保她一世富贵就可以了,可嫁给肃王,怕她并不是以往我们以为的那般会向着明家啊 , 届时不是给太后娘娘和琇姐儿招祸吗?」 明尚书一直阴沉着脸 ,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赞同过将侄女嫁给肃王,只是不好拗了太后和父母的意罢了。 他道:「那话你也只是从瑗丫头那里听来的 , 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真伪。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待她,也从旁多加观察她的性情品行,若真是品性不良,我们再作他议不迟。」 且说明珞。 明珞重回到十五岁第一天就入了宫,见了肃王,绕了一头的雾水,她回到家中之后才慢慢平复心情,静下心来仔细盘算着后面的事情。 肃王的眼神让她心惊 , 但她也知道肃王那边的事,肃王的心思,她根本无力左右,不,应该说外面的事情她都暂时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好好想想从自身开始,慢慢改变自己的处境,至少遇事时让自己不要那么被动。 说来也是可悲,她在嫁人前一直「顺风顺水」,不,其实嫁人后也一直「顺风顺水」,身边的人都得力能干,把她的事情,她的嫁妆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能干,无事时对她也算忠心,但真正效忠的主子却都不是她而已 , 她所有的一切原来皆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握在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 好在现在尚有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寻突破口,改变这个局面。 明老夫人有骨痹症,每到湿雨季便会发作,这两年年岁大了,发作得越发频繁。 明珞这日过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就见她靠在软榻上,由大丫鬟春雨给她慢慢揉着药膏,便知她的骨痹症又发作了。 明珞过来,明老夫人便唤了她坐到她身旁说话,明珞坐了一阵,略说了几句话,就道:「祖母,您的骨痹症以往多是在寒季里发作,现如今,连这个时候也会发作了 , 这样子只靠敷药也不是个办法。孙女上次在宫中特意问过御医,御医说这个病症可以用温泉慢慢调理,每日里用加了药物的温泉水早晚浸上小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慢慢养好。祖母,孙女以前好像听一个嬷嬷说过,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一个温泉庄子,能不能把那个温泉庄子收拾出来,让祖母过去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明老夫人原先是阖着眼睛的,听到这话就睁开了眼,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明珞,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难为你这么有心,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忆起,你母亲的陪嫁里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温泉庄子 , 只是」 只是当年明珞的母亲容氏难产生下明珞之后没多久就病逝,那时明珞又小又瘦,就那么一丁点儿,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当时容氏的嫁妆便循律法由容家的人接管了 , 珠宝首饰那些,皆对过列了单子,打了封条,仍封在了明家,但庄子铺子等产业,却是由容家派了人打理 , 按照律法,若是明珞未能长大成人,容氏的嫁妆就由容家收回,若是明珞长大,到十五岁及笄,容家就当归还容氏所有嫁妆包括这些年的产业出息予明珞,以作明珞将来嫁人时的陪嫁。 老夫人说到这里才想起孙女已经及笄,她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 一来也是明家乃太后娘家,家中并不缺银钱产业,所以也并不怎么在意容氏那些子嫁妆罢了,二来明珞的舅舅容大老爷外放千里之外的常州为官,多年未曾联络,明老夫人还不至于一等孙女及笄,就急忙忙地去跟容家要嫁妆 , 他们明家还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就是温泉庄子,明家是没有,但让人去好生寻上一寻,买上一处对明家的权势来说也并非难事。 老夫人就笑着对明珞继续道,「只是你娘亲的嫁妆产业,现在都是你舅家在管着,你舅舅他们现如今都不在京中,一时半会怕也安排不了。不过你的心意祖母领了,回头祖母就让人去寻上一寻,看有没有好的温泉庄子,买上一处过来,届时,祖母就带珞姐儿一起过去住上一段日子。」 明珞皱眉,道:「祖母,这京中的温泉庄子就那么几处,都是高门勋贵所有,乍然想买,怕也未必那么容易。舅舅虽然不在京中,但母亲的那些产业可却都是在京中的,我记得每年舅舅还会派人送了总账给我的,既然如此,我不若就给舅舅去上一封信,直接让那温泉庄子的管事去做安排不就可以,何必要舍近求远?」 第16章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仔细看了明珞一眼,也不知是觉得明珞说的有道理,不忍拒绝孙女的孝心,还是想到他处,就笑道:「你这样说也未尝不是。其实说起来珞姐儿你也大了,琇姐儿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了半年,明年却都要要出嫁了,你的亲事今年也该定下了,之前祖母虽然也让人教过你一些管家理事,但到底没实践过,那温泉庄子是小,但你也得开始学着打理嫁妆产业了。这事不用你去说,祖母会跟你舅家去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嫁妆产业都交过来,让你先试着管一管。」 明珞未有推辞,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意,便认真的应下了 , 不过虽然明老夫人道是不用她写信给舅家,但明珞回到自己院子后还是字斟句酌小心地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舅舅,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容大人 , 也没说什么,只是特意提了温泉庄子,请他把那温泉庄子管事的背景底线告诉她,好让她「放心」能否把安排庄子的事交给那管事。 她舅舅为官多年,该是会懂她的意思吧。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舅舅都在江南任职,面都没见过一次,不过倒是见过舅家的二表哥容远函 , 那时他到京中本来是为了上门求亲,结果就变成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跟她说其实很早之前,他父亲就已经写信给她祖父和祖母,替他求娶她,不过一早就被明家拒绝了罢了。 容远函说,过去这些年,他父亲对未能照看她而深觉内疚,一直想着调回京中,如此也能就近照看着她些,可是朝中却似乎一直有人阻挠他回京。 那时明珞对舅家并无什么感情,觉得容远函说那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找姑母或者肃王说项,调他父亲入京吧,所以很快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傻得冒泡,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她外公曾是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旧不少,她舅舅外放十多年,若是想要回京,无人阻挠,怎么可能一直回不来,还需要辗转地通过她来说项?而过去这么些年,可是自己的太后姑母执政。 当时容远函跟明珞说到她舅舅回京受阻一事说得很隐晦,那时明珞对政局不敏感,对舅家也没什么感情在,所以并未往深处想 , 因着人心是有偏向性的,就算当时她有认真去想,估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现在却慢慢觉出了些问题来。 有人要阻止舅舅回京,但过去数年执掌朝政的都是自己的太后姑母,而她大伯父又是朝廷重臣,户部尚书 , 除了姑母或者她们明家,还有谁能做到阻止舅舅回京为官? 辅政大臣车禄吗?可车禄既然没能阻到明家族人往上爬,也没能阻到姑母提拔的那么多官吏,为何偏偏就能阻到她舅舅?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实在呼之欲出。 可是为什么? 她们明家并不像其他一些没落勋贵之家那般,会有人贪她母亲的那些嫁妆 , 这些年根本没人有这个意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阻止舅家和自己接触,如此才好将自己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然后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吗?,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这里也有荒谬之处,这步棋明明是在自己幼时就已经步下了,可明珞细想前世很多事情的细节,她觉得祖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并非是假 , 以他们对自己的心思,不该在自己幼时就已「未雨绸缪」,掐断自己与舅家的联系,就想着把自己养成明家的傀儡木偶啊 她越思却越觉得很多事情就像是一个谜团。 她想,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 没关系,她并不着急,就算是最差如前世那种情况,她离死也还有好几年,有时间去慢慢弄清楚。 翌日,荣寿堂。 翌日明珞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时就把自己给舅舅的信也拿给了明老夫人,请她帮忙一起寄给舅舅。当时明大夫人亦是在场,目光就在明珞那信上停留了片刻。 明珞察觉她的目光,就转头对着明大夫人颇有点意味地嫣然一笑 , 这么一笑倒是把明大夫人笑得心中又是一咯噔,因为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把持住,面色也跟着变幻了下。 她心道,这,这丫头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还有她这是个什么眼神 ,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精鬼精的了? 而明大夫人瞬间变色的模样却是提醒了明珞。 若是自己嫁到肃王府,明家其他人且不论,明大夫人想要的应该只是希望自己好好帮衬着明琇,而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 以前她对自己一直又慈祥又和蔼,今天却突生异样,怕是因着自己跟明瑗说的那些话刺了她的心? 若是这样,她不介意再加把柴,添把火 , 她现在就是很乐于扒开每个人的面具,看到那些前世自己没有看到过的真实面目,她心里就会有一阵快意。 第17章 想到这里,明珞笑得越发好看了,眼神如波光潋滟,肌肤如玉透流光 , 明大夫人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刺目得很,竟是不知为何第一次生出厌恶和恨意来 , 这丫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可以笑得这么欢喜,这么放肆?而她的女儿,明明贵为未来皇后,夜间哭得眼睛红肿,白日里还要强撑着招呼众人? 「姑,姑娘,」绿荇一边帮明珞梳着头发,一边期期艾艾道,「曹嬷嬷让奴婢将姑娘日常使用的银钱,首饰还有衣裳所有箱子的钥匙都交给冬芙保管 , 姑娘,自从冬叶姐姐走后,您的穿衣打扮历来都是奴婢负责,奴婢不是不肯将钥匙交给冬芙,可若是给了冬芙,以后奴婢服侍起姑娘来,岂不是很不方便?」 舅家远在江南,书信来回一趟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明珞还在想着母亲的产业之事可稍后处理,还是先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院子之时,她原先的大丫鬟绿荇终于主动给她递上了个筏子。 其实她也一直都在等着绿荇来寻自己。 她房里的事情虽然主要是由管事嬷嬷曹嬷嬷管着,但因着平常她的衣食起居都是绿荇打理 , 以前是大丫鬟冬叶,冬叶嫁人后就由绿荇顶上来了 , 平日里常要用到的银钱盒子,首饰和衣裳箱子的钥匙却都是绿荇管着的,只有不怎么用,收在院子小库房的东西才由曹嬷嬷管着。 而冬芙是老夫人派到她院子的大丫鬟,照规矩她到了自己院子,绿荇就该将这些东西交由冬芙管了。 曹嬷嬷是老夫人拨来管自己院子的,她自然唯老夫人命是从。 若是一般懂眼色的丫鬟,其实不必曹嬷嬷发话,就该自发自觉的把钥匙都交给冬芙了,更别提跑到自己面前告状了 , 冬芙来自己院子不过几日,已经将一众小丫鬟和洒扫婆子都管得服服帖帖了。 可绿荇性子是个轻浮好强的,还有些背景,她母亲是针线房的管事婆子 , 现在明府的内院,是明大夫人管着的,若是明珞没猜错,绿荇的母亲应该是明大夫人的人 , 而冬芙,其实并不是明家的家生丫鬟,她是小时候才被卖进明府的,所以绿荇便有些瞧不上冬芙。 前世,前世这事在明珞这里几乎没激起任何水花,她都不记得细节了,只知道后来一直都是冬芙管着她院子的。 「嗯,是有些不方便,但冬芙是祖母派过来的,照规矩是该她管着 , 这事儿你容我好好想想,回头你把我的这两年房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再作分派好了。」明珞点头道。 绿荇一呆,喃喃道:「账,账簿?」 喃喃完才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姑娘,我们院子里的账簿和物件单子一直都是曹嬷嬷管着呀,您是说,让奴婢跟曹嬷嬷说,让她把那些都拿过来给姑娘看看吗?」 明珞牙疼似的抽了抽,道:「我记得曹嬷嬷只管库房,平日里我的银钱和首饰什么的不都是你帮忙管着的吗?你不会是说,我们院子里平时银钱出入,节礼往来都是没有记录的?」 绿荇又是一呆,随即面色就有点发白。 明珞摆摆手,道:「无事,都是些小账,大多是无需记的,只是有时候我也需要翻看一些节礼记录 , 过上几天就是女儿节了,我还要准备姐妹们的礼物,你就去跟曹嬷嬷说让她把账簿和库房单子拿过来我看看吧 , 一会儿你就先把我的银钱盒子先拿给我看看。」 绿荇松了口气,忙应下,再不提冬芙之事了。 半个时辰后。 明珞扒拉着精致小巧还镶了宝石的华丽楠木盒里那几块银两和一把碎银,只觉得牙更疼了 , 敢情她的荷包跟她的人一样 , 也都是面儿光鲜。 至于她那小库房那边,不用看她也知道,钱肯定没有,但什么珠宝首饰,衣裳布料肯定是不少,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因为大多或是宫里赏的,或是祖母赐的,肯定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 可是有什么用,她总不能去典当吧? 绿荇看自家姑娘面色不怎么好,小心道:「姑娘,这些不过是您的零花钱,若是要准备礼物,以前老夫人就说过,您可以直接去公中支取,或者去老夫人的私账那边提就可以了。」 也是,明珞叹气,她一个月月钱只有五两银子,虽然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府里的,但随便出去一趟,在外面买上一件什么,几个月的月钱,或者一年的月钱都没了 , 她又没有其他进项,能有什么钱? 所以大房那边想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都不需要往她房里插人,直接去问账房先生就可以了 她推开那寒酸的华丽盒子,直接就对绿荇道:「去,我记得舅舅每年不都会让人把我母亲陪嫁产业的账簿也都送过来吗?让曹嬷嬷把那些一并都拿来给我看看。」 明家,大房。 明珞那个院子就是个筛子,明大夫人管家,明珞的院子里的人不是老夫人给的,就是她安排的,所以明珞平日里的动静自然丝毫不漏地都被传到了明大夫人耳中。 第18章 明珞这些日子的变化委实让明大夫人心惊 , 她倒不是觉得明珞变得有多聪明,而是变得精明自私了,以前的她可不会去管什么银钱,房里的账簿,对身边的人耍心机的。 自私,只顾着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忌讳 , 若这个侄女心里只有她自己,而不能很好的利用去帮助明琇,就是决不能将她嫁给肃王的。 明大夫人思来想去,她已经觉得明珞不妥,可是此事牵扯到太后和家族的决定,要说服自家老爷,还要有更充足的理由才行 , 她倒是想要再试上一试明珞,可却不能是她自己亲自出手,否则引得老夫人那边注意,必然会引得她不悦。 所以这日明绍桉给自己母亲请完安后就被留了下来。 挥退了房中众人,明大夫人就道:「绍桉,那日在宫中骑射场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你四妹妹似乎对肃王殿下起了意,但家中的意思你是知道的,姐妹同争一夫,真是天大的笑话,所以这个结必须解开。」 「女儿节那日,升平大长公主在沁景园举办赛花宴,你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会过去,我听说,景世子也会过去,你和景世子交好,那日你就帮娘亲看看,景世子是否真对你三妹妹有意 , 我想着,其实若是你三妹妹嫁给景世子,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 先前太后娘娘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升平大长公主便是肃王的嫡长姐 , 当年凌皇后就是因为生升平大长公主伤了身子,被御医说再不能生养的。升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先帝和明太后都对她很是不错。只是她身体不好,夫君宣平侯世子在先帝年间战死沙场,留下一子一女,这些年都是独居公主府,除了偶尔顺着明太后的旨意,办办这个宴,那个宴,甚少和外面来往 , 此次的赛花宴也是明太后着意她办的。 七月初七,沁景园。 沁景园原是一处皇家别庄,背靠千梅山,又依着京郊最大的湖月明湖所建,环境清幽,冬暖夏凉。 成武帝时凌皇后尤爱在此处避暑,凌皇后病逝,成武帝便将此处庄子赐给了爱女,当时的升平公主,现在的升平长公主。 此时沁景园最大的院子沁荷院的临荫阁下面已经聚集了好些贵女,正在三三两两的说话,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们玩着投壶的游戏。 大魏民风开放,这些贵女们没过去和少年们一起玩,为的倒不是矜持,而是因为天气太热,略动上一动,就会香汗淋漓了,她们今日参加赛花宴都精心打扮了,可不愿玩得脂粉散开,丢了丑,还不若坐在冰桶旁,一边秀气的小口小口吃着瓜果,一边和身边的闺秀说一下八卦,再品评一下那边的哪个少年郎俊俏,岂不是更惬意。 她们看着少年们,而此时临荫阁旁侧的楼阁上面则有人同样在看着她们,这人正是沁景园的主人升平大长公主,还有大长公主的嫡亲弟弟,肃王赵铖。 说来肃王入京近两个月,这还是姐弟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不知内情的外界想象的那么亲密。 这却是他们的父皇成武帝当年一手造成的。 成武帝为凌皇后所出的这一对儿女谋划用心极深,对肃王赵铖是铁血培养,要求极严,更在他身边重重布置,哪怕新帝容不下幼子,幼子也能有足以对抗的力量,以保证他的未来安全无虞,可对女儿升平公主,却又是完全另一番安排。 升平长公主两岁时,凌皇后就抱了先帝养在了其膝下,这是当作未来的皇帝养着的,所以成武帝和凌皇后都特意培养升平长公主和先帝两人的感情,两人幼时朝夕相伴,一起长大,年龄又相仿,因此感情极好。 及至肃王赵铖出世,那时升平长公主已经十二,有了自己的宫室,成武帝和凌皇后根本没让升平长公主和儿子赵铖有过什么接触,可以说不考虑同母因素,升平长公主和先帝的感情比跟赵铖还要深厚得多。 当年成武帝想改立幼子,升平长公主也是站在先帝那一边的。 肃王就藩,这十几年来两人也未曾有过任何联系,这是成武帝临终前对升平长公主再三警告的。 如此,无论将来这天下是谁的,都可保升平长公主的安全和荣华。 此次肃王回京救架,两人除了在宫中见过两次面,也再无其他交集,而今日升平长公主奉明太后之命特意举办赛花宴,又特特送了请帖给自己的弟弟肃王赵铖,邀她在沁景园相见,却也并非是她自己的意思,而仍是太后娘娘授意。 今天是女儿节,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请升平长公主做说客,试探肃王的心意。 「六弟,太后有意要给你赐婚,你心中可已经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吗?」 长公主立在窗前,把目光从窗外正在说话的贵女们身上移到了屋内,此时正慢慢喝着茶的弟弟赵铖身上,现如今,自己这位弟弟的婚事,不仅太后关心,所有有女儿或者孙女待嫁的大臣们也关心得很呢,肃王妃的位置很诱人,但也有点烫手。 第19章 「皇姐有什么好的人选吗?」赵铖抬头,看着长公主问道。 「我听说凌太妃有意让你娶凌家二姑娘呵,她倒是敢想,当初她还想让阿邺娶那位凌二姑娘,阿邺我都觉得她配不上,更别说是你的正妃了。」长公主冷笑道。 阿邺便是她的长子梁邺。 也只能说是凌家的失败,凌家虽然是升平长公主和肃王的母族,但两人对凌家,都是一点顾念也无。 但这却也不能怪升平长公主和肃王两个。 现在的凌家虽说是他们的母族,但其实他们的嫡亲舅舅早就在先帝年间就犯事被流放了,现在的凌家其实是凌太妃的娘家,凌皇后的堂叔父那支。当年凌皇后的兄长那一支犯事,举家被流放南疆,先帝顾念着凌皇后的养育之恩,未曾将凌家全族连坐降罪,所以凌太妃这一支反而得以保全。 赵铖听言没出声,把目光也投向了窗外。 长公主随着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她以后他是听了她的话,去看那凌二姑娘,但却发现他此时去看的竟是另有其人,竟是她?长公主心中就是一跳,她道:「你知道太后真正有意让你娶的其实是那位了?」 那位指的便是赵铖此时正正在看的那位,此时正在园中和自己女儿温雅县主说话的明家二姑娘,明珞。 「嗯,她的心思那么直白,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吧,其实,她也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若是娶了这位明姑娘,能让她放心些,我并不介意娶她。」赵铖道。 长公主一愣,她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么一句,原先准备好的劝说之辞竟然一时卡住了。 「六弟」 她以为以他的性子,必不会乐于和明太后周旋,而以他现在的势力,也的确不需要和明太后周旋,更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娶明家女,她以为她费一定的周章也未必能劝得动他。 赵铖回头,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之后,余下的只有肃穆,他道:「皇姐,你知道,当年父皇若真一意要改立太子,其实并无人能阻止到他,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当年我们大魏内忧外患,已经备受战乱多年,早已国库空虚,又逢东南水患蝗灾,若是改立太子,必会引得朝廷动荡,北鹘西域更会伺机而动,皇姐当时不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和母后一样,劝说父皇不要改储吗?」 「现在的情况,和当年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不,这些年新帝年幼,朝廷吏治混乱,贪腐严重,朝廷克扣边关将士军饷粮草,以致边关怨气横生,大将或心生不满,或上效下行,一片乌烟瘴气,这种情况下,若是我娶明家女就能让太后放心,让我有时间清理朝政,娶一个女人而已,有何不可?」 情蛊也好,巧合也罢,她既然生得和自己幻境中的女人一模一样,不管是为了追查真相,还是他的私心作祟,或者是为着还明仲恒当年之恩,将她娶回来,未尝不可。 他并不在乎明家有什么阴谋,一个女人而已,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破局,他从来不怕什么风险。 临荫阁。 此时明珞和明瑗正在和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还有康王家的温慧郡主说话,这些年太后执政,明家的女儿也就格外尊贵些,她们向来和几位郡主县主关系都很不错。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过来请明珞,道是「二公子有事,想请三姑娘过去说话」。 二公子,公主府没有二公子,指的自然是明府的二公子了。 明珞和众人都抬头往不远处亭阁一角看去,那里正立着明绍桉和西蕃王世子景灏,明绍桉见到她们看过来,就对着明珞微笑颔首。 明珞心中闪了闪,就对其他几人告了声罪,跟着小丫鬟过去了。 自看到景灏,温慧郡主就有些闷闷不乐。 她闷闷不乐的理由在座的几个人也都知晓,景灏年底就会回西蕃,想必隔不了多久太后就会下旨给景灏赐婚,历来赐给西蕃王世子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宗室女,不是公主,也至少是亲王郡主,现如今宫中并无待嫁的公主,身份和年龄合适的也只有温慧而已。 京中贵女鲜少有愿意嫁到西蕃那种荒蛮地方的,也就是比和亲好上一丁点罢了,而且自大魏朝建立上百年来,嫁到西蕃的公主郡主无数,又有几个能善终,又有几个能生出儿子来,最后能继承王位的?就是景灏,她的母妃也并非是当年嫁过去的那位公主,而只是个西蕃贵女罢了。 对这些事,朝廷还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朝廷要靠着西蕃对抗西域,只能哄着,而不愿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罢了。 明瑗看一眼远处和自家哥哥立在一处的景灏,再看看往那边慢慢走过去的明珞,眼睛闪了闪,就对着温慧小心劝道:「郡主,其实现在事情还未定下,以往也并非没有其他贵女嫁西蕃的例子,温慧你也不必太忧心了,景世子人品武功俱佳,其实京中也有不少贵女爱慕他的。」 第20章 温慧瞟她一眼,爱慕他的有什么用,只要他不肯娶,太后不肯赐婚,就没什么用。 明瑗就叹了口气,道,「也是,爱慕他的有什么用。若是景世子有心上人就好了,我们皇室和西蕃王府联姻,为的也是安抚西蕃,只要景世子有心上人,将来生下的小王子能继承王位,这联姻其实就比嫁公主郡主还有用,我姑母肯定就会首肯的。」 温慧郡主听了明瑗的这句话眼睛就是一亮,这时候她都没有计较明瑗口中说什么「我们皇室」 , 谁是你们皇室了,你姓明,不过是明家的一个庶女,开口就敢说「我们皇室」,我们赵家的皇室什么时候就成了你们明家的皇室了? 明家虽然势大,但温慧郡主作为皇家郡主的骄傲还是有的。 不过她此刻心思都放在了明瑗关于景灏的话上,也就不计较她的不当措辞了 , 刚刚她说的那话的确是事实,只要景灏有心上人,那人身份也尚可,便可解了她的困局 , 过往但凡联姻对象是西蕃王世子心上人的,效果总比强塞公主郡主强得多,所以历来皇家给西蕃王世子赐婚,都先会征求西蕃王世子意愿的。 只是她的眼睛没亮多久,很快就又黯了下去 , 心上人,谁不知道景灏傲慢蛮横,对京中贵女一向看不上,觉得她们都是一群‘风吹吹就倒又软弱又虚荣又多事的是非精’ , 景灏幼时的原话,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她有些丧气的又往景灏那边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时却撞到了正在往那边走的明珞身上 , 心里就是一跳,不由得就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宫中骑射场那事 ,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宫中可没什么秘密。 温慧性子直率,但却不傻 , 皇家少有真正的傻子,最多是装傻罢了。 她立时便也明白这是明瑗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好让明珞嫁不成肃王而使的挑拨怂恿之辞。 温慧心中轻哼一声,冷笑心道,就算明珞真嫁给了景灏,难道她明瑗一个庶女就能嫁肃王不成?不过她利用自己之事可以以后慢慢再和她计较,当务之急却是先要解决自己的事情。 另一边厢温雅县主也是个人精,她在明瑗的话说完后,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几圈,心念急转,便知道了各人大概是个什么心思,不过她比她们心思还要深些,在未能弄清楚这背后太后,明家,康王府还有自家公主府的意思之前,她是不会贸然露出什么态度偏向的。 且说明珞带着冬芙向着明绍桉和景灏那边走过去。 明绍桉收回看着明珞的目光,转头就对景灏略带了丝苦笑道:「以前我家族的意思,是想将我三妹妹嫁予你为妃,可惜你对她无意,家族无法,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正好肃王殿下回京,我姑母便觉得将三妹妹嫁为肃王妃也可,便改了主意。可是那日在骑射场,你也见到了 , 我是真没想到,我三妹妹的脾气竟然这么烈。」 「那日之后,我一直想找她说说话,但平日里我要当差,早出晚归,在家中,也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机会,刚刚看到她在那边,就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她聊上一聊 , 这个时候也是最放松之刻,想来最易说出人的心意。所以一会儿我就带她往那边亭子去说话,阿灏你便先随意逛逛吧,我稍后再来寻你。」 景灏翻了翻眼皮,懒洋洋道:「请便。不过,你想跟她说什么?是劝她听从你们家族的安排嫁给赵铖,还是劝她听话,好给你那二妹妹做踏脚石,你们‘家族’才能继续给她恩宠?」 这家族两字还着重咬重了两分。 明绍桉色变,道:「阿灏,你这话什么意思?」 景灏嗤笑一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想说,你家族来,家族去,说的其实不就是你那父亲吗?她不过是一个孤女,你父亲倒是想怎么嫁就怎么嫁 , 可是他想到这里,突然又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他本就聪明绝顶,又对明绍桉那性子了解得很,明绍桉这番话,分明就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还说「以前我家族的意思,是想将我三妹妹嫁予你为妃」,还真怕自己不知道他算计什么似的。 明珞走到两人面前时,便看到了两人之间略有些古怪的气氛。 她只作不知,只一本正经的给两人先行了礼,才对明绍桉恭谨道:「二哥,你寻我有事?」 明绍桉原本觉得事情是按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的,但又总觉得景灏的态度有些不对 , 这让他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整了整神色冲着明珞笑了笑,收了心中的怪异感觉,就对明珞温声道:「嗯,那日骑射场之后,一直想和你说话,却一直寻不到机会,刚刚看你在那边,想着反正宴席尚早,不如就唤了你过来带你逛逛这边的园子。」 明珞不以为意,笑着应下,明绍桉便对景灏告了声罪,道了声稍侯,便带着明珞往临荫阁后面的荷花亭走去,那边离临荫阁不远,却成功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 他和梁邺关系很好,来过沁景园几次,对这里也很熟悉。 第21章 两人行着路,一问一答地说了几句,就有点冷场,及至到了荷花亭中,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明绍桉就直接道:「三妹妹,你常出入宫廷,当知道陛下的性子,你二姐姐为后,虽表面风光,但实际万分艰难。姑母之前可能已经和你暗示过,希望你能嫁给肃王殿下,将来好帮衬你二姐姐,但那日在骑射场,为兄观你却是似有它意。」 「三妹妹,你能告诉为兄,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若是嫁给肃王,你能否念着家中对你的养育之恩,念着姑母对你多年的疼爱,念着和你二姐的姐妹之情,以后能以明家为重,以你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吗?」 明大夫人让儿子试探明珞,可在明绍桉眼中,明珞如同幼童,他都不屑跟她玩什么手段,只直白相问,看她反应和应答便知其品性了。 然后明绍桉果然得到了答案。 明珞看着明绍桉,认真道:「不能,二哥。」 「若是二哥,不,大伯父和大伯母是这样期望的,那无论将来我嫁给谁,大伯父和大伯母可能都会失望了。《礼记》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阿珞无父,未嫁时便也罢了,但若出嫁,也礼当从夫才对,如何能置自己夫君利益于不顾,处处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若是不依古礼,以恩情论,阿珞的父亲是为国捐躯不假,但也正因着阿珞父亲的战死,朝廷恩恤明家,大伯父才得以升任户部尚书,如此阿珞父亲的死也算是为着明家而死了,阿珞自幼由祖母养大,如何二哥此时竟也要阿珞念着大伯父的‘养育之恩’,一世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至死方休呢?请问,大伯父,二哥,和二堂姐到底对阿珞有何恩情,竟要阿珞的一世来偿还呢?」 明绍桉的脑袋简直是嗡地一声,什么叫「也正因着她父亲的战死,朝廷恩恤明家,大伯父才得以升任户部尚书」!他想斥责她,可偏偏当时他父亲升迁之时正是那个时机,而且这是在大长公主府,他瞪着明珞,觉得她简直像是得了失心疯,他不知道,她心里竟然是有这么个想法,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阴暗丑陋之人?! 明绍桉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忍耐地斥道:「二妹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到底是谁,教了你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生了这些自私自利,大逆不道的念头?!」 明珞挑眉,正色道:「胡说八道?自私自利,大逆不道?请问二哥,阿珞哪句胡说八道了,哪句大逆不道了?还请二哥明示!难道我不肯念着大伯父大伯母的‘养育之恩’,不能一世做牛做马以夫家利益来报答二堂姐,就是自私自利,大逆不道?」 「闭嘴!我是说让你以明家为重,你」明绍桉忍无可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以压低着声音斥道。 「二哥,以明家为重,和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这两个可并不一样,明家是阿珞的娘家,阿珞由祖母养大,自然会以明家和祖母为重,但却永远不会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明绍桉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他刚「你」了一句,身后却传来了一阵鼓掌声。 景灏从后墙转入,笑道:「好个永远不会以二堂姐的利益为先,这就对了。我们陛下可不会只娶一个女人,女人后宫争宠,不知道会耍些什么阴私手段,难道到时候还要助着她深宫夺宠嘛?你们明家可真是好阴狠的手段,明将军为国战死,先帝为表嘉奖安抚,着明家不知多少恩宠,却万万没想到明将军的遗孤在明家就是这样被对待的 , 嫁了人还要她事事以她二堂姐的利益为先,倾夫家之力助她二堂姐在后宫中争宠谋权,这,要是陛下知道,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明绍桉面色煞白。 庆安帝可是有心结,觉得当年那位郑大姑娘,先帝定下的皇后,就是明家和明琇给害死的 , 还有,明珞要嫁的可是肃王,就算不是肃王,是眼前这个景灏,这种话被那个心胸狭窄,阴阳怪气的小皇帝知道 明绍桉心中陡得一激灵,冷汗差点都飚了出来,好端端的一番问话试探,如何偏到这种地步。 明绍桉冷汗淋漓,那边景灏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看着明绍桉的面色,似乎很享受他面色的变化,然后慢慢继续道:「要说自私自利,大逆不道 , 你为一己之私,以养育之恩威胁逼迫战死叔父的遗孤,才真的是自私自利,令二妹贵为未来一国之后,口中说要将明三姑娘嫁予肃王为王妃,却要明三姑娘嫁后不可以夫家为重,不可以肃王为尊,只能唯你父亲命是从,以令二妹私利为先,不管王府立场,不顾公理大义,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世子请慎言!」明绍桉从震惊中醒来,听景灏越说越重,终于忍不住怒声打断他。 他为明家嫡子,皇帝伴读,当然不是个冲动无脑之人,他先前不过是因着过往记忆,没太将明珞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觉得既要试她本心,直言相问即可,哪里知道这还在长公主府,明珞就会说出那么一番放肆惊人之语,因此一时被她的话刺激到,未能保持警醒,这才阴沟里翻了船罢了。 第22章 他深呼吸了两下,对景灏道:「世子,非礼勿听。刚刚在下只是和舍妹闲聊试探,她年幼不懂事,一时误会了我话中之意,这才着急说了一些意气之语,世子如何能不顾前因后果,掺和到在下的家事中来。」 他说完也不再理会景灏嘲讽的神色,转头就对明珞正色道:「三妹妹,为兄因着那日骑射场之事,一时心焦,用错了方式试探三妹心意,还请三妹见谅,刚刚为兄的话,你且就忘了吧,不可因此就对家族心生不满,对祖父祖母还有姑母心怀怨恨。」 明珞摇头,道:「话由心生,不管二哥是因何出先前之语,但到此时仍坚持若阿珞不服从二哥之话,不能事事以二堂姐之为先就是对家族不满,对祖父祖母或姑母不敬。阿珞对二哥也再无话可说,此事阿珞自会和祖母她老人家禀明。二哥,你若无他事,请容阿珞先行告退了。」 明珞说完,也不看明绍桉阴沉的脸色,对他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明绍桉盯着明珞离开的背影那眼神似能盯出个洞来。 景灏似笑非笑道:「那明兄到底有没有试探出你想要的答案呢?现如今,又打算要如何做呢?」 明绍桉转回头,眼睛中的阴沉之色尚未散去,他震惊的是,不知为何,这位堂妹语气之中对自己妹妹和父亲竟似有很深的怨怼之色,这样的堂妹,别说是把她嫁给对陛下和太后有威胁的肃王,就是嫁给拥兵自重独占西南的西蕃王府,他都觉得是不妥的。 他冷道:「阿灏,这是我的家事,你虽贵为西蕃王世子,但也无权过问我的家事。」 「哦,那如果我想过问呢?」景灏先前的嬉笑之色渐没,慢慢被冷色所代,他道,「那如果我想过问呢?你不是说,原先你家中打算将她嫁予我,只是我对她无意,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现在打算向太后求娶赐婚,如果这就是你今日导出这一出戏的目的,那么你成功了。」 他说完也不理会明绍桉的面色骤变,转身就大步跟着明珞离去的方向去了。 明珞行得慢,景灏未走很远尚在临荫阁后面的长廊处就追上了她。 他在她身后唤道:「明三姑娘。」 明珞回头,看到是他,似乎有些意外。 景灏看着小姑娘抬头看他,满脸的意外之色,心里也彻底的松了下来 , 虽然刚刚他还在想,哪怕她是骗他的,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也认了。反正他是一定要在京中娶一个宗室女或世家女回西蕃的,他以前觉得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娶回去供着就行了,每一代西蕃王不都是这样,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他只想娶她,带她回西蕃。 他看着她微微仰起的小脸,看她的衣裙上金丝线绣着的梅花鲜活的似乎要飘落下来,脸竟然有些热 ,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其实以前也未尝不曾因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失神过,只不过,美人而已,哪里没有呢。 可是现在却有点变质 , 他不想她嫁给别人。 他一瞬间就有些口干舌燥。 明珞看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神色有点严肃 , 她想起上一次在宫中骑射场他的安慰,还有刚刚在荷花亭他斥责明绍桉的话,所以他可能是在替她担心?她以前倒不知道他是个心地不差的人 , 至少比那些面儿上待她百般好,背地里却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的强。 她不再等他说话,对着他笑了一下,道:「世子,刚刚多谢世子出言相帮」 「阿珞,你不愿意嫁肃王,如果我请求太后,替我们赐婚,你愿意吗?」景灏打断她的话,郑重问道。 阿珞惊住,因为太过惊讶直直瞪着他,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和景灏自小相识,但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他向来看不上她们这些京都贵女,前世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 , 她不认为他会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那现在,他为什么要说什么求娶赐婚的话?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想拒绝他 , 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犹豫了 , 不得不说,要避开和肃王的婚事,要逃开家族的桎梏,太后姑母的操控,嫁给景灏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她看出他神色间的郑重和认真 , 认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他不是好色之人,亦不是随便许诺之人 , 可是,不,她并没有想要嫁给他,他既然是认真在问她,她更不能为了逃避自己现在的处境而仓促做这种决定。 明珞挣扎之后,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她抬头欲说什么,却在看到他后面那熟悉得刺眼的玄色身影时,瞬间又僵住了。 阳光斜斜的照过来,她看到那人熟悉的暗色金纹玄服,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隐隐生疼,也让人有一时的头晕目眩,她的目光从从他衣角上移,一直到对上他的目光 , 他的目光,那一瞬间,明珞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被抽走,一时冷一时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此时到底是何时,何地 , 好像此时仍是在肃王府那冰冷的院墙之内,自己被禁锢,连院门都踏不出形同囚犯般的肃王妃。 第23章 景灏说完话就有些紧张的等着明珞的回话,他看着她面色挣扎,慢慢平静,然后抬头看着自己,他的心情也随着她面色的转变而转换,最后竟是从未有过的心跳加速 , 只是他看着她,等着她,却看到她面色突然发白,目光从他身上穿过去,定在了他的身后 , 目中满是震惊迷惘痛苦之色。 景灏跨前一步,唤道「阿珞」,可是明珞却置若罔闻,景灏皱眉,他猛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赵铖。 赵铖已经大踏步走上前来,他看见景灏和明珞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微皱了皱眉,在两人之间一侧站定,然后对景灏道:「景世子,若是景世子想向太后求娶明三姑娘,恐怕是要让景世子失望了。明三姑娘和本王早已定下婚约,只是因着一些缘故,尚未与世人公布,所以太后娘娘是不可能再替景世子赐婚的。」 景灏先大怒后愕然,他下意识就去看向明珞。 明珞已经从乍见到赵铖的震惊中醒过来,然后就听到了他对景灏的这么一番话。 她的脸又是瞬间涨红,她怒道:「肃王爷请慎言,臣女尚未定亲,王爷如何信口雌黄,说出已经和臣女定亲这种话?就算你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也不能这样毁人清誉。」 赵铖转头看她,面色倒不是对着景灏的冷肃,而堪称温和道:「三姑娘,婚约一事,的确是真的。只是此事是本王和你父亲在十五年前定下的,只是你父亲不久后战死,本王之后也从未提起,所以不单是你,就是你祖父祖母,也同样是不知情的。」 他说着话,就在明珞的惊愕中,伸手到了她的面前,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封绢书和一枚雁形玉佩。 明珞盯着那些东西半晌 , 其实她在看到那枚玉佩之时,脑子就「嗡」一声了 , 她盯了那些东西半晌,到底还是有些颤抖地从他手心将那绢书和玉佩取了过去。 然后就听到赵铖继续道,「十五年前,在云州,明将军曾经有恩于本王,当时明将军身中北鹘异毒,他担心自己再不能回京,便将你许配于我 , 只是当时本王刚就藩不久,常年征战,自身亦难保,恐误了姑娘,所以明将军过世之后,本王亦未将此事告知于明家。」 明珞呆呆地展开绢书,字,的确是自己父亲的亲笔字 , 并没有提婚约,但的确让肃王照看自己。那枚玉佩,本是一对的,父亲一只,母亲一只,母亲的那只,就在自己身上,父亲的那只,父亲过世之后就不知所终,, 却原来竟是在肃王手中。 可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脑中只觉得极度混乱 , 这一切,在前世都是没有发生的。 她只是回到十五岁,难道连之前的事情也和前世不同了吗?还是,还是因为事情发展方向不同,前世她欢欢喜喜的就想嫁入肃王府,宫中骑射场之后没多久,姑母就下了懿旨赐了婚,所以这些东西肃王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就从没拿出来过? 她只觉得脑门一抽一抽的疼 , 那么他娶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谋算,故意装作「一见钟情」,其实是因为他对她父亲的承诺?是她一开始就弄错了?可如果这婚约的源头是这个 , 他最后为何还要杀她? 静寂中,景灏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他冷笑道:「十五年前的旧事,一封书信,你说是定下了婚约就定下了婚约吗?明姑娘的父亲为国捐躯之时,明姑娘还尚未出世吧?明将军怕是连自己夫人肚中孩子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 肃王转头看向景灏,淡道:「此事是真是假,明姑娘自会判断,还不必世子劳心。我和明姑娘尚有事情相商,世子还请便吧。」 景灏对上赵铖的目光,明珞哪怕未曾习武,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剑拨弩张的气氛,虽然她因着乍闻婚约之事心情仍十分混乱,但她对肃王的各种手段最是清楚,便不想无端端将景灏扯进来,遂深吸了口气,按下了心中混乱的情绪,正色对景灏道:「世子,此事涉及亡父,有些事情我想再细问一下肃王殿下,还请世子容我和肃王殿下相商,世子今日之恩,改日再报。」 景灏的手捏紧,他看着明珞苍白的面色,心中一抽一抽的痛,更是难以言喻的后悔和不甘心 , 他虽然和赵铖几无相处,但他自幼研习本朝大小战役,对本朝和周边各国大将都做过调查了解,这其中自然就包括肃王赵铖,对他行事风格和手段十分清楚,今日赵铖既然开了这个口,无论那个婚约是真是假,只要自己现在离开,自己就再无机会了 , 不,其实他离不离开,都怕是再无机会了。 还没有得到就已经失去,他现在只后悔,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太后早些赐婚,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了。 他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终是对明珞道:「好。明姑娘,肃王殿下说十五年前你父亲曾有恩于他,所以这才有了那桩婚约,既然如此,若是你不愿嫁予肃王,想来肃王殿下念及你父亲之恩,也不会威逼于你。」 第24章 明珞心生感激,冲他笑着点头,景灏的手紧了紧,又对明珞略行了一礼,便从旁侧越过她离开了。 明珞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 其实她也不是为了看景灏,只是此刻肃王的目光盯着她,她的心情又十分凌乱,下意识就盯着景灏的背影而避开与他的对视 , 这倒是又让肃王有些误会了。 景灏的背影转过回廊终于看不见,明珞也总算是静了静心绪,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总要面对他,解决这件事的 , 她深吸了口气,正了正神色,转头迎向肃王的目光,然后给他行了一礼,认真道:「肃王殿下,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这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先是和明绍桉说话,景灏出现了,然后是和景灏说话,赵铖出现了 , 就现在,明绍桉还在荷花亭那边没有过来,还有今日参加宴会那么多人,谁知道一会儿又会出现什么人 , 还有在外面等着的冬芙,若是自己久不出现,怕很快也会过来了 , 她并不想让冬芙看到自己和肃王说话。 哪怕是有他口中所说的「婚约」,她也不打算嫁给他,那何必要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传出去什么谣言? 肃王看着明珞,在研磨着她的神态情绪 , 她的确对自己有很强烈的情绪,并不似无关之人,而且她也的确很排斥自己 , 那么,如果真有情蛊一事,她是被逼的,还是现在不过是欲擒故纵,故作姿态? 肃王在想着事,一时未有回答明珞。 明珞苦笑了下,她是想到此时两人其实不过只见过两次面,话也没多说几句,她竟提出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再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他,续道:「王爷,我父亲在绢书中并未提过婚约一事,想来那个婚约也是可有可无,全凭王爷一句话吧?还有,我父亲的事,我想知道更多我父亲的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他看自己的神情,可不像是什么「一见钟情」,而如果他也并非是为了谋算什么而娶她,只是为了遵守对她父亲的承诺,那么如果她不想嫁,好好跟他谈,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也不会强迫她才对 , 其实他对他的人,他的属下部将从来都不差,前世两人的关系会越来越差,及至他再不愿见她,根本就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互不信任 , 他们的情况,本来就不适合做夫妻。 她也并不想报前世之仇,只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而已 , 一想到前世那些冰冷,痛苦的日子,其实最后的死还是一种解脱。 「好。」肃王道。 半个时辰后,明珞以身体不适和温雅县主告罪,提前离开了宴席。 她和肃王约定了在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如心斋谈话 , 那是肃王私下的产业,她是知道的。升平长公主府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肃王约她在那里见面,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 夫妻多年,她虽觉得他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但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会对她如何的。 更何况那绢书的确是她父亲的亲笔信。 明珞的马车在如心斋门口停下,她转头就对冬芙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祖母最爱这里如意夫人亲手做的芙蓉糕,前几日有幸得了如意夫人应诺给我做上一盒,我现在过去取来。」 冬芙道:「姑娘,不过是取糕点,这样的事何必要姑娘亲自过去,您就在马车上歇着,奴婢帮姑娘取过来就是了。」 明珞皱眉,她淡淡道:「冬芙,如意夫人的糕点千金难求,非有缘人不做,岂是可以随便让别人代取的?我让你在此等候就在此等候,你记住,以后跟在我身边,最重要的是我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即可。」 说完便不待冬芙反应已经自行下了马车离去。 冬芙一时被明珞的话和眼中的厉色惊住,呆呆的看着明珞下了马车竟是未敢出言阻止,及至反应过来,便也忙跟着跳下了马车,可是此时明珞已经行到了铺子门口,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决定在此处等一等再说。 明珞入到铺中跟店员说是来取「如意夫人的芙蓉糕」,立时便有已等候多时的人上了前来给她行了一礼,就引了她到后院楼上。 她入到房间的时候肃王已经在等着她。 明珞给肃王行了一礼,便直接道:「王爷,您是真的打算娶我 , 原因也真的只是因为我父亲的遗言,请您照看于我吗?」 赵铖大概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这么一句话,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想看透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并未回答她。 明珞见他不答,咬了咬牙,道:「王爷,不管您和我父亲交情如何,我始终还是明家女,并不适合做您的王妃,我嫁给您,也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 先前我和堂兄的谈话,想必王爷也听到了,虽然我直接驳回了堂兄,但其实若真的身在其中,我怕根本就身不由己 , 更何况,我身边的人更是防不胜防,还有王爷,我也并不信任王爷。我并不想只是嫁个人,就要被牵扯到我根本不懂的朝堂之中。如果,如果我父亲真的曾有恩于您,还请王爷让臣女自择婚事。」 第25章 她一点也不想遮遮掩掩,一点也不想再因为别人而要压抑着自己生活。 赵铖静静看着她,在她的忐忑中,终于出声道:「我看明绍堂的意思,倒也不似想将你嫁给我的意思,倒是有意撮合你和西蕃王世子 , 你们明家倒是有意思的很。」 明珞咬着牙不出声。 赵铖看着她倔强的小脸,目光却并不敢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扫在人的心上 , 这模样和幻境中的人重合,那一刹那,像是拨开了他心中某一处的缺口,让他差点按捺不住。 他往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她,道:「你不愿嫁我,是真心,还是欲擒故纵?我告诉你,若是欲擒故纵,那就不必了,因为我既然已经说出婚约之事,就会娶你。」 欲擒故纵! 明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上前给他一巴掌,把他那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表情给打下来踩在地上的冲动 , 她又打不过他,他伸出个指头都能推倒她,这让她更是气得要命。 她只能道:「欲擒故纵,我若想嫁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猛地伸手往前一拽扑到了前面,因着惊吓那后面的话也戛然而止。 他冷冷道:「不愿就不愿,你不是怕死得很吗?发起誓来倒敢得很。」 「不愿嫁我 , 是要嫁给那个西蕃王世子吗?」 明珞的手腕被他拽得一阵生疼,她讨厌被他拖着,讨厌离他这么近,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她拼命的抽着手,近乎失控道:「你管我,我想要嫁给谁也不会想要嫁给你,你这个疯子。」 赵铖的手猛地松开,明珞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她握住自己的手,强忍着才忍住了差点滚出来的泪水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前世的他最开始也没有这么疯!她前世被他那样对待,现在回来还要受他这样的侮辱! 明珞喘息着,努力镇定着自己,想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面又传来赵铖的声音。 他道:「你并不是喜欢西蕃王世子。你不愿意嫁给我,在景灏提出向太后请求赐婚时犹豫,是因为你想逃避家族的掌控,不想被利用,卷入朝堂之中。因为你知道在这朝中,无论你嫁给谁,可能都摆脱不了被家族摆布的命运 , 而嫁给景灏,远去西蕃,才能远远逃出去。」 此时他的声音平静冷漠,好像刚刚突然拖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明珞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瞪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 她为什么要跟这个疯子解释? 赵铖看着她眼神中的惧怕和戒备,心反而终于放了下来。 刚刚他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 她的反应,至少说明那个什么情蛊 , 如果真有这么个东西的话,至少不是她所愿 , 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知情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当年我就藩,尚未踏入西宁,在青州境内就接连受到西域和北鹘的刺客追杀 , 不过,那些刺客虽是西域和北鹘装束,用的也是西域和北鹘的弯刀,但武功路数却处处透着中原的痕迹 , 我遭遇数次追杀,身边护卫折损甚多,为了引开追杀,又分出了一部分护卫带着替身走官道 , 不过真正的我却遇到了奉皇命在外搜寻我的北军都都督府的军队,当时你父亲也在其中,他认出了我,但却在当时的将领北军都指挥使面前替我掩过去了 , 这就是我说我受你父亲之恩的渊源。」 「可你知道当时奉命一手安排追杀我的人是谁吗?是你的大伯父 , 因为这种事情先帝也不敢信任其他人,皇家暗卫营的人,忠于他,但更忠于我父皇,所以他只能将此事交给宫外,你的大伯父,和他一起长大,他的皇后的兄长 , 此事,怕是你祖父都未必知晓 , 所以你父亲救我,是背叛了你的大伯父,甚至你们整个家族的。」 明珞面色煞白 ,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明珞看着他,她很想冷静,她以为这些天她早已经平静下来了,至少她已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仍是只觉得一股悲怆之意袭来,若他,若他说的是真的,明家和他就是有死仇! 这种情况下,即使不考虑政治立场,不考虑朝堂斗争,祖父,祖母还有姑母,他们把她嫁到肃王府,她也不可能会过什么好日子,并且,他们还借她身边人的手,利用她的信任,做了那么多事。 她根本就是一个一开始就预备着牺牲,利用完就是个死字的棋子。 还有,面前这个人,豆*豆*网。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他就这样肆意轻慢,侮辱自己,哪里有半点喜欢自己的样子? 他们都把她当傻子! 明珞以为自己死前已经看透,重生回来之后也能冷心冷情的好好活着,可没想到每揭开一页,事实就比她以为的还要不堪。 第26章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冷静下来,她不能在他的面前失控,不能再让他牵着自己的情绪走。 她勉强忍着颤抖道:「所以不管我父亲如何,但明家和你都是有死仇的,不考虑政治立场和朝堂斗争,明家和你都是势不两立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出那个什么婚约?肃王殿下您,到底是为什么要娶我?如果我父亲真的对您有什么恩情,可否请您,拒绝这桩婚事?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我嫁给您,对您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您娶朝中任何一位大臣之女,都比我要来得实用。娶我,只能让更多文臣排斥您而已。」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放缓了些。 他看出她的情绪已届某个边缘,他想,她的确并不想和自己有任何纠葛。她父亲托他照看她,看在和她父亲的旧情上,他会好好待她,但是,不管情蛊之事是否为真,她和他幻境中的女人生得一模一样,他都不可能让她再嫁给别人,因为那个女人,本来就该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而且,他早就发现,他的情欲因她而生,便再不会对其他女人动欲。原本他以为大概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只能守着一个幻境中的女人,可没想到她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情蛊这种东西,据他所知,只是女子为了让男人对其死心塌地的东西,除了感情之外,也谈不上有其他坏处,至少除了影响自己对她的情绪,并影响不了他其他的判断。 在情况未明之际,暂且如此吧。 他慢慢道:「我娶的是王妃,不是联姻的工具。你放心,你嫁给我,我是不会让你牵扯到朝堂之争当中的。只要你,」 「只要你自己不将自己牵扯进去,我并无需你做到像之前和明绍桉在荷花亭中所说的那般,只要你记得你是我的王妃,为难的事情也可以直接跟我说,外面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必不会让你牵扯其中。」 不是联姻的工具那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对她父亲的承诺? 明珞摇头,眼泪终于还是滚了下来,她想到了前世无数的日子,他冰冷的眼神,失望的眼神,厌恶的眼神,阴鸷的眼神,无论如何,她都是明家女,他们斗得死去活来,她怎么可能不被牵扯其中?而且他登基之后,等待明家的就算不是抄家灭族,也怕是不远了,她是恨姑母和大伯父利用她,也不打算再让他们利用,可是,到时候她真的也能对祖父祖母不管不顾吗? 不,不单是如此,她嫁给他,前世的事情也会反反复复纠缠她,她就永远不能走出去。明知道是那么痛苦的日子,她为何还要再去过? 她道:「我如何能不被牵扯其中?且不说太后和大伯父他们,他们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但我是祖母养大的,你,若是你将来执掌执掌天下,必不会放过明家,届时你要治明家之罪,我又当如何自处?」 「而且,哪怕我父亲救过你,届时,你又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不会一个个想除我以后快?毕竟你的正妃之位,想要的人很多,我不想嫁给你,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我为什么还要跳进去?」 「肃王爷,我父亲既然于你有恩,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今日之事,您已经知道大伯父是当年安排追杀你的人这一事,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不会往外透露一字,将来你和明家之事,我也绝不会掺和,既然我父亲请您照看我,您只需要帮忙,请您拒绝太后娘娘欲将我赐婚于你的打算即可。」 她觉得她说的有些混乱,可是她想他大概会懂的。 赵铖看着她,她是真的很痛苦,这痛苦还来源于他,她不想嫁他,他伸手按了按心口,因着她的痛苦,他竟然也会觉得痛。 这若不是中了蛊,他都要开始不信了。 他定了定神,慢慢道:「我的王妃,还轮不到别人来左右。明姑娘,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就当知道,你嫁给谁,都逃不开家族的掌控。就算你嫁给西蕃王世子,你觉得会比嫁给我更好吗?西蕃王世子,不论是哪一任的王世子,除了一个京都嫁过去的正妃,必定还有一位西蕃世家贵女为侧妃,除本朝建国之后的首两位西蕃王,还有过六位西蕃王,其中有四位都是出自出身西蕃世家的侧妃,另两位之中,还有一位是早亡,是由其异母弟弟,也就是侧妃之子袭了王位。」 「景灏的母亲出自西蕃三大世家之一的蓝家,你可知道,景灏的表妹,蓝家的嫡长女自幼就养在了西蕃王府,她姑母,也就是景灏母亲身边,你以为其意为何?不管景灏真心娶你与否,他回到西蕃王府,就要纳娶几位西蕃世家之女为侧妃,以坐稳他的西蕃王位,他常年住在京中,相较他的两个弟弟,可是一点根基也没有。更何况,西蕃常年战乱,更是个以武力为尊的地方?」 「你说,若是将来我治了明家之罪,你嫁给我,将何以自处,那么你以为,你嫁给景灏,届时你又能如何自处?明家获罪,你就是罪臣之女,即使朝廷不再重新给景灏赐婚另一贵女,你觉得你在西蕃王府又可以如何自处?」 第27章 他看着她,她的面色越来越白,但随着他的话,眼神却慢慢坚定了下来,没有了先前那么多混乱的情绪,但眼神中的倔强如一,就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窗外,对着外面的无边荷色道:「你看见没,这荷塘就在这里,远处的岐山也在那里,无论你逃不逃避,他们都是事实存在着的,你只有站到高处,才能将所有的事情一览无余,你站得比人高才能不为人所控。」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你父亲,只有那一面之缘,但半年后,他在战场战死,却留下了那样一封书信给我,什么共御北鹘,什么增援西宁军,的确也算不得假,但却还不至于就能令他将你托付于我,当年我还未满十岁。」 明珞震惊的看着他,若是前世,他这话她可能不会懂,但现在她却立即就懂了,他是在说她父亲的死有可疑。 「你,你是说」 她紧紧盯着他,不想去相信,可偏偏因着前世的记忆,他们做的事情太多,怀疑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她根本不能停止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不仅如此,她还突然想到之前让她很困惑,无法理解的事情,为何明家,或者说,她大伯,在她幼时就已经布置,要阻止她舅舅回京,要将她和她舅舅隔开,那么她母亲呢,她母亲的难产,是真的难产,还是? 思及此,明珞只觉得呼吸都已经呼吸不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们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然后,还有她的孩子,当年她肚中的孩子,让她和赵铖彻底决裂的那个孩子,她觉得是赵铖不肯要他们的孩子,可现在 「明姑娘。」 明珞呼吸急促,他是习武之人,立时便发现不对,在她晕倒之前就立即伸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探上了她的额头。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数刻之后,明珞才醒过来,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慢慢站直了身,再慢慢推开他,在今日之前,她重生回来,都只想着她只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做他们的棋子,不被他们利用,远远躲开即可,她还做着各种心理建设,跟自己说哪怕有养育之恩,前世她该报的该还的,也都已经报清,还清,她不欠他们的了。 可现在,她却想把前世所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地方都查个底朝天,任何人,若是真的,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孩子,不是战死,不是难产,也不是意外,那些杀人凶手,不管是什么人,她不千刀万剐了他们,也难以消她心头之恨! 明珞转身离开,几乎忘了立在窗前的肃王赵铖,她的前夫。 「阿珞。」肃王在她身后唤道。 之前还是明姑娘,现在却已经是阿珞 , 而且他唤的极其自然,好像曾经唤过很多次,本来就应该如此般。 明珞回头,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 此刻,她对着他,也能心如止水般了 , 原来什么事情都是有对比的,这个人虽然可恶,但因着明家人可能做的那些可怕事情,对他,她竟然也能心平气和了。 虽然她还是不懂这个人,前世她也算跟他生活过好些年,她原来以为自己至少懂得一些,可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去相信自己前世的判断 , 若是前世她真的对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掏心掏肺,为他们左右为难,操碎了心,伤透了心,她还有什么资格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道:「王爷,这些事情,我都需要时间弄清楚。请您看在我父亲的情面 , 如果真的有的话,就请给我一些时间吧。其实,王爷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更多更好的选择? 他盯着她的眼睛,道:「阿珞,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 明珞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他 , 她觉得他现在的问话和表情古怪得很,不过她本来就不懂他,现在也不想去费心再去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珞摇摇头,有些厌倦道:「我不知道,总之不管因为什么,都请王爷三思。」 她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 如果她有养什么情蛊,并且知情,不可能说这种话,是这副表情。 这事且再慢慢查吧。 不过她对自己先前的话反应也太过大 , 自己虽有刻意引导,但不过数语,她便立即懂了自己话中隐含之意,再联系之前在荷花亭她和明绍桉的对话,他不能不怀疑,她那里,或者明家,必然是有些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还是,她父亲的死真的和明家大房有关,还已经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这事也说不太通 , 若真是明家大房出手害死了她父亲,明家怎么可能用她来种什么情蛊?, 或许,自己那个幻境,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可那也未免太巧了! 他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阿珞,你父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能确定,我已经派人去查,但此事若真有古怪,你现在毕竟还生活在明家,就不要露出什么异状 , 否则,你怕是不能活着离开明家的。」 第28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盯着她看她的神色变化。 明珞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心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 这个人向来敏锐,自己的异状他肯定是察觉了,所以才出言试探自己。 不过,察觉就察觉吧,她现在委实没有精力再去和他费什么心思去遮掩什么,也没有必要,所以她又给他行了一礼,客气又疏离地道:「多谢王爷提醒,明家之事,我自有分寸。」 说完便直起身转身离去了 , 原本她过来找他谈话,是想打消他娶她的念头,可结果倒是把她的心神全引到她父亲和她母亲的旧事身上,就是嫁不嫁他,似乎都没有那么紧要了。 赵铖这次没有拦她。 明珞在他的目光下离开了阁楼,下了楼,再接过了店员早已准备好的芙蓉糕,拎着出了如心斋。 此时离她进去已经有几盏茶的时间,不就是拎盒糕点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冬芙在外已经等得十分着急,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铺子里问上一问的时候终于见到明珞走了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忙迎了上去,上前小心的接过了糕点,只是她看到明珞的面色,心中又是一惊,忙扶了明珞,道:「姑娘,您面色怎么这般差,是心疾又发作了吗?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您早些歇着吧,老夫人要是知道您带病还特地过来拿糕点,怕是要怪奴婢们不知道分寸,不懂服侍姑娘了。」 明珞「嗯」了声,也懒得应付她什么,就由着她扶上了马车 , 她实在累得很,想到今日在长公主府和明绍桉的对话,原本要将这对话要圆过去并不难 , 可若是,若是她父亲和她母亲的死真有问题,那么她的话怕定会烧着某些人的心,让人睡不着觉了,她得更小心处理应对才是。 她现在还身在明家,身边一点自己的人脉势力也没有,若是有人想她死,怕是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明珞回到明家之后,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净了面,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异常的苍白和憔悴,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拎了那盒芙蓉糕,去了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 明老夫人听说孙女没等赛花宴结束就提前回来了已经心有疑惑,及至明珞过来给她请安,看到她苍白的面色,顿时心疼的不行,忙免了她的礼,拉了她到身边坐下,搂着她道:「珞丫头,你既是病了,就好好歇着好了,怎么还特地跑过来给祖母请安,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病就没好利索过,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明珞咳了两声,才低声道:「祖母,如意夫人自嫁了孙大人,已经很少亲自做什么糕点,前些日子孙女好不容易求了她一盒芙蓉糕,今日约好了去取,如何能失信?而且您知道,这糕点放的时间久了,味道就不好了。孙女这病,您也说了,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几步路的事情,又碍不着什么事,况且孙女也想过来看看祖母,心里才会觉得安心些,也才能好好歇下。」 这话说的,明老夫人听得眼睛都红了,心中是又感动又心酸,搂了她好一会儿,才命自己的心腹嬷嬷于嬷嬷亲自送了明珞回她院子,待明珞睡下了,才回来禀报于她。 且说明绍桉。 在升平长公主府,明绍桉看着景灏追上了明珞,又看到了肃王赵铖上前说话 , 虽然几人很快就分开,但这些仍然让他十分不安 , 景灏是他引过去的,可他没想到他和堂妹的对话演变成那样,而那番对话甚至还可能也被肃王赵铖给听到了! 想到那日在骑射场肃王和景灏分别对明珞说的话,凭着男人的直觉,他几乎可以肯定肃王和景灏怕都对自己堂妹有几分意思 , 也是,别的不说,他这个堂妹别的他现在是看不清了,但她那副皮相却是顶顶好的,就是那性格怪戾,行事无常的小皇帝,也被他发现有好几次看着明珞的目光有些异样 , 想到此,明绍桉的心头又是一阵心恨烦躁。 他妹妹明琇才是大魏未来的皇后,明珞那副相貌也本该给了明琇才是,生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浪费! 明绍桉在荷花亭将明珞先前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思上了两遍,越思心中就越是不安 , 所以这日他回了明府没有直接去寻他母亲,也没有去寻祖母明老夫人,而是直接在外院他父亲明尚书的书房一直等到明尚书下了衙。 然后他便将明珞还有景灏跟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了明尚书。 说完他就跪下请罪道:「父亲,是儿子被三妹妹往日表现出来的乖巧性情所迷惑,一时疏忽,这才铸下大错,还请父亲责罚。可是儿子听三妹妹语气,不知为何竟是对父亲和二妹妹都心怀怨怼,她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念头,远嫁去西蕃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嫁给肃王,肃王狼子野心,儿子怕届时她不但不能给我们明家和二妹妹带来助力,反而可能给二妹妹和姑母招来祸事啊。」 明尚书的面色沉得像是要掉下来,他坐在扶手椅上,手握成拳,心潮翻涌,也顾不上去追究自己儿子的妄举,从牙缝里冒出声音道:「她的语气,当真心怀怨怼?」 第29章 「是,一定不是儿子的错觉。」明绍桉肯定道。 他点头,缓缓道:「好,你且下去吧。记住,这事以后你就不要管了,为父自会处理。」 明绍桉看着自己父亲凝重的神色,心中也莫名生出些惶恐,虽仍心有疑虑,还是应下了退下不提。 明尚书在书房盘旋良久,反复思虑了一番,想到侄女久居内宅,她这番变化怕也是始于内宅,这样想着心反而松了些,当晚,便去寻了自己夫人明大夫人周氏问话。 他将儿子明绍桉和明珞的对话挑拣着说了,然后对周氏道:「你那日跟我说珞姐儿性情有异,我本也不以为意,但今日听绍桉之言,她却似乎对我们大房颇有怨恨之心 , 我记得在此之前,这孩子都甚乖巧,从未有过这些异状,和你,不说亲如母女,但也甚为亲近,和明琇明瑗两姐妹也甚是相和,如何突然间就性情大变?」 「夫人,你在内宅,可有注意,她这些日子,身边都接触了些什么人?跟她说过些什么不妥的话?, 例如,可有接触过当年她母亲身边的旧人?」 明大夫人看着盯着自己眼睛的明尚书,忍不住心中就是一咯噔,失声道:「老爷?」 她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眼睛就有些惊疑不定,但她细细将这些日子的事情过了一遍,心又慢慢定了下来,摇头缓缓道:「应该没有。老爷,当年容氏身边的人,都死的死,卖的卖,并无剩下什么人还留在家中。」 「明瑗那事之后,我也寻过她身边服侍的绿荇细细问过,她也并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妥之人 , 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身体常发病,性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 依妾身看,这情形,倒像是岁数大了,心中有了什么人似的,所以便对家中安排的亲事开始不满,也开始晓得替自己考虑起来。」 「听你刚刚这么说 , 妾身倒是突然有了个想法,那景世子突然说要跟太后求娶珞姐儿,这么大的事,显然不该是一时半会冲动决定的,妾身怀疑,珞姐儿和那景世子,怕是早就有了私情,说起来,这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也是正常。珞姐儿怕是误会了老爷您,为了我们绣姐儿,定要把她嫁给肃王,所以这才对您,对我们大房心生了怨恨。」 明尚书缓缓点头,这样便说得通了,他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也是,当年之事,早已灰飞烟灭,她一个小丫头,长于内宅,怎么可能会猜到什么端倪,自己也是忧心太过了。不过她这副小家子的性子,又和景世子生了私情,要不要将她嫁于肃王,他还得和父亲好好商议一番。 明尚书的心虽然因明大夫人的话暂时松了下来,但明珞这事,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把她嫁给肃王,就犹如埋了颗钉子在自己心上,总会令他难以安枕,可提出将明珞嫁给肃王一事,是他父亲承恩公明老太爷和太后商议定下来的,他根本推翻不了。 明大老爷思谋了好一番终于在翌日去了自己父亲的院子见了明老太爷。 明老太爷早已退出了朝堂,处于半归隐的状态,非重要的事情明尚书是很少来打扰他的,这日他过去的时候,明老太爷正在书房练字,明尚书进书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随从,那随从便乖觉的远远守在了外面。 明老太爷见到儿子过来,也没停下手中的毛笔,只等明尚书在旁侍立了小半个时辰,才头也未抬地出声问道:「今日你过来,为的是何事?」 明尚书也不敢跟明老太爷兜圈子,道:「父亲,太后娘娘她有意将珞姐儿赐婚予肃王爷,可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儿子看出珞姐儿她怕是对肃王根本无意,原本家族决定的事,也轮不到她们小辈去愿意不愿意的可是,父亲,珞姐儿她,毕竟是二弟留下的唯一骨肉,儿子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明老太爷正在写着一个「夕」字,听到儿子这话,正好收那最后一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乍一听到儿子突然说起幼子,他手上那一点用力就有点过猛,把个夕字压得戳了心一般。 明老太爷盯着那个字没出声,就又听到长子继续道,「父亲,肃王他狼子野心,早晚必生异心,届时珞姐儿夹在其中儿子思来想去,都觉得对不起二弟」 「那你觉得当如何?」明老太爷没有抬头,语气堪称平静道。 「父亲,儿子想着,珞姐儿她,毕竟是二弟唯一的骨肉,为了二弟,儿子只想她平安康顺,圆圆满满的过上一世。肃王那里,依儿子看,既然北鹘有意许嫁北鹘公主,我们不若就让太后娘娘促成此事,将来再将瑗姐儿嫁予肃王为侧妃,如此既可以削了肃王在军中的威信,又可安抚肃王」 明老太爷终于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看向儿子,道:「伯量,你当真觉得明家的女儿有多金贵,想让肃王娶谁就娶谁吗?」 明尚书面上一僵。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父亲语气不明道,「你说起你二弟,你心里很清楚,太后提出将珞姐儿赐嫁肃王,肃王可能会接受的原因,因为当年西宁受北鹘进犯,先帝曾下密旨让你二弟趁增援西宁军的时候暗中配合北鹘刺杀肃王,但你二弟却逆了先帝的旨意,反联合肃王一起击退了北鹘,然后,两个月后,你二弟就在云州和北鹘之战中战死。」 第30章 「肃王虽可能不知你二弟抗旨助他之事,但他和你二弟毕竟有同袍之情,肃王虽外传冷厉无情,但却素来重视一起征战的将士,从不亏待他们,所以他看在你二弟的份上,才有可能接受这个婚事,也不会因着珞姐儿是明家女而亏待她,最不济,将来我们拿出你二弟逆旨助他一事,也能让他善待珞姐儿,可你要把瑗姐儿嫁给他,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父亲。」明尚书跪下,语气悲痛的唤了一声。 明老太爷看着他悲痛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呵」了一声,但眼睛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然后声音渗出丝丝冷意道:「伯量,珞姐儿和肃王的婚事,太后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提出来了,过去这两个月你都没有不舍得,现在如何却突然开始不舍得了?是不是因着珞姐儿最近的性情变化,让你觉得心中不安了?怕珞姐儿不能如你原设想的那般为你所控,所以觉得嫁自己的女儿更安心一些?」 「父亲,」明尚书惊道,他心情激荡,捏拳咬牙,不多时竟是滚下泪来,又沉痛的续唤了一声「父亲」。 明老太爷定定地看着他,原先面色还只是沉着,但不知为何突然就猛地变了,然后抬手就直接将手中的毛笔掷向明尚书,怒道:「做出这副样子,到底是做给谁看的!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珞姐儿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稍稍有点小情绪,你就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对她这般忌讳?!」 毛笔直接刷到了明尚书的额头上,「啪」一声,火辣辣的疼,然后那黑色的墨汁从额头淌下,再加上明尚书两眼还含着泪,那模样着实有点惨不忍睹。 但明尚书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事已至此,他不说也得说了,就道:「父亲,并非是儿子忌讳什么而是当年二弟,二弟的死,并非是战死,是先帝,是先帝他」 明老太爷只觉得心里一阵搅碎了般的疼痛,他狠狠地瞪着长子,在明尚书「先帝,他」了半天还没有后续的时候,咬牙切齿道:「说!」 明尚书心一横,续道:「是先帝他恨二弟抗旨不遵,反助了肃王击退了北鹘,大涨了肃王威信,令他小小年纪就在军中立威,坐稳了藩王的位置,更怕二弟将他多番借西域和北鹘之手追杀肃王一事泄露出去,所以,所以这才有了二弟战死一事。」 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泪痕。 明老太爷跌坐到太师椅上,面上没有丝毫震惊之色,只有近乎麻木的悲痛,当年幼子死得突然,之后又看到幼子给肃王的遗书,他便已经猜到幼子之死怕是有蹊跷,可是猜到又能怎么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猜到也只能装聋作哑,更何况 他看着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长子,若是他猜得没错,那其中,怕是长子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这么些年他都只当幼子是真的战死了,而那封幼子给肃王的信,他截下来之后,也从未曾将之告知过长子,他怕他容不下老二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明老太爷坐着,明尚书跪着,书房就这样静寂了许久。 明老太爷终于出声,语带嘲讽慢慢道:「所以你不敢让珞姐儿嫁给肃王,是害怕什么?」 「怕肃王记恨曾经被先帝追杀,终究要跟陛下和我们明家算那些旧账?伯量,现在肃王已经大权在握,朝中兵权尽在他手中,他若不愿娶珞姐儿,其实太后也逼不了他,他既然肯娶,将来便也不会对她如何。如果,你要是替她担心,我看,就不必了。」 明尚书跪着,低着头,低声道:「不,父亲,儿子是担心,先帝对珞姐儿,可是有杀父之仇,儿子,儿子怕,珞姐儿嫁给肃王之后,不仅不会向着我们明家,反而倒戈相向,助着肃王对付明家!父亲,不管是哪种情况,将来肃王和太后,和陛下的纷争都不会少,这种情况下,何必把珞姐儿嫁过去,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呢?」 绕了这么半天,可终于说出了实话。 明老太爷眼睛死死盯着明尚书,像是刺透了他般,然后冷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不会以为,嫁的是瑗姐儿,她就会助着你对付自己的丈夫吧?」 可是至少不会有一日可能 明尚书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脑子里响着明老太爷的话,「他既然肯娶,将来便也不会对她如何」,他便突地一激灵,猛地明白自己父亲话中可能的另一层意思,将来,这将来可能就是肃王的将来,他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生起,冷汗涔涔,更多的话就再说不出来。 升平大长公主府的赛花宴后没两日,明太后就见了两拨人,都是请她下懿旨赐婚的。 第一拨是西蕃王世子景灏,景灏诚意十足,亲自求见明太后,请她将承恩公府三姑娘明珞赐婚于他,为西蕃王世子妃,并表示定会善待于她,绝不会让她在西蕃王府像历代嫁过去的公主郡主那般,受到冷待,若将来世子妃诞下子嗣,也一定会立其子为世子。 第31章 这么些年景灏就住在京中,时常出入宫廷,和皇帝侄子侄女他们一起长大,但明太后丝毫也没觉着他对自己侄女有意的,所以景灏的突然求亲还让她挺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西蕃王府世代镇居西部,拥数十万大军,是对抗西域诸国,牵制西宁最有力的武器,现如今,大魏内忧外患,明太后的确非常需要西蕃的忠心和支持的。 而且景灏自己动心求娶和强塞个联姻的人过去可完全是两回事。 明太后还真有些动心了。 然后接着升平大长公主就求见了,她也是请明太后赐婚的,请明太后将承恩公府三姑娘赐婚予肃王赵铖为肃王妃。 升平大长公主很直接,她对明太后道:「恭喜太后娘娘,肃王已经应下了亲事。他道,若是娶明三姑娘可以令太后娘娘,还有陛下放下对他的顾忌和成见,让他以后能专心辅佐陛下治理朝政,肃清吏治,推行新政,为陛下解忧除患,他愿意迎娶明三姑娘。」 「肃王还道,他知道太后娘娘您的良苦用心,他多年行兵征战,威信皆在武将军伍,朝中文臣却多有不服,推行朝政时亦多有阻滞,若是迎娶明三姑娘,有陛下和明大人的支持,想来施政之时定能减少不少阻力。其实就在娘娘提出这门亲事之前,据本宫所知,肃王他已经准备好了聘礼,本来打算求娶郑首辅的嫡次孙女的。郑首辅为文官之首,为官清廉,人品正直,在文臣和天下学子心中都有很高的地位,若是和郑首辅联姻,也可示其重视文臣之心,而非世人以为的肃王殿下只重武功,而轻文治。」 郑首辅是谁,便是当年的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先帝给小皇帝定下的皇后郑大姑娘的祖父郑成徽郑大人,上个月老首辅王大人致仕,郑成徽刚荣升首辅。 明太后如愿以偿得了肃王愿意娶自己侄女的回复,但却没生出多少喜意,反而差点把脸都给气歪了。 她不好跟升平大长公主发脾气,待升平大长公主一走,就摔了一只玉杯,然后转头就吩咐心腹女官,命其召侄女明珞进宫说话。 肃王府还真有人提出求娶郑首辅的嫡次孙女,不过这个人不是肃王,而是肃王府的老长史颜长史。 肃王赵铖自幼习武,然后九岁就就藩,身边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能征善战的将士,但能干的文臣却极少,西宁更是地处荒僻,常被人说成是野蛮未开化之地,鸿儒什么的更是少有,因此成武帝还真怕儿子将来成为一个只知马背上治天下的好战之王,所以就特意精心挑选了几位饱学之士和才能卓著的文臣给了赵铖,让他带着去了藩地。 这颜长史便是其中一位。 这颜长史为人端方正直,克己守礼,虽有些刻板,但对肃王却是忠心耿耿。 肃王年纪已经不小,一直未有娶妻,西宁的将士或者本土世家想把女儿嫁给肃王的不少,但肃王却对娶妻没什么心思,就是侍妾也没有一个。王府的老臣中有挺多还挺着急的,但颜长史却自以为了解他们家王爷,甚为欣慰,他抚着白须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辅佐错人 , 他的主子心怀大志啊。 及至到了京城,王府的臣属们都忙坏了,但再忙,颜长史还是没忘记他们王爷的终身大事 , 他们王爷忍了这么些年没娶妻,就等着回京娶一位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容易吗?! 颜长史对京中众大臣家的情况本来就知之甚详,再有目的性的寻摸思虑了一番,就给肃王爷列出了一张王妃人选的单子,人不多,也就五六个吧,其中摆在首位的就是郑成徽郑首辅家的嫡次孙女,郑二姑娘。 这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妙啊,王爷迎娶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但太后和明家却「害死」了郑家的嫡长孙女,扶了明家的嫡长女为后,王爷娶了郑二姑娘,就是一巴掌打在太后和皇帝的脸上,也拉拢了一众文臣和天下仕子的心啊。 颜长史很得意。 颜长史去肃王的外书房见肃王,要把这王妃候选单子递上去的时候正值肃王在和王府大管家林总管说话。 说的还和颜长史来寻肃王的事有些关联 , 赵铖正在吩咐林总管去准备聘礼。 肃王也没避着颜长史,吩咐完了林总管看了一眼颜长史,想了想补充道:「林福你以前虽在宫中服侍,但和本王去西宁多年,对京中礼仪可能已经有些生疏,待你拟完聘礼单子之后就再给颜长史看看之后再递给我吧,不要疏漏了什么。」 显得对这准备聘礼一事十分重视。 颜长史听言心中疑惑,他这王妃候选单子还没递上去呢,王爷就要准备聘礼了? 王爷不会真想要照顾母族,娶那凌家的凌二姑娘吧?他脑门上立时出了一脑门的汗,心道,幸亏我动作快,不然可不是让王爷酿成了大错?又心道,王爷也真是,娶妃这等大事,怎能不和我们臣下商量? 这边林总管应喏退下,颜长史便肃容对肃王道:「王爷,您准备聘礼,是为迎娶正妃准备,还是王爷您看上哪家闺秀,要先纳侧妃?之前可没有听您说过此事啊!」 第32章 肃王瞟了他一眼,没答他,反道:「明日便是议事之日,颜长史不等明日,而是今日求见,可是有何紧急要事?」 颜长史跪下,道:「王爷,微臣的确是有一要事要请示王爷。王爷您年纪已经不小,本该早就当大婚,奈何西宁偏僻,无合适淑女堪以匹配,如今王爷回京,正当择一名门淑女,迎娶为王爷正妃,以延续天家正统嫡系血脉。」 肃王看着他。 颜长史自认满腔肺腑皆是为了面前这主子,满心正义,但不知为何此时在自家王爷的目光下头皮仍是有些发麻,不过要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他续道,「王爷,这些时日老臣细细斟酌,特准备了一份王妃的备选名单,还请王爷过目。」 老长史说完就双手呈上了单子,待呈了半晌,肃王终于接过展开,这才又侃侃而道,「王爷,这单子上的前两位,一位是内阁首辅郑成徽郑大人家的嫡次孙女,一位则是吏部尚书洪铭遥的嫡长孙女。」 「郑大人为文臣之首,在仕林中名望极高,若王爷能娶得郑大人家的嫡孙女,必能让文臣和天下学子对王爷更为亲近信任,也会让更多的能人干事相信王爷,臣属王爷,且这位郑二姑娘端庄贤淑,在京中素有贤名,若为肃王妃,必能与王爷琴瑟和鸣,传为佳话。」 「洪大人出身岭南世家,在成武帝年间又外任为岭南布政使司参政,在岭南就任多年,之后因政绩卓著,一路升迁,终至吏部尚书,王爷您的根基在西北,对东南岭南一带多有不熟,成武帝和先帝都重用洪大人,虽主要还是因洪大人才能卓著,精明能干,但未尝没有笼络南地仕人之心的意思,王爷您若是迎娶洪家嫡女为王妃」 颜长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最终以「老臣以为,这前面两位皆为殿下正妃之最佳人选,后面的几位,殿下亦可考虑,或者待他日,聘为侧妃也未尝不可」来结束。 肃王性子冷厉,不喜多言,外人多觉他脾气必是暴躁,但实际他耐性很强,至少颜长史叨叨叨地说了好几盏茶的时间,他既没打断他,面色更是丝毫未变。 只待他说完之后,才道:「长史多劳了,只是这安抚天下仕林之心,消除南北隔阂,只想着要靠本王娶一个王妃就能解决,怕正如想着靠送一个公主去异邦和亲就能解决边疆问题一般,都是痴人说梦。颜卿您身为王府长史,知道这些问题,就当好好想想从根本上的解决之法,而不是琢磨着利用本王的婚事。」 「就算本王的王妃位子那么有用,也只有一个。长史还是下去好好草拟一份政令回头我拿出去让大家议上一议吧,至于本王的王妃,本王早已经定下,就不劳长史忧心了。」 这话可真毒,好像他们下面这些臣子整天不琢磨着如何做正事,实事,尽想着歪门邪道,竟是想要利用王爷的婚事来解决本该他们这些做臣子该解决的事一般 颜长史性子板正,听了肃王这话老脸一下子给憋得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 不过他心性还算坚韧,又固执得很,没被肃王给挤兑得立马就退下,还是顶着红脸耿着脖子问道:「王爷,那您定下的这位王妃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肃王冷着脸没出声。 颜长史就道:「王爷,天家家事,亦为国事,王爷娶妃,虽为王爷的私事,却也关系到朝堂格局,不能不慎,还请王爷明示。」 肃王继续看着他没出声。 颜长史脑袋上冒出汗来,但他仍战战巍巍坚持道:「王爷,您不会当真要娶凌家的二姑娘吧?王爷,凌二姑娘虽然是您母族的姑娘,但老臣已经着人调查过,这位姑娘品貌皆是平庸,并不适合殿下,太后娘娘唆使凌太妃和凌家,乃是不怀好意,还请殿下三思。」 肃王一哂,道:「不必思了,本王不会娶她,本王定下的王妃是承恩公府二房的嫡女,明家的三姑娘。」 颜长史先是一呆,随即眼前就是一黑,这,这还不如娶了凌二姑娘呢! 可是此时他对着自家王爷突然转厉的目光,再多的话就给卡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 耿言直谏也要看是什么时候什么话,他跟随肃王多年,什么时候该闭嘴他还是很清楚的。 且说明家。 明太后心中烦闷,不仅召了明珞入宫,同时还召了明琇明瑗一起,也不只是让她们入宫说说话,还让人收拾了自己的后殿,打算让她们在宫中小住上一段日子,好陪自己解解烦闷。 另一边厢明尚书寻自己父亲说话,目的没达到,反而心被压得更沉了些 , 他察出自己父亲隐藏的意思,他是想借着当年二弟对肃王的恩情,将侄女嫁给肃王,未尝不是在给明家留一条后路。 从明家的角度来说,这一步自然是再对不过的 , 总好过万一明家被满门抄斩。 可是,这一步对明家来说是可进可退之棋,但对明尚书来说,那退路却很可能是条死路 , 若是肃王真的篡位成功,他不觉得当年之事真的能永远不被翻出来。 第33章 这事,绝不能往那个方向走! 他心志渐坚,主意也慢慢定了下来。这事,也必须提醒太后 , 哪怕是侄女嫁去了肃王府,也只可以是一把扔到肃王府的刀子,而绝不能最后反让侄女动摇了自己父亲和母亲的立场。 且再试上一试 , 若真不可控,不管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景世子既然对侄女有意,那他总有法子能促成了这桩婚事。将她嫁去西蕃,虽然有点可惜,但也算是一了百了。 明尚书定下心思,当晚便和自己的夫人明大夫人周氏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先在自己母亲明老夫人面前如是这般一番,又交代周氏让她翌日亲自送了两个女儿以及侄女一起入宫。 翌日一早明大夫人给明老夫人请安时,便跟老夫人替儿子请罪,将儿子和明珞,还有景世子在升平大长公主府的对话跟老夫人简单说了说。 最后她道:「母亲,这事都是绍桉糊涂,因着他常接触陛下,看见陛下对我们琇姐儿芥蒂甚深,所以一时情急,跟珞姐儿说话的时候就流出了让珞姐儿以后多多帮衬琇姐儿的意思 , 不想却被珞姐儿误会,更没想到后面竟引出了景世子要跟太后娘娘求娶珞姐儿之事。」 「母亲,稍后珞姐儿她们就要入宫,这事实在让儿媳心里不安,虽然儿媳有心和珞姐儿谈上一谈,可是又怕珞姐儿心结已生,听不进儿媳的话。不知能否劳烦母亲,看看是否要跟珞姐儿说说,一来解了她对绍桉还有琇姐儿他们的心结,二来母亲,儿媳还有些担心她和景世子之间」 明大夫人和明老夫人的话尚未说完,就有先前被打发出去的丫鬟远远的在门口禀告,道是三姑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一边说着,一边帘子就已经被掀开,明大夫人往门口看去,明珞已经走了进来,她看见她们看向她,就对她们展颜一笑,明大夫人明大夫人瞬间就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着了似的,火辣辣得烧得慌 , 这些日子,明珞一直都是病蔫蔫的,穿着打扮也是格外素净,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刚刚那一笑,更像是什么妖精附了身似的,只惊得明大夫人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明老夫人先前因着明大夫人的话一直都是面沉如水,一直到明珞打了帘子进来,看到孙女这样精神的打扮,那面色才松了松,及至明珞再笑了开来,明媚至极,明大夫人心中有鬼,觉得是妖精附体,于明老夫人却只觉得阴霾的心瞬间就明朗开来。 明珞行到近前,明老夫人再没理会明大夫人,只乐呵呵的唤了明珞到自己面前,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两眼,道:「好,好,面色果然是好了许多,珞丫头你平日里就该这样子穿,精神气都提了出来,就是我老婆子看着心里也欢喜。」 明珞就施礼道:「嗯,孙女想着今日要进宫,姑母一直担心着孙女的身体,所以就特意打扮了,也好让姑母安心。」 明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就该这么着。」 明珞哄了明老夫人,就转头看向明大夫人,微倾身给明大夫人行礼,道:「阿珞给大伯母请安。」 明大夫人此时面色已经调整过来,一脸亲切温和的对明珞道:「唉,珞姐儿快别多礼。母亲您别说,刚刚珞姐儿这么乍一进来,倒是吓了我一跳,这气度,这相貌,远远看过去,倒是和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真有几分像,无怪得母亲您和太后娘娘都格外疼她些。」 吓是真的吓一跳,但不是因为明珞像太后娘娘,其实明珞的长相是集了她母亲和她父亲的优点,尽往好处长了了,并不是太后娘娘那种典型的明家人的长相,而是因为明珞这身衣着打扮,还有那个笑容,远远看去竟然像极了她母亲容氏,这才让明大夫人乍看之下有些受惊。 尤其明珞头上的那串珠钗,正正是容氏的遗物,这种多年前的小事物,明老夫人自然早已不记得,但明大夫人却不会不记得。而明珞言笑间,那珠钗晃动着,总让明大夫人不自觉的恍神。 明大夫人定了定神,眼睛特意避开了她头上的珠钗,又道,「珞姐儿,今儿个你来的可真是早,其他姐妹们都还没过来呢,怕是她们又偷懒了。」 明珞一笑,道:「以往阿珞过来给祖母请安多会和姐妹们一起,只是今日却是因着有事要跟祖母和大伯母说,所以才特意赶在姐妹们前面,早些过来了。」 说着就收了笑容,正色对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道,「祖母,大伯母,那日在大长公主府的赛花宴上,二哥曾寻了阿珞说话,问阿珞可否能念着家中的养育之恩,将来出嫁之后,处处以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当时身处大长公主府,隔墙有耳,地点和场合都不对,阿珞怕给明家惹祸,只好正色驳了二哥,不知道此事大伯母是否已经知晓。」 「那日阿珞身体不适,未能立即去正院给大伯母还有二哥请罪,是阿珞的不是,所以今日就想在进宫前,定要跟大伯母说上一声,以免让大伯母误会,让二哥觉得阿珞忘恩负义,不敬兄姐」 第34章 明珞越说,明大夫人的笑容越是僵硬,她想驳斥明珞,但她理智尚存,上面婆母沉沉的面色她也能感受到,因此哪怕心中再羞恼,仍是在阿珞越说越「离谱」之际截了阿珞的话,又亲切又羞愧道:「珞姐儿,唉,你这孩子,说什么请罪,大伯母刚刚还在和你祖母说这事,都是你二哥不善言辞,好端端把关心的话说成了那样,让你误会,那日回来大伯母听说了,就已经训斥了他。不过珞姐儿,你二哥莽撞,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待休沐日,就让他带着你们姐妹出去长梅山玩耍,给你赔罪,可好?」 明珞摇头笑道:「二哥那样说,不过是因着太过关心二姐姐,关心则乱罢了,反是阿珞因着怕隔墙有耳,说话太过认死理不近人情了些,本就是阿珞的错,如何还能让二哥赔罪。」 反正理是在我那里,不过错在没给你们面子罢了。 明珞和明大夫人打着机锋,这期间,明老夫人一直未有说什么,没有打圆场,也没有半点偏向。 只是在用过早膳之后,明大夫人提出送明珞姐妹入宫,却是被明老夫人留下了。 待无人时,她才对明大夫人冷淡道:「我知道你们都在紧张些什么,不就是怕珞姐儿若真是嫁给肃王,却不肯听你们的话,顺你们的意,帮衬着琇姐儿吗?可你们也不想想,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珞姐儿不过是一个孤女,虽心地纯善,但再多的感情也经不起你们这般的折腾。」 「你们不用真心待她,就只会威逼利用,难道还指望着她去真心待你们不成?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自以为自己捏了什么,就觉得定能拿捏住她了?就算你今日跑去找太后诉上一番,又想得到什么结果?,有这么好精神跟个父母双亡的侄女玩心眼,打机锋,怎么就不想想如何好好待她,让她将来好念着你们一分情呢?」 一番话说得明大夫人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想解释下什么,可对着明老夫人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最终还是一句也没敢分辨。 而去皇宫的马车上,明珞摸着头上的珠钗,想到明大夫人看到自己这身打扮以及这副珠钗时一闪而过的僵硬,心里越发冷了些。 几日后,皇宫,榕春园。 明珞站在榕春园的台阶上,看着外面黑压压雾蒙蒙的一片,风一阵阵的,每一阵都扫来一片急雨,冻得人一哆嗦。回廊处虽有瓦遮头,但三面环风,根本挡不住这种末夏的暴雨。 她身边的大宫女琳琅看着明珞双手拽着裙子但仍是被风雨吹得十分狼狈的样子,小心劝道:「三姑娘,还是先去殿里避上一避吧,您身子本来就还没有好全,若是再淋出病来,奴婢怕是要被太后赶出宫去了。」 明珞默了默,她忍得很辛苦才没去仔细研究琳琅此刻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被领到这里到底是意外还是有意策划,但在这宫中,哪怕是意外巧合,也只会被当成是策划,更何况这事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不该是什么巧合。 此时她身后的大殿里面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不,前世的丈夫,肃王赵铖。 她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呢? 榕春园并不属于东西两园的后宫,而是已经属于前殿区的南园。 明珞这日一早太后就召了她说话,告诉了她西蕃王世子景灏和肃王赵铖同时请求她赐婚之事,然后跟她说,这两门亲事各有利弊,就是她也不好决定,让明珞自己想想,然后又让人捧了一盆小白子午莲过来,让她去给凝秀阁的景太妃送去。 景太妃出身西蕃王府,是成武帝时的后妃,说起来她还是景灏的姑祖母,西蕃王府的大长郡主,因着身份尊贵,并没有被打发到偏僻的北园去,而是住在了南园的一角,当年景灏初来京中,先帝还特旨恩准景灏跟着景太妃住了几年。 明太后让明珞去和景太妃聊聊天,说些西蕃王府的旧事,其意不言而喻,明珞虽已经决定嫁给赵铖,可是她也不排斥和这些老人家说话,西蕃王府之事,史料记载很少,了解西蕃王府旧事,对了解整个大魏西部还有西北的格局都有好处。 为了了解她父亲当年在西北的情况,这些日子她翻了很多史料,连地方志都翻遍了,可外面所得的资料非常有限。 明珞在凝秀阁陪着景太妃说了半天的话,回来时便遇上了这场暴雨,这个季节,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当时离得最近的就是这座榕春园,所以宫人领她到此处避雨,她也没有太过留意,以往她到宫中也多只是在太后的慈寿宫,最多也就是在后宫走动,根本很少过来南园,所以对这里根本不熟悉。 她还是在见到赵铖才隐约想起来,这榕春园靠近前殿和庆安帝的乾元宫,当年赵铖未就藩之时,本来就是他的寝宫,那么他现在在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反而她,谁会相信她不是刻意过来的?还衣衫不整,淋成这副模样,说不定还被认为是特地打听了今日赵铖会在这里,过来刻意勾引赵铖的。 第35章 琳琅看明珞不出声,叹了口气,道:「好吧,三姑娘,那您就在这里等着,让奴婢进去给您借把雨伞,咱们就赶紧回慈寿宫吧。」 「不必了。」明珞道。 她吸了口气,既然已经进来了,哪怕现在掉头走,也只会显得更刻意,更矫情,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就算是被当成勾引又怎么样? 她说完便转身向着殿内走了去,而此时赵铖就在里面,一直看着她,从她避雨到这里,却不肯进殿内来就一直隔窗望着,虽然他看着她身上被淋湿,滴着水的模样让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不适,但他别的不好说,就是耐力特别好,心也特别狠,她既不肯进来,他便在里面看着,她到底想要如何做,而且她从凝秀阁的那个方向过来,他一看便知道她是去了何处。 她还没有打消嫁给景灏的念头吗? 明珞这些日子心神都放在了如何试探和应对明家众人以及明太后,寻思的是如何改变自己现时被动处境的方法,并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自己的婚事 , 其实想也没什么用,只能见招拆招罢了。 她未尝没有想过顺了太后和赵铖的意,再嫁给赵铖 , 循着旧路,因有着前世的记忆,她总会有些优势,而且赵铖已经在查他父亲战死的真相,嫁给他,应该是最利于寻找真相,最方便她报仇的途径,也能揭开前世很多未知的事情。 可是,她心底实在排斥这个想法。 不过,不管嫁不嫁给他,因着要查父亲的事 ,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西北军中之事,还是那么多年前的旧事,她想要查,还不能让自己伯父知晓,怕都是需要仰赖他的,所以她必须调整好自己,先要把前世的事情都暂时抹去,寻找和他能平和相处的方式。 明珞进了殿中,就看到赵铖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神色莫测的看着自己。 她最恨他这种姿态,这种表情 , 前世她真是看够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让自己受那份憋屈,由得他来拿捏自己的情绪。 她上前给他行了一礼。 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免礼」,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一位老嬷嬷。 那老嬷嬷手上还捧着一套衣裳,她收到赵铖的示意后便上了前来给明珞躬身行礼,道:「明姑娘,王爷刚刚已经吩咐老奴替姑娘准备好了衣裳,还请姑娘进室内更衣 , 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就算停下了,此处离慈寿宫还甚远,姑娘这般回慈寿宫,身体怕是受不住的。」 明珞抿唇,琳琅只当她是觉得于礼不合,对肃王多有顾忌,便在旁也小声劝道:「姑娘,事急从权,您身子寒,是受不得冻的,还是身体要紧,先换了衣裳再说吧。」 明珞当然不是顾忌什么于礼不合,更不是什么害羞,担心他看轻了自己,或者担心他做什么不轨之事 , 前世她和他成亲数年,后来关系闹成那样,那些早就都已经被踩到脚底下 , 她只是有些厌恶他的态度。 不过她更不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更何况这样湿淋淋狼狈不堪的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也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 所以她又给他行了一礼,道了声「谢肃王殿下」,便利落地转身跟着那老嬷嬷进内殿去了。 那是一套女官的服饰,大小还正合适 , 呵,明珞想到,他这人虽然冷酷无情,但只要他想照顾起人来,其实也能做到妥妥帖帖,细致无比,只不过狠起来,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她换了衣服出来后,老嬷嬷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姜汤,她也没什么疑虑的端起来喝了。 大概是她后面很乖觉利落的配合,令得赵铖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也让他先前因着她去寻景太妃说话,还有站在外面死撑着不肯进来的不悦也消散了许多。 他想,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就是这样好似生闷气的模样,也似乎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显得有点可爱起来 , 他并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喜爱之情。他已经又将当年自己受伤之事细查了一遍,也将明家还有她也重新查了个底朝天 , 明家那边,自然也有他的人,所有的调查结果都看不出有任何什么养情蛊的迹象 , 这事本来就荒谬,他也不太信的。 而且,明家和明太后原先的确是想把她嫁给景灏的。 明珞感觉到赵铖盯着自己近乎直白的目光 , 这让她喝着姜汤都觉得烫口起来,她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只慢慢抚着汤碗保持着镇定。 这时那老嬷嬷上前请示想请明珞身后的琳琅还有另两位小宫人去后面换衣裳,琳琅有些犹豫,明珞便道:「你下去吧,在这里还不知要等多久,刚刚你不是还劝我事急从权吗?」 琳琅这才施了礼退下了 , 她虽有心想知道肃王和三姑娘会说些什么,但也知道有自己在,反而会影响两人说话,更何况她现在看到的,和一会儿回来之后可能看到的,已经足够她向太后娘娘禀报了 , 太后是希望肃王殿下越喜欢姑娘越好,自己杵在这儿岂不是碍事。 第36章 然后殿中便只剩下了赵铖和明珞。 明珞便又端起茶碗慢慢喝着辛辣的姜汤不出声。 赵铖看了她一会儿,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在自己怀中嫣然巧笑的模样 , 欲望就像一个不知餍足的凶兽,放出来之后,就很难收住了,他已经不太满足只在幻境中她才会对自己那般亲昵。 他道:「你不愿嫁给我,是不愿被家族所左右,可是我答应你,如果你嫁给我,我可以帮你脱离家族的掌控,你父亲的事,我也可以帮你查清。还有其他任何事情,只要是我应该为我的王妃所作的,我都可以应下你。」 明珞一呆,手中的汤碗都惊得差点掉下来。 前世的他,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不,前世他也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她父亲之事,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竟然可能有内情 , 那现在这些改变是为什么? 她心里的古怪之感又升起 , 她总觉得这个赵铖跟前世最初那个赵铖有些不一样,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态度不同,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同了? 她惊愕又狐疑的看着他,一时都忘记了掩饰自己的眼神。 他看见她那副愕然的表情,心情更好了些,难得的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又道,「除了你不愿嫁给我之外,还对我很不满,为什么?」 为什么? 明珞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慢慢继续道,「你要嫁给我,以后就是我的王妃,不可能一直这样跟我相处。你告诉我,是有什么原因,令你对我不满,或者,有什么需要我跟你解释的?」 明珞知道他独断专行,自以为是,但不知道他自说自话的本事也这么强。 她什么时候就应下做他的王妃了? 明珞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盯在了自己手上的茶碗上 , 不过,他说的也对,不管她是不是他的王妃,她都不可能一直这样跟他相处。 他说,他会帮她查清她父亲的事。 所以他们之间的事,她必须都得先放下 , 而且,她还希望,自己不嫁给他,他仍能继续帮自己查她父亲的事。 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王爷,我并没有对您不满 , 我只是对现在的情况不能确定,我现在每天想着的都是我父亲和母亲当年的事,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我大概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情绪,焦虑和不满,让王爷误会,抱歉了。」 她在说谎。 不过赵铖也无意戳穿她,他看着她慢慢道:「如果你父亲的死真和你大伯有关,阿珞,你现在根本不宜有任何异状,否则,你大伯他是不会让你活着嫁给我的 , 这件事,你暂且不要有任何动作,和他们相处也该和往常一样,这事,你交给我就行了。」 明珞扯了扯嘴角,道:「无事,现在我大伯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喜欢上了景世子 , 因为不愿依着家里的意思嫁给你,所以才开始对他们心有怨愤 , 不会想到我会突然怀疑起旧事的。」 明珞只是说事实,可她这话却让赵铖的脸色沉了下来 , 他又想起她是打算嫁给景灏的,他察觉得到,她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自己。 他道:「所以这便是你今日去寻景太妃的缘故?」 景太妃?明珞的脑子终于又回到今日的事情上,她刚刚是从景太妃那里过来,他这样问自己,是以为自己去寻景太妃,是为了让明家人以为自己对景灏有意? 她看了他一眼,他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又成功的让她回想起了前世很多次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的质问,还有之后无止境的冷漠。 她咬了咬唇,心道,不行,她一定不能让前世影响到自己,也不能再跟他像前世那般相处。 她起了身,也行到窗前,只不过是另一角,两人距离仍是甚远。她看着窗外哗哗的大雨,因着这雨,外面的景和事都像被隔离开来,心便也静了下来。 她道:「不,去寻景太妃是我姑母的意思。」 顿了顿,续道,「我出现在这里,可能也是我姑母的意思吧。我姑母说,景世子和你同时求她赐婚,两个婚事各有利弊,让我自己选择。西蕃王府那边,就让我去和景太妃谈谈,多了解一些,只是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会在这里又看到你。这宫中都是姑母的人,想来此事也该是她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转头对他笑了笑,道,「不知道她有没有特地去问了钦天监,今天大概几时会下雨。」 明珞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明亮坚定却又如丝绒般软软糯糯的,笑起来像是能融进人的心里,除了在幻境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笑,这让他的心瞬间涌满了某种酸胀的情绪,近乎有一种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做些什么的冲动,他觉得,这个,的确可以称之为心魔了。 第37章 他想,他该早点娶了她才行。 不过赵铖一点也不觉得她这个笑话有多好笑,也不喜欢她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好像嫁给谁都一样。 明太后的意思,就是让她选择嫁谁,她那日已经跟他说过她愿意嫁他,可今日却又去了凝秀阁寻景太妃,一逗留就是几个时辰。 赵铖面色阴晴不定,明珞还在继续说着,她道,「其实我姑母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在后宫中这么多年,她最清楚,只是塞个人嫁到西蕃王府,或者嫁给你,其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就像历代强塞强塞到西蕃王府的公主郡主那般,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所以所以她大概是希望你或者景世子能够喜欢我,就像当年先帝喜欢她那样?」 所以她让我来试探试探你们给她看看,让她权衡一下把我嫁给谁更有用处。 可是说到这里明珞又皱了皱眉,前世他不喜欢她,但太后和明家仍是利用她或者她身边的人,做过不少的事情,她想,她嫁给他不好受,其实他娶了她,也挺倒霉的。 像当年先帝喜欢她那样?赵铖嗤之以鼻。 「太后之意是太后之意。不过你在凝秀阁逗留了很久,想来也是相谈甚欢吧。」赵铖道。 明珞微愣,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重点怎么会在这里。不过尽量忽视他那让她不适的语气,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点了点头认真道:「嗯,虽然去寻景太妃是我姑母之意,但我还是很喜欢和她说话的。」 赵铖: 然后他就听到她继续道,「我听说景世子的父亲西蕃王在京中时,我父亲和他关系也很好,所以就想跟景太妃侧面打听一些我父亲,大伯还有先帝的一些旧事,还聊了一些些西蕃,西宁,西域还有北鹘那边的战事,我这段时间都在查这些事情,不过说实话,除了看一些地理志和史书,在明府,我根本得不到任何资料。」 声音认真还带了些苦闷。 赵铖静静看着她的侧颜,看她长长的睫毛往上翘起,肌肤凝白透明,像是随时要消散一般,他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是你父亲的事情,她知道的不会有我多。」 言下的意思便是,你可以直接问我。 「之前我让人去了北定,寻到了几位你父亲的部属,此时他们应该就在来京的路上。你父亲当年在北定和云州的事情,待他们到了京中,你可以直接问问他们,不过当年你父亲那一仗,身边亲信之人尽亡,这几位,知道的怕是也不多。」 明珞先喜后怔,身边亲信之人尽亡,是啊,如果他父亲的死有蹊跷,他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留下,不仅是她父亲的人,就是她们二房,也几乎一个旧人都没有,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就一个她母亲用过的旧人也没有,以前她所知道的她父亲和母亲的事情,都是她祖母和大伯母还有祖母身边的旧人跟她说的,前世的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事? 原来只要生出疑心,就会发现很多可疑的地方。 这些日子她有心去打听当年服侍她母亲的旧人,可是她现在几乎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要查也不敢放手去查,以免打草惊蛇,引得大伯和大伯母的怀疑,她现在怕是稍有异动,她大伯母那边立时就能得到消息。 她只能等得到她大舅的回复,接手过她母亲的陪嫁产业之后,才慢慢建立自己的亲信人手了,前世她出嫁的时候,她表哥就亲自过来将她所有的陪嫁产业转交给了她,所有她知道此事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届时她不让祖母和大伯母的人插进去就行了。 而且那些产业很多管事都还是她母亲用过的旧人。 她谢过赵铖,犹豫了一会儿,道:「王爷,我舅舅在江南任职多年,我很早以前曾听管理我母亲陪嫁产业的大总管隐约说过,那时我舅舅会回京任职,可是后来此事却再无音讯,这事,你能帮我查一查,这中间是有何缘故吗?」 从她父亲突然跳到舅舅,好像毫无关联,但赵铖心思敏锐,立即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他道:「好。」 答得干脆利落。 明珞瞅他一眼,其实他一直很干脆利落,前世她求他的事情,他能应下的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应下,而要拒绝的,也会直接毫不犹豫的拒绝。 因着议起正事,明珞慢慢冷静下来,因着感激,就是再看他,也已经心平气和起来,她并非是是非不分之人。 她公允的想,其实,从他的角度来考虑,前世他娶她,对他,应该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凌太妃说,他娶她,不过是为了麻痹明太后和明家,太后一死,皇帝退位,她便没有了任何用处,其实凌太妃说的不对,就是现在,她对他,也没多大用处,还占了他的王妃位置,他娶他喜欢之人也好,娶其他重臣之女也好,都强过她。 那么如果他娶她,真的是为了对他父亲的承诺,他帮她,也是因着她父亲的情分,而前世在后面他待她冷酷,大抵也是因着她占了不该占的位置,引了他身边之人的众怒,或者因着她太过轻信太后和明家之人,行了身为他的王妃不该行之事,他们本来就不合适。 第38章 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是应该和他认真谈一谈此事,遂道:「王爷,您要娶我,就是因为对我父亲的承诺,应下的那个婚约吗?」 明珞是很认真的在问他,她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因为那个婚约,他不必娶她的。 可赵铖想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先前她说太后希望景灏或自己喜欢她,才会将她许配于谁,那么她是不是也是有这个心思,才反复问自己想要娶她的原因? 她这般在意这个问题,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心意?听说女人都在乎这个问题。 他虽不可能将自己要娶她的真正原因告诉她,也从未哄过什么人,但却善于攻心,所以他默了一下,就道:「有没有婚约,我都会娶你。」 这大概已经是这个阶段赵铖能说的最动听的姑且算是情话吧。 可惜明珞呆呆地看着他肃穆的表情,并没有领悟出半点他的心意来,她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不过她也没在这个上面纠结,而是慢慢带了些小心,认真道:「王爷,如果我父亲之死有蹊跷,他请您照看于我,乃是不放心明家,不放心我的万般无奈之举,其实我已经长大,已经不需要什么照看,您肯帮我查我父亲的死因,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至于婚约一事,不去当真,对你对我来说,都会比较好,想来我父亲在世,也定会如此认为的。毕竟,对肃王府来说,可能娶一位重臣之女更合适。或者,您娶您喜欢的姑娘,这样,也不必委屈她。」 明珞是在认真和赵铖沟通,试图通过和平谈判解决婚约问题,也试图努力和他好好相处。 可是赵铖却并没有认同她的努力,对她那么些弯弯绕的心思更不感兴趣 , 也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在他看来,她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他明明已经答过她,她还是要翻来覆去的说。 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对她非常特别了 , 以往他和人说话,绝不用也不会说第二遍的。 好在她说她不嫁他,并不是因为她心有所属,而她想要嫁给景灏的理由大概也就是可以远嫁西蕃,逃避家族的掌控而已 ,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对明家十分厌倦 , 想到荷花亭一事,还有她特意提起她舅舅入京任职受阻一事,他便怀疑是明家试图操控她操控到她忍无可忍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想些什么话来哄她一哄,可是耳边却听到内室那边传来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陈嬷嬷带着那些宫女们回来了。 所有哄她的话也变成了简明易懂之辞,他道:「阿珞,我说过,我会娶你。所有你嫁给西蕃王世子可以得到的,我也全部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无用之语,想来太后娘娘也很快就会赐婚,你不若安心在家备嫁。」 明珞:他为什么听不懂人话? 明珞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谈判的耐心又崩塌,心底还生出阵阵熟悉的无力感和气愤恼怒 , 她想起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只要他认定,决定的事情,她从来都动摇不到半分,无论她说什么,他也不会听,他认定她的罪名,就会给她定罪,然后禁锢她,最后让她死,也都是他一个人决定的事! 现在,她和他不过只见过几次面,可他已经理所当然的,说娶你,你就一定要嫁,她的婚事,他决定了,却都根本不容她说半句不字! 新仇旧恨,让她一时又被激起,将各种心理建设抛去了脑后,忍不住恼怒道:「可是我说过,我不想嫁给你!」 赵铖皱眉,她的话和不知为何恼怒的语气让他不悦,但他看着她面颊上甚至耳垂都因为气愤而染上鲜艳的绯色,眼睛因为怒火而格外的明亮,娇妍艳丽之极,脑海中竟然又将幻境中的她在他怀中面染飞霞的画面重叠起来,让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一时竟是有些情动。 他听到宫人们已经走近大殿,眼角余光甚至已经看到宫人绿色的裙摆,他根本未再细思,就突然伸手将她拖入到他怀中,然后在她大惊挣扎中抱着她微转了身,然后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宫女过来了。阿珞,我想要娶你,和你父亲有关系,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我想娶你而已。你放心,以后,明家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你料理清楚。」 她被他拖到怀中,听到他说那些宫人过来了,这才有些茫然的停止了挣扎,但受惊中,对他的话有些反应不及,对他的行为更是不可置信。 而他看着她瞪大着眼睛带着些惊惶着自己,细如凝脂般的肌肤上透明的微细绒毛都清晰可见,而她身上的清香更是在过往幻境中从来不曾体验过的,这种真实的,她就在他怀中的感觉更令人心跳不已,甚至意乱情迷。 他差点忍不住就想要再进一步,还好他的自制力甚佳,那念头也不过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毕竟他如果继续做什么,她大概会更惧怕自己,所以在宫女们进入殿中惊慌的上了前来之时,他已经很快的放开了她 , 刚刚这一切不过只是做给她的那些宫女看的,他刚刚倾身低语的情形从那些宫人的角度,几如他正在倾身吻她一般。 第39章 他一放开她,明珞就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刚刚站定,琳琅已经快步上前跪在了她身后,有些惶恐和惊慌的唤道:「三姑娘,您,您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 明珞站稳之后根本不想看赵铖,也不想看琳琅故作惊慌的模样 , 这些人都很会做戏,她胸口起伏,再次觉得她前世就是一个傻子,她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可能是别人精心设计的「意外」,而她就是被玩得团团转,还傻乎乎跟着欢喜跟着忧的傻子。 她转头看窗外,此时的雨已经小了,甚至斜斜的还有一些亮色透过来,便吐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我们走」,便根本看也不看赵铖就往着大门那边去了。 一个时辰后,慈寿宫。 明太后坐在凤椅上,慢慢阖着茶碗,待清桂的香气慢慢爬出来,她才转头看向站在堂下的琳琅,带了些笑意问道:「阿珞她睡下了吗?」 琳琅忙恭声答道:「回禀娘娘,三姑娘沐浴后喝了安神汤,现下已经歇下了。」 又请罪道,「先时是奴婢考虑不周,一时疏忽,让三姑娘在榕春园受了惊吓,还请娘娘责罚。」 「惊吓?」明太后似乎是愣了愣,随即就摇了摇头,温和道,「哦,你是说让阿珞淋了雨?这事也怨不得你,不过这孩子身体弱,待她醒过来,就让太医给她瞧瞧,开上两副驱寒的药,别引了旧疾,让寒症又加重了。」 琳琅忙应下,不过她接着便又道:「娘娘,不止是淋了雨。三姑娘在榕春园还遇见了肃王殿下 , 殿下他,他很喜爱三姑娘,一时情难自禁」 「叮」一声,明太后手上的杯盖磕到了杯上,她收了笑容,皱了眉,重复道:「情难自禁?」 琳琅便有些艰难的将当时在榕春园她看到的情形 , 主要是肃王强吻了明珞,让明珞受到惊吓一事报告给了明太后,明太后听言显然有些生气,可是显然顾忌着那个是肃王,默了好半晌,才道:「琳琅,依你看,你觉得那肃王到底是真的钟情于阿珞,还是,只是一时为色所迷?」 琳琅听了问话似乎认真斟酌了一下,这才肃容道:「娘娘,肃王殿下早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但不说正妃侧妃,就是一个侍妾一个传闻都没有过,可见其对女色上是非常自律的,绝非孟浪之人。而且,奴婢看肃王殿下看三姑娘的眼神,绝对是真心喜爱三姑娘的。」 「奴婢侍奉娘娘之时,偶有听说朝中大臣们多有不满肃王殿下不顾民生疾苦,兴武好战的,更有御史弹劾肃王的下属部将在战时不守军纪,敛财扰民,为安抚臣民之心,奴婢听说肃王府已有臣属建议肃王殿下和朝中大臣家联姻,可值此之际,肃王殿下仍坚持求娶三姑娘,可见对三姑娘之用心。」 明太后点头,神色才慢慢缓了下来,叹道:「阿珞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也算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她待在哀家身边比皇帝待在哀家身边的时间都还要多,在哀家心里,就是亲生的女儿一般了。」 「如今她渐渐大了,这婚事也成了哀家的心事 , 过往来求娶的人家虽多,但既是真心又能配得上这孩子的,委实没有几个。原先哀家看景灏那孩子也不错,又是和阿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品性什么的都清楚,堪为良配。可是西蕃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历代嫁去西蕃的公主郡主们,哪个不是和西蕃王世子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有好结局的又有几个?届时她若是过得不好,哀家想给她做主都不成,哀家实在不舍得将她嫁去西蕃啊。」 琳琅道:「娘娘疼爱三姑娘之心,三姑娘必然知晓。肃王殿下身份尊贵,现在肃王殿下这般钟情三姑娘,娘娘以后也不必忧心了。」 明太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缓缓问道:「琳琅,那你今日跟着阿珞去了凝秀阁和榕春园,依你看,这孩子对他们二人,可是有什么偏向?」 琳琅笑道:「回娘娘,三姑娘心思纯净,依奴婢看,此时应是并无对何人产生什么情愫。如果娘娘一定要奴婢说,依奴婢妄测,三姑娘虽然和景太妃相谈甚欢,但主要还是因着景太妃曾经认识少时的明将军,三姑娘问的也多是明将军的旧事,虽有些情绪波动,也只是因着对明将军的孺慕和思念之情,所有谈话过程中,根本半句都未曾问过西蕃王府之事,三姑娘也并不关心景世子之事,即使景太妃娘娘偶然提起,也会因着姑娘不感兴趣而匆匆结了话,可见三姑娘对景世子其实并无丝毫男女之情。」 「反是肃王殿下那里,奴婢看到三姑娘虽然对肃王殿下好像十分惧怕和排斥,但却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在意敏感,娘娘您知道,三姑娘性情温厚纯善,一向大方爽朗,什么时候对谁那般别扭过 , 但姑娘面对肃王殿下时却屡屡失态,所以依奴婢拙见,三姑娘在乎肃王殿下要远较景世子要多,只是三姑娘尚年幼,懵懂不自知罢了。」 明太后听言缓缓点头,道:「听你这样说,倒也有一番道理。」 第40章 琳琅笑道:「这不过都是奴婢的拙见,太后娘娘疼爱三姑娘,为她样样考虑周全,只要有太后娘娘在,三姑娘就必定会幸福安康的。」 明太后笑道:「唉,为母之心,就怕考虑的不周到了,这婚姻大事,可是干系了她这一生,待你将来有了孩子,你便会懂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摇头道,「好了,今日你也淋了雨,也先下去喝些姜汤驱驱寒气吧。」 「谢太后娘娘。」琳琅躬身谢过便退下了。 明太后看着她出了内殿侧门,这才转头对着另一边的侧门慈声笑道,「好了,琳琅都已经下去了,你这孩子,鬼鬼祟祟的,既然过来了,就进来吧。」 「姑母。」 明珞掀了帘子进来,唤了明太后一声,又行了礼,才在明太后的招手示意下走到了她近前,然后又被她拉到了身边坐下。 明珞坐下后便低头跟明太后请罪道:「还请姑母恕罪,刚刚阿珞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觉得不好贸然打断姑母和琳琅说话,所以这才留在了外面候着。」 明太后握着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还跟姑母说什么恕罪。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宫人们就在外面,她们既是没阻止你候着,便是姑母允许的了?」 明珞轻「嗯」了一声,可是却不像往日那么叽叽喳喳,只是低着头不出声 , 前世这个时候,她和太后的确是亲如母女,明太后自幼对她疼爱娇宠有加,并无半点虚假,可以说,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也就是祖母和明太后了。 只不过经了前世那么些事,心境到底回不到从前,她还是用了很大心力才能做到与往日一般无二,和明太后「亲密无间」。 明太后见她如此,却只当她是因为在外面听见了自己和琳琅刚刚对话的缘故 , 到底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说那些事可不是让她害臊? 明太后眼里闪着笑意,握着她的手,又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阿珞啊,刚刚你也听见了姑母和琳琅的话,刚刚琳琅说的那些,你可有什么想法?在姑母面前,你可不要害羞,这事事关你的终身,姑母必得听到你的真实心意才可。」 明珞抬头看了一眼明太后,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勉强做了惯常的娇憨语气道:「是说姑母最是疼爱阿珞,只要有姑母在,阿珞必定会一世都幸福安康的话吗?阿珞只听进这个了 , 其他的,琳琅喋喋不休的,阿珞可不知道是哪句。」 明太后笑了出来,她捏了捏明珞的手,道了句「你这孩子」,不过随即却又叹了口气,道,「阿珞,只要有姑母一日在,姑母自然就会保你一日的幸福安康,万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可是,姑母虽贵为一国之太后,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 这便是姑母不舍得将你嫁去西蕃的缘由。若是你嫁去了西蕃,不说以后姑母可能再也见不得你,万一你在那里,被人欺负了,过得不好了,可要如何是好。」 明珞咬了咬唇,没出声。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更没表达过要嫁给景灏,但大家现在好像却都误会了,不过误会就误会吧,她也没所谓。 明太后看着明珞有些茫然怅惘的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阿珞真是长大了,以前永远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现在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不过长大总是一件好事 , 虽然姑母是舍不得,恨不得你永远都是小小的,黏在姑母身边的小阿珞。」 在阿珞犹豫着,是不是要硬着头皮忍着胃疼表达一下「阿珞永远都是姑母的小阿珞」时,明太后突然抛出了一个惊雷。 她按住了阿珞,自己却站起了身,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的树影,道:「阿珞,你知道吗?其实皇帝他,当初郑大姑娘去世,你姑母和大臣们准备重新给他选后之时,他曾经过来跟姑母说过,他想封你为后。」 阿珞一抖,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半是真被惊着半是应景地唤道:「姑,姑母」 明太后回头,看着阿珞惊惶的眼睛,慈爱道:「阿珞,你别怕,也不用慌张,这话你听过了也就算了,别太放在心上 , 你只要知道,皇帝,你表哥他这几年来虽然因着许多事情,脾气变得有些差,但他心里,一直都有你们姐妹,只是他过得太过艰辛,性情并有些反复了。」 阿珞: 「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受着约束,朝中也多的是刁钻的大臣,更别说,早些时那个逆臣贼子车禄了,那个时候我们孤儿寡母不知忍了多少艰难 , 阿珞,你还记得你郑大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题转的。 明珞只能做了呆呆的表情看着明太后,低喃道:「是,是吏部侍郎吴家人所为,因为吴家人不想郑大姐姐嫁给表哥为后,挡了吴家姑娘的路。」 明太后摇头,走回到明珞身边坐下,看着阿珞道:「不,吴家是被陷害的。吴大人身为朝廷干臣,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算害死了郑大姑娘,他女儿也做不了皇后?郑大姑娘温柔敦厚,相比未知不知什么人做这皇后,吴家更宁愿郑大姑娘为后。」 第41章 其实的确是如此。 「那,那是谁?」 明珞惊愕的问道,她这惊愕倒不是假的 , 她知道这事应该不是吴家人做的,她惊愕的是太后为何要跟自己提这个,前世她也不曾跟她说这些事 , 大概是她性情变了些,所以所有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和策略也不同了。 明太后没有直接回答明珞,她握着明珞的手,道:「阿珞,你记得以前你表哥和你们兄妹关系是极亲近的,可是这两年他却对你们脾气反复无常,时而亲密,又时而很大脾气 , 就是因为他听了别人的蛊惑,说是因为我们明家觊觎后位,动手害死了郑大姑娘。因着这个,你表哥对阿琇也是冷淡厌恶。」 「呵,怎么会是我们明家?你表哥尚未亲政,朝政被车禄把持,郑大人就是你先帝特意安排住你表哥亲政用的,那个时候,姑母还有我们明家怎么可能动手除了郑大姑娘?若是真有心让阿琇入宫,也是该当等到你表哥亲政之后,而不是自毁臂膀?」 「不,他们毁的不仅是郑家和我们皇家还有明家的关系,同样还毁了吴家等其他几家原本是忠于你表哥的臣子。」 「他们先动手除了郑大姑娘,然后送上来的几位后位候选人,除了你二姐姐,全部都是车禄那一派系的,姑母要么选你二姐姐,要么就只能扶车禄的的孙女 , 车禄狼子野心,把控朝政,姑母委实不能再让他把手伸到后宫来,所以没办法,才被迫选了你二姐姐 , 可这却也坐实了不少人心中的猜测,说是我们明家除的郑大姑娘,为的就是要把你二姐姐送上后位。」 「一石数鸟,无论姑母怎么做,受益的都是车禄那乱臣贼子 , 那时姑母和你表哥在宫中,真是防不胜防,稍一不慎,就会落入那贼子的圈套,可是姑母和你表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忍再忍。豆*豆*网。」 明珞嘴巴张了张,她知道明太后此时说的真是压在她心底的痛和恨,就算前世后来再怎么样,明珞此时心中也生出了些酸意,她喃喃道:「姑母,那姑母何不,何不再选一位忠于姑母和表哥的臣子家的女儿 , 或者,或者郑大姐姐的妹妹也可以啊?」 明太后眼神闪过一丝悲哀之色,道:「他们也不信哀家,也以为姑母是想推你二姐姐坐上后位 , 就算信的,有那郑大姑娘例子在前,他们惧怕车禄,谁还敢把女儿再送到宫里来?郑家更是不肯。」 明珞抱住明太后的胳膊,头蹭在上面,低低的唤了一声「姑母」。 明太后拍拍她,叹道,「阿珞啊,那时姑母和你表哥宫里宫外都已经危机重重,那些大臣对着你姑母还不敢太放肆,但你表哥年纪小,这么些年受到的软硬逼迫不知凡几,可他是皇帝,姑母隔上几日才能见他一次,更别说替他分担 , 所以他的脾气才变成现在这样。」 明珞略直起了身子,终于开口道:「姑母,表哥只是有一些小脾气 , 但他对姑母还是很孝顺的。现在那些逆臣贼子早已经被肃王殿下清理,表哥已经亲政,想来表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姑母不必太担心了 , 他对我们,也一直都是很好的。」 明太后听言摇了摇头,眼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看着明珞道:「嗯,姑母不担心。其实姑母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你表哥想要娶作为后的人是你,而非阿琇。可是阿珞,后位虽然尊贵,但那个位置却并不好作,很可能是他人的眼中钉不说,你表哥他在朝堂上受到的压力大,心中的气不知道往何处发,便就会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发泄 , 做他的皇后一点也不容易。」 「而且不管是你也好,阿琇也好,谁做皇后,后宫都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将来三宫六院都是免不了的,可是阿珞你,不管你嫁给谁,姑母都只希望他独宠你一人,绝不他宿,所以姑母权衡再三,最后还是驳了你表哥,定了你二姐姐为后。这绝不是因为姑母偏心你二姐姐,看重她多过于看重你,而是阿珞你是姑母娇养着长大的,姑母根本不舍得你受丁点委屈,你可懂得姑母的心?」 嗯,明琇可是在郑大姑娘还没死之前,自小就被祖父亲自教养,当作未来皇后来培养的。 还有什么「独宠,绝不他宿」,明珞又觉得一阵牙疼。 不过她口中却只低道:「阿珞知道,姑母自幼就疼阿珞多过二姐姐。不过阿珞也知道,姑母待二姐姐和阿珞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二姐姐是未来皇后,家里和姑母对她的要求自然也要严格些。」 「你从小都是聪慧懂事的好孩子,」明太后搂了明珞,欣慰道,然后摇了摇头,笑道,「人的心都是偏的,你在姑母身边长大,姑母对你们不可能一般无二,这也没什么。」 但紧接着明太后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缓缓道:「不过阿珞啊,这人总是要嫁人。你已经知道,西蕃王世子和肃王已经同时向姑母请求替他们赐婚,将你许配于他们 , 原先姑母觉得你还小,总想着可以给你慢慢挑着。可是你知道,西蕃对我们大魏朝的重要性,历代以来,哪怕是我们大魏朝最尊贵的公主,只要西蕃王世子开口求娶,历代皇帝就从来没有拒绝过的。」 第42章 「现如今,景世子只是私下跟哀家求娶,若是他在早朝上当着众臣之面求娶,不说你表哥刚刚亲政,哪怕是先帝在世,也断断不会拒绝 , 一旦拒绝而没有十分有力的理由,西蕃便可以直接拒绝其他任何赐婚 , 届时不说朝中众臣定会炸开,就是宗室那边,各位老王爷,老郡王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他们定会说,难道我们赵家的公主和郡主,还比不上你们一个明家女尊贵吗?」 因为明珞不嫁,嫁的就有可能是他们的女儿,自然有人不会善甘罢休,联合起宗室闹起来。 明太后说到这里另一个念头却突然闪过 , 也不知道这肃王要娶他们家阿珞的心到底有多强了,是不是能为她,得罪整个宗室? 这老赵家的男人,历来痴情,原先禁欲越狠的,就越痴情。 明太后想到这里,手就抚上了阿珞的脸。 明太后的手抚上了阿珞的脸,眼睛看着阿珞,眼神格外的温柔和疼爱。 明珞则是呆住 , 在明太后这里,她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言语上不让她看出破绽,有什么事,就只需要时不时的呆上一呆就行了 ,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太后还特别喜欢呆呆怔怔的她,大概她越像个傻子一样,越能激发明太后的慈母之心? 不过明珞的表情还是有几分真的。 这事被明太后挑出来,她才知道自己惹了个什么麻烦。 她的确是在得知自己父亲战死有可疑之前,在景灏说求太后赐婚之时有那么一瞬的犹疑,觉得嫁去西蕃未尝不是一个远离明家,避免被他们利用的法子,但当时就已经立即在心中否决了。 更何况她现在得知了父亲还有母亲的死很可能是人为,她需得找出真相,为他们报仇的情况下? 所以她是不可能嫁给景灏,半年后就跟着他去西蕃再不能回京城的。 她根本就没有将景灏的话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明太后的话,并无半分虚假,若是此事真闹去了朝堂,她不嫁也得嫁了 , 就是那几家有待嫁郡主县主的王爷和郡王爷,也定会联合着其他宗室逼着明太后应了这婚事的。 而明太后看着明珞一副惊呆和茫然的模样,心也放了下来 , 若是明珞真的钟情于景灏,她现在就不会是如此反应。 她握着明珞的手,叹道:「阿珞,嫁去西蕃,姑母便再也护不了你了,将来,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姑母是真的宁可得罪了宗室王爷,也不舍得将你嫁过去啊。」 明珞只低着头咬着唇不出声。 明太后看她就是不吭声,便柔声道:「好在肃王也同时向姑母求娶于你 , 肃王数月前击退北鹘,斩杀叛贼,解救京城于危难之时,此时在朝堂上正是威信正盛之时,只有祖母将你直接赐婚于肃王,才能解了此危机。景世子和肃王,阿珞,现如今,你的婚事,只可在此二人之中挑选了。」 明珞: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虽然没能掐出眼泪来,但好歹眼圈还是有点红了 , 但她还是不想说话。 其实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想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嫁给赵铖,得到他的支持,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一想到他居高临下的说「我会娶你」,再重合上前世他高高在上狠厉阴鸷的样子 , 她就一口气堵住上不来。 「阿珞,你实话告诉姑母,你害怕肃王,不愿嫁她,是不是因为怕将来在朝堂上,肃王他跟你表哥,还有姑母政见不同之时,就会产生争执,你便左右为难?」 明珞立时便猜测,自己和明绍桉的对话,姑母必定是知道了 , 其实那么「大」的事,大房怎么可能不把话传给太后。 当时她可是理直气壮的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阿珞无父,未嫁时便也罢了,但若出嫁,也礼当从夫才对,如何能置自己夫君利益于不顾,处处以大伯父和二堂姐的利益为先?」 不过这事只要明太后不提,她就不能去解释,在明太后这里,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聪明」。 她咬了咬唇,道:「姑母,那倒也不是。肃王虽尊贵,但他是臣,皇帝表哥是君,就算政见不同,也当唯君命是从,如何会至于到让阿珞为难的地步?阿珞 , 阿珞只是有点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太过独断专行,对着他好像呼吸都不顺畅,话都说不出来了姑母,您也听琳琅说过了,他 , 阿珞不过匆匆见他两次,他如何就能行那般失礼之事?」 说到这里已经是满面通红。 「原来是因为这个,」明太后笑了出来,她看着明珞的小脸,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疼爱道,「傻孩子,你是不了解男人,他那般对你,是因为情难自禁 , 男人,尤其是行军打仗的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多是直白不懂迂回的。也是姑母的疏忽,一直都觉得你还小,未曾找了宫中的嬷嬷好好教导你些人事,其实你也就比阿琇小上一岁罢了。」 第43章 「姑母?」 「好了,姑母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亲事,事关我们阿珞的终身,我们阿珞既然还没定下心意,姑母自然不会勉强,这事姑母再帮你想法子拖上一拖,你也好好想想,等决定了再告诉姑母。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嬷嬷好好学着,另外啊,我们大魏的女儿从不扭捏,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见,定了心意,就告诉姑母,姑母帮你赐婚,可好?」 此时明太后已有他谋,倒是不急着定下肃王和明珞的婚事了。 现在,她还就怕事情闹不起来了 , 肃王能为了侄女得罪宗室那帮老东西,得罪朝中那些旧臣最好。 明府。 「三姑娘,你的底子很好,肌肤如同上等的白玉,细腻通透,但再好的底子也需要调理,这清元汤可清浊气,养元阴,可令姑娘的肌肤由里到外透出润泽来,观之即可令人迷醉,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底子越好,效果越佳。」 明珞看着浴盆中黑乎乎散发出一阵阵药味的药汤,听着古嬷嬷严正刻板的说着这样一番风月之言,因为前世经历过,便也没有觉得违和,伸出手往那浴汤里浸住,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抽出来。 抽出来之后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才转头带了些苦色对古嬷嬷道:「嬷嬷,这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好,闻到重味道的东西都有些晕眩,这药汤药味浓重,我怕我可能一时会受不住。我看这东西我也才初初使用,能不能让我循序渐进,先少量试试,然后再慢慢加至现在的分量?反正我亲事都尚未定下,出嫁更是不知何时,这养肌美颜的,可以慢慢来。」 古嬷嬷皱了皱眉,看了看明珞纤细的小身板一眼,道:「也可。那就等老奴先给姑娘调一些温养身体的内服药调理着身子先,这浸浴的汤药也先换成强身健体的方子,等姑娘身体好些,再用此物。」 「谢过嬷嬷。」明珞忙感激道。 待古嬷嬷离开,明珞却是又走到了浴盆前,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发了一会儿呆。 此时明珞已经回到明府。 而这位古嬷嬷,便是明太后赐给明珞,教导她人事的嬷嬷。这位古嬷嬷样貌平凡,神情刻板,但她教的东西却和她的相貌极之不同 , 明太后让她教明珞的,是养颜调身之法,闺中养元之道。 古嬷嬷是明太后幼时随着明老太爷在云南外任,意外得来的一个药理师傅,之后从云南到京城,再到宫中,数十年都陪着明太后,明珞前世在婚前也受过她两个月的「教导」。 太后没将这位古嬷嬷赐给明琇,教导自己的儿媳,未来的皇后,而是给了明珞,可见对明珞的「厚爱」了。 古嬷嬷一到明珞身边,就把明珞吃的,用的,搽的,全面接管了过去,明珞吃着她教人煮的药膳,搽着她亲手调出来的雪肤膏,用着她调出来的浴汤,就总有一种心惊肉跳,感觉自己会被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而自己就会被禁锢在某一处,看得见却再不能言的感觉 , 其实这些东西她前世都用过,大部分都是无害且极有效的。 可是人只要生了疑心,再由他人操纵你的饮食起居,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好在忍耐的日子也没太久,明珞终于等到了江南那边的消息 , 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上一些。 她的舅母上门了。 是远在江南任江南布政使司左参政的容家大舅,收到外甥女意有所指的来信之后,心中不安,他自己公务繁忙,就让妻子容大夫人闵氏带了次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亲自回了京。 闵氏本就是京中出身,她跟随容大舅赴任,已经多年未曾回京,此次回来除了受了容大舅的嘱托过来看望明珞,也早就想着要回回娘家,再替次子和女儿在京中看看有什么好婚事。 明珞得了消息,被传到祖母的荣寿堂去见容大夫人之时,明老夫人,明大夫人已经陪着容大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明珞上前给众人施礼,容大夫人亲自上前扶起了她,眼睛就已经有些发红,她拉着明珞的手,仔细看了看明珞的眼睛,便有些伤感道:「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竟然是和我们小姑生得一模一样,若是我们老爷看见,还不知怎样激动。」 接着便又唤了儿子容远函和女儿容静雅上前见过明珞。 寒暄一番后,明珞坐到了明老夫人身边,容大夫人就对明珞道:「阿珞,这次舅母回京,其实已经有好几日了,因为京中宅子年久未住人,需要整修,便暂时住在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上,在那里收拾了数日 , 你不会怪舅母,没有一回京就立即过来探望你吧?」 容大夫人住的温泉庄子并非是明珞母亲的那个陪嫁庄子,但就在隔壁,原先其实是一个庄子,容老夫人疼爱女儿,就将庄子隔成了两个,给了一个给女儿陪嫁,心里想着,如此将来也可以多见上女儿一些。 第44章 只是容老夫人再没想到女儿出嫁不过一年就难产而亡。 明珞父母双亡,容老夫人不是没生过想把明珞接到容家抚养的念头,奈何明家势大,且明珞也是明仲恒唯一的遗孤,无论从情理上还是律法上容家都是要不走孩子的,紧接着容老太爷身体不好致仕,容大舅被调至江南任职,江南气候好,适合调养身体,所以全家都索性跟着容大舅去了任上。 明珞忙道:「舅母是长辈,特地为了阿珞的事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回京城,原本该是阿珞上门拜见才是正礼。」 容大夫人听到阿珞说「上门拜见」笑容就更深了些,她道:「说什么拜见,这十几年来,你外祖母和舅舅日日都挂记着你,可是你外祖母身体不好,早已经不起长途颠簸,你舅舅又公务繁忙,他们心里,对你一直愧疚得很。」 「这次收到你的信,你外祖母也想亲自回京来探望你,都是你舅舅和我给拦住了,你舅舅便让我先过来,一来等我把这边安排好了,待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就让你大表哥也送你外祖母上京,看看你,二来还有你母亲的那些嫁妆产业,这些年来也都是我帮着打理,你舅舅让我回京,也是要让我亲手的把那些产业转交给你,带着你上手所有产业的事儿,你舅舅才肯放心的。」 这些话说的,明老夫人也就罢了,明大夫人面上神色虽仍是带着亲切客气的话,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容大夫人这番话说的,防备明家之意太过明显,还有,对容家这副全家都要陆续回京的架势,她也有些不适。 明珞听了这话心里虽喜也有些愧疚,她道:「舅母,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何必要因着我千里迢迢再回京城,我看,还不若迟些时候,我去江南看望她老人家。」 容大夫人叹了口气,带了些抚慰道:「傻孩子,你外祖母本来就出身京城,自小就在京中长大,亲朋故友都在京城,她想回来看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 这话说得明珞又是一怔,前世,她外祖母至死也没能再回京,而都是因着她,大舅才一直未能回京。 明珞「嗯」了声因想着心事就没再吭声,容大夫人只当她心中生愧,柔和的看了她一眼就转头对明老夫人道:「老夫人,其实说起来此次我们回京,之所以直接就住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也还是因着阿珞的信,上次阿珞来信说老夫人您身体微恙,阿珞想侍奉老夫人去岐梅庄调养,我想着那边到底年久未用,便特意就先住到了岐梅庄隔壁的庄子,顺便也把岐梅庄给收拾收拾,方便老夫人和阿珞随时过去。」 又道,「这几日,阿珞嫁妆产业那里,我也都整理好了,各庄子铺子的大小管事我也都召见过了,就想着看看老夫人能不能什么时候让我接了阿珞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我也好将那些庄子铺子上的情形都跟阿珞说说,待她熟悉了,再召那些管事见见阿珞,以后就交给阿珞打理了。」 明老夫人神色仍是和蔼,明大夫人面上却已经不太挂得住亲切的样子了,容大夫人这些话,不亚于是赤裸裸的防着明家了。 可阿珞父母双亡,哪怕容家摆明了这个意思,明大夫人这个做大伯母的更不好说什么。 所以明大夫人等着明老夫人拒绝。 其实明老夫人心里也不喜欢容大夫人这番做派,可是她正待说什么,就感觉到坐在身边的阿珞拉了拉她衣角,她转头看她,阿珞的眼神欢喜,渴望又带着些渴求,明老夫人心里一撞,怜惜之情就升了上来。 其实阿珞最近的变化都看在明老夫人的眼里,从未有过的心事重重,透着些敏感脆弱,对大房若有若无的抵触,阿珞是明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她的性情她最了解,最近阿珞身边又不曾有什么异样,最大的异状可能就是她婚事被提上了议程,然后就是景世子和肃王赵铖的提亲了。 她把这些变化归咎于一个女孩子到了议婚之际都会产生的不安,偏偏她还没有母亲,大房待她又没有多少真心,所以她才会反应更加明显些,这种情况下,她对母族的亲近也就可以理解了。 明老夫人遂温和的对明大夫人道:「你们刚到京中,想来仍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珞丫头母亲嫁妆一事也不必如此着急,我看就等过些日子,我便带着珞丫头去隐梅庄,届时再带她登门拜访即可。」 这本来就是容大夫人的目的,她笑道:「也好,不过那边庄子我虽命人打理了一下,改日老夫人还是派个管事去看看,需要添置或者做些什么修整的,只管跟那边的管事说,我已经吩咐过那边管事,以后那庄子就是阿珞的产业,他们也都只听阿珞的吩咐了。」 可却并未在此提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之事,而是说完后就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女儿容静雅,转了话题对明珞道,「阿珞,你表姐初来京中,什么人都不认识,阿珞你有空还请帮忙带她熟悉熟悉京城。」 明珞自然一口应下。 第45章 她知道这该是她舅母给她借口多接触容家的意思,容大舅久居官场,这十几年来他数次想运作回京而不得,这其中是谁作梗他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收到外甥女的信,也就格外留了些心眼。 容大夫人离开后,明珞便磨着明老夫人道是她想先去庄子上看看,如此也好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修整的。 明大夫人就在旁笑道:「珞姐儿,这事哪里需要你亲自过去,那庄子你从未去过,又在偏远的南郊,万一让人唐突了你可如何是好?我看派个管事过去看看也就成了,等拾掇齐整了你再和你祖母去住岂不是好?」 明珞听言就往明老夫人的身边靠了靠,看了两眼明大夫人,低声道:「大伯母,您也说那庄子我从未去过,虽然舅母吩咐了管事,让他们以后只听从我的吩咐,可现在我手中既无地契亦无那些管事和下人的卖身契,就这样随便派个管事过去岂不是很失礼?怎样也该是我带了人先去舅母那边拜访,然后由舅母召了那个管事来拜见过我,再让舅母带我去庄子上逛逛熟悉了才好。」 明大夫人皱眉,她还想说什么,明老夫人感觉到身边孙女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有些紧,却是咳了两声,道:「好了,老大媳妇,你是关心珞丫头,觉得这须臾小事,让下人打理好了就行,不过珞丫头说的也对,这第一次,也总该先让珞丫头见见那边的管事才好。」 说完就眼含深意的看了看明大夫人,明大夫人心中一凛,虽然心中不甘,还是收了声。 不过这日明大夫人回到自己院子却是越想越不安,当晚便又寻了儿子明绍桉说话。 京城西蕃王府,书房。 身着锦衣的景灏站着,下面一位黑衣人跪着,双手捧着一封书信,黑衣人皂靴和衣摆都有风尘之色,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 景灏伸手接过的信,有些沉,皱了皱眉,他父王给他的信通常都是寥寥几句,很少有这么重的。 他表情有些凝重的将信封小心打开,抽出里面的信,这才发现竟然是一封奏折。他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暗卫,再将目光移到奏折上,启开,竟然是一封以西蕃王府的名义请求庆安帝赐婚的奏折,求的还和景灏向太后求娶的正正是同一位,明家的三姑娘,明珞。 景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生出一些阴霾。 黑衣人道:「世子,王爷说,肃王好战且掌控欲极强,若为帝,必不利西蕃。这份奏折王爷请世子先收着,若肃王对明三姑娘情深,世子可见机行事,呈上这份求亲奏折,但肃王掌控大魏军权,世子万不可以情用事,只需挑起事端,隔岸观火即可。」 听到最后那句「万不可以情用事」,景灏已是面沉如水。 容家舅母上京,明珞的心思都在容家和她母亲的嫁妆产业,还有前世她用过的一些旧人身上,虽然得用又可信的少得可怜,但好歹知道品性能力,所以根本就将明太后那句「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景世子,还有肃王见上一见」抛在了脑后。 不过明珞虽将这事抛在了脑后,但明太后没忘,她身边还有京中一大拨关心她婚事的人都没忘。 而且景世子向明太后郑重求娶明珞一事,也不知是从哪里漏了消息,很快竟是传得京中勋贵官宦之家皆知了,反是肃王求娶一事,半点风声也没传出去。 为此温慧郡主的兄长康王府世子赵铆心情大好,只当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了,还特地寻了景灏,调侃道:「阿灏,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上了明家的那位,早知如此,我妹妹也不用在家担心得什么似的了。你也是,这种事藏着掖着做什么,你要是早说,那赐婚圣旨早就下来了。喏,别说兄弟我不助你,我刚刚得知,明家那位住去了千梅山的一个温泉庄子,我们家在那附近也有个别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住过去?」 景灏虽然收到他父亲给他的求亲折子,但心情其实不怎么样 , 他父亲那意思,可并不是真的让他娶明珞的意思,只是让他挑起宗室和朝中大臣对肃王赵铖的不满,让朝中势力达至一个平衡,而不是肃王独大。 而且他自己知道,他向太后求娶不过是抱了侥幸之心而已,因为肃王手中有明珞父亲的许婚遗书 , 这里也是赵铖误导了他。 除非肃王肯放弃,而明珞也愿意嫁给自己。 这些日子他都在想着这些。 而此时赵铆来这般调侃他,简直就是来挠他的隐痛之处 , 令他又痛又痒却偏偏还有点上瘾。 他重复道:「温泉庄子?」 赵铆道:「对,我听绍桉说的,道是他祖母身体不好,他三妹妹陪着他祖母去了千梅山的温泉庄子调养,而且那里离青源寺也近,方便明老夫人去寺中礼佛。怎么样,你若是想住过去的话,我叫上温慧一起,她和温慧交好,届时就让温慧约了她到我们家庄子上玩儿,你们也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 你小子,其实京中喜欢明三姑娘的勋贵子弟不知道多少,只不过嘿嘿。」 第46章 他嘿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不过赵铆不说景灏也知道他那只不过后面是什么。 只不过她是遗腹女,一出世就父母双亡,命格不好,本就是大忌,再加上生成那副模样,明家虽有权势,却是外戚之家,养她怕根本就是用来联姻的,普通的勋贵世家想就不要想了。 所以哪怕心里再喜欢,轻浮的也就肖想一下,心思重的也得压着按着,不要把心思放出来,最好是把自己都骗过去 , 骗自己说,不过就是长了一张脸,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当初的他还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景灏心就跟被人捏住了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他诡异的看了赵铆一眼,心里恶意满满的想,早知道这蠢东西脑子不好,但没想到会不好到这种程度 , 他和明珞的婚事尚未定下,他就邀请自己住到他家的庄子上,还让温慧一起住过去,别人会怎么想?只会是以为他有意把妹子送出去 , 景灏知道,原先外面都以为嫁到西蕃王府的会是温慧。 想到此处他更是烦闷 , 若是娶不到明珞,到最后他还真可能就得娶温慧。他看着赵铆的眼神越发不善和不爽。 他道:「不必了,千梅山离京中也不是多远,来回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你们自己去玩吧。」 赵铆听言起先还觉得景灏矫情,就会装,可待景灏转身离去,赵铆再细一品他那话,又回过神来,嘿嘿的笑了几下。 八月底,千梅山,岐梅庄。 「姑娘,是温慧郡主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是想约您和温雅县主后日一起去青源寺赏菊,看姑娘有没有空,若是姑娘没空,姑娘另定一个日子也可行。郡主还说了,道是容家姑娘刚刚入京,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就一起去,也好请姑娘介绍给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冬芙掀了帘子进来给明珞禀事,而明珞正在问着一个名唤青叶的丫头话。 此时明珞已经住进了她母亲的那个温泉庄子 , 岐梅庄,不仅是她,明老夫人也已经住了进来,就是明大夫人,也以给老夫人侍疾的名义住了进来。 容大夫人做事很妥帖,明珞她们住进来根本就不需要怎么收拾 , 也可能是明老夫人通透,特地吩咐了明大夫人,除了放上她们带过来的东西之外,并不允许做太多修整,这也是对明珞母亲和容大夫人的一种尊重 , 这庄子以前都是明珞母亲容氏布置的。 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在了主院,而明珞则是住在了她母亲以前住的一个小院。 不过岐梅庄因为长期空置,下人不多,原先也只有姓陈的管事一家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护卫在打理,及至容大夫人回京,她知道明珞要住过来,又不放心临时在外面买的人手,就从自己身边和别的庄子调了些人过来,厨娘啊,丫鬟什么的也挺齐全,但她也知道该避讳些什么,私下将这些人的卖身契什么的都给了明珞,各人的来历也跟明珞细细说了清楚,让她不合意的随便处置。 只是明老夫人和明大夫人住过来,主院服侍的人,厨娘啊丫鬟啊什么便全部换成了她们从明家带过来的人,原先庄子上的那些人便成了外围打杂的。 此时在明珞跟前的青叶是这庄子管事老婆周大娘的「娘家侄女」,周大娘听说主家姑娘要过来,特地从娘家要了她过来到庄子上来服侍,希望明珞能看上她,做个贴身大丫鬟。 明珞前世今生还真就都看上了她。 青叶长相只称得上清秀,但却十分聪明能干,还做得一手好点心,平平无奇的东西到她手里,偏偏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前世的时候明珞就是因为她点心做得好,看她做事又稳重妥帖,就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服侍,慢慢的就越来越倚重她。 青叶对她很忠心,还救过她好几次,不过后来她知道她对赵铖更忠心 , 前世她得知她身份之时正是她最伤心,和赵铖完全闹僵之时,她得知情况就大怒,将青叶赶走了。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她不是将青叶赶走,而毒杀她也并非是赵铖的意思,那凌太妃就不可能杀得了自己。 一把好用的刀子,哪怕是有主的,在自己手里,只要用的恰当,也是可以很有用的 , 没办法,就她自己,哪里去得来这样身手,这样能干,还除了赵铖之外,对自己绝对「忠心」的丫鬟? 在培养出完全属于自己人之前,她只能学着用别人的人。 这一次来岐梅庄,明珞以要照看明家那边自己的院子为由,将绿荇留在了明府,只带了冬芙和两个小丫鬟过来,因着「偶然」吃了一次青叶做的点心,觉得很合口味,又因着青叶对这庄子熟悉,便越来越多使唤她,慢慢就已经是贴身丫鬟的架势了。 且说明珞接了帖子,看了看,似乎稍想了想,就对冬芙道:「好的,我知道了,这事也需得跟祖母那边说上一声,这会子祖母应该午休起来了,你帮我换个衣裳过去祖母那边吧。」 第47章 转头又对青叶道,「你过去隔壁庄子上,就跟我表姐将这事说一声,若是她有疑虑的,就让她明日过来,我跟她先说说话。」 又似乎随意补充道,「那日你和冬芙也跟我一起过去,青源寺的斋菜很不错,以你的悟性,说不定回来就能做照着样子出来,这样祖母也不用惦记着去寺里用斋了。」 冬芙: 原本冬芙还对明珞这般重用青叶感到疑虑,听了这句话,看着自家姑娘微有些得意的笑容,那疑虑倒是消散了去。 两日后,青源寺。 容静雅性子大方,她父亲是地方大员,她跟着去的地方也多,野闻趣事知道的不少,而且各地见闻经她的嘴说出来,比事情本身还要吸引人,明明是市野杂闻,还风雅高端,温慧郡主和温雅县主两人原本是一个高傲挂在面儿上,一个骄矜藏在骨子里,本质都是鼻孔看人的人,但和容静雅说上一会子话,很快注意力就全转移了。 三个人说的热火朝天,明珞坐在一旁却一直没怎么出声,有些心不在焉 , 不过温慧和温雅也很知趣的并不怎么去招她。 最近明珞性子变了不少,但温慧和温雅却根本不会往他处去想,她们只当她这样是因为景灏的求娶 , 她们都知道,不管明太后有多疼爱明珞,但只要西蕃王世子求娶,就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也得嫁的,以前并不是没有先例。 她们这些顶级贵女,谁真愿意嫁去西蕃那种地方呢? 所以哪怕明珞再失魂落魄些,她们也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而此时的明珞手上却是握着一把华丽的匕首,她的手在那匕首上慢慢摩挲着,上面一共有七颗宝石,拼凑出一颗星芒的图案。 这是刚刚一个小小沙尼递给她的,跟她说:「施主,刚刚有一位施主请小僧将这把匕首转交给姑娘,说是想见姑娘一面,他此时正在经堂后院那边等您。」 明珞坐在这里犹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对静雅和温慧等三人道:「表姐,温慧,温雅,我有些热,你们先聊着,我先去里面坐坐,稍后再过来。」 容静雅听言看向明珞,她原本想说「我陪你一起吧」,谁知道目光对上明珞的眼神,却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原本到口的话也就吞了回去,改口道:「嗯,那你去吧,你就是身子太弱了些,平日里就该多出来走走。不过你坐一会儿就出来,先前可说好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后面的药园,那边我还从来没去过。」 明珞笑着应下了,冲温慧和温雅点点头,起身离开。温慧没出声,温雅县主却是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流出了一丝同情。 明珞往经堂后院那边走,冬芙和青叶跟着,只是走到往斋堂方向的岔路口时,明珞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对冬芙道:「冬芙,你帮我去斋房拿些糕点和桂花露送去后园给表姐还有郡主她们吧,刚刚她们还念叨着,说想试试。」 这话一听就是打发她离开。 冬芙有些愕然,下意识的就去看了看青叶,她想说还是让青叶去拿吧,这庙里她不贴身跟着姑娘她不放心 , 可是对上明珞安静却坚持甚至隐隐带着厉色的目光,她竟是心头微微一震,一时语塞,没敢违逆,低下头应了个「是」字后,就满腹心事拖着重重的步子转身往斋堂方向去了 , 她的感觉没有错,三姑娘的确是在防着她,她用她,相比绿荇,甚至称得上倚重她,有时候好像也很亲切,但仍是隐隐约约的防着她。 她记忆中的三姑娘是个娇憨,重情,心善的小姑娘,对大房是有些微的疏离,但却很依赖老夫人和太后娘娘,可是她到了她身边服侍,却发现又好像不是那样 , 她甚至根本看不懂她。 和二姑娘身边的秋芙一眼,冬芙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但老夫人将她给了三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跟她嘱咐过,以后到了三姑娘身边,就要记住三姑娘和明家也是一体的,定要好好服侍她,事事以她为重,只有三姑娘好了,明家也才能好,更必须成为她身边最倚重的大丫鬟。 所以冬芙权衡再三,哪怕心中有疑虑,也还是将这疑虑暂时先按下了 , 若在她尚未摸清情况之时,这些须臾小事她都禀告给老夫人知道,那用不了多久,三姑娘必然会察觉的,反而会因小失大。 她现在半点不敢轻忽三姑娘。 冬芙离开,明珞又看了一眼青叶。 她带青叶,其实不是因为信任青叶,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 虽则有这匕首,又是在经堂后院,非普通人不能入,但谨慎些总是好的,而且先前青叶已经听到了小沙尼的话,就算自己把她打发了,她想必还会摸过去,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就带了她过去。 明珞穿过经堂,进入后院,就看见先时给她递匕首的小沙尼已经侯在那儿了。 她随着小沙尼穿过了几条回廊,然后就有些吃惊的看见了背身立在那里的景灏。 第48章 是很吃惊,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吃惊。 十年前,八九岁的小男孩,随身带着的匕首是镶满了小手指般大小的红蓝宝石,还有那么小就习武的那股子狠劲和韧劲,还那么避讳自己,在她面前再不肯出现,在京城随便扒拉一下,能扒拉出几个? 而且前世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可这一次却突然出现了 , 这一世短短时间,她身边是已经有很多改变,可牵涉外人的,一个很大的改变就是景灏的求娶吧。 明珞看到那把匕首那刻起,她心中其实便已经有些预感了。 她回头对青叶道:「你就在这儿候着吧,我和景世子有一些话说。」 青叶半点犹豫或异样也没有,应了声是便守在了回廊转角处 , 反倒是让明珞多看了她一眼,她这样子,比冬芙的道行倒是高了许多 , 她什么时候能小看赵铖呢?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过来,景灏转过了身,他盯着明珞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站住,才出声唤道:「阿珞。」 声音带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黑夜中,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五岁的小姑娘,问道。 「阿珞,我叫阿珞。」她在他的背上,手中握着他给她的匕首,意识已经模糊,但还是哑着声音回答道。 可是他们后来认识的多年里,他都是唤她「明三姑娘」,冷淡,不屑一顾。 「是你。」 明珞站定,手里还攥着那把匕首,手指慢慢划过刀鞘上镶嵌的星芒图案,低声道。 十年前,她五岁,就在这青源寺,她和堂兄堂姐还有大伯母的娘家几个孩子在寺中后园玩,她被人引到后山,「不慎」掉到了后面山坳。那时她不过五岁,爬不上去山石,虽然害怕死了,但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个山坳,所以明明已经受伤,仍是努力沿着山坳想找到出路 , 她想,只要是遇到什么人,她便可以回家了,可是她一直走到天黑,手脚都划破了,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那时候她已经疼痛害怕到麻木,只是不敢停下,怕一停下自己就会被黑夜和山林吞噬。 然后她又一次摔倒之后就看见了他 , 他站在自己面前,天很黑,她手上钻心的痛,不,全身都痛,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 后来就是他背着自己,还塞给了她一把匕首,说害怕就握着,就这样背着她在山林中一直走直到她真的完全昏迷。 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明家自己的床上了 , 她的嬷嬷跟她说,她已经昏迷了两日两夜,她掉下山坳的那日府里发现她不见之后,家丁和护卫搜山搜了一整夜,最后是在一个猎户家发现她的,那猎户说是在后山山坳发现她,可能是磕着了脑袋,一直昏迷着。 明珞想那个晚上的事,都已经不怎么真切,她不记得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那把匕首上的星芒图案,哦,她还记得他跟她说,你回去后,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记得了,不记得怎么掉下后山,不记得怎么被救回来的,别人一定要问,你就装作头很痛的样子就行了。 她醒过来后喉咙哑了,腿脚胳膊手受伤都很严重,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想说,所以他们问她,她便依着他的话答了,的确很省事,后来那事情就再没有人提起过。 明珞看着景灏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 问他为什么以前从不告诉她,他就是救她的那个人? 他不告诉她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呗,这事她早就猜到了。 「对不起。」 明珞不出声,景灏先出声了,他道,「其实那日从你被人引到后山,到你掉下山坳,我就一直都在,后来就寻了路下去找你了,但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所以一直到天黑前我都没有出现,抱歉。」 其实他本来可以阻止她滑落山坡,可是他选择了旁观。然后五岁的她一个人在山拗惊恐,害怕,挣扎几个时辰,他也都选择在旁冷漠地看着不出现 , 其实他甚至一开始也没真的想救他,最后看她挣扎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竟然还没有放弃,这才出手的。 而且他身边其实还有两个暗卫,只不过他们不会干涉他的事情,他没出声,他们就不会做任何事情。 明珞张了张嘴,道:「我知道。」 当时她是不知道,可是那事放在心头很多年,后来细细想一想就有很多疑点了 , 他衣着好像华丽,她虽然看不见,但他背着她,她摸一摸就知道了。当时他也不过才那么大,怎么会好端端在漆黑的夜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坳处,看到她也什么都不问,就只是安慰她,还让她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提 , 那就是他从她被人害着掉下山坳那时就一直都在。 明珞道:「嗯,我猜到了。」 她笑了笑,对他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会死。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救了我,但却没早点救我而怪你?我是那么是非不分之人吗?而且你身份特殊,那时候你刚来京中不久,我的事情,分明就是明家的家事,你并不好插进来。」 第49章 那日引她去后山的是大伯母娘家周家的一个小姑娘的丫鬟,周家的那个小姑娘不喜欢她 , 因为那小姑娘的哥哥对明珞比对她好,所以她厌恶明珞,可就是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她甚至不记得她哥哥是个什么样子,她要她死。 她虽然小,但到底父母双亡,心底还是敏感的,他不让她说,她便真的没有说 , 因为她觉得不一定有人会信她,就算是信了,她一定会得罪她大伯母,而那个周家的小姑娘也不会得到惩罚,他们能找到千万种理由帮她开脱,她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缄口不言。 但也大约是那时起,后来不管她大伯母对她有多好,她心底都对她有一层隔阂,永远不能像对祖母和太后那般亲密。 她前世就跟个傻子一样。 想到这里明珞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句话 , 她记得后来隐约听说那个小丫鬟犯了错,被周家打发了,她长大之后还见到过周家的小姑娘,她对自己小心翼翼的,百般奉承,她便也没再和她计较那事。 现在重新想起往事,她却突然有把那事翻出来的冲动。 她摇了摇头,把这心思按了下去,对景灏笑了笑,道:「你不出现是对的,只是没能好好谢谢你。」 在肃王出现之前,明家是真的想把自己嫁给景灏的,那若是有这么个渊源,肯定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 他就是怕惹上这个麻烦吧。 景灏一直看着她,看见她笑起来,眼睛黝黑清亮,双眼弯弯的,笑得人心都颤了起来 ,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没有什么比原先唾手可得却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却求而不得更让人痛苦了。 他看着明珞,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道:「阿珞,你嫁给我吧。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明珞抬眼看他,很仔细的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 如果不是她知道她父亲和母亲的死因可疑,下了决心要查出真相报仇,她可能会被景灏打动,跟着他去西蕃,把明家和京城所有的人和事都抛在脑后。 但现在她做不到了。 而且她了解赵铖,他不喜欢任何人违逆他,她也就罢了,可若是其他人,想到他的手段 , 原先她对景灏无感,可是若他曾经救过她的命,她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 慢慢想着,她反而越发的坚定下来。 她道:「世子,家父生前已经将我许配于肃王殿下,您向太后娘娘请求赐婚一事,还是请您澄清一下吧,此事闹到朝堂,您知道,家父的婚约在前,我和肃王殿下的婚事是改不了的,此事闹大,只会徒增您,西蕃王府和肃王殿下的隔阂。」 景灏的面色有些白,但他看着明珞,坚持道:「你呢,那你想嫁给他吗?你若不想,我就会争取。」 争取,要怎么争取? 明珞想到明太后的话,「若是景世子在早朝上当众求娶,哪怕是先帝在世,也不可拒绝,届时不说朝中众臣,就是宗室那边,也定不会放过我们」,她又想到姑母突然改变的态度,想到前世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较量的太后,明家和赵铖,心中就是一凛。 可是事情真要闹大了,自己会成为什么,红颜祸水? 她不觉得这事能影响赵铖多少,但却会让赵铖的部将臣属更视自己如眼中钉,届时自己若真再嫁给赵铖,处境必然更加艰难。 明珞定定看着景灏,握着拳的手有些微颤抖,缓慢但却坚定道:「会,我会嫁给他。」 想不想并不重要,她现在根本没有犹疑和任性的资格。 「阿珞!」 景灏听言脑子一热,突然跨前一步,伸手就去抓明珞的手 , 明珞连着退了两步,可是景灏是习武之人,她根本退不开,那只握着匕首的手手腕仍是被景灏攥住。 阳光下,那把匕首上面镶嵌的红蓝宝石闪着华丽的光芒,可是这光芒再耀眼,竟都比不上景灏攥着的那只手 , 雪白得竟似闪着莹光,纤细柔嫩仿佛要被掐断。 明珞和景灏两人是在经堂后院,这里很少人过来,就是经堂里面也只有寺内为数不多的僧人才可内进,两人是在回廊深处说话,根本不会再发生像上次在升平大长公主的别院里那样被人偷听的事。 但听不到,不代表看不到。 赵铖坐在经房东侧的坐席上,正对着窗口,他听不见两人说话,但他目力极好,明明距离很远,却能清晰得看见明珞面上的每一寸表情,看她或吃惊,或无奈,或痛苦,或迷惘,或开心的表情,清晰得他恨不得看不到 , 他之前一直以为景灏只是一厢情愿,这两人并无什么特别的关系,可此时他看两人的对话,两人之间分明有些什么特别的暗涌,有着让人难以言诉的微妙情愫。 他听不到明珞拒绝景灏的话,也听不到明珞对景灏说「我会嫁给他」,他只看到了明珞看着景灏的目光是对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偶尔流出的脆弱,还有清亮的,带了些调皮和苦涩的笑容。 第50章 这一切已经让赵铖心中的嫉妒之火差点就掩不住 , 是的,他非常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嫉妒那个原先他根本没看在眼中的西蕃王世子 , 这种嫉妒已经让他几近愤怒。 及至景灏突然上前握住明珞的手,他终于再忍不住「砰」地站起。 虽然他看到明珞很快甩开景灏的手,但他脸上的戾气也没能因此消散几分,盯着外面那两人的目光像是要杀人一般。 「唉,」主座向南而坐的席位上坐着的一位老僧人叹了口气,道,「真是冤孽。」 当晚,肃王府,书房。 「王爷,那把匕首是西蕃王世子的随身之物,据说是西蕃王世子册封时收到的礼物,每一代西蕃王世子受封,西蕃王都会将自己手中的这把匕首赐给受封的西蕃王世子。」 赵铖听着自己属下回禀,面色冷得跟冰似的,点了点头,道:「北黎族的人带来了吗?」 「已经带来了,就侯在门外。此人名唤木术,是北黎族的长老,在北疆蛊术极负盛名,他的母亲还是南疆丝苗族族长的女儿,所以不管是北疆的药蛊,还是南疆的虫蛊,他都知之甚详。」 赵铖点头,道:「传进来吧。」 其实所谓的蛊,在赵铖原先以为,不过就是或致毒或致幻的毒虫或药物,经过长期调制喂养,药性更毒更烈而已。 不过进来的木术那样貌却不似整日与毒蛊为伍的异族之人,他须发尽白,面目清瘦,看起来倒更像是个有点精明的药师。 赵铖坐回到座位上,木术行礼,他摆了摆手,就直接问道:「木长老,听说你们北黎族擅蛊,你能跟我说说控制人心的蛊术都有哪些吗?无须提具体的药物,只要跟我说说有哪些类别和功效即可。」 木术不知肃王此话何意 , 他之前试探带他来京之人,可那人心志坚定,自己也不敢随便用药,竟是无论如何试探也得不出半点信息来。他不敢随意糊弄,便认认真真的将药蛊和虫蛊中或可致幻,或可迷人心智,或可迷人心神的蛊类都言简意赅的说了说。 但这些都是或暂时致幻,乱人心神,或长期用药物控制人使其慢慢失了心智或神志的东西,并无什么特别。 他慢慢问了木术很多问题,最后才似随意问道:「那有没有什么蛊术可以使一人对某人钟情,但蛊术对被施蛊之人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他前面的问题都是针对木术口中的某种药蛊或虫蛊提出疑问,这是第一次问是否有一种蛊可以有某种效果,木术可不是什么蠢人,立即便猜测可能这个问题才是这位肃王爷千里迢迢将自己寻来的原因。 他细思了一番,谨慎答道:「的确有这种类似功效的蛊术,药蛊和虫蛊都有,便就是外人所说的情蛊,但所产生的效果也不知是否称得上是王爷口中所说的钟情。这种情蛊,以女子或男子之血长期喂养,给人种下,被施蛊之人只要遇到施蛊之人,闻到施蛊之人的气味,便会自然而然的对施蛊之人产生不可抗拒的爱慕,亲近,或对其身体的渴望,长期相处,感情自然也就慢慢生成,也算得上是钟情吧。」 像是,但又不全是。 赵铖默了一会儿,道:「喂养这种情蛊,要是什么样的条件?有什么要求,效用可以持续多久,还有,对被施蛊之人可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你把这些都细细说上一说吧。」 这木术头皮有些发麻,这肃王爷,他特地把自己寻来,不会就是想给人种情蛊吧? 肃王赵铖在西北多年,常年征战,在西北和北地素有战神之称,木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西域各国也好,北鹘也好,还有西北和北地大小各部族也好,迷恋他的女人,或者想送他女人的家族或部族不知凡几,可他年纪不小,竟是半点女色不沾 , 因此在北地也有暗暗流传肃王好男风的传言。 可现在他寻来自己,就是要给人种情蛊?所以他不沾女色,是因为有意中人却求之不得,甚至到了要种情蛊的地步? 木术头皮发麻,心中忐忑的原因是 , 若是这位王爷真让自己做这种事,他很可能对自己杀人灭口 , 这样求得的女人,咳,或者男人终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世上无人知情,还可以骗骗自己,但有他人知道,他的情爱都是假的,为药物所得来,以战神的骄傲,必不能忍。 所以木术斟酌了措辞,道:「王爷,这情蛊不管是药蛊也好,还是虫蛊也好,都不是短期可以养成的。」 「药蛊是我们北疆的一种情香草,需以施蛊之人的鲜血辅以其他药物长期培植,每日长期喂养,三年才能长成一株 , 也只能喂养一株了,再多身体是承受不住的 , 然后将此情香草再加药物炼制,喂食自己的心上人,即可达此效果。但是这情香草的效用却是随着服用的时间而慢慢减弱,三年之后就已经几无功效,所以喂养此药蛊几乎是永不可停,对施蛊之人来说,长期失血,其实是在损耗自己的性命来续此蛊,更别说辅以鲜血同喂的药物皆是珍贵之物,长期喂植,普通人根本难以承受,但不配以药物,这所培植出来的药蛊效果就会差上许多。」 第51章 这个不可能。他查过明府还有明珞身边旧人,不可能做这种东西还丝毫不留痕迹的。 「那虫蛊呢?」赵铖道。 「虫蛊就更加难了。药蛊在我们北疆也偶有痴情人会种上一株,但虫蛊至今草民也只在我们族内典籍中看到过,首先要寻得蛊虫,每日要浸在药水中然后定时吸食鲜血喂养,时间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时间越长,效果也是越好,但这虫蛊随着长大所需血量也越来越大,对人损耗比那药蛊更大,没有人好端端的耗着自己的命养个十几年的情蛊,就要给自己未来的情人种下。不过根据记载,这虫蛊的效果比药蛊倒是要强上许多,且终身有效。」 「有解药吗?」赵铖听完,明知道自己这情况应该是和这什么情蛊根本不相干了,但善始善终,他还是问道。 「此蛊并非毒蛊,所以谈不上什么解药,只要永不见施蛊之人或者直接杀了施蛊之人也就解了。只是,因着这其中加了些特别的药物,杀了施蛊之人后,被施蛊之人也不会对他人再产生欲念。」 赵铖:想到自己对其他女人的无感,他觉得他不该问的。 赵铖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似随意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巫术,能让一个人在自己病重之时,频频梦到另一个人,对其念念不忘,甚至他和梦中这人原本还根本不认识。」 何止是念念不忘,还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木术误会了肃王口中「原本不认识」的意思,他以为这所谓的「不认识」就是肃王的这位意中人原来和肃王不相识,是肃王见了人家,单相思而已 , 这种情况不是很普遍吗?, 他怎么会想到肃王的不认识是真的,还根本没有见过人家! 木术总算松了口气,他笑道:「王爷,如果依您所述的症状,此人并不是中了什么巫术,只是对那女子或男子用情至深罢了,自古情之一事最难解,认不认识可并不会决定一人是否钟情于另一人。不过王爷,赢得人心有千百种之法,以老朽之见,这情蛊不过是最下策,损耗自己元气性命不说,得来的也失了原本情之灵气 , 这蛊本是害人之物,如何能用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 赵铖看着木术就像看个怪物 , 这是在他们北黎教做长老说教说惯了吗?信口拈来的。 翌日。 颜长史和王府管家林福一同见赵铖,林福递上了自己理好的聘礼单子给赵铖过目,赵铖翻看着那聘礼单子面上阴霾之色更重。 林福知道他家王爷这是因为西蕃王世子求娶明家的那位三姑娘,他家王爷打算落空的缘故 , 不过他不是谋士,他只需要帮他利利落落地办好所有他交代的差事就行了,所以他规规矩矩的递上了单子之后就退到了下面,半声不吭,就等赵铖看完发话。 颜长史则不同啊,赵铖心情不好,颜长史这两日心情却是大好,好到胡子都差不多翘起来了。 他高兴太甚,大约还想把自己的喜悦传上一些给自家的王爷,看着赵铖还在翻着那聘礼单子,就忍不住上前说一下自己的杰作 , 那聘礼单子的改动,他道:「王爷,西蕃王世子慧眼识珠,主动求娶明家的这位三姑娘,实乃我大魏之福。」 林福头皮发麻,嘴角痉挛似的抽了抽。 不过颜长史话还未说完,开场白之后,他继续道,「只是明三姑娘将替我大魏皇室联姻西蕃,原先林总管的这份聘礼单子就需得稍作改动 , 老臣删去了半数的珠宝绸缎,添加了名画古籍,想来要更适合」 「林福,按照这份聘礼单子再加上删除的珠宝绸缎准备聘礼,另外将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拿过来给我,我要从中择一部分出来一同当作聘礼。」赵铖根本没看颜长史,直接打断他的话道。 「王爷?」颜长史愕然之后惊疑道。 赵铖终于把目光转向他,目光沉沉得把他压得腿一弯就跪下了。 赵铖冷冷道:「谁跟你说过,明家的三姑娘要嫁西蕃王世子?本王说过,本王的王妃还由不得旁人来说了算!本王倒是不知道,不过是西蕃王府的世子,他看上本王的王妃,在你们这些王府属臣眼中,竟然是大魏之福,我们大魏,何时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你这是在羞辱本王,还是在羞辱大魏?」 颜长史双股颤颤,冷汗淋漓的退出了外书房,林福和他一起往外面走,离了书房老大一截路了,才道:「颜长史,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他怕是正在气头上,您这不是自己上去找抽吗?」 还敢自作主张,把王爷的王妃给换了!林福想到这事简直觉得这长史的脑袋大概是石头做的 , 王爷没将这石头送回土葬岗已经令人十分惊叹了。 颜长史已经回过神了,听了林福的话就冷哼一声,头都没回,一甩袖子就抖着胡子气冲冲的自顾走了。 林福「嗤」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找没趣,竟然想着跟个石头说看人脸色,他也甩了甩袖子,转身就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 他还得赶紧去准备聘礼呢。 第52章 赵铖脾气不好,这和朝堂上明显喜笑颜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某些宗亲王爷们形成鲜明对比,甚至已有某些王府的老王妃们寻了明太后,贺喜道:「太后娘娘,这真是大喜事啊,说起来也是娘娘您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讨人喜欢,这已经有好几代了,西蕃王府世子还是第一次主动跟朝廷提亲,我们王爷说,定当上书请封明三姑娘为皇家郡主,如此许嫁西蕃王府才更显朝廷恩典。」 又道,「事不宜迟,说起来景世子过上半年也差不多就要回西蕃了,娘娘怎么不早日赐婚呢?如此也好早作准备,这西蕃王世子大婚,我们也不好怠慢的。」 明太后神色淡淡,道:「是该早日给世子赐婚。只是这亲事是门好亲事,但我们皇室和西蕃王府议亲一事历来都是由朝堂和内阁议定之后才好赐婚的,这事也不必说的太早了,还是等皇帝,肃王爷还有内阁那边议定了再说吧。」 明太后发了话,翌日就有人上了奏折请议西蕃王世子的婚事 , 只是因为景灏求娶明珞一事只是外面在传,并未提上早朝,所以那官员倒也没敢明目张胆的说是议「西蕃王世子和明家三姑娘」的婚事 , 太后,皇帝还有当事人景灏都没发话,他这么大喇喇将人家姑娘名字提出来,若是万一搞错了,就是毁人闺誉,掉乌纱帽的大事了。 但景灏的婚事闹到了朝堂上,哪怕明珞是在庄子上,也在这日一早给明老夫人请安时,不小心从明大夫人和明老夫人的闲聊中给听到了。 而明珞打听了,这段时间赵铖并没有任何动作。 这事的走向让明珞心中不安,她细思了一番,便亲笔写了一个点心方子交给了青叶,道:「青叶,你将我这个点心方子拿去交给如心斋的如意夫人,告诉她这是我之前在一个古籍上寻来的,但其中有些地方我也不是很明白,看她能不能看懂,就说,若是她得闲,两日后我去寻她请教。」 青叶目光微闪,应下后便利落的退下了。 赵铖收到如心斋那边传来的信息,连日来堆积在面上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些 , 她总算还记得来寻自己。 两日后,如心斋。 同样的阁楼,明珞看到赵铖阴沉的面色,只当自己眼睛瞎了看不见,上前给他行了一礼,直接道:「王爷,我听姑母说,若是西蕃王府求娶,无论是谁,都必须许嫁,此事可当真?」 赵铖冷冷的睃她一眼,道:「哦,这不正如了你的意吗?你还来寻我做什么,怕我给你使绊子?」 明珞: 她忍。 她有些屈辱的正色道:「王爷,我从来没想过嫁西蕃王府,何来如不如意之说?因为朝堂之争,原本我的确不想嫁给您,所以对我父亲留下的婚约有所疑虑。但我更没想过要嫁西蕃王府 , 原先您跟我提起西蕃王府之时我未曾否认,那是因为我觉得此事本和王爷无关。」 赵铖瞧着她那正义凛然,装模作样的样子,脑子里闪过她那日对着景灏时的各色表情 , 心中就不由得涌出些不适的滋味。 所以他眯了眯眼睛,带了些嘲讽道:「所以你来寻我,是想让我帮你寻拒绝西蕃王府之法?」 「是。」 赵铖定定看着她,突然有些冰冷的笑了下,凉凉道:「其实我知道明太后之意,不过就是想坐等我在朝堂上或内阁拒绝景灏的求亲,然后和内阁还有宗亲王爷们闹起来,她好坐收渔翁之利。我急什么,只要我明日派人去郑首辅家去坐坐,怕是她自己就坐不住了 , 她也没打算把你嫁去西蕃吧。」 明珞听言眼睛却有些发红,更被他冰冷的语气刺激,气道:「我算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工具,只要是有些许利益,就可以将我推去风口浪尖,我嫁给谁,又有什么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即可。」 赵铖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番话出来。 他看着她,手微微动了动,神色总算软了下来,道:「你想让我出手,把所有事情都按下来?那么,你想过没有,只要我出手,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 我可由不得你再反复。」 明珞转头看他 , 她看出他今天脾气有些大,相比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明显暴躁了许多,倒是和前世的他更像了些。是因为那日她在青叶寺见景灏的缘故吗?, 她是不信青叶没有把这消息传给他的。 「你就只能嫁给我了,我可由不得你再反复。」赵铖说。 明珞转头看着赵铖,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明珞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 他定要让自己嫁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前世他们两人过得都不好。她过得不好,但她知道,其实他过得也不好。 明珞别过脸去,吸了吸气,抑制住了鼻间突然其来的酸涩,声音有些微哑道:「嗯,我嫁给你。而且,王爷,我答应你,将来必不会为了明家做任何让你为难之事,我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必不会为了明家任何人求你去做,更不会为了明家背叛您 , 如此,您也可以答应我,永远相信我吗?」 第53章 先时两人目光相对,赵铖看见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然后别过脸去,他心中还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愤怒和不愿承认的痛楚 , 他以为她是因为被逼嫁给自己,所以才流露出那种悲伤的神色 , 他虽然想得到她,但却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强人所难,只是她后面的话却是让他的怒火犹如瞬间撞到一湖冰水上,「刺啦」一声全灭了,剩下尽是令人酸胀的灰烬。 其实最初决定娶她之后,他是很坚定,但在那之前,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在脑中刻意将她和明家剥离开之后才下的决定,因为有明仲恒当年的恩情和托他照顾她的遗书在,下这么个决定,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 而且他本来就是风沙中历练过的粗粝的性子,什么事对他来说,只要尽在掌握之中,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她却是被明家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甭管明家喂她的是不是掺了毒的蜜糖,她能作下嫁给自己的决定,还有刚刚跟自己说的「绝不会为了明家而背叛你」的那番话 , 他可以想见她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他的确对她苛刻了些 , 她跟自己不一样,他把她放在心里三年,揉着恋着放在心底三年,可自己对她来说却不过只是个刚刚认识,还是和明家,她的家族对立之人。 所以她怕他,哪怕被逼着答应嫁给他,心里定还是害怕,却仍是努力坚持着说「我不会背叛您,但您可以相信我吗?」 他一时之间不能言。 明珞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出声,心紧张得像是要跳出来,咬了咬牙,又转过脸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像是宣誓般,道:「王爷,我不会背叛您,但您能答应我,不会利用我,永远相信我吗?」 只要开了口,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 为了越过前世的桎梏,她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要报仇,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具无用的身体,这副和那些谋算别人谋算了一辈子的人相比,绝对称不上多聪明的脑子 , 看,她能有的,只能是让自己忍,让自己极尽全力的冷静,做能想到的最应该做的事。 她知道以自己的情况,她依靠不了明家,她嫁给赵铖,只要失去他的信任,哪怕他不做什么,只是对自己冷淡,他身边的人都会撕了自己,好给别人让位 , 就像前世一样。 所以要不就不嫁,如果嫁了,她就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哪怕她没想靠他的支持和帮助报仇,也不能与他为敌,让他和肃王府的人成为自己的障碍和掣肘。 而赵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看她明明很紧张,身体甚至在微微的颤抖,但仍是紧紧的盯着自己,脆弱却坚定的,需要自己承诺的样子,她的眼睛清亮,已经有微微的水光,晃到他的心里,让他心中瞬间被酸胀盈满。 他一直都很渴求她 , 这种身体的欲望积压已久,根本不受他的理智控制,只不过他只能一直都压抑着自己 , 因为还不到时候,不想吓到她,吓退她。 此时他却有点不想再克制 , 不,克制着,却仍是想做点什么。 他像第一次在这里和她见面的那日一样,向她走了过去,然后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为着克制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的冲动,仍是像那日那般,将她拉到了窗边。 但明珞仍是受了惊吓,手被他攥住的那一瞬间先是下意识的往回抽,但反应过来后却忍着没再挣扎,而是顺着被他拽到了窗前。 他的手很热,烫着她的手,让她战栗。 她曾是他的王妃,不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女,所以她被他这样攥着手不会觉得什么害羞,害怕,恼怒,但心里仍会有各种情绪翻滚,眼睛酸涩得要掉下泪来,但还是告诉自己忍着,一定要冷静,冷静。 而赵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柔弱无骨,滑嫩如脂,清凉入骨,还微微颤着,握在手中,像是要融化在自己手心,一直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他没有再进一步,甚至怕自己克制不了自己,都没有看她,只攥着她的手,侧着脸,面向着窗外沉声道:「这世上可利用的人很多,但我的王妃却只有一个,我娶你,是做我的王妃,你不背叛我,我自然会信你,爱你,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那前世,为什么? 明珞忙摇头,前世也好,心中的复杂情绪也罢,全部甩了甩,不要让任何东西影响了自己,决不能感情用事。 她低道:「谢谢,王爷,我不会背叛您。」 这这一句话她今日反复说了三次。 赵铖终于转过头看她,看她死死抿着唇,眼中水光隐隐闪现,他再忍不住,虽然克制着,但还是隐忍的将她拉入了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低声道:「阿珞,你让我相信你,但你也该相信我。」 明珞的牙齿都在打颤 , 有着前世那样的结局,她得要用多少的心力去让自己相信他? 第54章 她在他的怀中静默了片刻,其实很短,但又像很长,两个人都有些颤抖,对两个人来说,虽然可能原因不一样,但同样都是一种折磨和煎熬。 明珞推开了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再站定,低声道:「多谢。」 赵铖看着她的动作也没再做什么,在今天,他做的不能再多了。 他看着她,温声道:「阿珞,景灏求亲的事情我会处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的,相较嫁去西蕃,你祖父,更偏向将你嫁予我 , 你且在家安心等候即是。放心,我们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 说到后面一句,声音已竟似情人之间的低语 , 就算明珞十分抵抗,也从中听出柔情来。 她定了定,不让情绪拉跑自己的思绪,想了想他的话便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说了一句「多谢,若是王爷无其他吩咐,那我先告辞了」,便转身往门口的方向去了,这期间她一直低着头,再未看他一眼。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想起什么,手按在门栓上,低声道:「我小的时候,在青源寺被人推下山崖,是景世子救了我一命 , 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我和他之间也只是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我知道。」那日在藏经房,行源大师已经跟他说过。 当然,赵铖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我知道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明珞愣了愣之后便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她说完见赵铖并无其他异样,紧张的情绪也松了松,「嗯」了一声便拉门离开了。 赵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直至门外空寥寥的再无一影,他面上才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意来,这些时日的暴躁,阴霾和愤怒皆已无影无踪,余下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于如心斋见了明珞的第二日,赵铖便约见了明珞的祖父承恩公明老太爷。 他给明老太爷递上了明珞父亲明仲恒的那封遗书。 这封遗书十五年前由明仲恒身负重伤的副将从战场带出,拼死送到了明仲恒的乳娘手上,几个月前再由乳娘转交到赵铖的手上 , 但此时赵铖和明老太爷都心知肚明,这封遗书是过了明老太爷的手的。 赵铖道:「国公爷,十五年前,明将军与我有些旧缘 , 也因着这些旧事,明将军大概也猜测到自己将命不久矣,所以特地留了遗书,托我照看他的遗孤。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对明将军的所托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前些日子我便向太后娘娘求娶了贵府的三姑娘,想来老太爷也是听说了的。」 明老太爷原本悠然的面色瞬变,笑容也从面上消失。 明老太爷原本以为肃王并不知道自己次子当年违抗君命,放弃暗杀,反助他退北鹘军之事 , 可他刚刚说,「因着这些旧事,明将军也猜测到自己将命不久矣」,分明是对所有事情俱已知情,而且还认定次子之死是先帝所为。 当然,这原本对明家是好事,可是偏偏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先帝的儿子,自己的外孙,而当年刺杀肃王一事也和自己长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事可以是恩情,也可以说是血仇。 所以次子于肃王有恩一事,明家才瞒着按着。 却不想肃王竟然什么都早已经知道,而且还这么毫无顾忌的跟自己直接暗示了出来 , 他还笃定自己为了明家,不会将此事告诉太后,告诉自己的长子! 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好顾忌。他带着大军杀入了京城,手中握的是实实在在的兵权,现如今,朝中能调动的兵马几乎皆为其所控。 该战战兢兢,小心谋算的是太后娘娘,是他们明家!不敢和他直接翻脸的也是太后娘娘,是他们明家! 想要笼络肃王,麻痹肃王的也是他们明家 , 所以这才有了最初要把明珞嫁给他的打算。 明老太爷心中各色情绪翻滚,面上却是渐渐定下来,且还慢慢现出了悲痛之色。 他缓缓道:「当年之事,我们明家并不赞同,这才有了仲恒的抗旨不遵,却不想不过,仲恒之为,乃身为戍边大将应尽之责,应行之义,王爷本不必记挂在心。王爷能因着多年前的旧事,仍肯屈尊求娶我家阿珞,乃是阿珞的福气。」 赵铖笑了笑,并没就着明老太爷的话说上几句或动容或客套之辞,而是话风突转道:「不过本王求娶明三姑娘,显然太后娘娘是有所误会了,也是,贵府的三姑娘貌美倾城,太后娘娘怕是只当我为色所迷吧。」 说到这里他嘴角讽刺的挑了挑,声音中带着冷意续道,「国公爷,您当知道,我不愿亏欠人恩情,因着明将军的旧情这才求娶三姑娘,但于我,这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若是贵府不愿嫁,此事便就作罢 , 但想要借此挑动本王和西蕃王府,还有宗室的纷争,太后娘娘也未免将自家太过高看了些。」 明老太爷:他面上的悲痛都继续不下去了。 第55章 他叹了口气,面色渐渐凝重,叹道:「王爷,怕是王爷您误会了,景世子求娶一事实属意外,此事,就是老臣也是待那景世子去了慈寿宫那边请求赐婚之后才听说的 , 这事情,其实太后娘娘和老臣也觉得头痛。虽说能嫁入西蕃王府,是身为大魏贵女的荣幸和责任,但阿珞她是仲恒唯一的孩子,老臣再心狠,也存有私心,西蕃苦寒,且历来嫁去西蕃王府的公主郡主,结局多是悲惨,老臣是断断不愿她嫁去西蕃的。」 「只是王爷,您是天潢贵胄,成武帝的嫡子,您当知道自本朝初立,皇室就和西蕃王府联姻,只要西蕃王府开口求娶,朝廷就没有不许婚的,太后娘娘没有直接赐婚,而是拖着,已经表达了太后娘娘的意思了,只是一时也未能寻出解决之法啊。王爷」 明老太爷的长篇无奈之辞在肃王推了两张泛黄的纸到他面前之后戛然而止。 他看过去,愕然的发现那竟是一张日期为十五年前的北地定亲文书,盖了北地的衙门公章,但却独缺明仲恒的私章。 赵铖面无表情道:「国公爷,当年在云州,明将军和本王早已经议过婚事,这就是当年明将军的许婚文书,奈何明将军当时尚未来得及盖章便已战死沙场,本王想,补上这个私章对国公爷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盯着那张文书,明老太爷的老脸都不由得抽了抽。 翌日,肃王府的数十抬聘礼就被抬到了承恩公府。 满城哗然。 城中谁人不知承恩公府未嫁的姑娘中只有明二姑娘,明三姑娘两位是嫡出。明二姑娘是他们大魏朝未来的皇后,明三姑娘,明三姑娘就是最近那位据说要嫁到西蕃王府,为西蕃王府世子妃的那位,而明家剩下的可就是个庶出的四姑娘了啊。 庶出的四姑娘是不可能为王府正妃的。 可肃王府聘个侧妃,也要这等大阵仗吗? 明家的人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肃王是前一日午后才找了明老太爷,第二日一早就送来了聘礼,明老太爷除了只来得及在当晚把事情和明老夫人说了一说,商议了一番之外,宫中也好,长子明大老爷明大尚书也好,都还是不知情的。 这日正好是休沐日,明尚书也在家,他看到肃王府这么一箱一箱聘礼的抬进来,那脸给黑的 , 岂有此理,就算他是手握大权的亲王,也不带这么没有规矩的,当他们明家是小门小户,塞了聘礼就想强娶吗? 明大老爷对着肃王府大总管林福那满脸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心里窝火,沉着脸憋闷得厉害,只是他终于忍不住待要说上几句刺上一刺的时候却是被明大夫人给劝住了。 明大夫人低声道:「老爷,您也犯不着跟肃王爷计较,这事儿就已经不是我们明家的家事,而是早已经上到了朝堂的国事,我们哪里能决定得了?我看不若就将此事交给朝堂上议一议,让那西蕃王世子和肃王爷两人争去就是了。太后娘娘得知此事怕还不知怎样高兴呢。」 明大老爷这才回过味来,转怒为喜。 在西宁风沙里马背上待久了,还真染上了那些蛮族的恶习,活脱脱一个莽夫了。 明老太爷昨日没有立即把明珞已经许婚肃王之事告诉长子和太后,是因为这事牵涉到先帝暗杀肃王的旧事,他还在斟酌着这事要如何说,说到什么程度,他并不想将肃王已经知道这事告诉长子和太后,以免他们心中不安,使出昏招。 太后那里,他是想改日让明老夫人亲自入宫,和明太后好好商议一番的。 其他人传话他不放心。 他哪里会想到肃王说一出就来一出,动作迅速得令人根本措手不及 , 这种事常人都做不出来吧?! 而且现如今明老太爷半退隐,他的院子平素都不许人打扰,明家明面上是明大老爷当家,明府中馈则是由明大夫人掌着,所以肃王府送聘礼过来,管家第一时间寻的也是明大老爷和明大夫人。 聘礼送来之时,明珞,明琇还有明瑗刚陪着明老夫人用了早膳,都还在明老夫人房里说话。 等明大夫人派了人过来和明老夫人禀告,说是肃王府突然送了二十八抬聘礼过来行聘,改日会请钦天监请期,择定几个吉日之后会送到明府,和明府商议婚期之时,饶是明老夫人昨晚已经听明老太爷说了定亲文书一事,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行聘给惊了一惊。 她怔了半晌,也没顾上表情各异的三个孙女,问那嬷嬷道:「王府那边是何人过来,现在主院那边又如何了?」 嬷嬷道:「禀老夫人,是肃王府的大总管林总管送过来的。因着这事突然,之前又从未听说我们三姑娘和王府议婚,老爷和大夫人都不敢自专,现如今老爷送走了林总管,但东西都还放在外院,请老太爷和老夫人来定夺。」 明老夫人点头,道:「嗯,你且先下去吧,让大夫人管束着府里的人,不要乱嚼什么舌根,待她安顿了那边,让大老爷和大夫人都过来见我。」 第56章 嬷嬷应喏退下,明老夫人这才皱着眉看了看下面坐着的三个孙女,虽然三人都还端庄地坐着,但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明老夫人还是能看出她们眼底的惊疑之色,尤其是明瑗,那震惊,失望和难以置信都快掩不住要溢出来了。 明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对明琇和明瑗道:「你们且先下去吧,我和三丫头说说话。」 明琇和明瑗应喏退下。 出了荣寿堂,明琇和明瑗在花园中并肩而行,走了一小截路,明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二姐」。 明琇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们,她和明瑗的丫鬟便很乖觉的往后缓了步子,和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明琇这才看了一眼明瑗示意她继续。 明琇自幼是被当做未来皇后来培养的,她学的东西和明珞明瑗皆是不同,所以自幼和她们都不是住在一块,也不是一起读书习字,感情就算不得多亲密,但明瑗自小就一直亲近甚至「依赖崇拜」明琇,相较脾气太直的明珞,明琇是更喜欢明瑗的。 尤其是明珞最近性情大变,上次和她二哥说的那些话让明琇心里不可能不膈应。 还有,明琇虽然被教导得要端庄要大气,凡是隐忍,但到底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庆安帝性情乖戾,对她阴阳怪气,还时不时的折磨一下,再正常的女孩子也能给折磨出阴暗来,可她偏偏还发现了庆安帝若有似无对明珞的异常 , 虽然那异常也没改变他对明珞的恶意,但也仍是让明琇不适。 所以,她不可能对明珞有什么好感。 她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算是异曲同工,都越来越不愿明珞嫁给肃王,而是希望她远远的嫁去西蕃,眼不见心不烦了 , 只不过她的教养和骄傲在那里,平日里不会让人看出半分而已。 明瑗低声道:「二姐姐,这景世子刚刚才和太后娘娘求娶三姐姐,肃王爷,肃王爷怎地又送了聘礼过来?这事情,可要如何收场?」 明琇淡道:「四妹妹不必担心,景世子的婚事向来都不是两个人或两个家族的事,牵扯甚大,现在肃王殿下这样送了聘礼来,想来御史必会参劾,朝堂上必会商讨个结果,促陛下和太后娘娘赐婚的。」 明瑗心中惊疑不安,道:「可是肃王,肃王殿下若是坚持」 明琇冷道:「他再坚持,只要陛下或太后娘娘赐下婚来,他也不能抢亲呵,你放心,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若是他真这么做,才有的好看 , 那些御史文官大臣,还有宗室都不会放过他,也会彻底得罪西蕃王府 , 怕是姑母还巴不得他这么做。 明瑗喃喃,道:「妹妹,妹妹是担心,此事闹大了,终究是有碍我们明家女儿的名声。」 明家本来就是外戚之家,这么一闹,名声更不能好了。 明琇心里一突,脚步顿了顿,是啊,肃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明珞虽貌美,但也就是那么一张脸而已,男人是喜欢美人,但也不过是当个玩物而已 , 就是陛下,他是会多看上明珞两眼,但不也照样对明珞阴阳怪气,不会比别人好上半分?她是不信肃王那样的男人会对才见了几次的堂妹就有多深情。 她忍不住就有些阴谋论,是不是肃王这么做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坏他们明家的名声?她可也不敢小瞧这位在战场上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煞神 , 不行,她得寻了机会提醒一下姑母。 明琇很快又加快了步子继续往前,然后明瑗隐隐约约就听到她在前面道:「祖母不是说过,此事不要让大家乱嚼舌根吗?肃王府的聘礼是进了明家门,可外面的人可不知道是给哪位姑娘的,我们明家又不是只有一位明三姑娘。」 明瑗的心顿时猛跳。 且回到荣寿堂。 明琇明瑗离开,明老夫人就看向明珞 , 此时她并不知道明珞和肃王有什么牵连来往,所以担心明珞被这突如其来的聘礼给吓到,抵触此事,想着好好安抚和教导一下她。 明老夫人叫了明珞到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的小手,就将肃王和她父亲的旧缘还有曾经定下了婚约一事细细说给了明珞听 , 当然忽略了那其中先帝暗杀和她父亲之死可疑这些非台面上的东西,只告诉她她父亲和肃王曾经在云州共御北鹘,有着袍泽之情一类的,然后又将明珞已经听过数遍嫁给西蕃的不好之处分析了给她听。 最后道:「珞姐儿,你和肃王殿下的婚约这事本是十五年前的旧事,祖父祖母还有肃王原本都没打算特意提起,因为不想勉强你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嫁肃王殿下。只是此次景世子突然请求赐婚,事情还闹到了朝堂上,祖父祖母不舍你远嫁西蕃,却别无他法,这才和肃王殿下商议,将此婚事提上了台面 , 这事是仓促且突然了些,你可觉得委屈?」 明珞一直怔怔听着明老夫人说话,听她这般问自己就摇了摇头,眼中慢慢有泪光隐现。 第57章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祖母,原来,这是父亲的意思。孙女以前一直不知道有父亲的感觉是什么,现在才知道有父亲,原来是这样 , 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定会保护你,在你尚未出世之时,就已经帮你做好谋划,只怕你过得不够好。」 说着就吸了吸鼻子,抬头忍着泪水对明老夫人认真道,「祖母,既然此事是父亲定下的,祖父祖母也都觉得好,那必然是好的,孙女怎么会觉得委屈?孙女愿意听祖母安排。」 明老夫人听见明珞这般说,那心才放了下来,不过心里又有些酸痛和惊疑 , 以前的明珞可是从没有这般自怜自艾的,她这话显见的是对大房那边起了隔阂,想到大房上下最近的所作所为,明老夫人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 不说阿珞是他唯一的弟弟的遗孤,要像待亲生女儿般照看,就是心有所求,将预取之,必先予之,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如何想要阿珞将他们,将阿琇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连自己侄女,一个孤女的心都拢不住,还想要拢住和麻痹肃王? 明老夫人对自己长子那边很有些失望。 她伸手搂了明珞,拍了拍她的手,道:「珞姐儿,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放心了。肃王殿下他能念着与你父亲的旧情,放弃与其他大臣联姻的机会,提出求娶于你,可见是有情有义之人,将来想必也不会对你怎么冷落。」 「只是啊,珞姐儿,肃王他自幼就藩,九岁时就已经上战场杀敌,这么些年都可以说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性子不必京中世家子弟,肯定要粗糙冷厉直接些,就像今日的事,怕就是常人做不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续道,「祖母也打听过,他身边服侍的人甚少,最多也不过是一些军士护卫,连个丫鬟嬷嬷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女人,这本是优点,但你们相处的时候,也可能是缺点。他杀伐果断,但也可能是独断专行,军中军纪严明,他又是年少带军,必要比寻常将军更狠厉一些才能服众,他这些性格怕是早就融于骨血之中,将来和你相处必也不能免,所以你切记不可因着他对你稍有冷淡就心生怨恨,或者因他对你好一些就恃宠而骄,而当谨记万事隐忍,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明珞认真应下,不过犹豫了一下,就道:「祖母,当初二哥跟孙女说,若是孙女嫁给肃王,应当念着家中对孙女的养育之恩,要事事以明家为重,以二姐姐的利益为先。当时孙女担心在大长公主府的别院隔墙有耳,所以以礼法为由驳了二哥,道是‘但若出嫁,礼当从夫’,可那只是说给外人听的话。」 「肃王殿下为带兵的亲王,大伯父则为文臣,朝堂之上,政见难免会有所不同,届时若是,若是二哥或者大伯母又像那日在大长公主府那般,让孙女事事以大伯父为重,孙女该当如何?」 自己本是弱势的一方,有些事情就该挑明了,免得被人当成傻子一样压榨欺负,她是不信她祖母现在会说:那你就该以你大伯父为重的。 明老夫人看着明珞的眼睛深了深 , 这个孙女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但有些心眼总不是件坏事,大房,唉她拍了拍明珞,慈爱道:「你都说了那是朝堂上的事,既是朝堂上的事,我们女人有什么插手的余地?珞姐儿,你嫁给肃王殿下,最重要的是让他爱你,敬你,重你,断断不可为着你不懂的朝堂之事盲目护着明家,而令你二人产生嫌隙。但你也需得谨记,明家是你的娘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肃王妃这个位置,你没有了明家,哪怕肃王再看重你,他身边的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你腾出这个位置给别人。」 看重明珞有些茫然的表情,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这些话,你且先记住就好,将来慢慢的品着,经得多了,自然也就慢慢有个分寸出来。」 翌日早朝。 肃王府和承恩公府未议婚事,肃王就大喇喇的将二十八抬聘礼抬到承恩公府,要强行聘娶承恩公府的三姑娘,这位三姑娘此时还正在和西蕃王世子议婚,这事几乎已经是满城皆知,朝中各位大臣自然也不例外。 肃王此举可是触到了不少人的神经。 这日早朝上,便有都察院右都察御史徐卿上奏弹劾肃王,道:「肃王殿下身为天潢贵胄,手掌我大魏数十万兵权,本当克己明礼,守法明律,为天下人作表率,却不想殿下大约是在蛮荒与异族相处久了,竟学了蛮夷之风,见色起意,强娶豪夺,以为将聘礼强行塞到承恩公府,便可逼得承恩公府嫁女,如此无赖泼皮之行径,虽为皇室亲王又焉敢如此!」 「更何况西蕃王世子已向太后娘娘请娶承恩公府的明三姑娘,我朝皇室历来恩恤西蕃王府代代忠良,镇守苦寒的西部国土,历代都许以公主郡主下嫁,以示皇恩。可肃王殿下贵为皇室亲王,如何竟能不顾皇家脸面,不顾恩义廉耻,为得私欲就以无赖之法想强娶明三姑娘,是何道理?」 徐御史是先帝年间的榜眼,清廉刚正,不畏权贵,曾是先帝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 专向权贵切口子的刀。 第58章 先帝年间,先帝的养母成武帝皇后凌皇后的娘家凌家贪腐,初始无人敢揭,最后便是徐卿收集案证,首先出言弹劾,这才促先帝命专人调查,进而将凌家渎职贪腐的旧事一一揭出,将凌家连根拔起,抄家流放的。 这凌家便是肃王的母族。 肃王归来,很多徐卿的故交都疏远了他,怕遭到肃王殿下的打击报复。 徐卿却不怕 , 御史是不怕死的,就怕名声不够响,若是肃王真为着旧事办他,反而能成其之名,在史书上记下一笔。事实上他名声越想,说不定肃王越不会办他 , 反正他也是没别的选择的。 此时徐卿这么一番弹劾下来,下面众大臣战战兢兢,冷汗涔涔,可被弹劾的肃王神色却是半点不动 , 仍是冷冰冰的肃穆脸。 静寂中,徐御史仰了脖子续道,「肃王殿下,您能在此跟这满殿文武百官解释一番,到底此为何意?难道肃王殿下您想求娶的不是明三姑娘,而是明家的四姑娘吗?若是如此,下臣出错,下臣愿跟殿下负荆请罪。」 徐御史说得义愤填膺,众大臣则是战战兢兢,但不管是徐御史仰着脑袋也好,还是众大臣低着头竖着耳朵也好,大家都在等着肃王殿下的回答,暗戳戳的看此事如何收场。 肃王扫了殿中众大臣一眼,最后目光终于定在了「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徐御史身上,他有些嘲讽道:「徐御史,本王定亲成亲,要跟你交代吗?」 徐卿激动的四方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王爷身为皇亲贵族,若不顾法纪,强娶豪夺,下臣就有资格弹劾,王爷不是跟小臣交代,而是要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王爷您不是要跟小臣交代,而是要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徐卿道。 肃王定定地看着徐卿片刻,然后一哂,道:「徐卿,本王倒是不知你竟是可以代陛下和天下人发言了。」 「不过你记住,你是都察院御史,不是皇帝,也不是天下或神选之人,你可以弹劾监督官员,弹劾不法不纪之事,但前提是,你得有真凭实据,而不是在朝堂之上,你想弹劾什么就弹劾什么,否则,这朝堂岂不成了市井酒巷,你便是那等传播谣言,蛊惑人心的市井妇人?」 「所以,你弹劾本王,就请呈上你赖以弹劾的真凭实据吧。」 前面是诛心谋逆之辞,后面则是被侮成传播谣言的市井妇人,徐卿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怒道:「肃王殿下,自古上到勋贵世家,下到黎民百姓,结亲都需三书六礼,只有欺男霸女的无赖恶霸才会跳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直接送上聘礼强行纳娶的。肃王殿下昨日之所为,满大街的百姓都亲眼目睹,不就已经是证据了吗?难道王爷还要下臣去将那些百姓一一召来对质吗?」 「你又如何知道本王未曾经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 徐卿后面那句更何况明尚书现在正在堂上,明尚书即可作证的话尚未出口,就已经被肃王冷冷打断。 肃王说完不再理会头发都快要竖起来的徐卿,转过身去,看向殿旁角落里侍立的內监,那內监便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不多时,便有一着了盔甲的侍卫双手捧了一个红木匣子入到殿中来。 肃王看了一眼那匣子,转身就对内阁首辅郑成徽以及礼部尚书夏致道:「郑大人,夏大人,麻烦你们查验一下这匣中是何物。」 朝中众大臣多是人精,自肃王说「你又如何本王未曾经过纳彩纳吉聘书文定」时面上便已经色彩纷纭,知道肃王定是早已经有准备,他们现在虽然仍是伸着脖子看向那匣子,不过是好奇心使然,待郑首辅和夏尚书宣布确认而已 , 他们心中早已知道那大概是些什么东西。 郑首辅和夏尚书面上都很凝重,夏尚书首先将那盒中之物娶出 , 正是肃王那日去寻明老太爷拿出的那张泛黄的定亲文书,当然此刻这文书上所有印章都是齐全的。 夏尚书看完之后沉默的递给了郑首辅,道:「下官已经查验,此文书为真本无误。」 郑首辅伸手接过,看完之后先也是默了默,然后就沉声宣布道:「此为十五年前肃王殿下和承恩公次子明仲恒明将军于云州城时立下的定亲文书,为真本无误。」 众大臣: 徐卿瞪着郑首辅手上那张文书,先前因着「正气」武装起来而不知道怕的他突然就只觉得四肢冰冷,额上汗汩汩而下,他猛地把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明伯量,可是瞪着他看他目中也是震惊之色后心彻底沉了下来。 他知道他完了 , 此时,他只有最后一个选择才能勉强扳回局面。 他转身看一眼肃王赵铖,又看了看宗室那边的康王赵倧,见他眼色沉沉,咬了咬牙,猛地就往大殿中间的柱子上撞去,只是他动作虽突然也快,但却快不过另一边有着功夫又异常敏锐的武将们,他不过是刚窜出去几步,腿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接着就根本不由他控住的往前扑去 , 脑袋上的官帽刚刚好触到他想去撞的那根柱子。 第59章 他再想起身继续,却是在剧痛之下,爬都爬不动了,他下意识去看向那腿上的剧痛之处,眼前却是黑的,再伸手一摸,一个雕刻了冰凉的花纹的佩状物件正插在他的腿上,而他手上,湿哒哒的,全是涌出的血迹。 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肃王冷冷的声音道:「都察御史一职,是为监督百官,整饬政风,遏制贪腐。但所谓督察,弹劾,是该有真凭实据,经过甄别,而不是凭未经求证的街头巷尾之碎言,加上自己的私心和臆测就信口开河,哗众取宠,扰乱朝堂,藉此以出露头角,博那不畏权贵,刚直无私之名,实际却是沽名钓誉,狂妄自大之徒。」 「更且,被人发现自己出错,不思悔改,只学那妇人寻死上吊之法,以为如此就可以掩盖自己的恶行,博那直言进谏,却被逼死朝堂之千古美名 , 这等龌蹉狡诈之人又如何堪当都察院这么重要的右督察御史一职?」 肃王说到这里已经转向了庆安帝,淡淡道:「陛下,右都察御史徐卿沽名钓誉,为博不畏权贵之名,以不实之辞诽谤本王,更轻浮狂妄,造谣诋毁本王未婚妻,此等之人,实不堪为都察院右督察御史,请陛下剥其御史之职,禀去西宁为地方县令,让其知道什么是民生疾苦,国之利害,反省反省他这御史该监察的,该弹劾的到底是什么事,该有着什么样的情操。至于右督察御史一职,就由吏部筛选,递交到内阁再重新议过吧。」 庆安帝看了这么一出戏,他没想到平日里硬邦邦跟个铁木柱子似的徐卿会这么快就已经满身血污满头大汗筛糠似地倒在地上,他更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转变到要自己出言的时候了。 他不怎么喜欢徐卿,但他也厌恶自己的六皇叔赵铖。 他想把这话驳下去,可是偏偏他也不是那么蠢的人,肃王冷厉的目光,让他十分不舒服,但就是多亏了这人,他才刚刚可以亲政 , 但其实所谓的亲政,也不过是被内阁和这人逼着做他们想要做的事而已 , 可是他要是依着自己的本心轻举妄动,很可能很快亲政之权就没了。 他下意识就把目光转向自己的老师内阁首辅郑成徽。 郑成徽面色很沉,不过他没想保徐卿,皇帝的目光看过来,他便躬身道:「陛下,徐卿所为的确非都察院右督察御史该行之事,肃王殿下贬他去西宁,已属格外开恩。」 他更担心肃王要求彻查徐卿,将先帝让徐卿这把刀干的旧事都翻出来。 这群废物。 而徐卿则是彻底瘫在了地上 , 他情愿肃王杀了他,而不是将他弄去西宁 , 那可是肃王的地盘,既将他握在了手中,又博了好名声 , 他当然最谙这名声一道。 他知道自己怕是中了设计 , 什么定亲议亲,什么强娶强聘,根本就是肃王赵铖设的一个局,继清理前辅政大臣车禄的党羽之后,他已经开始动手第二波的排除异己,向文官开刀了。 而此时康王赵倧,户部尚书明伯量等人面上皆是一片土色。 慈寿宫。 明老夫人这日一早就往宫中递了牌子见明太后,可是她再早也早不过卯时就开始的早朝,所以等明老夫人到了宫中,明太后已经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 明太后昨日得知肃王给承恩公府送聘礼之时,还心情甚好地笑着跟身边的心腹嬷嬷秋嬷嬷摇头道:「这肃王从九岁就去了藩地就藩,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又很少见,哀家对他的性子还真不了解,现在的性格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道是雷厉风行,勇猛直接,而行军打仗也是讲究速战速决,却没想到他娶起亲来也这般心急。」 秋嬷嬷笑道:「那是太后娘娘您养的三姑娘好,这才能让肃王爷这般上心 , 以往可从没有听说过肃王爷对哪个姑娘上心过。这回肃王爷怕也是急了,这才用了他们行军打仗之人的手段直接送了聘礼过去。」 「不过娘娘,这事听起来虽然孟浪了些,其实这个时候还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已经闹到这样,只要能好好安抚了西蕃王世子,娘娘您也就只能给肃王爷和三姑娘赐婚了。只是那些王爷们也不是好惹的,娘娘再要赐何人给西蕃王世子就得好好费一番心思了,否则难免让外人会觉得娘娘您是不舍得三姑娘,徒增了误会。」 明太后笑 , 她可不是得好好想想要将谁赐婚给西蕃王世子了,不过这事是肃王惹出来的,就让他解决吧。 明太后接到母亲递过来的牌子,让人冲了新近北地进贡来的极品雪山雪莲茶,心情甚好的饮着茶,等着明老夫人过来,想着和她好好商议一下明珞的婚事。 及至早朝上传来消息,道是赵铖竟然拿出十五年前的定亲文书,贬黜徐卿,要求重整都察院,明太后一时呆住,只差点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哐当」一声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扫落地,就有宫女来报,道是承恩公老夫人到了。 第60章 明老夫人进入殿中,看着满地的碎瓷和流淌的茶水时叹了口气 , 想到昨日自家老太爷说的话,她眉心就又忍不住蹙了蹙。 昨日肃王将聘礼直接送到承恩公府,明老夫人安抚并教导完明珞之后,明老太爷便寻了她说话,道:「婚约一事我们只作不知吧。」 她惊住,问道:「为何?」 明老太爷道:「这婚约本是十五年前的旧事,我们自始至终不知,便是不知仲恒和肃王的旧事,若是我们提前知道了,别人难免会揣测我们和肃王的牵扯到底有多深 , 我们绝不能越过太后和他有更多的牵扯。」 哪怕太后就是他们的女儿。 「而且,肃王突行此举,其目的便定不止是珞姐儿的亲事了。他设了局,别人已经跳了进去,明日的朝堂上必是一番风波。若是我们早就知道婚事,难免不会被怀疑和肃王暗中早有联络 , 其实那定亲文书,哪怕再真,也会有人生疑 , 北地的定亲文书,肃王他想弄一个出来,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事实上那定亲文书可不就是肃王弄出来的,但他们明家决不能是那个合谋。 「明日他们在朝堂上一败涂地,若是我们是一早就知定亲文书一事的,我们必会被不少人记恨上。尤其是珞姐儿即将嫁入肃王府,就是太后那里,说的人多了,天长日久,也难免生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当我们都是被蒙蔽无辜的吧 , 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误以为那定亲文书不过是肃王自己伪造出来的,和我们明家半点关系也没有。珞姐儿那里,你切记要好好叮嘱她一番。」 明老太爷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肃王手握重权,心思还如此毒辣,步步为营,将别人逼得进退唯谷,自己却可退可进,不管别人往哪个方向,怎么应对,他都是赢家,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怕是太后和皇帝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明老夫人给明太后请安,明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将地上的碎瓷和茶水都收拾干净,然后请了明老夫人坐到自己身边,就展了个冷笑道:「母亲,您听说今日早朝的事了吗?呵,肃王殿下做了个圈套让我们钻呢。」 「哀家之前还真当这位肃王爷是喜欢上我们阿珞了呢,‘情难自禁’,‘之前从没听说过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呵呵,原来他步步铺垫,都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皇帝幼年登基,这么多年她揽着朝政大权,也没被人这么耍过,就是辅政大臣车禄,这么些年对她也是毕恭毕敬,也就是这两年皇帝大了,他的心才大了起来。 明太后简直气得发抖。 明老夫人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心里也是难受,她心中甚至闪过「如果将事情实情告诉她,她会不会好过些」的念头,可是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罢了,她很清楚女儿的性子 , 女儿在尊位上坐久了,容不得半点违逆,疑心也越来越重,所以老太爷的决定是对的。 她想了想,道:「娘娘,男人把权力和女人向来分得很开,此次肃王的确是利用珞姐儿的亲事算计了那帮朝臣,但他求亲在先,景世子之事闹出在后,若是当初娘娘您当初直接把婚赐了,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所以以母亲之见,他不是不喜欢珞姐儿,而是后面发生了景世子求娶之事,宗室和那帮文臣又逼到他头上,他只能用此手段反击而已。」 明太后沉默,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害成赵铖,还丢了都察院,吃了这么大的亏,气不过而已 , 还有徐卿,她的眸色深了深,徐卿绝对不能活着到西宁。 明老夫人看明太后面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到底平静了许多,就再劝道,「娘娘,我们原本的打算不过就是能把珞姐儿嫁给肃王为肃王妃,一来探探肃王的深浅,二来若是他能喜欢上珞姐儿,总归是一件好事。只是后来景世子却是意外的插了进来,这才生出了这许多事,其实若是思及初衷,我们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 现在闹成这样,这婚事是跑不掉的了。」 明太后面上有些讪讪,她是明老夫人的女儿,自然了解她 , 她那潜台词其实是在说原本一切都照着她的谋划走,可偏偏在中间她发现有其他利可图,所以得寸进尺,这才招致现在的惨败,不过女儿啊,就算你这企图失败了,好歹也达到你最初的目的了不是? 明太后有些讪讪道:「母亲,只是肃王这么深的心思,珞姐儿那孩子实诚,哀家怕珞姐儿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啊。」 明老夫人点头,道:「这事母亲会有分寸。你放心,男人有再深的算计,对枕边人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我看这些时候我们也不宜让珞姐儿对他算计什么,反而全心全意对他,拢了他的心犹为重要些。」 明太后点头。 早朝之后明伯量阴沉着脸也没跟人搭伴一起走,只是走到前殿时却看到了康王正在候着自己。 第61章 康王等到明伯量到了近前,就冷飕飕地道:「明尚书,您这是何意?既然贵府和那肃王府早有婚约,又何必耍着人玩,还要把个朝堂闹得人仰马翻?」 还好他们宗室动作慢些,若是他们在徐卿之前先上去凑了一脚,今日栽了个大跟头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宗室王爷了! 明伯量面上尽是土色,他眼色沉沉地看了一眼康王,道:「王爷,十五年前,在下的侄女尚未出世,是男是女犹不可知,而肃王殿下也不过才年仅十岁,就算我二弟当年在北地可能和肃王有些交集,但你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已经深到可以令我二弟越过家族直接把弟妹腹中不知男女的孩子定给肃王了吗?若此事是真的,这么多年,为何我家中从未得到过丁点消息?不过就是仗着我二弟死了而已!」 这话的确如此,明伯量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可半点不假,不过 「那你在堂上如何不否认?」康王疑惑道。 「如何否认?」明伯量冷冷道,「郑首辅和夏大人都说了那是真本,那就是真本!肃王他可是西宁的藩王,北地都是他的地盘,他要在北地弄个定亲文书,你觉得那能有假?」 康王面色阴沉,道:「那此事就这样算了?」 康王就是温慧郡主的父亲,他本倒也无意掺和到这种事情来,奈何他就那么一个女儿,自然不舍得他嫁去西蕃!所以明伯量寻了他,两人便一拍既合了。 明伯量不出声,康王就有点耍无赖道,「明兄,你引了我入局,现在你倒好,成了肃王的亲家,而我现在说不定却成了他的眼中钉,到时候女儿也要嫁,儿子承爵还可能受到肃王的打击报复,你可不能这么坑我。」 明伯量瞅了他一眼,拂了拂袖子,阴冷道:「你情我愿的合作,败了王爷就怨我,这让人后面可没法助你了,这世上哪里有保证能必成不失的事情。」 康王一听这话还有戏,精神就立即提了提,看着明伯量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而此时的明伯量,他倒是真的希望那婚书是假的 , 否则若是真的,二弟背着家族在死前把还未出世的女儿许给了肃王,当年的旧事早晚会被翻出来,明伯量心中有鬼,就只觉得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就是让她死,也不能让她嫁到肃王府的。 原本当年他被先帝所逼,利用弟弟对自己的信任,亲手策划害死了他 , 他心中还是有愧的,所幸侄女只是个女孩,他愿意补偿她,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她长大,让她荣华富贵的过一生,可是若是旧事可能被翻出他也就只能狠下心来了。 有了明伯量的这话,肃王见色起意,假造婚书,逼娶承恩公府三姑娘,铁面御史徐大人直谏不成,被贬黜西宁的流言就暗中传了出去。 承恩公府,明珞的汀荷院。 明琇平时的功课很忙,她身份又尊贵,性子高傲,所以很少踏入姐妹们的院子,不过这日傍晚她却是难得地到了明珞的院子里说话。 明琇并不怎么喜欢和人寒暄和兜圈子,不过只是略说了几句,就直接道:「三妹妹,你可听说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 明珞还真不知道。 不过明琇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过来寻自己,此时又这样问,想必早朝上发生了大事,还和自己有关,就该是昨日赵铖送了聘礼的缘故,和自己的亲事有关吧。 她暗暗升了警惕,但面上却是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道:「二姐姐,妹妹今日一直在家中,早朝上的事情如何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要和妹妹说吗?」 明琇定定看了明珞片刻,道:「三妹妹,昨日肃王殿下不经议亲就直接将聘礼送来我们明府,今日早朝上都察院右都察御史徐大人就上书弹劾肃王殿下此举不合礼仪,有民间无赖强娶之风,万万想不到肃王殿下突然在朝堂上取出一封定亲文书,道是十五年前和二叔,你父亲定下的,然后下令将徐大人贬黜西宁,重整都察院。」 明珞愕住 ,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就是他的手段,向来出人意料,果断狠辣不留余地,她竟然一点都不吃惊 , 不过明珞面上还是做出了震惊万分,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明琇看着明珞茫然的眼神,小脸微仰着,越发的楚楚动人,心里升出一丝烦躁和鄙夷 , 不过就是长了副娇嫩好看的脸蛋,为什么个个都喜欢她?男人就都这么浅薄无知吗? 她压下了这股莫名的烦躁和鄙夷,道,「三妹妹,二叔当年虽在北地为将,但却是在云州,而肃王殿下那时就藩不久,才将将十岁,藩地更是远在西宁,纵使因为和北鹘的战事,二叔和肃王殿下偶有交集,但亦应该不过是泛泛之交,怎么可能和肃王殿下定下你的婚事?且这么些年家里对此事更是半点不知。」 「若这定亲文书是真的,肃王殿下早该在之前,或者在行聘之时取出,这才是结亲,可他偏偏早不拿晚不拿,而是在朝堂上别人弹劾他时,拿出这定亲文书,显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目的就是打击政敌,将都察院揽入手中。」 第62章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静静看着明珞。 明珞的面色苍白,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二,二姐姐,朝堂上的事情妹妹并不懂,您跟妹妹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明琇不出声,明珞又急急道,「二姐姐,昨日肃王殿下送了聘礼过来,祖母让妹妹不要胡思乱想,说家里会安排好这些事情,只要妹妹安心备嫁即可。可是二姐姐跟妹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明琇叹了口气,目中有些悲悯之色,道:「三妹妹,不管那定亲文书是真是假,这亲事必然是要定下的了,妹妹能做什么?姐姐只是不忍妹妹被瞒在鼓中,稀里糊涂的嫁去肃王府,一时有些激愤所以过来将事情跟妹妹说了。」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明珞放在膝上,微微捏着拳有些痉挛的小手,看着明珞的眼睛,语气诚挚道,「三妹妹,先生一直教导我们,姐妹都是一体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姐姐只希望妹妹将来能过得好,你只需记住,将来无论有什么事,你想做什么,姐姐总是会在你后面支持你的就行了。」 明珞眼圈有些红,低声道:「多谢二姐姐。」 言多必失,明琇也不再多说,她轻轻拍了拍明珞的手,道:「这些话你只放在心上即可,若是祖母知道我将外面的这些事告诉你怕是会不悦的,我先去了,你且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就尽管出声。」 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 明珞呆呆的,竟然忘记了说送送她。 明琇离开走出小花厅的时候,就看到了立在门外廊下的青叶,她不由得就驻下了脚步,目光在青叶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温声问道:「你就是三妹妹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 「禀二姑娘,正是奴婢。」青叶低着头,中规中矩地答道。 青叶已经被明珞提成身边的大丫鬟,明珞跟明老夫人说是因为青叶识字,懂得珠算,又懂庄稼,她打理母亲那些产业很需要青叶帮忙,更是趁昨日明老夫人安抚和教导她之时将此事过了明路。 她直白的跟明老夫人道:「祖母,前些日子绿荇感染风寒,孙女就借机将她打发了出去,并且不打算将她调回来了 , 绿荇的嘴太碎,孙女发现自己身边的任何事情,外面的人竟然事无巨细都知道,心里十分不安,所以才趁她风寒打发了她出去,想着回头给她找门好亲事,再多添点嫁妆,也不枉一番主仆之情了。只是这样一来,孙女身边的大丫鬟就不够用了,冬芙虽然得用,但一个大丫鬟总是不够的,光是管着汀荷院就已经很费力了,所以孙女就想索性就青叶提到身边来服侍。」 其实此时青叶早就在她身边服侍,明珞不过是要把此事在明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且让明老夫人知道,自己事事不瞒她,对她仍同以往一般亲密信任而已。 绿荇是怎么回事明老夫人自然知道。 孙女这般敏感,开始处处防着大房让明老夫人警惕,但对明珞却更加宽松 , 汀荷院本来有一个冬芙就够了,她本来就没想过将她身边都安排自己的人,在她看来,心比管更重要 , 更何况她也是的确疼爱明珞。 所以这事她自然准了,道:「你既是觉得她好用便用着吧,若是你那边人手还不够用,就跟祖母提,让祖母安排,在府里挑些你喜欢的过去汀荷院。 明珞就笑道:「多谢祖母,孙女那边小丫鬟还是挺多的,上次孙女还从岐梅庄带了两个小丫鬟回来,冬芙教导了她们一番,说是也很伶俐,想来很快就能上手了,祖母就不必再在这些小事上替孙女操心了,否则孙女就该不安了。」 这事便定了下来。 此时明琇听了青叶的答话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她双手捧着的盒子上,道:「这是什么?并不像府中之物 , 是如心斋的点心?」 如心斋的点心很出名,盒子上标记明显,明琇还是认得的。 青叶答道:「回二姑娘话,正是如心斋的点心,这是如意夫人特地给三姑娘做的,奴婢刚从如心斋取了来,正准备拿去给姑娘。」 明琇「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你是个伶俐的,好好服侍你们家姑娘」,便转身离开了。 她对个丫鬟并不感兴趣,只是知道她母亲派了人去东胜,也就是这位青叶姑娘的老家去查探,所以这才停了步子和她略说了两句话而已。 明琇说完离开,青叶一直纹丝不动的低着头站在廊下,直到明琇的身影已经出了汀荷院再不可见,她才进入小花厅中。 此时明珞正在看着茶水发呆,见到青叶捧着个盒子进来,就问道:「那是什么?」 青叶给明珞行了一礼,回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今日奴婢去外面办事,路过如心斋时,如意夫人托了奴婢拿给姑娘的点心。」 明珞一怔,定定看了那点心盒片刻,才道:「拿过来吧。」 青叶上前将点心盒放到桌上,就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去。 明珞伸手打开那盒子 , 第一层是如心斋有名的千层松糕,她移开上层,就看到了里面是一副暗色的袖刃,下面还压着一封封了口的短笺。 她伸手取出短笺,打开,就看到了赵铖熟悉的字迹,只有几个字,「幼时防身之物」。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女不想婚》卷一 作者:明槿 02、《贵女不想婚》卷二 作者:明槿 03、《贵女不想婚》卷三 作者:明槿 04、《贵女不想婚》卷四 作者:明槿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