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想婚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今日一早皇后来求太后,为的是其母明大夫人。 当初明大夫人毒杀明珞母亲容氏一事被揭出来,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就将其拘禁在了佛堂,并允诺明珞,待明琇和她相继大婚之后,才再处置明大夫人,以免影响了明琇和她的婚事。 昨日肃王陪明珞回承恩公府归宁,肃王便暗示明老太爷,也是时候该让明大夫人去了。 出声的不是明珞,而是肃王。 明琇得了消息今日一早求到了明太后面前 , 她早已求过自己父亲和祖父祖母多次,知道在他们面前再多说也是无用。 明琇道:「姑母,三妹妹自小就乖巧重情,她是这一年来才变化越来越大的,且不说我母亲杀婶娘一事多有蹊跷,但阿琇觉得这所有的事情仔细想来实在心惊。」 「阿琇觉得这所有的事情分明都是肃王一手策划的,先是和三妹妹说他们的婚事是二叔所定,骗取三妹妹的信任和感情,再离间三妹妹和我们大房的感情,调容正卿入京,掀起当年婶娘病逝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他根本就是有预谋的,想要将我们明家分崩离析。姑母,现在的三妹妹根本就不再是以往那个三妹妹,她早就被肃王迷了心智,任他摆布了。」 她滴着泪道,「姑母,我不能也不会骗您,不管我曾和三妹妹幼时感情多好,若是母亲真的因此被逼死,我和大哥二哥必会对三妹妹恨之入骨,也会对祖父祖母心有怨怼,就是父亲,怕也会和祖父祖母产生隔阂。届时肃王必定会存心拉拢祖父祖母 , 不,他分明现在就已经在这么做了。姑母,我怕我们明家已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任人摆弄了啊。」 「姑母,我求求您,十六年前的旧事到底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根本就没有人证物证,若是如此就处置了母亲,我们明家必然再也回不去了啊,还请姑母三思。」 明太后知道,明琇没说的是,若是她母亲就这么去了,她和绍桉他们怕是连她都会怨上的。 明太后已经对不起明琇,对不起自己的大哥,明琇的那番话不可能不在她心里留下阴影 , 尤其是在肃王和明珞大婚后连宫门都不肯踏的情况下。 此时明太后拿这种事情问秋嬷嬷,秋嬷嬷更是不敢妄言,否则传出去一星半点,她得罪的不是皇后,可就是肃王和肃王妃。 她揣摩着明太后的面色,小心道:「娘娘,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依奴婢看,明日娘娘您不若试试肃王妃娘娘的意思,一来肃王妃娘娘秉性善良,在人证物证尚未齐全的情况下,看王妃娘娘能不能将处置大夫人一事再稍微缓缓,二来娘娘也看看这事上到底是不是肃王殿下影响了王妃娘娘。」 明太后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道:「也只能如此了。」 她真的是殚精竭虑,可偏偏至亲的人也一个一个不省心。 舍弃明琇一事,她虽有些许愧疚,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有她,有皇帝的皇位,才有明家的一切。待除了肃王,儿子的皇帝位置坐稳,至于将来的太子之位,变数还很多,总可以再慢慢筹划。 五月二十六,慈寿宫。 这日明珞入到慈寿宫之时,明琇也正在殿中陪明太后说话。 宫人通报后,明太后宣了她进来,明珞便由琳琅领着入了殿中。 和往日不同,明珞一入殿中便依着宫规,先给明太后和明琇分别行了完整的跪拜大礼,明太后也并未像往日那般直接赦她免礼,而是颇为欣慰地看她行完大礼之后才唤了她到跟前说话。 她看着明珞的神情气色,笑容便愈发欣慰开怀了些。 此时的明珞身穿亲王妃的大红礼服,明艳照人,她皮肤本就白皙,在大红礼服的映衬下更是柔嫩净白地似能发光似的,双眼明亮净透,唇色娇艳欲滴,显见得格外润泽娇媚,若说以往明珞在明太后眼中就是个不沾尘世清澈灵净的娇娇女,此时的她则已如同经了雨露于晨间绽放的名花,光彩夺目。 这副样子,不说肃王是否是真心宠爱着她,至少这些时日必定未曾冷落过她,且夫妻之间也该是非常和谐的。 这便已是成功的一半了。 明太后拉了明珞坐到了自己身边,细细地问着她这几日可是习惯,肃王可曾欺负她云云,明珞有些羞红了脸,有些娇憨地道:「姑母,王爷待阿珞很好,王府那边的事情不多,身边也都是服侍惯了的人,并无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再过十日就要去北地,这几日我一直都在读着些有关北地风俗人情的书籍,王爷闲暇时间也会教上我一些,我看那边的气候人情和京城相差甚大,所以还是有些紧张的。」 第2章 明琇一直在旁看着明珞,她看到明珞那一副新嫁娘娇羞满面,妩媚娇艳的样子已经十分不适,此时再听明珞王爷长,王爷短的心中更是一阵翻滚。 当初家族决定将明珞嫁给肃王的时候,她还曾高高在上的怜悯过她,可是现在,只剩下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她骄傲了十几年的皇后之位,却已经成了吞不下也吐不出去的剧毒之果。 不过说起肃王去北地,明太后却很高兴。 她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上次姑母就听你祖母说,肃王他准备带你一起去北地,因为那时你尚未嫁去王府,哀家也不好细问。阿珞,你是真打算跟着肃王一起去北地吗?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城,你可还从未离开过哀家的身边。」 明珞笑道:「姑母,我听王爷说,北鹘内战,这几年都不会真的和我们打起来,想来王爷过去也不过是去安抚一下北鹘王,和北鹘王商谈一下北鹘的战事,应该不用耽搁太久,很快就能回来的。」 明太后听言含笑不置可否,明琇却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三妹妹何苦定要跟着肃王爷一起过去?且不说北地苦寒,边境又不稳,妹妹过去安全成忧,姑母,祖父祖母也必会日夜担心。且肃王爷是去边关处理国事的,带妹妹过去,岂不是会耽搁行程?」 明太后皱眉。 明珞转头看向明琇,笑道:「皇后娘娘过虑了。此次妹妹请求和王爷一起随行,原本的确是妹妹的私心。父亲当年在北地战死,妹妹还从未见过父亲一面,此次去北地,就是想借此机会去祭奠父亲一番,也是做儿女的应尽之责。」 「而且王爷也已经跟妹妹说过了,带妹妹随行并不会有碍国事,相反,此次王爷去北地是要和那北鹘王和谈,此时北鹘王庭的女眷也皆是在祁州,届时我亦需要以肃王妃的身份接见和安顿她们,说不定,还要带北鹘公主回京城。」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深了些,似认真又似开玩笑道,「若是妹妹不过去,那北鹘公主跟王爷一起回来,岂不是让人误会?」 明琇:她实在非常厌恶明珞的这个笑容。 明琇还欲再说什么,明太后却已经出声打断了她,她道:「好了,阿珞说的也是有理。不过阿珞,阿琇也是担心你,话是说此行不会耽搁太久,但来回一趟至少也是要个一年半载的。你身边虽已经有服侍的人,但却没有一些经验丰富专门照顾产妇的嬷嬷,万一你要是在那边有了身孕,路上艰辛,可不是凶险。依姑母看,不若姑母就给你安排一些经验老道的嬷嬷一起带上,这样万一有了,也不至手忙脚乱,出什么问题,如何?」 毕竟刚刚才大婚,说起孩子明珞自然有些害羞,她垂了眼,低声道:「谢过姑母,还是姑母想得周到。」 这个话题,却是更让明琇的心如同被针扎过一般,一阵窒息的生疼。 她略坐了一阵,便起身跟明太后请退,神情有些郁郁,明太后知她心事,并不怪她,只怜爱得让她退下了。 明太后知道,一来她此时正在为她母亲一事伤神,二来,她清楚得很,明琇自嫁入宫中至今已两个多近三个月,可小皇帝至今碰都未碰过她,她也是女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心苦。 可是她虽也暗示过儿子几次,但又因着她另有目的,皇帝对明琇冷淡反而可能有利于后面的安排,所以此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只是平日里对她要愈加宽容些,不忍苛责罢了。 明太后留了明珞用膳,用过膳后明太后要小憩,明珞便起身告辞,道是过上几日再入宫来给她请安,明太后便又赐了她许多的药材燕窝等滋补品,好生叮嘱了一番,才让她告退了。 离开慈寿宫出宫是要经过御花园的,明珞不想遇到那让人糟心的庆安帝,特地寻了一条一般不太可能遇到皇帝的往北园太妃宫的道,好在总算一路无事的出宫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们经过御花园之时,青叶却是在经过一处亭阁的时候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陛下。」 庆安帝回头便看到了他的皇后。 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怒,也不知是因着自己的清静被打扰而恼怒,还是因为被自己的皇后窥破了自己的心思而恼怒。 「陛下喜欢的原来不是温喜表妹,而是我的三妹妹吗?」 第3章 明琇似完全不察庆安帝的恼怒,只自顾道,「可惜现在我三妹妹和肃王爷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眼中只有肃王爷,先前在慈寿宫说话时,一句也离不开肃王爷。看那样子,肃王对其也是疼宠有加,连去北地上战场,也要带着她一起去,也不知是一日也离不开,还是生怕将她留在京城会被人吃了似的。」 「够了,皇后,你是皇后,注意你的言行!」庆安帝听得刺心,再听不下去,冷着脸斥了一句便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可是他刚踏出一步,就被明琇唤住了。 明琇道:「陛下,如果臣妾能让陛下得到她呢?」 庆安帝脚步一顿,转身瞪着明琇,眼睛像是要吃人。 明琇却是面色不变,她看着窗外早已无一人的御花园,道,「陛下,过不了几日,我三妹妹离京之前,母后必会再召她入宫,如果臣妾能想了法子让陛下得到她,陛下可愿意?」 庆安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然后又慢慢褪去,道:「皇后,你疯了?」 他不是不想要,可是他怕他的六皇叔。 他再疯,也知道想要不管不顾地要了明珞而半点痕迹都不露,是不可能的事。他清楚得很,明珞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丫鬟叶影和书影,可是他那六皇叔安排的人。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我们大魏的皇帝。这世上只有你不想要的,而绝不会有你得不到的人,只要你想,臣妾便可为陛下安排。陛下不必担心,你当知道,臣妾和她自幼就常住在宫中,慈寿宫的偏殿比陛下您都还要熟悉,只要臣妾能劝了太后娘娘留她在宫中宿上一夜,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就是她自己,为了她自己考虑,想来她也必不敢跟肃王殿下多提一句的。」 又扯了扯嘴角,道,「太后娘娘可能会察觉,可是就算她察觉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如何,她都是会站在陛下这边的。只是陛下,届时您可要可怜一下臣妾,说此事都是您让臣妾做的,否则臣妾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庆安帝的心猛跳,这事情本身的刺激似乎比得到明珞还要更强烈。 不过他也不愿被明琇牵着走。 他眼睛盯着明琇,冷冷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琇惨然的笑了笑。 她不挣扎,不寻求出路,难道就要像个行尸走肉般穿着华丽却冰冷的皇后礼服在这宫中老死过去吗? 而且自今早一见之后,她的眼前总晃着明珞那张狐媚娇羞笑得一脸甜蜜的脸,简直是要逼疯了她,她知道,大约只有毁了那张笑脸,她的心才能平衡下来 , 不,她是没有办法,她已经要逼死她的母亲,难道还要让她念着姐妹之情吗? 她道:「陛下,我们大婚那日,您不就已经跟臣妾说过,从此以后,臣妾就只能依附于陛下而生存吗?为了陛下,臣妾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而且陛下握住了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用,她毕竟可是肃王宠爱的肃王妃啊。」 「陛下,臣妾为了您,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可是这么做,臣妾却是背叛了太后娘娘,背叛了家族,陛下,除了您,臣妾可是已经一无所有了。」 庆安帝紧紧盯着她,慢慢神色就放松了下来,然后笑了出来,他走到明琇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笑道:「嗯,皇后,你放心,毕竟你才是朕的皇后,就算是别人,也不过只是权益之计罢了。」 明琇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给庆安帝行礼,道:「臣妾明白。」 庆安帝伸出手,触到了明琇的脸颊,软腻娇滑,手感并不差。 其实明琇生得并不差,也是因着明家几姐妹,明珞相貌太过突出,明瑗则善解人意柔顺可爱,明琇又被教得太过刻板端着,这才让人忽视了她其实本身也是个美人。 尤其是此时她没了往常故作贤惠大度,居高临下的样子,而是带了些脆弱和决绝,孤注一掷的表情,在庆安帝眼中,竟是生出了些别样的动人来。 他道:「皇后,你可会怪朕这段时间冷落你?」 庆安帝的手指冰凉,触在明琇的脸上引得她一阵的不适和难受,可是她神色半点未动,只垂眼道:「臣妾不敢,陛下是九五之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庆安帝收回了手,嘲讽的笑了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呵,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第4章 「朕,就是要让你明白,你之所以为皇后,是因为朕这个皇帝,你是朕的皇后,不是明家的,也不是母后的。朕愿意给你,你就有皇后的尊荣,朕不给你,你也就一无所有。」 明琇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只要不是为了伪装,自己早已经不会再有眼泪这种东西,至少面对庆安帝的时候不会有,可此时此刻竟然还是有泪意涌出来,不是伤心,感动,或者欣喜,而是屈辱的泪意。 她的:「陛下,臣妾明白。」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得很。 她的母亲即将要被人逼死,她被困深宫屈辱地活着,那杯下在合卺酒中的寒毒,祖父的闪烁其词,皇帝大婚之后几不踏足长华宫,太后看自己的眼神怜惜却从不置一辞,仍是隔三岔五的召了那温雅入宫嘘寒问暖,她若是再不明白她就不是明琇了。 忍耐,宽容大度,也是要有一个限度,要有一个目的作为支撑的,或者,也该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手段,而不是被舍弃的棋子的自欺欺人。 这一晚,庆安帝第一次宿在了长华宫。 明珞出了御花园,及至南园,赵铖今日已上朝,今早比她先入宫,她记得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说过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府,所以她以为他可能会在宫外等她,不想出了后宫没行几步便在南园见到了他。 赵铖今日着的是金黄色五爪金龙亲王朝服,面上肃冷,无甚表情,就是转头见到明珞出来,也未见他面上柔和多少,华丽尊贵而又疏远。 但明珞见到他却不自知的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眼睛里闪过欢喜的神采,看得人怦然心动。 她走到赵铖面前,问道:「王爷,您怎会在此,是特意等我的吗?」 可是她在太后宫中待了这么久,还用了午膳,他是如何知道她是此时出宫路过南园呢? 明珞的双眼亮晶晶的,赵铖看她表情有些得意,再看她身后送她尚未离开的太后宫女琳琅,淡道:「不是,下朝之后召了几位大臣议事,正准备出宫,路过此处。」 明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哦,那走吧」,却不想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焚香。 她笑容消失,皱眉转头,便看到了另一侧回廊的转角处远远行过来一位素衣妇人,竟是凌太妃 , 凌太妃常年吃斋念佛,她喜欢一种燃香,常年侵染,身上便也带了那股子味道,明珞熟悉得很,百步之外都能闻到。 凌太妃上前,神情温柔和善,明珞心里对她厌恶至极,但仍是给她简单行了一屈膝礼,面无表情道:「太妃娘娘。」 赵铖也冲她略点了点头。 凌太妃笑道:「肃王殿下,王妃娘娘,不想竟是在这里遇到了王爷和王妃娘娘。殿下和王妃新婚,我远在深宫,也未能亲自贺喜,还请王爷见谅。」 又道,「王妃娘娘是刚从太后娘娘的慈寿宫过来吗?」 明珞不想理她。 她眼角瞥到一侧琳琅的宫裙衣摆,嘴角翘了翘,然后声音有点傲慢,语气不掩敌意道:「太妃娘娘如此相问,是有事寻太后娘娘吗?」 凌太妃表情有些愕然,然后宽容地笑了笑,柔声对明珞道:「自然不是。只是未曾想到王妃娘娘今日会入宫,若是早知的话,必定会请了王妃到我宫中坐坐,说说话。」 她心中不屑地想,明家这位大概也是被明家给娇纵坏了,野蛮无礼,光是生了一副好皮子,真是可惜 , 她这么一副性子,肃王怎么会真喜欢她? 不过虚伪的怕直愣的,她还真怕她说出什么不知分寸的话来,便不想再跟她说话。 所以不等明珞回话,她就已转头对赵铖道,「王爷,见到王爷我才想起一事。前日我收到了家中传信,道是我兄长前些时日已经收到了大房大嫂的来信,说是已经带了妱姐儿入京,只是不知何时能到,更不知能否赶在王爷离京之前抵京,我想着不若就让兄长将大嫂的信转交给王爷,看王爷会不会安排人去路上接一下她们。」 凌家平反之后,赵铖曾特地派人去凌家被流放的辽北去寻凌家旧人,所以凌太妃知道赵铖还是在意凌家长房的,这才有此一说。 不知是否是因为提起凌家长房,赵铖尚算温和道:「太妃娘娘不必担心,此事本王已经交代礼部和管家作了安排,至于信件,既是写给凌大人的,凌大人保管即可。不过若是她们是在本王离京之后才到京中,凌大人有何需要,可去王府寻我府上管家即可。」 第5章 凌太妃道:「谢王爷了,既如此,我便这样嘱咐我兄长。」 又关心道,「王爷去北地,还当一路小心。」 赵铖谢过,就道:「太妃娘娘有心了,太妃娘娘路过此地,想来是有事在身,本王也尚有公务,就此别过。」 然后转头就对明珞道,「阿珞,我们走吧。」 明珞反应过来,她不想和凌太妃告别,只「哦」了一声就打算直接混过去,只不过她刚「哦」完,赵铖就已经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拖着她离开了。 他们身后凌太妃看着赵铖紧拖住明珞的手,微张了口,先前面上的和善笑容慢慢收了,眉头微皱,神色阴晴不定。 两人出了宫,明珞未再坐她自己早上来时的马车,而是直接上了赵铖的车。 上了马车,赵铖才道:「你不喜欢那凌太妃?」 明珞看他一眼,不过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看着他的表情慢慢道:「王爷,我那不过是做给琳琅看的罢了,凌太妃一直想让你娶凌家女,现在又专门去接了那位凌姑娘回京,还传出什么那凌姑娘是您养着准备做王妃的谣言,我讨厌她不是理所当然吗?」 赵铖笑道:「你是真的不喜欢她。」 并非是做给明太后看的。 他倒是不知道她醋劲竟然这般大。 他终于露出了些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才会露出的笑意。明珞看他这笑容便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刚刚的言行而生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也不想以后跟凌太妃装模作样,就带了些试探之意道:「王爷,我如果告诉您,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这位凌太妃为了让我腾出你王妃的位置给那位凌姑娘,然后就趁您不在的时候一杯毒酒毒死了我,还说是王爷您赐死我的,您相信吗?」 赵铖的面色陡变,他想到了自己脑中的那个片段。 她被毒死,倒在血泊之中,地上是倾倒的酒杯,侍女说,不曾有人来过,她发现时,娘娘便已经如此。 他目光逼人的紧盯着明珞,这目光太森然,明珞一时有些害怕。 她知道自己刚刚那话让别人听来肯定是自己善妒到又蠢又恶毒,不过是因为不喜凌太妃曾有意让赵铖娶凌家女 , 世人不多是有这样的私心吗?可自己就仗着肃王的「宠爱」编出这等荒谬的话来陷害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妖妃的样板。 她咳了一下,道:「王爷,这事,您,您别介意,我肯定是因为母亲的死草木皆兵,每日里战战兢兢的才会做些这么奇怪的」 「所以这才是你那般忌惮凌妱的原因?因为在你的梦中凌妱的确是住进了王府,并且和凌太妃一起毒杀了你?」 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哪怕凌妱长得是个天仙,他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特别,就她那长相,她不作妖,他最多只会保她平安富贵,但她若是作妖,他是不会允许一个女人顶着和自己母后有几分相像的容貌做些不齿之事,他会第一个除了她。 而且青叶她们都是死的吗,王府的人都是死的吗?他怎么会容她们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赵铖皱着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一时之间还尚未抓住就已经见到了明珞的面色大变。 明珞抿着唇不出声,赵铖也觉得又荒谬又不可思议,可偏偏自己脑中的片段,还有那些个幻境,让他又觉得明珞怕是当真梦到了些什么,她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一时之间马车中的气氛又凝滞又压抑。 隔了许久,明珞才道:「王爷,我不是,我并不是因为忌惮,妒忌凌妱才会跟你编什么梦境。我并不是那么善妒,王爷如果不信的话,如果王爷有其他喜欢的女子,想纳为侧妃,我也不会反对的」 「你还梦到过什么?」赵铖语气冰冷道。 赵铖很恼火,他刚刚一直在理着明珞所说的梦境之事,因为其中的荒谬和诡异,所以一时之间未有出声。 谁知道明珞突然就冒出一句「我并不是那么善妒,你有其他喜欢的女子,也可以纳为侧妃」,她妒不妒有什么所谓,他的生活里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去自如,并不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想冠他的标签就可以冠上的。 所以她这句话让他十分厌恶。 不过此时他并不愿就此事跟她计较,他更想弄清楚的是梦境一事。 第6章 所以他问她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明珞一愣,刚刚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和他解释,可是语无伦次的话还未说完他就语气冰冷地问自己还梦到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深得让她完全看不透。 他若是不想让别人读出什么,你是永远也不会从他的眼神或表情里看到什么的。 明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死后又重新回到十五岁这一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且这一世所有的事情已经和以前都不一样,她若告诉他那些,他信便也罢了,可若是不信,她就是借着什么梦境铲除异己的恶毒妖妃吧 , 或者正当宠时什么都好说,失宠的时候简直就是最佳的罪名,自己的催命符。 更何况她其实并不想说那些事情,回顾一下都是很耗费心神的事。 她已经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说下那些话。 但总要把那些话给圆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道:「只是一些片段,我也不清楚,就是偶然曾经做过那么一个无头无尾的梦,其实我自己都有一些混乱。」 又道,「王爷,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皇宫的骑射场?」 赵铖皱了皱眉。 他当然记得,当时庆安帝问她们谁愿意做他的箭靶子,她说,「臣女不敢,肃王爷的箭术再好,也可能会有万一,臣女怕死」。当时她对着自己的时候情绪强烈,很明显的排斥,敌意和害怕。 明珞见赵铖神情果然有被带入回忆思索之色,先前冷冰冰的压力也小了不少,暗中松了口气,果然这个转移话题还是对的。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下,道:「王爷,其实我是相信王爷的箭术的,那时我并不是真的怕会有什么万一,更不是怕死。我只是想着王爷定不会喜欢懦弱胆小的女子,所以才故意那般说的。」 赵铖看着她,心道,这个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仍是未有出声,等着她的后续。 明珞看了他一眼,道,「其实王爷您击退北鹘,擒杀叛贼,解围京城,那时我原本也是敬慕王爷的。但是在我入宫的那一晚,我就做了那个梦,梦到了我竟然成了王爷的王妃,然后就被凌太妃以王爷的名义一杯毒酒赐死。」 明珞感觉到赵铖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沉了下来,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虽然这梦好像很荒谬,我也不想信,可是那个感觉太真切,连那毒酒的味道都好像还真真切切的留在口中,还有之后五脏六腑那种蚀骨的疼痛,哪怕不相信,我也害怕得很,觉得很恐惧,又想或者那未尝不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警示,所以那日在骑射场我才会那般表现。」 「那时我已经隐约知道家中有意让我嫁给王爷,所以更心生恐惧,想着只要王爷厌恶我,也就不会想要娶我了。」 赵铖听到她说「还有之后五脏六腑那种蚀骨的疼痛」,心不禁狠狠地抽了抽,他不知道她毒发的疼痛,却知道看见她身亡之时自己心中剧痛的感觉。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有点用力的攥住。 不过,这样说来,好像所有的事情也都合理了。 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莫名的排斥和害怕情绪,还有他记得她后来曾经问过自己,自己会不会让别人去杀她,都是因为这个吗?还有自己脑中闪过的片段和幻境 「你记得你在梦中被毒杀之时穿的是何衣裳,还有那时是在何处,服侍你的侍女又是何等样貌吗?」赵铖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 明珞狐疑的去看赵铖,但仍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或许他是想从自己回答这些话时的神情还有内容中确认自己所言虚实吧,如果是撒谎,自己的神态表情,所说的细节内容肯定能听出问题,且第二次再说时也不能和第一次说的一模一样的。 所言她点了点头,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记得的,那日,梦境中时我着的是月白色散花宫裙,头上,头上只是别了一支简单的白玉凤簪,那里应该是王府吧,我身边服侍的侍女我记得我被赐死之时,身边是有一位侍女的,不过她现如今却并不在府中。但她的长相我尚记得一些,我们回府之后,我可以将其画像画出来,若是,若是将来她出现,王爷便知我并没有撒谎了。」 月白色散花宫裙,白玉凤簪,和他脑中闪过的画面一模一样,那什么月白色散花宫裙,白玉凤簪,他可从未见她穿过用过,所以无需什么侍女的画像,他便知道她并无说慌,至少这个梦上,她应该是无半句谎言。 第7章 赵铖的手猛地捏起,胸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火气。 因为那个侍女,竟然敢跟他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入到房间之时王妃已经是这样! 哪怕那只是个梦境,他也无法忍受。 可是他大概是忘了他的手中还握着明珞的手,他这样猛地一捏,明珞觉得自己手都快断了,她吃痛的叫了一声「王爷」,就听他又冷冷道:「好,你回去将那侍女的画像画出来,我要把她找出来,挫骨扬灰。」 明珞惊住,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抬头微张了嘴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带了一些小心道:「王,王爷,您是相信我说的话吗?」 赵铖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握着明珞的手松了松,又攥紧却没有出声。 相不相信?他现在担心的是她说的另一句话,说什么那个梦境是上天的一个警示,一个未来的预言。他不可能一直都在她身边,他非常清楚,为了权势,若有机会,他身边的人的确就敢毒杀了她,然后糊弄自己说是她自杀身亡。 难怪她一直那么害怕自己身边的人。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直接提前除掉凌太妃和凌妱之心,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多情之人。 赵铖戾气重重,他不出声,明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敢再出声,她仔细想了想这事,觉得自己断断不能再说更多,以免让所有事情都失控,更给自己将来留下祸端。 不过回到王府后她还是在赵铖阴鸷的目光下,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把那侍女的画像给画了出来 , 那侍女服侍了她两年,她对她的相貌自然清楚得很。这侍女是后来林嬷嬷从庄子上调过来的,是一个庄头的女儿。 赵铖看到那画像,面色更沉。 明珞想到他说他要将这侍女找出来挫骨扬灰,她不想以梦境之事给人定生死之罪,留下一个妖言惑主的罪名,更何况她觉得这事上那侍女到底有无罪她也并不清楚,遂道:「王爷,那不过是一个梦境,会不会发生,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明珞顿了下来,她脑中想的是,这一世她当然不会让这世再重演。 可赵铖听到这话面色却更为难看,什么叫「会不会发生,也未可知」? 明珞没注意到赵铖的黑脸 , 反正他自从自己开始说什么梦境之后他的脸一直都是黑的,她顿了一下就续道,「而且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女,和不和她相关都不清楚,我想王爷就不必不过若是能找到她也好,至少王爷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有我想找到她之后也不去对她做什么,因为我想等着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 赵铖很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好。这事就交给宁七吧,有什么进展,你问叶影就行。」宁七是他京城暗部的统领,叶影原本也是他的属下。 明珞应下,总算是松下了一大口气。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松气松得太早了,也知道了自己乱说话的后果,这日赵铖之后的情绪明显不对,尤其是这晚,前几日他虽然也很过分,但到底还算体贴,若是自己哭得狠了,好好求他,他也会勉强控制,可这晚却无度得很,而且他明显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 这让明珞误解,他是生气了,但却也不知道他生气的点在哪。 不过她却好像有些明白了前世是怎么回事,因为她发现他若是生气或者不满,他反而不会说出来,只会这般阴森森的,所以前世他才会对她那样,反而他心情好了,可能才会肯自己说些什么。 就是不能得罪呗。 赵铖和明珞的行程定的是六月初六离开京城赴北地。 六月初四一大早,明太后就派人过来肃王府接明珞入宫,女官说太后想念王妃娘娘,想接她去宫中宿上一晚,陪太后她老人家说说话。 赵铖不愿意,自从那日两人谈了那梦境之后,他就对明珞有些格外的紧张,别说是去宫中宿上一晚,就是入宫他都不愿意。 所以赵铖直接就黑着脸对那女官道:「王妃后日就要启程,这两日无空暇入宫。」 女官战战兢兢,她虽然害怕,但这样回去是没办法和太后复命的,所以跪着不肯应是告退,却也不敢说什么忤逆肃王的话,只额上冒着汗,有些小心翼翼满眼祈求的看向明珞。 明珞:她也不想得罪他,更不想入宫。 但想不想是一回事,她是不可能现在就跟太后翻脸的。 第8章 所以她还是得装了笑容,对那女官道:「周女官,因为时间仓促,我这边很多事情都尚未安排妥当,你回宫跟太后娘娘说,就道今日祖父祖母会来王府跟我道别,所以今日我不便再入宫中,明日一早我就去宫中看望她老人家。」 虽然未能完全达到目的,但好歹没有完全拒绝,且是承恩公老太爷和老夫人今日要到肃王府,她回去也好交差了,所以女官这才应下,然后告退回宫复命去了。 女官复命之时明琇正在慈寿宫中陪明太后说话,听言就嗤笑一声,道:「母后,我就跟您说过,三妹妹嫁到肃王府,就已经只记得自己是肃王妃,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明家女,记得您这么些年对她的疼爱?」 不过是一白眼狼罢了。 明太后皱眉,明珞毕竟已经嫁人,其实她不肯在宫中入宿是再正常不过,尤其是上次皇帝对她言语冒犯之后,她就对皇帝怕得很,连宫中都很少来了,所以她说明日才进宫完全是在明太后预料之中,明太后皱眉是因为明琇。 这些时日皇帝一反常态在明琇宫中连宿了几日,且不说此事透着诡异,就是明琇,明太后也觉得变了不少 , 旁人可能不觉得,但明太后精明敏锐,她还是看出明琇眉宇中的不同的,以往她更不会说这般直白不加掩饰的挑拨之语。 明太后命那女官退下,就对明琇道:「朝廷命妇留宿宫中本就不合宫规,只不过是哀家想着你三妹妹即将离京,这才无视了这个,但阿珞顾忌着这个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今日你祖父祖母会去肃王府?阿琇,你是中宫皇后,你三妹妹是朝廷重臣命妇,你该当放下心里的执念,好好和她相处才是。」 明琇心道,是啊,我当然会「好好」跟她相处。 但面上却换了些撒娇亲昵的神色,道:「母后,这个儿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在母后这里儿臣却不想装模作样罢了,儿臣心里想什么就会跟母后直接说什么,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母后也能直接斥了儿臣,教导儿臣改过。」 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女官报道是升平大长公主带着温雅县主过来了。 明太后和明琇的神色都微不可见的变了变,明太后放开了明琇的手,直起身子,道:「宣她们进来吧。」 而明琇下意识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在想,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怀上孩子,若是她有了孩子,这大长公主和温雅会是什么反应,她姑母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也非常清楚,既然她们存了心不让她有孩子,若她真有了,怕也会再动手,她总要在那之前,做好万全准备才好。 温雅县主入宫其实是明太后召入宫中的。 温雅和明珞成亲前一直交好,这晚明太后原本是想让明珞和温雅一起住在宫中的,温雅即将入宫,这些日子庆安帝对温雅又小意殷勤,也就不必担心他又突然唐突明珞。 另外更重要的是,自皇帝留宿明琇的长华宫之后明太后还未见过温雅,她也想见见温雅,看她对此事可有什么反应。但在此事上,明太后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明琇已经不能生育,她也不可能就完全站在温雅那边把自己侄女踩泥里,让她守活寡,所以她也觉得该让温雅和升平大长公主明白,许了太子之位,但她们也得尊重明琇这个皇后。 所以一边要抚慰,同时也要不软不硬的表明立场。 只不过温雅是来了,明珞却没来,反倒是升平大长公主跟着过来了。 明太后心思玲珑,一猜便知升平大长公主是因何而来,皇帝和明琇的关系转变,自己想看温雅的反应,升平大长公主当然也要来宫中一探虚实了。 且说升平大长公主带着温雅入到殿中就给明太后和明琇见了礼。 升平大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温雅虽仍是娇俏玲珑,眼底却是有些郁郁。 明太后心中了然,但却也只作不知,温和地问了温雅几句话后,就转头对升平大长公主道:「原本哀家今日还召了肃王妃入宫,肃王妃即将离京,她和温雅自幼交好,哀家就想着让肃王妃离京之前能和她以前的小姐妹们说说话,道个别,可不巧今日我父亲和母亲也都去了肃王府,所以肃王妃也就不好入宫了。好在她明日一早就会过来,哀家看,这晚温雅就住在宫中陪陪哀家吧。」 又笑着摇头道,「说来自肃王和肃王妃大婚之后,大长公主还尚未见过肃王妃吧。这孩子也是被哀家给娇纵坏了,原本大长公主你是肃王的嫡长姐,于情于理他们大婚后也该去你府上拜见才是。」 第9章 升平大长公主不出声。 明琇在旁笑道:「母后,这怎么能怪三妹妹。肃王殿下素有冷血战神之称,他长居西宁,平日里相处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的将军,还有未开化的异族,说的好听些是豪迈不拘小节,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说的直接点就是,他眼里能看见谁啊。您别说是去大长公主府,就是母后素来把三妹妹当成眼珠子疼,大婚后一早就赐了礼物去肃王府,可三妹妹不也是五日后才来宫中给您请安的。三妹妹在未嫁前可就说过‘出嫁从夫’,她现在啊,可一心都在肃王殿下身上,还不是肃王殿下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的。」 「你这孩子,以前倒不觉得,怎么成亲了就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尖酸刻薄的。难道你嫁给皇帝,就不是以夫为天不成?也不知道个谨言慎行。」 明太后笑着斥明琇,又转头对升平大长公主道,「升平,你知道这孩子这两日因着她母亲病重一事心里不快活,可千万别跟她一个小辈计较。」 升平大长公主脸上已经黑成一片。 大长公主府。 梁邺回到府中,听说妹妹又去了宫中,心中不悦,他寻了自己母亲,道:「母亲,您当真是打算让妹妹入宫?且不说陛下已立明家女为后,妹妹只能为妃,就是陛下那个性子,也绝不是什么良配。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母亲,您送妹妹入宫,岂不是送她入虎口,任人揉搓?」 升平大长公主看了儿子一眼,道:「那你觉得将你妹妹嫁给谁合适?」 梁邺一滞。 这京中未成亲未定亲,家族势头好,有爵位在身或承继,又品性良好的勋贵子弟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实在并没有能入得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眼的。 升平大长公主道:「阿邺,你看见了,肃王虽是你的嫡亲舅舅,但他待你,待你妹妹并无同旁人有丝毫不同。当初温雅被提入待选西蕃王世子妃的名单,只需要他提点一声,就可以把你妹妹的名字从中划去,可是他没有,名单就那样直接去了太后面前。如果我不去寻太后,你妹妹很可能就被嫁去西蕃,因为,那是避免得罪宗室的最好法子。」 「阿邺,若是你妹妹不入宫,不诞下太子,我在时,一些老臣还会给你一点薄面,善待于你,可待我去了,你身上既无爵位又无功名,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我手中的那些势力,我在时,他们会忠于我,但他们忠于我,是因为忠于你外祖父,是忠于我这个大嫡长公主,待我不在时,他们是不会听命于你的。相反,因着这些东西,明太后和皇帝还会忌惮于你,绝不会重用于你。」 所以不争,就是彻底的没落。 梁邺沉默,然后低声道:「那舅舅呢,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嫡亲舅舅。」 「所以你妹妹是为妃,而非为后。你且记住了,你妹妹在你舅舅去北地时是被太后娘娘和皇帝逼迫为妃的,我们并没有什么选择,在外,你且就表达你的不满即可。」升平大长公主道。 「那妹妹怎么办?太后娘娘和皇后,她们怎么会容下妹妹诞下子嗣承继帝位?」 升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笑道:「阿邺,此事你放心,母亲是不会让你妹妹吃亏的。」 肃王府。 容静雅看明珞查看院中的箱笼,咋舌,道:「阿珞,你去北地,是随肃王殿下处理公务,不过是暂住,那里又贫寒,你干嘛要带这么多的华服首饰,这来来回回也不方便啊!」 说完微微色变,道,「阿珞,你不会真去个三年五载都不回来吧?」 她到京中,虽然因着性格开朗,也交了一些朋友,但到底成长环境不同,接触也不多,并无什么真正意趣相投之人,反是明珞,不知是不是因着血缘还是在庄子上天天在一处,相处得多的缘故,已十分亲密,甚至有时候无需多言,便已能很明了对方的心思。更可以毫无顾忌的说些在旁人面前绝不会说出的出格之语,而不必担心对方不懂或者把话传出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明珞去北地,短时间也就罢了,若是去几年,容静雅还是非常不舍得的。 明珞听她这般说,扫她一眼,心中起了逗弄她之心,就笑道:「我听说王爷在北地名声很盛,那边许多的世家还有什么将军之女,异族的公主都想嫁予他为妃,此次和北鹘和谈,北鹘王有求于王爷,更是欲将爱女北鹘公主和亲,所以我自然要多带些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打扮得好看些,免得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第10章 事实上她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她更喜欢各色的便装,这些都是赵铖要求的,他要带她去北地,还有西宁,除了接见北鹘王庭的女眷,还有西域各族的使者,所以让她带了各色礼服以作备用。 容静雅嗤一声,道:「阿珞,你少诳我,不过你若真有这心也是好的。」 「但我听说北地沙漠和草原那边,女子不同我们中原的女子,也同男子一般自幼骑马射箭,骁勇善战,若要比容颜娇美,你哪怕穿上布衣麻服,或者穿上兽皮,也定是甩了她们不知多少,反而我觉得你自幼体弱,若是和她们比英姿飒爽,就肯定要欠上许多。肃王殿下毕竟是在西宁长大,又长期征战沙场,想来他也会喜欢女子更英气一些的。唉,反正他喜欢什么样子的都好,你多变些总是好的。也可趁此机会习些骑射,游玩一番,岂不是好事。」 明珞笑,她道:「表哥总说你博闻强识,学多识广,连他都自叹弗如,我以前感触还没那么深,现在看来,果是如此。」 容静雅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看了一眼房门,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才叹了口气,道:「阿珞,你别这样没心没肺的,你的眼神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出来的。其实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要你身处那个位置,想要得到更多的自由,就得那么做而已。若是你府中真多了几个什么侧妃庶妃,你想清静,别人却不会跟你清静的,所以你可千万别犯傻,不是逼不得已,就绝不要给王爷纳什么侧妃庶妃的。」 明珞伸手捏了捏容静雅的脸颊,笑了笑,道:「在你眼中我是个傻的吗?不过你说的对,我还真想借此机会好好习一习骑射,整天病恹恹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又笑道,「不过,容表姐,你对我这么上心,回头这一路我定要给你好好挑拣一番,帮你列一个名单,回头交给舅父舅母,让他们给你慢慢挑选。不过,我是不舍得你去嫁到边疆的,若是你选中了,定要求了王爷将其调回京城才好。」 这大半年来容正卿和容大夫人都在给容静雅挑选夫婿,可容静雅挑剔得很,总能给挑出不妥当来,愁坏了容正卿和容大夫人,不过他们宠她,竟然半点没有觉得不妥,仍是很耐心地帮她挑着,容老夫人更是容静雅说什么都护着,要明珞说,容静雅这都是他们给纵出来的。 可是京中家世人品尚未定亲的公子毕竟有限,明珞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 「记得附上画像。」容静雅也没觉得明珞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地补充道,「长得不好看肯定是不行的。」 明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六月初五。 一大清早,明珞就在赵铖压迫性极强的目光中梳妆打扮了准备入宫。 青兰给明珞小心翼翼贴好了最后一枚珠花,明珞看到镜中沉默不语的赵铖,命青兰退下,起了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稍微带了一点小心地笑道:「王爷,我并非是有意要忤逆您的意思定定要进宫,只是此次我们去北地也不知何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跟慈寿宫告别一番的。」 自从发生小皇帝那事,她已经尽量避免入宫,但此时却还不是让明太后察觉自己已经防备她的时候。 可是她自认是讨好又小心地笑容,其实更带着些撒娇的味道,有点小小的得意。 赵铖低头看了她片刻,然后道:「记得不要让叶影她们离你半步。」 明珞笑道:「嗯,王爷,我们即将离京,就算姑母她有心做什么,也不会在此刻动手的。其实,太后娘娘她若是真要想做什么,之前也有大把机会。」 说到这里明珞也沉默了下来。 姑母后来的确是利用自己算计赵铖,但应该也是在后面局势越来越紧张,她越来越惶恐,再无其他计可施之时,她现在对自己的确是真心疼爱的,大概还没想让自己再不能有孕吧。 有时候人本来就是这么矛盾。 赵铖看她眼中流露出的伤感,翻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阿珞,明日我们就要离京。在北地和西宁的日子,就把京城的这些事情都暂时抛开吧。这些事情并不值得困住你,让你终日郁郁不乐。」 明珞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我并没有郁郁不乐,王爷,这些事情已经越来越不会影响我了,但我知道您的意思。」 第11章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笑道,「王爷,这次去北地,您会有时间亲自教我骑射吗?我还特地带了许多骑装。不过我听说你在北地和西宁的时候,常年都是在军营的,到时候会不会我虽跟着王爷去了那边,但实际想见王爷一面都难?」 「不会,」他看她略带了些期盼的目光,心中微动,将她拉到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这次我并非是去带兵打仗的,会一直带你在身边。不过骑装,」 他露出了些许笑意,道,「阿珞,其实不管你穿什么,别人都不会有机可乘的。」 明珞一呆,然后脸上不由得就有些热起来。 她嗔道:「王爷,那不过是我和容表姐的玩笑之语,王爷您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 这种话就算让青叶她们听到,依青叶她们稳重少言的性子,她也相信她们断不会跟他传这些话的,她们是暗卫又不是三姑六婆,事实上除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者她要求,或者赵铖问起,她们几乎很少传话,否则她也不会那么自在地用她们。 赵铖笑道:「不过是刚好路过,听到了那么一句而已,但我已经立即就避开了。」他的耳力就是那么好,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珞眨了眨眼,有些娇憨道:「那你有听到容表姐说侧妃的事情吗?」 赵铖看着她,眼睛含笑,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当然不会偷听她们说话,只听到前面一部分略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可是还讨论侧妃吗?他便不想否认,只听她想说些什么。 明珞便攥住了他的衣襟,厚着脸皮道:「王爷,那北鹘王肯定会想将北鹘公主嫁给你,你会娶她做侧妃吗?」 赵铖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阿珞,我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过,去北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他伸手很想揉揉她的头发,可看她装扮完整的样子,按下了这个冲动,只继续道,「阿珞,你若是担心什么侧妃,那就免了。本王没有什么兴致让任何人把自己的王府搅得乌烟瘴气。那赵晅不是整天琢磨着要纳这个为妃,那个为妃吗?那多一个想来他也是乐意至极的。」 赵晅便是小皇帝。 慈寿宫。 殿中明珞和温雅陪着明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用了一些点心,一般这个时辰明太后都会去小憩一阵。 明珞和温雅常在宫中,自然知道她的习惯,便都很有眼色地起身说去园子里逛逛,采摘些新莲回来给明太后插瓶,此时六月初,正是荷苞初绽的时候。 明太后便笑着叮嘱了两人一番,让她们去了。 只是出了正殿的时候,明珞不知为何有些困倦,温雅见她揉着额头,就温柔道:「阿珞,这些日子你刚刚新婚,又忙着收拾行李,是不是有些累了?不若我陪你去偏殿那边歇息一阵吧?」 明珞看了她一眼,她现在的确有些不舒服得很,便应下了。 温雅送了明珞入房间,不过她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两人的丫鬟,犹豫了一下,对明珞低声道:「阿,阿珞,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你能让她们先退下吗?」 明珞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对青叶和叶影两人道:「你们去守在外面吧。」 两人的丫鬟全退了出去。 明珞手轻轻抚着自己的手腕上漂亮的腕带,笑看着温雅,温声道:「温雅,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不会是想让我去北地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夫婿吧?」 温雅抿了抿唇,半点没回应明珞的说笑,她脸上慢慢涨红,道:「阿珞,有件事我想问你。」 明珞挑眉看她,她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道:「阿珞,我听阿琇,皇后娘娘她说,陛下真正喜欢的是你,当初选后之际,陛下向太后娘娘求娶的也是你,只是被太后娘娘拒绝了。还有,还有你定亲之后,陛下仍是对你念念不忘,他还曾在慈寿宫的后花园中纠缠过你,这些可都是真的?」 明琇明珞按了按脑袋,觉得头很晕。 她柔声道:「温雅,你问这些做什么,那些不过都是陈年旧事,陛下已经立后,我也已经成亲,我和陛下并无任何瓜葛。皇后娘娘她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温雅眼中沁出些泪意来,她道:「因为,陛下说喜欢我,太后娘娘也有意让我入宫,可是明琇跟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母亲,陛下真正喜欢的是你。阿珞,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12章 明珞道:「温雅,我有些不舒服,先躺下跟你说话吧。」 她喃喃道,「是不是真的又怎么样?你若是不想入宫,便直接跟你母亲和太后娘娘说便是了,陛下并非良配」 「阿珞!」温雅唤明珞,却发现她竟然闭了眼睛睡着了。 她看着睡着的明珞,隔了许久才道,「良配,什么才是良配?你这种不需要做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怎么会懂,连我舅舅,明明和明家有大仇,也能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么会懂?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明琇和明瑗都那么讨厌你。」 「温雅。」温雅正怔怔地看着明珞,却不想听到了明琇的唤声。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突然出现的明琇,明琇叹息了一声,道:「温雅,你不会犹豫了吧?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们走吧。」 她拉着温雅往外后门走,一边走一边劝慰了几句,只是还尚未走出房门,便晕倒了下去。 明珞爬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皱眉看了两人好一会儿,叶影悄无声息的进来房中,她道:「娘娘,您先带皇后娘娘下去吧,这里让奴婢处理吧。」 明珞点头,她将明琇拖到了隔壁房间 , 这里就是她以前住的地方,她和明琇都熟悉得很。 她想知道后续,便回头看面向刚刚那个房间的一个木柜,那柜子的一格和隔壁房间相通,她看过去,便见到叶影已不在房中,而温雅则已经睡在了床上。 她皱了眉还在想着此事,便见到庆安帝入了房间,走到了床前。 明珞看到庆安帝潮红的脸,只觉得一阵发呕,厌恶得看了一眼,她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琇,伸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些药物涂抹在她的鼻息之间。 明琇受到刺激慢慢醒转过来,但仍是口不能言,手足无力,她看到明珞之后大惊,明珞却是向她示意左手边往那边房间看去。 此时庆安帝已经爬上了床,他从背后抚上了温雅的脸颊,低头去吻她,大概吻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根本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了。 明琇震惊地看着庆安帝不停的亲吻温雅,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转头看面色冷淡,有些居高临下看向她的明珞,再回头看那房间,只觉得呼吸急促,心都要炸裂开来。 而明珞一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更不想理会明琇,她弄醒了她,就在明琇震惊莫名地瞪着那边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之时,从侧门退了出去,真的去花园采花去了。 半个时辰后。 明琇衣鬓有些散乱的在花园中拦住了正手持了两朵莲苞准备往正殿去的明珞,斥她道:「阿珞,你好歹毒的心思,竟然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对待和你一向亲近的温雅,你,你真是蛇蝎心肠!」 明珞仔细打量了明琇两眼,冷笑了一下,道:「明琇,你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想把这事栽赃栽到我头上吗?」 「呵,入宫不过数月,你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吗?给我下药,蛊惑温雅,让她约我去房间问话,再引了皇帝过去,事后还能挑拨温雅和陛下的关系,更让我怨恨上温雅,只以为一切都是温雅算计我的?」 当时她在正殿用点心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好在她身上带了一些醒神的药物,便暗中暗示了青叶和叶影,但她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就顺势就事,结果还真是看了一出连环好戏。 「你闭嘴!明明是你,是你怨恨陛下上次对你失礼,所以故意勾引陛下和你约会,然后却将温雅推了出去,目的」 「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促成陛下和温雅百年好合?这宫中的事,关我何事?明琇,你还是省省吧,我是真没想到,祖父祖母悉心教导,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明珞冷冷道。 「皇后娘娘,王妃娘娘,太后娘娘宣你们去偏殿花厅。」琳琅匆匆赶来,面色惊惶地对两人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温雅抱着被子,浑身颤抖,满脸泪水,她喃喃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此时的她已经并不在那间房中,衣裳也已经穿着完整,刚刚明太后得了消息过来,便已命人帮她着了衣裳,带了她到外面花厅,又命人喂了她一些镇定的汤药。 可是她却根本没办法镇定下来。 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而身体上的异样,还有自己那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都告诉她那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一个噩梦。 第13章 先时她和明琇一起准备离开房间,不知道为何就突然晕了过去。 之后她是痛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自己衣裳尽除,还有趴在自己身上的皇帝,她惊恐之下想推开他,可是却不知为何身体却并不听使唤,他听到皇帝搂着她叫着「心肝宝贝儿」,还道,「柔儿,你放心,这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后那个贱人」 原本她推着他的手就垂了下来,及至很久之后外面的丫鬟推门进来。 她是打算入宫,可是却没打算在入宫之前就和皇帝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雅又痛又恨,心里也急剧的转着,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她必须让今天的事情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明太后眉头紧皱,她伸手拍了拍不停哭着的温雅,柔声安抚道:「无事,温雅,你别害怕,你告诉哀家,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约了陛下,或者陛下过来看你,你们一时情难自禁,这才冲动行下了这事?」 她知道事情蹊跷,但真相可以事后再查,此事明面上只能如此定案。 「我没有,我没有约陛下!」温雅面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又恨,她道,「我是约了阿珞说话,原本好好地说着话,可是阿珞睡下了,然后皇后,当时我明明是和皇后在一起,可是醒来之时就是陛下,陛下」 明太后搂着温雅,安抚了她好一阵,就听到宫女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回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肃王妃娘娘过来了。」 明太后皱了皱眉,只是她还尚未出声,就听温雅尖叫道:「是她们,一定是她们,我要见她们!」 「温雅!」明太后厉声唤道。 这里还是慈寿宫,就算她受了什么委屈,这里也是慈寿宫,还容不得她这般大呼小叫! 温雅受惊止住了尖叫,牙齿死死咬住了嘴唇,眼中满满都是委屈和愤怒。 明太后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温雅,然后对那回禀的宫女道:「你且让她们先在外面等着。」 然后这才低头柔声对温雅道:「温雅,你不必着急,这是在哀家的慈寿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哀家都会替你做主。但你先也得稳住,不能让别人瞧出异样来,否则此事,哀家就是想替你掩着都掩不下去。」 又道,「你且先在此好生歇一会儿,待哀家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你放心,此事无论如何,哀家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太后起身,温雅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温雅咬着牙,道:「我要听,太后娘娘,我知道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肃王妃娘娘,我都是一定要不到什么公道的,可是我只想知道事实真相,我想听您问她们话,求求您,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说着原先停下的泪水又冒出来,眼神孤掷一注地恳求。 明太后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道:「好。」 偏殿花厅。 明太后坐在上座,她看着下面站立的两人,眼前不由得晃过很多年前在这宫中的场景,那时明琇和明珞都还很小,都很活泼伶俐,巧笑嫣然,可爱玲珑,她一眼就能看清她们在想什么,欢喜着什么。 她只有一子,没有女儿,先帝和她都十分疼爱这几个侄女。 可现在她们长大了,就站在下面,她竟似有些不认识她们了。 她略过明琇,先看向明珞,温声道:「阿珞,先时你说和温雅一起出去采摘莲花,可就是手上这两支?不过你那时不是和温雅一起的吗,怎么不见她?」 明珞给明太后行了一礼,道:「禀姑母,先前阿珞和温雅原本是说一起去园中采些莲枝,可是也不知为何,自先前用了些点心之后,阿珞就一直有些晕眩,温雅可能是看出来了,就劝阿珞去偏殿歇息,到了偏殿和温雅说了几句话便睡下了。」 「不过阿珞只睡了片刻便起身了,不见温雅,想着她可能已经去了园中,便忙唤了青叶去园中寻她,不过我在园中寻了一圈也没见着温雅,想着她可能已经先回了正殿,便就自己摘了这两支回来。怎么,姑母,温雅她没有回来吗?」 「你撒谎!」明琇全身颤抖,她眼角瞥到远远站在一角的庆安帝,看到他盯着自己的厌恶和怨恨的目光,想到先时她在房间里听到的话,她听到皇帝口口声声地唤着温雅「心肝宝贝儿」,听他说,「这都是皇后那个贱人安排的,你放心,这事朕定会给你个公道」 第14章 不,不行。 明琇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能将此事推出去,她在这宫中将寸步难行 , 姑母会厌恶她算计明珞,皇帝会误会她并非真心帮他得到明珞,而只是想挑拨他和温雅的关系,而温雅,更将对自己恨之入骨。 她跪下爬到明太后的身前,哭着道:「母后,姑母,是她,明明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仗着陛下喜欢她,勾引陛下前来和她约会,可是事实上她却将温雅带入房中,用药迷晕温雅,然后将温雅扮作她,又给陛下下了催情药,让陛下,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非礼了温雅,又将儿臣困在隔壁,事后再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儿臣。」 「如此,让陛下,大长公主,母后,还有儿臣之间全部生隙,相互怨恨,其用心之歹毒,世所罕见。姑母,这定是肃王」 「啪!」明太后一巴掌打到明琇的脸上,狠狠道,「闭嘴!」 这个蠢货! 明珞知道明太后为何制止住明琇,她知道以姑母的聪明,听完明琇这番话,心中定然已经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但她也知道,事情到现在这一步,对姑母来说,真相已经不重要,而如何能将事情变得最有利于目前的局势,才是最重要。 所以明琇的这番话,最后定会成为姑母口中的真相告诉升平大长公主。 因为,从太后的角度,最好的结果就是把罪魁祸首推到王爷和自己身上,掩下了此事,也狠狠地挑拨了升平大长公主和王爷的关系。 可是不管太后怎么做,她自己却绝不能认。 明珞没理会打算慢慢坐下,神情缓下来,大概正在想着说些什么话让大家就此打住,「息事宁人」的太后。 她看向明琇,道:「皇后娘娘,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是很明白,什么叫我勾引陛下前来约会?您有什么证据吗?」 「相反,我的侍女刚刚跟我说,先前在房间里,可是亲耳听到陛下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还有,你先前说我将你困在隔壁 , 皇后,您今日不是在长华宫中吗,我如何短短时间内就跑到长华宫把你掳到慈寿宫,困在慈寿宫的偏殿啊?」 说到这里,她也不再理会满面涨红的明琇,而是走到堂前,向着明太后跪下,磕了两个头,眼中有泪水滴出来,慢慢道,「姑母,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此处是姑母的慈寿宫,阿珞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发生皇后刚刚口述的事情 , 事实上,就是到此时,阿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珞明日一早就将离开京城,今日不过只是带了两个侍女入宫,她们之前还从未离开过阿珞片刻,又如何能手眼通天的做下这等荒谬不可思议之事?」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姑母,今日发生此等事情,想必姑母必要劳心处理,这种事情,本该是宫廷秘事,阿珞不过一外人,不当窥视更多,还请姑母容阿珞就此离宫。姑母,阿珞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还望姑母从此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劳。」 「阿珞!」明太后唤道。 她看着明珞抬头看着自己,泪眼朦胧地样子,心突然抽痛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天真娇憨善良的孩子,却不曾想,她竟然也已经成了一把可能会伤人的剑,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之中。 此刻,她很想上前像往常一样去搂住她,可是双脚却像有千斤重,拔不出去,她知道,她不能过去。 到最后,她也只道了一句,「好,你下去吧,且好生照顾自己。」 明珞离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和也正在看着她离去的明太后四目相对,那一刹那,明珞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咬了咬牙,终于转身离去。 明珞记得,她幼时常住在宫中,那时帝后夫妻情深,先帝心思深沉,勤勉政事,虽然繁忙,但对姑母却十分爱重,宫中亦无其他妃嫔,从无争宠之事。那时现在的皇帝还只是太子,聪明伶俐,深得帝后宠爱,也常受到太傅赞赏,那时他和她们也都玩得很好。 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房间内,死一般的沉寂,明太后看看跪着捂着脸吓得浑身颤抖脸如死灰的明琇,再看看远处站在角落里的皇帝,心里一阵阵地翻滚。 她坐下,看着两人,终于开口道:「皇帝,皇后,你们是我们大魏最尊贵的人,可是竟然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第15章 「此事,阿珞的确是不知情的,你们和她反目,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伤的是骨肉亲情罢了。你们不知道吗?她身边的那名侍女,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侍女,那是肃王安在她身边的人,功夫深不可测,迷药毒药也都十分精通,普通的药物根本迷不了她的眼。想来今日送了信给皇帝的,迷晕温雅的,又给皇帝下药的,怕都是这名侍女,和阿珞并无任何关系。」 「现在肃王权重,又是值此北鹘内乱,边境多事之秋,我们大魏更不能有乱,所以无论发生何事,你们都得把事情吞回肚子里,权当从未发生过吧。」 「只是到底委屈了温雅,皇帝,皇后,你们日后可定要善待温雅,好好补偿于她。」 明琇心中大喜,面上终于恢复了些生机,痛哭流涕地应下。此时她当然没注意到太后看着她时一闪而过的厌恶和失望之情。 当晚,肃王府。 明珞看赵铖沉着的脸,苦笑了下,道:「还是你是对的,我就不该去宫中。」 徒惹风波,自己给自己找不好受。 京中的事情压在她心头很久,她本来想着去北地,那些事情都可以暂时按下,搜集一些他父亲在军中的事情,等西蕃父亲那名近侍有消息传来,查明了真相,再公事公办而已 , 她已经意识到,她大伯父做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自己为父亲报仇,只要没人替他压着,朝廷就能办了他。 她更想将她父亲和母亲的生平整理成册,这是这些日子她搜集自己父亲和母亲的过往,慢慢萌生出的一个念头。 赵铖看了她一眼,道:「如果这回能让你更拎得清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珞被噎了一下,她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他说话的方式,没怎么被伤到,也还是觉得有些讪讪。 明珞大概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说她和明家,和太后牵扯太多,行事拎不清,责怪她的意思,而是说她不能将感情和理智分开,行事不够干脆利落,这才给人有机可乘 , 哎哟,好像也差不多,但明珞就是明白他并不是责怪她的意思。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其实此事也没有影响到我什么,反而觉得像是一种解脱。」 不是她冷心冷情,而是她和明太后的母女之情,在前世后期着实已经耗损了太多,装得像最初那般,母女情深其实并不是一件很舒适的事情,原本她无愧,却也变得好像虚情假意一般。大约此事之后,她也不必再装的如何纯真善良,而只做她自己就行了。 不过她想到这事的后续影响,有些抱歉道:「王爷,只是此事怕还是连累了王爷。发生这种事,姑母不好跟升平大长公主交代,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会推到王爷身上,如此也可以借机离间大长公主和王爷的感情。」 赵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道:「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大长公主非寻常人,对宫廷争斗也最是清楚,这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只不过半个月之后温雅就要入宫,大长公主既早就做了决定,这事也能给她一个怨恨或不满我的理由,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看了一眼明珞,道,「不过此事她的确会迁怒到你身上,并且会怨恨我在此事上偏袒于你,她手段非常,将来你离她远些。」 明珞应下。 「王爷。」明珞唤道。 「嗯?」赵铖看她。 明珞想到出宫之后在马车上她一直寻思的事情,忍不住慢慢有些小心道:「王爷,先帝他,一直以来,我都只听说他勤勉政事,劝课农桑,薄免赋役,又支持各地往来通商,这才有了我们大魏的繁荣昌盛,百姓富足,相较成武帝时的连年战乱,百姓疾苦,非常得百姓和士人之心。」 就是庆安帝继位,姑母和辅政大臣车禄执政,仍沿用了先帝时的政治,甭管庆安帝那个神经病,大魏也仍是稳定富庶的。 前世她没有想那么多,重生回来,她自觉愚钝,又身处明家,明太后和肃王府之间,朝政之事,无可避免,有些判断和鉴别也利于清晰自己所处的局势和处境,所以在这些上面,她这一年来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赵铖看着她,面色并无丝毫不愠,只等着她的后续。 她才续道,「而在我记忆中,他和姑母也恩爱情深,虽只得一子但却驳了大臣们多次上奏要求其盈扩后宫,增添子嗣的折子,我一直觉得,姑母嫁给先帝,真的是十分幸运。」 第16章 不知得天下多少女子的艳羡。 她摇了摇头,神色敛了敛,道,「可是大伯之事,凌家一事,还有我察看车禄的一些卷宗,还有他竟然利用异国他族刺客之手,多次追杀于你,恐怕隐藏在下面的事情还更多。」 「王爷,您恨先帝吗?」她问他道。 赵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答她恨不恨的问题,只笑道:「你看到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等你去了北地,去了边关,再回头去看看吧。」 「赵钇在治理朝政,兴农建学这些方面的确算得上有为,但却也是建立在父皇在位时将士征战多年,初步稳定了边疆的基础之上,他在位的这么些年,我们西宁,西蕃,北地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乱也没少过,只是他视而不见而已。我们大魏积弱,若是战乱一起,像是一年前周昌勾结北鹘叛乱那般,若不是及时平息,怕是数年都难休养过来。」 但正因为赵钇的政治,很得民心,和文人仕子的拥护,所以赵铖从未想过仓促去取那帝位。 这么些年,隐藏在繁荣昌盛下面的贪腐骄奢也已经日趋严重,若有天灾,再起战乱,怕是一触继榻。 「恨是被困的弱者情绪,所以我之前跟你说过,不必困于京城。」 六月初六。 这一日凌晨,就有四拨人于不同时辰离开了肃王府,其中最不显眼的大概就是赵铖和明珞这一行了。 他们一路从京城到北地,坐马车,大约需要一个多近两个月,再加上赵铖无意快行,途中偶尔还陪明珞在各地市镇歇上个一日半载,去各处停上一停,就更慢了。 一个半月后,离州。 离州是燕北七州之一,踏入离州便算是踏入北地了。他们连续赶路赶了多日,到了离州,赵铖便令众人歇了下来,道是会在离州多停两日。 「公子。」 「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明珞听到唤声,原本她在看着街道上不少的兵器铺,正暗暗称奇 , 国家律法,不可私造兵器,可这大街上明晃晃的却是不少明为铁器铺,实为卖兵器的铺子,她正想着拉着赵铖进去看看,却不想就听到了几声唤声。 原本不以为意,在自己背后叫唤得多了总算是知道了应该是叫唤自己。 她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少女发光的脸 , 少女是异族打扮,皮肤微黑,大大的眼睛异常明亮,笑容明丽,娇俏却带着英气,干净爽朗,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腻味,这样搭讪竟也不会觉得唐突。 而此时的明珞一身简单利落的骑装打扮,头发束了起来,别了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看起来倒像是个简单利落的如玉小公子。于赵铖来说,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她的女装,但他们从京中出来,外面人,尤其是北地并不多见这样粉雕玉琢像是冰雪堆出来的锦衣小公子,唬唬外人也不是不可以。 出门在外,繁复的女装总是不方便,尤其是每日晨间或者傍晚,赵铖都会拉了明珞骑小半个时辰的马,所以这些时日明珞都是直接这般做了男装打扮,方便了许多。 明珞看着少女,再看看她微微伸出的手中握着的一把颇为古朴的匕首,忍不住笑了出来 , 这些时日,她受到的搭讪不少,所以这个套路她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说掉匕首的还是第一次见。 那少女看见她笑,呆了一呆,眼睛愈发明亮。 她身旁还有一个颇为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的目光在赵铖,明珞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在赵铖身上多停了片刻,最后定在明珞身上,不过却没有出声。 少女道:「公子,我叫云娜,这把匕首是公子的吗?」 她将匕首递到了明珞面前,眨了眨眼,道,「公子看看吧,就算不是的话,你喜欢,我也可以送给你。」 好直接啊。 明珞在她目光的蛊惑下差点真伸出手去接过来看看,赵铖咳了一声,旁边一位颇有点目瞪口呆的侍卫道:「二公子,离州风俗,您接了这姑娘的匕首,就是心仪于她,以后定要一生一世保护她。」 用这匕首? 明珞: 匕首她是没再敢接 , 她不觉得自己有保护那姑娘的能力,不过云娜热情,她身边那位高大的男子是云娜的兄长名唤云真的,对他们似乎也很有兴趣,邀请他们用膳,赵铖破天荒地的应了下来,一顿膳用下来,赵铖和云真话不多,但云娜和明珞却颇有点熟络了。 第17章 云娜和云真是离州本土胡族人,看他们的性格,气势和打扮还有随从,想来在族中地位不低。 用完膳众人分开之后,青叶面色有些僵硬,她道:「二公子,您就长点心吧,那位姑娘她心仪于你,您这般待她,岂不是要惹她误会?」 明珞皱了皱眉,她问青叶道:「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像个男子?」 青叶愣了愣,摇了摇头。 明珞再看赵铖和他的那帮侍卫,她这样装扮他们怕也都是一眼就能看穿。 她道:「青叶,你不觉得那个云真面色古怪吗?我觉得就算云娜看不出来,她兄长还有其他人肯定会有人能看出来的,所以不必担心了。其实,」 明珞笑了笑,她走到赵铖面前,笑道,「我觉得那个云真对我好像很轻视,他肯定比较希望她妹妹能看上你多一些。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不是都说北地的女子喜欢骁勇善战的勇士吗?我这样,明显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可是这一路上我好像比你受欢迎多了,这却是为何?不过大哥,我们真的要去他们族中做客吗?」 告别之际,云真邀请赵铖去他们胡族做客,而云娜看着明珞的目光更是直接了当。 赵铖没答她为何她比较受欢迎这个问题 , 其实骁勇善战总是需要时间和战争来证明,但皮相却是一眼就能看到的,要他怎么解释,世人就是这么肤浅。 赵铖看明珞的眼睛亮晶晶,他其实很有点鄙视那些人的眼力,对他来说,明珞从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出是个女子,都不知那些人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原本明珞打扮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罢了,他原本是不乐意明珞非要做什么兄弟相称的,但明珞打扮成这样,总不能夫妻相称吧? 不过他很高兴见到她现在兴致满满的样子。 在京中,她从来都很少这副样子。 他看着明珞有些期待的眼神,笑道:「此时北鹘二王子正在胡族作客,我们过去看看。不过,我大约是不会帮你娶一位胡族姑娘的。」 胡族是北地七州的第一大异族,和北鹘人多有通婚,他们本身也就是从北鹘分化出来的一支,所以历来北地守将和官员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拉拢胡族,至少在战乱之时不要倒向北鹘。 这位北鹘二王子正是北鹘王城发生叛乱之后,逃到祁州的北鹘王的次子。 北鹘,赵铖此行本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见北鹘王,布局北鹘战事的。 难得他会说一句冷笑话,明珞悻悻,低声道:「我娶不就是你娶,好端端的,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那么好的姑娘罢了。」 不过她想到什么,问道,「王爷,胡族毕竟是异族,您以前也曾多次来过北地对战北鹘,若是有人认出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铖看她一眼,面上那一丝笑意渐失,慢道:「不会,离州胡族首领一支几代以来都是北军都督府的将来,现在首领的长子就是跟随我多年的部将,他一个月前刚好回家成亲。」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的这位首领和你父亲也是同袍,届时我会带你引见。」 明珞怔了怔,她想到的是,进入北地,她可能会见到更多父亲的故人了。 她「嗯」了一声,不想此时再谈父亲之事,就想了想,问了一个一直困惑她的问题。 她道:「王爷,北鹘王庭年初就已经发生了政变,可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王爷您为何一直拖着北鹘王那边?原先是为着我们大婚也就罢了,可是我们过来,为何您也没有赶时间去云州见他们?」 北鹘王年初时就曾经派使者去大魏,可是却一直被赵铖以「会亲赴云州」而将具体的和谈和北鹘王的援助请求拖了下来。 赵铖笑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一家名唤「合器轩」的兵器铺,道:「昨日不是跟你说过北鹘的历史,现在的这位北鹘王并非平庸之辈,原本父皇末年,我们几次大败北鹘,又令得北鹘内乱,分崩离析,变得犹如一盘散沙,对我大魏逐步失去过往威胁。后来正是这位北鹘王,他杀父杀兄继位,这些年吞并大漠和草原数十小部落,才令得北鹘一再壮大。」 「此次北鹘王会被其弟逼迫离北鹘王城,逃亡祁州,并非完全是其实力不济,而是当时他的亲信正率十几万的大军在祁州,对我北地七州虎视眈眈,他自己又带了数万兵马在漠西和一部族征战,这才令王城空虚,其弟趁虚而入,掌控了王城。」 第18章 「但他手上的兵马可也还没少多少,此时足有七成军力正驻扎在祁山山脉以北。如此,我们为何要急着助他打回北鹘王城?他们与我们和谈,不过是怕在调走大军对战北鹘新君的时候,我们趁机夺取祁州罢了。」 事实上赵铖还真是一直都想夺取祁山山脉以南的三州,将北鹘逼出祁山以北。 他后面说的含糊,明珞正皱眉想着他最后面那两句是何意思,便听他转了话题道:「你不是想去看兵器铺吗?前面那家合器轩就是离州最大的兵器铺,它背后其实就是燕北都指挥使司,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明珞的心神被引开,看向前面那家门面颇有些古朴的铺子,忙点了点头。 赵铖笑了笑,伸手拖了她一把又放开,然后一边行一边就跟明珞解释道,「离州已算边境,北鹘人为游牧之族,时常会越过边境行抢夺之事,所以离州百姓多备有兵器防身,但所有买卖都严格控制,皆需户引登记才可购买。这里有时候还可以追查到一些异常买卖,进而追踪到和北鹘人勾结的匪类和异族。」 一行人入到店内之后侍卫亮出令牌,店员便请了掌柜出来,引了他们到了楼上特别的贵宾间,那里面的兵器就非下面各色的普通大刀可比,而且在那上面也可以清晰见到楼下发生之事。 赵铖亮出的令牌是北军都督府的高级将领令牌,燕北都指挥使隶属北军都督府,这店铺是燕北都指挥使的产业,便也需得听令于北军都督府。 他们入了房间不一会儿掌柜就命了一位高姓的铸剑师进来招呼他们,自己则告退了。 赵铖便令那铸剑师给明珞介绍房间内的各色兵器,那铸剑师十分有口才,知识也渊博,不说将各色兵器的特征和优缺点能说得龙飞凤舞,甚至使用者潜在的性格都能吹上几分,顺带还再说一说当朝名将和其他各族还有各国名将的常用武器,讲些相关的一些小故事,听得明珞叹为观之。 他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明珞完全难以想象这位竟然是一位掌柜口中十分有天份的铸剑师。难得除了明珞,房中其他人包括赵铖一众侍卫还有青叶叶影书影都能不动如山。 只是正说着话,下面却突然传来嘈杂声,明珞往下看过去,便见到了一高大的异族锦衣男子带了几个侍从正在下面和掌柜争执着什么。 那铸剑师也随着明珞的目光看下去,见明珞若有所思,他便解释道:「小公子,那位是北鹘的二王子术烈,他前几日拿过来了一批上好的铸铁,想要我们店铺根据他的要求帮他打造几件兵器,但此事涉及北鹘,我们未经请命不敢贸然行事,便告诉他要考虑数日看他的要求是否可行先拖住了他。想来此次他还是为着那事而来的。」 明珞「哦」了一声,想到之前赵铖还提到过这位二王子,就随口问道:「北鹘二王子,他是什么样人,此刻怎会在离州?」 铸剑师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北鹘王庭发生政变,北鹘王退守祁州,京中传来消息说肃王近些日子就会到北地来和北鹘王进行和谈,北鹘王便就派了这位二王子还有他大哥北鹘的大王子过来大魏,原本该是在云州等候肃王拜见肃王殿下的,不过这位二王子素来不羁,他月前在云州见到了我们离州胡族一位大长老的女儿,对其一见倾心,想着肃王殿下还尚未到北地,便追着那位姑娘到我们离州来了,还硬是缠着住到了胡族的寨子里。」 明珞:她立即就想到了云娜,不知这位二王子看上的却是哪位。 不知为何明珞又想到了延文帝时的云华郡主,这北鹘是没有女人吗,怎么不论哪代的王子跑到他们大魏,就准保会喜欢上哪位姑娘,还定要闹出一番事情出来。 也不知到底这姑娘是目的,还是闹事才是真正的目的。 铸剑师看明珞有些愣怔,就又笑道,「不过我听说这位胡族姑娘却并不喜欢这位二王子,且不知道这事情是要如何收场。」 「而且胡族这位大长老家的姑娘在我们北地是出了名的貌美,喜欢她的世家公子无数,听说就是我们都指挥使的公子都对她十分倾心,不过这位姑娘眼光颇高,并未见其对谁有何特别,不知胡族是不是打算养着她送给肃王殿下为侧室的 , 这边不少部族首领都是有这个打算的。」 明珞原还只当听故事般,听到最后没想到竟然绕到赵铖身上,忍不住就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 可惜他听到这话竟跟完全没听到似的,面上没半点异色,明珞便也觉得没啥意思的收回了目光。 第19章 翌日,赵铖便带着明珞入了胡族山寨。 云娜见到明珞很是欣喜,不过她虽热情,但言行举止却又十分有度,对着明珞也是很有进退,绝不是那种会惹人生厌,热情到令人不适的黏答答的姑娘,只是笑起来眼睛格外明亮些罢了。 明珞觉得,这样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吧,所以两人相视一笑的那个情景,委实令青叶十分不适。 及至北鹘的二王子出现,还有他瞅着云娜那不加掩饰的炙热眼神。 青叶,不,还有赵铖一众侍卫的面上都一阵地古怪。 那位铸剑师口中所谓的「眼光颇高」的胡族大长老家的姑娘,眼光可真是高啊! 虽然是云真和云娜邀请赵铖和明珞去的胡族,但待他们到了胡族山寨中,胡族首领显然已经知道他们过来的消息,还为此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 也不知胡族首领和大长老是何意,他们邀请了赵铖坐上了上座,明珞却是坐在了下面,然后开席后,云娜就坐到了明珞旁边。 宴过泰半,明珞听着云娜说着他们胡族的各色事情,胡族的历史,结伴打猎,族中事务和纷争,偶尔还会说一些勇士们的情事,明珞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谈笑嫣然,又都生得极美,虽然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看起来竟然也十分默契,引得旁人不停的偷偷看她们两眼。 十分养眼,但却也让很多人很不是滋味。 胡族明恋暗恋云娜的勇士们还是不少的。 云真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唤走了自己妹妹。 云娜叮嘱了明珞半天「等我回来,我带你去后面花芦」,明珞应下,她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云真离开了,明珞看她那样子十分可爱,也觉得喜欢得很。她慢慢尝着桌上的瓜果,转头看一眼上座上面无表情的赵铖,豆,豆,网。再回想一下刚刚云真的表情和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呢? 不过他倒是真的挺爱护妹妹的。 「赵公子。」 明珞正想着这些事,就听到了一个唤声。 她抬头,便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角,再顺着衣裳往上看,就看到了北鹘的二王子术烈 , 面色还算和气,并没有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 而且明珞发现,这位北鹘二王子的相貌倒并非像大魏传说的那么粗犷难看,虽能看出是异族,但眉宇间却十分俊美,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令明珞奇怪的熟悉之感。 他想做什么?劝退情敌?可是和情敌较劲永远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赢得正主的心才最重要。 蛮族之人果然不同,听说他们争取一个姑娘的方式就是约对手比武,谁赢了姑娘归谁 , 明珞想,若真是比武,不知道赵铖肯不肯替她跟这位二王子比。 明珞打量着术烈不出声,术烈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明珞身旁云娜空出来的位置,道:「我可以坐下吗?」 明珞掩不住好奇心,点了点头,道:「请便。」 术烈又笑了一下,就坐到了她身边 , 他觉得,她真是可爱得紧。 外院无人的空旷之处。 云娜停住脚,扯回自己被自家大哥拽住的手腕,没好气道:「大哥,好端端地,你唤我出来做什么?」 云真皱眉,他看着云娜道:「阿妹,你不喜欢那二王子也就罢了,毕竟和不和谈都好,我们胡族都不应当嫁给北鹘人,更何况是北鹘的二王子。可是就算你心急想寻个人拒绝了二王子,也有大把的选择,何必要找一个不男不女的小白脸?我看就是他那兄长,也强过那小白脸百倍。」 云娜不悦,道:「什么叫不男不女的小白脸?大哥,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吗?中原有句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而且,」 她眨了眨眼,笑道,「而且她也很有趣。」 云真脑门疼,他道:「好看,男人要好看有什么用?能保护你,还是能上阵杀敌?总之这个人绝对不行。你若执意如此,肃王殿下即将来北地,到时父亲要将你送给肃王,我亦不会帮你。」 云娜脸刷地一下黑下来。 他们胡族地处北鹘和大魏边境,数代以来都一直在夹缝中生存,遇到大魏的明主和待他们和气的将军,他们还会好过些,但遇到不好的,他们随时都可能要家破人亡。她虽是胡族大长老之女,又因着貌美,很多人倾心,但真能得到家族同意肯上门求娶的汉家的世家大族却少之又少。 第20章 就是那位燕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长子,所谓的求娶,也不过是求娶她做侧室。 但也因着她的「美名」,因着太多人倾心于她,就是其他胡族首领或者勇士都不肯娶她了,一来怕招祸,二来他们都希望将她嫁给肃王,为胡族得到更多庇护。 但她不想和她大哥说这些。 她恢复了些随意的表情,道:「大哥,虽然别人常说我生得好。但你看见赵公子没,他也是从京城来,你看他一个男子已经可以生成这副模样,可以想见京城中真正的美人是何等模样。我听说肃王的王妃生得倾国倾城,肃王十分宠爱她,原本我也觉得这世上所谓的美貌其实最多也就是那样,多为世人所误传,但见过了赵公子才发现自己才真的是井底之蛙。」 「大哥,这北地,甚至西域,北鹘,想将女儿嫁给肃王殿下的人家不知凡几,那时父亲和族人都觉得我生得貌美,肃王殿下若是见到我必能待我有所不同。可是大哥,您看着赵公子,不觉得父亲的想法实在可笑吗?且不说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就是这色,却原来还比不过人家正妃,又有何胜算?听说大魏皇室多专情之人,我觉得若是惹怒了王妃,可能对我族更加不利。」 云真面色转换,他疼爱妹妹,本来就是不乐意妹妹嫁给肃王的。 可是妹妹看上的那个也太弱了些,那样的人,如何值得托付终身?妹妹又不是男人,怎么会被美貌给迷了眼? 他皱眉,想了想,换了一个角度劝道:「可是阿妹,你观那赵公子言谈举止,绝非普通人家出身,你知道汉人最为势利,就算他也心仪于你,他的家族也不会同意他娶你的,而且他一看就不是个有本事的,如何能护得住你?」 云娜「噗嗤」一笑,道:「大哥,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有办法。」 且说明珞和北鹘二王子术烈。 术烈坐到了明珞身边,他看了一眼上座上因为他的突兀举动而看过来的赵铖,没理会赵铖那迫人的目光,只自顾对明珞笑道:「肃王殿下很紧张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 明珞呆住,张了嘴转头看他,看他那带着笑意的揶揄表情,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心道,这些人,果然是没一个省油的灯,没一个可以小看。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二王子大魏的官话说的很好。」 术烈又咧嘴笑了笑,没和明珞或故作高深,或一本正经的寒暄,而是像和朋友聊天般随意道:「因为我外祖母是大魏人。」 「其实应该说我母亲也是大魏人,她虽然是在北鹘出生,北鹘长大,但她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大魏人。说起来,我和王妃娘娘应该还算是表兄妹 , 是我母亲和王妃娘娘的母亲是表姐妹。王妃娘娘的相貌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一见到王妃娘娘,想到肃王爷刚刚娶了承恩公府的三姑娘,我便猜到了王妃娘娘的身份。」 他又看了一眼上座的赵铖,看他盯着自己冷冷的目光,心中也不知是好笑还是羡慕。赵铖是整个北疆赫赫有名的战神,他也曾和他交手过,怎么会认不出来他? 而他随身带着这么一位像冰雪凿出来的小公子,还那般在意和紧张 , 以往何时听说过大魏的肃王在意过谁,紧张过什么了?再加上她那个酷似自己母亲的长相,术烈想不猜到她是谁都难。 而明珞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术烈,她怎么不知道她有这么一门亲戚? 虽然他刚刚那话说的非常绕,但她也立即抓住了重点,脑子便迅速搜索了以上几代和亲去北鹘的公主郡主们,看有哪一位跟自己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 除了那没嫁成据说失踪不见的云华郡主,并没有其他人和她有任何关系了。 云华郡主? 明珞心中一跳,心里很有些好奇,但她觉得不能让这位二王子引着话题走 , 反正他想说的早晚都会说,所以还是摁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干笑了一下,道:「二王子,既然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就知道我并非男子,那二王子便也不用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心上人了。所以,你寻我何事?」 术烈看着她,觉得她真的是可爱,又美又可爱,若是外祖母便是像她这般,难怪祖父会为了外祖母跟个疯子一般,把个北鹘折腾得七零八碎。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的端起饮了一口,才笑道:「我寻王妃娘娘当然是为了王妃娘娘,和云娜有何相干?而且她也并非是我的心上人,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第21章 明珞觉得,京城世家公子大抵分成两类,油滑的纨绔子弟和一本正经的君子或者老实人,或者还有粗蛮的武人? 喜欢调戏女子的纨绔公子大有人在,但绝对没有人像面前这个术烈一样。 术烈长得很俊美,高大粗犷同时还很俊美,五官是异于中原男子的深刻,但因为其母族血缘的缘故,又不似其他北鹘人那种粗制滥造的感觉。他看起来还挺英武正经,但明珞确定,他故意的,总喜欢在不经意间就撩拨别人。 这样的男人,若是在中原,肯定会祸害良家女子无数。 大约是因着云娜的缘故,明珞有些讨厌他。 他说云娜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他追着云娜跑做什么?万一云娜真喜欢他了,怎么办?当然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一个女子的伤心和失意,应该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明珞有些冷淡道:「哦,权宜之计,那二王子是为了什么目的,权的什么宜,施的什么计?」 术烈感觉到明珞的冷淡,听她这么说,便大概知道她在不悦些什么了。 他轻笑一声,道:「王妃娘娘,你不必替云娜打抱不平,她对我同样是半点无意,这个,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明珞心里轻哼,看着他不出声。 术烈有些无奈道,「我要从云州脱身并不容易,借云娜脱身是胡族的大公子云昊建议的,想来肃王殿下应该也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离州突然停下,还特地过来了胡族山寨。」 明珞心念急转,想着之前赵铖跟自己说的北鹘王室的那些事情。 这位二王子的意思,就是说他和胡族大公子云昊一起商议了,借追求云娜的借口特意从云州城到了离州 , 此事说不定云娜也知道,目的就是为了见赵铖。 而赵铖说过云昊是跟了他数年的部将,然后赵铖特特在离州城停下,再到胡族山寨。 而此时北鹘的大王子术赤还正在云州城等着和赵铖和谈。 明珞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上座和胡族首领说着什么的赵铖,大约是察觉到明珞的目光,赵铖也转了头过来,神色不明 , 他平素多是这种表情。 明珞感觉有点怪怪的。 她又转回头来,看着术烈道:「既然如此,二王子直接寻王爷说话即可,先来找我却是为何?」 术烈笑道:「我求见肃王,已经很不容易,想让他跟我合作,更不容易。既然我和王妃娘娘有亲,先求得王妃娘娘的支持,此事才有万全的把握。既如此,为何不先过来求王妃娘娘?」 明珞的嘴角抽了抽,她道:「两国之事,非同小可,且不说我们到底有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就算有,王爷的公事,我也是不会插手的。」 术烈笑了笑,道:「那娘娘就只当我是过来寻娘娘说些旧事,叙叙旧即可。」 「我外祖母出身京城勋贵世家,但她年轻时被逼背井离乡,一生都不能回归故土,这是她终身的遗憾。她临终前曾经嘱托过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将她的遗骨送回大魏,葬在大魏。她知道她的骨灰葬不了梁家的祖坟,她说哪怕就是远远葬在一旁,也是好的。」 好过葬在异国他乡,做个孤坟野鬼。 果然是云华郡主吗?明珞心中生出一股恻然,她竟然能体会到云华郡主的那种感受。 她大婚之日在新房听那果郡王老太妃提起云华郡主,心中就已生出了好奇心,后来在来北地之前就借口想多了解些北鹘和大魏的渊源,特意寻了自己的外祖母容老夫人,跟她打听过云华郡主的事情。 她外祖母跟她说,云华郡主真正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被建怀太子毒杀的三皇子,被人杀了未婚夫还要被强娶为侧室,本已是常人所不能忍,所有人还要把建怀太子和三皇子手足相残的责任都怪在她身上,说是她勾引了建怀太子。 延文帝,皇后,三皇子的生母于妃,还有建怀太子的太子妃,那些人都恨毒了她,那时她在大魏,根本就已经无丝毫立足之地。 若是真嫁给建怀太子为太子良媛,延文帝可能会暂时依了建怀太子,但延文帝那么恨她,迟早也会暗中要了她的命 , 不仅她自己会没命,还会连累家族。 所以当时北鹘大王子看上她,她被封为郡主打发去和亲,反而可能是她意外的一线生机。 第22章 可这线生机最后也被建怀太子给掐断了。 最后云华郡主失踪,建怀太子战死,延文帝和皇后都迁怒梁家,没过几年云华郡主的父亲就告老还乡,家族也彻底没落了。好在容家并非势利人家,并未因此就对明珞的外祖母嫌弃,所以也平平安安的过下来了。 术烈看着明珞的表情,道:「你知道我外祖母的事情。」 这也没什么好欺瞒的,明珞点了点头。还有因着术烈的长相,明珞根本没有去想术烈会骗自己 , 他也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吧,这种事情,只要赵铖插手查一查,根本骗不了人。 明珞看着他,等着他的后续 ,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就是来叙旧的。 果然术烈又笑了笑,道:「这次我父王打算和大魏联姻,他送过来的就是我的妹妹银霜,和我大哥弄来的两个美人,我父王希望把银霜嫁给肃王,但想来他这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但是银霜是一定要去大魏的。自古和亲之女从来没有几个能有什么好的结局,我希望若是可以的话,王妃娘娘可以念在那么一丝旧缘上,于力所能及之下,给银霜一点照拂,帮她挑一个好夫婿。」 「你说你母亲虽出生在北鹘,但她其实也是地地道道的大魏人,那她父亲是谁?」明珞看着术烈的眼睛,问道。 「建怀太子。」 明珞和赵铖留在胡族住了一晚。 当晚赵铖看着明珞,明珞只作不知,自顾把玩着云娜送给她的一堆礼物,是些胡族的奇巧玩意儿,还有一堆胡族的衣裳和首饰,男女都有。 明珞死活不出声,最后还是赵铖妥协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明珞挑眉,道:「王爷不是不在意吗?」 「你是想试试我有多在意吗?」赵铖冷冷道。 他不愿意太过束缚她,她反而还摆起态度来。 明珞想到他「在意」的后果,立即妥协,她上前抱住了赵铖的胳膊,笑道:「还能说什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着你。此次北鹘王送过来的和亲公主就是这位二王子的嫡亲妹妹银霜公主,他希望银霜公主嫁到肃王府之后,我能看在他外祖母的情分上,能善待银霜公主。」 赵铖皱眉,道:「我不会娶她。」 他又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堆云娜送过来的礼物,语气不明道:「我看此次北地之行,我不会娶什么侧妃庶妃,倒是王妃,怕是要招惹上一堆女子跟着回去。」 明珞笑,她道:「这种醋你也吃。不过王爷,你知道那个二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还有他特地要在你去云州之前见你,为的是什么?唔,如果是军事机密,也可以不说。」 赵铖看着她慢慢道:「术烈的母亲生得像云华郡主,北鹘王因为他父亲和生母的缘故厌恶云华郡主,却偏偏在一次征战时偶然见到术烈母亲的时候,强娶了她为妃,但娶了她之后却又对她不闻不问,没多少年就任她被别的妃子折磨死了,那时术烈不过七八岁。术烈和其妹因着有汉人血统,在北鹘王室素来被人轻贱,北鹘王也从来没有护过他们一星半点,术烈本就对北鹘王恨之入骨。此次和亲,北鹘王听了别人的建议,执意要将术烈的妹妹送到大魏和亲,所以术烈希望跟我合作,杀北鹘王,助他上位。」 而赵铖要的,是北鹘实力被削弱,再无和大魏抗衡的实力。 明珞想说什么,可是想到云华郡主这一生的遭遇,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 反正两国之间的事,赵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翌日一早,明珞和赵铖离开胡族山寨,行到半路,明珞却看到前面牵着马站在路旁等着她的云娜。 明珞愕然,她转头看赵铖,脑子里想的是赵铖昨晚说的那句话,「倒是王妃,怕是要招惹上一堆女子跟着回去」。 「云娜。」明珞走上前去,唤道。 「王妃娘娘,」云娜看着明珞,道,「您能带着我一起离开吗?只要做您的侍女就行了。」 她跟着明珞离开,和之后胡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送给肃王,可完全是两回事。 明珞转头看给他们送行,还尚未离开的胡族首领的大公子云昊,云昊就跪下给赵铖和明珞请罪道:「王爷,王妃娘娘,此事云娜昨日就找臣下商议过。我族中长老执意想将云娜送给王爷为侧妃,但王爷和王妃神仙眷侣,臣下觉得此事不妥,云娜亦不愿与人为侧室,她自愿从此以后跟随王妃娘娘,如此既可解了胡族之困,也可令长老们无话可说,还请王爷和王妃娘娘恩准。」 第23章 明珞看向云娜,笑道:「你何时发现我并非是男子身的?还是一开始就知道?」 云娜脸有些红,她道:「昨日在宴席上和王妃娘娘坐在一起时就发现了,我觉得事情蹊跷,所以才去寻的大公子,得知王妃娘娘的身份,我便萌生了这个想法。」 就算她能逃过族中长老将她送给肃王的打算,她很大可能也会被逼嫁给燕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的长子为妾,她不愿意,可也不愿意给族中招祸,跟明珞走,几乎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最主要是,她信任明珞,虽然也是孤注一掷。 明珞带了云娜一起离开。 去云州城的马车上,明珞看了赵铖一会儿,嘴角微翘,道:「王爷,云娜这事也是您安排的吗?」 赵铖转头看她,他看着她掩不住的小小得意模样,心里痒痒的喜欢,可偏偏又不太乐意她太过得意,就只道:「为何这么说?」 明珞抿了抿唇,眼睛里满是笑意,亮晶晶的像是有星光在闪烁。 她道:「王爷,我大概知道,您的部将很多都不喜欢明家,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您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我这个王妃位置定是要让出来的。或者如果有些人见过我的,就算您对我再好,也会觉得我是狐媚惑主,不,您对我越好就越会这么觉得。」 所以明珞想,赵铖这次特意带自己来北地,让自己女扮男装,带自己去见父亲的同袍故旧,一路上更是有意地在教着自己时局,政治,跟她介绍着北地世家大族,将领,还有别国他族的各种事情,便是想帮着自己得到众人的认可,自己是他真正的王妃吧。 「云娜自愿跟着我,是胡族对我这个王妃的认可。胡族首领数代都是北军都督府将领,还有在北地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胡族此举其实也是在帮我立威,让人知道王爷对我的重视,破我这个王妃只是权益之计或者狐媚惑主的传言。」 待日后她给云暖指婚,又是另一层关系。 她看到赵铖明明是有暗中吃醋的,可却也没束缚自己,没有不让自己和别人,甚至包括北鹘二王子的接触,便暗暗明了了。 赵铖目光幽深的看了她一会儿,就在明珞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时候,就看他扯了扯嘴角,然后带了些揶揄的笑道:「王妃,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安排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不过你能看清这些,倒是比以前长进了许多。就你这样的脑子,想要狐媚惑主还是远远不够的 , 狐媚惑主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被小瞧了的明珞: 且说回京城。 赵铖和明珞六月初离开京城,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温雅县主则于六月中就被册封为正二品的妃位入宫,赐住景秀宫,紧接着八月中便被太医诊出怀了龙嗣,一时间,满城欢喜。 九月初,景秀宫。 「娘娘,这碧波纱真美,听说这碧波纱是用一种用特别草药喂养的天蚕产出来的蚕丝所织,那天蚕难得,草药更是昂贵,饲养时天气稍有不对还会影响产丝和蚕丝的品种,种种条件下,听说整个川府几年也产不了几匹,此次川府进贡,一共两匹,太后娘娘那里一匹,另一匹陛下就命人送来给娘娘了。陛下对娘娘可真好。」宫女环枝满脸喜庆地道。 又道,「娘娘,要让人裁成时兴的宫裙,在这个中秋宴席上穿吗?届时可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娘娘。」 温雅伸手摸了摸那碧波纱,柔软清凉,近乎入手既化的感觉,且伸手划过,暗光流转,不张扬却美得极精致,这且正是碧波之名的由来。 温雅笑道:「这料子既然这么珍贵,我这身子日渐臃肿,也穿不了两回,还是先放着,暂时不裁成衣裳了,说不得明年又是新式样了。」 环枝脆脆的应下,刚捧了料子准备离开,就听到殿门那边传来小宫女唤着「陛下」的声音。 温雅抬手让环枝退下,便走上了前去迎接庆安帝。 刚行了几步,那边庆安帝已经大步的走了过来,也没理会温雅,只自顾地走到了桌前,在扶手椅上重重坐下。 温雅看他黑着的脸,心里转了转,这个时辰,他该是刚从太后宫中过来,就上前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这才走到他对面软塌上坐下,柔声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什么人竟敢惹陛下生气了?」 第24章 庆安帝看向温雅,见她小心翼翼的抚着肚子,原先怒气冲冲的样子也收了两分。 他轻哼了一声道:「通政使司通政使告老还乡,朕欲提拔翰林院大学士张英任此职,但明尚书却在殿上直接驳朕的提议,另荐了周传那个老匹夫,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个周传不过就是明家的一条狗,舅舅让他东,他就不敢西。让他掌控了通政使司,是不是改日哪些奏折会到朕手里,哪些奏折会被他们截下,就是由舅舅说了算了!」 而翰林院大学士张英曾是庆安帝的老师之一。 庆安帝不过亲政一年,之前朝政又多被肃王赵铖把持,肃王一走,他有心掌控朝政,亲信可用之人却不多,后面更有明太后欲重掌朝政,所以肃王不过刚走三个月,庆安帝,明太后还有朝臣之间已屡有冲突发生。 温雅听言心思又转了转,她劝道:「陛下,您虽已亲政一年,但太后娘娘和明家积威仍在,有些事情也不必亲自动手,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些朝堂上的纷争应该让别人为陛下冲锋陷阵才是。陛下,郑首辅他是您的老师,和您素来亲近,虽有当年郑大姑娘被杀一事,但郑首辅知道此事非陛下所愿,并未曾迁怒陛下,依臣妾所见,您还当多多亲近他,如此,陛下可用之人多矣。」 庆安帝听言心火也慢慢降了下来,道:「爱妃言之有理。且朕已经将郑家的二姑娘赐婚于你兄长,太傅看起来也甚欢喜。母后和明家害了宜然,太傅定不会坐视母后欲垂帘听政之意图的。」 温雅入宫没多久,庆安帝便下了赐婚圣旨,将内阁首辅郑成徽的嫡次孙女,下旨赐婚给了升平大长公主的儿子,温雅的兄长梁邺,明年初就完婚。 温雅听了庆安帝的话心中一惊,太后要垂帘听政? 她道:「陛下,您说母后她,要垂帘听政?陛下不是已经亲政一年多了吗?」 庆安帝冷哼一声,却再不肯就此事多言 , 这消息是他安插在慈寿宫的小太监传过来的。此事已经成了横亘在他心上的刺,他亲政一年,可再不想再过日日要听命于自己母后,还得看明家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了! 温雅见状也没再多问,她一边小意奉承着庆安帝,一边想着回头得见见母亲,好好商量一番。 此时她倒是慢慢理解了母亲所说的,稍安勿躁,暂时要肃王也在北地能好好的,如此肃王,太后和自己家能达成一个平衡,待她诞下皇子立为太子,朝堂也稳固了自家的势力,届时再谋他事亦不迟。 长华宫。 「陛下又去景秀宫了?」明琇看着下面垂着头气都不敢出的小太监,扯了扯嘴角,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小太监退出殿外,明琇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自小服侍她的秋红心中叹息了声,上前低声劝道:「娘娘,您早点歇息吧,现在不比寻常,不为别的考虑,也要为肚中的孩子考虑,有了这孩子,总可以慢慢寻出转圜的法子。」 自从慈寿宫偏殿那场事故以来,明太后虽然将事情的责任都推到了肃王身上,但事情未成还被狼狈捉奸,庆安帝本就对明琇心中恼怒,再加上温雅泪水涟涟的拨弄,说那日是皇后特意安排的,怕是为了让她恼怒皇上,以为皇上喜欢的是明珞,继而让她母亲不再让她入宫云云,庆安帝更是厌了明琇,那之后就再未踏足过长华宫。 明琇听了秋红的话,原本心中还只是酸苦,听言更是苦痛难忍,眼圈红道:「孩子,孩子,这个孩子,我怕是只能瞒一日保一日,待瞒不住了,也就保不住了。」 明琇实际比温雅还要早有孕,可是她知道升平大长公主,甚至可能自己的姑母都不会容自己诞下孩子,所以就将此事死死的瞒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在庆贺景秀宫有孕陛下有后之时,贺品,礼品和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去景秀宫之时,她这个皇后,大魏的皇后,明明比她先有孕,却竟然声都不敢出,只敢小心翼翼地守着清冷的长华宫,过着犹如冷宫的日子。 就是太后,大概也是嫌恶了她,对她也冷淡了下来。 秋红听言心中大恸,她落泪道:「娘娘,此事,此事也瞒不久啊,要不,要不您就去求求太后,求求太后娘娘,毕竟太后娘娘自小就疼您,您才是她的嫡亲侄女。」 明琇摇头,嫡亲侄女有什么用?再嫡亲侄女,也比不过儿子,比不过皇权。 第25章 不过她也知道,她小腹日显,太医那边也不能瞒得住,她定要想个法子。 她道:「秋红,你传信给祖母,我见见祖母。」 因为母亲的事,她已经很久没亲近过祖母,可是此时她思来想去,情况未名之际,祖父也好,父亲也罢,她竟然也都不能全然信任,想到的竟然可能也就只有祖母,会不全从利益出发,会念着祖孙之情,肯帮她护着肚中的这个孩子了。 父亲那里,待她和祖母谈过,试探一番,再和父亲谈不迟。 姑母最看重的是她和皇帝的利益,可父亲最看重的,到底还是明家的利益。但明琇也知道,自己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姑母以利相诱,让父亲暂时舍弃自己,只为保住皇权,父亲权衡之下定会肯的。 所以,她只能仰仗着祖母的那一点原先她也并不看重的祖孙之情了。 曾经她还觉得她才是未来的皇后,明家未来的仰仗,祖母重明珞,疼爱明珞甚过于自己,乃是妇人之心,可现在,她能求的,可能仅有的希望,竟然也就是要靠祖母的妇人之心了。 云州城。 明珞身边只带了青叶,叶影和书影,三人都是暗卫出身,讲究言语当简练当准确,绝不会多言,虽然听她们说话省心省力,很有效率,有时候也会觉得冷冷的有趣,但平时到底冷清了些,而自从带上了云娜,行程立即变得有趣了许多,不说这北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云娜能张口就来,就是北地官员后宅里的私事她都能如数家珍,好像是她家亲戚似的。 只是以往路上无趣,明珞好奇心重,必会时时缠着赵铖,让赵铖给她说东说西,但自从云娜跟上来,明珞再不缠着赵铖,赵铖耳朵是清净了许多,但同时却又升上了些许不愿意承认的失落。 云娜惯来神采飞扬,可是这日马车接近云州城,她的面色却开始忐忑起来。 她并非扭捏之人,这般神色必有缘故。 明珞也未直接相询,她只问道:「云娜,你真的打算将来随着我回京城?你毕竟生在北地,长在北地,这边又都是你的亲人和族人,若是去京城,你也总要成亲的,将来再给你指一门京中的婚事,你便再难回北地了。京中束缚繁多,世家大族更甚,你也未必能快活。」 云娜越发神色不定起来。 她咬了咬牙,道:「王妃娘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未曾跟您说过,只是到了这云州城,我定不能再瞒您了,以免因我而给王妃娘娘招来什么麻烦。」 「其实父亲和族中要将我送给肃王殿下,并非是因为他们贪慕权贵,一来我族中历来都有和其他族群甚至北鹘通婚之事,战时很容易被人拿来说项,族中将我送给肃王殿下,乃是表达效忠之意,二来半年前,我随大哥在云州城办事,意外遇到了云州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庞新,他觊觎我的美色,想强纳我为妾侍,我不愿,庞新便暗中威胁族长和我父亲,以我族的安危相胁,逼我就范。」 明珞皱眉,道:「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正四品的小小指挥佥事,竟敢强纳你为妾?你们胡族也是北地大族,怎会受他逼迫?」 离州胡族首领一支历来都有人在北军都督府效命,在军中也不是毫无根基。 云娜苦笑了一下,道:「一个小小的云州卫指挥佥事自然没有能力威胁我族的安危,但统领燕北大军,正二品的燕北都司都指挥史大人却有。那庞新正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庞文佑的长子。我族不是保不住我,而是若是为了此事,被庞家记恨,将来可能防不胜防。」 她看明珞面上若有所思,觉得有些抱歉,道,「娘娘,此事我并非是有意瞒您,只是之前一直只专注于如何才能避免被族中送给肃王殿下,一时忽略了那事,都是我的过错。」 明珞没出声,云娜就咬了咬牙道,「娘娘,我想我到了云州城,只要在宅中不随意出门,待您离开云州之时直接跟着您离开即可。虽然您贵为王妃,但北地毕竟不熟,这云州城女眷,历来都是以庞指挥史的夫人庞大夫人为首,庞大夫人和庞少夫人都不喜我,不能因为我而给您招来任何麻烦。」 明珞见云娜神色不安,知道怕是因着刚才想事令她不安。 她刚刚是在想,在离州城那名唤「合器轩」的兵器谱就听那铸剑师说过,倾心于云娜的世家公子不胜凡几,就是燕北都司都指挥使家的大公子都倾心于她 , 人人说起来都当那是一件令人艳羡的美事,可谁能想到这背后竟会将一素来骄傲的女子都能逼到走投无路? 第26章 不过此事,赵铖既让云娜跟了自己,肯定也是很清楚的,他从来都算无遗漏,想来其中必有缘由。 这些人,真是步步机心。 她伸手拍了拍云娜,对她安抚地笑了笑,道:「无妨,你既跟了我,在这云州城,你就不必担心,只听我吩咐行事即可。不过,你且跟我说说这都指挥使的夫人和她那儿媳吧。说来这事她们不喜你做什么?你又没缠着她们的儿子和相公不放。」 云娜自然应下,然后就细细地把那庞大夫人和庞大少夫人的底都给扒拉了出来给明珞听。 明珞当晚又问了赵铖此事,最后若有所思道:「王爷,您既然准了让云娜跟着我,还让她跟着我进云州城,肯定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 我观那胡族的大公子的样子,根本不会想瞒您这种事的人。您让云娜跟着我,是不是还另有目的?」 「听云娜说那庞家之事,若事情属实,那庞新品性也必定是有问题,竟敢随意就捏造他族通敌的罪证,以此胁迫强纳民女为妾,这样的人也着实太过不堪。王爷您不是故意让云娜跟着我,再带她大摇大摆地行走云州城,引些什么是非出来吧?」 反正她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否则他怎么会去管云娜那等小事。 赵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慢慢道:「阿珞,这位燕北都司指挥史庞文佑,当年和你父亲同为燕北都司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庞文佑的母亲是赵钇生母的姐姐,算得上是赵钇的心腹,你父亲死后没几年,他便升到了指挥同知一职,过了几年,年纪轻轻就又升到了正二品的指挥使一职,统领燕北大军。」 「当年你父亲对敌北鹘,全军覆没,疑点甚多,只是那时我远在西宁,燕北更不归我管,所以后来我得知此事后纵使觉得蹊跷,也不能做什么。既然在查你父亲之事,这些事情自然也都不能略过。所以此次来北地,我也是想借着和北鹘和谈,查一查那些旧事。」 而且那时他不过刚刚就藩没多久,也不过只有十岁。 赵铖说完就看到明珞的脸色变了,他面色温和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云娜一事,不过是个引子,不过阿珞,你不必担心,只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事总有我,对那庞大夫人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面子,她托大,你尽可骄横跋扈。」 肃王抵达云州城,云州城知州林琅早就命人在城门守着,收到消息就亲自赶来,将赵铖和明珞一行人迎了进城,林琅早命人打扫了州府宅邸相邻的一座空的府邸请赵铖和明珞住了进去 , 云州城比较特殊,乃是燕北重城,燕北都司和云州卫司官员大多都会将家宅安在云州城,朝廷和北军都督府也常派上官前来云州城巡视,又常在此接待北鹘还有其他各族使臣,所以云州城便特地备了这座府邸以备不时之需。 翌日,燕北都司和云州卫司的各级官员将领便相继过来拜见肃王,都指挥使庞文佑当晚还欲设宴给肃王和肃王妃洗尘,赵铖直接给拒绝了,他道:「本王已召集了北军都督府一些部将启程来云州,想来他们不日便会抵达,过几日本王再宴请众部将,所以不必再设什么洗尘宴了。反是本王王妃,她初来云州,对本地多有不熟,你们且让你们的夫人们递了帖子都过来拜见她,有好说说话,先认识认识。」 庞文佑应下。 庞文佑这晚回家后面色不豫,庞大夫人听说准备了许久的洗尘宴也不用了,心中也有些疑虑。 她道:「大人,我收到京中来信,道是这位肃王妃自从许婚给肃王,就仗着肃王的势十分嚣张跋扈,竟是不顾养育之恩,和她大伯父大伯母反目,更是以她母亲当年难产之事和她大伯母有关,硬是逼着家中将明大夫人以重病为由给送到了庄子上关着。也真是笑话,她母亲受她父亲战死的消息刺激,难产而亡谁人不知,这也能」 庞文佑面色陡变,打断庞大夫人的话道:「你说什么,此事可当真?」 庞大夫人被庞文佑突然出言吓了一跳,随即就道:「这如何能有假?你知道我弟妹就是明大夫人的嫡亲妹妹,明家对外放话说明大夫人是重病,却不允许周家人去探望,那消息还是明大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想法子传出来的。但肃王势大,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又素来偏宠这位肃王妃大人,您怎么了,面色如何这般差?」 庞文佑坐到扶手椅上,双拳紧捏,青筋暴起。 第27章 他前些日子收到国舅明尚书的密信,他在信中不过是数语,道,「肃王赴北地,明为与北鹘和谈,实则为收北地军权。西北军权已皆为其所控,北地亦已失泰半,恐其是欲借旧事以你为首祭刀。」 旧事,借什么旧事? 不过庞文佑原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他统领燕北大军多年,部将皆是自己亲信,且不说这里就是他的地盘,而且此时北鹘十几万大军就在对面祁州盘踞,肃王如何会先乱已方阵营? 他原以为明尚书不过是挑拨之语,是欲借自己之手在自己地盘上对付肃王 , 他可是非常清楚肃王在京城,是如何成为太后和明家的心头大患的。 庞大夫人见庞文佑如此,也察觉到不对,也收了先前那说着八卦的神色语态,带了些小心谨慎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庞文佑毕竟是正二品大将,他心中虽跟压了千斤大石般,神色也慢慢恢复了常色。他道:「无事,只是我一直以为肃王不喜明家,他娶这位肃王妃不过是为了蒙蔽太后,但这位肃王妃的行为的确匪夷所思,你明日就递了帖子过去,择日带着老大媳妇去肃王暂住的官邸,探探她的虚实深浅,还有细细观她对你和老大媳妇的态度。」 庞大夫人心中疑惑,但见庞文佑面色凝重,便也慎重的应了下来。 庞大夫人存了试探之心,但她到底养尊处优在北地被人奉承惯了,在她眼中,肃王妃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且那般嚣张跋扈,还没嫁人前就把娘家和皇后都给得罪了,自断后路,实在是愚蠢至极,所以她心底下意识地就对她还是存了轻视之心。 翌日她就递了帖子过去,得了明珞的回话,于第三日携着儿媳庞大少夫人苗氏去拜见了明珞,去之前她也未曾对苗氏特别交代什么,只道:「肃王妃年纪轻,又是承恩公老太爷和老夫人娇宠着长大,肯定会有些骄横,你且不要同她计较,哄着她些就成。」 苗氏笑着应下,她也听出了自己婆母口中对这位肃王妃的轻视之意。她是武将之女,对传闻中骄矜的京中贵女心思复杂,她本还担心自己若是在这位肃王妃面前失了礼,婆母会不满,听了婆母这话,心倒是放了下来。 云州城。 庞大夫人这日携着儿媳庞大少夫人苗氏到了赵铖和明珞暂住的官邸之时,厅里已经有好几位官家女眷,明珞坐在主位上,下面则是知州林琅的夫人在言笑晏晏的帮忙招呼着众人。 另外,明珞的身旁还立着位漂亮的姑娘,便是云娜。 庞大夫人和庞少夫人苗氏被人迎到厅中,她们还尚未来得及打量明珞,更未来得及给明珞行礼,就被大喇喇立在那里的云娜给先惊了一惊 , 这云娜怎么在这里? 听说胡族一直都打算把云娜送给肃王为侧妃,不过庞文佑跟庞大夫人私下说过,有这打算或者曾经这么做过的可不止胡族一个,这么多年来肃王都不曾纳了谁,胡族那不过是白日发梦。 所以庞新才会明知道胡族有此打算,还照样明里暗里的威胁胡族,根本不怕他们真把云娜送给了肃王,或者得了宠 , 这也是燕北边塞山高皇帝远,庞文佑为燕北都司指挥使,统领燕北大军十余年,就如同燕北的土皇帝,庞家人已经膨胀惯了。 及至那北鹘二王子大咧咧地追求云娜,庞新更加高兴。 他知道,胡族是不敢把云娜嫁给术烈的,被术烈这么一闹,自己纳她为妾的把握性就更大了! 可此时云娜俏生生地立在了明珞身旁,这是什么意思? 庞大夫人和苗氏面上都有些惊疑之色。 林夫人是位玲珑的,只作看不见庞氏婆媳两人的异样,起身给明珞介绍道:「王妃娘娘,这两位便是我们燕北都司指挥使庞大人的夫人,和她的儿媳,也是我们云州卫司指挥佥事庞大人的夫人。」 最后又转头对庞大夫人和苗氏道,「大夫人,大少夫人,你们过来见过王妃娘娘吧。」 庞大夫人和苗氏经林夫人这一打岔,已经收了面上的异色,上前微倾了身,行礼道:「妾身庞柳氏/庞苗氏见过肃王妃娘娘。」 明珞皱眉,她看了一眼林夫人,林夫人面有尴尬之色,她再看向下面坐着的几位官家女眷,那几位官家女眷或是面有尴尬还带了点兴奋之色,或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第28章 依大魏礼,这样正式的第一次拜见,是该行半叩礼的,当然庞大夫人是高品阶的命妇,屈膝礼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是现在这般简单的倾身礼。 并且两人未及明珞道「免礼」便已经直起了身。 庞大夫人直起身打量明珞,然后便撞到了明珞微有诧异但还算和善地打量着她的目光。 明珞笑着打量着庞大夫人婆媳,看到庞大夫人面色发沉,苗氏脸上已现尴尬难看之色时,才温柔道:「两位夫人都请坐吧,本宫听云娜说庞大公子的夫人是位将门虎女,英资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苗氏的脸一黑,原本这是赞誉之辞,可偏偏明珞说的是「听云娜说」。 云娜口中能有她什么好话?她上一次才骂过她「蛮地妖女,勾引成性地狐狸精」 而且她在云州城还真有一「纸老虎」之称,庞大公子好色,喜欢沾花惹草,苗氏管不住也不敢管自己的相公,就专门去处置那些被庞大公子沾惹过的女人。 所以庞大公子虽风流,但院中却极其简单,因为他每沾上一个玩一段时间后,苗氏等他没兴趣了就去给他处理后事,如此他也犯的省心,便也不理会苗氏干的那些事。 此时明珞说什么「将门虎女」让苗氏不能不觉得明珞这就是在故意讽刺她,而旁人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是让她羞辱难当。 庞大夫人咳了一声,淡淡地扫了一眼苗氏,就带了她在明珞右边下首首座的座位上坐下。 及至坐下后,庞大夫人便出声和明珞寒暄了几句,然后笑着道:「说来王妃娘娘前日才到云州,这云娜姑娘乃是离州胡族大长老之女,原当是不相识的。如何云娜姑娘此时会在王妃府中,看起来还挺相熟?」 莫非是胡族已经将云娜送给肃王了? 明珞笑道:「哦,是本宫在路过离州时,偶遇云娜姑娘,觉得她着实机灵可爱,骑射功夫又好,喜欢得紧,便找胡族要了她在自己身边服侍,也好让她跟本宫说说北地的风土人情。」 苗氏轻笑一声,道:「莫非是王妃娘娘听说了北鹘的二王子倾心于云娜姑娘,打算收了云娜姑娘做义妹,让云娜姑娘去和亲?」 「放肆!」青叶斥道。 苗氏吓了一跳,随即面上涨得赤红,她竟被一个丫鬟给斥了?庞大夫人的脸色也腾地黑了下来 , 明珞的丫鬟竟敢呵斥她的儿媳,就是不给她和庞家面子! 在云州城她丢不起这个人! 明珞摆手,道:「青叶不得无礼。」 然后对苗氏温和道:「大少夫人,我的丫鬟这般在京城惯了,不知道这边境地方人多是豪迈直爽,不会顾忌太多,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这才出言相斥,还请大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本宫收不收义妹且是一说,这和不和亲,以谁和亲,乃是国家外交之大事,岂能由我等的‘听说,打算’就可擅自做决定?还请庞大少夫人慎言,免得这话流出去,引起两国误会,就是大罪了。」 庞大夫人心头一沉,可不能让这肃王妃乱加定罪,她又咳了一声,只是还未待她出声反驳明珞,明珞就已转头向着她关切道:「大夫人,您的嗓子不舒服吗?北地干燥,风沙也大,此次本宫还特意从京中带了些解燥去火地药膏,」 说着就又转头对此时面色还冷得似冰的青叶道,「青叶,你回头给大夫人拿上一些带回去,大夫人喝上两日,应该就无事了。若是还不能根除,大夫人就尽管让丫鬟过来再拿些回去。」 真是个装模作样,又狂妄自大的丫头! 庞大夫人也给气得不轻。 可是明珞这般假惺惺,又理直气壮的说着连讥带讽的话,她却只能硬吞下这个哑巴亏。 庞大夫人在这云州城十多年来都是第一夫人,何时受过这等气?这云州城的人直白,想到这「嗓子疼」很可能会成为云州城甚至整个燕北军中的笑谈,她就觉得这脸搁不下去! 她勉强吞下了这口气,道:「娘娘有心了,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转季的时候就会有,熬上我们北地的一些土方子喝上两剂就行了。反是娘娘,您自小在京中长大,对我们北地的水土不习惯也是正常,这些京中的膏药多备些是应当的。说来娘娘身份尊贵,本是不应当来我们北地受这些苦的,只希望我国和北鹘和谈的事情顺顺利利,这样娘娘也可以早点离开了。」 第29章 我们北地可不欢迎您这样娇贵的花瓶。 明珞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渐失,片刻后才道:「大夫人,京城也好,北地也罢,都是我们大魏的国土,本宫身为亲王妃,不敢妄分北地和京城。十五年前,本宫的父亲就是战死在这云州城外,本宫自出生起,就未能见其一面,所以此次本宫来此,其实并非全然是为了陪王爷和北鹘和谈,更是为了祭奠父亲,和寻访父亲的一些故旧,所以暂时都还不会离开云州城。」 庞大夫人: 她每设一个陷阱最后却都被她带到另一个坑里! 庞大夫人此时心里恼恨至极,觉得这位肃王妃小小年纪,竟然这般会装模作样,及至两日后,她得知明珞将从京城带过来的几车药草尽数送到了军中之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把「装模作样」上升到「心机狡诈」一级了。 不过庞大夫人吃了几个闷亏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待林夫人又打岔闲谈了几句,气氛好了些时,庞大夫人又道:「王妃娘娘,说起来妾身还能和娘娘拉上些关系,妾身的弟媳和娘娘的大伯母就是嫡亲姐妹,上次妾身收到家中书信,道是娘娘的大伯母病重,不知现在如何了?」 明珞手上的茶杯「叮」一声,她面上的笑容又消失不见,看向庞大夫人的神色诧异又惊疑,道:「病,病重?大夫人这消息,这消息是打哪里听来?本宫离京之际,大伯母还是好好的啊。大夫人,您的消息当真属实?还是,还是只是听到了一些什么谣传?」 庞大夫人脸上一僵,她想说她弟妹是明大夫人的嫡亲妹妹,消息当然属实。 可是明珞说完那一串话后根本就不等她说话便已转头对她身旁的丫鬟道:「青叶,你立即快马加鞭送信回京城,问祖父和祖母大伯母可是身体有恙,还有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病重到连远在北地的庞大夫人都知道了,想来已经是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庞大夫人不过是听说那明大夫人「病重」是被明珞所逼,所以此时不过是想出其不意地直接问她,试探一下她的深浅,可哪里知道她竟是这般反应? 因着庞大夫人在肃王妃面前说明大夫人「病重」以致后面肃王妃再无心招待众人,大家都是有眼色的,都是略略安慰了明珞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没过两日,满云州城,甚至燕北军中都传遍了庞大夫人和庞大少夫人在肃王妃面前各种傲慢无礼,狂妄自大的消息了。 得了这消息,庞大夫人砸了好几个在北地价格昂贵的青花瓷瓶,怒道,明明傲慢无礼,狂妄自大的是那个装模作样,阴险狡诈的臭丫头! 庞文佑这几日都不在云州城的庞家,而是去了塞外的燕北都司府,等他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云州城,就见到了家中满地的碎瓷片和气得直冒气的自家夫人 , 庞大夫人比他还晚听到外面的流言,因为她的积威,府中下人没人敢自找这个晦气告诉她。 庞文佑黑着脸让人打扫了房间,挥退了众人,这才对着庞大夫人咬牙切齿道:「外面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什么你贵为地方大员命妇,平日里对其他官员夫人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可是面对肃王妃时却仍是不顾尊卑,妄自尊大,说你将肃王妃为将士带药草的行为谓之为她娇生惯养,吃不了北地的苦,让她滚回京城去,又说你私自打听肃王妃的家事,然后不顾场合,未经求证直传王妃娘娘家人重病,令其心神大乱,好将她无法留在云州城?」 当然最后被打脸的自然不是肃王妃。 庞文佑说的心火直冒,他道:「我是让你去试探她的深浅,不是让你去毁我声誉!」 庞家这么些年在云州城甚至燕北都独大惯了,家中子弟自然也会偶有些荒唐之事,但哪怕事小,也架不住经年累积,自然已经有不少人看庞家不满,但原先他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又是皇亲国戚,纵有人不满也不敢挑出什么事来,现如今可不就有人借着肃王妃之事添油加醋的毁庞家名声,甚至连一些庞家过往嚣张跋扈,欺压百姓,抢夺民女的事情都给扒拉了出来,夸大了的在传! 说不定传着传着就变成他庞文佑是燕北的土皇帝,对皇室不尊,意图谋反了! 想到这里,庞文佑猛地色变! 庞大夫人被庞文佑的面色吓到,她还很少见到他这样的面色,见他如此,她自己的郁气反倒退了些,跟着莫名地惶恐起来。 第30章 她道:「大人,此事是我不慎才被那贱肃王妃带入了圈套。」 圈套,她心中一凛。 她道:「对,大人,那日的事分明是一个设置好的圈套,一句套一句,引我们入局,先是用云娜扰乱我和大儿媳的心神,然后再言语激怒大儿媳,令她言语失当,再让丫鬟斥之扫我们庞家的颜面,一步步,分明是早有预谋。大人,我看这肃王妃要不就是知道这北地都是不利她的传言,想拿我们庞家来立威,要不就是来者不善,另有居心。或者,」 她看着自家将军沉得像要滴水的脸,续道,「大人,或者是因为这位肃王妃认为是她大伯母害了她母亲,而我又和她大伯母沾亲 , 是以也定要给我没脸?」 庞文佑压着声音怒道:「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你是二品大员的命妇,在燕北众诰命中为首十数年,你竟然有脸说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带进了圈套?」 庞大夫人老脸赤红。 庞文佑看她那样,「砰」一声一拳砸到了桌上,道:「罢了,此事若是预谋,也不能全怪你。肃王素来狡诈,怕那肃王妃不过是个幌子,分明是那肃王想夺走我手中的兵权,所以先从坏我名声,蛊惑人心开始。」 庞大夫人一惊,她先前一直围绕的都是女人之间的纷争,可 她迟疑道:「不,不可能吧?大人,您深受先帝和太后娘娘信任,你是燕北都司指挥使,先帝圣旨亲命,统领燕北大军十数年,这些年对抗北鹘,也立下战功无数,这军权可是他肃王想夺就能夺去的?他到底还只是个王爷,而且,」 她眼中出现一抹狠色,道,「这里可是燕北,不是他肃王能说了算的地方!」 庞文佑瞥她一眼,冷冷道:「夫人,这里是燕北没错,但肃王在西北和北地根基很深,北军都督府中许多将领都是他的旧部,只效忠于他,所以他若真有此想法,也不可不防。」 这也是当年成武帝埋下的祸根,成武帝在封赵铖为肃王,赐藩地西宁之时,曾下过密诏,肃王有统领西宁一切军政事务之大权,且北军都督府凡事关西宁之将领,除左右都督,肃王皆有任免之权。 什么叫‘凡事关西宁之将领’?本就是一言之辞。 而且北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皆是跟随成武帝征战多年的名将,对先帝和肃王的态度都不明朗。 所以先帝才容不下他! 庞文佑的拳头捏紧,骨节暴起,咯咯的响,他道,「肃王妃那里你且稍安勿躁,流言一事,我会处理,你且当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好和那肃王妃相处即可,你两和睦出于人前,那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位肃王妃,你且不要小瞧于她,更不要再随意试探于她,只好言好语奉承于她即可,待事情平息了,观其性情再作他算。燕北是我们的地方,只要按捺住,以不变应万变,好过自乱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明珞慢慢摆弄着手上请帖,召了叶影,问道:「外面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有关庞家和那庞大夫人的。」 这请帖是庞家送来的,是庞大夫人邀请她去坐落于云州城郊外的育婴堂一起去看望育婴堂的孩子。 云州城的这个育婴堂是专门收容燕北军中战争遗孤的,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是成武帝时凌皇后建议,于大魏边境建起的十所育婴堂之一,现如今边境许多名将还有将领的夫人们都是育婴堂长大的。 明珞已经了解过,这云州城的育婴堂十几年来都是庞大夫人在管,俨然已经成为庞家的私兵培养基地,那育婴堂的孤儿孤女长大之后,都对庞家感恩戴德,近乎誓死效忠的。 庞大夫人那日面色难看地离去,怕是对自己怨气颇深,今日竟然会邀请她去育婴堂? 叶影看了一眼明珞手中的请帖,道:「王妃,现在云州城内,甚至军中都在传庞家」 当晚,明珞就问赵铖道:「王爷,现在外面都在传那庞大夫人高傲自大,不顾身份欺负了我,传得好像我很惨似的,此事可会扫了王爷的颜面?」 说实话,其实是庞大夫人高估了她,她还当真没设什么圈套让那庞大夫人钻,不过是她不喜那庞大夫人和苗氏那副样子,她们不怀好意,她便打脸过去而已。 庞家毕竟是地头蛇,她本还以为外面会传出她嚣张跋扈的名声呢。 赵铖笑道:「但我看你好像很得意?」 第31章 明珞抿唇,眼中的笑意难掩,她道:「还好了,也不是很得意,只是不知道为何,我一看到那庞大夫人不知为何就觉得她真的很像我那大伯母周氏,实在厌恶得很 , 听说她的弟妹就是我大伯母的妹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就是那种被人奉承惯了,自以为是,自觉高人一等,居高临下的神态像了个十成十。 说来也奇怪,真正身处权力顶端的明太后却从未有过那般神态,她的那种尊贵才像刻在骨子里,会让人臣服的那种尊贵。 明珞摇摇头,笑了笑,道,「所以我看她吃瘪真的是十分高兴。」 赵铖看她神色变化,道:「无事,你只要记住凡事不要让自己吃亏就行。庞家在燕北日久,根基是深,但腐烂之处也不少,以前无人敢捋其须发,现在正逢你和那庞大夫人不和,自然要拿这些事情来作文章。」 明珞「哦」一声,道:「原来是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太久,众人敢怒不敢言,现在正好遇上我这么个青天,自然要鸣冤一番。」 她摇摇头,道,「那日我听了云娜说的那些事,就觉十分不妥,但也知道不可偏听偏信,早命叶影查了庞家的旧事,这庞家在这燕北也是横行得够久了。」 赵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置可否。 明珞也没纠缠于此事,她说到这里也想起了重点,就将庞大夫人那请帖一事说了,道:「王爷,叶影跟我禀告过,那育婴堂用的是朝廷的物资,但却被庞家用来作了私兵的培训基地,且其中龌龊不堪之事也不甚枚举,更有那姿容上好的女婴被培养成了暗探和女伎,送给了朝廷大员和北军都督府的将领,王爷」 这不仅是完全违背了当年凌皇后设立育婴堂的初衷,简直是让一些战死的将士死不瞑目。 赵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那日你切记不要让青叶,叶影还有书影离你半步,另外,我会再安排几名暗卫给你。」 明珞摇头,她低声道:「王爷,庞文佑是姑母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盘,当初您决定离开京城来北地,姑母十分高兴,我当时以为她是因为你终于离开京城而高兴现在想来说不定会有其他谋划。此时外有北鹘,内有燕北军,王爷您还是不要再分暗卫给我,只要有您在,他们暂时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赵铖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无事,谁跟你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过是个都指挥使,若这里真是他的地盘,那些不利于他的流言也不能越传越盛。你放心好了,我之前就已经从西宁和夏北调来了不少暗卫,他对我还造不成什么危险的。」 「至于那个育婴堂,我并不担心他们会伤你性命或于你不利,只是以她们的惯常手法,怕只会行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计于你罢了,你小心些,不要因着这些事好好的影响了心情。」 前世明珞对朝政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位远在北地的庞文佑是个什么结局,但她知道前世赵铖最终顺顺利利地登上了皇位。 所以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她而已。 想到这里明珞便也没再就暗卫说什么了,只是又问道:「王爷,既然云州城的这个育婴堂有这么大的问题,为何庞大夫人还要特地邀请我去参观育婴堂?这是唯恐我们注意不到吗?」 这些问题明珞自己当然有细细想过,只是她现在习惯了还会再问上他一遍,然后对比两人的答案。 赵铖道:「叶影跟你说的那些问题,其他地方的育婴堂也或多或少都会有,庞文佑自己并不会觉得那是很大的问题,且云州城的育婴堂,不论庞文佑的私心如何,办的的确是不错的,育婴堂的人对庞大夫人也很是爱戴,你们一起去育婴堂,也可以直接打破之前不利于庞大夫人的流言。」 又道,「叶影和书影,她们两人都是西宁的育婴堂出身。」 所以一向说话做事都不会带情绪的叶影,此次明珞也听出她语气中对庞家的厌恶,因为叶影出身育婴堂,最见不得育婴堂中的污垢。 赵铖说的没错,不管庞文佑的私心如何,他还是花了很大的心思在育婴堂上的。 云州城的育婴堂分成了两处,一处是收容大部分战士遗孤的普通堂,另一处是精挑细选只有少部分遗孤才能进去的精英堂。但两处也并非是绝不相通,普通堂的孩子都很清楚,只要他们足够优秀,就能进入精英堂,而每年普通堂都会有两次比试,前十名或者有特别才能的都可以进入精英堂。 第32章 而进入精英堂,不仅有更好的条件,更好的武学和教书师傅,将来多数也会有更好的前程。 庞大夫人带着明珞参观育婴堂,跟明珞介绍之时面上难掩骄傲之色,因着庞文佑的重视,育婴堂也投入了她不少的心血。若不是明珞预先知道那其中的污垢,只看这两处育婴堂的住所,伙食,教室设施,还有孩子们的精神状态,不得不说,云州的育婴堂办的的确算是很出色,是用了心的。 不过育婴堂里面的人却对明珞隐有敌意。 明珞心思微转了转,便知道了其中之故。 这些孩子多视庞文佑和庞大夫人为恩人,因为这些日子流言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喜欢明珞。 她们去育婴堂之时还遇到了越州卫司指挥使郭恒的夫人,郭夫人是郭恒的续玄,正是出身云州的育婴堂,她父亲原是郭恒的部将,她父亲战死之后,她母亲改嫁,她便是在这云州育婴堂的精英堂长大。 郭夫人给明珞见过礼,庞大夫人就介绍道:「阿涓就是在我们云州城的育婴堂长大的,现在育婴堂很多事情也是由她帮我打理,为此不惜和夫君异地而居,经常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若是娘娘有什么细节想知道的,尽可以问她。」 明珞诧异,她道:「郭大人在越州卫司,夫人竟然为了育婴堂留在云州城,着实可敬。」 郭夫人笑道:「不过是尽心而已。」 这对话期间,明珞却察觉到一旁云娜眼中有不屑一闪而过。 马车上明珞问云娜,云娜就道:「我们北地谁不知道,郭大人的长子长女容不下这位继母,郭老夫人宠爱长孙长孙女,所以郭夫人被逼无奈,只能住在云州城,却正好借着育婴堂的名义,顾全了颜面。」 明珞摇头,她道:「我观这位郭夫人的神色,她是真心喜欢育婴堂的工作的。」 又看向云娜道,「你不喜欢她,却是为何?」 云娜并非不通世事之人,若只是那话中所述,郭夫人也称得上无奈,她肯借育婴堂保全双方的关系,无怨无尤,已算可贵,听说那位郭大人的原配早亡,正是因为长子长女十年都未曾娶妻,也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以云娜的性子,不当会不知内里,就对一个女子这般态度。 云娜撇嘴,她道:「因为这个郭夫人就是这位庞大夫人的爪牙,但凡有这位夫人想做,又拉不下面子去做的时候,便让这位郭夫人出马。当初那个庞新想纳我为侧被我打了出去,这位庞大夫人就请了这位郭夫人做说客,说了一堆天花乱坠的理由,想劝我嫁进庞家。但凡我心智稍微弱点,定是会被她蛊惑了去。」 「哦?庞大夫人原先竟然是支持她儿子娶你入门的吗?」明珞诧异问道。 原先她还以为庞大夫人不喜云娜,是嫌她这个异族少女狐媚勾引了她儿子。 「嗯,外人皆传是那庞新看中我的美色,想纳我为妾,但我父亲跟我说,很可能庞家是想借纳我入门,将胡族的势力收为庞家所用,所以那事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庞新的意思,而是庞文佑的意思。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云娜恨恨道。 原来如此。 胡族,越州卫司指挥使,育婴堂,庞文佑的野心还真够大的。 「那郭夫人当初是如何劝你的?你将原话复述一遍给我听。」明珞问道。 「嗯,她跟我说,就算我出身高贵,又生得美貌,生在这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战乱的边境,哪怕是汉家女,尚是身不由己,更何况我出身异族?若是不能审时度势,只会给自己,给家族招祸。我若是嫁到庞家,只要能将自己的身份背景和美貌用的好,就是那苗氏虽有正室之名,也踩不到我的头上,而我的孩子,同有汉家和胡族的血统,大魏为了笼络胡族,定会对他优待,将来肯定会有大好前程。」 云娜冷笑,道,「她说的算不上错,可是我为什么要屈服?我知道汉人常说,审时度势,在恶劣的环境下选择最有利的环境生存下来,将来总还有机会。可是我却不这样想,若是让我审时度势嫁给那么个混蛋,就算将来有机会,或者就算比那苗氏得宠,生的儿子也可能很有前途,可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思?让我站在屎堆里,说将来会比那最臭的屎还能吸引屎虫,我就该高兴吗?」 青叶「噗嗤」一声笑出来,但很快就收了笑看了明珞一眼。 这也就是青叶,若是其他明府的丫鬟,定会觉得污言秽耳,粗鄙不堪,而明珞她的确是觉得有些恶心,但却又有些忍俊不禁。 第33章 「那这么说,」明珞笑道,「这位郭夫人今日出现,很可能不是偶然的,众人皆知,郭夫人是庞大夫人的心腹,很可能庞大夫人是收了庞文佑的命令,要她和我好好相处,破外面那些流言,可庞大夫人高傲惯了,一不想伏低做小奉承于我,看我的脸色,二又怕什么时候又被我带陷阱里去了,所以便寻了这位能言善辩,聪明伶俐的郭夫人做中间人。」 云娜再次轻哼了声,道:「娘娘您可别信那伍氏的花言巧语。」 伍氏便是郭夫人的娘家姓氏,闺名伍涓。 在云娜眼里,这位肃王妃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太容易被人骗了些,当初她不就是轻易的让她信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带在身边了吗? 明珞所料没错,没过几日,郭夫人伍氏便递上了拜帖到明珞暂住的府邸拜访。 明珞正想知道多些育婴堂的事,当然欢迎之至。 郭夫人对育婴堂感情很深,也对其里面的情况,甚至精英堂里面的每一个孩子都知之甚详,就算明珞最初对她可能有一点点成见,但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也仍是生出了一些敬意和不少的好感。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明珞也对云州城育婴堂大概的情况了解了七七八八,就问郭夫人伍氏道:「夫人,你打理育婴堂这么久,觉得现在的育婴堂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朝廷又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伍氏看了明珞一眼,然后垂首恭声道:「娘娘,育婴堂本是朝廷善举,也是对边疆战士们的一种抚慰,好让他们心无挂忧地为国效命。可是育婴堂虽好,能接受的孤儿其实也极其有限,更有不知道多少孤儿流离失所,被饿死,或者被人卖了去了见不得的人的地方。育婴堂,就是普通堂,每一个能进去的孤儿都已经特别幸运,您知道吗,」 伍氏苦笑了下,「很多将士,在上战场前甚至会托关系将自己的孩子提前送到育婴堂,因为他们怕,若是自己战死在沙场上,他们的孩子就再无所依。听起来,这像是对育婴堂的肯定,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他们战死,他们的孩子可能就再进不了育婴堂了。」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什么,眼里已经有泪光隐现。 就是明珞心头都倍觉恻然。 无父无母的孩子本就像水中的浮萍,命皆不再由己。 她压了压心头的暗痛和鼻间的酸楚,道:「夫人,出现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物资不够,还是因为管理不善?」 伍氏抬头看明珞,眼中有一抹讽刺极快地划过,转瞬即逝。 她垂目道:「娘娘,边境本就苦寒,但凡有天灾战乱,孤儿寡母就会不计其数,一场战役,死伤可能数万,育婴堂,根本没有能力去接收那么多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去照顾那么多的孩子,更没有更多的粮食去养他们。」 战时这边境物资匮乏的程度又岂是你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可以明白的? 「所以,是因为缺少物资和人手?」明珞并没在意伍氏的抵触,她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为何定要分成普通堂和精英堂?为何不将普通堂扩建,尽量收容更多孩子去普通堂?」 她看着伍氏一字一句道,「据我那日观察,那精英堂的花销,琴棋书画,笔墨纸砚,还有他们的膳食,怕是养出一个精英堂的孩子,都能养上一百个普通堂的孩子了。普通堂也是有师傅教习书文武艺的,若是真能力出众的孩子,未必不能出人头地,又何必定要剥夺其他人生存的机会?」 「尤其是我看了一些精英堂女孩儿的资料,她们也并非能力更出众,或者家世出身更好些,不过就是因为她们长得更加标致些,难道,就该因为她们长得好些,就要把朝廷用来抚育将士遗孤的钱拨出来将她们养成一个不逊于大家闺秀的大小姐吗?」 伍氏的脸煞白。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她,的确像义母所说,这肃王妃也非等闲之辈,先引你心神大乱,再诱你入她之陷阱,所以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她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道:「娘娘所言甚是,就像我,便是在精英堂,不说锦衣玉食,但却也是耗费了不知道可以救回多少遗孤性命的物资给养大的。妾身浅薄,娘娘教训的是。」 明珞摇头,柔声道:「本宫刚才所言,并非是针对于你,稚子何辜,不管是普通堂还是精英堂,如何被养大的孩子,那些事情,又和他们何干?他们的父辈已经为我们大魏洒下了最后一滴热血,他们本就该被好好抚养长大。」 第34章 「育婴堂是三十多年前凌皇后所立,正如你所言,初衷是为了抚慰边疆战士们的心,让他们心无挂忧地为国效命,这本来就是朝廷应该为将士们做的。只是设立已久,各地的育婴堂也各有发展,早已与初时大不相同。本宫只是看云州城的育婴堂办得很好,便让人抽调了其他地方的育婴堂资料以作对比,想着若是可以,也希望尽自己所能,为边疆的将士和这些遗孤做些什么。」 伍氏苦笑了一下,道:「妾身懂娘娘的意思了,但娘娘之言,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会被人所记恨。现如今精英堂出来的孩子,几乎遍布了燕北各州和军队中,还有军中草根出身正六品以上的将士,若是他们战死沙场,他们的孩子无论才能高低,是定可以入得精英堂的,这是燕北都司给他们特别的恩典。娘娘所言,是触犯了很多人利益的。」 她发现,对着这位肃王妃娘娘说话,她竟是一直都在苦笑。 明珞笑,她想说,任何一项牵涉甚广的举措,都不可能不触及某些人的利益,难道就要举步不前了吗? 不过她先前之言,也只是试探之言,育婴堂之事,真要改善,肯定是要经过专人详细调查斟酌比较各项方案之后才能定夺的,所以此时便也只是但笑不语了。 庞家别院。 庞大夫人和伍氏相对而坐。 庞大夫人道:「阿涓,你见过了这位肃王妃娘娘,觉得如何?」 伍氏柔声道:「回禀义母,这位肃王妃娘娘对育婴堂的事情很有兴趣,她还特地抽调了其他地方一些育婴堂的资料,道是想几相比较,看能否再对育婴堂作些改善,以对边关将士尽些心意,看来也颇有仁心。想来,这位也并非是外界所传,只是个娇生惯养,空有外表而无半点涵养,娇纵跋扈的大小姐。」 她笑了一下,道,「也是,肃王殿下向来半点女色也不沾,但却娶其为王妃,想来定是有些原因的。外面传言,十之八九都是不可信的。」 庞大夫人皱眉,她可不想听这些。 她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道:「对育婴堂感兴趣?她可是想从育婴堂入手,挖出些什么?」 伍氏摇头,温柔笑道:「她能挖出些什么?义母放心,义父和义母这么些年为育婴堂所做的,不说整个燕北,至少我们育婴堂每个长大的孩子都看在眼里,没有义父义母,就没有现在的我们。就算肃王妃娘娘想挖些什么,她能挖到的,也都是义父义母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和为边关将士的一片仁心,若是她存心不良,更该汗颜才是。」 「不过依阿涓看,这位肃王妃做这些,应该是为了取悦肃王殿下才是。肃王殿下到底不比常人,这位肃王妃出身又有些尴尬,她定是一直在挖空心思想将肃王殿下抓得更紧一些。」 庞大夫人点头,「这倒是真的,女人为来为去,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孩子。这两日我也一直都在查这位肃王妃的情况,她婚前婚后和闺中之时变化很大,想来为了肃王是下了很大心机的。」 说到这里她也松了口气,像是又想起别的什么,看向伍氏,道:「说起这个,阿涓啊,你和郭指挥使成亲也已经三年有余,但却还一直未能有个子嗣。虽说你留在云州城我十分欢喜,也觉得轻松不少,但你和郭指挥使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其实那郭指挥使那般疼爱于你,你也不必太过忍让他那对儿女,有空也该去越州城住上几日,如此有了孩子将来才好有个依靠。」 伍氏垂下眼,道:「其实现在这般,能替义父义母分忧,有育婴堂的弟弟妹妹们陪伴,我已经十分满足。郭大人是好,但我每每看到大公子和大小姐,我便想到自己幼时和父亲 , 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父女父子生隙。」 庞大夫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阿涓,你实话告诉义母,你可是还惦记着郑华那孩子?」 伍氏面色一白。 庞大夫人叹了口气,道:「阿涓,你别再犯傻了,义母这都是为了你好。郑华那孩子再好,可也已经过世四年了,就算你是为他守着,也已经过了时间了,你总该为你自己考虑,往前看。郭指挥使念着你父亲的情义,对你情深义重,肯忍你,等你这么些年,已经十分难得,你不要把活人的心弄死了,才开始后悔。义母这都是为你好。」 伍氏垂了眼又抬起,勉强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义母。您放心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去越州,原本我想着,肃王殿下来云州城,郭大人他也会来云州拜见肃王殿下的。」 第35章 庞大夫人点头,道:「你知道就好,阿涓,我没有女儿,一直待你就如同亲生女儿,只盼着你能好好的,绝不会害了你。」 「我知道。」伍氏垂着眼,低声道,几不可闻。 云州城,肃王暂住府邸。 灯影下,叶影面无表情的报告着这两日探得的消息。 她禀告道:「娘娘,这里便是那郭夫人所有的资料。她父亲在她七岁时与北鹘之战时为救一位千户而死。之后越州城破,她的家人都被北鹘人所杀之后,就去了云州的育婴堂,起初也是在普通堂养着,一直到两年后,她父亲所救的那位千户,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郭恒郭指挥使过来探望她,当时郭恒已经升到越州卫司正四品的指挥佥事,那之后,她便被送到了精英堂抚养,后来更是被庞大夫人收为义女,对她很是看重。」 「当年郭夫人被送到育婴堂之时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她父亲同袍之子,名唤郑华,郑家和伍家是邻居,当年北鹘攻破越州城,郑家和伍家之人皆被屠戮殆尽,是这郑华带着郭夫人逃出,又带着她走到云州城的,两人身上都带着户引,郑家和伍家也都是越州城世袭的百户,所以育婴堂没怎么为难就接纳了他们。」 「郭夫人和郑华一起经历家变,一起经历逃亡,又一起入了育婴堂,两人本是情投意合,准备成亲,可是就在成亲前那时已袭了父亲百户之位的郑华却在一次北鹘的偷袭中战亡了。半年后郭指挥使求亲,庞大夫人作主,就将郭夫人嫁给了郭大人。」 明珞点头,战争,真的是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伍氏年纪轻轻,却已经尝够了世间之苦,真不知道,相比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孩子,她自己心里,到底是觉得幸,还是不幸。 但活着,总是好的,不是吗? 她吸了口气,问道:「那郭指挥使,品性如何?待郭夫人,到底如何?当年他求娶郭夫人,可有使用过什么手段?」 「郭大人生性豪爽,在军中口碑很好,生活也很自律,在求娶郭夫人之前,其原配夫人已病逝十年,身边也无其他人服侍。」叶影道。 叶影继续道:「郭大人很喜欢郭夫人,又因郭夫人的父亲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对郭夫人是百般包容。但郭大人同样是个孝子慈父,对其原配所出的长子长女非常疼爱。郭大人常年都在军中,其长子长女是由郭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老人家有些溺爱,便养得这两人有些娇纵霸道,他们不喜郭夫人,郭夫人便以此为由避到了云州城。」 明珞点头,情况未明,且再说吧。 「我让你查的其他资料,可有查到些什么?」 叶影递上了一叠册子,道:「娘娘,可以不惊动庞文佑而能查到的资料全部在这里了。」 明珞伸手接过,打开,第一版就是一张画像,旁注,‘程茜,承熙元年,与其妹程妤入育婴堂普通堂,承熙二年,入精英堂,庆安二年,为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之妾侍。」 第二版,仍是一张画像,旁注,‘柳莺,承熙二年,入育婴堂精英堂,庆安五年,兵部侍郎马时亨北巡,对其一见钟情,纳为贵妾,带入京中。」 明珞啪得一声盖上了册子。 她少有动怒,此时心里也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翻腾。 她自己就是孤儿,她的父亲和她们的父亲一样,都是战死在这里,只不过她出身勋贵世家,在京中一世也是被人摆弄,身不由已,原本她以为自己那一世已算是悲哀,可现在她看她们的经历,她都不知道那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们的父兄是死在战场上的,可是她们却如同窑子里的姐儿们一样被锦衣玉食的养着,用着朝廷拨给抚养烈士遗孤们的粮食和抚恤银,再送给别人做个玩意儿被人糟践。 可明珞想到那日她去育婴堂时,那些孩子对她或隐藏或直接的敌意,她知道最可怕的是,是把人的心给养歪了。 甭管那育婴堂给庞文佑夫妻渡上了层多闪闪发亮的好看的壳,明珞只觉得想剐了这对夫妻两才能以泄心头之恨。 叶影看着明珞的神情,心里也十分难受,她有些艰难道:「娘娘,这程茜和程妤姐妹,说起来还和娘娘您有一些渊源,她们的父亲,原是娘娘您父亲明将军的副将,跟随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也同是在承熙元年那场战事中和明将军一起战死的,当时程茜八岁,程妤还只有一岁半,她们的母亲早在生程妤时便已难产而亡,得知程副将的死讯,奶娘原打算将两姐妹带回自己家抚养,不过被育婴堂的人接走了。」 第36章 明珞没有出声,就听叶影继续道,「程茜入了右都督府,十分得宠,现已诞下一子一女,其子深受右都督的宠爱,在右都督府风头很盛,就是右都督夫人对其都多有忍让。所以,娘娘您不便再和她们有什么牵扯。」 「我知道。」明珞苦涩道。 因为她不可能去做程茜的靠山,增添她后宅争宠的砝码。 肃王到了云州城后就一直都对住在云州城北鹘的大王子术赤避而不见,术赤上门求见过多次,都被告知肃王不在城中。 而此时,术赤已经收到消息,道是他的叔叔,那位谋反上位的北鹘新君也已经派了人到云州城意欲和大魏结盟。 一直到八月中旬,术赤终于收到了一张请帖,邀请他出席大魏特地为他和北鹘使者于八月十五举办的秋后宴,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宴。 中秋节宴是在云州城最大的城楼举行,登城楼之上,背面可见云州城全城之景,前方则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远处隐隐约约相对而望的南祁城,还有连绵不绝的祁山山脉,眼力好的,甚至还能见到祁山山尖上的皑皑白雪,在月光下,格外圣洁和令人向往。 这日的中秋节宴上的歌舞也不是明珞在京中惯常中秋宴席上见到的美人歌舞,而多是军士的剑舞和北地异族的风舞表演,明珞看得颇有兴致,一扫这两日因着那庞家和育婴堂的事而引起的郁结心情。 赵铖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神,颇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明珞感受到他的怨念,转头看他,笑道:「王爷,这般的歌舞着实非京中那些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可比,我觉得,就应该让京中那些宫宴什么的都多些这样的表演,又能振奋人心,鼓舞人上进,还能激发人的爱国之心,拉近文官和武将的距离,比那些引人沉迷温柔乡的东西好多了。」 赵铖冷哼,道:「这些演武,是随性而发,随心而发。他们是真真的将士,并不是供人娱乐的。他们身上能振奋人心的力量,是他们骨子里流淌的奋勇杀敌的热血,是不能被随便模仿到的。」 明珞:就算你鄙视我,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仍是有可取之处的。 两人正说着话,术赤端着酒上前和赵铖道:「肃王殿下,你我数次在战场上交手,但同在一场宴席上饮酒却还是第一次。原本肃王殿下进京,小王以为除非小王入大魏的京城,否则再难见肃王殿下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如此,请允我向肃王殿下敬这一杯酒,以表达本王对这么多年的对手的敬意,和两国从此能止兵修戈,和睦相处的喜意。」 赵铖对着术赤略一颔首,却没出声,只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酒,然后一口饮尽。 术赤又看向明珞,道:「肃王妃娘娘,小王久闻肃王妃娘娘姿容出众,颜色逼人,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中更甚。而我们北鹘的女子生于草原,长于荒漠,皆是在马背上长大,必不能如王妃娘娘这般娇美,但却也有自己的光芒。」 「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今日小王还带了小王的妹妹银霜公主一起前来,不若就让她在这大魏的佳节日为王爷献舞一曲,看看我们北鹘最美丽的明珠可否入得了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眼。」 赵铖没出声,明珞倒是先笑了出来,她道:「自本宫踏入北地,就已听闻草原上有这么一颗美丽的明珠,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和荒漠上最矫健的雄鹰都想求娶的佳人,久闻其名而不得见,今日能观其一舞,自然是荣幸之至。」 「多谢王妃娘娘。」 术赤倾身行礼,然后转身轻拍两掌,四周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银霜公主草原明珠的美名,并非明珞虚夸其辞,而且这些时日银霜公主就在云州城,虽然很少出来,在座不少人也都还是见过她的,两国有宿仇,但美人却仍是令人向往的。 众人等着银霜公主的出场,一直等到全场静寂到似乎连远处树叶的沙沙声都能听见之时才听到一丝胡琴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苍茫空远,起初众人还只当是幻觉,直至心神被扣住,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胡琴声。 随着胡琴声渐扬,接着便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随着铃声的渐近,才见两名身着白色薄丝,绣着银色花朵儿纱裙的女子旋入场中,月色和火光下,可见两名女子皆是雪肌玉肤,五官深刻,身材高挑,长腿丰臀的美人 , 观其相貌,这两人应该还有西域血统。 第37章 两人在琴声中跳着胡旋舞,身上的银丝花朵儿像是在月下飞起来,一直飞到人的心中,此时的月色也似乎只照在这两个美人身上,其他什么也再看不见。 在众人都沉浸在这两位美人的舞蹈之中时,胡琴声突然戛然而止,两人同时往相反的方向旋转而去,然后慢慢低下身去,匍匐在地。 静寂中众人都有些愣住,隔了片刻才想到那位银霜公主还未出场,便屏了呼吸等主菜,等他们情绪酝酿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从黑暗处出现,然后缓缓往堂前走来。 女子身姿曼妙,像是能步步生莲般,还带着一股幽香,但她一直走到前面,那两名先前跳舞的美人中间,离赵铖和明珞坐席下方约莫七步远处,也未曾起舞,只倾下身见礼道:「银霜见过肃王殿下,肃王妃娘娘。」 众人犹如吃了什么美味的前菜被突然卡住了喉咙,明明最诱人的主菜就在前面,却突然不能吃了,心里痒的恨不能跳起来。 可肃王和肃王妃坐在上面,堂前那位也不是普通的歌女舞女,那是北鹘的公主。 所以只能把那心痒全数给吞了下去。 气氛怪异,明珞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术赤也已从座位离席上前,站到了银霜公主身边。 他道:「肃王殿下,这位便是小王的妹妹,我们北鹘最美丽的公主,银霜公主。此次小王带银霜过来和谈,也是奉我父王,北鹘王之命,送银霜来和大魏和亲的。我父王一直欣赏肃王殿下英勇善战,我们北鹘也最崇尚最勇猛的勇士,所以我父王他想将他最宠爱的公主嫁予他欣赏的勇士,以此表达他的诚意,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静寂。虽然在术赤提出让银霜公主献舞之时,众人便已猜到会发生眼前这幕,可真发生了,还是心头暗奋。 「最勇猛的勇士吗?」明珞笑道,「银霜公主美丽动人,的确堪配这世上最勇猛的勇士。」 术赤看向明珞,深看了她一眼,笑道:「王妃娘娘,先前小王看到王妃娘娘,就觉得有些面熟,原先还纳闷,一直想不透是为何,此时银霜上前,小王才发现是何原因。原来王妃娘娘和银霜,虽然一个是大魏最美丽的牡丹,一个是我们北鹘的最耀眼的明珠,本不搭界,但没想到你们二人站到一起,眉宇间竟如此相像,好似天生的姐妹一般。这,可真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你们两人阖当是以姐妹相称。」 他说完话,就转身看向银霜,银霜接收到其眼神,便伸手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众人被术赤的话愣住,见银霜公主解面纱,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然后心头都忍不住一惊,急忙就再去看坐在上座的明珞,愕然地发现,两人眉宇间竟真的有两分相似。 下首处左边首席上和庞文佑一起坐着的庞大夫人的手猛地抓住茶杯,心中暗喜,竟然和北鹘公主长得像?看你还有没有精力和别人耍心计,玩心眼! 不敢他人所想,明珞神色却是丝毫未变。 她看着银霜,笑道:「大王子这般说,本宫看过去,还的确是有一些像。大王子说这是上天赐下的缘分,本宫也觉得实属难得。既然有这样的缘分,银霜公主又将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和亲我们大魏,那本宫看,不若就收了银霜公主为义妹,带公主一起入京,再请太后娘娘作主,为公主择我大魏的勇士赐婚,好全了这么一线缘分,如何?」 术赤皱眉,他和他父亲北鹘王的打算都是将银霜和术赤准备的两个美人送到肃王府中,而不是由着她们被肃王妃带到京中,然后不知道被塞去哪个角落。 那两个美人可并非是普通的美人。 现在的和谈不过是因为北鹘内部叛乱下的无奈之举,若是古羿和赵铖联手,前后夹击,就算他们最后能平了古羿,北鹘也必会受重创。另一方面,肃王这人野心勃勃,只要有他在,北鹘见了想要进攻大魏都困难重重,所以他们的打算是先和大魏和谈,稳下大魏,待他们平叛之后,再作他算。 术赤正待说什么,谁知银霜却已经行礼谢道:「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天姿,能为王妃娘娘的义妹,银霜不胜荣幸和感激。」 术赤的话被堵住了。 银霜公主自己都肯了,术赤心中再不甘也只能咽下了口中的话。 当晚,北鹘使节驿馆。 第38章 术赤大发雷霆,他斥责银霜道:「肃王妃的义妹?那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忘了父王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吗?现在古羿也已经派了人接触赵铖,找他联盟,若是赵铖和古羿联手,前后夹击,不,不需要他们出手,就这么耗着,我们十几万的大军,没有粮草,这一个冬天,也要饿死在祁山。」 说到这个,他心里又对赵铖多痛恨上了几分。赵铖,肯定是故意的,就这样让他们和古羿对耗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银霜面对术赤的怒火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淡道:「大哥,父王让我和亲大魏,重点是表示我们北鹘和大魏的谈和诚意,至于是嫁给肃王为侧妃也好,还是做肃王妃的义妹,等大魏的太后赐婚也好,都已经达到目的,跟六叔过来找那肃王谈联手有何关系?」 术赤一噎。 银霜是术烈的同母妹妹,和他并不亲密,在他这里,她不过是个弃子。 所以他没法跟她说,等他们收拾了古羿,夺回王城政局稳定之后,早晚还是要和大魏对上的,所以让你们去肃王府,他还有别的目的。 他只能斥道:「这是父王的命令,自然有他的道理。总之,你跟着赵铖去燕京,必须得想办法嫁给他,还有默兰和默云,你也必须带着她们入肃王府,你当知道,到了燕京,你孤立无援,只有她们两人能帮你。」 银霜心中冷笑,她道:「多谢大哥。不过,大哥你今晚难道没看出来,那肃王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最好的局面,难道你还以为现在是大魏求着我们,想给他塞女人就给他塞女人呢?你放心,父王那里,我自然会跟他解释!」 术赤咬牙切齿道:「你!」 银霜笑了一下,道:「大哥,大魏有句话说,欲速则不达,你这般急切,定要我违背肃王妃的意思,入肃王的后宫,这样,只会把肃王妃得罪的死死的。这中原的美人计不是不好用,但也得对方看得上才行。很明显,大魏的太后使的美人计比咱们要高明许多,那肃王妃的容色可比我还要胜上几分,把肃王妃得罪了,大哥你可要小心陪了夫人又折兵,连和谈都闹崩了。」 术赤黑着脸,他还欲说什么,门却被推开,术烈走了进来。 术烈道:「大哥,让我劝劝银霜吧,银霜说的也有道理,此事的确急不得。」 术赤看看术烈,再看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银霜,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且说明珞那边。 这日宴席之后,明珞和赵铖是同时回府,但赵铖沐浴更衣都是军速,所以待明珞沐浴完,回到房间时,便看到赵铖正好整以暇的翻看着北地的图册。 明珞也有些好奇,上前看了一眼,见到红线框着的部分,道:「王爷,今天在城楼见到外面的景象,我大概知道了王爷为何一直拖着不和北鹘和谈 , 现在已渐入冬,天气越来越冷,北鹘王肯定不想再拖过另一冬,定想要打回他们的乌州城去,如此我们的谈判砝码也就重了许多。应该说,越拖到后面,对北鹘王这边越不利。」 赵铖将图册推开,伸手握住明珞的手,道:「北地寒冷,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 她的手还是很冷,但相较他们成亲之前那种入骨的冰凉,已经好了很多。 明珞摇头,笑道:「还好,最初是有一点点不习惯,觉得皮肤很干,还好我带了许多的养颜膏过来,你不知道,最近云州城不少夫人们婉转地同我讨要养颜膏和养颜膏的方子。不过,那些方子这些夫人们要回去根本没用,因为北地气候特殊,很多材料,还有制作的条件这里根本就没办法做到。我觉得我若是个商人,定是能赚不少回去。」 说到这里,她笑道,「其实这个主意也未尝不可,我回头便让人开家铺子,不说是我开的,只道是个致仕的太医院的老太医,用的都是宫廷配方,肯定好使。」 她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赚钱是小,但那铺子若是做的好,肯定是个上好收集消息的地方,就是北鹘和其他族的贵女,也会忍不住踏足的。 「嗯,等我回京之后就看看哪个老太医比较好使。其实这事儿吧,我觉得不仅是养颜铺子,应该还可以做些其他事情,反正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若是再做些其他事情,例如开个药堂,能请了育婴堂的孩子帮忙,也让他们学些基本的岐黄之道,还能看看北地能不能种植一些药材。北地虽苦寒,但却有一些北地才可以种植出来的药材,在京城和南边都卖得很贵,若是我们能开出现荒地种植这些药材,又可以有通道卖到南边去,未尝不是个法子」 第39章 好像有些乱,真要做,做什么,还是得好好理一理,且有些东西也要先好好查上一番。 赵铖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只道:「未尝不可,不过真要做,方方面面都要想得很多,你不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你有这个想法,便寻了合适的人让他们给你好好想周全了,你再看看有什么问题即可,可以想清楚目的,多寻些人问问。」 明珞点头,她脑子里竟然意外地闪过郭夫人,与育婴堂有关,想来她是肯定非常愿意的。她正愁没有去调查育婴堂,而又不会太引起庞文佑警惕的由头,这个法子,真是一箭数雕。 明珞想到这些就有些出神,把自己身边的赵铖给忘了。 赵铖看她脸上的神采,咳了一声,道:「这段日子本王比较忙,原本还担心你会不适,看来你是比本王还要忙了。」 明珞醒过神来,转头看赵铖淡淡的神色,心道,他这是什么语气?还咳了起来? 她不和他计较,只笑道:「王爷,我忙来忙去,还不都是为了配合您吗?为了您,我都快变成北地有名的妒妇了,您不会觉得我应该再缠着您些,跟着您出出入入吧?那样,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传呢。」 「妒妇?」赵铖皱眉,他怎么不知道。 「嗯,」明珞笑道,「我一踏入北地,先收了云娜在自己身边,今晚又强行让来和亲的银霜公主做了我的义妹,明显就是不想让她们入肃王府争宠 , 为了您的那些谋算,我可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赵铖微怔了怔,然后笑道:「这样也好,妒妇就妒妇吧,这样也让别人少往歪门邪道上想。不过银霜公主那边,北地多诡术,你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因她的身世而疏忽了防范。」 所谓的妒妇,其实所有人心里应该都明白,是他愿意纵容着她而已,这样也让人不敢轻视她。 明珞点头,道:「我知道,立场不同,将来也不知会如何。虽然是有些同情她,回京城后她愿意的话,就帮她挑一门好亲事就是了。」 赵铖觉得只要外人都知道他根本无心纳侧,而且他会纵容着明珞,随她处理所有别的家族想要送过来给他做侧室的女人,这些家族异族自然都会歇了这心思,免得不胜其扰。 可是他却不知道此事竟是引发了其他的问题。 过了些时日,青叶眉头就有些皱,脸色也有些发臭。 她可是很少如此。 明珞见到了自然要发问。 然后青叶道:「娘娘,自从您收了云娜在身边,还收了银霜公主为义妹,且待她们很亲热之后,这北地打算将女儿送给王爷的家族和异族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人找奴婢试探口风,还有人想接近娘娘被奴婢打发了去。」 明珞挑眉,道:「找你干什么?你看起来很好说话吗?他们打算把女儿送给王爷,直接去寻王爷送上去不就行了。」 青叶轻哼一声,道:「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将女儿送给王爷的,不过是看到娘娘不肯为王爷纳侧,还心地善良,仁厚,但凡有被逼送来给王爷做小的女子娘娘都会善待她们,放到自己身边,还许诺说将来可以给她们赐一门好亲事。所以,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送女儿给王爷,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想将女儿送来给王妃娘娘的。」 明珞:送来给她做什么,她又不能娶了她们? 不过她整了整神色,笑道:「这个,若只是为了得一门好亲事而不是存了其他心思,其实帮帮她们也未尝不可,下次若是再有一些大家族或者异族前来试探,你不必都打发了去,只查一查背景和她们的真正目的,领过来给我看看也好。」 青叶听言脸更黑了,她道:「娘娘,此风不可长。」 这是把自家娘娘当成什么,把王爷又当成什么? 明珞瞅了她一眼,她倒是很喜欢现在的青叶,表情越来越丰富,不像以前,虽然妥帖周全,但却只是奉命行事般。 她笑道:「嗯,是不可长,毕竟是基于欺骗,对王爷,对本宫,对姑娘们的名声都不好。你设法传出话去,想要本宫做媒的,就正儿八经,坦坦荡荡的领着姑娘过来给本宫看看,不要借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由头了,没得坏了姑娘们的名声。京城的王爷和郡王爷虽多,但也不是个个都想要侧室的。」 这话传出去,一时间领着女儿们上门拜见肃王妃的越发多了些。 第40章 赵铖看明珞这些日子忙得不亦说乎,越发添了些不可言说的被忽略的不适感,对此很是有些看不上眼。 他这日回来就看到自己的王妃不过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专注于她手上什么东西上了。他道:「王妃,本王看你不必开什么药堂,草堂,还不如直接开个媒堂就好了。」 他当然很清楚她最近都在忙乎些啥。 明珞阖上手上各位夫人们送给自己的她们女儿的画像,让青叶拿了下去 , 她知道赵铖不喜欢在自己房间里见到些旁的闺秀的画像,他向来对这些可能沾惹上的麻烦离得能多远就多远。 青叶出了房间,她才转头看赵铖,嗔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这些多是本地武将们的一些夫人,她们跟我说不上什么话,不过是借个由头亲近一下罢了,大多也没什么机心和恶意,王爷这般语气做什么?」 又道,「我这般还不都是为了王爷?」 赵铖面上表情冷淡,很显然对她最后那句讨好的话不以为然。 明珞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收了笑容,叹道,「不过说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北地文官少,武将多,这些武将家的夫人们家中多有战死沙场的亲人,但凡边境有乱,也要终日里替自己的丈夫提心吊胆,她们来寻我,也是当真想求我,帮她们的女儿寻一门好亲事,不用再嫁给这边关的武将。」 说到这里,明珞有些心酸,她摇了摇头,抬头对赵铖道:「王爷,其实您这个媒堂的主意也不错,听说前朝还有官媒,这样也可以帮忙一些需要的男子和女子,免得他们被无良媒婆给骗婚了。不过再好的初衷,凡是有人的地方,监督管理不当,总会有污垢之事发生,好像听说前朝官媒也曾做过很多不良之事,所以本朝祖皇帝和皇后娘娘才废了这个官媒。」 赵铖没出声,明珞看看他,觉得事涉祖皇帝和皇后娘娘,所以也不再多言,就把话又转了回来,笑道,「且不说这个,不过我是发现这事还是很有意思的,无怪得每朝皇帝和太后都特别喜欢指婚赐婚什么的。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关乎这些女子的一生。」 赵铖没有那么感性,他淡淡道,「指婚赐婚,十有八九最后都是怨侣。上位者一句话就将婚指了,当事人却再难更改,所以还当谨言慎行为好。」 皇家指婚赐婚,和亲就不必说,其他的也多半是政治需要,或是一方所求,少有和美的。 明珞点头,叹气道:「这个我知道,毕竟是关乎别人一辈子的事,有时候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却可能毁了别人一世幸福,所以断不可凭自己的喜好或私心而定,枉顾当事人意愿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想到景灏,鬼使神差地,她就问道:「王爷,如果,如果您当初回京之前,太后已经给我和景世子赐婚,是不是现在我们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她笑道,「现在我当是在西蕃,而此时陪您在北地的,又不知是谁,不知她会做些什么,别人又会怎么传这位肃王妃。」 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如果她重生回到十三岁,十四岁,而不是在赵铖回京之后。 那时她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死有问题,若是知道景灏就是幼时救她之人,景灏也像这世这般求娶她,她定会愿意嫁给他,远嫁西蕃,将京城和明家之事从自己记忆中抹去,将前世和这一世都剥离开的。 许是这几个月一路到北地,又日日接触这些边关将士的家眷,见多了生离死别,命运的波折,困苦,挣扎和不屈,她的心境早已和以前不同,说起这些事并无以往的纠结怅惘,就是前世之事,她好像也没那么执着了。 所以她此时面上的笑温和又释然。 但这笑看在赵铖眼中却非常扎眼,她现在是带着这种笑在想象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吗?想到这里,他一阵气闷。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并没有那么爱他。 只不过他不愿去追究而已。 是不是对她来说,嫁给他或者嫁给景灏,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声音变冷,道:「不会有什么不同。你不可能嫁给景灏,而现在陪我到北地的,也只会是你。」 明珞一愣,先是吃惊于他的声音中的冷气,然后再被他的话给愣住了。 她有些狐疑的看向赵铖,然后惊愣之下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以前她一直都有些刻意回避的问题。她问道:「王爷,您是真的喜欢我吗?」 第41章 那语气是:王爷,您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问完明珞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 她这话,岂不是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那之前自己跟他卿卿我我岂不是摆明自己是在做戏? 赵铖的脸果然黑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到她的窘迫,看她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着 ,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她不再像在京城那般心事重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伸着爪子试探也会迅速缩回壳里 , 现在倒是放松的彻底,真心话也冒出来了。 他伸手摸上她的脸颊,看着她,眼神审视危险 , 这个眼神明珞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明珞咬牙,她不想面对他的逼问,也害怕两人的僵持,所以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胸前蹭了蹭,低声道:「王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以前并没有见过我,当初最开始说娶我,应该也只是因为父亲让您照顾我,如果在王爷回京之前,太后已经将我赐婚给景世子,以王爷的品性,王爷可能会对我有所照顾,但肯定不会夺他人之妻啊。」 越说越乱,越说越糟,赵铖的手直接掐在了明珞的后脖之上,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吃痛的叫出声。 他斥道:「什么他人之妻?你那么乐意做他人之妻?但是,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段时间相处的太好,明珞竟然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伸手去拽他的手,然后低声求饶道:「王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她狠狠心,软软道,「豆,豆,网。王爷,我只是觉得一事惊讶,王爷,难道您真的是对妾身一见钟情吗?虽然我也觉得我生得很美,但却又觉得王爷并非是以色取人之人 , 王爷,我是因为这个才那般说的。我的意思是,王爷,您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抬头有些紧张的看他,前面是为了哄他,但问到最后一句,她却是真的有点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期待,这期待总算让他的不满和心中的焦躁平息了些。 可是他却给不出她答案。 所以他低下头去吻她,他吻得很重,咬的她的肌肤发红,明珞又疼又燎,心里有点怕起来 , 他这样咬她,通常都是那事的前兆,好端端的,她干嘛惹他他们成婚已经有一段时间,虽然相较前世,现如今两人床笫之间已算是天堂,但每次到后面她也只有哭着求饶的份,所以她从来不敢太过惹他,以免他恼怒起来太过失控。 只是她此时却是真的有些想知道那问题的答案,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意思提出这个问题了。 所以在他抱了她上床,趁他放她上床那片刻闲暇之际,她伸手攀了他不依不饶地问他,道:「王爷,妾身真的想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喜欢妾身的?」 因为先前的情动,大大的眼睛满满都是媚色,声音像是能滴出水来。 赵铖看得只觉得要涨裂开,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沉下身去,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她。 明珞很快便如同溺水般,也再无心神能旁顾了。 只是沉浮间,她恍惚听得他道:「上辈子,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中秋节宴后,北鹘大王子私下又求见了赵铖。 他提出以祁山以南的三州换取大魏的支持,不只是口头上的支持,也不仅仅是两国永不再战的协议,而是希望大魏能提供一百万石的粮草,这个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十万大军大约三个月的口粮。 赵铖冷笑,道:「一百万石的粮草,好大的口气。大王子,祁山以南的三州,十五年前,本来就是我们大魏的土地,你当明白,只要你们大军北上,和古羿对战,本王想要这三州,可费不着多少力气。大王子以为本王从燕京特地到这北地,是为了什么?」 术赤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道:「肃王殿下,你们中原有一句话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我们大军现在被逼困祁山山脉,粮草不足,到了冬天,更是严寒难过。肃王殿下可能觉得这是我们的弱势,觉得我们被逼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三州,以换取大魏的暂不交战。」 「可是肃王殿下当知道,我们北鹘人和你们大魏人不同,我们的将士从来不喜欢在屈辱中求全,只会不计后果的搏命。若是他们看不到希望,他们也绝不会像我父王那般,一心只想着攻回乌州,而是会选择最简单直接的保命方式,就是直接进攻燕北。」 第42章 他冷冷地瞪着赵铖,道,「我们十几万大军,虽攻不进大魏的腹地,但占领燕北三州,拿到我们想要的粮草,也并非难事。」 赵铖淡淡看着术赤,道:「好,那我们大魏的大军等着你们的搏命。」 「你!」术赤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日他是毫无所获地离去,心里只把赵铖恨得牙痒痒的。 九月初,术赤收到其父北鹘王的密信,让他尽快和赵铖谈拢,签下停战的协议,至于粮草,可以退让一步,但也至少要拿到三十万石的粮草 , 这是足够他们夺回北鹘中部要塞,休养生息的基本粮草需求了。 至于割让祁山以南的三州,那本来也不是他们北鹘的土地,而且他们北鹘人是游牧之族,将士们对那三州并谈不上多执着,那三十万石粮草,一是为解和古羿战事僵持,粮草不足的问题,二也是用来安抚将士,告诉他们暂时放弃祁州,是为了换取他们的口粮,如此,既不用背上骂名,又可以激励士气。 术赤手捏着那信,青筋暴露。 他召来自己的暗探,问道:「这些时日,可有查到赵铖和大魏那边有什么动静?」 暗探道:「殿下,属下刚刚接报,大魏那边近日从青州的北军都督府和西宁分别调了部分大军过来燕北,具体人数尚不得知。还有二殿下也曾私下接触过肃王。」 术赤面色陡变。 得知赵铖从青州和西宁调军过来燕北之后,心中惊怒和不安的不仅仅是术赤,还有燕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庞文佑。 他咬牙切齿道:「他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对付北鹘,自己是燕北都司都指挥使,赵铖可未曾和自己商量过任何计划。 军师魏如珣道:「大人,无论如何我们不可不防,明尚书虽有私心,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肃王,可是他的话却应该并无虚言 , 大人,无论如何,就算此次肃王针对的不是我们,但他日他若是真的登上那个位置,那些旧事迟早都会被他翻出来,届时,大人怕是同样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庞文佑的手狠狠按着太师椅上的雕花扶手,按到咯吱咯吱响。 他道:「你派人,请示太后和明尚书。另外,秘密传讯给术赤,就说我要见他。」 就算要做什么,也不当他私自去做什么,而要得了京中太后的旨意和明尚书的命令,如此将来他才不会被人以刺杀肃王和谋逆之罪论罪,被人过河拆桥。 明珞这日醒来,全身都酸痛的厉害。自两人从京城出发到北地,路上时赵铖大约是担心她路上辛苦,到了北地之后又顾虑她初到北地身体不适,所以平日里还是很节制的,这还是第一次如新婚时那般放纵,想来她是激怒他激怒得狠了。 虽然明珞也没十分理解他恼怒的是哪个点。 但是她却隐约记得他昨晚好像说过什么。 及至赵铖练完剑沐浴完再回到房中,明珞仍是尚未起床,赵铖掀开帷帐便看到明珞正侧身躺在床上,支了脑袋看着他 , 虽然盖了锦被,那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瘦削却又极柔润优美的肩骨,上面还有昨晚残留的串串红痕,锦被支起的空隙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让人血脉偾张的风景。 赵铖的眼神瞬间幽深了起来,他坐到床前,柔声道:「昨晚还不够吗?本王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现在这么需要本王。」 明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锦被往上提了提,裹得只剩下了个脖子和脑袋在外面,但身体却往他靠近了些,手在被下伸过去,环住他的腰 , 不过是环到跟铁板似的肌肉罢了,下意识的就顺手摸了摸。 她道:「王爷,你昨晚跟妾身说了什么?」 赵铖被她软滑柔腻的小手摸得火气,伸手连着被子把她抱到了怀中 ,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未着衣裳的,若直接拖出来,什么话也不用说了,更别说让她起床了。 他道:「什么话?你想再听我跟你说什么话?」 以前她并不特别爱撒娇,现在本性越来越外露,在他面前就越来越腻歪,虽然他喜欢得紧,但也觉得长此以往,会不会太过了 , 到底哪里会过,他也没太往深处想。 明珞看着他,慢慢,带了些小心道:「王爷,我好像听您说,您喜欢我,是因为,上辈子欠了我的?」 第43章 她反复回想了一早上,觉得他应该跟自己说过这句话,不是幻觉。 赵铖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极美,黑如浓墨又像是能吸人魂魄,看得人心魂皆不由己,恍惚中,他脑中又闪过一个画面。 骑射场上,他看到她穿着红裙,笑得比那日的骄阳还要灿烂耀眼,她道:「肃王殿下的箭术出神入化,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她口中唤着陛下,眼睛却看着他,带着笑意,美得惊人。 「王爷。」 他听到她唤他,醒过神来,就见她正小心翼翼地研磨似地看着他。 这个片段并不是他此时才看到的,而是昨晚就梦到的,只是此时他看着明珞,好像更清晰了一些,他现在经常会梦到一些他们两人的片段,所有的感觉都真实的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但他当然可以肯定,事实是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赵铖伸手抚过她的眼睛,看着她,慢慢道:「阿珞,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那时,你跟我说的是‘肃王殿下的箭术,臣女如何会信不过,陛下,你命人取燃香来吧,臣女愿作一试’。」 明珞面色大变。 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其实在皇家骑射场上,前世的那次见面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她说的正是那一句话。 赵铖看着她面上每一寸的表情变化,看见她迎着他的眼神又惊又惑,还带着猜疑,他心中万般思绪闪过,好一阵之后才诱哄般道:「阿珞,这个你也是梦到过的,是不是?你上次跟我说过,你在入宫前一日,就梦到了成了我的王妃,然后被凌太妃以我的名义一杯毒酒赐死 , 但你不记得其他了。其实除了这个,你还梦到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只是你怕我不信你,所以不肯说。」 明珞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坚定,明了,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 她握着他胳膊的手就忍不住有一些颤抖。 他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他这一世待自己所有的不同,难道,并不是只是她一个,而是他也是重新来过的,他也有所有他们那一世的记忆? 「王爷,您,您也记得那一切?」她低声问道。 ‘也’‘那一切’,赵铖立即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他心神大震,什么一切?她记得什么一切? 而且是「记」而不是「梦」。 「梦」可能是假的,虚幻的,就像他一直以为的他的那个幻境,而「记得的事情」却是真实发生的。 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拖着她的手进入他的衣襟,滑过后背一个狰狞的伤疤,道:「嗯,阿珞,你以前不是问过我这个伤疤是何时的事吗?」 「这是四年前我对战西域时受到的一次重伤,重伤后我昏迷了数日,就是在昏迷的那些时日,我梦到了一些事情,我们的事情。所以你不是问我若是我回京之时,太后已经将你另赐他人,我们会如何吗?我说过,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我,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任何其他人的。一个赐婚算什么。」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 她被他误导,一时之间只以为他在四年前就记起了他们前世的事情,可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抱着她道,「阿珞,那时我只梦到了一部分,最近我才梦到越来越多的事情,阿珞,你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好?」 明珞的右手还按在他的那个疤痕上,滚烫,粗糙,烫得她的心都有些发颤,胸口也有些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庞文佑面色沉沉的回了庞府。 他回到府中,先召了管家问话,问完话才回后院,看到自己妻子庞大夫人柳氏面色难看,就问道:「听管家说,今日伍氏过来了,听说她近来和那肃王妃走的很近,可是有什么关于那位肃王妃的消息?」 庞大夫人恨恨道:「大人,您说的没错,这次我们这位肃王殿下和肃王妃来北地定是别有用心。现如今那位肃王妃的手已经伸到育婴堂了。她这些日子找阿涓,是想让阿涓帮她出主意,说想在我们北地开一个连锁药堂,利用军队开荒建立药场,并且说利润的一部分用来管理药堂和药场,剩余的全数捐给育婴堂和提供军中药材所需,还要慢慢试着让育婴堂的人去打理药堂和药场。这分明就是收买人心之举!」 第44章 育婴堂花了他们十数年的心血,岂是容她想夺就夺的! 庞大夫人恼恨明珞欲染指育婴堂,庞文佑想到的则要更多些。 他听言面色阴晴不定,庞大夫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便打断了她的话,道:「除了这药堂和药场的事,她可还接触过育婴堂中其他人,问过其他的事情?」 庞大夫人顿住,摇了摇头,道:「这个,妾身倒没听阿涓提起过。」 「你召了伍氏过来,明日我亲自问她。」 庞大夫人一愣,见丈夫面色凝重,便忙应了下来。 明珞这日正在翻看着北地农务司呈上来的北地农作物和草药志,就听到青叶禀告说,郭夫人伍氏求见。 明珞略有诧异,前日才见过,今日又过来? 青叶就补充道:「郭夫人前日和昨日都去了庞府,前日庞文佑庞大人也回了庞府。」 明珞点头,便命她召了伍氏进来说话。 伍氏进来,两人寒暄了几句,明珞见到伍氏欲言又止,便笑道:「夫人,夫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与我说?」 伍氏苦笑道:「臣妇鲁莽,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求王妃娘娘。原本此事是不该叨扰王妃娘娘的,只是,此事事关一个孩子的一生,这孩子还是臣妇看着长大的,臣妇实在于心不忍。此时除了王妃娘娘,臣妇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明珞笑道:「夫人但讲无妨。」 伍氏便道:「王妃娘娘不知可听过您身边那位云娜姑娘提过,之前我们云州卫司的指挥佥事庞大人是有意迎娶云娜姑娘入门的。就是那位都指挥史大人家的长公子。」 「迎娶入门?」明珞笑道,「那位庞大人不是已有妻室了吗?」 「嗯,」伍氏略有些尴尬,道,「说是迎娶,不过是为着好听,确却的说,是以二房贵妾迎入门。」 「其实这事说来也并非是那位庞公子见色起意,庞大夫人是臣妇的义母,所以此事臣妇也略知一二。我们这里是边境,武将家族个个都非常看重子嗣,因为不知道何时儿子就会出征没了性命。庞大少夫人成亲多年无子,庞家早就有意替庞大公子纳一贵妾,云娜出身高贵,又是胡族之女,庞指挥史历来重视边境稳定,迎云娜入门,既可延续子嗣,又可安稳胡族。」 明珞看着伍氏,没出声也没生气,她觉得以伍氏的伶俐,她此行定不会是为了替庞家作说客,还想将纳云娜为妾的。 果然伍氏顿了顿,就续道,「可是云娜姑娘不愿为妾,如今又入了王妃娘娘的眼,此事是万万不成的了。因此,我义母也就歇了这心思,不过却也没放弃帮庞大公子娶二房的心,此次她看中的是育婴堂的一位姑娘,闺名程妤。这位程姑娘一岁就入了育婴堂,是义母,也是臣妇看着长大的,品性最是温柔纯良。」 程妤,父亲副将的小女儿,那位嫁给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为妾侍的程茜的妹妹。 伍氏苦笑了一下,道,「若是这孩子愿意,倒也算得上是件美事。可是这孩子在育婴堂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她不敢和义母直说,就哭着求到了我面前。」 明珞看着伍氏,仍是没有出声。 伍氏叹了口气,道,「娘娘,我和阿妤都深受义母的大恩,说起来,义母想将阿妤纳为庞大公子的二房还是看重她,若是拒绝,怕是会被人视为忘恩负义之徒,就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现在也是在军中任职,若是她执意不肯,她的那位恋人,怕也会失了前途。」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已经有泪光隐现。 明珞看着她,没对此事表态,反是突然问道:「夫人,我之前看过育婴堂那些孩子的记录,尤其是精英堂的,我看到精英堂的女子,有半数都是与人为妾了,你在育婴堂日久,想来跟她们都算得上熟悉,你可知道,她们都是自愿的吗?」 伍氏一惊,她对上明珞的目光,似乎被她眼中的光芒刺到,垂下眼睛,道:「多数是愿意的,因为她们自小就进来育婴堂,被那样教养着长大,觉得能给权贵为妾也是一件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幸事。当然也有不愿意的,可她们并没有多少选择,这一生都像是捡来的命,飘零着罢了。」 明珞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现在,是想要如何呢?」 伍氏道:「娘娘,臣妇想恳求娘娘,能不能找育婴堂要了阿妤到身边,如此无需特别说什么,也就解了此事了。」 第45章 「要了她到我身边?以什么理由?」明珞没什么表情的问道。 伍氏咬了咬牙,道:「娘娘,臣妇冒昧。臣妇知道娘娘最近都在寻娘娘父亲明将军的故人。阿妤的父亲,是承熙元年在云州城外绵山那一战中战亡的,她父亲,程副将,正是娘娘的父亲明将军的副将,曾跟随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请娘娘看在程副将的面上,能否以故人之女的身份将她从育婴堂接出来?」 「绵山战役。」明珞喃喃道,这事她其实早就知道。 她父亲就是在绵山一役中战死的。 明珞还在想着什么,就听到伍氏续道,「其实阿妤还有一个姐姐,闺名程茜,和臣妇一般大小,臣妇和她在育婴堂一同长大,亲如姐妹。」 「当年阿茜就是为了这个妹妹才被逼无奈,嫁给了可以做她父亲的北军都督府的右都督杨都督为妾,原本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为妹妹换来自由,将来可以帮她择一良人,可是她却不知道,入了杨府,就如同掉进了一个深潭,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护得住妹妹,反是差点给妹妹招了祸事。所以原本她是接了阿妤去杨府住的,但一年前还是被逼将阿妤送了回来,让臣妇照应着阿妤。」 「祸事,什么祸事?」明珞道,「这个杨都督的姨娘,本宫倒是听说过。听说她已为杨都督诞下一子一女,在杨府中十分受宠,就是杨都督的正室夫人和嫡子都要让她一让,竟然连个妹妹都护不住吗?」 伍氏眼中闪过悲凉,她道:「王妃娘娘,杨夫人出身京城名门世家,阿茜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阿茜在外传出这样的名声,于她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若是那杨夫人真想出手对付她,也不过是像捏一只蚂蚁一般,她容她在后院,或许是她不在乎,也或许是另外给庞大人一分薄面罢了。」 杨夫人娘家出身京城北定侯府,和兵部侍郎马时亨还是嫡亲的表兄妹,北定侯府在京中更是和各勋贵世家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杨荣睿出身燕北北地武将世家,在朝中并无丝毫根基,他和杨夫人的亲事还是先帝亲自指的婚。所以他这种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大将,又称不上是皇帝的心腹爱将,在朝中有人帮忙说项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若是被皇帝猜忌,下场多半不会好,所以杨荣睿怎么可能会为了个小妾得罪自己的夫人。 那些程茜在杨府多么多么得宠的传言,说不定正是杨夫人让人传出来的。 明珞想说什么,可是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伍氏此时也不需要明珞说什么,她只自顾自说道,「原本两年前阿茜就将阿妤接到了杨府,想帮她在青州那边好好挑一个夫婿。但说实话,阿妤的身份着实尴尬,无父无母的孤儿,姐姐是个妾侍,都督府的妾那也是一个妾,真正的世家大户是不会愿意娶她做正头夫人的,就算是想攀附富贵的一些低阶将领,都怕触怒了杨夫人和杨夫人所出的两位嫡公子,其实谁心里头不是门儿清呢 , 那时候阿茜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更让阿茜没想到的是,一年前杨都督下面的一位将军看上了阿妤,同样是想纳她为妾,阿茜为妾不过是被逼无奈,现如今如何肯再让妹妹为妾?更何况阿妤一直是她护着长大的,心性较她要软弱单纯许多,去了些后院复杂的家中为妾,还不知会被磋磨成什么样,所以阿茜是万万不肯的。」 「可那人是杨荣睿的爱将,就是杨荣睿都劝阿茜让阿妤接受那个婚事,阿茜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将她又送回了育婴堂,让臣妇照看。」 「无父无母,失了真正会替你着想的人,我们这些女子不过就是别人手中的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看着五光十色,绚丽得紧,其实哪里半点由得人。」 伍氏眼中流出泪来,眼神却冷硬异常。 那一刻,明珞竟然觉得,她和她们其实并无多少不同,她们的父亲都是先后战死在了这燕北的战场上,她们去了育婴堂,而她则是在京城国公府中,繁花似锦般长大,但本质却也没多少不同。 但伍氏的眼神是冷的,估计心也是冷的,而明珞的心其实也没有多少冲动,越悲哀,越冷静。 明珞迎着她的目光,隔了良久,才慢慢道:「夫人,你看得很是清楚,比我以为的都清楚。」 「那你当知道,你是离州卫司郭指挥使的正室夫人,你的义父庞指挥使在燕北经营十数年,对你夫君也十分看重,程二姑娘的事,只要你肯出声,我不信庞家,庞大夫人不会妥协。只不过,会伤些瓷面上的好看情分,或者让经营多年的瓷器,碎裂出痕迹罢了。」 第46章 伍氏面上没有表情。 明珞轻笑了一下,眼睛却不含半点笑意。 她轻道,「夫人,其实不瞒夫人说,自从我到北地,就一直在追查我父亲的故人。程副将自我父亲到北地,就一直追随他征战,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两位程姑娘的身世,可是我却按下了此事,从未提出让程姑娘来见我,夫人以为是为何?」 「两位程姑娘的事,还有夫人您自己的事,夫人是在育婴堂长大,这几年又一直在打理育婴堂,见到的听到的恐怕重重复复不知发生了多少起。夫人自己也说,你们这些女子,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线,别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么,我今日就算要了一个程妤,那其他还在挣扎的人呢,还有将来的育婴堂的孩子呢?」 她紧紧盯着伍氏的眼睛,道,「所以,我想要做的根本不是把一个程妤要到自己身边,而是要改变整个育婴堂。但夫人应该很清楚,这些时日,我不过是说要办个药堂,寻你问了问情况,你的那位义母,甚至庞大人都已经开始坐卧不安了吧?捏在手中的线,又怎么甘心被人夺走。」 伍氏看着明珞,目光转开,看向了明珞身后的丫鬟青叶和叶影。 明珞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是肃王府的心腹,夫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是肃王府,而非是明家的心腹。 伍氏道:「恕臣妇冒犯,听说娘娘怀疑娘娘母亲过世乃是为人所害,所以和承恩国公府大房反目,又怀疑当年明将军战死之事有些蹊跷,所以才特地随了肃王殿下来到北地,此事可当真?」 明珞看着她,默了一会儿,道:「否则你以为我花这么多心力寻访故人,却是为何。」 伍氏从她的目光中得到答案,想到郭恒给自己的密信,转开了眼睛,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才慢慢道:「王妃娘娘,不知王妃娘娘可知,当年您父亲明将军领军的绵山战役,若有援军,根本就不应当全军覆灭。当时统领燕北大军的燕北都司都指挥史便是现在的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杨大人,而离绵山不过二十公里之外,就是当时同任燕北都司的指挥佥事庞大人的驻军。」 明珞道:「我知道。不过我没想到,夫人也会知道这个。」 伍氏毫无笑意的笑了一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我自小就在边境长大,家中也算是世袭武将之家,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家破人亡之际,我已经七岁,而带着我逃亡出来的一位邻家兄长,已经十一岁,过两年,他都可以参军了 , 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排兵布阵。当年绵山战役之后不久,就是越州城破,我们的家人皆被屠戮,父兄叔伯皆战死。而几个月后,却是杨荣睿和庞文佑退敌有功,不久后就一个升迁至北军都督府,一个升任燕北都司都指挥同知。」 「但绵山战役,虽然全军覆没,却也并非一个人都未曾逃出,阿茜的叔祖就带着重伤逃出来了,只是他临死之前只来得及反反复复叮嘱阿茜,告诉他,绵山战役,明将军还有所有那场战役的将士,都是被人害了,让她铭记于心却决不能露出形色。而我那位邻家兄长也一直坚持认为,当年的越州城也根本不必城破,只是被人放弃了而已。」 「可是这些年,我,阿茜还有邻家兄长,我们一直都不明白的是,明将军出身显贵,他是当今太后娘娘,当时的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就算陛下再信重杨荣睿和庞文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去害明将军?」 这些事情其实明珞早已经知道,她反反复复看过北地的地形地势,追问过赵铖和当年那场战役存活下来的人,所以她心中早就存疑。可是她不知道程茜和伍氏竟也是背负着这些在生活着,从幼年时就背负着。 明珞心中一阵一阵刺痛,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所以,程大姑娘嫁给杨荣睿为妾,并不只是因为被逼?」 说完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模糊。 伍氏道:「在这燕北,说是被人只手遮天都不为过,我们不过像是侥幸逃出的蝼蚁一般,想要查些什么,想要报仇,只需要露出半点行迹,怕就会被人立时碾成灰烬。当年杨荣睿看上了阿茜,她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也就只能豁出去了。她也并不多怕死,只不过她一不能丢下妹妹,二放不下家仇,逼到那个份上,为不为妾,其实还有什么所谓。」 「王爷。」明珞回头,便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后的赵铖。 第47章 那日赵铖问她,还梦到了什么,让她将她记得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既然他也有那些记忆,虽然是不完整的,但她知道他会相信她说的话,不会将她当作妖怪怀疑,也不会误会她用心险恶,只是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胡编乱造,所以她便说了。 她不想再一个人背负那些东西,她也能理解他只有着星星点点却不全面的前世记忆的痛苦,所以还不若全部告诉他。 本来很多事情她也已经看得没那么重,心境也已经平和,所以只是平铺直叙的简单说了一遍。 从她对他一见倾心,再到骑射场初见,再到太后赐婚,然后新婚燕尔,然后隔阂误会冷漠,最后到她身死。 当时他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沉默着,眼神阴鸷,脸色是这一世从未有过的阴沉。 当时她还有心思开玩笑道:「王爷,前世的时候您就常常这样的表情,不过那时候我很害怕您,所以只要您这个样子,我们就定是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再说话了,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这个王妃不过是一个摆设,王爷您其实非常讨厌我,连我的房门都不愿踏入的,早晚有一天我这个王妃位置都得换人。王府连个嬷嬷都敢居高临下的俯视我,还有,小丫鬟们也都敢私下嘲笑我可怜我,说我真是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她笑着问他道,「我前世,是不是很没用?像个傻子一样。」 她笑得灿烂,没心没肺,而他却面色阴冷,握着她的胳膊,差点将她的骨头捏碎。 他那样捏她,她当然会痛。 明珞痛呼出声,面上的笑容自然就没了。 她被他面上的表情和动作吓到,直觉反应就是,这人不能这么小气吧,她被毒死了都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先发起脾气来。 她苦着脸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推他,痛道:「王爷,您干嘛,前世的时候我是对不起您,但那却并非是我的本意。几次暗算于您,也都是我身边的丫鬟嬷嬷做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 虽然这更显得我蠢但我那时那么相信亲近太后和明家人,可也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 赵铖的手慢慢松下来,只觉得心里又痛又堵,他想起他看见她倒在血泊中时自己的愤怒和痛苦,看到她此刻虽苦着脸却仍是明澈的双眼,和一放松下来就没心没肺的表情 , 这一切都在挑战着他一向如千年玄铁般冷硬的自制力和忍耐力。 明珞的胳膊从剧痛中解放出来,但余痛尚在,她瞅一眼赵铖阴冷的面色,心中不满,道,「可是您对我就差多了。我想那时候您就是不喜欢我吧,只是因为父亲临终前以救命之恩拜托您,让您照顾我,所以见到我倾心于你,才勉强娶了我,可是你又十分讨厌我和明家还有太后她们黏黏糊糊。不过说实话,我自己想到那时的情景,自己都觉得讨厌得很,更何况是你这样的性子。」 「唉,我都说什么呢,反正那时我不能辨别是非,应该是挺让人讨厌的,可是你对我也是真的很差。你是让我远离姑母和明家,可是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只是高傲地,居高临下地,冷冷地命令我,你身边的人对我都是满满的恶意,我其实很害怕,可是你不信我」 明珞原本并不觉得伤感,她之前跟他述说的时候都是平铺直叙,甚至带着一种微微自嘲的语气,其中一些痛彻心扉的事情,例如滑胎,她下意识就给略去了 , 那件事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逼她想起,她总是会将它有意无意地压在某个角落,从不愿触碰。 可是因着他的面色,她这般似真似假像是要刻意掩饰什么地抱怨着,说着说着眼睛却也不知为何涌起了酸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反正我因为蠢,因为盲目地信任,因为不能明辨是非,我前世已经受到了惩罚,那时在王府的日子,就像坐着冷冰冰地牢笼,最后还被人不明不白地毒杀。所以,王爷您现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现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说,那时她在王府的日子,就像坐着冷冰冰地牢笼。 赵铖的心简直是要炸开,他推开了她,起身,然后再未看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 他当然不是生她的气,只是这所有的事情,还有他自己那些荒谬的幻境,让他很想抽剑劈上一劈才能冷静下来。 他并不想在自己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情况下和阿珞对话。 第48章 而明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后就瞬间气炸,她唤道:「赵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他走到门口听到她的唤声,手按在门框上按住了自己直接离开的冲动,转过身看她,便见到她急急的滑下床来想追他,可是她此时身上未着寸缕,滑下来发现后又手忙脚乱的缩了回去,扯了被子裹上,然后又怒又委屈的瞪着他。 她见到他转过头来,恼怒道:「王爷,你做什么?你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或者你觉得不满意,或者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你便这样转身离去,然后就再也不出现,我想要知道你的消息还要靠丫鬟嬷嬷们恩赐般透露一点消息给我。」 说到这里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她气道,「不过这一世我定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呆在王府等你,你不要我,我便也不会要你,更不会让旁人来要了我的性命。」 你不要我,我便也不会要你。 她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面对她口中述说的那个自己,想冷静一下,也理清楚所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回去,忍着头疼,走到床前伸手将她抱到了怀中,道:「阿珞,你胡说什么。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先前你说的那些。我是想冷静一下,理清楚所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过你死之后的场景,」他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的侍女跟我说,你是无法忍受我逼死太后,弑君夺位,对明家赶尽杀绝,自尽而亡的。」 这些话很自然的冒出来,更是让赵铖的头痛欲裂,他怎么会逼死太后,弑君夺位,对明家赶尽杀绝?他要是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当初入京之时就可以直接逼庆安帝退位。 明珞也愣住。 她道:「逼死太后,弑君夺位?我被毒死的时候姑母尚未薨逝,皇帝还好好的啊,他们,他们不过是被你软禁在了宫中罢了。再说,那个时候我被你软禁在王府后院,外面的消息除了你的嬷嬷和丫鬟们私下的闲言碎语,其他什么也传不进来。」 「这样的谎言,」明珞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有多厌恶我,才会给我安排那样的嬷嬷和丫鬟服侍我啊。」 不管怎么样,以赵铖的手段和底下人的素质,但凡他稍微用心一些,她就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弄死。 赵铖的脸更黑了。 他道:「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会查清楚。」 明珞摇头,道:「前世的事情,你要怎么查?可是这些事情,王爷,你全部都不记得了吗?后来,我死后的事情呢?还有,我们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我会弄清楚的。」他道。 那之后数日,赵铖都面色阴沉,对明珞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起来,当然不是不好,只是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座山,哪怕是亲吻和拥抱,也让明珞觉得生硬得很,而且绝对是点到为止,不含半分情欲和热情。 明珞不太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爷。」明珞转回头唤他。 她站起身迎他,道,「王爷,你回来了。」 这几日他回房的时间一直很晚,她多半都已经睡下了。 赵铖走到她面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仍只是蜻蜓点水机械式的一个吻,然后往旁走了几步,一边除着外衣,一边道:「听说郭夫人今日过来了,可有什么事情?」 明珞诧异的看他,她这些时日做的事情,一般他甚少主动过问,都是她遇到不解或想确定的事询问他,然后就顺便把自己做的事一股脑儿的说了。 她「嗯」了声,道:「郭夫人她跟我说起十六年前绵山战役和十五年前越州城破的旧事,她说那件事都有可疑,是大魏这边有人刻意造成的结果。她昨日去过庞府,庞大夫人想逼育婴堂一个小姑娘做庞大公子侧室,她想救那小姑娘,就求我将那小姑娘要到我身边。不过这事我觉得并不是重点,她应该就是来试探我和投诚的。」 赵铖挂好衣裳,这才转身看向明珞道:「是,我昨日见过郭恒。」 郭恒,离州卫司指挥史,伍氏的夫婿。 明珞一呆,道:「王爷,郭指挥使是您的人?」 赵铖笑道:「算是吧。」 第49章 「那郭夫人和郭指挥使到底是什么关系?」明珞问道。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郭指挥使喜欢伍氏,庞文佑为拉拢郭恒,就使了手段强逼了伍氏嫁给郭恒。但郭恒到底欠了伍氏父亲的救命之恩,所以娶了她之后也没有强逼她。 「郭指挥使也参加了越州城一战,郭夫人的父亲是为了救他而亡,难道他们成亲其实是掩人耳目,郭指挥使是为了保护郭夫人才和她成亲,成亲之后也由着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赵铖并不关心郭恒和他夫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他等明珞说完看着他,眼巴巴地好像还在等着他的答案时,转了话题道:「郭恒说,杨荣睿的那位如夫人手中应该还有些东西,很可能是当年他叔祖临终之前交给她的,是有关绵山战役的一个手函。我不便和郭恒接触,你且应下郭夫人,就将那位程二姑娘要到身边。」 竟然这样,明珞忙应了下来。 明珞又问了几句有关绵山战役还有越州破城的事,赵铖细细解释了,明珞想着事,便没再理会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 这几日他一直都喜欢这样看自己,像是要把人切片研究似的。 这个想法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明珞觉得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她走到他身边的长榻上坐下,想了想,道:「王爷,您这几日,是因为我说的那些,前世的事情,所以对我产生芥蒂了吗?我总觉得您有些怪怪的。」 「为何这样觉得?」他看着她问道。 对上他的目光,明珞有些不适,她别开了眼睛,咳了一声,道:「王爷,您说是不是郭指挥使和郭夫人成亲一事其实根本就是假的,等报完仇,他们就会和离,还有,或者郭夫人的那个未婚夫,根本就没有死?」 赵铖没出声。 明珞就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如果你想起更多的事情,可能就会发现,原来你还挺讨厌我的,然后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不同了。如果王爷觉得和我相处很别扭,我们将来也可以像郭指挥使和郭夫人那般,相敬如宾,或者等您,等所有的事情都了了,我也可以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明珞说完就等着赵铖的反应,可是她等了很久 , 其实也就是片刻,她心里有鬼,才会觉得时间像停顿了似的,赵铖没有出声,房间死一般静寂。 明珞的心不知为何「砰砰」跳了起来,她转头看向了他,看他的反应 , 但是大概是她蠢,她向来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东西。 赵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看得她垂下了眼去,才叹了口气,道:「抱歉,阿珞。我一直只能零零碎碎记得一些片段,这几日我一直在查有没有秘法可以得到所有的记忆。」 他乍一听到她那些话是很生气,可是想到她的死,他就没法再跟她生什么气,而且他太了解她,以前因为不知道前世那些事他还不明白她为何那般别扭,现在却是明白了,所以他提不起心神去生她的气。 而明珞听了他的话则是一呆,用秘法去得到所有的记忆? 她抬头看他,然后就听到他又道,「阿珞,前世,我也没有讨厌过你。自我出生,因我而死的人就很多,但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逼我让我娶谁或者不娶谁。我娶你,只会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王妃而已。」 明珞惊住,她看着他,不由自主道:「这个,王爷,只是你现在这么认为,还是你真的记得前世」 「记得前世我对你的感情吗?」 赵铖道,「阿珞,你这么在意我对你的感情,怎么会说出可以像像郭恒和他的夫人那般的话,郭夫人以前心有所属,但阿珞你不是说过,最一开始你爱慕的人就是我吗?」 明珞脸红了红,喃喃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但现在,阿珞,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为了什么目的嫁给我,我可以不去在意,但什么和离,换一个身份,以后想都不要想。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的。」 「你问我前世对你的感情,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不可能不在意你。」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一世的幻境,还有他记起的那些片段中,他的痛苦和无奈了,还有她死时,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只是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对你,」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所以,我希望能得到自己前世所有的记忆,否则每次看到你,我都有一种无法面对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抱歉。」 第50章 哪怕是无法面对,他也会强留下她在身边。 他这一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发现了她眼底的阴郁和哀莫大于心死的厌世,那时他还十分厌恶明家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如此,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就像她说的,但凡他对她稍微多用心一些,她又怎么会在他的王府被人虐待欺辱最后毒杀。 想到这些,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更别提原谅自己当做没发生过了。 这一次,明珞总算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痛苦,是她以往在他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 她想到,她从带着记忆重生回来,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走出来,而他,她才刚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而且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而且因为她的私心和自以为是的委屈,她还时不时在其中埋了许多的暗刺,好像刺一刺他,才能发泄自己深藏在心底的不满似的。 她很难得地愧疚了。 她低声道:「王爷,那时的事情,并不能全怪你,那时我太过亲近太后和明家,太过信任他们。我以前也不知道,若是王爷知道我父亲的死有问题,为何前世却不跟我说,却还要处处防着我,远着我。但我现在,已经大概知道王爷为何会那般对我了。」 「那时,王爷无论跟我说什么,要不就会从我的口中传到太后和祖母那边,要不也会从我的丫鬟嬷嬷她们那里传过去,你稍微亲近我一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暗算了,你处置我的丫鬟嬷嬷,我还要生气怨恨,去找太后哭诉」 说着说着,明珞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反省一下自己,此时一句一句说出来,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抱怨和控诉有多矫情和恃宠而骄。 她都怀疑,他难道真的就喜欢自己这张脸吗? 而且说着说着,她才惊觉,他得是有多喜欢她,以他的性格,才能一直容忍着她,为什么她以前会一直坚持认为他并不喜欢她?留着她又没半点用处,添堵吗? 她觉得羞愧,伸手拽住了他的手,道:「王爷,其实是我的错,你不知道你没有想起来,所以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么不可理喻,对不起。」 她道,「我没有想离开王爷,以前或许有过,但现在没有了。我那样说,只是想知道王爷在想什么,我,我只是担心王爷,我其实是担心你记起前世的事情,会觉得我并不值得你,不值得你喜欢,不配做你的王妃,所以我才那般说 , 这样说,好像你不记起那些事情还要更好一些。」 自己先将担心的事情说出来,好像这样,就算真的发生了,也变得没什么了。 「我知道。」 她的心思在他眼里已经越来越透明,可也正因为看得太清,反而更难受 , 因为她说出那些话,是真的可以做得出的,他在乎她,一直比她在乎他要多很多。 可是前世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果。 他道:「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只要能给的,我总会给你。」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的目光,心像是突然被什么刺着了似的,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疼,可很快那疼痛蔓延开来,只觉得痛到喘不过气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放开他的手,再抱住他,踮起脚,第一次主动去吻他,可是她刚贴上他的唇身体便已经被他拉到他怀中,然后他低头先吻了进来,这一次因着她的主动,他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侵略性,可是明珞却在他控住战场的时候挣扎着推他。 她道:「王爷,我喘不过气来,您可以让我试试吗?」 京城,长华宫。 明老夫人入到殿中就要给明琇行跪拜大礼,明琇亲自上前扶了她,然后领着她去了内室,宣退了身边左右的闺女,就给明老夫人跪下了。 她哭道:「祖母,请祖母救我。」 明老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她,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明琇摇头,哭道:「祖母,现在除了祖母,孙女再不知道何人会救阿琇,阿琇求祖母,救救我,还有,」 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道,「还有我肚中的孩子。」 明老夫人大惊,她道:「娘娘,您您已经有了陛下的骨肉?既如此,你更当爱惜你的身子,如何还要这般?你且先起来坐下说话。」 第51章 明老夫人扶着明琇坐到凤榻上,心中惊疑不定,她问道:「娘娘,您身怀龙种乃是大喜事,为何这般模样?」 明琇道:「祖母,祖父他,什么都没跟您说过吗?」 明老夫人的面色更是变了,她并非寻常妇人,明琇素来骄傲,和她也算不上多亲近,如今突然这般,还是在身怀龙种的情况下,她想到明琇刚成亲时还有提到太后要册封温雅县主为妃时,老太爷的神色,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她沉吟道:「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明琇道:「祖母,孙女成亲之时,便有人在合卺酒中下了寒毒,可致孙女再不能孕,此事祖父也知道,可是祖父却不让孙女告知姑母,原先我不懂是为何,后来才明白,怕是下毒一事,姑母也是知情的,想来是姑母能让温雅入宫为妃的条件之一吧。我的大婚,能动手在合卺酒中下毒的人,能有几个呢?」 她笑了一下,可笑得比哭还难看,低下头去,抚着肚子,道,「所以,这个孩子,我在得知自己有孕之后,一直都瞒着,丝毫不敢露出半点风声。」 「祖母,您知道陛下是如何待我的,这孩子怕是我能有的唯一的孩子了,可是只要我有孕之事露出半点风声,这孩子我怕就保不住他了。祖母,」 她看着面色阴晴转换十分难看的明老夫人,求道,「祖母,我这个皇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以不做皇后,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留下这个孩子,他,将来大概也是我在这冷冰冰的深宫里唯一能活下去的念想了,祖母,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您,求您帮我保下这个孩子吧。」 明老夫人看着哭得近乎绝望的明琇,这个孙女,何时这样过?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道:「阿琇,你别急,这事待祖母查清楚之后再说,你放心,祖母定不会不管你的。」 半个月后。 升平大长公主入宫探视女儿梁妃,两人一起去给明太后请安,正逢庆安帝也在,众人正说着话,宫人突然报说钦天监监正何一唯请见,道是有要事相禀。 明太后宣了何监正进来,何监正给众人见礼后,便跪下禀道:「太后娘娘,陛下,老臣昨日推算梁妃娘娘腹中龙子运数命格,发现小皇子虽命格贵重,但却也多灾多难,梁妃娘娘本非凤命,乃被强行改命,因此小皇子非天命本运之人,怕是劫数难过。」 众人面色皆是大变。 升平大长公主面若寒霜,她看向明太后,心里想的是,这狡诈之妇莫不是以为肃王去了北地,她便不需要自己和肃王制衡,所以就想过河拆桥,赖掉以前承诺过的事,对女儿和她腹中的胎儿不利? 明太后面色也是难看,她想的是,这何一唯是成武帝时就在钦天监的,虽是先帝提拔他坐到监正的位置,但难保他不是成武帝的人,现如今难道是升平大长公主要借着温雅腹中的孩子,又要做什么妖不成? 她看着何一唯,语气难辨道:「哦,那可有破劫之法?」 何一唯道:「有,但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太后心中冷笑,道,果然。 明太后还在斟酌着该如何敲打何一唯一番,一旁的庆安帝却先说话了,他道:「事关朕的长子,不当讲也得讲,快说,朕赦你无罪。」 何一唯拜下,道:「多谢陛下。是陛下的长子命格太过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看护,才能承得住他的命格,可现如今却因意外发生了错乱。如今能解之法,也唯有请具太阴星命格的皇后娘娘去皇家寺庙中为小皇子祈福三年,承其命格之反噬,免其夭折之灾。」 明太后一掌「砰」一下砸在了桌子上,冷冷道:「荒谬,梁妃娘娘腹中的孩子要皇后去庙中为其祈福三年才能保得住?亏你说得出口,你!」 她已经退让到这个程度,可这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要把明琇逼到庙里去?是不是等生下来之后,自己也得去庙里给他祈福,把他给供着了! 这事,是要置明家的脸面于何处,父兄还要如何看她?还有阿琇明太后气得心肝疼。 升平大长公主先还怀疑这是明太后做的什么局,可现在她看明太后气得就快喷火的样子不似作伪倒是犹豫了起来,这事可她并没有寻过何一唯,难不成此事还是真的? 何一唯跪地道:「太后娘娘,下官这些时日都在观星台闭门不出,所出之言皆只是下官推测的结果。下官职责所在,事关皇嗣,必须以事实直言禀告陛下和太后娘娘,但至于事情究竟该如何定夺,就非下官可妄言,还请太后娘娘和陛下恕罪。」 第52章 众人面色各异,大殿中一片静寂。 还是庆安帝率先打破了平静,用他那公鸭般的嗓子刺耳道:「监正既是以事实直言禀告,又是何罪之有,你且起来吧。」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明太后,道,「母后,事关皇嗣,依朕看,不若就让皇后去寺庙中祈福吧,梁妃腹中的皇儿好歹也要唤她一声母后,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皇儿于不顾。」 明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冰冷,饶是庆安帝和明太后拧惯了,也被她看得有些害怕,目光下意识就躲了躲,可是刚躲开他又觉得自己没错,复又理直气壮的对上了明太后的目光。 他觉得,明琇那样虚伪薄情的毒妇,让她去寺庙念念经,也能去去她身上的秽气 , 这便是庆安帝了,明琇不站在他这边,他厌恶,顺着他帮他行那些龌龊事,他更厌恶她,说她虚伪薄情。 明太后再不喜欢明琇,可那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侄女,而且明琇这个皇后后面代表的就是明家,儿子这样的态度还是让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和悲凉。 这样的儿子,还怎么能让明家,让自己的父兄为他付尽心力,拼尽性命地辅佐他? 她看得无力,转开了目光,又看向了一脸惶恐和不知所措的温雅,道:「梁妃,此事你怎么看?」 温雅摇摇欲坠,她怎么看,她怎么看? 她抚着肚子起身跪下,未语泪先流,哽咽道:「母后,母后,儿臣」 明太后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道:「柔儿,你身子重,快先起来吧,钦天监的推盘也未必全准,你且先不要担心,好端端地吓坏了身子。」 「再说,此事就算是真,也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你且先别着急,只管宽了心养胎即可,哀家,定会好好查问清楚的。梁妃,你记住,你腹中的孩子,他也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哀家唯一的孙子,哀家看重他的程度不会比你低,所以你相信哀家,定会保得他的周全。」 又对一旁坐着面色沉重,一直未有出声的升平大长公主道,「升平,柔儿的这胎才三个月,尚未安稳,你回头且帮哀家好好劝一劝她,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呢,千万别先把自己给吓着了。」 升平大长公主此时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情况未明之际更不敢善作表态,所以明太后这般说,她便也先应下了。 这日下去后,明太后和升平大长公主都去查了钦天监和何一唯,但她们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任何异样。这近一个月以来何一唯都在观星台闭关演算,几乎未曾踏出过半步,明太后未曾召见过他,他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 而且何一唯清心寡欲,亦无家室,一心只沉迷于星象命理之术,一向远离朝堂之争,并不是会被轻易收买之人。 可这样的结果却并没能令明太后和升平大长公主脸上的阴影退下去半分,那心反是沉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什么‘命格太过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看护,才能承得住他的命格,免其夭折’,说的难听点就是个不应该出生的,占了不属于他的位置。 从升平大长公主的角度,这不是明太后的阴谋,才更令她难堪和恼怒,也后患无穷。 还有,让明琇去寺庙中为这未出世的孩子祈福三年,这事说出去简直是荒谬又狂妄 , 温雅入宫后就受皇帝专宠,现在竟然借着皇嗣逼皇后出家祈福,也太过骄横跋扈,简直是奸妃的典型,升平大长公主如何肯让女儿担这个名声? 可若是只有此法可免孩子夭亡,哪怕未必是真,她也不敢赌。 所以明琇必须去寺庙,且还要寻个正当的理由掩人耳目。 皇宫,长华宫。 明太后进入殿中,宫人出来迎接,掌事女官秋芙禀告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皇后娘娘一直都在后殿的小佛堂诵经,还请太后娘娘容奴婢进去通报,请皇后娘娘过来迎接太后。」 「不必了,你且领哀家去佛堂吧。」明太后道。 「是,奴婢遵旨。」秋芙垂首应下。 小佛堂设在后殿偏角,一路走过去,约莫是快将入冬的缘故,渐见萧瑟。 小宫女掌开门帘,明太后入到小佛堂之时,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跪在佛前,哭哭啼啼伪装了各种情绪的明琇,可是她踏进房门,见到的却是空荡荡的佛像,转过头寻去,才看到案几旁正端坐着慢慢抄写着经文的明琇。 第53章 明太后入了房门片刻,明琇写完正在誊写的那字,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明太后,就是一怔。 她反应过来后便立时放下毛笔,起身行了出来,然后伏地拜道:「母后,儿臣不知母后驾到,未能出去迎接,还请母后恕罪。」 「起来吧,是哀家不让她们通报的。」明太后道,声音是许久不见的柔和。 自上次明琇在慈寿宫暗害明珞一事之后,这几个月以来明太后都对明琇冷淡了下来,就是请安,也让她从每日的请安改成了十天一请,上一次请安的日子明琇又称病,说起来明太后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明琇。 她命人扶起了明琇,自己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又命明琇坐下,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见她面上未曾施半点胭脂,形容消瘦,略有憔悴凄苦之态,但却还算镇定,心里软上了许多。 她宣退了众人,让心腹女官在外守着,才柔声问明琇道:「阿琇,钦天监推算梁妃腹中胎儿命格一事,你可是已经知道了?」 明琇垂下眼,道:「回禀母后,儿臣已经听说了。」 明太后叹了口气,她道:「阿琇,你祖父应该跟你说过,为何姑母要让温雅入宫吧?升平大长公主自视身份尊贵,一向目中无人,且野心勃勃,姑母让温雅入宫,不过是因着肃王,被逼无奈之举,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去寺庙祈福一事,的确让你很受委屈,可是此事仔细想想,却未尝不是一个韬光隐晦,为你增添筹码,坏梁妃和升平大长公主根基的机会。对外,只需说你是因为近几年边境不稳,战乱连连,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而心感不安,为保国泰民安,才主动提出去皇家寺院为国祈福三年的,而大臣那边,姑母却会将升平大长公主和梁妃骄横跋扈,仗着皇嗣逼你出家的事情传出去,这样你们将来的处境就会完全翻转。」 「你放心,只要有姑母在,有明家在,总有一日,姑母会再将你接回来,这皇后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有这忍辱负重的三年,你未来也会更宽广。」 明琇听着明太后的劝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明太后,眼中滴出泪来,起身,又在明太后面前跪下,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一直未敢跟您说。」 明太后愣住,她停下原先的话,看着明琇跪下,也未再唤她起来,只问道:「何事?」 明琇看着明太后,道:「母后,儿臣已身怀龙种近四个月,儿臣愿去天源寺诵经祈福,只求母后也能保下儿臣腹中这胎儿。」 明太后不敢置信地盯着明琇,眼中的讶异之色几乎未有遮掩 , 当初合卺酒中的寒毒,是升平大长公主亲自准备的,不可能有问题,那阿琇现在如何还能有身孕?她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琇看着明太后眼中的神色,更加笃定当初下毒一事太后即使不是主谋也必是知情的,她心中更凉,面上神色也更清冷了些。 明琇跪着,明太后看着她脑中万千猜疑,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可是就算明太后心中有万千猜疑,例如她到底有没有喝那酒,如果没喝,是谁告诉她那酒有问题的?可是有关那酒的问题她半句也不能问,因为问了,就等于承认那毒是她下的了。 终于,明太后出声道:「阿琇,你怀有身孕一事,可是千真万确,此事哀家可未曾听太医说过。」 明琇惨然的笑了笑,道:「母后,现在陛下的后宫就是梁妃的天下,祖父祖母都教导过儿臣,让儿臣为长远计,先避其锋芒,此时此刻,儿臣如何敢让人知道儿臣比梁妃还早有身孕一个月,儿臣为免母后为难,就是连母后都不敢告诉。但儿臣有孕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不说儿臣自己就会些歧黄之术,祖母上次已经带了个会把脉的老嬷嬷给儿臣把过脉了。」 就是说母亲已经知道她已有身孕一事。 明太后面色转换,终于又问道:「何监正推算梁妃腹中孩子命理一事,你之前可知道些什么?」 明琇摇头,道:「母后,何监正刚正不阿,儿臣从未接触过他,那推算命理之事,之前断断是不知道分毫的。儿臣,还是这两日听小宫人磕牙,才听得了些。此事,」 明琇看着明太后,鼓着勇气道,「依儿臣斗胆猜测,何监正不知儿臣腹中亦有皇嗣,他观测天象进行演算,很可能他测得的小皇子的命理可能根本就不是梁妃腹中胎儿的命理,很可能是儿臣腹中的这个孩子。」 第54章 「因为他说这孩子命格贵重,本应出自凤体,有太阴星承其命格才对。可是若是将这命格强加到梁妃腹中孩儿身上,那孩子便会承受不住,只会夭折而亡,母后,定是何监正观测天象看到了这孩子的星命,却不知儿臣有孕,才把这星命强加到了梁妃腹中那孩子身上。」 何监正的星象衍理之术向来精准,这话,明太后听得心惊。 但她到底是明家女,心还是向着明家的,现在天时地利,正好借着去寺庙祈福将明琇送出去诞下孩子,又有何一唯这一番话,将来也好为其正名,若是北地那边的事情顺利,她也根本不必再忍升平大长公主多久。 所以明太后沉默良久后,道:「你起来吧,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所有事情哀家会替你安排好。」 北地的冬天很冷,到了十月底,外面竟然已经飘起了飞雪,明珞体寒,本来就怕冷,所有到了这时候便整日里都窝在了房中,再不肯出去了。 赵铖怕她闷,便把书房布置了,在他处理公事之时,她便窝在一旁看些闲杂书。 这日明珞正在看着郭夫人伍氏提上来的有关药堂和药场的章程,就见赵铖随手扔了一封书信给她 , 是从京中刚刚传过来的密信。 明珞狐疑地看了赵铖一眼,得了他的示意,伸手捡了那信展开来看,那上面正是明琇瞒了身孕,已去皇家寺院为梁妃腹中胎儿祈福一事,包括钦天监何监正的话,前前后后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信上。 明珞看完后惊呆半晌,然后道:「王爷,何监正那什么命格贵重,要有太阴星承其命格之事可是真的?还是明琇,不,这是太后为了掩护明琇腹中的胎儿,一手安排的?」 赵铖眼中的嘲色一闪而过,他道:「皇后有孕一事,八月初我便已经得了消息,升平是不会允她先诞下皇子的,所以我便传书给了何一唯,安排此事。事后你祖母又求到了我这里。」 明珞呆呆地看着他,就听他又道,「不过是天象一言,其他的事情我是不会插手的。」 【番外】 尽管赵铖知道阿珞只是在试探他,可是听她那么轻易地说离开他,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还是会让他的心紧缩,上上落落,她一向知道怎么捏着他的心去揉搓,以达到她的目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因为乍闻前世的影响,他一直不曾再和她亲热过,所以两人把话说开,又是阿珞从未有过的主动,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吻,便已经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 她的唇刚贴上他的,柔软馨香,他便已忍不住将她拉到怀中,按了她动弹不得,摩挲着她的唇瓣,然后深入进去,之后一路点火,愈演愈烈,他只有重重的按着她,吻着她,才像是心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实处。 可他的心是落在了实处,阿珞却觉得自己就快像一只大浪中的小舟,即将被淹没过去。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由他掌控,她的心和情绪都任他拿捏。前世的时候他冷待她,她便只能被扔在王府,惊惶无助,他在床笫之间直接粗暴,她承受得很痛苦,明明不喜欢,也只能忍受着承欢。 而现在,也是他想要就要,他不想面对她,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两人的距离,而她就只能承受着他决定的一切,甚至现在,她连自己身体的反应她控制不住,完全由他把控。 这让她很不喜欢。 她挣扎着推他,在他怀中低声道:「王爷,我喘不过气来了,您可以让我试试吗?」 赵铖此时的情欲已经尽数被挑了出来,可她挣扎得厉害,他勉强停了下来,粗哑着声音问她:「试试?试什么?」 明珞的手抵在他的胸前,脸上发热,这个时候再重新回到开始好像很怪,她自己都有些失了情绪,但觉得自己不应该妥协,所以吸了两口气吐出,冷静了一下,还是很认真道:「王爷,前几日你不想理我的时候就不理我,现在你要这样就这样,我感觉自己好像深宫怨妇只能坐等着您的临幸,我不喜欢这样。」 赵铖一怔,深宫怨妇坐等着他的临幸?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她的表情认真,他一向自控力惊人,此时慢慢也从情欲中稍褪了些出来,但看着她面色绯红,双眼娇媚,又忍不住情潮涌动,他忍耐着哄她道:「阿珞,前几日我并非不想理你,也并没有不理你,只是不想没有在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随便亵渎你罢了。」 第55章 「那现在呢?」明珞问道,「现在你也没有完全记起前世的事情啊,为何又这样了?而且,王爷难道您打算在没弄清楚前世事情之前就一直都不碰我吗?」 赵铖总算有些明白了。 他的手抚着她的后背,不过不知为何他有些喜欢她的这个怨念,所以很不厚道地笑了,低声道:「阿珞,你这是在怪我前几日冷淡了你,未和你像现在这般吗?那现在我就好好补偿你,都给你好不好?平时你不总是求着我不要不要的,原来都是口是心非吗?」 「王爷!」明珞大窘,道,「王爷,您,您想些什么呢?」 可是在他似笑非笑又满含深意的眼神中,她想否认却也无济于事,更令人羞恼的事,先前她的话字面上却好像还真是那个意思。 羞愤中,她又听到他用哄着孩子般的语气宠溺道:「宝贝,你放心,这几日我只是在忙着查些典籍,看看是否有些秘法可以诱发记忆,但也只是这几日而已,我怎么会舍得一直不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你的。」 明明是低语,那个要字却好像又重又长,只说得明珞脸像是要烧起来。他平时多寡言,可是在床笫之间,要说的情话原来也可以这般无底限,不要脸至极。 她扒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在她背后的不规矩,掐了掐他,又深呼吸了几口气,重新冷静了一些,才道:「王爷,不,不是这样,你不要说着说着就将话题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她咬了咬牙,豁出去般道,「不喜欢你想要就要,你不要就不要,我不要这样。」 赵铖微愣,这可怎么也说不清的,可是他真是爱极了她在他怀中撒娇的模样,遂柔声哄道:「好,宝贝,那你想怎样?我都顺着你可好?你刚刚说要让你试试,你想要如何试?」 明珞抬头看他,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道:「那王爷,这一次,你不许像刚才那般,不要像那样强迫我,只回应我,可以吗?」 她说的含糊,但赵铖向来敏锐,大抵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里动了动,笑意更深了些,也想看她到底是想如何试,便道:「好。」 说完便看着明珞,那目光温柔又宠溺,又像是勾子一般,能把人的衣服全剥光,直看得明珞心里因为羞窘而胆颤。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闭了眼,伸手攀上他的臂膀,又主动贴上他的唇,还要低声道:「你不要动。」 她亲吻着他,小心翼翼的,扫着他的唇,然后软软的启进去,又甜又滑,比最甜美的甘霖还要可口,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软软的带着馨香,手在他颈后,指甲掐着他,这样简直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人的心和身体,让人痛痒难耐。 赵铖哪里再忍得住,可他刚用力抱了她压下去,就被她嗔恼地唤着「王爷」,推开。 然后再由她主动,不允许他主动的深入。 如此反复几次,赵铖原本对她就没什么抵抗力,现在就是金刚心也被她撩拨得绷到了极点,就好像饥渴到极点,有人拿了香甜的汁液在你的唇间只蘸上那么一点,不停的诱惑着,却就是不肯让你饮用。 他忍耐得额上的汗都冒出来,道:「阿珞,你这是故意在惩罚我吗?」 明珞停下动作抬头看他,看他面色隐忍,道:「你刚才不是答应我都顺着我吗?」 赵铖无奈,他一把抱了她,不理她的惊呼就走到了床前,将她扔到了床上,然后压着她看着她不悦的表情道:「阿珞,我是答应你,可你这般撩拨,我又不是石头,你还要让我毫无反应吗?」 他看她还是皱着眉,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再到嘟起的小嘴,伸手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腰间,引导着她帮他除衫,然后低声道,「宝贝,你想要主动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只点火不灭火,你看,现在的局面都是你引出来的,还是我不想要就不要嘛?我答应你,什么时候你想要我都给你,还不行吗?」 这是什么话?她那么饥渴吗?她气恼地掐他,他便抱了她又哄道:「好了,阿珞,我答应你,只配合你,你继续吧,看我能忍耐到几时,但是我爱你,不可能完全毫无反应。」 又低声道,「宝贝,你第一次尝试,我总会不习惯,我看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慢慢试的,你多试几次,我们就会习惯了。」 明珞看他表情古怪,听了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拧了眉刚想去想想这其中的问题,就听他又在她耳边叹气道,「阿珞,你不是要主动吗?如果你再这样发呆,后面的事情便仍是我做了算了,我的忍耐力并没有你想象的好。」 第56章 他拉了她的手探下去,她像是被火烫着,猛地抽了手回来,吓了一跳,也彻底被绕了进去,道:「你不许动。」 【番外完】 赵铖说,是他安排了钦天监监正何一唯的那个命格天象之言,而且祖母还曾为了明琇之事特意求过他。 明琇前世也有了身孕并最终诞下了嫡皇子,可那时温雅并没进宫,而现如今的情况,太后早承诺了升平大长公主,明琇不能有孕,那明琇也只有借着去寺庙祈福才能保下这个孩子了。 所以这事虽让人意外但却不难理解,让明珞不解的是祖母竟然会为了明琇的孩子去求赵铖。 这可是皇帝后宫的秘事,事关皇嗣,祖母去求赵铖,这意味着什么? 明珞歪头看他,道:「祖母求您王爷,这样的事情,祖母怎么会求到了您这里?这事姑母知道吗?」 赵铖看她窝在软榻上皱了眉寻思着,微微还带了点小迷惘,小小的身子裹在雪白色的狐裘衣中,肌肤莹白散发着光泽,十分的玉雪可爱,他脑中闪过她昨晚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心里又热了起来,自那次她定要试着什么主动之后他对着她越发的没有抵抗力,好像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心神,惹他心里悸动不已。 不过他并不排斥这种滋味,爱一个人并且她就在你身边远比永无边际的寂寥更要让人上瘾。 他起身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道:「明太后事前并不知道皇后有孕。」 他看着她的眼睛,续道,「至于你祖母,阿珞,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人尤其是。局中一子稍有变动,就会引发全局转变,你不必将自己桎梏在前世的记忆之中。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和以前不同。」 前世吗? 前世的时候祖父祖母一直都是站在太后和大房那边的,以祖父祖母的精明,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太后和大伯父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情,更何况自己的管事嬷嬷曹嬷嬷和大丫鬟冬芙都是祖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从始至终,他们对所有的事情都选择了沉默,或者说默许,甚至曹嬷嬷和冬芙都曾做过不少手脚,到底是谁指令的,就是到现在她也不甚清楚。 重生归来,这件事曾一直都是梗在明珞心上的一根刺。 可是自从来到北地,时间久了,京城的人和事离的远了,见到的听到的也多了,有些东西好像就看得没那么重了。他们爱她并不假,只是明家更为重要而已,这从其他世人的角度来看,都没什么问题。 她心中一哂,眨了眨眼,道:「所以,这一世,他们已经选择了在你这一边吗?条件是什么?或者,并没有明谈,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铖察觉到她语气中淡淡的嘲讽,伸手握住她的手,道:「阿珞,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人,有些事都不必太过苛求。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将来你也不会太难受。」 他很了解明珞,她虽然有时候好像很别扭,实际上却很心宽,又十分重情,容易心软,并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否则,大概她也不会再接受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更是一片柔软又疼惜。 他能理解她的憋闷,这一世他们待她好,前世的事情她便只能自己吞在腹中让自己难受。 明珞看他突然温柔的样子,微微一怔,品着他说的话,便知道他怕是误会了,不过,他真的是温柔了许多,她还是很受用他如此这般的。 她摇了摇头,摁了摁自己的额角,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困倦,笑道:「嗯,这个我知道,其实那些我早已经放下了,他们也不欠我什么,反是他们每待我的一份好,我都该感激的。只不过刚刚是想跟你确认一下,打听明白罢了,这样将来我对着他们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也好有个数。不过说到这个,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赵铖仔细看她,此时她的笑容慵懒清澈又明艳,往日眼底的阴影不知何时早已散去,整个人的气质也似乎有了些不同,带了些懒懒的娇憨,通透灵动。他心中一动,他自己对她的感情变化自己很清楚,那么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也一样有了很大的转变,她身上的改变是不是因为他?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道:「阿珞,你不喜欢这里吗?这些日子我看你忙忙碌碌,比在京城的时候心情好多了,我以为你喜欢这里。」 第57章 明珞笑,她觉得他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所以推了推他,往身后的墙边靠了靠,离他远了些,才道:「嗯,我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人,都很大方。不过,现在才十月底,就已经下雪下成这样,到了年底,还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无怪得南方的军士到了北地很难敌得过北鹘,不说地形地势,这样的雪地里作战,他们自己的身体怕已经受不了,哪里还能打得过在大雪积压的时候仍会去丛林里寻猎的北鹘人。是不是西蕃和西宁那边同样如此?」 所以北地军士多本土人,汉人不喜北地,很多人都迁居去了关内,因此这边的异族人反占了大半,所以安抚拉拢异族也是边关大将必须的工作,北地的军权也不是随便说夺就能夺得了的。西蕃同样如是,这也是朝廷对去西蕃联姻的公主郡主们的遭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之一,他们也知道,西蕃王世子要坐稳王位,有本土世家的支持至关重要。 赵铖道:「是,这也是当年我父皇将我的藩地选在西宁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便是西宁的几名大将都是成武帝的心腹。 这个天下并不好坐,皇帝但凡弱些,掌控不住西边和北地的军权,时间久了,就会滋生叛乱的隐患。 所以,大魏朝自开朝以来,历代就有将储君送到西宁或北地历练几年的传统,这么多代以来,唯一例外的就是现在的小皇帝庆安帝了,就是先帝,也曾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还有各处的边关大将有都有送嫡子回京养育的传统。 赵铖看她似有倦意,不愿她担忧太多,就转了话题道,「不过虽然冷了些,再过些日子,云州城内就会满城冰雕,还有元宵节的冰灯会,你定会喜欢的。」 明珞「嗯」了声,点头笑道:「是的,听起来就已让人向往。前几天我还听郭夫人提起过,她说她们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倒是格外的喜欢冬天,可玩的花样很多,而且天气虽然冷,却也是狩猎的好时机,雪地里,猎物们稍有走动踪迹都很明显,有经验的猎户总是能收获颇丰,她幼时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和祖父出猎过,还有郑百户」 她说着话,脑子却有点晕沉起来,又伸手按了按额角,道,「王爷,我有点困,听说这里的动物冬天都会冬眠,这几日自下雪以来我好像也越来越困了,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赵铖皱眉,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温的,并无异样,问道:「身体可还有什么其他不适的地方?」 这几日他也看到她睡得多,不过天气冷,他只当她是不习惯这样的天气,且她醒着时精神也还不错,便没有特别留意,只是好好的说着话,她突然说困,还是第一次。 他道,「我让人叫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周太医是跟随赵铖多年的大夫,从他就藩起从京城跟着他去西宁,再从西宁跟着他入京,如今也跟着到了北地。不过周太医醉心医药,又喜欢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所以这些时日并不住在王府,而是住在外面,方便和些游方异士来往,也方便给人看诊。 明珞摇头,笑道:「这大雪天的,不必麻烦周太医了,并没有什么不适,可能是太冷在室内就容易困吧,睡在床上又暖和又舒服的。」 她笑得娇憨,赵铖看她的样子却仍忍不了忧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青叶突然在门外禀告,道是郭夫人来访。 赵铖看了一眼明珞,正待出声,就被明珞拉住了。明珞道:「郭夫人前几日才来过,今日这般大雪,她冒雪前来,定是有要事,我且去见见她吧。」 赵铖道:「有何事,让青叶或者叶影见她,向你禀告也是一样。」 明珞笑道:「我现在已经不困了,先前不过是无事便犯懒罢了,大概也是闷的。这些日子听说那位庞大夫人被我气得在家中跳脚,我去听听郭夫人说说,也是有趣得很。说来也是可笑,这位庞大夫人还真当育婴堂是他们家开办的般,但凡我稍有动作,她就紧张愤怒得不行,可偏偏还不肯跟我翻脸,要在人前作出宽和大方的模样。看她这样,就算没有你的吩咐,我有时候也还真忍不住想刺激刺激她,看看她那憋闷的样子。」 刺激庞大夫人,其实真正目的是刺激庞文佑,乱其心神。 明珞一边说着一边就撑着赵铖的胳膊要从软榻上起身,赵铖伸手将她抱了再扶她站起,道:「年底杨荣睿会来云州城,想来庞文佑也快按捺不住了,你这段时间还是离那位庞大夫人远些,暗招难防,免得他们会在你身上打什么主意。」 第58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荣睿便是那位北军都督府右都督,程茜的夫君。 明珞笑着应下了,道:「我有分寸。」又踮脚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这才转身出去了。 明珞离开,赵铖静默了片刻,便召了侍卫让他去请周太医前来府邸。 郭夫人伍氏是来给明珞送请帖的,邀请明珞参加育婴堂十二月初的狩猎宴。 她道:「娘娘,每年年底我们育婴堂都会有这么一个狩猎宴,最初这狩猎宴原本是给即将成年入伍的孩子们办的送别宴,这一日,以前育婴堂长大的孩子也都会过来参加宴会,这些以前育婴堂长大的孩子很多都已在军中升为将领,他们就会从中选拔一些功夫好的弟弟们放在自己身边。」 「但渐渐的,这狩猎宴也变得越来越有些变味,不仅是以前住过育婴堂的遗孤们会来参加,军中的一些高级将领也会过来,他们也会从堂中挑选些出类拔萃的孩子。这,若是管理者和将领们的初心是好的,原也算不得坏事。但这一日育婴堂的女孩子们也会表演各色才艺,原本只是庆祝,现在表现好在宴会上可能还会觅得一个好夫君,所以也越发的争奇斗艳。还有普通堂的孩子,这一日表现好的,也有机会进入精英堂。」 明珞听着伍氏的解说一边翻了翻手上的请帖,请帖做的很精致,是小作坊的手工纸,上面还嵌了一支色彩绚丽的羽毛,展开请帖,里面的字迹端庄秀丽。这样的冬日,收到这么一份请帖,总让人心情愉悦,产生些别样的期待。 她对伍氏的话不予置评,只道:「这请帖倒是别致。」 伍氏带了些嘲讽的笑了笑,道:「这是阿妤亲手做的。每次狩猎宴的每一份请帖都各有不同,都是姑娘们亲手做的,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大家都知道。收到请帖的人,也都会问一问手上的这份请帖是谁做的,届时到了场上,便当然就会对这位姑娘格外注意些。」 明珞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伍氏说的这些话的缘故,她觉得有些胸闷想吐,伸手按了按胸前,又端了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这庞大夫人,是把本宫当傻子,还是她行这些事行惯了,早已不觉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令人恶心了吗?」 这些小手段小心思都快赶上高级艺伎楼了,还敢就这样把请帖送到她的手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伍氏摇头,她道:「义母大约只当娘娘是生在京城豪门显贵之中,不知这些腌臜之事罢了。而且若只是从面儿上看,本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这云州城的育婴堂生机勃勃,孩子们也都教养得很好,个个出类拔萃,如同其父兄那般能为国效力。」 明珞胸中作呕,勉强忍了下去,但面上不免就带了些出来,伍氏心思细腻,看出明珞有些不适,就道:「娘娘,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臣妇可是打扰娘娘歇息了?」 明珞摇头,笑道:「无事,不过是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越发觉得室内的暖意舒适,捧着书便会生出些困意,夫人过来正好说说话,解解乏。只是这样的冬季,育婴堂的炭火可足?」 伍氏道:「回娘娘的话,往年上面道是为了磨炼孩子们的心志,普通堂便会刻意减少炭火使用的分量,但今年王爷和娘娘就在云州城,上面不敢过分,今年也破了这个规矩了。」 见明珞的面色越发有些不好,她叹了口气,想着不便久扰,就长话短说道,「娘娘,下个月底阿茜也会回云州城,臣妇知道娘娘的顾虑,不会私下见阿茜,阿茜为着避嫌,也不好直接见娘娘,那狩猎宴臣妇也会参与安排,可寻机会让娘娘与阿茜说上几句话。」 明珞道:「好,那你便去安排吧。」 「多谢娘娘。北地极寒,娘娘初到此处,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臣妇还是早些告退,不打扰娘娘歇息。」 明珞允下,待其退下,想了想,原本还想去书房和赵铖说几句话,可是起身之后觉得着实困倦得很,便自回房歇息去了。 明珞醒来之时天色已黑,她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许久,她刚想起身,目光随意扫过,就见到赵铖就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坐着看一本册子,见她醒来就放下了手上册子,走到了她床前坐下。 这么一副架势。 赵铖问道:「阿珞,你觉得身体如何?」 明珞已经坐起身,她看他眼中隐有忧色,鼻间又隐隐闻到房中一股淡淡的药味,就道:「王爷,我怎么了?周太医来过了吗?」 第59章 「嗯,」赵铖伸手握住她的手,道,「阿珞,周太医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抱歉,是我没注意,原本太医说你的身体太寒,至少要好好调理上两年才能有孕,所以我便也未太过留心,这才抱歉。」 明珞先是愕然,随即就是一阵复杂却带着惊喜的情绪涌上来,眼中竟忍不住有些酸涩,一层泪意涌了上来。 前世她也是成亲快两年才有的身孕,所以这次竟然能这么快有孕她也是万万想不到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前世的执念太深,此时她得知自己有孕还是又心酸又惊喜。 只是他为什么要反复地说抱歉? 她抽回赵铖手中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抬头看他,见他面上果真无丝毫喜色,便不悦道:「王爷,你并不高兴,你不希望我们有孩子?还是,」 她想到什么,脸色一白,‘身体太寒,至少要好好调理上两年才能有孕’,还有前世她腹中的孩子,便是因为她体质虚寒,又说使用了什么香料,所以才滑胎的。 「王爷,周太医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说我身体有什么问题,可能保不住这个孩子?」 赵铖见她面色煞白,神情惊惶,心里一痛,忙伸手按住她安抚道:「无事,阿珞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希望你有我们的孩子?只是你年纪尚小,此处又是北地,条件简陋,我担心你辛苦受累。」 明珞狐疑地看他,道:「那我身体呢?你刚刚不是说我身体太寒,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铖道:「不会,只是不易有孕,但这大半年来你一直都在调养身体,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既然已经有了,便是无大碍了。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年纪太小,此时怀孕,生产都要辛苦些,所以我才担心,不过也是我太过虑,时人多是你这般大结婚生子,也都是能顺顺利利的,你必也不会又事。」 明珞将信将疑的看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道:「周太医还在吗?我想见见他,看看有些什么地方是要注意的。」 赵铖「嗯」了声,道:「还在,他正在外面指导青叶煎安胎药。」 说着转头看了看靠窗的桌上,那里正放置了先前他在读的册子,明珞好奇的看他起身然后取了那册子过来,递给她道,「这是先前周太医口述,青叶记下来的。」 明珞打开,见上面皆是些膳食和平日里生活习惯需要注意的地方,抬头看赵铖一眼,抿嘴笑了笑,这才安下心来。 她见赵铖还是有些凝重的模样,想到他先前不知捧着这册子看了多久,便约莫知道了他大概是很紧张,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王爷,您不高兴吗?我虽然年纪小,但王爷您的年纪可不小,如果我记得没错,王爷的那些属臣可都很担心王爷您的子嗣问题,外面好像还有传言说您可能有隐疾,还有什么短袖之癖什么的。」 因为赵铖年纪不小却丁点女色不沾,过去这么些年对那些战败国还有臣下献上来的美人要不就是直接拒绝,要不就是将那些美人转送给了下属,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所以在西北和北地就有这么一些传言,尤其是隐疾一事,说得还有鼻子有眼,说当年赵铖从京中赴藩地之时,遭到西域和北鹘的连番追杀,隐疾就是那时落下的。 这些也都是明珞到了北地,大多还是听云娜那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说的。 不过这些话若是平时她是断断不敢说的,免得赵铖会抓了她定要让她验证验证他是不是有隐疾或者断袖之癖什么的,她岂不是自找罪受,现在却是不怕了。 赵铖听了明珞这话面色果然黑了下来,可是他低头看明珞小心翼翼的觑着他,带了点又调皮又讨好的笑意,心软了下来,没好气道:「哦,你是在嫌弃我年纪大,还是在嫌弃我有隐疾?」 「隐疾」两字说得颇有点咬牙切齿。 明珞忙道:「我重点是问你高不高兴,我听说第一次做父亲总是特别高兴的,王爷您这样的神色,难道其实已经有许多孩子,习以为常了?」 越发地胡说八道。 明珞却不再理会赵铖的脸色,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他自己起身,自顾道:「王爷,我饿了。」 赵铖看着她的背影简直不知是该接哪句话,回哪句话,最后也只能一言不出的站起身,走去了门口去唤人端准备好的燕窝粥端过来。 第60章 赵铖在京城的时候一直觉得明珞因着明家的事压抑自己压抑地太厉害,所以一直试图让她从明家的事情中走出来,恢复本性,可是他现在觉得大概她的本性也不一定有多么美好。 有了身孕原本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此时外面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地,明珞身子本来就弱,这下子更加是困守在了府邸之中,外面的宴会或者活动一概都不能参加了,包括育婴堂的那个狩猎宴。 明珞拨弄着那封精致的请帖,还是颇有一点郁闷,原本她还是很想去看看这些人的各色演出的。 明珞闭门不出,府中又对别人的来访十分戒备,几乎不会让人近身十步以内,这不能不令人生疑,庞文佑更是开始坐卧不安,他是怀疑是不是赵铖就快有所行动,所以肃王妃这才对外戒心这般重。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就听军师魏如珣劝道:「大人稍安勿躁,此时渐入深冬,想必有人比大人还要心急。北鹘王攻击连州城失败,又退守祁山,他们的粮草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想必术赤这些时日就会有所行动的。」 而另一边厢庞大夫人从伍氏那里得知明珞竟然不参加育婴堂的狩猎宴,心中也觉得甚是奇怪,她问道:「先前你不是说她很高兴地应了下来吗?如何又突然说不来了?」 虽然她也恨不得这个肃王妃有多远滚多远,但该打听的还是要打听。 伍氏看了看左右,庞大夫人令下人们都退下,伍氏这才垂眼低声道:「义母,阿涓这两次去给肃王妃请安,觉得她身体似有些不妥,阿涓怀疑,肃王妃娘娘可能是有孕了。」 庞大夫人一惊,其实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惊什么呢? 不过反应过来后,她倒是松了口气,道:「这位肃王妃,自到了北地,也不知是沽名钓誉,还是天真,见天儿地拿着我们育婴堂作文章,她是王妃娘娘,太后的侄女,在这里作天作地不用担什么干系,最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烂摊子还不是要我们来收拾,最后倒霉的,苦的也都是育婴堂的孩子们。」 伍氏低头温柔道:「义母说的是,肃王妃娘娘心地是好的,但到底是天生富贵,娇生惯养,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的苦,对我们来说,每一个机会都是拼命才能得来的,哪里是这种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所能懂的。她说要取消精英堂和普通堂,却不知道对我们育婴堂的孩子来说,精英堂就是他们拼了命也要抓住的希望。」 普通堂的孩子,条件艰苦,缺衣少食不说,长大了也只能做最低级的兵士,女子不说为奴为婢,也只能嫁入贫苦人家或者一起长大的兵士,将来很可能也是孤寡一生。 说到这里伍氏的眼圈已是红了,庞大夫人伸手拍了拍伍氏的手,道:「我的儿,义母知道你疼爱弟弟妹妹们的心,好在这尊菩萨现在有了身孕,总算是能消停些了吧。」 又道,「阿涓,这段日子让你应付那个娇纵的女人,实在是辛苦你了。」 伍氏摇头,道:「不辛苦,能为义母和育婴堂的孩子们做些事,就算是再辛苦,阿涓也愿意,阿涓这条命和现如今的一切都是育婴堂,是义母给的,谁要动育婴堂,要断了弟弟妹妹们的前程,阿涓就算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不怕。」 「好孩子,」庞大夫人拉着伍氏的手,怜惜的道,「义母知道你的心。不过,阿涓,你也未曾生养过孩子,对此并无经验,却又是如何得知这肃王妃有了身孕一事?」 庞大夫人言毕就发现自己手中伍氏的手紧了紧,然后就见伍氏从她手中抽回手,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帕子,递给了她,低声道:「义母,您且闻闻这是什么。」 庞大夫人狐疑的接过,拿到鼻下一闻,随即就大惊失色道:「红,红眠香?」 伍氏点头,道:「正是。」 「前几次阿涓前去肃王府,就发现肃王妃娘娘的状态不对,总是困倦,又偶有作呕的情况,我留了心眼,上一次过去时便特意用了些北鹘的红眠香,义母知道,孕妇对红眠香最为敏感,只要用上少许,常人不会有任何察觉,孕妇,尤其是初孕之人却会反应极大。」 庞大夫人大惊,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莽撞,这红眠香孕妇最是忌用,稍一不慎,轻则会引致滑胎流产,重则孕妇流红不止,可能会伤及性命,不管那肃王对肃王妃到底看不看重,只要肃王妃出事,你这都会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第61章 还必定会牵连到他们庞家。 伍氏却并没有太过惊惶,她笑道:「义母放心,那日我不过只是在帕子上洒了一小滴,又在外面用风晾过小半个时辰,待无味了的时候才过去肃王府邸的,寻常人等绝对觉察不到,只是对孕妇仍是稍有影响,露出些反应罢了。阿涓虽对自己这条命不在意,但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义母和育婴堂的孩子们的。而且阿涓也绝无伤害肃王妃娘娘之心,就像姨母说的,只要她有了身孕,再不抽手育婴堂之事,阿涓便已满足了。」 庞大夫人松了口气,道:「这就好,你一向是个谨慎的,可千万别鲁莽行事。」 两日后晚,庞家。 「夫人让人把为夫从军中唤回府,所为何事?」庞文佑问道。 庞大夫人便将郭夫人伍氏所说,肃王妃怕是有孕一事说了,又道:「大人,妾身知道大人一直忌惮肃王爷,不知此消息对大人可有用处,所以便请了大人回府告知大人。」 最后道,「妾身是信得过阿涓的,但她也只是猜测,并不能肯定,所以妾身这两日又派人暗中查了查,发现这些时日那位周太医连番出入肃王府邸,又购买了许多安胎的上等药材,想来此事应是确实无误了。」 庞文佑皱着眉,他是担心肃王查出旧事,要杀他复仇,或者有没有旧事也好,就是想铲除异己,夺自己兵权,肃王妃有没有孕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为了肃王妃有孕就放过自己吗? 庞文佑沉默着,就听到庞大夫人迟疑着唤了声「大人」。 他转头看她,思虑良久,就从怀中掏出了封信递给了她。 庞大夫人接过,展开,刚读了几行字就面色大变,手都颤起来,道:「大,大人?」 那是一封庆安帝的密旨,道是肃王谋逆,命他在北地将其秘密诛杀。当年之事,柳氏什么都不知道,但现如今,他需要她帮他布局,所以不告诉她是不行的,免得被她坏了事。 此次,每一个细节都要计划周详,决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道:「这封密旨是太后和明国舅的意思,我求来的,没有这封密旨,我请不动杨都督,也绝不会私自诛杀国之亲王,免得被人过河拆桥,被人利用了还要被人捏着把柄,一世拿捏。」 「大,大人,」庞大夫人吓得浑身颤抖,面如土色,她道,「大人,肃王殿下素有战神之称,这么些年,西域各国和北鹘不知派了多少杀手想刺杀他,也未能成功,大人,这,稍有不慎,可是灭门之祸。」 耍耍嘴皮子,发发狠没所谓,可真要这事成不成,都让人胆战心惊。 「我知道。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决不能失手,」庞文佑道,「这一次我定要布下天罗地网,令他插翅难逃。而且,最终,也要北鹘或者西域背这个杀人的锅,否则,后患无穷!」 说完看了看庞大夫人,又叮嘱道,「此事干系甚大,决不可对任何人再透露半分,尤其是这个伍氏,我知道你素来信任她,她也替你做了不少事,但我仍是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邪性,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当年若不是明仲恒背叛,肃王又如何能逃得过当年之局。明仲恒是当时皇后的亲弟弟,太子的舅舅,先帝的伴读,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背叛先帝?所以这一次决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事。 庞大夫人忍着心惊,勉强笑道:「大人,我知道你是觉得阿涓哪里不对,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就是一根筋,眼里心里只有育婴堂的那些孤儿,为了他们她根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们对她有大恩,她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看自己丈夫皱眉,就道,「当然,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让她做事,也不一定要告诉她最终的目的和缘由。」 庞文佑点头,他道:「肃王妃有孕,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我倒是没想到,肃王向来冷酷残暴无情,竟然真把个明家女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当真不敢相信。你想个法子,新年宴,定要请肃王妃出席女宴,这样,想来也能分掉肃王大批的暗卫去保护她。」 云州城传统,新年宴分军宴和女宴,官员和将领会去城中军营与军士们同宴,而夫人们则是在城中自办庆祝宴席。 庞大夫人应下,但仍迟疑道:「大人,这肃王妃有孕,现在外面的一应应酬都不会出席的,她一直都对育婴堂的事十分执着,但此次下个月初育婴堂的狩猎宴这么大事她都给推了,想让她参加新年宴怕是不容易」 第62章 庞文佑阴冷地打断她,道:「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让她出席。她不是和伍氏交好吗?让伍氏想法子。」 「是,」庞大夫人沉吟,道,「大人说的是,她一向信任阿涓和林知州的夫人朱氏,若是此次我把宴会交给朱氏和阿涓去办,再让阿涓想了法子劝她,她也未必不会不肯,更何况那时她的身孕应该也已经稳了,不至于草木皆兵。」 庞文佑点头,道:「就交给她们去办,这样肃王妃出事,你也能撇清关系,和伍氏说话时,小心着些不要让她生疑,不行的话,事成之后,除了她。」 庞大夫人又是吓了一跳,她看着庞文佑阴狠的脸色,没敢替伍氏求情,只忍不住道,「大人,您是想对肃王妃?这肃王妃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听说太后从小就将她养在身边,疼爱如亲女,若是肃王妃出事,太后娘娘必然会迁怒于我们。」 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将她推进险地,但若真死了,定会迁怒于旁人,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心安了。 「她必须死!」庞文佑狠狠道。 杀父,杀夫,杀子之仇,他若不趁此机会除了她,将来后患无穷。 「她不是有了身孕吗?届时我会安排让她死于他人之手,或是意外身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去找伍氏商量,把新年宴席的章程尽快安排妥当了告诉我,我再看具体如何安排。」 数日后,肃王府邸。 伍氏道:「说来奇怪,庞大夫人一向重视育婴堂的狩猎宴,眼看着狩猎宴就近在眼前,臣妇这些日子也十分忙碌,但前些日子她却突然寻了林夫人和臣妇,让我们筹办新年宴的女宴,还要我们尽快把地点和章程给她,又道,此次的新年宴难得有娘娘在此,娘娘从未在北地参加过新年宴,定要我们多和娘娘商量,一切都要依照着娘娘的喜好来,安排些北地的特色风情节目给娘娘观赏,例如冰灯舞,冰中舞什么的。」 明珞笑道:「她这是笃定我定会参加新年宴了?倒真是没想到,她这般重视本宫。」 伍氏点头,道:「正是此处令臣妇觉得奇怪,臣妇已经依照娘娘的吩咐将娘娘有孕一事透露给了她。她在林夫人离开后,就跟臣妇说,想来届时娘娘的胎像应该也已经稳了,定要让臣妇好生劝您,参加这个新年宴,莫非这个新年宴会有什么蹊跷?」 明珞笑道:「无事,你自去安排好了。不过如此看来,她的重点是放在新年宴上了,这样的话,你把狩猎宴的安排细节都拿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兴致起来了,还是会过去看看。」 她对自己腹中孩子十分紧张,原也不敢冒险,但周太医说到了十二月她胎像渐稳,就应该多多走动,反而利于生产,赵铖见她对那狩猎宴十分感兴趣,便应了她安排妥当后亲自陪她过去看看。 伍氏皱眉,她道:「娘娘,臣妇斗胆,狩猎宴是在城外的鸣翠山举办,此时正是大雪积压,平常人出入都十分危险之时,更何况娘娘现在怀有身孕,更不当涉险。而且,那日来客甚多,鱼龙混杂,难免不会混进去什么人,若是冲撞了娘娘,可是大事。」 「臣妇知道娘娘身边有很多武功高强之人保护娘娘,但女子怀孕,到底不比寻常之时,稍有差池,悔之晚矣。其实那狩猎宴也就是孩子们骑马射箭狩猎,从面儿上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娘娘若是想知道些什么,尽可以安排些人过去,或者臣妇事后也定会细细跟娘娘禀告,不必亲自涉险。」 伍氏说话之时明珞一直静静看着伍氏,听她说完才柔声道:「多谢夫人,此事我当然知道,对我来说,什么事情也没有这个孩子重要,更不会不知轻重因着贪新奇,或者好玩,或者为了什么谋算就拿他去涉险。于我来说,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再安排,唯有这个孩子,却是不可谋划与安排的,他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旁人听了这话,可能会觉得肃王妃当然要重视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能让她坐稳肃王妃的意思,但是伍氏却听懂了明珞的意思,她只是纯粹的爱着这个孩子而已,她的爱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压力,只会让人觉得,被爱着的那个何其幸运。 伍氏看着明珞,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伤感,她道:「我们边关的许多女子,都羡慕娘娘,觉得娘娘不知到底是有何德何能,竟能独得肃王殿下专宠,又道,女子以色侍人,焉能长久。臣妇因着长期居于育婴堂的环境,见惯了女子之命皆多悲苦,身不由己,因此便自以为天下女子亦多如是,现如今见了娘娘,才知道,很多悲苦之由,并不只是因着身处的环境,其实更多是因心而起,自困其中罢了。」 第63章 因为她们多是把自己的命运系于男子之身,对育婴堂的女子来说,一直都觉得嫁人是改变她们命运唯一的机会。 伍氏说完看见明珞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独得肃王殿下专宠」「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实在有些逾越,忙请罪道:「臣妇唐突,还请娘娘恕臣妇妄言之罪。」 明珞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本宫知道夫人如何有此感慨。其实北地女子多心性坚韧,这些时日我见到的,夫人,林夫人,云娜,还有平常见到的普通妇人,都是非京中寻常女子可比。只是,」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道,「只是这些时日因着药堂之事,本宫和育婴堂的女子多有接触,却发现,她们原本是将士遗孤,最该自强自立,心性坚毅才是,但本宫见到的,很多竟然被教导的迷失了本性,只是以色为荣,以能得到男子宠爱为立身之本,实在令人有些痛心。」 伍氏垂首,道:「是臣妇失职。」 明珞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只是朝廷未能妥善管理这一块罢了。前些日子,我查问过各地的育婴堂的情况,各处育婴堂皆是地方长官或是一方将领指派人打理,好坏皆取决于打理之人心思,各有弊病。药堂和药场只能助云州城的育婴堂一时之间有足够资金帮助更多将士遗孤,但将来我离开北地,育婴堂仍是本地地方长官决定一切,想来不久之后所有一切便又由那掌控之人说了算,很难预测将来是好是差。」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着此事,觉得育婴堂应该直接交由朝廷设立章程,如同各地官学和京中女学一般,直接隶属礼部,由朝廷委派官员直接打理,若是将来能少些战事,就将育婴堂收养的孩子扩充至普通的孤儿,说的远了些,不知道夫人对此有何看法?」 伍氏道:「若是真能如此,自然是件好事,一来有了章法可循,朝廷直理,育婴堂也有了保障,不必担心朝不保夕,存亡只在别人一念之间,二来也免了别人私心作祟,行些腌臜龌蹉之事。只是此事涉及朝廷制度,臣妇不敢奢望,王妃娘娘有此心,但凡有用得着臣妇的地方,臣妇必唯王妃娘娘马首是瞻。」 「嗯,」明珞笑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我已经去信京中女学学政讨论此事,想来也能很快有个章程,回头我们再议议,不过这事先还有个用处,你且先把此事透露给庞大夫人,看她有何反应。」 云州城历年的新年宴都是在新年正月初三举行,明珞怀有身孕一事在旧年年底十二上旬育婴堂的狩猎宴之后便传了出去,为了照顾明珞,这一年的女宴便特意选在了知州林琅的官邸举行,因为林家官邸就在赵铖和明珞暂住的府邸隔壁。 肃王和肃王妃难得在云州城过年,据说此次的新年宴为了照顾有孕的肃王妃,时间地点节目都是为了迁就肃王妃而定,往年的宴席多是晚宴,如此也好欣赏冰灯节目,而今年则是改成了下午就开始的白日宴,地点也由往年的庞府改成了林家官邸等等,总之这般量身定做,哪怕肃王妃怀有身孕,不露个面也是说不过去的。 赵铖本不欲明珞涉险,明珞就笑道:「特地将宴席办在隔壁,我现在胎像也已经稳了,若是不肯去岂不是让庞文佑生疑?你放心,我过去坐坐离开就是了。都是女眷,我又带了这么多暗卫,是在隔壁的林府,又不是庞家,不会有事的。」 赵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道:「不要吃那边的任何食物,若是有什么不对,不用顾忌任何事,直接发暗号令侍卫控制住林府。」 「嗯,」明珞道,「我等你回来。」 她叹了口气,道,「虽然我明知道你必定会赢,但是这里毕竟是云州,军营里的人都是跟随庞文佑征战多年的将士,又有杨荣睿,你的人又入不了城,王爷,我怎么想都仍是会紧张,您早点回来。」 如果他回不了,她必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害了他,因为这一世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她的重生。 所以她低声道,「如果我等不到王爷回来,必定不会独活。」 庆安九年,正月初三。 明珞甫一踏入林家,就被林夫人亲自迎着到了大厅坐在了上位上,往年这个位置都是庞大夫人坐的,此时庞大夫人则是坐在了她的下首处。 众人给明珞行了安,说了几句寒暄话,林夫人正待请明珞宣布开席,却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突兀道:「王妃娘娘心慈,但既然有了身孕也当谨慎些,身边怎么还日日带着要给王爷做侧室的异族姑娘和公主,这也太大意了些,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第64章 众人愕然,纷纷把目光转向声音来源处,却见正是一位坐在末位的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此时老妇人面色凝重,显是十分认真。众人愕然地盯了她片刻,接着又纷纷把目光调回到明珞,还有云娜,以及银霜公主身上溜了一圈。 这都是什么话? 云娜和银霜公主面色都成功地黑了下来,依照她们平时的性子,她们早该直斥过去了,可现在是在云州城的新年宴上,对方还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说话分明就是借着关心来装疯卖傻,她们要是被她缠上,难说宴会过后外面会传出些什么流言出去。 两人黑了脸,明珞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笑着看向老妇人,道:「多谢这位老夫人关心,只是老夫人和本宫,还有本宫身边的人都素不相识,所以还请勿要随便信了别人的谣传,随意诋毁她们的名节。」 老妇人听言「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并非是老妇人听了别人什么话,而是,」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而是刚刚这位北鹘公主从老妇人身边经过,老妇人闻到她身上传来一阵隐隐的红眠香味。我们北地人都知道,红眠香孕妇最是忌用,轻则孕者滑胎流产,重则更会血崩身亡。娘娘,老妇人原本不敢随意乱言,怕惹杀身之祸,可老妇人丈夫儿子儿媳皆死于北鹘人之手,肃王殿下乃是护佑我们边疆的战神,老妇人实在不忍心肃王殿下的子嗣遭歹人暗算,还请娘娘速速抓了这北鹘公主查问,免得被其所害还不自知。」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银霜公主气得从座位上站起,举起鞭子就对着那老夫人喝道。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事关肃王妃腹中的胎儿,哪怕觉得这事情突兀又古怪,可半点也不敢出声,万一肃王妃真有什么事,她们岂不是惹祸上身? 林夫人更是惊得一身汗。 这可是林府,出了什么事林夫人都要沾一身腥,她为求稳妥,反应过来后立即对明珞道:「娘娘,事关娘娘腹中胎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娘娘先委屈一下公主,命人带其去后室,臣妇立即去唤大夫来为公主检查,以证其清白。」 又看了看那位老夫人,白了脸道,「娘娘,这位郑老夫人略通医术,现在家中就开了个药铺,想来也不是无凭无据的乱说,还请娘娘为了腹中胎儿考虑,谨慎起见,先委屈一下公主去后室检查一番。」 银霜公主气得发抖,但她生于北鹘宫廷,又无母亲和母族庇佑,能长这么大也绝非是个没脑子的,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绝没带什么红眠香,甚至为了谨慎起见,自肃王妃有孕之后,她去见肃王妃连亲信侍女都不会带进屋。 她冷笑道:「带我去后室检查一番?然后暗中做手脚坐实了我身上有红眠香,然后你们再在这里暗害了王妃,却好把罪名按到我身上?」 她走下座席,往下走了数步离明珞越发远了些,才对明珞道:「王妃娘娘,红眠香之效霸道,哪怕是少量,也会使有孕之人身体不适,我半个多时辰之前便去了娘娘府邸,陪同娘娘一同前来赴宴,若是我身上有红眠香,娘娘您应该一早便有不适。请娘娘明鉴,此事定是有人安排,想趁宴会人多,害了娘娘,然后再将罪名按到我身上。」 又道,「我愿让娘娘派人检查,但却绝不愿让旁人近我身,还请娘娘派叶影或者书影姑娘替我检查。」 说完又转身看向那老夫人,道:「娘娘,这老妇人必定有问题,还请娘娘也派人盘查。」 或者因为她口中所说,她的丈夫,儿子儿媳都是死于北鹘人之手,所以她要设此计,离间北鹘和大魏的盟约? 那老夫人立即俯首跪倒:「娘娘,老妇人不过是担心娘娘身体,老妇人愿受盘查。」 林夫人听了银霜公主的话心头也是大惊,她迅速看了一圈厅中众人,心头打鼓,她咬了咬牙,道:「娘娘,依银霜公主之意,不是公主要害娘娘,就是厅中其他人想要害娘娘,娘娘,为稳妥起见,不如娘娘派人进来,给众人都稍作检查一番?」 她是知道明珞带了不少侍卫过来的。 明珞的面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她的手轻轻摸了摸茶杯的杯沿,笑道:「不妨,好端端的新年宴,你们也太过杯弓蛇影了些,闹得节庆气氛荡然无存。」 又对银霜公主道,「银霜,你且回你的位置上坐下吧,正如你所说,红眠香之效霸道,你先前一直就在本宫身边,本宫都未有不适,你若真想害本宫,用这么少量的红眠香能抵什么事?想来是郑老夫人是闻岔了吧。」 第65章 银霜公主本还迟疑,可她看到明珞对着她的那个笑容,就立即应下道:「多谢娘娘。」 银霜公主回到座位,厅中气氛却仍是有些凝滞和怪异。 庞大夫人见状起身,她端了酒杯行到明珞席前,举杯敬明珞道:「娘娘为保我边界和平,为北鹘和我大魏的盟约之故,如此信任公主,实乃常人所不能及。这些时日,娘娘赠送药材,开设药堂,为我边疆将士,育婴堂的将士遗孤而作出的种种善举,亦可见娘娘对我们北地将士的关爱体恤之心。今日是我们云州城去旧迎新之宴,还请容臣妇代我们北地的将士和云州城的百姓敬娘娘一杯,感谢肃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为我们北地将士所作的一切,也恭祝娘娘青春永驻,和小皇子永得安康。」 明珞端了桌上茶杯,并无和她一般说一堆客套地热血之辞,只笑道:「谢庞大夫人了。」 然后举了茶杯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此举实际颇有些怠慢,庞大夫人眼中冷笑一闪而过,也未再说什么,只笑着垂首行了一礼,转身就回了座位。 有了庞大夫人起头,众人便纷纷去给明珞敬酒,气氛总算是热络了些。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林夫人正在陪明珞说着话,她下首不远处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有着先前红眠香一事作底,众人表面在说着笑,实际心上都像是绷着一根弦,此时听得「啊」一声,那弦亦都给弹了下,颇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众人看向发声之处,却发现庞大夫人面如纸色,额上冒汗,她抚着自己心口,断断续续道:「有毒,酒中有毒。」 她这话一出,席上不少人也陆续冒出了异样,其实她们之前已经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只是只当是自己的问题,忍着不敢说出声来。 「妖女!是不是你!」先前说银霜公主有问题的那位老夫人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银霜公主大喝道,「定是你们北鹘人不讲信义,欲谋害王妃!」 银霜公主大怒,此时她知道这必是早已设置好的陷阱等着自己来跳了,她看向明珞,却发现明珞面上并无丝毫惊慌之色,她身后的两位侍女也只手按了剑柄,有警备之色,却并无丝毫意外和恼怒。 「娘娘?」银霜公主唤道。 明珞对她一笑,摆了摆手,扫了一圈多已瘫倒在席的众人,道:「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的人也多被你们药倒了,还不现身?」 她话音刚落,数道白光闪过,众人只看到肃王妃身后的两名侍女剑上数支飞镖掉落,惊恐万分之际,厅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数名林府侍从和侍女打扮之人,为首的却是一位北鹘将领的打扮。 「牧格!」银霜公主失声唤道。 听到她的唤声,那北鹘将领便向着银霜行了一礼,道:「公主。」想来便是银霜公主口中所唤的牧格。 礼毕他又转身看向明珞道:「王妃娘娘好气魄,遇此变故竟然丝毫不惊。」 明珞沉吟道:「牧格」 「娘娘,牧格是北鹘叛王古羿的人。」庞大夫人道。 明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庞大夫人,然后目光又转回到牧格身上,道:「牧格将军想要参加我们云州城的新年宴,本宫为何要惊?只是牧格将军有所不知,这里只是女宴,牧格将军想是走错地方了,还是你怕去参加军宴旁人不允你进,就想挟持了本宫陪你一起过去?」 牧格轻笑了两声,道:「不,军宴那边我们已经有人去拜见肃王殿下,本将军到这里来,为的只是王妃娘娘。我们王上一直都有心和大魏交好,已经派人去你们大魏的京城请求和亲,听说肃王妃娘娘是大魏太后娘娘最喜爱的侄女,又美名远播,所以我们王上便有心迎娶王妃娘娘为我北鹘王后,所以特地派本将军过来请王妃娘娘去我北鹘王庭作客。」 「大胆,你既唤她王妃娘娘,就当知道她已是我大魏的亲王妃,你们竟敢跑到我们大魏的地盘来抢我们大魏的王妃,真不怕肃王殿下的铁骑踏平你们乌州城吗?」庞大夫人按着胸口忍着痛大声斥道。 「肃王殿下?哈哈,」牧格大笑,道,「肃王殿下怕是已经命丧于我们北鹘勇士之手了!肃王妃娘娘这般貌美,肃王殿下已死,何必独守空闺,正当嫁予我北鹘王为后,才不枉费了这般绝色的容貌。」 「放肆!」庞大夫人续斥道。 牧格却不再理会她,只对着明珞道:「王妃娘娘,我们请吧,若是让本将军动手,怕是要委屈王妃娘娘了。」 第66章 「牧格,你是如何潜入云州城,又能潜入林府的?」银霜公主打断牧格的话厉声问道。 牧格转向银霜公主,笑道:「公主,大魏人贪生怕死,又心性贪婪,只需贿赂加胁迫,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公主,大将军对公主日思夜想,只恨不能早日攻到祁州城,接了公主回王城。自几个月前听说您父王竟然要将您献给大魏肃王,更是心急如焚,此次末将前来云州城,除了要带大魏的肃王妃娘娘回王城,也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要接公主一起回去的。」 银霜面上原还有惊怒之色,听完他的话,面上惊怒之色渐失,竟是浮现出一层狐疑和爱恨交织的复杂之色。 「原来你们是木措的人!早就听说北鹘的叛王古羿之所以能叛乱成功,都是因为北鹘王一直信任有加的爱将木措将军因为求娶银霜公主不成,心生恨意,这才趁北鹘大军不在王城之际助纣为虐,帮叛王暗算偷袭北鹘王,又因寻银霜公主不到,还追杀北鹘王数百里,只为让北鹘王交出银霜公主。原还只当这些不过是谣传,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庞大夫人喘着气道。 明珞又看了一眼不断给大家作注解的庞大夫人,笑道:「庞大夫人知道的真多,这北鹘之事竟然也能如数家珍,张口既来,和这位牧格将军一唱一答,竟像是排练好的给本宫说书般。」 「娘娘!」庞大夫人大惊,道,「娘娘您平日里不喜臣妇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这般糊涂。」 又对着林夫人喝道,「侍卫呢?还不快唤侍卫来保护娘娘。」 「不必唤了,外面的侍卫都已经中了我们的迷魂散,不抵用了。」牧格冷冷道,「王妃娘娘请行吧,你身边这两个侍女,想必此时也应该提不起力气来了,若是强行抵抗,只会令得气血逆行,筋脉寸断。」 军营宴席。 酒过三巡,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突起身行到堂前,对坐在主位上的肃王赵铖道:「王爷,末将此次到云州城来,除了过来拜见王爷之余,也是奉了陛下密旨,前来接替王爷继续和北鹘的和谈事宜。」 他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卷黄轴,举起,道,「王爷,陛下有旨,还请王爷起身接旨吧。」 赵铖抬头看他,冷笑道:「杨荣睿,十七年前绵山战役,你和北鹘勾结,矫诏按兵不动,以致绵山之战全军覆灭,半年后,你又为一己私利,特地拖延救援时间,以致越州城破,让北鹘人屠杀我大魏军民数万人,现在,你又想故技重施,假传圣旨,你此次又是想要什么?」 原先还觥筹交错的宴席在一阵刀剑拔出的刺耳之声后就变得雅雀无声,唯有烧烤的宴火偶尔裂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 杨荣睿和肃王赵铖对峙着,他瞪着赵铖,片刻之后才突然仰天大笑了数声,道:「本都督只听说过肃王殿下的剑快,拔剑见血方收,没想到肃王殿下的嘴也这么利。你问我想要什么?我,不过是奉旨罢了,十七年前我是奉旨行事,今天我仍然是奉旨行事。所以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陛下想要什么。陛下想要什么,肃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说完他脸上的神色猛收,冷冷道,「食君禄,担君忧,肃王殿下,恕臣不敬了。陛下密旨道,肃王赵铖居功自傲,藐视圣恩,早有反意。肃王乃北地战神,素受将士敬仰,陛下道其谋逆,臣原本还不信,可此刻臣手持圣旨,肃王仍能稳坐不动,反虚言斥臣莫须有的罪名,以夺我北地兵权,真是让人不能不信。来人哪,圣旨在此,还不给我将此逆王给本都督拿下!」 他话音落下,黑压压的广场中突然就有数百身穿铠甲的精兵手持刀剑从四面涌出,将这一片的宴地层层的围住。 精兵将宴地围住,站定,等候杨荣睿的最后指令。 杨荣睿左手举起圣旨,右手按着剑柄,高声道:「众将听令,陛下圣旨在此,肃王赵铖私通北鹘,谋逆叛国,陛下特命我等将其拿下,若其抗旨不遵,即可就地诛杀,血祭我北地十七年前因其而冤死的亡魂,凡擒其有功者,皆有重赏。」 只是他的「魂」字一出,却不想胸中突地剧痛,一口鲜血就从其口中喷出。 众将士正等着杨荣睿的最后令下,谁知等到的竟然是他口喷鲜血,大惊之中,皆是手握着刀剑尚未反应过来,空中一片飞箭射过,已经或中箭倒地,或被身边的将士突然持刀割破喉咙,不过是瞬间之下,宴地已经被鲜血染红,横尸遍地。 第67章 庞文佑亦是尚未从变故中反应过来,他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了数把明晃晃的刀剑,有些上面还在滴着血,是先前还立在他一旁的亲卫的血。 赵铖伸手取过自己桌上的剑,看着乌黑的剑鞘,道:「本王先时还在想着,今日能否让本王的剑出鞘,杨荣睿,你还是让本王失望了。」 他起身走到已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的杨荣睿面前,低头看他,此时杨荣睿身上满满都是血迹,但那多不是他的血,他除了喷出的血,并未曾受外伤,那些不过都是先前他身边亲卫身上溅出来的血。 他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个黄帛圣旨,此时黄帛也已被鲜血染红,赵铖转头,便有侍卫从杨荣睿手中抽出那圣旨。 杨荣睿看着赵铖的皂靴,伸手支撑着自己的刀单膝跪地立起身来,目光慢慢从赵铖移到赵铖的斜后方,那是他的得力副将余荣。 他咬牙切齿道:「竟然是你背叛了我。余荣,你这条养不熟的狼,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你竟然背叛我!」 余荣冷笑,道:「我,背叛你?狗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对你拔剑的到底还有哪些人!说我们背叛你,你有资格说我们背叛吗?我们参军,上战场,是为了杀敌,为了护卫边境的百姓,为了保护生于北地长于北地的兄弟姐妹,妻子儿女。」 「可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上万将士的性命,让他们被迫血战三天三夜,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为了你的军功,你不顾全城百姓的安危,明明收到了北鹘偷袭的军报,赶得及救援,却按兵不动,让敌军杀我主将,破我城池,屠戮我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说背叛?」 「你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扒拉了出来,所以我为你卖命卖了几十年,搏命救你救过十数次。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为何会在死人堆里,是因为北鹘人屠杀了我全村!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妹妹都是死在北鹘人手上的!」 「呵呵,」杨荣睿冷笑,「说的可真够大义凛然啊!余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以为你投靠了赵铖,将来就能有什么好前程吗?你别忘了,绵山战役,明仲恒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你现在投靠了他,赵铖就能赦免你当年之罪吗?呵,你别忘了,肃王心爱的女人可就是明仲恒的女儿,他到北地可就是受了那个女人的蛊惑,来查她父亲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我出卖明将军?」余荣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上前就一脚踹上了杨荣睿,他恨声道,「当年我根本就没有听你的指令给明将军下毒,明将军身上的焕功散根本就是别人下的,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在查。当年明将军发觉自己身中涣功散,已知必死无疑,他知我是你的人,所以逼我带了几个将士突围,只为忍辱负重,有朝一日,可以查得真相,为上万冤死的将士报仇!」 「原来,原来你早就背叛了我!」杨荣睿恶狠狠地瞪着他,胸中一片翻滚,忍不住又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他咬着牙道:「所以我中毒也是你下的?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他生性谨慎,怎么会被人下毒? 「不,杨荣睿,你这个人自知恶事做得太多,旁人怎么可能轻易给你下得了毒?你自己想想谁能近得了你的身,给你下了毒你还不自知吧!」余荣冷笑,「你作得孽,总是要还的。」 杨荣睿不敢置信,他气血攻心,恨道:「那个贱人!你,她竟然勾结于你!你们这对狗男女」 「呸,你嘴巴放干净点!」 余荣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道,「老贼,你害死了绵山之战中的上万将士,难道你忘记了,程姑娘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吗?你生性多疑,可也竟然按不住色心,还敢将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程姑娘纳入府中,你这个老贼,程姑娘为报父仇,才真的是忍辱负重真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祭奠我绵山将士们的亡魂!」 「哈哈,余荣,你说当年明仲恒的毒不是你下的,就不是你下的吗?」杨荣睿呕着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明仲恒若是不中毒,凭他的功夫,未必不能逃出来,哈哈,肃王为收买你,为你脱罪也算是煞费苦心,可是你们以为现在这般说,明仲恒的女儿就会信你们吗?」 「拖他到一边吧。」赵铖唤住余荣,抬头看向被兵士押着的庞文佑,道,「庞指挥史,杨都督不知明仲恒的毒是谁所下,庞指挥史能不能过来解释一下,给杨都督解一解惑,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第68章 庞文佑瞪着赵铖,他面上神色转换,身子早已如同筛糠般颤抖,最终他的眼神勉强定在地上,面色灰败道:「王爷,当年云州卫事都指挥使是杨都督,末将所有事情都是听杨都督调令,末将知道的,杨都督都知道,末将不知道的,杨都督也都知道。所以,王爷,末将委实不知明将军中毒一事,王爷」 赵铖看着他,冷笑,却没再多说,而是伸手拍了拍手,稍顷,便见两名兵士就从外面押了一中年男子进来,庞文佑看到他,脸上立时大惊失色。 他瞪着他,惊恐道:「你,林文铨,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人正是明仲恒的贴身侍卫林文铨。 林文铨盯着庞文佑,「哈」一声,道:「庞佥事,我没死,你很失望吗?当年你以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逼我给明将军下毒,事后却又杀人灭口,一路追杀我十数日,我若不诈死还能活到现在?我跳下悬崖,这些年一直都留在西蕃,不敢回北地,更不敢回京城。原本以为能抱着痛苦和悔恨残了此生,可惜最终还是被肃王给找了出来。」 庞文佑终于崩溃,他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林文铨,你全家老小都在京城,我有什么能力以你全家老小的性命逼迫于你?我不过是转达明伯量的命令,所有的事情都是明尚书明伯量做的!」 林文铨并不是北地人,他是明家的家生子,自幼就跟随明仲恒,家人也都是明家的家奴。明仲恒临死前知道林文铨背叛了自己,便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家中人亦有份了。 「王爷,」庞文佑跪下,涕泪横流道,「王爷,请您明鉴,请您明鉴啊!当年之事委实不关我事。军中之事,我皆听命于杨都督,秘杀明将军一事,实在是明尚书以圣旨所迫,末将不过是一个区区下官,军令如山,末将只能屈从。」 「哦?是吗?那么勾结北鹘和西域,利用北鹘和西域的杀手,屡次刺杀本王,也是明伯量命你所为了?」赵铖道。 庞文佑额上的汗冒出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奉先帝的旨意和明伯量的命令给明仲恒下药一事,稍作转圜,还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可私通北鹘和西域,里通外国,就是灭九族,记史册的卖国大罪,不是一句听从别人命令就能拖得了身的。 「王爷,王爷,末将不知道王爷在说些什么,末将什么都不知道,末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 「你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赵铖冷冷道,「那么你可知道,今日去林府暗杀本王王妃的那群人又是谁?你是不是还要跟本王说,和你毫无关系?」 他一边说着,手中的一封信就砸到了庞文佑的身上,庞文佑看到那信封上的几个字,脑袋只觉「嗡」一声,便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那封信是庞文佑写给北鹘大王子术赤的密信。 那位去林府女宴劫杀肃王妃的北鹘将军牧格,表面上是北鹘叛王古羿的人,但他实际上是北鹘王和大王子术赤派来的人。 北鹘王找赵铖求盟,想让赵铖支持他打回北鹘王城,夺回王位,他要的支持是五十万石粮草的支持,但赵铖愿意给的只有不和古羿联合,趁北鹘内乱之际,攻击祁州,让北鹘王受到内外夹击。 所以北鹘王只能被迫和庞文佑合作,庞文佑拿到了太后的口谕,道是只要除掉了肃王赵铖,便可以支持北鹘王夺回王位。 庞文佑和北鹘王定下的计策是,北鹘派出杀手劫杀肃王妃,而且新年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看到是北鹘那位叛王古羿的人劫走了肃王妃,如此也把劫杀肃王妃的罪名按到了古羿头上,明太后就算迁怒,也迁怒不到庞文佑和北鹘王这边。 当然赵铖砸到庞文佑身上的信里面并没有多少实质的内容,以庞文佑的谨慎,还不至留下这么明晃晃的把柄,但赵铖既然能拿到他给术赤的密信,可见他在术赤身边也埋有很深的钉子。 这才是庞文佑恐惧的。 庞文佑瘫倒在地,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林府。 明珞看着牧格,面上仍是无丝毫紧张惶恐之色,只笑道:「外面大雪纷飞,北鹘王庭远在千里,本宫畏冷,是没有什么兴趣去你们王庭作客的。不过牧格将军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大魏,依本宫看,还不若牧格将军留下,来尝尝我们大魏的美酒佳酿吧。」 明珞说完看牧格的神情渐趋戒备和紧绷,就笑着续道,「牧格将军不必太过紧张,你们王上和大王子那里,本宫自会派人去递话,告诉他们,他们的邀请本宫心领了,想来王爷自会好好答谢他们的这一番盛情的。」 第69章 牧格紧绷的面上终于裂开一个裂缝,他森然道:「娘娘刚刚怕是听岔了,本将军说的是奉我们新王,邀请娘娘去王庭作客,而非是那已被赶下王位的旧王。」 明珞「噗嗤」一笑,道:「你们北鹘人也真的挺有意思,这样大大咧咧反复强调,生怕别人弄错寻仇对象的陷害也算是别具一格。牧格,你潜伏在北鹘叛军中,竟然为了劫杀本宫暴露身份,北鹘王和大王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现在的反应,牧格已经察觉不对,他拔出刀,道:「少废话,娘娘还是到了我们王庭看看是不是我们新王诚意相请吧!」 他说完一挥手,身旁的两位侍从就飞身而起,直扑明珞而去,两人刚窜出去,众人只见灰影闪过,心中正惊骇之时,却见灰影尚未近到明珞席前五,就已经惨叫一声,直接从空中坠落在地。 牧格大惊,他一运气,意欲亲自动手,却只觉得气血如撞到一面厚墙,冲击过后四溅再逆行,全身顿时传来一阵胀痛。 明珞看都未看那跌落在地痛哼的灰衣下人打扮的杀手,只看着面色涨得通红的牧格,笑道:「牧格将军,先前你说我身边两个侍女,此时应是已经提不起力气来,若是强行运气,只会令得气血逆行,筋脉寸断。牧格将军,不知是不是就是你现在的感受啊?」 「你!」牧格再次运气欲直接制下明珞,可是刚提气尚未施功跃起,那内力冲击心脉,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本宫听说北鹘王的杀手杀人如麻,行踪诡异,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怪不得你们,你们身手再好,被人出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她的目光从牧格身上移到庞大夫人身上,道,「你说是不是啊,庞大夫人?」 庞大夫人虽心狠手辣,心机颇深,但到底是一深闺妇人,见此情景已知事情出了变故,已经吓得控制不住地哆嗦,她对上明珞笑吟吟的眼睛,一股痛恨令得血冲上大脑,她道:「肃王妃,是你,是你引来了这些北鹘人,你这个祸星,天煞孤星,还未出世就克父克母,还克死了跟随你父亲的上万将士一起丧命,你走到哪就会给哪里带来灾祸」 「啪。」 她的话音未落,黑影闪过,一个剑柄已经打到了她脸上,那脸瞬间红肿起来,黑影打过便又迅即跃回了明珞身后,整个过程不过是瞬间之事,若不是庞大夫人那肿得吓人的脸,众人还只当是眼花。 明珞冷冷盯着庞大夫人,道:「克父克母,还克死了跟随我父亲上战场的上万将士,庞大夫人,这就是你一边打理着育婴堂,一边深埋心底的想法吗?将士们的遗孤,在你眼里,都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吗?你果然是和那庞文佑天生一对,都是丧尽天良,把守护我大魏国土的将士们的命,他们的遗孤,都只视为棋子,任你们摆布践踏利用。为了你们的龌蹉目的,不惜与北鹘人合作,屠我臣民,杀我百姓,辱我将士们的妻女,你们,简直将你们千刀万剐了也不足以告慰将士们的冤魂。」 「千刀万剐,」席间一个轻柔的声音道,「臣妇听说,北地有一天祭之刑法,将身上涂满香蜜,悬于祭坛,引飞鸟蚁虫一口一口啄食,直至被食尽最后一口肉,滴尽最后一滴血而亡,让他们的灵魂永钉祭坛,以告慰那些冤死的将士的在天之灵,直至祭坛再无冤死的将士的一丝怨气,方可重回轮世,对于他们们这样丧尽天良的叛国恶贼,此刑才是最合适不过。」 「程茜!」庞大夫人尖叫一声,道:「是你,你竟然背叛了我,背叛了都督大人!你忘了吗?你还有你妹妹在我们手上,还有你的一双儿女,你背叛都督大人,是要将你的儿女置于何地?你可知道,现在都督大人已在军营步下了天罗地网,要将肃王诛杀于军营!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说着又转向明珞,尖叫道,「肃王妃,你以为你对付了这几个没用的北鹘杀手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吗?这里可是北地,是我们庞家的地盘,大人早已经派兵围住了林府,你今日休想再踏出这大厅一步!还有你的丈夫肃王,现在恐怕也已经命丧军营!肃王妃,你虽出身显贵,但那是在京城,在我们北地,给你一份面子你是肃王妃,不给你面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今日就是让你死在这里,别人也只当你是命丧北鹘人之手,来人哪,还不快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众人又惊又恐,目瞪口呆地看着庞大夫人,这是疯了吗? 第70章 叶影道:「娘娘,刚刚奴婢打她之时,给她下了失心粉。」 失心粉,气血一涌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只需别人一激,就会将脑子里什么话都不假思索地蹦出来。 明珞点头,道:「来人,将她拖下去吧。」 两个侍卫上前拖了还在骂骂咧咧地庞大夫人下去,明珞转头看向牧格,道,「听到了没,饶是你们再守口如瓶,不肯招供,也架不住你们的合作伙伴这么无能,经不起半点盘问。牧格,你还是好好交代清楚,你们大王子是如何吩咐你的,又为何要拖你们公主下水,不交代清楚,我们就会把这所有的事情算到北鹘王的身上,不知你们祁州可还有足够的兵士,足够的粮草,再应付和大魏的开战了?」 牧格气血翻涌,不知是痛的,还是被这连串的变故惊的,额上汗水汩汩而下。 他听懂了这位肃王妃的意思,她是在暗示,让他把所有的罪名都往大王子术赤身上推,这样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但至少也可以维持表面上的盟约关系,还有继续谈判的余地。 他效忠的是北鹘王,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王爷。」 明珞听到门帘的响动,抬头去看,便看到了身着盔甲的赵铖进来,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她等了他一夜,虽然早已收到他派人来报信说平安无事,但亲眼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赵铖上前拉了她入怀中,抱着她,迎着她的目光低头就吻了下去,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安抚心底的焦虑。虽然他已经安排妥当,但她不会武功,又有身孕,但凡有丝毫意外就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她道:「让你受惊了。」 明珞摇头,她道:「我知道你会无事,但是还是很紧张。王爷,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十七年前的事,父亲的死,却没想到,他们不单止是害死了我父亲,竟然为了掩盖杀死我父亲的事,让上万将士死于北鹘人之手。先帝,这样的皇帝,怎配自称自己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前世的时候,姑母一直跟我说,你虽然是成武帝嫡子,但先帝却是太子继位,才是真正的正统,先帝勤政爱民,劝课农桑,薄免赋役,因着他的治理,大魏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可你却为了一己之私,定要挑起战端,而且你好大喜功,残暴好战,若是坐上皇位,必会穷兵黩武,扰起边疆战乱,定致国无宁日,百姓流离,民不聊生。这也是她一直给文臣士子们不停灌输的话,所以那些文臣仕子才会一直维护着他们,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很,天下士子,也天真得很。」 赵铖拥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穷兵黩武。阿珞,我们大魏每任太子在少时都会被送去边境,要在军营中历练几年,让他们知道文治和仁政固然重要,但边境安稳,能御强敌才是支撑仁政的根本,没有武力的守护,我们大魏越富足,反而越会成为异族觊觎的肥羊。赵钇也就罢了,但赵晅,性情乖僻不说,他还太过软弱,沉溺于自己那么点上不得台面的情绪而不自知。」 他,是守不住大魏的江山的。 「嗯,我知道,」明珞低声道,「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先帝行事虽然狠毒却还有章法,但皇帝他,乖张怪癖,任性妄为,只会让朝廷一日一日乱下去。」 不过这些她不该也不想去说太多。 她摇了摇头,道:「对不起,王爷,前世的时候是我误解了王爷,却还那般自以为是,认为王爷眼中只有权势和皇位」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下,低喃道,「对不起。」 她靠在他身上,心慢慢定下来,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真的是疲倦得很。她现在怀孕刚满三个月没多久,这一日一夜,虽然她为着孩子,时刻都注意自己的身体,不会让自己累着,但心里到底还是紧张他的安危,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在他的怀中才完全放松下来。 她道:「王爷,那时我刚刚重活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欺骗,被自己的亲人,自己满心信任的人当成棋子来伤害,有很多的怨愤和不甘,可是这段日子到了北地,看到这么多的将士遗孤,看到她们挣扎着向前生活,为了复仇忍辱负重,才知道和她们相比,上天已经有多眷顾我。现在我只希望能在将来的日子,能尽己之力,让这些将士们的遗孤,都好好长大。」 第71章 可能未必会有多么丰富的物资生活,但至少不让她们在尚没有分辨能力之时被人刻意养歪,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拿捏,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肆意伤害的棋子。 赵铖看她面上少见的脆弱神情只觉得心疼,他道:「阿珞,前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受那些苦。」 明珞摇头,道:「如果自己不能看得明白,活得明白,就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王爷,前世的事根本不能怪你。其实我知道原来你以前就是爱着我的,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 她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她的孩子还尚未出世,但她已经理解到,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那种全心全意,愿意为其倾尽所有的爱,也已经理解到自己父亲临终前为何会留有那样一封遗书请肃王照顾自己,也能理解到母亲请求舅舅带走自己时的惶恐心情。 那时她虽尚未出世,他们对她的爱已经倾尽他们所能。 而没能在父母的爱和保护中长大的孩子心底总会有一个空洞。 所以她很感激他能纯粹的爱她。 赵铖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看她目光温柔,心中只觉柔软无限,他知道,现在她的心里真的已经住进了自己,他也再不必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拥着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听青叶说,昨晚你一直都没怎么睡,你先躺下歇息,我让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为了腹中的孩子,明珞也不敢丝毫大意,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不过是有一些困了,王爷您外面的那些事情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昨日一晚都没有睡。」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嗯,都安排好了,我先陪你睡下,等你睡着后再去沐浴更衣,今日都会陪你。」 京城。 北地发生异变,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和燕北都司都指挥使庞文佑勾结北鹘,假传圣旨,发动军变行刺肃王失败被擒,这消息一直到一月底才随着赵铖的折子呈到了御案上,随折子一起呈上的,还有杨荣睿手中的那份命其诛杀肃王的「假」圣旨,以及杨荣睿伙同庞文佑分别于十七年前和十六年前勾结北鹘,为博军功,令绵山大魏上万将士全军覆灭,以及越州城破,数万军民被屠杀的旧案供词。 满朝哗然。 彼时皇后明琇的身孕已有八个月,而梁妃温雅的身孕也已经有七个月。 明琇在皇家寺院有孕一事宫内外该知道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只是皇家没有宣布,所有人都装聋作哑。 升平大长公主都没有就此事去找明太后问责,因为只要没有人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明琇若是在寺院产子,那这孩子的血统就永远都会被人质疑,成为他登上太子之位除不去的障碍。 而明太后也一直都在等,等北地的消息传来,若是肃王已诛,她便也不必再忍升平大长公主,就可以将明琇接进宫中,让她在宫中名正言顺的产子,反正温雅已经有孕,升平已经没得选,可是肃王未死,行事就必须谨慎隐忍许多。 可是等来的结果却是杨荣睿和庞文佑兵败,北地尽归于赵铖掌控之中! 她更没想到的是,杨荣睿和庞文佑竟然敢,敢联同北鹘,想要劫杀阿珞,还有十七年前,自己的二哥竟然是被杨荣睿和庞文佑设计害死的。他们竟然敢! 她在北地也安插有密探,这消息自然是密探给她传过来的。 她将密信砸到自己的大哥明伯量身上,按捺着怒气,狠狠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这才是你一直都容不下阿珞的原因吗?这也是你一直想阻止阿珞嫁给肃王的原因吗?大哥,你,真是好狠的心!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 明伯量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他悲痛道:「娘娘,当年之事,实非臣所愿。当年,先帝密旨给杨荣睿还有二弟,让他们在北地秘杀肃王,可是二弟二弟却不知为何违抗了圣旨,并且将先帝谋划告诉了肃王,这才致杨荣睿失手,先帝震怒,命我,命我处决二弟,否则就是灭族之罪。至于杨荣睿,臣委实不知道原来先帝还同时命杨荣睿杀二弟。想来先帝逼我动手,也不过是试探我之意,娘娘,为了您,为了太子,为了明家,当年我是别无选择啊。」 「娘娘,若是当年,当年二弟不背叛先帝,不背叛明家,肃王不过是一十岁小儿,早命丧于十七年前,又何来今日之祸?娘娘,臣之所言,绝无一丝虚言,您想想,若非二弟当年背叛先帝助了肃王,又如何会背着您,背着我们明家,和肃王定下婚约?肃王又如何肯和他定下婚约?」 第72章 「娘娘,这些年臣对珞姐儿如何,您是看得见的,就是她因着肃王挑拨,对臣起了疑心,更要杀其大伯母为其母报仇,臣仍只是想将其远嫁,未曾对其起什么歹心,正是因为臣心中有愧啊!」 「娘娘,臣心中有愧,但却绝非臣之所愿,实在是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若是先帝让臣自刎谢罪,臣也会毫不犹豫自刎谢罪的,可是娘娘……」 明伯量说到此终于痛哭失声。 明太后跌坐到凤椅上,两行泪落下来,心中只觉又悲又苦又痛。 她和二哥年纪相仿,自幼感情就十分亲密,若是当年二哥选择了背叛先帝救肃王,那他是置自己于何地?置自己的儿子于何地?她的二哥,怎么会那么对待自己? 还有阿珞,此事一出,阿珞这步棋,就等于是一步废棋了。此次,真可称得上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女不想婚》卷一 作者:明槿 02、《贵女不想婚》卷二 作者:明槿 03、《贵女不想婚》卷三 作者:明槿 04、《贵女不想婚》卷四 作者:明槿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