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世荣宠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何慕香被气得眼睛发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袖子被猛地拉了一下。 她转头看到傅汝炎冷然的眼眸,心里才咯噔一下,低下头再不说话。 大意了,自己本想慢慢地改变傅汝炎心里的印象,可谁知道苏龄玉这么让人生气? 这顿饭,何慕香几乎一口没吃,气饱了。 ☆☆☆ 饭后,苏龄玉回了家中,芷兰将酒酒带出去,青芝站到苏龄玉的身后,轻轻地给她揉着太阳穴。 「姑娘,傅家这次来,恐怕是想接姑娘回平城吧。」 「大概吧,汝炎表哥几次想要开口都忍住了,不过也忍不了几日。」 「那姑娘……,会回去吗?」 苏龄玉舒服地慢慢闭上眼睛,「你觉得,我要回去吗?」 「平城有姑娘的外祖家,姑娘若是回去,以傅家对姑娘的疼惜,大概会护着姑娘一辈子的。」 青芝轻声说着她的想法,她当然希望姑娘能够平平顺顺地过日子,没有人欺辱,凡事有人撑腰。 「可是……」 「可是?」 青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豁出去一样地开口,「可是姑娘回去的话,叶将军可怎么办呀。」 「……」 苏龄玉睁开了眼睛,表情如同便秘。 这怎么就跟叶少臣扯上关系了? 青芝大概觉得开了头就容易了,于是也接着说,「叶将军对姑娘情根深种,姑娘回了平城,叶将军一定会很伤心的。」 「你等会儿,谁告诉你叶少臣对我情根深种?」 青芝满脸诧异,「这还需要人告诉吗?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啊。」 那苏龄玉大概就不是人了? 她是看出了叶少臣对她有些兴趣,但怎么就情根深种了?这种痴情的描述,她觉得是有些过了。 那顶多……,也就是颇有好感而已。 哎呀自己真是太不矜持了。 ☆☆☆ 傅汝炎第二日一早就又来了,这次似乎是刻意避开了何慕香。 「龄玉妹妹,其实此次前来,还为了另一件事情,傅家之前收到你的丫头送来的信,说是……」 傅汝炎有些难以启齿,这种话说出来,无疑是在苏龄玉的心上又划上一刀。 苏龄玉体贴地替他解围,「汝炎哥哥说的,可是我被山贼劫持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妹妹怎么会遇上那样可怕的事情?」 芷兰和沁竹死里逃生,在信上说得也不是很详尽。 苏龄玉也不瞒着,大概跟他说了一下,傅汝炎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在榔头寨熬了一阵子的时候,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寨,龄玉妹妹他在里面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连想都不敢想! 「幸好,我命不该绝,遇上了叶将军上山剿匪,才得以脱险。」 苏龄玉露出了一些笑容,看得傅汝炎无比心酸。 「所以妹妹那会儿不肯回平城,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也不全是,我也想着能去别的地方看看。」 傅汝炎苦笑,龄玉妹妹性子冷清,在傅家的时候就极为怕麻烦的,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也不强,怎么会忽然兴起跑来京城看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龄玉妹妹,你跟我……」 「咦?你今日有客人在呢?」 傅汝炎的话被打断,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 这不是叶将军吗? 「叶将军今日路过?」 「不不不,今儿休息,过来看看你,对了,你上次的药酒还有没有?我拿了一些去给营中的弟兄用了,都说好使,对一些旧伤都有作用。」 「想要去妙春堂里买啊,那里都有的。」 叶少臣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想着跟姑娘相熟,从妙春堂买多显得生分啊,你就直接卖给我呗。」 苏龄玉不客气地点头,「也行,就是贵一点。」 「爷有钱。」 「……」 又是这句话,他到底有钱成啥样啊?不是说威武将军府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就不知道省这点儿用? 第2章 苏龄玉翻了个白眼,转头吩咐小丫头去药库里取药。 傅汝炎看着他们两人说话,心里浮现出一丝丝奇异的感觉,龄玉妹妹什么时候跟叶将军如此相熟了? 更重要的是,龄玉妹妹似乎在同叶将军说话的时候,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叶少臣眯着眼睛,目光落到了傅汝炎的身上,「这位是……,傅家的少爷吧?」 「叶将军记性真好。」 「那是,跟龄玉有关的事情,我记忆一向很好。」 「……」 傅汝炎一呆,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龄玉妹妹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 苏龄玉也瞪了叶少臣一眼,会不会好好儿说话。 「傅公子可是来京城做生意的?说到京城,我却是比龄玉要熟得多,不如我带傅公子四处转转如何?」 叶少臣热情好客,主动想要招待傅汝炎,然而傅汝炎,一点儿都不高兴。 为什么叶将军那么自然地喊了龄玉的名字?他怎么好像这里的主人一样?他跟龄玉妹妹,是什么关系? 傅汝炎微微摇了摇头,「多谢叶将军好意,只是我这次来京城,并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我是来接龄玉妹妹回去的。」 叶少臣脸上笑容不减,却是转头看着苏龄玉,「哦?你要回平城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苏龄玉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叶少臣这会儿还笑着,但是不对劲,他笑得怎么那么瘆人呢。 「呵呵呵,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汝炎表哥,虽然你不是来做生意的,但是难得来一趟京城怎能不多转转。」 苏龄玉笑眯眯地看向叶少臣,「就麻烦叶将军陪我表哥出去逛逛吧。」 「龄玉妹妹……」 傅汝炎这会儿哪儿有心情逛?他还有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 然而叶少臣却像是跟他特别熟一样,手轻轻地搭在傅汝炎的肩上,「傅公子千万别跟我客气,龄玉的表哥,那就是我的表哥,走走走,保证包你尽兴而归!」 傅汝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带出门去了,苏龄玉撇了撇嘴,赶紧都走,清静! 还有谁的表哥是他的表哥,乱攀什么亲戚! 「姨姨,我会背三字经给你听。」 酒酒奶声奶气的声音,慢慢地从小院子里传出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 酒酒背诵的时候,还学着私塾里的先生,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脑袋,抑扬顿挫,憨态可掬。 苏龄玉听得有趣,心里的琐事,也被酒酒软软的声音给扫没了。 「姨姨,我背得好吗?」 「棒棒哒。」 苏龄玉在酒酒的额头上点了个赞,总觉得这孩子是真聪明,这才多大一点儿,学得像模像样的。 酒酒被夸赞了,开心得小脸红红,瞧着就软乎软乎。 苏龄玉跟酒酒玩了会儿,外面有人进来通报,何慕香来了。 苏龄玉让芷兰带着酒酒先进屋,才让人将何慕香给放进来。 何慕香一走进来,眼睛就四处张望,「汝炎哥哥呢?他不是来了这里?」 「何姑娘行色匆匆来我这儿,是为了找汝炎表哥?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呢。」 苏龄玉悠哉地靠在摇椅上,对何慕香的问题视而不见。 「汝炎哥哥一大早就不见了,不是来你这里又是去了哪里?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到表哥?」 苏龄玉爱莫能助地摊手,「汝炎表哥去哪儿,我可就不知道了,这里就这么大,我还能将人藏起来?汝炎表哥不想让你跟着,这也跟我有关系?」 何慕香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苏龄玉可不会嘴下留情,她还记着酒酒僵硬的小脸,心疼着呢。 傅汝炎不在这里,何慕香也就没那么着急了,本以为,傅汝炎是丢下她急匆匆地来找苏龄玉,现在看看似乎也不是? 何慕香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坐下。 「苏姑娘,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在众人的指责下,还这么淡然的无动于衷,若是换了我,我怕是早活不下去了。」 何慕香看着苏龄玉的眼睛里,一丝丝恨意掩藏不住。 她始终将傅汝炎对她的冷淡,怪在苏龄玉的头上,如果不是她,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嫁给傅汝炎了。 第3章 苏龄玉面不改色,「何姑娘可别太自谦,你这样从家里偷跑出来,独自一人跟着男子出远门的举动,也不遑多让。」 何慕香眼瞳极速收缩,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汝炎哥哥告诉她的? 苏龄玉老神在在,一脸的高深莫测。 这还用人告诉?她猜的,估计还猜对了。 「你别得意!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比你好的,至少我没让贼人污了清白还厚颜无耻地苟且偷生。」 何慕香恼羞成怒,脑袋发昏口不择言,她是何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被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给压住气势? 苏龄玉真是懒得跟她废话,说多了有用?这种脑袋坏了的姑娘,她思忖着要不要给她下点泻药降降火。 「姑娘,江姑娘来了。」 「哟,今儿是组队来的呀,我这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苏龄玉二话不说让人将人请进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够无聊的,并且比起何慕香,她觉得江怜南更有趣,至少,人长得就比何慕香漂亮。 江怜南很快就走了进来,仍旧是通身的气派,一下子让苏龄玉的小院子,都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江怜南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何慕香,她直接走到了苏龄玉的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你那妙春堂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开了?你如今的情形,还想着有人会找你来看病?你疯了吧!」 苏龄玉点点头,「是开了,江姑娘好灵的消息,不开不成啊,总得赚钱过日子吧?」 「你这个女人心里怎么就想着钱呢?你不知道外面是怎么骂你的?选在这种时候抛头露面,一人唾你一口都能将你给淹死!」 「噫……」 苏龄玉嫌弃地皱起眉毛,「说得太恶心了,你让那些人到我面前来试试?」 「苏龄玉!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尊心?你还是不是女人!」 江怜南怒色更甚,看着都恨不得上去抽她才好。 一旁的何慕香眼神微动,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江怜南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盛,让她一时间感觉被压住了一样。 江怜南的首饰、衣裙、佩饰,无一不彰显她的身份极为贵重。 何慕香还奇怪像她这样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会跟苏龄玉这种女人搅在一起,原来是她弄错了。 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跟苏龄玉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那就太好了! 「这位姑娘,你还是省些力气吧,但凡看重一点自己的名节和声望,都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何慕香冷笑着扫了一眼苏龄玉,「在平城的时候,她就能作出勾引别人未婚夫的事情,你还指望她能有什么自尊心?」 江怜南这会儿才发现何慕香的存在,听了她的话,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苏龄玉外祖家那边的亲戚。」 何慕香敷衍地回答,往江怜南身边走了两步。 「这位姑娘可是知道了苏龄玉出了什么事?我见姑娘浑身贵气,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沾染上让别人笑话。」 何慕香的声音并没有压低,她觉得江怜南应该会很高兴听见这些话。 这姑娘应该也是极不喜欢苏龄玉的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慕香心里门清。 然而,本就脸色不好看的江怜南,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你算什么东西,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边乱嚼舌根?」 江怜南毫不客气地开口骂过去,姿态高傲,盛气凌人。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在别人家里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何慕香的脸顿时就白了,被骂得整个人都懵住,怎么回事呢? 刚刚这人不是自己也说了,说苏龄玉没有自尊心,眼睛里就只看到了钱。 她说就可以,自己说就不行? 江怜南显然还没出完气,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张口闭口的勾引,哪里来的家教?」 她转头看向苏龄玉,「这种人你也往家里放?你不是一向自诩清高的吗?怎么能忍得住的?」 苏龄玉一脸莫名,她没忍啊,只是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都被江怜南给抢先了嘛。 苏龄玉的停顿看在江怜南的眼里,变成了无奈的犹豫,让江怜南的口气愈加不好。 「你不是很有本事的吗?说的我都说不出话来,怎么,对着外祖家的亲戚就说不出口了?苏龄玉你就这点能耐?你区别对待!」 第4章 「江姑娘热不热?要不要喝杯清火的药茶?」 苏龄玉声音平静地开口,脸上浅浅的笑容,很容易安抚人的情绪。 「江姑娘大概是弄错了,我这人确实会区别对待,但你和何姑娘相比,我怎么也是区别对待你啊。」 「……」 江怜南一愣,就又听见她说,「你可比她可爱多了。」 「……」 江怜南带着怒气的脸,瞬间变得呆滞,随后很快,脸上便开始涨红。 速度之快,让苏龄玉咋舌,她也没说什么太出格的话吧。 江怜南的表情特别奇妙,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硬生生地越憋越红,让苏龄玉觉得心惊胆颤。 「青芝,去泡一壶药茶来。」 别真的把江怜南给憋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至于何慕香…… 苏龄玉抬头,正眼看了她一眼,「何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你要找的人可不在这里,我就不多留了。」 何慕香还没从刚刚被江怜南骂的冲击中缓过来,她觉得很委屈,苏龄玉都被山贼抓走过,还趾高气昂地活着,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人人唾弃的吗? 一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是疯了还要维护她,她连自己的名声也都不要了吗? 苏龄玉下了逐客令,何慕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就不信了,苏龄玉就算真好意思跟着凌松然回平城,她还能好意思带着不洁的名声嫁给汝炎表哥! ☆☆☆ 院子里总算清静下来,苏龄玉邀江怜南坐下。 青芝送上一壶药茶,又端上两碟点心,一碟杏黄色,中间有褐色的夹心隐隐透出来,一碟奶白色,里面镶嵌了碎果粒。 苏龄玉再三邀请,江怜南才矜持地吃了两块,眼睛里却是满足和惊艳。 「你丫头的手艺,还行。」 苏龄玉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江姑娘好眼光,……对了,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来着?」 江怜南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瞪着眼睛想开口说话,嘴里的点心却还没有咽下去。 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才重重地将杯子放下。 「妙春堂!你怎么敢又开门的?你知不知道还有人去了妙春堂的门口,往里面扔石头?」 「这我还真不知道。」 苏龄玉有些诧异,「扔石头吗,他们都闲的没事儿可做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重新开门?」 「因为……,赚钱啊。」 苏龄玉说得理所当然,让江怜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看,我只身一人在京城过活,无父无母,外祖家远在平城,我又不好靠着外祖,那不得自己发奋图强赚银子过日子?」 苏龄玉悠悠地叹了口气,「总不能因为名声,就勒紧腰带喝西北风吧,那会死人的。」 「那也不能、也不能……」 江怜南想反驳她,来之前她就觉得苏龄玉的举动实在太荒唐。 一个姑娘家,即便没有被传风言风语,也最好应该乖乖地待在家中。 可苏龄玉如今都被街头巷尾当成笑谈了,她居然还敢让妙春堂做生意,她一定是有毛病! 然而,江怜南这会儿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反驳苏龄玉的举动。 银子吗? 江府每月都有分例,娘更是三五不时地给她一些银子作花用。 每季裁剪的新衣裳,添置的新首饰,胭脂水粉,香料零嘴…… 这些,江怜南统统都不需要关心,都会按时地送到她的面前,供她挑选。 江怜南捧着茶杯,无意识地一口一口地喝茶。 药材特有的香气,让她的情绪慢慢地沉静下来。 若是,她是苏龄玉,她该怎么办? 孤身一人在京城,只一个小宅院,几个丫头和护院。 这些人吃的,穿的,用的,她从哪里来?没有人会平白地给她银子,没有钱了,她该怎么办? 江怜南忽然浑身出了一层汗,她大概……,只有饿死了…… 遣散了下人,变卖了宅院,坐吃山空,然后饿死拉倒…… 「江姑娘想什么呢?我再给你添些水吧。」 苏龄玉的声音让江怜南回神,她手里的杯子已经喝空了。 第5章 面色微窘地放下杯子,苏龄玉托着袖子,提起小茶壶给她重新倒了一杯。 茶色清亮诱人,应是用上好的茶叶加药草煮出来的,碟子里的点心,吃起来可口绵软,用料也一定极为讲究。 江怜南看到院子里的下人,一个个身上穿的居然都是好料子,丫头的头上也都带着不便宜的簪子发钗。 她……,可能真不如苏龄玉…… 「我如果哪里不舒服去了妙春堂,你会给我治吧?」 江怜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苏龄玉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 「我知道了。」 江怜南抿抿嘴,将茶喝完就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她身后的白萍庆幸地松了口气,太好了,姑娘今儿待得时间不长,夫人应该不会知道的。 江怜南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她没有转头,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原本以为,叶将军选了你是他瞎了眼睛,只是现在,我有点承认,我有些地方不如你,只是有些地方!」 她说完抬腿就走,根本不想去看身后苏龄玉的表情。 「姑娘,我也觉得……,江姑娘有些可爱呢。」 「是吧是吧?」 苏龄玉趴在桌上笑起来,这姑娘一开始被叶少臣迷住了心,这会儿却能说出是叶少臣瞎了眼睛…… 哎哟真的好有趣。 妙春堂重新开张,苏龄玉抽空去了一趟。 原本已经变得门庭若市的妙春堂,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不少人从妙春堂门前走过的时候,都加快了脚步,仿佛要逃离什么让人厌恶的东西一样。 「姑娘,其实……,妙春堂可以不用那么急着开的。」 黄老犹豫地提出建议,三天了,没有一个病人不说,窗户还被砸坏好几扇。 苏龄玉检查了一下药柜上的药,漫不经心地回答,「无妨,就开着吧,顺便把这一排的药价都提高一倍。」 「姑娘?」 苏龄玉转过身,脸上淡淡地笑着,「不用担心,左右现在也没人买,提上去吧。」 黄老无言以对,他怎么也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还要提价?通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降价招揽人来买药吗? 不过,妙春堂是姑娘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呢,只能默默地点头记下。 「行了,就先这样吧,妙春堂若是有人不愿意干了,就让他们好好离开,好在近来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这个苏龄玉是理解的,毕竟人言可畏,谁也不希望赚点钱还被人指指点点。 「姑娘放心,我已是都一一问过了,只一个后院的采买丫头被她家人给带走了,其余的人,都想继续跟着姑娘。」 苏龄玉倒是有些诧异,原本她以为会走一大半的。 「他们还说,这阵子妙春堂这样,姑娘给他们的月钱可减少一些,他们不介意的。」 苏龄玉心里涌出淡淡的暖意,这种时候一点点善意,她都觉得难能可贵。 「月钱照常,这点银子妙春堂还是有的,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龄玉说完便打算打道回府,没想到在门口被人给堵住了。 「我的天,可真是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被人抓取浸猪笼?」 一个大妈柳眉倒竖,嫌弃对苏龄玉出言不逊,手里拉着自己的孙女,不想让她看见肮脏的东西一样捂着她的眼睛。 苏龄玉来的时候就想好,总会听到一些不顺耳的东西,就当听不见就好。 可是居然有人要拉她去浸猪笼?苏龄玉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我说错了?谁家的姑娘不把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被坏了名节就该自觉些!省的带坏了别人!」 大妈这辈子没见过被山贼劫过的女人,还敢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真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名声败坏?」 苏龄玉怒极反笑,笑容柔柔地看着满脸不屑的大妈,眼睛里冰冷一片。 「我呸,你这种人,人人都得以唾弃!咱们宁朝的女子个个都洁身自好,哪有像你这样不要脸面的?」 「所以,被山贼劫持是我的错吗?」 那大娘冷笑了一下,「就算不是你的错又如何,那也是你的命!」 「……」 苏龄玉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荒诞。 第6章 比在康华寺更加荒诞! 她都好奇,同样是女子,这些人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被山贼劫持是她的命?她就该听天由命,一根白绫了结自己? 对不起,她没有这样的命。 「大娘,你的腰不太好吧?」 苏龄玉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大妈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苏龄玉淡淡地笑起来,「旧疾了,不容易治好,再过些时日,会慢慢疼得连地都下不了,不能干活,不能收拾,不能做饭……,去医馆看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快,连药都压不住疼痛。」 苏龄玉的目光在她粗大的脖子,和泛黄的脸色上扫过,声音甜美软糯,「我能治,但是我不会治,这大概也是你的命吧。」 大妈蜡黄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被逼急了一样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难怪会被山贼抓走!活该一辈子没人要你!」 这话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大概是极其恶毒的了吧。 苏龄玉瞥见青芝的手攥成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跟她拼命。 不过,对苏龄玉来说,这算个毛? 没人要她她就一个人过呗,只要有钱,日子照样过得美滋滋的、。 大概是觉得没能打击到苏龄玉,大妈的叫骂声不绝于耳,骂她不知羞耻,咒她天煞孤星。 什么玩意儿。 苏龄玉有些不耐烦了,自己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呢?狗咬她一口,她难道还去咬回来不成? 暗暗翻了个白眼,苏龄玉打算不浪费时间了。 然而在她转身的时候,一声厉喝,打断了这场闹剧。 凌松然冷着脸走过来,一句话不说地拉着苏龄玉就走,苏龄玉莫名其妙,跌跌撞撞就被拉走了。 「凌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凌松然浑身绷得如同一张弓弦,苏龄玉觉得稍微碰一下,他大概都能断掉。 走过了两条街,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彻底看不到了,凌松然才站住脚,松开了苏龄玉的手。 「苏姑娘……,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你面前。」 凌松然的声音,再也听不出从前意气风发的儒雅气质,声音里充满了颓丧和无尽的悔恨。 「凌公子有什么事对不起我?」 凌松然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纠结,只是很快,他豁出去了一样,抬起头盯着苏龄玉。 「苏姑娘被山贼劫持的事情,是因为我才传去的。」 「嗯?」 「是我太不小心了!苏姑娘是因为信任我才告诉我这件事,我却无意中在江姑娘面前说漏了嘴,我真是该死,太该死了!」 「凌公子你且慢,你说的江姑娘,是江太傅的女儿,江怜南?」 凌松然还沉浸在自己罪该万死的情绪里,「我明知道江姑娘倾心叶将军,我明明该守口如瓶,如果不是我,苏姑娘怎么会……」 「那凌公子大概是弄错了。」 苏龄玉平静地打断凌松然的自我唾弃,「这件事,应该不是从江姑娘那里说出去的?」 「什么?」 凌松然愣住,「可、可是,不是这样的话,那别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我虽然也不知道,但是江姑娘来找过我,她说她没有说出去过,我信她。」 怪不得江怜南巴巴地跑来,义正严词地宣布不关她的事,合着她的消息是从凌松然这里得来的? 苏龄玉觉得有些意思,没想到凌松然和江怜南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互相分享秘密了? 凌松然一脸不相信,「苏姑娘,江姑娘说不是她,就真不是她了吗?她才刚刚知道这件事,立刻就传了出去,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凌松然满脸黯然,「不过追根究底,还是我不好,苏姑娘你骂我打我吧,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 苏龄玉拒绝,凭什么要为了他好受,自己还要花力气骂人打人?这种肉麻的台词能不能直接省略了。 「凌公子,这件事事已至此,再追究根源已经没有意义了。」 苏龄玉叹了口气,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不管是谁说出去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确实被山贼劫持过,这是事实。」 「可是,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 「那也有可能会因为别人,难道没有人说,我就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第7章 苏龄玉的脸上,凌松然找不出怨怼和恨意,他忽然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后悔中。 「如果当初,我没有邀请苏姑娘一起去桐城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 苏龄玉还真没见过这种死活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人,要换了别人,都会唯恐避之不及好吗?凌松然却死脑筋地觉得,就是他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凌公子,这件事,是谁都不想发生的,现在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我从没有怪过凌公子,凌公子也不要再自责了吧。」 苏龄玉对凌松然的印象并不坏,这个人身上有难得的正义感和责任感,而优柔寡断的性子,恐怕也是因为身在宁朝,身在凌家的关系。 「凌公子,我该走了,凌公子就忘了这件事,如今我的情况,凌公子若是没别的事,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 苏龄玉为凌松然着想,他这样一个在京城中极富盛名的才子,若是因为她坏了名声,她总会有种罪恶感的。 苏龄玉说完,慢慢地转身离开。 凌松然目送她远去,绕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苏姑娘是不想连累他吧,可是,明明是他的缘故,明明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将她带去了苏家那样的龙潭虎穴。 她为什么不怪自己?为什么让自己不要再想了? 凌松然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刚刚连那些市井妇人都能对着苏姑娘口出妄言,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 凌松然的面色骤然严肃,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大步地往家里走去。 ☆☆☆ 苏龄玉回到家里,傅汝炎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龄玉妹妹,你方才去哪儿了?」 傅汝炎见到她,有些担心地问。 苏龄玉笑了笑,「在家里待得闷了,出去透透气。」 「呵呵,苏姑娘这种情况还敢出去透气呢?也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何慕香说得阴阳怪气的,凌松然瞪了她一眼,她不甘心地看回去,她说错什么了? 「龄玉妹妹,外面这会儿不安全,若是没什么事情,还是尽量不要外出的好。」 傅汝炎想起来自己听到的事情,「妹妹可是开了一家医馆?听说这几日仍旧开着,妹妹要不要,先让铺子休息一阵子?」 「汝炎表哥放心,这点事情对妙春堂并没有什么影响。」 「汝炎表哥你可听见了,她觉得名声不过是‘这种事情’,你还为她担心什么,人家可不领情呢。」 何慕香冷哼一声,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苏龄玉目光扫过去,何慕香有一瞬间的退缩,却极快地反应过来,下巴扬着跟她对视。 她有什么好怕的?再怎么样,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 「沁竹,何姑娘初来乍到,你带着她出去逛一逛吧。」 苏龄玉忽然吩咐沁竹,何慕香眼睛一瞪,「我才不要逛,你别想让你的丫头对我做什么!」 「何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一样,不过何姑娘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就当我没说。」 「呵,你以为我会中你激将的伎俩?你做梦。」 苏龄玉轻笑起来,「什么伎俩?汝炎表哥还在这儿呢,何姑娘口口声声的伎俩,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不可说的事情?那大概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只是单纯的,想带姑娘逛逛。」 何慕香立刻去看傅汝炎,正好看到他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厌恶神色。 傅汝炎是最不喜欢阴险的手段。 何慕香心里一动,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汝炎表哥最是不喜在人背后使坏,若是自己跟着去了,回来说苏龄玉想要害她,汝炎表哥会怎么想?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又不是她主动想要去的,苏龄玉开口提议,谁知道她背地里安排了什么? 「既然苏姑娘相请,好吧,那我就去看看,京城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苏龄玉看到她藏不住窃喜的眼神,心里感叹,这种歪门邪道的脑筋倒是动得挺快的。 不过她只点了点头,笑着看向沁竹,「我记得,流西街那里,有间铺子卖很特别的酥糖,你带着何姑娘去吧。」 沁竹眼神微闪,低头应下,「是,姑娘。」 流西街那里,根本没有卖酥糖的铺子…… ☆☆☆ 第8章 何慕香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时机让自己受点小伤会比较好。 伤得重了,疼得是她自己,可是若是轻了,又显示不出苏龄玉的恶毒。 「什么卖酥糖的铺子,到底到了没有?真是没见过世面,平城里又不是没有好吃的酥糖。」 何慕香嘴里抱怨着,看着沁竹远远地走着,心里一阵懊恼,走那么快做什么? 「何姑娘,到了。」 沁竹忽然毫无预警地停下来,何慕香一愣,下意识地四处张望。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铺子,她想做什么? 「这里,何姑娘来,这里,可比什么酥糖的铺子有意思的多。」 沁竹淡淡地笑着,手指了指一处宅子。 那宅子的门有些脏,似是许多日都不曾擦洗过,一块牌匾灰蒙蒙的挂在上面,隐约可看见「苏府」两个字。 苏府?何慕香的眼睛睁大,那不就是苏龄玉的…… 鬼使神差的,何慕香的脚开始动了,往那宅子的方向走过去…… ☆☆☆ 凌家,凌夫人一脸吐血的表情,手捂着胸口,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 凌松然直直地立在凌夫人的面前,「儿子说,我想娶苏姑娘为妻。」 「荒唐!」 凌夫人厉声喝止凌松然的话,呼吸都急促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然儿,你是昏了头了?娘看好的亲事是江家!」 「我知道,只是那是娘的意思,并非孩儿的意思。」 「然儿!你被那苏龄玉迷了心窍不成?」 「娘,我原本就跟苏姑娘有婚约,娶她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情理?啊?你说的是什么情理?」 凌夫人险些被气疯了,拍着桌子吼起来,「谁跟她有婚约?那婚约根本就不算!」 「娘……」 「你别再说了!谁不知道现在连贤王都不再跟她有任何关系,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然儿你是疯了还是要气死我?」 凌夫人的态度异常坚决,「别说是现在,就算没有山贼这件事,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凌松然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严肃到凌夫人看了,都有点陌生。 「娘,苏姑娘会被山贼劫持,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苏姑娘如今可能还在平城的外祖家,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如今苏姑娘被千夫所指,我却如同缩头乌龟一样藏着,算什么男人?这件事,我定是要负起责任的!」 「夫人,夫人!」 凌夫人扶着额头向后栽倒,丫头们慌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掐人中,请大夫。 凌松然对他的母亲从来孝顺有加,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妥协。 「母亲请好好休息吧,儿子过些时候再来。」 凌松然离开,凌夫人回过神,忍不住悲从中来,扯着帕子抹眼泪。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然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一旁的老妈妈压低了声音,「夫人,我瞧着少爷的样子不像是说笑的,夫人可不好跟他硬着来,否则只可能让少爷一意孤行。」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那个苏龄玉?」 「夫人,少爷只是心太软了,见着苏姑娘如今的情形心里同情罢了,其实,少爷也不是不明事理,只要夫人您松松口,妾和妻可是差的多了,只要给了苏姑娘一个交代,少爷也不舍得让您失望的。」 「妾?便是妾,我也不想让然儿纳一个被糟蹋过的妾!」 「夫人,这不过是权宜之策,少爷心性耿直,这件事不解决了,他兴许会惦记一辈子,倒不如干脆放在他身边,女人嘛,时间长了,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凌夫人哀痛的表情渐渐地收了起来,这件事,她得再考虑考虑,只是江家那边…… 总之,这个苏龄玉就是个麻烦,大麻烦! ☆☆☆ 「龄玉妹妹,祖母心里十分惦念着你,这些日子也一直念叨着你在外面好不好,妹妹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傅汝炎绝口不提山贼的事情,只说傅老夫人想她了,说得苏龄玉心里也酸酸的。 「祖母……,可还好?」 「祖母原先腿脚每逢阴雨都会疼,看了许多年也不曾好转,用了妹妹留的药,如今已是好多了,祖母还跟相熟的友人炫耀,惹了不少人都想找妹妹买药呢。」 第9章 苏龄玉笑起来,「那汝炎表哥回去的时候,多带些回去。」 「龄玉妹妹……」 傅汝炎有些着急,她的意思,是不打算跟自己一起回去吗? 「表哥也瞧见了,我如今在京城是什么情况,先前因为贤王的关系,我被许多人都暗中关注着,如今才会满城风雨,表哥觉得平城能比京城更大吗?我回去了,只会带给傅家无尽的笑话。」 苏龄玉想得很明白,至少现在,她是不能回去的。 傅汝炎如何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可是她一个人在京城怎么成? 「龄玉妹妹……」 傅汝炎正待再劝一劝,有人来了。 「叶将军,你今日怎么……」 苏龄玉笑着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叶少臣的脸上,是罕见的严肃。 「出了什么事吗?」 叶少臣一言不发,伸手拉住苏龄玉的胳膊,将她带入旁边的屋子里。 「龄玉妹妹!」 傅汝炎满脸怒色,叶将军的所为成何体统?他怎么能如此随意地对待龄玉妹妹? 他想冲过去将两人分开,旁边岳生跨步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傅公子,我家将军同苏姑娘有些话要说,还请公子稍后。」 「叶将军就是这样请人说话的?我妹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能让他如此拉拉扯扯?」 岳生笑容依旧,「这个……,叶帅对苏姑娘并无轻薄之意,只是常年在营中,傅公子也是知道的,一些繁文缛节都能省则省了,便是我与人说话也是如此,但绝对是没有恶意的。」 岳生说着,像是要给傅汝炎做个示范一样,顺手将青芝给拉了过来。 「青芝姑娘,你说我说得对吧?」 青芝冷着脸,用力一脚跺在岳生的脚上,笑容狰狞,「岳大哥说得是。」 「……」 岳生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可鬼话是他编的,硬着头皮也要编下去。 「呵呵呵,傅公子瞧见了吧。」 傅汝炎哪里相信他的话,可他也不见岳生怎么动,就能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他只能焦急地看着那屋子,盼着苏龄玉赶紧从里面出来。 屋子里,叶少臣的手已经松开了,苏龄玉揉了揉手臂,又问了一遍,「出了什么事了吗?」 叶少臣的样子,让苏龄玉有些骇然,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 平日里随性惯了的脸上,此刻沉默安静,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 「这两日,恐怕会有病人送到妙春堂,我希望,你不要出手。」 叶少臣终于低低地开口,只是说出来的话,让苏龄玉心里微惊。 在她的认知里,叶少臣似乎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为什么?」 「因为送来的人,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人。」 「所以为什么,我不能医治?」 叶少臣眼里的光,骤然变得尖锐,他像是在克制什么一样,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苏龄玉并不催他,只安静地等着。 她猜想叶少臣也知道,她并非是个什么都不问就听话的人,哪怕让她这么做的人是叶少臣。 半晌,叶少臣才慢慢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 「因为那个人大概并非是生病,而是……中毒,中的,应该是你之前解过的毒,跟姜先生身上,一模一样的毒。」 「……」 苏龄玉的心猛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快要抓住了一样。 姜先生的毒她一直都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她耗时最长,也最消耗心血的治疗。 苏龄玉还记得,姜先生当初似乎还想瞒着叶少臣他中毒的事实。 如今,叶少臣居然能够预料到太子殿下会送个病人来,病状是跟姜先生一模一样的毒? 那姜先生的毒从何而来?为什么太子殿下的人正好有个一模一样的患者,又为何正好要送到她这里来? 「你……,是担心我若是解了那人的毒,会牵连到姜先生?」 叶少臣的肩膀松塌下来,脸上扬起浅浅的苦笑,「就知道,你能猜到。」 苏龄玉接着,听了一个特别简单明了的小故事。 威武将军威名在外,惹了不少人虎视眈眈,因此对他唯一的独子,几乎是关注有加。 叶少臣小小年纪,便能洞悉别人的想法,他们不想看到自己出类拔萃,他就纨绔单纯给他们看。 第10章 可是,大概也是老天疼他,给他遇到了他的恩师,就是姜先生。 两人都心知肚明当时的情况,因此他们的师生名分不好为他人所知,叶少臣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一声先生。 后来,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怀疑到姜先生的身上,叶少臣焦急无比,谁知道姜先生进了一趟宫里,就辞去了他在京城的所有职务。 叶少臣如何追问,姜先生都只说是累了,想要出去走走,叶少臣也拦不住。 可是他让人回报的状况,却是姜先生的身子每况日下…… 「我一直不知道,姜先生是中毒,若是我知道的话……」 叶少臣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痛苦。 苏龄玉听得有些心惊胆颤,那会儿的叶少臣,大概年纪也不大吧,正是年轻气盛的光景。 结果不但要压抑自己的天性,装出纨绔的样子,就连心里崇敬的先生,都没办法保证他的安危。 苏龄玉想起来,因为姜先生的病,叶少臣还承诺了她一个可以随时兑现的承诺。 可见姜先生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苏龄玉也不是个不能变通的人,至少亲疏有别,她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了,我……」 她刚想说,如果妙春堂真送来了这么个病人的话,她不会把自己治愈了姜先生的事情泄露出去。 可是她才开口,叶少臣就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回了平常时候的样子。 「是我不好,居然跟你提这样为难的请求,是我思虑不周,你忘了这件事吧。」 「……」 怎么个情况? 苏龄玉委婉地说,「其实,也不算太为难……」 叶少臣摸了摸鼻子,「也是我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有些激动,忘了我如今,就算你将那人治好,我也是有法子应对的。」 叶少臣说得一脸骄傲,苏龄玉莫名其妙,「你是……,在跟我炫耀?」 「我是想让你夸我。」 叶少臣毫不客气,苏龄玉脸色微囧,敷衍地拍拍手,「你好棒棒。」 「这是……,什么新奇地夸人方式吗?」 「嗯,最新的。」 苏龄玉有些心累,抬起眼瞥了一下叶少臣,眸间含着一点点埋怨,看得叶少臣笑容加大。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还有客人?」 「呵呵呵,叶将军眼神真好。」 苏龄玉翻了个白眼,表哥大概在外面要着急了,自己的作为在他眼里,应该是极为有失礼数的吧。 傅汝炎会不会觉得她是破罐子破摔了? 叶少臣的眼里动了动,语气变得漫不经心,「傅家少爷此次来京城,是想带你回去的吧?」 苏龄玉点点头。 「那,你会跟他回去吗?」 苏龄玉抬头,撞入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叶少臣的眼睛很好看,睁大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可是轻轻地眯起来,则是另一种风情。 像是能让人溺死在里面的墨色,有种令人无法挪开眼睛的魔力。 苏龄玉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我还在考虑。」 「我觉得吧,其实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平城哪里有京城繁华?你若是回去了,妙春堂怎么办呢?里面那些干活的人怎么办,酒酒的功课怎么办,平城也买不到你喜欢吃的点心,怎么办?」 苏龄玉险些失笑,她还真没考虑那么多。 「叶将军的意思,是不希望我回去?」 「是的。」 叶少臣严肃地点点头,「你若是回去了,我怎么办呢?」 「……」 苏龄玉觉得心口一阵紧缩,浑身微微冒出汗来。 她的眼睛是看着叶少臣的,这会儿也不好挪开,因此并没有错过他眼睛里明显的情绪。 「叶将军说笑了,小女子人微言轻……」 「我从来不喜欢说笑的。」 叶少臣慢慢地笑起来,「尤其是,在重要的事情上,我从不说笑。」 苏龄玉笑不出来了,给她个台阶下会死吗? 那现在让她说什么?问他是打算娶自己吗?在这满城风雨的当口,他是有病吗? 不过幸好,苏龄玉应该感激这里是宁朝,这种情况下,女子是用不着多说什么的,保持矜持害羞的笑容就好。 虽然苏龄玉是一脸纠结的表情,叶少臣也没为难她。 第11章 「左右傅家公子还会在这里再待几日,你可慢慢想,只是我希望,你在做决定的时候,能多想一想我,就再好不过了。」 苏龄玉的脸开始发热,她确信,这种人如果放到前世,绝对会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情场高手。 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信手拈来,说得一本正经,这也是需要天赋的! 叶少臣没听到苏龄玉应承,语气耐心又温柔,「可是我没有说明白?我的意思是……」 「知道了知道了……」 苏龄玉真没有勇气听他再说一遍,忙不迭地应下,用手捂了捂热热的脸颊,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屋子真不透气,该多开几个窗户才好。 叶少臣看着苏龄玉出去的身影,口中溢出满足的叹息。 苏龄玉害羞的样子,他真是怎么都看不腻,这世上怎么会有怎么可爱的人,还正好让他遇上,真是太幸运了。 ☆☆☆ 苏龄玉才刚从屋子里走出去,傅汝炎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她的面前。 「龄玉妹妹,你没事吧?」 苏龄玉点点头,「我没事,叶将军刚刚有些急事要与我商量,表哥不用担心。」 傅汝炎上上下下看了苏龄玉一圈,确认她完好无损,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来。 旁边岳生白眼直翻,搞得好像叶帅是什么采花贼似的,不是他吹,他们叶帅要是想做什么坏事,那哪是傅汝炎能够看得出来的? 「让让,碍事!」 清亮的声音从岳生身后传来,他脸上的鄙夷立马变成了谄媚,「碍着青芝姑娘了呀,我这就挪,你看挪得够不够远?」 青芝狠狠瞪了他一眼,嬉皮笑脸的,跟他家将军一个德行,再怎么样,也不能随意拉她家姑娘的手啊。 傅汝炎确定了苏龄玉的安危,正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她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 傅汝炎有些呆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龄玉,瓷白莹亮的脸上,染着浅浅的淡红,如同天边的霞光,让她平添了一抹动人的风情。 这抹红晕,是因为叶少臣的关系……? 「青芝,给我倒一杯凉茶来,屋里有些闷。」 苏龄玉用手扇了扇脸颊,都怪叶少臣,说的都是什么。 「苏姑娘,那我这就先走了,还望姑娘想一想我说的话,我从来不说笑……」 「知道了你还要说几遍?」 苏龄玉的眉头轻轻地皱起来,语气听得傅汝炎心惊肉跳。 龄玉妹妹几时会用这样嗔怪的口气说过话?她与叶将军之间,莫非有什么,他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 傅汝炎在苏龄玉这里又呆了些时候,话里话外几次提到想带她一起回平城,苏龄玉都四两拨千斤地岔开了。 傅汝炎的眸子暗了暗,「龄玉妹妹,你不愿回平城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让祖母担心,还是……有别的什么……」 傅汝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苏龄玉的笑容慢慢地变了。 变得更加甜美,却让他心里慌慌的。 「表哥是在质问我吗?我回不回平城,自然是有我的考量,我是要一样一样地分析给表哥听吗?」 「龄玉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苏龄玉眼睛弯弯的,笑容讨喜可爱,「表哥无需担心,我最不愿的,就是让你们为我担心,因此当初,我才会选择去别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苏龄玉都不愿让傅家为难。 她回去了,那些传言必定会在平城里流传开来,祖母心疼她,拼着傅家的名声护着她,那傅家别的人呢? 傅云婷和傅云珍姐妹的名声,势必要受到影响,宁朝的风气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出了丑事,受连累的,是一家的姑娘。 到那时,舅母会如何做想?自己的女儿因为她被人看轻,舅母怎么会不生气? 苏龄玉难道能忍心,将傅家搅得鸡飞狗跳? 她不忍心的。 「汝炎表哥,你说云婷妹妹已经定亲了吧?女孩子家的亲事是顶顶重要的,若是因为我回去,让云婷被婆家不喜或是退婚,你说我还要不要活了?」 「……」 傅汝炎一呆,儒雅的面庞顿时纠结起来。 苏龄玉说的,其实不无可能,她是自己的表妹,云婷和云珍也是他的妹妹。 可是、可是龄玉妹妹…… 「所以表哥不用担心的,你看我如今,不是过得还好吗。」 第12章 苏龄玉眯着眼睛笑起来,傅汝炎勉强牵了牵嘴角,笑容苦涩不已。 「表哥!汝炎表哥!」 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死死地抓着傅汝炎的衣袖。 傅汝炎皱着眉转头,看到何慕香满脸的惊慌。 「慕香妹妹,你且先松开手,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傅汝炎的话不算客气,可从来重视礼数的何慕香,这一次却没有听话的松开。 她脸色惨白,嘴唇都在隐隐地颤抖,眼睛里刻着深深的恐惧,却一眼都不敢望苏龄玉的方向转过去。 苏龄玉笑得极为温柔,「何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瞧见了什么?何姑娘莫怕,京城乃天子脚下,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越温柔,何慕香就抖得越厉害,苏龄玉觉得给她一台缝纫机,她分分钟就能踩出一套衣服来。 傅汝炎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已是有些不好的猜测,何慕香不会是想说,龄玉妹妹的丫头对她做了什么吧? 「慕香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出去逛了一圈,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表哥,我、我没事……」 「……」 傅汝炎有些诧异,像是没想到何慕香会说出「没事」两个字来。 她此刻的模样,说是没事谁信? 傅汝炎放软了口气,「慕香妹妹,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管傅汝炎怎么问,何慕香都一直摇头,嘴唇死死地咬着,不肯说半个字。 这种情况,傅汝炎也不好在这里继续待了。 「龄玉妹妹,慕香妹妹可能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吧。」 苏龄玉特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那个,我也懂些医术,要不要我为何姑娘诊断诊断,再开点药回去?」 傅汝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虽然何慕香是偷跑出来的,但他们从小就认识,也不好放任她生病。 谁知道傅汝炎才刚点头,何慕香就惊叫起来,「不要!」 她拉着傅汝炎的袖子,「汝炎表哥,我们回去吧,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 「既然何姑娘不愿意让我瞧病,那就算了。」 苏龄玉语气慢悠悠的,像是没注意到何慕香猛颤的身影。 傅汝炎也无法,只好将人先带了回去。 ☆☆☆ 「让她看清楚了?」 苏龄玉在他们走后,慢条斯理地修剪窗台上的盆栽。 沁竹站在她身后,态度恭敬。 「我将门给锁了,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苏龄玉点点头,指腹在盆栽的枝干上慢慢摸了两下。 流西街那里,确实是没有酥糖铺子的,有的,是搬来京城的苏家。 不过这会儿,那个地方应该是一番人间地狱的景象。 苏龄玉既然继承了这个名字和身份,为傅九如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 当初傅九如是中毒而亡,虽然苏龄玉并没有具体知道是哪一种毒,但是弄个差不多的也不难。 苏大老爷开始不能动弹,四肢僵硬,渐渐的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只能终日躺在床上。 这样的症状,苏龄玉让它看起来像是有传染性一样,慢慢地波及到方世莲和苏曼玉的身上。 如此一来,苏府哪里还会有人敢伺候他们? 傅九如当初受的痛楚,苏龄玉一分不少,并且双倍三倍地回报回去。 她的毒,会让这三人身上的皮肤慢慢溃烂,无法完全愈合,若是沾了衣衫,便会黏住一层。 苏龄玉丝毫不觉得自己心狠,她记仇的。 傅九如的惨死,死在秀山村里的苏龄玉小姑娘,用到她身上的算计,想要让人毁了她的清白…… 一桩桩,一件件,苏龄玉都记着呢。 所以,她没打算让苏家人立刻解脱。 死多容易啊,凭什么他们做了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死一下就能抵消了? 因此苏龄玉的毒,是不会那么快死亡的。 它会好一阵,又恶化一阵,给人一点希望,又再次希望破灭。 身上的粘液被衣服黏住,脱下来就是一层皮,花了银子去请大夫,却始终无法痊愈。 耗尽了所有的积蓄,终日躲在屋子里,如同老鼠一样地苟活…… 何慕香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吧。 第13章 苏龄玉是故意的,何慕香这个人,怎么说呢,也不能说她是个大奸大恶的人,可是每次在苏龄玉面前蹦跶,苏龄玉也觉得烦。 因此她干脆让何慕香看看苏家人的下场,有沁竹在旁边解释,何慕香应该会有十分深刻的印象。 苏龄玉觉得自己棒棒哒。 「……」 怎么感觉这个形容词,今儿似乎用过了? ☆☆☆ 「娘,你说什么?」 凌松然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他的母亲,似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凌夫人只得抿抿嘴,又说了一遍。 「我是说,你先前不是心悦苏姑娘?虽然娘心里并不觉得那是你的良配,不过若是你执意如此,娘也不反对了。」 凌松然的脸上顿时迸发出强烈的惊喜,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此刻似乎会发光一样。 「是真的吗?娘,您真的不反对了?」 凌夫人见他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难道是个坏娘亲吗?从小到大,她都是在为了凌松然,为了凌家考虑,她从来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强加要求他什么。 「不反对了,跟子女怄气,哪里就有赢了的爹娘?既然你喜欢,我何必要做这个恶人。」 凌松然突然间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顺利,他还以为,娘绝对是不会松口的。 「谢谢您,娘,其实苏姑娘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 凌松然趁机想要为苏龄玉说好话,凌夫人却有些不想听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觉得好就成。」 然而她下一秒,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只能在你妻子进门之后过门。」 凌松然狂喜的脸色骤然僵硬,就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不动了。 凌夫人看在眼里没做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好一会儿,凌松然才回过神,语气变得无比干涩,「娘的意思是,是让我纳苏姑娘为……为……」 「妾」这个字,凌松然两次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字是不应该跟苏龄玉放在一块儿的。 凌夫人将茶盏放下,咔哒一声,「自然是为妾,然儿你好好想想,苏姑娘适合做你的正妻吗?」 「你的正妻,将来是要操持整个凌家的,还要跟京中有头有脸的女眷们走动,你让苏姑娘跟她们说什么呢?当初被山贼劫持的经历吗?」 凌松然的脸色涨红,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娘的话。 凌夫人见他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儿,你总得为了凌家想想吧?你真想为了你的任性,让凌家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吗?」 「可是为妾,却不是不能的,你既然心悦她,放在后宅里宠一宠,娘也不会管你,你想要给她体面,想要给她荣宠,那都是你的事。」 「你且好好儿想一想,除了正妻的位置,你想给她什么都可以,若是连这样都瞧不上,不是我说,这位苏姑娘未免心也太大了。」 凌夫人一气说完,垂下眼眸等着凌松然的反应。 她不担心凌松然会反对,因为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不过等到那个苏龄玉进门,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妾,还能翻到天上去? 凌松然的表情变得木然起来,刚刚的狂喜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让苏姑娘为妾?他连开这个口都没有勇气。 苏姑娘那样的性子,若是他真的说了,或许往后想要见她一面,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没别的事的话,儿子先出去了。」 凌松然的声音死气沉沉,凌夫人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反应?怎么,还觉得委屈了苏龄玉不成? 「那苏龄玉那边,可要为娘让人去说说?」 「不用。」 凌松然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已经让了这么大一步,他居然还给我甩脸色看!我看他是真的被那个苏龄玉给迷了心窍!」 老婆子弓着身上前,「夫人,您稍安勿躁,至少少爷没再提要娶苏姑娘为妻的事情,少爷心里,还是很明事理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恼火!然儿从前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如今却因为苏龄玉变成这样!早知道如此,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 凌夫人懊悔不已,可是事情从来不会有早知道。 第14章 ☆☆☆ 妙春堂照常开着,然而却没有什么生意。 毕竟苏龄玉的事情还没有淡下去,来妙春堂看病,就可能会被认为是与她一样的人。 苏龄玉也不在乎,在家里跟酒酒玩,顺便让人去寻一寻能不能找到好的先生。 「青芝你看,我像不像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岁了?」 苏龄玉让酒酒坐在她膝盖上,将脸贴到酒酒的旁边,示意青芝去看。 青芝倒抽一口冷气,「姑娘!你这也跳过了太多步了,您想什么呢!」 苏龄玉浑不在意,在酒酒脸上亲了一口,「我不介意啊,这样也不错,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无聊,酒酒长大了一定会孝顺我的,对不对酒酒?」 酒酒伸手抱住苏龄玉的头,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用力地点点头,「酒酒最喜欢姨姨了!」 「看到没。」 苏龄玉给青芝飞过去一个得意的小眼神,青芝看得几乎吐血,头转到旁边捶捶胸口才缓过来。 「姑娘,你说过的,若是遇到了良人你是会主动追上去的,你不能骗青芝。」 青芝捂着胸口一脸哀怨,苏龄玉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就想到了叶少臣。 这个人,算良人吗? 「不骗你,我这不是还没……」 「那叶将军呢?我瞧着叶将军很好,姑娘觉得他哪儿不算良人呢?」 「……」 苏龄玉眨了眨眼睛,要这么问的话…… 叶少臣的性格、三观、长相、举止,甚至他的家人,好像都没有让苏龄玉不满的地方。 但问题是…… 「姑娘……」 「好了好了,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姑娘!」 青芝气急,回回说到不爱说的事情,她都会说以后再说,什么时候有过以后啊? 院外忽然来了人,是妙春堂的小药童。 「姑娘,妙春堂有病人了,大夫瞧不出来,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苏龄玉的手微微一紧,想起了叶少臣之前来找她的时候说过的事。 会是那个,跟姜先生中的同样的毒的病人吗? ☆☆☆ 将酒酒交给芷兰,苏龄玉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妙春堂里,果然送来了一个病人。 「你们大夫呢?不是说是个很厉害的女大夫?居然看不出小爷我身上中的毒,真是废物!」 妙春堂里的坐堂大夫涨红着脸,「你不要在这里闹事!不过是身体有些旧疾,却偏偏说什么中毒了,你再闹事,我可是要去报官了!」 「去啊!小爷我就是中毒了!这都诊断不出来,我看这妙春堂也没有资格行医,小爷这就让人将它给拆了!」 「这位小爷好大的口气。」 苏龄玉在外面儿就听到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有半点中毒的症状?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担心,因为姜先生那时候,也是瞧过了许多大夫,都是不曾看出什么的。 那人听见了苏龄玉的声音,挑着眉毛转过身来,看见苏龄玉的模样,眼睛里更是一亮。 「哟,还真有个女大夫啊,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大夫,哎呀看到了你,我的毒似乎就解了一半了。」 「……」 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病?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二货来试探自己?他就不怕自己失手将人给弄死了? 苏龄玉神色淡淡,压根儿不搭理他,转头看向妙春堂的大夫。 「谁送来的?」 大夫示意苏龄玉看角落里,那里正站了一个人,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几乎都让人注意不到他。 见苏龄玉看过去了,那人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年级有些大,身量并不高,身形也偏消瘦,文质彬彬的模样,倒像是读书人。 「是苏大夫吗?在下厚德馆秦继东,这一次要有劳姑娘了。」 「厚德馆?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厚德馆的大夫医术定然都是出类拔萃的,不知道这次你们送了个这样的人过来,所为何事?」 秦继东好脾气地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此人名为赵羽,一阵子之前误食了毒药,厚德馆的大夫束手无策,早前就听闻苏姑娘妙手神医,因此才会来求助姑娘。」 秦继东说着,那个赵羽十分配合地跟苏龄玉挥了挥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第15章 「误食毒药?什么样的毒药?连厚德堂都无计可施?」 「这个……,不如请姑娘自己诊断一下吧。」 秦继东笑容谦虚温和,赵羽已经将袖子都捋到了肩膀,满脸期待。 这人不像是中毒,倒像是脑疾。 苏龄玉也挂上温柔的笑容,却并不上前,「秦老可能有所不知,我妙春堂有妙春堂的规矩,寻常的问诊,是由坐堂大夫来看的,只有疑难杂症,我才会出手。」 「小丫头,小爷这不就是疑难杂症吗?我中了毒别人都诊不出来,你还想怎么疑难杂症?」 赵羽见她不过去,有些不耐烦。 苏龄玉继续笑着,「一两个大夫说束手无策有什么可参考的?或许换一个大夫就能治了,何必浪费我的时间?」 「哎我说,我现在捧着银子让你看病,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龄玉朝着赵羽眯了眯眼睛,「说了,妙春堂有妙春堂的规矩,赵公子是听不懂吗?」 「你……」 「如此,我知道了。」 秦继东出声打断了赵羽的话,脸上仍旧温和。 「苏姑娘的意思是,若是其他的大夫也说治不了,你才会动手,是这样吗?」 「大概吧。」 苏龄玉语气有些敷衍,她觉得就算叶少臣没来找他说这个事儿,她或许都不会给这人治病的。 还说她什么态度?求人看病,自己的态度就很好吗? 秦继东点点头,朝着赵羽做了个请的手势,「打扰姑娘了,只是我希望,若是真的没有大夫有办法,姑娘能够帮我这一次。」 苏龄玉不置可否,目送他们离开。 「苏姑娘,我觉得这厚德馆就是来找事儿的!那人明明根本就没有中毒,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苏龄玉收回目光,「大概,是闲的吧。」 她冷笑了一下,「不用在意,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我开医馆又不是做菩萨,还能逼着我给治病不成?」 ☆☆☆ 妙春堂外,一条街角的巷子里,秦继东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赵羽,你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你体内的毒,嬉皮笑脸地惹了苏姑娘不高兴,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赵羽还是刚刚在妙春堂里的做派,混不在意的样子,一条腿还有节奏地抖着。 「我哪儿知道,那毒不是你们下的吗,还能活多久你问我?」 秦继东脸皮一颤,脸色更加阴沉,「你别忘了,你的妹妹在谁的手里,你不替她想想?你希望她往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赵羽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恨意,一闪即逝。 他停下了抖着的腿,死死地盯着秦继东。 秦继东见状,反而笑了起来,「你只要乖乖听话,太子殿下定是会善待你妹妹,等你体内的毒解了,到时候随你去哪里都行,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秦继东背着手,脸上带着一抹笑容慢慢离开。 暗巷中,赵羽面色浮现出狰狞,猛地一拳砸在墙上,骨节迸开细小的伤口。 「该死!怎么就瞎了眼睛,对那种蛇蝎心肠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 苏龄玉说要让别的大夫都先看看,秦继东便大张旗鼓地照办。 可成效却不好,特别是听到妙春堂和厚德馆的名字,不少医馆都是拒绝的。 秦继东也很无奈,「苏姑娘你看,这情况吧,我也是没办法,赵羽的状况是一刻都耽误不得,你还是赶紧给他诊诊吧。」 苏龄玉转头去看赵羽,发现这人今儿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了,老实了不少。 「秦老,我很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如此一来别的大夫不肯给他诊治,倒是我的错了?」 苏龄玉觉得他的做法莫名其妙,什么逻辑? 秦继东笑容憨厚,「这也是我一时心急,苏姑娘你看……」 苏龄玉垂下眼眸,有心再找点借口,却听外面有人进来通报,杜鹊然来了。 秦继东身子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扭头看向门口,果然见到杜鹊然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丫头啊,你又从哪儿弄来个疑难杂症?让我也看看。」 杜鹊然还没走进来呢,声音已经先到了,一如往常一样的硬朗,让苏龄玉都忍不住愣住。 她原本以为,杜鹊然是不会再出现在妙春堂的。 第16章 他是百草堂德高望重的大夫,品性端庄,受人尊崇,自己如今的风评简直不堪入目,但凡自诩洁身自好的人,都是不会往她身边凑的。 加上这次,是厚德馆出面,没看到那些小医馆都不肯露面吗?厚德馆都看不好的人,还有人敢怀疑? 可为什么杜鹊然会来呢? 「哪儿呢哪儿呢?咦,老秦啊,你也在这里?」 杜鹊然看到了秦继东,收起平日里的高冷,摸着胡子客气地笑起来。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巧啊。」 秦继东维持着脸皮的颤动,也笑起来,「呵呵呵,杜老怎么会过来?我记得,我并未让人通知百草堂,这毕竟是厚德馆的事情……」 「秦老这就客气了,治病救人还分什么你我?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麻烦我,不过我这人也不计较,病人在哪儿呢?」 秦继东尴尬的模样,让苏龄玉无端地觉得好笑,杜老从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她无意中带坏了一个老人家? 杜鹊然也不管秦继东的表情,眼睛扫到了赵羽身上。 「你就是那个病人?哪儿病了?」 「中毒。」 「什么毒?」 「不知道。」 赵羽今日惜字如金,杜鹊然转身看了一眼秦继东,「老秦啊,我给他诊脉,你不介意吧?」 秦继东眸光微闪,随即笑了起来,「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苏姑娘正要求多些人看过呢。」 「唔……,不过我诊脉,也是有规矩的。」 「我知道,不喜欢外人看嘛,我知道的。」 秦继东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他也真想看看,赵羽身上的毒,是不是真的连杜鹊然都看不出来。 杜鹊然和赵羽去了内间,苏龄玉坐了一会儿,要去后面洗手。 穿过帘子,苏龄玉绕了一下,闪身也进了内间。 杜鹊然正一手摸着胡子,一手切在赵羽的脉搏上,半晌,他翻看了赵羽的舌苔和眼睛,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不是说是中毒?怎么瞧着,似乎不像? 「杜老,可能瞧出什么来?」 杜鹊然转头看到苏龄玉,正想说什么,却见到苏龄玉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嘴唇上。 她走过去给赵羽诊断,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好一会儿,苏龄玉才退开,心底发沉,真被叶少臣给猜中了,果然是同姜先生一模一样的毒! 太子殿下弄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就为了试探自己是否会解毒?以证明叶少臣和姜先生之间的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 苏龄玉有些恼火,这些上位者的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匪夷所思。 「丫头,咱们出去说。」 杜鹊然拉着苏龄玉就离开了内间,去了另一个单独的屋子,让人守在外面,谁也不要放进来。 杜鹊然皱着眉头,「那人当真是中毒?」 苏龄玉轻轻点了点头,杜鹊然神色惊诧,「我却居然连诊断都诊断不出来,什么样的毒才会有……」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口,他记起来了,这里是哪里?是京城! 是宁朝最为尊贵的人住的地方,深宫大院里,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各种各样的秘药。 「丫头,那这毒……,你能解开吗?」 杜鹊然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单从人是秦继东送来的,他就觉得奇怪。 之前百草堂和别的医馆来找苏龄玉,厚德馆从头到尾也不在其中,没道理在这种时候忽然求上门来。 「不过这件事,你得好好儿想清楚才行,这种毒我先前闻所未闻,怎么会好好儿地直接送到你这里来了?」 杜鹊然有些担心,怕苏龄玉搅入什么事情里去就不好了。 苏龄玉心里感激,杜老大概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毒,我能解,却也不能解。」 「……」 杜鹊然到底在宫中待过,瞬间就明白了苏龄玉的意思,能解,也不能解。 果然,此事并不简单。 杜鹊然看着苏龄玉微皱的眉,心里隐隐地动了动。 他行医多年,极少有佩服的人,可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惊叹。 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已经很够本了,可是他最近却发现,似乎还有需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第17章 从苏龄玉这里得到的,闻所未闻的诊治法子,他还没来得及一一进行验证,他还有那么多病人没能治好…… 前阵子苏龄玉的事情,连累了妙春堂的口碑急转直下,二皇子那里也露了口风,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妙春堂。 可是杜鹊然忍不住,他都一把年纪了,除了医术,还能追求什么呢? 苏龄玉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她身上还有挖不尽的宝藏,她,不能出事。 「如果你不能解的话,那我来。」 杜鹊然突然的出声,让苏龄玉吓了一跳,「杜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名声?你别担心,诊金我一分不会少你的。」 苏龄玉急了,「杜老,那人是厚德馆送来的,厚德馆,你该是知道是谁的东西,您不需要淌这趟浑水。」 「我管他谁送来的,有病就要治,天经地义,再说这种连我都诊断不出来的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既然遇见了,我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杜鹊然说得振振有词,他看苏龄玉还想劝他,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丫头,你反正是不能治的,我又想要试一试,两全其美不是很好。」 「可是,我不确定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影响,杜老,我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你是觉得我付不起银子吗?我可跟你说,我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银子了,也就只有你这丫头会那么财迷。」 苏龄玉无话可说,她确实财迷,但这是一件事吗? 杜老若是搅合进来,百草堂背后是二皇子,那就更复杂了。 「你有这犹豫的空,不若赶紧同我说说这毒,一会儿秦继东那家伙指不定就要闯进来了。」 杜鹊然话音刚落,外面真传来了秦继东的声音。 「杜老,苏姑娘,你们可是在里面?」 「快呀。」 苏龄玉被杜鹊然催着,无奈地简单给他说了说这种毒的药性。 外面,秦继东文弱书生的样子已经维持不住,见屋子里没人出来,手一挥,指挥着身后的人竟是想要强行破门。 沁竹大步挡住,见人过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将秦继东带来的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你这个丫头居然敢动手?」 「姑娘在里面,谁也不准进去。」 沁竹脸上毫无惧色,秦继东的脸皮颤动了几下,低喝一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 屋子的门口,立刻一片混乱。 面对沁竹一个小姑娘,所有人都以为这不是一件难事,他们这么多人呢。 然而当他们又迅速被撂倒了两个时才发现,似乎想得太简单了。 沁竹脑子有些发热,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沁竹了。 叶将军时常会来姑娘的宅院,闲来无事就让岳生跟她和芷兰过招,家里铁叔也隔三差五指点她们,如今的沁竹,几乎能独自跟岳生对打一刻钟。 叶将军也会教她们一些实用的本事,比如就地取材,出手快准狠,沁竹刚刚抄起旁边一根烧火的棍子,毫不留情地劈头放倒两个,这会儿其余的人都有些不敢上前。 「你们是废物吗?居然打不过一个女人?」 秦继东不敢相信,忍不住抬脚踢了其中一人的屁股,「还不赶紧给我上!」 在他们身后,赵羽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没想到那个苏姑娘身边,还有这么厉害的丫头?果然人比人就是会气死人,有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也有像他妹妹那样,柔弱如藤蔓的女子。 赵羽忽然觉得身子冷了一下,心脏猛地一缩,牙齿情不自禁地打起了颤。 秦继东见硬闯都被沁竹给拦下了,心头大为火光,他几时受过这样的阻拦? 「扔东西过去!将她给我砸开!」 「砰!」 房间的门在此刻忽然打开了,声音极大,苏龄玉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秦老在我妙春堂打打杀杀的是什么意思?可是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不成?」 苏龄玉表情严肃,一双亮亮的眼睛像是啐了冰,冷冷地瞪着秦继东。 秦继东脸上的狰狞立刻收了起来,换上了笑容。 「苏姑娘误会了,我是见姑娘在屋中没有应答,担心姑娘会不会出什么事……」 「秦老是我什么人?我必须要应答?在我的妙春堂跟我的丫头动手,秦老好修养!」 第18章 苏龄玉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秦继东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仍旧带着笑,正事要紧。 「这事儿确实是我的不是,还请苏姑娘莫怪,不过方才姑娘已经替赵羽诊过脉了?他身上的毒,姑娘可能解?」 苏龄玉还未出声,从屋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秦老说的毒,呵呵呵,都不用劳烦苏姑娘,我也是会解的。」 杜鹊然慢悠悠地从屋内走出来,看着门前一团乱糟糟的样子,啧啧地摇了摇头。 「老秦啊,不是我说你,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性子还这么急躁,跟你这张脸实在是不相配。」 秦继东眼睛瞪得溜圆,咬牙切齿地看着杜鹊然,「杜老在妙春堂里似乎来去自如?莫不是将这里当作了你百草堂不成?」 「非也,我不过是听闻你送了一个病人过来,还说是厚德馆的大夫都无能为力,我这不就赶紧过来看看?也是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 杜鹊然站得笔直,说话的时候,下巴的胡子一颤一颤的,「还真就巧了,你带来的那个人我也看了,兴许我能够有法子试一试。」 「杜鹊然,你莫要逞能,赵羽所中的可不是一般的毒,你怎么可能会解?」 秦继东根本不相信,杜鹊然皱起了眉,不乐意了。 「我怎么就不能解了?我行医数十载,一直孜孜不倦地磨练医术,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莫非厚德馆不能解的毒,就觉得别人也都解不了?那你还将人抬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鹊然疾言厉色,看得秦继东脸上直抽动。 「杜鹊然,你的医术我也大致清楚,这种毒你决计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杜鹊然大步地朝他身后走去。 秦继东一回头,便看到赵羽已经倒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不停地抽搐。 「谷木,拿我的银针来。」 杜鹊然的小药童捧着银针赶紧过去,杜鹊然刷的掀开赵羽的衣衫,手起针落,不带丝毫犹豫地进针。 秦继东死死地盯着杜鹊然的动作,却只能看出胸有成竹的流畅和自信,难道说,他是真的能治这种毒? 秦继东猛地抬头去看苏龄玉,只见她就跟在杜鹊然的身边,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下针,那模样,秦继东在小学徒的身上看到过。 面前的景象,就好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小徒弟,跟在师父身边认真地学习一样。 但是……,他们想蒙谁呢! 秦继东一阵阵恼火冲上脑门,若真是这样,刚刚两人关在屋子里死活不出来又是为什么? 分明,是有问题的! 杜鹊然给赵羽施了针,没多久,赵羽的抽搐就慢慢地停止下来。 秦继东眼睛眯起,还真的有用?那么这治疗的法子,到底是…… 秦继东的目光又转到苏龄玉的身上,苏龄玉察觉了,居然自然地拍了拍手。 「杜老好厉害!」 她的掌声单调又真诚,杜鹊然谦虚地笑笑,「别这么说,行医不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一个医馆治不好,总还会有能治好的。」 「……」 秦继东觉得他这么多年,休生养性出来的淡定,快要全数破功。 偏偏苏龄玉和杜鹊然两人,一个极力吹捧,一个谦虚微笑,他看得几乎吐血。 「今日,有劳了。」 秦继东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让人扶着赵羽就要走。 「老秦,这位公子身子正虚弱,你这样急着将他抬走也不是个办法,不如……百草堂里还有些位置,也方便我治疗,如何?」 杜鹊然诚心诚意地建议,秦继东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抬了人就走。 妙春堂里又清静下来,苏龄玉将沁竹拉过来,看到她身上的几处淤青。 「辛苦你了,青芝,你去拿化瘀膏给她擦擦,记得揉开了才好。」 青芝心有余悸地拉着沁竹下去,杜鹊然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毒,果然是不好解的。」 他用银针控制住了毒,秦继东却根本不让他继续治,他将人带过来的目的,真是难以猜测。 「杜老,今日的事,多谢您相助。」 「我可没助你什么,对了,银子我回去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杜老……」 「应该的应该的。」 杜鹊然不容苏龄玉拒绝,这种毒他还真没有见过,能够多学一些,杜鹊然心里的幸福感爆棚,哪里还在乎什么银子。 第19章 苏龄玉无奈,只得看着杜鹊然脚步轻盈地离开。 ☆☆☆ 百草堂的杜大夫,将厚德馆都诊不出来的病给诊出来了。 这条消息很快在坊间流传开来。 医馆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因此大家都很关注。 「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杜大夫只用了一根银针,就将那人给救了回来,可神了!」 「不过厚德馆又将人给抬回去了,大概是怕传出去丢人,不过这种事情又怎么能瞒得住?」 「哈哈哈我就说吧,百草堂可比厚德馆厉害多了。」 苏龄玉听着外面传得越来越玄乎,都已经将杜鹊然传成了能起死回生的样子。 「我也说了,就算你将人给治好了,我也有办法处理的,没想到你居然用了这么个法子。」 叶少臣叹为观止,如今几乎都是百草堂和厚德馆的消息,都没妙春堂什么事儿。 苏龄玉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是杜大夫的意思,不过这消息恐怕不是他让人传出去的。」 「嗯,应该是二皇子殿下,这种机会,他向来不会放过。」 「……」 想到那个性格有些奇妙的二殿下,苏龄玉也无话可说。 「你什么时候去我家走走?我娘想你了。」 苏龄玉抬头,半晌,轻轻点了点,「我知道了,过两日就去,将酒酒也带去。」 叶少臣心里暗喜,不错不错,如今似乎已经习惯了。 娘见天儿地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下手别慢了,别让人给抢了去,叶少臣耳朵里都快出茧子了。 他难道不想吗?可没用啊,若是太突兀了,这丫头指不定直接就给否决了。 叶少臣算是看出来了,苏龄玉的性子,就是要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成为她的习惯。 苏龄玉应下了,低头继续在一块木头上描画,等画出了形状,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开始削木头。 她上次答应酒酒要送他一个小玩意,苏龄玉左思右想,打算亲手做个陀螺给他。 她想不就是个陀螺嘛,能有多难?这会儿真的动了手,苏龄玉才悲哀的发现,她在这方面大概是有点手残。 叶少臣伸手将匕首捏住,「你干嘛呢?匕首是你这样用的吗?」 他吓了一身冷汗,刚刚匕首的刀刃似乎就擦着苏龄玉的手腕过去了。 苏龄玉也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却毫不示弱,「这是我的匕首,我当然知道该怎么用。」 叶少臣嗤笑一声,不费力气地将匕首连同木头一起拿过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手里便有了动作。 木屑一点一点被削下来,木头在他的手里,如同听话的豆腐一眼,不费吹灰之力。 苏龄玉在一旁看得郁闷,这么好的匕首,她刚刚用起来怎么就那么费力? 陀螺的形状渐渐有了雏形,苏龄玉百无聊赖,托着头看叶少臣表演。 他手指的骨节很好看,一根根修长分明,动作十分灵活。 偶尔能瞥见掌心里,有一个个的茧子,厚厚的,大概这辈子都难消掉了。 苏龄玉感受过叶少臣的掌心,有几次他抓着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里面,温热的气息,从粗砺的皮肤透过来,让她身上都冒汗。 苏龄玉猛然回神,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陀螺!给我想陀螺! 「这是给酒酒玩的?」 叶少臣忽然开口,打破了让苏龄玉温度升高的安静。 「嗯,上一次他给我背书,豆丁大小的人儿,居然能背出那么多来,实在难得,所以我答应给他的奖励。」 苏龄玉觉得酒酒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如今去不了私塾,她觉得十分可惜,因此已经让人在找先生了。 可遗憾的是,越是读书人,在意的东西就越多,尤其是自己的名声,苏龄玉找了几个听说不错的,都无疾而终。 她又不肯将标准降低,毕竟酒酒正是开蒙的时候,一个好的老师,对他来说的太重要了。 叶少臣抬头瞥了她一眼,已是猜到了苏龄玉在想什么。 「别急,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难道还能逼人家教书不成?宁朝的先生那是一个比一个有气节,宁死不屈的都不在少数。 「你以为,太子为什么会忽然想试探你医术?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姜先生的事情?」 第20章 苏龄玉一愣,忽然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姜先生他……」 叶少臣点点头,「也就过阵子的事情,姜先生从前在京城极富盛名,受到很大的推崇,此次回京,也是因为朝廷发了话。」 苏龄玉松了口气,朝廷让姜先生回来,应该是会善待他,只是太子的做派,是觉得姜先生的身体没事,所以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那当初,给姜先生下毒的事情,是太子自己的意思,还是别的人…… 「好了,给酒酒玩的话,我给弄小了一些,再用砂石打磨平滑,应该就差不多了。」 叶少臣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枚小巧的陀螺雏形,苏龄玉本想伸手拿过来,叶少臣却让开了。 「就这样看,免得碰到了木刺弄上手。」 「……哪儿就有那么娇气了。」 苏龄玉不置可否,忍不住伸手又拿了一次,结果还是没拿到。 「就当我娇气好不好?就这样看吧。」 「……」 苏龄玉也是没辙,那就这样看吧。 看来看去,她觉得挺好,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想将匕首给拿回来。 叶少臣顺手将她放在旁边的刀鞘也拿过去,装好了之后,收回了自己的腰间。 「干嘛呢,那是我的。」 苏龄玉急了,这人怎么装得那么顺手呢。 叶少臣笑了笑,「这个需要定期打磨,等我找人磨好了再给你。」 「不劳你费心,我可以自己找人的。」 「这把比较特殊,之前都是有专门的人养护,放心,不会不还给你的。」 叶少臣像是在哄酒酒一样,朝苏龄玉绽放出来的笑容,又诱人,又迷惑。 苏龄玉像是真被迷住了一样,好半天才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腰间的匕首。 「这个……,真是你的?」 虽然那匕首上确实刻了一个「叶」,但天底下姓叶的人千千万吧,怎么就能正好是叶少臣的? 「那日在白云观我就很是好奇,怎么会有姑娘见到了蛇竟然一点儿都不怕,我就想着,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姑娘,果然如此。」 好吧,这么说来,这匕首果真是他的。 苏龄玉的眉头皱起来,「我之前也有问过你,你说你没有去过白云观?」 「嗯,骗你的。」 艹…… 苏龄玉就没见过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骗人,她骗人的时候,都会心虚一下的好吧。 苏龄玉不想理他,眼睛从匕首上收回来。 想起当初自己留下这柄匕首,是想有朝一日跟救她的人道谢,结果救她的居然是叶少臣。 这么想来,叶少臣救了她两次。 苏龄玉忽然觉得不对呀,他救了自己两次,怎么现在还欠自己两个随时兑现的承诺呢? 这人是不是傻的? 「走吧,酒酒这会儿不在家,我们出去走走。」 苏龄玉懒洋洋地不想动,「去哪儿?」 「柳儿姑娘想你了。」 苏龄玉立刻动作迅速地站起来,「你且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说完,她提着裙子就往屋子里走,丝毫不耽搁。 叶少臣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后又有些怨念,这丫头听着柳儿的名字,比见到他还激动,这可如何是好? ☆☆☆ 苏龄玉这是第二次来千扇楼,跟之前一样,仍旧是顺利地得了一个好位置。 楼下的台子上,换了一拨人在弹唱歌舞,声音悠扬动听,赏心悦目。 「柳儿姑娘在哪儿呢?」 苏龄玉欣赏了一会儿,想起她们来的目的了,柳儿姑娘想她了,她可不好让美人失望。 叶少臣微微叹了口气,「别急,会见到的。」 他忽然撑着下巴定定地看着苏龄玉,「你觉得我和柳儿相比,如何?」 「……」 苏龄玉一下子没听懂,认真地揣测叶少臣是想让她比哪方面。 叶少臣觉得自己大概魔怔了,「算了,我随口问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千扇楼又新增了几样点心,你尝尝可合胃口。」 很快,小二将他们点的东西送过来,苏龄玉听着绵软动听的歌声,尝着香甜适口的糕点,自得其乐。 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坐着一桌人,皆是风姿卓越的书生装扮,举手投足间,显得超凡脱俗。 第21章 「你们看,那边坐着的,是不是叶将军?」 有人发现了叶少臣,这人在他们这些文人当中也极有影响,因此大家都看了过去。 「还真是,听说叶将军时常会来千扇楼,尤其爱看异族舞娘的歌舞,没想到是真的。」 「那他旁边的女子是谁?啊!难道说……,是那个传闻中的,想要冒充贤王女儿的苏姓女子?」 「还不止,若真是她,那这个女子身上的事儿精彩着呢,连山贼窝都进过,听说还是叶将军将那伙山贼剿灭了,才将她给救出来。」 「啧啧啧,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只能……」 几个性情轻佻的年轻人对视而笑,心知肚明后面的是什么。 读书也不全是死脑筋,不然他们也不能出现在这里,只是稍稍热烈起来的气氛,被一声轻响给打断了。 一只茶杯滚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方才暧昧的气息全无,有人声音干巴巴的,「凌公子没伤着吧?」 凌松然绷着脸摇头,一旁千扇楼来人赶紧将碎掉的茶盏收拾掉,换上了个新的。 之前说话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也知道凌松然恐怕是不喜欢听这些,因此强行将话题给转了。 「凌公子从前总是不愿同我们来这里,如今肯赏脸,来,我以茶带酒,敬你一杯。」 凌松然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抬头喝了茶,放茶盏的时候,余光忍不住,挪到了叶少臣和苏龄玉的方向。 他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可是他也找不到别的办法舒解心里的苦闷了。 凌松然觉得,自己与苏龄玉,大概已经没有以后了。 再不甘心,再心存埋怨,他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真的不在乎生他养他的凌家吗?又或者厚颜无耻的,真跟苏龄玉开口要纳她为妾? 凌松然不至于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看着苏龄玉姣好的侧脸,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怯懦和怨怼,仿佛外面流传的关于她的事情,对她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凌松然忽然就由衷地佩服,设身处地,他自问是做不到这般淡然和豁达的,苏姑娘果然,很特别。 「凌公子,我过阵子恐怕得随父离京,兴许一年半载都无法归来,因此,我就提前给你道喜了。」 有人在跟他说话,将凌松然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一脸莫名,「喜从何来?」 「嗨,你还打算瞒着呢?我可是都已经听说了,你的母亲给你相看了江家的姑娘,好事将近呢。」 「就是,江姑娘那样如珠如玉的女子,最后被你给得了,我等心里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哈哈哈哈,如此我也要敬你,往后凌公子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同僚啊。」 一时间气氛又热烈了起来,凌松然的脸上,却没有意料中喜悦的笑容。 他只是淡淡地拿起茶盏,没有跟任何人示意,径自喝了一大口。 原本清淡的茶香,全数化为了苦涩。 「今儿真是说到谁就能见到谁,凌公子你快看,那个,是不是就是江家姑娘?」 凌松然一愣,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江怜南带着个小丫头,正走了进来。 苏龄玉这会儿正听着曲儿听得起兴,也没再急着想见柳儿,她听着听着,目光一转,刚好瞧见了江怜南。 「那不是江姑娘吗。」 苏龄玉觉得真巧,想跟她打个招呼,忽然意识到叶少臣也在,他会不会觉得尴尬? 「不用顾忌我。」 叶少臣也知道最近苏龄玉对江怜南改观了不少,无所谓地笑笑,江怜南跟他真没有什么关系,何需避嫌? 「还是算了。」 苏龄玉想了想,觉得江怜南那样的身份,还是不要跟自己走得近比较好,毕竟她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于是苏龄玉心安理得地继续吃东西,一只手的手指在桌上还饶有兴致地打上了节拍。 然而,一个身影忽然站到了苏龄玉的身边,「你是不是故意无视我?」 「……」 苏龄玉转过头,看到江怜南有些怒气的面容,茫然了一下。 「你这样走过来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你刚刚都看到我了,又假装没看到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心里还是觉得,那件事是我说出去的?」 江怜南顿时生出了委屈来,她今日偶然兴起,好不容易得了母亲的同意出来散散心,结果就遇见了苏龄玉和叶少臣。 第22章 这也没什么,可苏龄玉明明已经看到了她,却若无其事地挪开脸,好像没看到一样。 她怎么能这样?当面说相信她,转过头还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苏龄玉觉得自己是真冤枉,可是江怜南一向高傲的脸委屈起来也实在有趣。 「江姑娘误会了,龄玉的意思……」 叶少臣也是闲的,见苏龄玉不说话只盯着江怜南的脸看,于是就想替她解释一下。 结果就被瞪了一眼。 叶少臣摸了摸鼻子,「你们说话,我去别处看看去。」 ☆☆☆ 「哎?叶将军怎么走了呢?」 凌松然那桌人看得是云里雾里,一个个情不自禁地脑补了起来。 「那江家姑娘之前似乎……」 说话的人暗暗看了凌松然一眼,没敢说完。 不过大家都是知道的,江怜南曾经对叶少臣芳心暗许,经常往威武将军府里走动,这要说没什么,谁信? 如今叶将军身边跟着那个苏姑娘,江姑娘能咽得下这口气?可是咽不下又怎么办,江家和凌家据说事情都要成了…… 这真是,一场大戏。 围观的人心里风起云涌,一个个隐隐八卦的眼神跟长了钩子一样,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扫动。 「你们瞎想什么呢,江姑娘可是江太傅的女儿,怎么会当众刁难别人。」 正说着话,他们就看到江怜南居然在苏龄玉身边坐下了。 坐下了! 她为什么坐下啊?明知道苏龄玉身上名声不好,若是让人认出来,那岂不是…… 凌松然心里百转千回,他觉得江怜南就算不会刁难苏龄玉,谁知道背地里会做什么? 之前那件事,虽然苏龄玉也说不是她说的,但谁能保证? 不行。 凌松然忽然站了起来,离开了桌子走了出去。 「哎,凌公子……」 有人想叫住他,谁知道立刻被旁边的人拦住,「你干嘛?这种情况,我们只要看着就好。」 正在谈婚论嫁的对象,因为之前芳心暗许的男子找另一个女子的麻烦,真是想想就刺激。 ☆☆☆ 「所以,你不理我是担心我的名声?」 江怜南眨了眨眼睛,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过她的抿了抿嘴,脸色有些僵硬,又有些泛红,「我的名声用不着你操心。」 白萍在她身后心中泪流满面,要的要的!以后苏姑娘若是见了我家姑娘,也只做看不见就好了。 苏龄玉也不恼,「我之前说了相信你,就不会暗地里有另外的想法,江姑娘不用担心,我看那边还有位置,江姑娘不如坐过去,也省的被人看到。」 「我想坐哪里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坐着儿了,他们能怎么样?」 江怜南觉得苏龄玉是要赶她走,心里的逆反心理开始作祟,「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 苏龄玉哭笑不得,「我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江怜南都不在意,她也没办法,不过这里……,说起来是她的位置吧…… ☆☆☆ 「江姑娘的手保养得真好,细细滑滑的。」 苏龄玉感叹的又来回摸了一遍,眼睛都发亮了。 江怜南莫名地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是真的会看手相?可看出了什么来没有?」 苏龄玉才略略收敛吃豆腐的行为,正儿八经地盯着江怜南的掌心。 「江姑娘最近,时常会头晕吧?」 江怜南一愣,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唔……,地纹有些弱,身体有些怕冷,有时会心悸心慌,小时候曾有过一些小坎坷,但总的来说顺风顺水……」 苏龄玉刻意将声音压低,越发有种神神叨叨的感觉。 江怜南的眼神基本已经全信了,瞪大了双眸屏息凝神。 「人纹与地纹起点重合,一段距离后才分开,你的性子很谨慎,考虑周详……」 苏龄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江怜南的掌心轻轻描画,告诉她自己在说的是什么。 青芝贴心地苏龄玉续茶水,免得她说得口渴,至于姑娘说的内容…… 可拉倒吧,姑娘都跟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说过这些了,那都是姑娘借机摸小姑娘手的借口! 第23章 青芝反正是管不了的,白萍见自己姑娘一脸信服,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苏龄玉的举动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那、那我的姻缘……,你可能看出点什么?」 没有小姑娘不关心这个的,苏龄玉想着怎么编得模棱两可又完美漂亮,忽然一个人影站到了她们的旁边。 「苏姑娘,江姑娘,好巧,在这里遇到你们。」 苏龄玉的手慢慢松开,跟江怜南两人都坐直了身子,「凌公子,果然是很巧。」 江怜南常年的礼数让她做不出不搭理人举动,然而也只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开头,不再看凌松然。 她还记得凌松然是怎么言之凿凿地冤枉她的。 凌松然刻意没让目光凝结在苏龄玉的身上,转而看向江怜南,「江姑娘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我来哪里需要凌公子准许吗?」 哟,苏龄玉捧着茶盏看戏,还没见过江怜南这种口气怼人呢。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江姑娘即便来了这里,又怎么会跟苏姑娘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江怜南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是有目的接近她的是不是?」 让苏龄玉无法理解的是,凌松然居然没有及时否认,他是傻的吗? 江怜南见他几乎是默认了,直接怒了,「你是不是还觉得,之前的事就是我说的,现在看到她毫发无伤,所以我又想出了别的诡计要来害她是不是?」 「……还挺合情合理。」苏龄玉觉得江怜南的思维方式很缜密。 江怜南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哦。」苏龄玉一点儿没有被针对的自觉,虽然其实在这件事里,她也是受害者。 凌松然脸色有些涨红,没想到江怜南居然能够将他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又有些尴尬,江怜南知道自己猜的即便不是完全一样,也差不了多少。 生平第一次,江怜南尝到了什么叫做怒火焚烧! 她就是对苏龄玉再看不上,之前再羡慕嫉妒恨,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这么做。 可是现在,凌松然却竟然如此揣测她,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个心狠手辣奸诈狡猾之人吗?! 「咳,江姑娘,凌公子恐怕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太傅之女,总是会大度地听一听别人的解释吧?」 苏龄玉看江怜南都气得发抖了,忍不住开口打圆场,顺便在桌下狠狠地踢了凌松然一脚。 他还发什么呆啊,这种情况,就算心里之前是那么想的,也得做出完全不是的样子才行啊! 江怜南猛地转头,瞪着苏龄玉,「你为什么踢我?」 「……」 苏龄玉反应也快,一脸茫然地看向凌松然,「你为什么踢她?」 「……」 凌松然顿时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没有,我不是……」 「江姑娘,大概凌公子也不是故意踢你的,你别在意啊。」 江怜南原本愤怒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可苏龄玉撇的毫无心理负担,她几乎被气笑了。 「这就对了,江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娇嫩嫩跟朵花儿似的,女子生气会生皱纹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苏龄玉光说还不够,伸手趁江怜南不注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真滑,果然是太傅之女,平日用的香脂都是寻常见不到的吧?怪不得都说肤如凝脂,真是一点儿不夸张。」 江怜南被她的一摸吓得往后靠了靠,手捂着脸颊,活像是被调戏的小姑娘。 苏龄玉看得心里无比满足,看看那粉嘟嘟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勾的人心里怪痒的。 一旁被忽视的凌松然木然地看着,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喝的不是茶,是喝了酒? 他还担心江怜南会对苏龄玉做出什么事情来,结果,谁对谁做什么?怎么感觉,她们两在一块儿,反倒是江怜南落了下风呢? 「怎么了这是?」 自觉消失的叶少臣,在看到凌松然的时候又冒了出来,结果就看到江怜南羞愤又楚楚动人的样子。 他无奈地叹气,朝着苏龄玉,「你怎么人家江姑娘了?」 苏龄玉一脸无辜,「我就摸了一下,真的,主要是因为江姑娘生的真好,漂漂亮亮的谁不喜欢,我就没忍住,哎呀不过手感真好,滑滑嫩嫩的……」 第24章 「我、我先走了,你们……」 江怜南的脸这会儿几乎能滴出血来,话都没说完,就带着白萍落荒而逃。 「啧。」 苏龄玉有点可惜,她还想着能不能再趁机摸两下。 苏龄玉扫了一眼还在旁边云里雾里的凌松然,手指敲了敲桌子。 「凌公子还愣着干什么?刚刚你冤枉了江姑娘,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算了?人家是个姑娘,你这么揣度她,难道都不打算解释一下?」 凌松然这才像是醒了一样,抿了抿嘴唇,迅速追出了千扇楼。 「你呀,连江怜南都不放过,胆子也真大。」 苏龄玉一脸得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那,我怎么没见你对我也控制不住呢,你这是区别对待,我要抗议的。」 「……」 苏龄玉的得意碎成了渣渣,面前的男人居然用很委屈的目光无声地控诉。 他平日都不照镜子的吗?不知道这种表情算是犯规,谁允许他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露出这么有杀伤力的表情的! 「苏姑娘这样差别对待,我会伤心的……」 苏龄玉觉得自己大概体会到了刚刚江怜南的感觉,脸颊热热的,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柳儿姑娘呢?若是今日见不到的话,那下次再来也是可以的……」 耳边轻轻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听得苏龄玉耳朵发痒,想要用手使劲揉一揉才行。 「柳儿在下面,我让人将她叫上来吧?」 「还是……算了吧。」 苏龄玉扼腕,她这会儿居然没有想要调戏美人的心情了,明明刚刚是爆棚的! 都怪眼前这个家伙! ☆☆☆ 千扇楼发生的事情,落在那桌文人的眼睛里,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情况。 「看看,我就说吧,江姑娘和凌松然吵起来了!」 「怎么可能不吵呢,江姑娘去找苏姑娘是为了什么,她和凌松然又是什么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我的天,叶将军也来了!」 「啧啧啧,江姑娘居然被气跑了,这苏姑娘有多大的魔力,竟能让叶将军对江姑娘如此不怜香惜玉?」 「哎呀,凌松然去追了……」 谁说文人不八卦的?也只有一些真的醉心于学问的人,才真的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其余的,八卦也是一门学问! 于是这日的事情,很快就让不少人都知道了。 叶少臣,苏龄玉,江怜南,凌松然,这四人在无聊又八卦的人口中,演绎了一场场缠绵悱恻的爱恨纠葛,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表哥,外面那些传闻,你听一听笑一下就可以了,不用放在心上。」 苏龄玉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并且笑得还特别欢快,多有趣啊,群众的想象力是无限的。 傅汝炎笑不出来…… 「龄玉妹妹,你怎么能还如此不在乎?外面都在说,你和叶将军,你们……,哎,叶将军也是的,根本不知道避嫌,怎么能还时不时来你这里。」 傅汝炎心里无比担心,他都没说全,外面有点人说的可难听了,什么苏龄玉不择手段,不知羞耻地攀附上叶将军。 还有什么自以为飞上了枝头,到头来不过也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以色事人…… 傅汝炎听到的时候,气的脑仁都疼,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些人的嘴都给堵上。 「表哥,那些人说什么,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苏龄玉由衷地劝他,「我也没那个空闲生气,有时间的话,我还不如多做些药来卖,多赚点银子不是更好?」 之前苏龄玉将妙春堂的药品都提了价,没过多少日子,黄老就一脸迷幻地来找她,说是药开始有人买了。 开玩笑,苏龄玉做的那些,都是凝结了千年智慧的结晶,药效比起宁朝本土的药来,效果不知道要好多少,她从来没担心过能不能卖出去。 虽然仍然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进妙春堂看病,买药却是能避人耳目,另外也有一些小医馆,背地里也会来找她继续求救。 苏龄玉可不在意名声,她想要的东西从来简单直白,银子! 「龄玉妹妹……」 「对了表哥,何姑娘是不是病了?」 傅汝炎还想再说什么,听见苏龄玉的问话,神色变得有些焦虑。 「不瞒妹妹,何妹妹确实病了,那日从你这里回去之后便有些不好,晚上至少会惊醒五六次,每一回都做了噩梦,惊恐不已。」 第25章 「之后便有些不好了,人也消瘦了不少。」 苏龄玉也猜到了,语气关心地问,「那可要我去给她瞧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 傅汝炎有些不好说出口,何慕香听到要请苏龄玉来诊治的时候,害怕的大喊大叫,泪流满面地拒绝,最后居然生生地晕过去了。 这说出来,龄玉妹妹还不知道该怎么想呢。 「我想着,还是先将她送回平城吧,将她交给何家来管。」 苏龄玉点点头,「表哥想得很对,何夫人会担心的。」 傅汝炎目光有些闪动,「那,龄玉妹妹,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这个问题,这阵子傅汝炎隔三差五的就会提出来,哪怕苏龄玉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他,过后想想,傅汝炎仍旧觉得留她一人在京城不妥。 苏龄玉都要叹气了,怎么又来呢? 「表哥,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让祖母和舅母为难,表哥也替我想想吧,你们什么时候离京?我给祖母,舅舅舅母,还有两位妹妹准备了些礼物,还要劳烦表哥将东西带回去了。」 傅汝炎知道,他大概是劝不动苏龄玉了。 若是他依照本心,是想将她带回去的,只要苏龄玉有一丁点儿想要回去的想法,就算再难,傅汝炎都会咬着牙承受下来。 可是苏龄玉从始至终,态度都不曾动摇过。 「何妹妹的情况有些不好,我打算……,三日之后就动身。」 「好,我知道了。」 ☆☆☆ 「啊啊啊……」 暗房里,一张大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浑身痉挛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连接暗房和外厅的帘子被放下,有人沉着声音问,「怎么样?」 「殿下,杜鹊然的诊治,确实将毒给激出来了,赵羽的情况很不好。」 「那杜鹊然有这个本事?」 秦继东抿了抿嘴,「当日杜鹊然和苏龄玉在一个屋子里待了有一会儿,出来之后,杜鹊然便给赵羽施针,小的……小的也分辨不出,他是原本就知道,还是那苏龄玉告诉他的。」 「呵呵呵。」 一阵低沉的冷笑声,让秦继东浑身发寒,后颈的毛孔一颗颗炸开,毛骨悚然。 「老二还是那个性子,竟然容许手底下有人敢插手我的事情,不过算了,用不着再继续尝试,没那个必要了。」 秦继东心里一惊,没有必要的意思是,苏姑娘有没有替姜先生解毒,都已经不重要了?那…… 「那妙春堂之前的口碑不是还挺好的?想个法子,让它变得更好,即便超过了厚德馆也无妨。」 秦继东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却只能低头应下。 「那殿下,赵羽身上的毒……?」 「杜鹊然不是会治吗?那就送去给他治,若是治不好,百草堂的名字还能在京城叫那么响吗?」 「小的知道了,殿下放心,小的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 秦继东微笑着行礼,就算之前治得好,也会变成治不好的。 ☆☆☆ 苏龄玉在大肆采买东西。 之前给傅家也准备了礼物,但是她总觉得不够。 傅家能够在得知自己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让傅汝炎过来,苏龄玉从心底里感激。 她还空出时间做了不少药酒,还有各种各样补益养气的药丸,只要是苏龄玉能够想到的,她都给准备了不少。 「苏姑娘,您能去一趟百草堂吗?杜老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百草堂来人请她,苏龄玉点点头,让人将买的东西送回去,跟着人去了百草堂。 进了内院,杜鹊然满脸焦急地迎出来,「丫头,怎么跟你说得不一样?这人、这人体内的毒素非但没有逼出来,反而加重了。」 苏龄玉看向躺在床上的赵羽,心里一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日她见到赵羽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还知道花言巧语强词夺理,可是这才多久,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要死不活的了? 苏龄玉二话不说上前诊断,面色却越来越沉,到最后冷着一张脸,面如寒冰。 她从青芝手里拿过银针,在赵羽身上下了数针,又拿了两粒药丸用水化开,捏着赵羽的下巴给他灌下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赵羽的眼睛才慢慢睁开。 「我……,还没死?」 第26章 赵羽声音干涩难听,居然还想笑一笑,一咧嘴,嘴唇崩开一个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没死,不过也快了。」 苏龄玉用帕子擦了擦手,「他们给你又喂了什么?或者说,你又误食了什么?」 赵羽的目光里闪出一丝愤怒,却很快归于平静。 「你们治不好我的,何必白费力气。」 赵羽笑起来,笑容里居然有几分挑衅,「厚德馆都治不好的人,怎么会让百草堂治好?」 这次厚德馆的人将赵羽送过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大概在他们的心里,赵羽已经是个死人了。 赵羽的语气里有愤世嫉俗的痛快,和难以察觉的悔恨,反正,都要死了…… 他的眼神迷离起来,冷不丁身上一阵疼痛,低头看去,苏龄玉将一根银针插进去一寸有余,疼得他冷汗直冒。 「谁告诉你,厚德馆治不好的人,就没人能治了?它算什么?」 苏龄玉的眼睛眯起来,她生气了。 尼玛太子殿下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杜老帮了她一次,就要搭上百草堂的名声吗? 将一个要死不活的人送过来,是想让杜老承认他没有办法救吗? 「我没让你死之前,你就得活着,否则我弄死你。」 赵羽:「……」 杜鹊然:「……」 杜鹊然擦了一把汗,这丫头大概是气糊涂了。 ☆☆☆ 晚上,苏龄玉难得地给叶少臣去了消息,让他来一趟。 「可真是难得,你居然会主动找我,我很高兴。」 叶少臣是得瑟着过来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盈,岳生叹为观止。 等到叶少臣看到了苏龄玉的表情,稍稍将笑容收敛了一点,「发生了什么事?」 苏龄玉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上次你说的那个病人,若是我治好了,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叶少臣在心里感叹,这丫头的眼睛是真的很亮,被她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能看到心里去一样。 「嗯,没关系。」 「那我知道了。」 苏龄玉提着的气慢慢地松下来,叶少臣说没关系的话,那应该就是真的没关系。 「谁惹你生气了?脸都鼓起来了。」 苏龄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瞒着他,将赵羽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我没想过要连累杜大夫,他只是想帮我一下,却没想到……」 苏龄玉之前真没想过,权利谋算之间,可以将一个人的命完全不当一回事,随意地就能给他喂下毒药,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又不是有深仇大恨? 他们知不知道想要救活一个人有多困难? 苏龄玉越想心里就越生气,算计别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用人命来算计,只有他们的命是值钱的吗? 叶少臣看着苏龄玉染着薄怒的容颜,心里有个地方化成了水一样。 果然这丫头是个善良的,平日里有时候露出来的疾言厉色,不过是她的保护色而已,真要涉及到无辜的人命,她的心就软得不行。 「你想怎么做都行,用不着顾及别的,有我呢。」 苏龄玉的怒气因为这句话慢慢地开始消散,仿佛身后有一棵参天大树矗立着,可以挡掉所有的风暴和灾难,出乎意料的令人安心。 这种感觉,还不赖。 「我知道了。」 苏龄玉认真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她就不客气了。 ☆☆☆ 傅汝炎终于要回平城了,苏龄玉亲自将他们送出城门。 何慕香始终不曾露面,据说如今只能躺着,连起身都做不到。 「龄玉妹妹,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表哥一路顺风。」 傅汝炎看着面前的女子,面容娇艳,神色恬淡,纤弱美丽却又仿佛充满了力量。 这个他人生第一次萌生出爱慕之情的女子,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和厉害。 傅汝炎觉得,要配得上她,自己是远远不够的,她身边站着的人,应该更加强大,强大到无论她发生什么事,都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姑娘,那是叶将军吧?」 青芝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朝她们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叶少臣。 苏龄玉转头去看,还真是,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第27章 叶少臣很快来到他们面前,身后还带着一辆马车。 「幸好赶上了,我还担心要再往外追一追呢。」 叶少臣从马上下来,特别自来熟地跟傅汝炎道别,「傅表哥路上一路顺风,我和龄玉就不远送了。」 傅汝炎被他喊得一愣一愣的,苏龄玉也翻了个白眼,他喊谁表哥呢? 叶少臣却压根没有在意他们的异常,指着那辆马车道,「知道你要回平城,这些是我给傅家长辈们和几个姑娘的礼物,还请傅表哥帮忙传达我的心意。」 「叶将军这是……」 傅汝炎疑惑的目光,在叶少臣和苏龄玉的身上来回扫视。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他也确实见到叶少臣隔三差五就来找苏龄玉,可是压根儿没往那方面去想。 这可是叶将军,龄玉妹妹如今只有傅家一个外祖家勉强算得上背景,别的什么都没有。 更别说她身上还有一些不太好的名声,傅汝炎只以为他们两人是因为榔头寨的事情所相识,叶将军难免会照顾一点。 但是现在,傅汝炎却不得不多想了。 谁见过救了别人的命,还巴巴地凑上去喊别人的表哥为表哥的?这是哪门子的照顾? 叶少臣大大方方地接受傅汝炎的扫视,眼神平静沉着。 「这阵子我也有些忙,因此没能好好儿地招待表哥,等事情稳定了之后,我会和龄玉去平城拜访傅家的。」 傅汝炎的表情就更不对劲了,叶少臣的口气,就仿佛跟苏龄玉没有任何间隙,已经是一家人了一样。 他赶忙看向苏龄玉,「龄玉表妹,这……,你和叶将军,你们……」 苏龄玉能说什么呢?她只能面带微笑,「表哥一路顺风……」 傅汝炎头晕目眩地上了回平城的路,苏龄玉转过身,继续面带微笑地看着叶少臣。 「表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叶将军的表哥?」 叶少臣微微勾了勾嘴角,「早晚的事情,我这个人比较自觉。」 「……」 「你是不是还要去百草堂?我送你过去。」 苏龄玉一口气憋在喉咙口,看着这个自觉的人脸上露着特别好看的笑容,真是……,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喜欢好看的人? ☆☆☆ 百草堂,杜鹊然一早便等着了。 见到是叶少臣将苏龄玉送来,早已见怪不怪,直接跟她说了赵羽的情况。 「半夜的时候又发作了一回,我用了你之前留下的方子,你看看对不对。」 苏龄玉面容严肃起来,进去查看赵羽的情况。 叶少臣也没多留,很快从百草堂离开。 只是他与苏龄玉一路同行,又出现在百草堂的事情,总是会被人知晓的。 因此有不少人心中猜测,莫非叶将军与二皇子,有了什么共识不成? ☆☆☆ 赵羽的情况很不好。 苏龄玉一整日都泡在了百草堂,亲自盯着赵羽的情况,不断地调整药方和诊治的重心。 杜鹊然从内间出来的时候,脸上神色疲惫,却有种异样的兴奋。 赵羽的情况,他已经不知道诊断过多少回了,他的脉象紊乱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便是下一刻就七窍流血而亡,杜鹊然都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更可怕的是,苏龄玉竟然将这一情况给稳住了! 杜鹊然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般蹊跷诡异的事情,他只觉得自己一个脑子根本不够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就守在赵羽的身边观察才好。 「杜大夫,那边……,来人了。」 谷木的手指悄悄地指了指上面,杜鹊然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才慢慢地往后面走。 ☆☆☆ 「二皇子的意思,杜大夫年事已高,可好好休养一阵子了,杜大夫也不用担心百草堂,自会有别的人接替您的。」 杜鹊然面无表情地听着来人的话,心里竟然一点儿都不惊讶,或者说,他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在他不顾别人的劝阻,踏入妙春堂的那一刻,又或者是明知赵羽是太子让人送来的人,却执意要替苏龄玉出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老夫明白二皇子的意思了,只现在赵羽仍旧在百草堂,你们可有什么安排?」 「呵呵呵,这就不用杜大夫操心了,不是还有个专门医治疑难杂症的妙春堂吗。」 第28章 杜鹊然心里微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老夫离开百草堂之后,若是去了妙春堂,可会惹二皇子不高兴?」 那人面色一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杜大夫这又是何苦?二皇子也是感激这些年杜大夫的作为,杜大夫往后大可以颐养天年,何必要往死路上撞?」 杜鹊然轻轻地笑了笑,「老夫毕生追寻医术,临到头了让我放下一切颐养天年,我恐怕还真闲不住……」 见自己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作用,那人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或许是因为凡事留一线的关系,他还是又提了一下。 「杜大夫若是醉心医术,大可以去别的医馆,这妙春堂……,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好,杜大夫好自为之吧。」 ☆☆☆ 赵羽被挪到了妙春堂,一并过去的,还有杜鹊然。 苏龄玉很不能理解,「杜老,百草堂的事情您不管了?赵羽这里有我看着呢。」 杜鹊然摆了摆手,「无妨无妨,百草堂有别的大夫在,我在不在都一样。」 他并没有告诉苏龄玉其他事情,只说不想错过赵羽的任何一点变化。 苏龄玉深知杜鹊然对医术的沉迷,也没有多想,并且如今的妙春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生意兴隆了。 「这些人怎么会突然来妙春堂看病?」 「姑娘,我听黄老说,好像是前两日妙春堂接诊了一个病人,那个人在京城坊间有着不小的名声,他的病好了之后,便回去大肆宣扬,所以才会这样。」 苏龄玉仍旧想不通,就因为一个人的宣传,之前对妙春堂避之不及的人就又都来了?这回又不顾忌自己的名声不好了?什么逻辑? 是不是她得研制出治疗智商的药来才行?一个个明显欠费啊。 不过对于结果,苏龄玉是喜闻乐见的,有人捧着银子来妙春堂,她难道还有不欢迎的? ☆☆☆ 朝堂上,气氛有些超乎寻常的凝重。 「皇上,如今沿江地区水患极大,一些地方的百姓怨声载道,尤其是水患所带来的流民和暴行,若是一旦成了风气,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今年治理水患的银两已是拨下去了,齐大人的忧思我等不是不明白,只是实在无能为力。」 「一句无能为力便有用了吗?胡大人可见着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 「往年也是如此,皇恩浩荡,已是每年增加了水利的维护和修缮费用……」 「往年的水患能和今年的相比吗?今年的情况异常凶险,怎能拿往年来相提并论?」 眼看着下面的朝臣就要争吵起来,皇上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朝堂之上立刻恢复了宁静。 「此事,你们自行商议吧,将商议出来的结果呈给永琮便是。」 永琮是二皇子,他立刻上前表明决心,「父皇放心,儿臣绝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群臣皆臣服,只是低着的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另一边站着的太子殿下,神色平静,仿佛看不出有任何不甘心的模样。 ☆☆☆ 苏龄玉的日子,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为了赵羽身上的毒,她忙的连酒酒都顾不上,干脆在妙春堂里住了下来。 只是总算,是有效果的,赵羽已经不再只靠着一口气提着了。 「姑娘,前面来人,想请您出诊。」 苏龄玉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想也不想地摇头,「让他请别人吧,我没空。」 青芝跟着药童出去婉拒,只一会儿又回来了。 「姑娘,来人说,您非走这一趟不可,他们……是从宫里来的。」 苏龄玉总算将手里的药材放下了,却只抬起了头,并没有别的动作。 「宫里?所以呢?宫里来人就可以不讲道理蛮横无理?」 「呵呵呵,姑娘还真说对了,宫里来的人,可不就是可以不讲道理的。」 一阵阴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青芝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被掀开的帘子,「谁让你们进来的?」 「小丫头,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那人冷笑了一下,一挥手,青芝就被死死地制住,再不能动弹半分。 苏龄玉直起了身子,脸上没有那人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你就是苏大夫?」 「各位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女子是谁?」 苏龄玉神色淡然,她当然心里也是怕的,皇家的人最是无情且偏激,若是可能,她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想牵扯上。 第29章 可人都找到她面前了,怕,这些人就会跟她讲道理吗? 自然是不能的。 吴三心里觉得挺有趣,他还没见过如此淡定的女子,当着他的面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既然姑娘就是,那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三也不啰嗦,又想挥手让人去将苏龄玉给制住。 苏龄玉袖子轻扬,一阵淡淡的香气浮动,靠近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表情变得奇怪起来,身体不住地扭曲,手控制不了地开始浑身乱抓。 吴三的脸色顿时变得锐利,防备地退后了两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冷然。 在他身后有两名护卫,手已经按到了刀鞘上。 苏龄玉又笑起来,「大人放心,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不会让人怎么样的,只是我这人不喜欢被别人碰到,还望大人见谅。」 果然,苏龄玉的话音刚落,那些抓耳挠腮,恨不得蹭下一层皮的护卫,动作都慢慢地停了下来。 苏龄玉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没有因为他们是从宫里来的身份,就诚惶诚恐,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慢,天生软糯的嗓音,让她的话听起来异常温柔。 吴三的眸色来回变动几次,看着刚刚中招的人一个个似乎真的安然无恙了,态度也依然是谨慎的。 「苏姑娘若是能主动跟我们走,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过若是您不肯,我们也是为难的。」 苏龄玉看了一眼青芝,「我的丫头可能放开了?既然要走,就别耽误时间,免得让宫里的贵人等急了。」 吴三朝着那些人使了个眼神,他们立刻松开了青芝。 等到青芝安然地回到苏龄玉的身后,苏龄玉才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衫,「那就走吧。」 ☆☆☆ 苏龄玉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让她进宫的到底是谁。 太子殿下?二皇子?贤王?或者……,皇上? 毕竟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挺有自信的,便是这些人来请她看病也不奇怪,只是,她显然是想多了。 哪怕她的医术再神乎其神,皇家的人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马车一路行到侧门,吴三露了露腰牌,守门的护卫掀开帘子看清楚了苏龄玉的脸,才一脸严肃地放他们进去。 进了宫换了轿子,苏龄玉有心领略一下皇宫的威严,奈何轿子窗户上蒙得太厚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些宫墙的影子。 轿子终于落下,青芝掀开帘子,苏龄玉从里面走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前后左右相同的景色,高高的宫墙,几乎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 「苏姑娘,请吧。」 吴三在前面引路,余光不时地观察着苏龄玉的反应,苏龄玉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心里不断地揣测里面的人是谁。 这是个小偏殿,地方不大,看着景致也并不特别。 苏龄玉被引进去,总算是看到了人。 那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个子只比叶少臣矮一点,五官温柔,有种仁慈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龄玉看到他盯着自己微笑的样子,有些浑身发冷。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苏龄玉蹲身行礼,太子的眼睛微微闪动,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的身份?」 呵呵,五爪为龙,四爪为蟒,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身份,别穿这身衣服啊。 「太子殿下气度不凡,小女子斗胆猜测。」 苏龄玉一点儿不吝啬奉承,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装起来,效果一定非凡。 果然,太子殿下眼睛里浮现了些许兴味的笑意。 「怪不得叶将军连江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你倒是个特别的。」 苏龄玉含蓄地笑笑不说话。 太子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苏龄玉一遍,漫不经心,「听说你的医术高超,不如给我也诊诊。」 「小女子才疏学浅,殿下身子金贵,自有宫中太医诊断,小女子不敢擅自问诊。」 「哦?你的意思,是我都请不动你?」 这就是抬杠了啊,苏龄玉在心里叹息,只得上前,去给太子殿下诊脉。 手落到太子的手腕上,苏龄玉面色平静,半晌默默收回,「太子身体安康,平日有太医调理,自是不会出错,只近来天干物燥,殿下内火旺盛,可酌情在饮食上注意静心去火。」 苏龄玉说的时候,太子似乎也没仔细去听,今日让她过来,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解了姜先生身上的毒。 第30章 那种毒太子从来都极为放心,是他的母妃给他的,从未出过任何差池,也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可是姜先生分明将那酒喝下去了,却至今安好,甚至很快要回京城了。 太子当然不会畏惧一个姜先生,他担心的,不过是自己从前的一些事情被发现,那毒,真的有办法解开? 「苏姑娘学医有多久了?」 「小女子兴许与医术有些缘分,虽然时日尚短,却觉得仿佛已经神交已久。」 「呵呵呵,我却是很少听说姑娘家对这些有兴趣。」 苏龄玉继续但笑不语,她一直在防备着太子殿下要对她做什么,毕竟大费周章地将她弄进宫,难道只为了跟她聊天? 似是察觉出了苏龄玉的情绪,太子像是安抚似的笑了笑。 「今日让你来,主要还是为了妙春堂收治的那个赵羽,他是我一个侍妾的兄长,他的情况,可还好?」 「……」 苏龄玉惊呆了,赵羽和太子是这种关系?四舍五入赵羽应该是太子的小舅子?小舅子就这种待遇?那他妹妹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是有多差?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苏龄玉说得自己都要哭了,太难为她了。 「所以,还请苏姑娘多多费心,若是赵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苏龄玉面无表情,内心毫无反应,甚至有点想笑。 呵呵呵。 「不过,我知道姑娘的医术高超,想必定是能将人救回来的。」 苏龄玉连敷衍的笑容都不乐意摆出来了,绷着一张脸,刚想随便说两句没营养的话,就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 太子忽然笑起来,「我真是没想到,姑娘对叶将军来说,居然这么重要?」 苏龄玉心里一沉,外面是叶少臣? 很快,叶少臣的身影大步从外面走进来,目光在苏龄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朝着太子殿下行礼。 「叶将军擅闯我这里,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叶少臣不卑不亢,「末将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当面跟殿下汇报,外面的人拦着不进来通报,若是耽误了军情,末将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明察。」 「什么要紧的事情,能让叶将军如此心急?」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少臣竟然真的能说出点东西来,虽然听在苏龄玉的耳朵里,似乎也不能算什么大事,可叶少臣全部往严重了说,听起来还像模像样。 「我知道了,叶将军可以离开了。」 太子如何听不出叶少臣在说什么,耐着性子听完,便让他可以离开了。 「殿下,我与苏姑娘相识,便由我将苏姑娘送出宫,也免得殿下的人再跑一趟。」 苏龄玉明显地发现,太子身上的气息变得锋利起来,之前温润如水的感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子定定地看着叶少臣,叶少臣也稳稳地站在那里,眼光没有半点闪躲。 一会儿之后,太子才复又悠悠地笑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你的。」 「为殿下效力,是末将的荣幸。」 苏龄玉有一瞬间,觉得幸好,她没有穿越到皇家。 真以为公主妃子的舒坦?连说话都要言不由衷,一句话里恨不得藏着十种意思,她会疯的。 跟在叶少臣的身后,苏龄玉安静乖巧,连走路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等到她上了轿子,一直提着的心才重重地落下。 「你怎么会来?」 叶少臣大步走在轿子旁边,听见了里面的声音道,「妙春堂里的人来找我,说你被人带走了,太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人家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什么必要会对我做什么。」 苏龄玉有心想让叶少臣放心,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仍旧不太妙。 「太子殿下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会将你找来,说明他已经想好了后招,你如今的处境恐怕有些不妙。」 叶少臣头一次在苏龄玉的面前露出一点急躁,透过雾蒙蒙的窗户,苏龄玉都能看到他皱起来的双眉。 「那你呢?」 软糯的反问声,让叶少臣愣了一下,「我什么?」 「你就这样直直地闯到宫中,可想过会惹怒太子?」 苏龄玉回想起刚刚,叶少臣迈着步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又一次轻颤。 第31章 那样子简直……,太帅了! 大概所有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都该是那样的。 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和决心,披荆斩棘来到自己的面前。 苏龄玉其实并没有期待叶少臣会出现,倒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因为这里是宁朝。 在宁朝,皇家是绝对权利的象征,任何人都不能够抗衡。 叶少臣再厉害,再无所畏惧,在皇家的面前,他再有心,也只能无力。 可苏龄玉没有想到,他真的出现了!用一个毫无诚意可言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带了出来。 苏龄玉不是不高兴的,可是高兴之余又担心,叶少臣怎么办? 他这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殿下吧,这么个心思深沉的皇子殿下,得罪了他,怎么可能会有好果子吃? 谁知道叶少臣的声音一下子从暗淡变得惊喜,「你担心我吗?」 「嗯,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 轿子里飘出苏龄玉轻轻的声音,让叶少臣脸上的笑容定格,再慢慢地扩散开来。 他无声地咧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笑意柔软了脸上每一个线条,驱散了他身体里每一次阴霾。 这丫头,承认了呢。 轿子里,苏龄玉的脸也隐隐发热,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点兴奋。 自己这也算是撩了一把吧?貌似应该成功了吧? 刚刚严肃紧张的气氛,忽然就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弥漫进了一丝丝甜味一样。 叶少臣将苏龄玉送回到了妙春堂,又跟着进去看了赵羽。 「你不用回去吗?」 叶少臣老神在在,「都已经让人抓到了把柄,就让他抓实诚一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跟阎王抢的那个人?」 苏龄玉点点头,接着下巴微微上抬,语气有些骄傲,「我抢赢了。」 叶少臣看到她得意的小样子,真恨不得拉过来抱一抱。 「真厉害。」 「那当然。」 不是苏龄玉不谦虚,她在赵羽身上花费的时间、心血暂且不说,光是用下去的药就不计其数。 这会儿赵羽虽然仍旧只能躺着,也不是全然在昏迷,每日有少量时间已经可以清醒了。 他看到苏龄玉的时候,眼睛里浮现出的光芒很复杂,不像是纯粹的感激,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苏龄玉在床前坐下,「你还有个妹妹?是太子殿下的人?」 赵羽的眼睛猛的一颤,死死地盯着苏龄玉。 「别激动,对身子不好,你要是死了,太子殿下会为了你妹妹来找我麻烦的,看在我那么努力救你的份上,你也得争气点。」 苏龄玉顺手给他扎了一根银针,就看到赵羽的手指反射性地跳动了一下。 「我也就随口问一问,不过若是你妹妹真让太子殿下来找麻烦,我也很委屈的,我委屈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事情。」 叶少臣站在一边,能看到苏龄玉低垂的睫毛,状似无辜地轻轻颤动着。 她的话让赵羽原先萎靡的精神一瞬间振奋起来,身上扎了几根银针,不能动弹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眼睛却睁到了极限。 苏龄玉见状,心里有些疑惑,「你这是担心你妹妹呢?还是担心我被连累?」 「若是你跟你妹妹关系真那么兄妹情深,你体内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毒?那我就当你在担心我了。」 苏龄玉自顾自地点点头,看了看时辰,从瓶子里取出两丸药给他吞下去。 「好好休养着吧,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赵羽眼角闪过一抹光亮,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 将赵羽留给了杜鹊然,苏龄玉将叶少臣带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屋子里,苏龄玉让下人都出去,只有他们两人。 叶少臣全程带着迷之微笑,笑得又期待又隐晦,一双好看的眼睛闪闪发光,跟探照灯一样。 苏龄玉坐到桌边倒了杯水,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我今日,给太子殿下诊脉了。」 叶少臣脸上的笑容才有所收敛,也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等着苏龄玉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这丫头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的。 苏龄玉低着头,细细白白的指尖,在水杯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似是在回忆太子殿下的脉象一样。 「如果我没有诊错,太子……恐怕有些不太好。」 第32章 「你是说,他的身子有不妥的地方?」 苏龄玉点点头,「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察觉,今日让我进宫,诊脉不过只是个幌子。」 「依你所见,情况可严重?」 苏龄玉摇了摇头,「我仅仅只诊了脉,并没有能更细致地诊断,只是太子殿下身子有恙却不自知,倒是让我很惊诧。」 叶少臣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太子的身子向来有宫中的太医定时请脉,也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的异样。 若是真有问题,太子即便想要瞒下也不可能毫无风声,那就只能是……他也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 叶少臣的眸光闪动,虽然他是知道苏龄玉的医术了得,可宫中的太医也并非一个个都是废物,如何连一点端倪都诊不出来? 苏龄玉看叶少臣沉默,也不多说什么,只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等着。 这事儿她也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想着跟叶少臣先说一声。 苏龄玉是决计不会看轻宫中太医的,事实上很久很久以后,宫中的许多秘方失传,令无数人痛惜。 所以太子殿下的情况就变得细思极恐,为什么他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屋子里的气氛微微有些压抑,苏龄玉也不打扰叶少臣,只是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叶少臣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事儿,可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苏龄玉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担心,叶少臣脸上的表情低落,「我原本以为,你拉我进来会有别的想法,可惜了。」 苏龄玉:「……」 她现在想给他一个惊喜还来得及吗?在他英俊潇洒的脑袋上戳几针算不算惊喜? 苏龄玉白了他一眼,叶少臣也猜到了他的反应,不过这样,他也已经挺满意了。 忽而,他又听见了苏龄玉轻轻的声音。 「其实今日,我心里是害怕的,我甚至想着,若是我没能走出宫外,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遗憾的。」 苏龄玉低着头,「但我想了一圈,心里又放了下来,若我真的出事,酒酒、傅家、妙春堂……,你应是都不会坐视不理,因此似乎还好。」 叶少臣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来,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然而苏龄玉还没有说完。 「不过有一样还是会遗憾,就是或许不能再见到你了。」 苏龄玉的话说出来,叶少臣的表情顿时凝固,睿智英明的眸子,破天荒地出现了呆滞的神色。 「后来你来了,我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害怕了,今日谢谢你。」 苏龄玉说得也很困难,说完站起来就想出去。 只是她才步子还没有跨出去,手腕就已经被捉住,轻轻一带,撞到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果然,感觉如同自己在心里试想过无数遍那样,叶少臣的双臂微微收紧,将人牢牢地环在胸口。 苏龄玉只觉得浑身都被包围住,与外界的一切都脱离了,只能够感受到结实和温暖,随着砰砰的心跳声,将她完全笼罩。 叶少臣身上有种淡淡的青竹气息,混着腰间香囊里的药草,奇妙地融合成一股让人沉迷的味道。 苏龄玉尝试着将脸靠上去,隔着布料,她仿佛能够听见叶少臣身体内血液奔流的声响,充满了活力和生气。 叶少臣低头,就看见了苏龄玉靠在他胸口的模样,小半张侧脸秀美恬静,长长的睫毛,挺翘小巧的鼻尖,下面一张樱口微张,像是在专注着倾听什么。 「……」 叶少臣不甘心地松开手,将苏龄玉从自己的怀里扶扶正。 苏龄玉奇怪地看着她,就抱一下吗?就够了吗? 叶少臣苦笑,「我以为……,我的自制能力很不错,看来我有些高估我自己了。」 苏龄玉:「……」 虽然没有经验,常识她还是有的,闻言目光不受控制地想往下看,被叶少臣用手托住了下巴。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让我一个人平静下可好?」 苏龄玉这点面子当然是要给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却在叶少臣松开手的时候,快速地瞥了一眼,小脸红红地出去了。 叶少臣哭笑不得,这丫头…… 不过,她刚刚看到了什么吗?自己表现的,还好吧……? ☆☆☆ 「姑娘,您是不是很热?」 青芝见到苏龄玉从屋子里出来,脸红彤彤的,不禁有些担心。 第33章 「没事,屋子里有点闷。」 苏龄玉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衫,变回了平静的面容。 岳生苦哈哈地接受着青芝的眼刀,心说叶帅莫非真对苏姑娘做了什么? 不能吧,叶帅不是那样的人啊,不过苏姑娘的样子也确实奇怪了一些,也不是说娇羞,就是娇羞中还带着一点……震惊和赞叹。 这什么情况? 眼看着苏龄玉和青芝离开了,岳生在外面抓耳挠腮地等,叶帅怎么还不出来呢? 「不会是……,叶帅想做什么,被苏姑娘教训了吧?」 岳生想到一个可能,且越想越可能。 苏姑娘那是好惹的吗?叶帅就算再厉害,也是有疏忽的时候,这怎么办?要自己进去救他吗? 可若是看到了叶帅狼狈的样子,自己往后的日子兴许会不好过…… 岳生在屋子门前团团转,实在忍不住了,压低了声音趴在门上,「叶帅,要不要属下进来给您解围?」 门下一秒啪地被打开,险些砸到了岳生的鼻子。 叶少臣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给我解什么围?」 「没什么没什么,是属下弄错了。」 岳生摸了摸鼻子,后悔自己没考虑周全,叶帅就算是吃了亏,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叶少臣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勾了勾嘴角也不分辨,不管别人如何做想,他今日实在是高兴。 「将军府里,也该添些喜气了。」 「啊……?啊!」 ☆☆☆ 苏龄玉那日与叶少臣说过话之后,明显觉得有哪里出现了变化。 叶少臣来妙春堂来得更勤了,来了也不说话,要么是送她一些珍贵奇巧的玩意,要么就静静地坐那儿看她,一看就能看一两个时辰! 苏龄玉无语,「叶将军如此有空,莫非身上的职务被停了不成?」 结果叶少臣还真点了点头,「嗯,停了,不过停了也好,我就能常来了。」 苏龄玉吓了一跳,「怎么会停了你的职?莫非是上一次的事情……?」 叶少臣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来在意,「你别多想,也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上一次他进宫将苏龄玉带出来,恐怕是让太子不高兴了,因此找了个由头停了他的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苏龄玉却有种负罪感,她不是个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事情,如今叶少臣因为她被停职,那、那他怎么办?自己能不能养得起? 苏龄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手边匣子里一条珠链莹润喜人,她皱着眉推回去,「你不用送我这些东西,又贵我也不经常用。」 还有之前的几样东西,一件件都瞧着价值不菲,他现在没工作啊大哥,就不知道省着点花? 叶少臣忽然笑出声音来,苏龄玉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 叶少臣很快将笑容收起来,又将珠链推回去,「我从前也没有讨好过女孩子,因此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不过我问了人,都说该送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别的女孩子有的,我也想都送给你。」 叶少臣说得真诚,也确实是问了人的,陆文景那厮憋笑到脸部抽筋,好好一张脸如今都不能正常微笑,一笑起来就控制不住。 叶少臣一点儿都不愿委屈了苏龄玉,想起从前自己也没送过什么东西,于是这次一股脑地搜罗了许多,他想着总会有苏龄玉喜欢的。 苏龄玉低头,珠链是用上好的南珠攒成的,每一颗都圆润莹亮,个头均匀,色泽匀净,能凑齐这一串,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的女孩子有的,他也都想送给自己……,这种话没几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他还说不知道如何讨好女孩子? 那莫非是天赋异禀不成? 苏龄玉听他这么说,便没有再推来推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叶少臣知道她喜欢就是喜欢,心里也有些高兴。 「叶将军如今的花用可还够?妙春堂有叶将军一半,那些银子都还存在我这里,一会儿让黄老给你结算一下。」 苏龄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叶将军不必客气。」 叶少臣的笑容再次凝固,思忖了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养我?」 「叶将军的职务因我而我被停掉,我养你有何不可?我也养得起。」 苏龄玉觉得没有问题,多养个人怎么了?她照样能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34章 屋子里其他的人如同听了天书,青芝算是比较平静的,岳生也惊着惊着就习惯了,就是内屋的杜鹊然,手里正给赵羽施针,这会儿提着针,静止不动了。 他怕自己注意力太集中,听不清楚叶将军的反应! 龄玉丫头也真是的,如何能说出要养一个男子的话来?这对男子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听的,若是脾气暴躁或是性子清高的,根本就受不了这样的! 杜鹊然那个着急啊,针尖抖得赵羽看得心惊胆颤,他能不能换一个人来给他扎针? 「不行啊……」 叶少臣总算开口了,杜鹊然一惊,心想果然如此,他的针就更抖了,想着要不要出去劝一劝。 「若是你养我,怎么也得将我所有的钱财都一起给你才是,如此我才能被养得心安理得,不如选个时间,我将我手里的账务都转交个你如何?」 叶少臣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错,敲了敲指尖,「不如就明日吧,我如今也刚好空闲。」 苏龄玉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你的东西交给我做什么。」 「要的要的,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左右往后也没有什么区别。」 苏龄玉听出了味道,眉头皱了起来,总觉得,这事儿是不是发展得有些迅速? 叶少臣却丝毫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这几日回去,都已经想到了他们将来的孩子要取什么名字才好。 「唔……」 赵羽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这才拉回杜鹊然的神智,他低头一看,自己的针尖儿都要戳到赵羽的皮肤了。 「啊,抱歉,听入神了。」 杜鹊然承认得坦荡,急忙将手收回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地施针。 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真是羡慕哟…… ☆☆☆ 苏龄玉觉得有必要跟叶少臣深谈一次。 换了个地方,青芝和岳生极有眼色地主动避了出去,守好了房门。 苏龄玉面色严肃,眼睛里是难得的认真模样。 「叶将军,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有些不太统一。」 「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苏龄玉面带微笑地张了张嘴,却忽然卡住,那个,他们之间其实是个什么关系呢? 说是朋友吧,哪个朋友会给自己送这送那,还说什么别的女孩子有的,她也要有? 苏龄玉想一想都觉得太矫情。 可是,他们是恋人的关系吗?她心里,已经认同了这个关系吗?叶少臣可是宁朝的人,她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苏龄玉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认真地纠结着。 叶少臣于是慢悠悠地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我心中对和你的关系是有想法的,就是不知道,你是否认同。」 苏龄玉发现自己变得神经质了,又是纠结,居然还又有点期待,这是要跟她表白吗? 「我从前从未想过,往后的日子里会多一个人,我以为这辈子大概就是孝顺我娘,然后一个人没有任何负担地活着。」 「因为我也讨厌身上多出牵挂来,有时候如果无牵无挂,说不定才是最轻松的。」 苏龄玉再次感受到叶少臣身上的隐隐散发的压抑,仿佛最浓厚的墨色,突破了他的压制,淡淡地飘散出来一样。 她情不自禁地也变得沉重起来,像是有点探寻到叶少臣最隐私的东西。 「不过,没想到我会遇到你。」 叶少臣笑起来,眸中的阴霾慢慢地淡去,盛满了盈盈的柔光,注视着苏龄玉。 「我再想着往后的日子时,发现你的身影也在,这让我觉得,很高兴,不知道你所想到往后,可愿意有我的存在?」 苏龄玉几乎被叶少臣的眸光给吸进去,那黑沉柔软的光芒,对她来说极有诱惑力,只想毫无防抗地沉溺。 可是苏龄玉咬住了嘴唇,将脱口而出的回答给吞了下去。 好一会儿,她慢慢地低下头,「我……不敢。」 「……」 叶少臣有些懵,什么叫不敢? 「叶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比起寻常女子来,特别不像姑娘家?」 「这个……,也并不是……」 「那就是了,对吧。」 苏龄玉很有自知之明的,「叶将军且想想,若是换一个姑娘于我的境地,恐怕连苏家都撑不过,更别说从山寨逃离,在京城落脚。」 第35章 「叶将军该觉得我很勇敢,很无所畏惧吧?可其实,我很胆小的,因为害怕,所以拼命自保,拼命活下去,不跟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关系。」 「不是不愿意,是我不敢,我怕被伤害,所以干脆放弃所有的可能性,傅家的表哥也好,凌家的公子也好,叶将军觉得我若是争取一下会如何?」 苏龄玉自己想想都想笑,她安慰自己是她有自知之明,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怂,她害怕所谓的感情,敌不过世俗和时光而已。 苏龄玉觉得有必要让叶少臣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真不是别的穿越文里超凡脱俗的存在,她只是在用超凡脱俗,掩饰自己的胆怯。 她觉得叶少臣会觉得庆幸吧,庆幸自己说了这些,及时阻止他误入歧途。 「幸好……」 叶少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苏龄玉脸上保持着笑容,心却一阵阵紧缩。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男人嘛,人生还有许多东西可以追求,许多……,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东西…… 「幸好,你没有争取,不然我怎么办?」 「啊?」 苏龄玉抬起头,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你胆小没关系,我胆子大,分你一点。」 「啊……?」 「只是你不能用没有发生的事情揣度我,那不公平,我这儿都已经想着,咱们以后生几个孩子为好,你不能总担心我会作出伤害你的事情,那我多冤枉?」 叶少臣发愁地皱眉,「所以我说,抽个日子将我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你,便是真有变数,你也不亏啊,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我这人还是很好的。」 「……」 苏龄玉看着叶少臣开开合合的嘴巴,脑子运转得有些慢。 感觉,离题了呢亲。 叶少臣此刻是心疼的,没有了任何期待的人,才会不敢再期待什么,他这会儿恨不得去流西街,将苏家人用鞭子抽一顿才好。 「你……要不要信我一次?我若是让你失望了,就算天饶过了我,你也不要饶我,可好?」 叶少臣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蛊惑人的心扉。 苏龄玉看着他认真专注的模样,看着那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期待和坚定,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只一个字,叶少臣的胸腔里便炸开了烟花。 「是吗是吗?你可是说好了,做人不能反悔的。」 「嗯,好。」 叶少臣笑得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将军了,低着头,直直地盯着苏龄玉,「虽然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但我是听见的,出了屋子,你再想要抵赖也是不成的。」 「……」 苏龄玉怒了,她有那么不讲信用吗?说得好像她有前科一样! 盯着就在面前的俊容,苏龄玉喉咙动了动,伸手一把抓住叶少臣的衣领,将他的头用力往下拽了拽。 一阵柔软的触感覆在了嘴唇上,带着淡淡的馨香,和苏龄玉身上特有的药草香气,叶少臣一瞬间晃了神,却反应迅速地想要反客为主。 然而苏龄玉已经松手了,并且往后退了两步。 「我说了,好。」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粉嫩的舌尖居然在光润的下嘴唇上舔了一下,「我说话算数的。」 叶少臣身体里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升腾,急速又热烈,从脚底心一直窜到头顶,毫无章法地涌动。 他伸手想将苏龄玉给拉回来,但她像是猜到了一样,动作轻盈地打开了房门钻出去了。 「……,真是个,坏丫头。」 叶少臣无力地抬头看着屋顶,他又得在里面呆一阵子了。 苏龄玉神清气爽地出门,撩完就跑的感觉真刺激。 守在外面的青芝,看着苏龄玉的模样,心理咯噔一下,姑娘的表情有点熟悉啊…… 这满足的红扑扑的脸蛋,精神亢奋的表情,活像是美美地调戏了漂亮姑娘的样子,可屋子里……只有叶将军吧? 「苏姑娘,我家将军……」 岳生凑过来想问一问,怎么将军又没出来呢?屋里有什么那么有趣? 苏龄玉亲切地朝着他笑了笑,「你家将军没事,呆够了会出来的,你就等着就成了。」 青芝心里越发沉重,姑娘果然……,调戏了人家将军?还让叶将军不好意思出来了? 这……她该高兴呢?还是该为叶将军叹息? 第36章 她是姑娘的丫头,姑娘看起来这么高兴,那她……,也就高兴吧…… ☆☆☆ 赵羽的情况一日日地转好,虽然看起来十分缓慢,但确实是有起色的。 太子偶然问起,也十分诧异,赵羽居然还没死。 「消息确定?她真的保住了赵羽的命?」 「应是确定的,杜鹊然也在妙春堂中,百草堂已是换了坐堂大夫。」 太子笑起来,「我二弟行事向来如此,看起来率直鲁莽,做事倒是毫不留情,可不能小看了他呢。」 他的笑容渐渐加深,「没想到那个姑娘还真有些能耐。」 「殿下,要不要将赵羽……」 太子摇了摇头,「既然赵羽被抬进了妙春堂,留着他的命也好,妙春堂的名声刚有些起色,没必要浪费,叶少臣呢?」 「叶将军……,近来,已是不再与苏姑娘避嫌,所有注意到他的人都已是知道,他与苏姑娘的关系,恐怕已是要谈婚论嫁也不一定。」 「哈哈哈哈,叶少臣真真是有意思,你说他可是担心父皇的忌惮,因此才想娶个笑话回家以打消猜忌?」 「这个……,属下说不好……」 太子也没不是真要听他的推断,只觉得这件事甚是有趣。 贤王当初碍于苏龄玉的名声,不打算认这个女儿,倒是给叶少臣减少了不少麻烦。 也不知道贤王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 「叶少臣确实和苏龄玉关系匪浅?」 「回王爷,这在京城中已不是什么秘密,叶将军与苏姑娘时常见面,苏姑娘也经常去将军府做客,可以说……其乐融融?」 汇报的人斟酌着字句,贤王却听得一脸暗沉。 他记得之前曾问过苏龄玉,她和叶少臣之间的关系,她是怎么说的? 叶少臣对她有救命之恩?叶少臣借了她银子开医馆?当时她不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如今怎么就其乐融融了? 「叶老夫人那边,是什么反应?」 「叶老夫人,看上去似乎对苏姑娘颇为满意,总是将她留到很晚,外面都在传,兴许再过不久,将军府就要办喜事了。」 贤王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来,倘若当真如此,是他行岔了。 叶少臣若是真能娶苏龄玉,之前沸沸扬扬的传闻又算什么?被皇兄说一顿,又怎么比得上叶少臣的助力? 可那会儿,他根本不确定苏龄玉和叶少臣究竟是什么关系! 青衣幕僚从阴影里站出来,「王爷,这也不尽然是件好事,如今水患严重,不少地方已是出现暴民,各地官府一旦镇压不住,朝廷便要派人前去,这个人选,如今很微妙。」 贤王抿了抿嘴,「未必,也有人极力反对,此行利弊未知,不可妄下断语。」 青衣幕僚也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叶少臣究竟如何得罪了盛嘉言,此人为了弹劾叶少臣,几乎不遗余力,若不是他,叶少臣的处境未必会像现在这般……」 「盛嘉言年轻气盛,偏执一些也是有的,只要是一心为了皇上,谁又能说什么?」 贤王不置可否,对于此人他不予置评,只是盛嘉言如今,极力反对叶少臣率军镇压暴民,皇上究竟会如何决断? ☆☆☆ 巍峨的宫殿,叶少臣单膝跪在汉白玉的地上。 「爱卿可有反省?」 「微臣奉命自省,不敢有所怠慢。」 皇上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叶少臣的身上,又仿佛并不是在看他一样。 「既然如此,为何仍旧有你同那女子不堪的传闻?」 叶少臣微微抬头,表情有些不解,「不堪?皇上明鉴,微臣与苏姑娘恪守本分,清清白白,不曾有过任何不堪的举动,微臣不知这不堪的传闻从何而来?」 「你与那姑娘当真情投意合?」 叶少臣的笑容里有些羞涩,「不瞒皇上,微臣已是打算迎娶苏姑娘,正准备同皇上说呢。」 「哦?那姑娘听说身份低微,名声也有待考量,爱卿若是愿意,京中多少名门闺秀供你挑选,你却偏偏选了她?」 「皇上,微臣只愿求得一心人,至于身份背景,微臣并没有考虑在内,恳请皇上准许。」 叶少臣没有看见,皇上放在扶手上的手,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用力地握了一下,随即缓缓放开。 「求得一心人……,也罢,你的亲事,朕允诺过你爹,让你自行做主。」 第37章 「谢皇上恩典。」 叶少臣喜形于色地谢恩,低下的脸上,眼睛里闪过一抹暗色,痛心疾首。 ☆☆☆ 「姑娘,给叶老夫人的东西已经备好了,您明日穿这一身吧?」 青芝手里捧着一件海棠色的衣衫,银红的绣纹精致大方,姑娘穿这样的颜色是最好看的。 苏龄玉点点头,想着明日,心里有些乱。 若她猜的不错,明日,叶老夫人应是会跟她谈及到自己的婚事了。 前几次旁敲侧击得也差不多,也该是说到正事了。 苏龄玉如今跟叶少臣的相处,变得极为自然,亲昵,她既然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更改。 可问题是,结婚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叶老夫人一直以来都待她很好,可她真能接受自己做她儿媳妇?京城的贵妇之间不是都喜欢攀比吗?攀比衣衫、发式、子女是否出息、媳妇女婿是否出众…… 苏龄玉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她的身份,是真的有点拿不出手…… 第二日,苏龄玉穿着那袭衣衫,头上簪着叶少臣送她的发簪出了门。 叶少臣今日并不在将军府,似乎是恢复了职务,因此她今日来,主要是见叶老夫人的。 叶老夫人见到了她,眼睛一亮,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你今日可真好看,小姑娘就该这么打扮,平日显得有些素净了。」 苏龄玉含羞浅笑,「平日总觉得穿得舒服就好,反倒不喜欢太累赘。」 「你这个小丫头,怎的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似的,真是可惜了这等漂亮的样貌。」 叶老夫人有些嗔怪,却也是长辈善意的建议,并不会让苏龄玉觉得不舒服。 苏龄玉心里等着老夫人跟她说起正题,叶老夫人却只同她说了些闲话。 等到用过了午膳,两人歇在廊下,叶老夫人看着院子里一棵长势极好的枣树,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早些年的时候,我都不敢奢望,能在少臣的脸上看到笑容。」 叶老夫人表情变得苦涩,那阵子,是她这辈子最最不愿意回想的,如同噩梦一样的几年。 叶少臣是他们的独子,老将军在外征战,就只有他们母子两在京城中守望。 尽管老将军并不常在京城,也阻止不了叶少臣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是打心眼里敬重和崇拜自己的父亲。 然而这个如同他心中英雄的人,说没,就没了。 朝廷对此事的态度,让叶少臣几乎疯魔,尚且稚嫩的他浑身充满了戾气和怨怼,觉得上天对他不公,对他们叶家不公! 「那会儿啊,少臣做了不少错事,不管不顾的,谁都不敢惹他,以至于现在,京中的人提起他来,都有些不好的说法。」 叶老夫人刻意笑起来,想要冲淡凝重的气氛,但苏龄玉真的笑不出来。 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做到淡然镇定的,可是叶少臣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一度以为,这孩子会就那样怨天尤人,可我怎么能怪他呢?我若是怪了他,他又该怪谁?」 「只是后来,我身子不大好,不小心病倒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少臣跪在我的床前。」 「从那日开始,他便开始收敛所有的戾气,我知道,他是怕连我也不在了,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叶老夫人的眼眶微微泛红,却笑着摇了摇头,「那孩子从此将所有的心事放在心里,不愿让我担忧,龄玉丫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叶老夫人的手慢慢地抓住苏龄玉的手背,枯老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我害怕他如今,只是为了让我宽心才好好活着,我害怕等我死了……」 叶老夫人声音抖的,几乎没办法说完这一句话。 苏龄玉深吸了一口气,反握住叶老夫人的,「老夫人不用担心,叶将军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好一会儿,叶老夫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她转过头,眼神热切地看着苏龄玉。 「因此你知道我见到你,有多么高兴?那孩子终于对别的人有了念想,你知道这念想有多不容易吗?」 苏龄玉……,真不知道…… 「少臣从不会喜欢跟谁过于亲近,他怕自己会产生牵挂,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当年他的父亲若不是因为牵挂着我们,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苏龄玉忽然想起,叶少臣跟她说,他曾经想过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别人的存在,那会儿,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 第38章 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自己放到往后的日子里? 苏龄玉之前一直觉得,她会愿意答应跟叶少臣在一起,所经历的心路历程是艰难的,可这会儿她才发现,并不是光她一个人艰难。 她在这场感情里,真的算不上勇敢。 「所以丫头,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能出现在少臣的身边,能看中那小子,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成为一家人比较好?」 「???」 苏龄玉问号脸,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这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面的?苏龄玉觉得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细节? 叶老夫人刚刚伤感的情绪已经消失了,拉着苏龄玉的手语气热情,「我已是让人算过了日子,往后几个月,月月都有吉日!」 「虽然我没办过亲事,但你放心,我必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就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 苏龄玉还没从伤感的情绪里抽身出来,闻言呆愣了好一会儿。 叶老夫人觉得她应该是害羞了,安抚地拍拍她手背,「其实,我已经让人去了平城傅家,只是我就怕等不及了,能早一日见到少臣有媳妇,我的心啊,就早一日能安定下来。」 「老夫人,是不是……,有些快了?」 苏龄玉才刚跟叶少臣确定了恋爱关系,怎么就要进门了吗?宁朝的节奏是不是有些太疯狂了。 「不快,不快,如你们一般年岁的孩子们,有的都当爹当娘了。」 叶少臣这个年岁,在宁朝可以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不然叶老夫人之前也不会急成那样,一波波地往家里邀请姑娘。 虽然叶老夫人这么说,苏龄玉还是有点没有做好准备。 谈恋爱和结婚,总得有个过程吧? 可是,面对叶老夫人闪亮亮的眼睛,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还是叶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主动点点头,「我也明白的,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京城里,难免会有所顾忌,这样吧,还是一步步来,等傅家来了消息,咱们就操办起来可好?」 「全凭老夫人做主。」 苏龄玉也文艺含蓄一把,结果老夫人眼睛一亮,「是吗是吗,若是我做主的话……」 「老夫人……」 苏龄玉都无奈了,她算是明白叶少臣的性格从哪里来了,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姨姨,叶老祖母。」 酒酒之前被带出去玩儿,这会儿回来了,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一头栽进苏龄玉的怀里。 苏龄玉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给他喂了一些水,耐心地听他说刚刚又见着了什么有趣新奇的事情。 叶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苍老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欣慰。 她一直都想着,不会干预叶少臣的感情,只要是他喜欢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会欢欢喜喜地接受。 不过没想到,少臣会带回来这样一个姑娘。 通透,坚强,让人舒服。 叶家的媳妇,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朝廷对叶家的忌惮,注定了叶家往后也不会平静。 可若是苏龄玉,她该是能够撑得住吧?她该是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陪在少臣的身边吧…… ☆☆☆ 「皇上,叶将军玩忽职守,行为放荡不羁,臣恳请皇上彻查。」 这已经不是在朝堂上了,皇上靠在一个明黄色的垫子上,手揉了揉额角。 「之前,朕已是让他好好反省了。」 「皇上,小惩大诫在叶将军身上似乎看不到任何效果,臣以为,若是继续放任下去,将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后果。」 「哦?爱卿以为如何?」 「以叶将军在军中的威望,若是不能严于律己,将会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臣以为,可酌情降低叶将军的品级,方可让他认识到自身的不足。」 皇上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看着下面正气凌然的盛嘉言。 这是他近来很看重的一个新臣子,有着满腔热血,敢说一些别的大臣不敢说的话。 并且说的东西,每每都能正好戳中自己的想法。 叶少臣……,确实是个让他很在意的存在,可若只是降低品级…… 「皇上,微臣略有耳闻,叶将军如今如今沉迷美色,每日与一个女子同进同出,这样松懈对自己的要求,何以管束下属?叶将军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骁勇善战的将军了。」 第39章 盛嘉言的脸上满是淡淡的遗憾和失望,仿佛对叶少臣的转变非常痛心。 皇上听见这话,眼神波动了一下。 叶少臣,已经不是从前的叶少臣了? 是啊,如今的叶少臣,手中的军权已经丧失,又沉迷女色,那么,还是否需要如同从前那样忌惮? 「此事,朕会好好想想,爱卿辛苦了。」 「为了陛下,为了宁朝,微臣不辛苦。」 盛嘉言浑身浩然正气,身形笔直地走出去,像是完成了一样使命一样。 ☆☆☆ 叶老夫人近来心情愉悦,畅快,通体舒畅。 她就要有儿媳妇了! 老夫人一点儿不藏着掖着,大肆采买聘礼,又找人重新修缮将军府,风风火火地捯饬了起来。 于是京城大部分人都知道,将军府要娶亲了,娶的,还是之前成为话题的苏龄玉。 「叶将军……,未免也太心善了……」 有人觉得,叶将军会娶苏龄玉进门,很可能是因为当初是他剿匪救下了苏龄玉,于是就被缠上了。 「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叶将军居然甘愿将她娶进门,这是何等的大义!」 「就是,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明白,叶将军为何要这么想不开!那姑娘就算是天仙,也不用委屈自己娶了做正妻吧?」 「你们懂个屁!」 有人持反对意见,「那是你们没见过苏姑娘,国色天香不至于,却也是十分美丽的,这样的女子,又通医术,娶回去怎么了?再说叶将军的家世,哪儿还需要考虑女方的家境?」 「那也不能娶个有失名节又身份尴尬的吧?叶将军莫非是自暴自弃了?」 坊间的传闻再次热闹起来,这一回倒是不怪苏龄玉,实在是有关叶少臣的亲事,从几年前就已经颇受关注。 江太傅府,江夫人拧着眉头几乎愁死,「这几日,不可让怜南出府,若是让我知晓有人在她面前乱嚼舌根,我非将人打出去不可!」 她才刚吩咐完,外面就由小丫头进来通报,江怜南来了。 江夫人立刻换上了笑容,看着从外面进来的江怜南。 江怜南的脸上怒气冲冲,江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娘!谁让你收这些东西的?我不是说过,这人送来的所有东西,都要扔出去的吗?」 江怜南用力地将一个物件儿扔在桌上,江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跟叶少臣有关的东西。 然而她定睛一看…… 这不是凌松然登门拜访的时候,给她送的礼? 这礼看起来跟她的年岁显然不符合,明显就是送给江怜南的,江夫人为此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等他离府了,直接给怜南送过去了。 「你这孩子,好好地又是做什么?这香粉京城中都找不出一样的来,凌家小子是花了心思的,你就这样随手乱扔?」 「他会花心思?呵呵。」 江怜南冷笑了一下,一个觉得自己心思恶毒的人,会花心思给自己送这些玩意?当她是傻子呢? 「娘想收就收着,与我无关,往后若是那个人上门,也不用来告诉我,我不会见的。」 江夫人皱起了眉,「你这是又想做什么?凌公子一表人才,学识过人,难得得又礼数周全,温文尔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不是非要……」 江夫人猛地停住,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提起来了? 「非要什么?」 江怜南平静地看着娘,江夫人有心岔开,却又听见她说,「娘是想说叶将军?听说将军府已经在筹办亲事了?」 江夫人的头一下子疼了起来,她居然已经知道了? 「怜南,你听娘说,叶少臣实在与你不是良配,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江怜南表现的越是平静,江夫人心里就越慌,怎么她知道了之后居然没有反应? 莫不是已经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那娘,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江怜南声音木讷,眼睛看起来都有些无神,江夫人真吓到了,「你说,只要、只要与叶家没有关系……」 「凌家那边,娘先不要答应下来吧,我不想着叶将军,也不想别的人……」 她失神的样子,让江夫人心里一阵阵发慌,只是,怜南真的不去想叶家那小子了? 若真是这样,与凌家的议亲,其实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第40章 「好好好,娘都依你,怜南啊,你……」 江夫人话还没说完,江怜南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方才木然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 谁要嫁给凌松然?污蔑误会自己,以为送点东西就成了?他做梦! 江怜南在心里由衷地感叹,苏龄玉的法子用起来居然还挺顺手,她就见过她这么顺水推舟地坑人,没想到自己也成功了。 不过……,苏龄玉真的要嫁到叶家吗?以她的身份,往后真能在叶家,在京城站得住脚? 江怜南脚下一顿,她有病吧?好端端地替苏龄玉担心什么?那姑娘可厉害着呢! ☆☆☆ 「然儿,你之前去江家登门拜访,可还顺利?」 凌夫人笑吟吟地将托盘放下,「读书辛苦了,这是娘亲手给你熬的补汤,你趁热喝。」 凌松然微微点了点头,眼睛却仍旧盯在书上,一眼都没有瞥向托盘。 凌夫人笑容有些僵硬,从她提出可以纳苏龄玉为妾的事情之后,然儿与她的关系便一直这样要死不活的。 她是为了谁,才会做出那样的让步? 「江夫人与我说了,她对你很是喜欢,让你有空的时候,多去江府上坐坐,若是能同江大人说得上话,对你来说受益匪浅。」 凌松然仍旧盯着书本不作声,只是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江怜南冷冷的怒容。 天扇楼那回他追了出去,想要同江姑娘解释,却被她冷笑着躲开。 「凌公子以为自己是谁吗?高高地站在上风随意地评价别人,这就是凌公子行事的方法?小女子真是大开眼界,自问德行浅薄,凌公子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 那会儿,江怜南再不是平日见过的温婉贤淑,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让凌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不知道,江姑娘可消气了,他也不清楚该如何求得原谅,便托人寻了一盒子难得的香粉,希望江姑娘能够喜欢。 凌松然的沉默,看在凌夫人的眼里,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他这是无声在跟自己抗议! 凌夫人实在忍不住,抖着声音提高了音量,「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跟娘赌气成这样?我是你的娘啊!」 凌松然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到让凌夫人心寒。 「您是我的娘,我是你的什么呢?一个并不需要想法的物件?」 凌夫人的心口猛然一痛,承受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凌松然眼里划过痛楚,「娘还是回去休息吧,我还记得你是我的娘,我也还记得,我是凌家的儿子。」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嘴角流泄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也没得选……」 人的命,或许真的是天注定的,他羡慕叶少臣吗?可是叶少臣幼年丧父,在朝廷的猜忌中挣扎,自己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 人都是要认命的吧?凌松然心头仿佛顿悟了一样,眼中空旷的,令人心惊。 凌夫人藏不住口中的呜咽,转身虚弱地离开。 桌上,那盅补汤,慢慢地散尽了热气。 ☆☆☆ 「姑娘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去街上逛逛?」 「最近没空,明儿我要再去一趟妙春堂。」 苏龄玉收拾着手边的东西,赵羽的方子又要再调整一次才行。 青芝不气馁,扬着特别阳光的笑容,「姑娘姑娘,那您喜欢什么,我让人送来家中给您挑选也是可以的。」 苏龄玉奇怪地抬头,「最近……,家里缺点什么吗?」 苏龄玉觉得还好啊,该需要的东西早就置办齐全了,莫非有什么是她没在意的? 青芝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姑娘,傅家那里若是得到了消息,约莫会将您的嫁妆送来,可咱们这里也不能完全不准备啊。」 她开始认真地掰手指,「您该是从这里出嫁,什么红绸缎啊,灯笼,糖点也是要提早定的,您的嫁衣也要新绣,一些吉祥如意的摆设,喜庆的装点……」 「你先等等……」 苏龄玉听她说得滔滔不,一时间头都有些发涨。 「这些都是什么?」 青芝都要哭了,「这些是成亲的时候必须要准备的东西啊。」 说着,青芝眼角当真沁出了泪光,「姑娘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也没个长辈帮着操持打点,不过姑娘放心,我已是偷偷都打听好了,必定会办得妥妥帖帖!」 第41章 苏龄玉有一瞬间觉得,青芝仿佛叶老夫人上身了一样,对成亲这件事充满了无限的热情。 她重新低头,将药丸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我没打算弄那么复杂,而且……,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意思意思就行了。」 苏龄玉前世的时候,是见识过结婚的繁琐的。 送聘礼、迎亲、拜堂、办仪式、回门…… 杂七杂八大概要准备一个多月,据说那还是在古代的娶亲程序上精简之后的结果。 苏龄玉根本无法想象,宁朝的人成个亲,会有多麻烦,这种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的事情,她真的敬谢不敏。 「姑娘!怎么能意思意思!您这都是……都是在说得什么话!」 青芝从来都是顺着苏龄玉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怒了。 「姑娘为何要这么委屈自己?是叶将军诚心诚意要娶您的,该怎么样就要怎么样,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是,我没有担心……」 「您要嫁的人是个将军,就得风风光光地过门,这一点绝不能出错!您放心,我是不会让叶将军委屈您的!」 青芝气呼呼地走了,仿佛要找谁算账一样。 苏龄玉目瞪口呆,这丫头说的话她怎么有点听不懂呢?什么委屈她?谁敢委屈她?她是真的觉得麻烦,丫头你回来啊! ☆☆☆ 青芝当真将这件事提到了叶少臣面前,叶少臣颇为赞同,并且由衷地夸赞了青芝一顿。 「龄玉能有你这样妥帖的丫头,实在是太好了。」 青芝的气愤顿时消减了不少,叶将军的态度还是不错的,那她就放心了。 「这样吧,龄玉那里近来确实有些忙,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不过,由你来置办这些东西,想来她也是放心的。」 叶少臣一脸器重的笑眯眯,「不过你也是个姑娘家,我就让岳生陪着你去采买吧,也能帮得上忙。」 岳生闻言,拍着胸脯往前走了两步,「青芝姑娘放心,我一定会陪你把这件事办妥的。」 青芝方才的精明强悍,这会儿又如同浆糊一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本意,原本是想让叶将军知道,她家姑娘是不能随意对待的。 可怎么结果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呢? 目送岳生跟青芝离开,叶少臣真的很想去苏龄玉面前邀功,看他处理得不错吧? 不过此刻,他得进宫一趟,啧,真是可惜了。 ☆☆☆ 太监公公宣叶少臣觐见,他缓步走进去,却发现里面人还挺多。 给皇上请了安,叶少臣低调地站在一边。 「今日,让众爱卿前来,是为了商讨南边水患与暴民之事。」 皇上示意二皇子永琮详细地说一说,他则闭着眼睛靠在明黄色软枕上。 「今年的水患不同于往年,连月的降雨,已是造成了多处决堤,朝廷数次拨款赈灾,却远水解不了近渴,国难当头,让一些暴徒伺机而动,不断有情况传来,似乎已是小成气候。」 二皇子面色凝重且愤怒,「这些人,藐视皇家威仪,煽动无知百姓意图造反,必定要斩草除根才行!」 二皇子说完,立刻有人出声,「臣以为,应当尽快派遣人去将这群匪徒剿灭,以绝后患。」 一旁站着的太子闻言点点头,「二皇弟怎会想不到这点?你们多虑了。」 二皇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当然想得到!并且也已经让人去做了。 结果呢? 结果仍旧是频频传来消息,他派出去的人节节败退! 他听闻之后,砸了一整套官窑的瓷器,面对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节节败退? 这个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情,竟然发展到如今想要压都压不下去的程度,以至于都传进了父皇的耳朵里! 二皇子隐隐扫了一眼太子,将眼中的不屑掩藏起来,若不是他告诉父皇的,父皇又怎么会知道? 现在假惺惺地给他戴高帽,想必父皇应是对他很失望了吧。 「此事确实事不宜迟,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共商该派遣哪位得力者担此重任。」 二皇子勉强维持着平静,将难题扔给大臣们。 于是几乎是立刻的,叶少臣的身上多了数道探究的目光。 谁都知道在宁朝,若是说起骁勇善战,头一个让人想起来的,大概就是叶少臣了。 他虽然年纪尚浅,却已是连着打过几场胜仗,甚至有一次,还是在别的将军已经坚持不住的情况下,换帅战胜敌方。 第42章 这样的人若是前往,哪里还需要担心什么? 可是看过去那么多双眼睛,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叶少臣的名字。 叶少臣眼神微垂,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抽离在外一样。 「怎么?就没人能提出人选来?」 二皇子见下面一片静默,忍不住皱起了眉,出声点名了,「陆尚书,你觉得呢?」 被点到名的大臣,额角上开始冒汗,往外走了一步,「臣以为,杨凯将军可担此重任,杨将军经验丰富,定是能凯旋而归。」 二皇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之前派出去的人就是杨凯!这人是故意跟他作对的吗? 「陆尚书前些日子身染风寒,怕是还没大好,杨凯将军这会儿,应是还在南边苦苦支撑呢。」 太子微笑着出声,二皇子的脸顿时黑了一层,要你多话?! 陆尚书的汗于是流得更欢快了,前襟都染湿了一小块,胡子抖动着,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臣以为,不如让叶将军走这一趟,想必定能很快平息叛乱。」 殿中的众人,仿佛有一口气忽然同时从胸腔里吐出来一样,终于有人敢提叶少臣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老臣,左手微微有些哆嗦,可精神倒还不错。 他的话刚说完,皇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叶将军骁勇善战,忠臣可靠,此事,臣觉得托付给他再合适不过。」 被点到名的叶少臣,仍旧无动于衷,仿佛只是个听众。 二皇子见状,眉头微皱,有些拿不准他该说什么才好,底下的群臣特有默契的沉默,没有反对的,也没有附和的。 「众爱卿可都赞成?」 皇上声音低沉,带着无上的威严,注视着下面的人。 「众爱卿」们一个个几乎愁死,这让他们怎么说呢?不赞同?那有本事提出个别的人选啊?赞同?若是让皇上误会了,不就更加得不偿失? 最怕气氛忽然尴尬,尤其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场面一度让叶少臣想笑,但他忍住了。 皇上有些不耐烦了,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就在这时,总算有人肯站出来了。 「皇上,臣以为不妥!」 皇上眯着眼睛,看着走出来的笔直身影,果然是盛嘉言。 「如此重任,臣认为该交给一位更加有德行,德厚流光之人,我宁朝人才济济,不过是些暴民,厉害如邹小将军完全能够胜任。」 殿中有轻微的哗然,盛嘉言这是已经毫不掩饰对叶少臣的不喜,甚至说他品行不端? 二皇子沉了沉脸,「盛大人恐是不曾领教过暴民的可怕,那并非是什么人都能战胜的。」 「二殿下是觉得,邹小将军能力不足?邹小将军如今已是官居一品,身上更是有无数功勋,臣觉得邹小将军乃是我宁朝往后的支柱!」 「盛大人啊,小儿、小儿得大人盛赞是他的荣幸,只是小儿经验仍旧有所欠缺……」 邹大人胆战心惊地出来,不带这样捧杀的啊,他儿子的功勋是怎么来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最是清楚。 然而邹大人的话,却淹没在太子殿下温柔的注视里。 邹小将军,正是太子殿下麾下的人,不仅官居一品,功勋傲人,身上的官衔比起叶少臣来,重要得多。 邹大人这是想说,太子提拔的人远不如叶少臣吗? 盛嘉言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不妥的话,真心诚意地继续盛赞邹小将军,一脸崇拜地列出了数条邹小将军更加适合的原因。 一些摇摆不定的大臣见状,觉得此事可行,于是也开始出声附和。 「邹小将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是啊,没有比他再适合的了。」 「有邹小将军出手,宁朝的百姓就可以安心了。」 皇上半垂着眼帘,盛嘉言的身体站得笔直,浑身正气凛然,不容亵渎。 角落里的叶少臣,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还能随着别人说的话点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 太子殿下的目光,投注在盛嘉言的身上,明明是赞许的光芒,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冷意。 二皇子这会儿算是缓过神来,他面朝皇上,「父皇,儿臣觉得盛大人所言极是,邹小将军又是皇兄所器重的人才,暴民对他来说,怕是不足为惧。」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如此,便照你的意思办吧。」 第43章 ☆☆☆ 从宫殿里出来,叶少臣慢吞吞地走在众人的身后。 这趟如同,他仿佛只不过是个添头,来凑人数的一样。 「哼,叶将军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我若是你,不如早早地求得恩典,卸甲归田。」 身后的嘲讽让叶少臣停下了脚步,一些走得慢的大臣,步子也变得更加慢了。 叶少臣回头,盛嘉言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表情高傲。 「盛大人似乎对叶某颇有意见?」 「没错,叶将军是有本事,只不过却德行败坏,如今不过是皇恩浩荡,皇上念在你此前的成就厚待你,叶将军该感才是。」 「叶某向来……很感恩。」 叶少臣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再理会,转身离开了。 ☆☆☆ 「皇上,盛大人在殿外和叶将军起了口角,不过已经没事了。」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二皇子站在他手边,「父皇,儿臣本意是想让叶少臣离京,如今也该是时机了,只不过,盛大人说得也不错,与其让叶少臣再得功勋,树立起民望,不如让别人来做这件事。」 皇上半眯着眼睛,二皇子又说,「皇兄对邹小将军十分赞赏,常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儿臣以为,此事托付给邹小将军,会更妥帖一些,若是交给叶少臣,一旦他心怀不轨……」 二皇子没有说完,意思却已经说明白了。 皇上眼里的犹豫终于消散,「就照你的意思做。」 ☆☆☆ 叶少臣回去了将军府,叶老夫人问起他在宫里的事情。 「可是……,又有什么事情要让你去了?」 「娘,宁朝人才济济,哪里就一定需要我去?您别担心,我总得先如了您的心愿才好。」 叶老夫人顿时高兴起来,炫耀一样地带着他去了后院。 将军府的修缮还未结束,叶老夫人指着一片正在做工的院子。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小夫妻过日子的院子,之前我听龄玉丫头说,她闺名芙蓉,那院子里我让人都给种上,开花的时候一片片的,一定很好看。」 叶老夫人的精神比起从前来足了不少,叶少臣心底欣慰,由着老夫人跟他说了不少话,最后,才送她回院子休息。 等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叶少臣脸上浅浅的温柔笑意,慢慢地消失殆尽。 ☆☆☆ 晚些时候,有人瞧见叶少臣独自出现在千扇楼,还饶有兴致地同千扇楼的舞娘关系亲密。 因此他后来消失,似乎也理所当然起来,大概是跟红颜知己互诉衷肠去了。 等到再晚些时候,盛嘉言也跟同僚一同来千扇楼,得知叶少臣不久前也来的消息,一行人都去看盛嘉言。 「幸好,那叶少臣已是离开了,不然若是碰见了……」 盛嘉言当场就怒了,「我岂会怕他?他在与不在与我何干?」 说着,竟然是拍了桌子走人,一点儿不给同行的人留情面。 「这……,我说什么了?」 「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盛大人跟叶将军不对付,何必让他扫兴呢?来来来,少了盛大人,我们几个就随便吃点儿。」 ☆☆☆ 千扇楼是一座三层茶楼,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实,它是四层的。 千扇楼里有一条秘道,直通往地下一个暗层,里面的一处隔间里,正坐着之前消失的叶少臣。 「叶帅,南边的情况并不乐观,据弟兄们传来的消息,若是朝廷派的人是邹明,胜算并不大。」 玲珑是千扇楼的招牌,平日里唱一支小曲儿,都能收到无数打赏,然而此刻,她一身水红色纱衣,脸上却是从不为人所见的犀利。 「我知道了,那边的情况随时传过来。」 叶少臣点点头,手指尖敲了敲桌面,「这人怎么还没到?」 玲珑轻笑,给叶少臣续了杯茶,悄无声息地退下。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叶少臣抬了抬眼皮哼了声,「不时总弹劾我目无纪律,散漫纨绔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盛嘉言一脸无辜,「大哥,我为了合情合理地离开已经尽力了,你没瞧见我提议来千扇楼的时候,那些人的眼光,活像是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活人一样。」 盛嘉言嘟嘟囔囔地坐过来喝水,「我容易么。」 第44章 叶少臣长话短说,「你让邹明去南边不妥,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想个法子打消皇上的念头。」 「不行。」 盛嘉言在叶少臣面前,难得硬气了一回。 「皇上对叶家是越来越容不下了,哪怕你表现得再颓丧无害,只要你不彻底消失,皇上终究不会心安,你不能离京。」 「皇上此人,猜忌心极强,却也不会拿自己的百姓作赌注,我若是出去平乱,想必他也不会做什么,他担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逼急了反而让我豁出去。」 盛嘉言不说话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的想法? 就因为知道,他不断地弹劾叶少臣,降低叶少臣在皇上心里的威胁,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眼睛里的刺,哪怕已经软化了,他也不会容许一直存在。 「大哥,你不想想你自己,总要为老夫人和你未过门的媳妇考虑吧?若是你去,凯旋而归,你让皇上怎么想?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叶少臣少有地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当年,其实皇上并没有要求我父亲去那一趟,是他主动请命,或许因此才让皇上起了猜忌的心。」 「我记得他离开前说,他是可以不去,可是他不去,那些将士很可能全军覆没,结果,你也看到了,仗打赢了,将士们披着鲜血凯旋而归,论功行赏,他却死了。」 「大哥……」 盛嘉言面露不忍,叶少臣却微微摇头,「我有时候在想,若是他不去呢?可我想象不出来,因为没有这个可能。」 叶少臣淡淡地笑起来,「好了,不用担心,只要皇上不确定我一定会死在外面,就不会轻举妄动,这点,我是很有把握的。」 盛嘉言温润的脸表情纠结,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地拍桌子泄愤。 「三弟呢?还在苦哈哈地跑商呢?要我说他当时的做法虽然有待商榷,可心总是好的,我那嫂子要是不出那事儿,保不齐贤王就给认下了,还能让你娶这么容易?」 叶少臣喝茶不置可否,该惩罚还是得惩罚的,那些流言苏龄玉虽然不在意,但他在意。 他宁愿这事儿永远不为人所知,他也有办法顺顺利利地将人娶到手。 ☆☆☆ 这会儿,苏龄玉正在辣手摧花,将赵羽扎得浑身都是银针。 「你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 赵羽疼的整张脸都痛苦地皱了起来,苏龄玉随意地回答,「都有吧,看你是想活下去,还是想去喝孟婆汤。」 她将最后两根针扎下去,拍了拍手,「行了,等一会儿吧。」 杜鹊然站在旁边两眼放光,「丫头啊,这是哪种行针方式,有何神奇的功效?你快跟我说说。」 苏龄玉坐到旁边休息,一边喝水一边给杜鹊然答疑解惑。 床上的赵羽,眯着眼睛看着苏龄玉的身影,脑子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他想死吗?谁都不想死,有病呢吧? 他会答应服毒来试探苏龄玉,是因为妹妹的恳求,她想要太子觉得她是有价值的,想要让太子在意她,怜惜她。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主动愿意委身太子不求名分,说这样就可以不让别人看轻他的妹妹。 赵羽就心甘情愿将毒喝了下去,因为妹妹告诉他,他帮了太子,太子一定不会亏待他的,这毒也是有解药的。 可是等到他毒发,被杜鹊然救了被抬回去之后,那碗说是解药,实则仍旧是剧毒的汤药,是他妹妹亲手送到自己嘴边的。 赵羽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是真不想活下去,他的妹妹要他死,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可是这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我没让你死之前,你就得活着,否则我弄死你。」 赵羽于是就活下来了,每日承受着煎熬和痛楚,有时候能生生疼晕过去,却始终没有死掉。 「原来是这样,对了丫头,我试着自己调整了赵羽的方子,你看看可行。」 杜鹊然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眼睛里是隐隐的期待和忐忑。 苏龄玉认真地看了看,随后点点头,「可以试试,只是赵羽刚进了针,脾脏虚弱,这味药可换成温和一些的。」 「真的可以?」 「可以。」 赵羽就瞧见杜鹊然高兴得如同孩童一样,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胡子翘起来不住的抖动。 就……,这么高兴? 第45章 他在太子那儿听闻,杜鹊然在京城的名气十分大,德高望重的前辈,如今却好似被先生夸赞的学生一样兴奋,这样好吗? 「我要起针了,有些疼,你忍着些。」 赵羽的脸顿时苦了起来,「扎的时候,已经很疼了,拔还会更疼?」 苏龄玉以行动回答他,已是伸手起出一根,疼的赵羽直抽抽。 她面无表情,「疼多好啊,疼了才说明,你还活着,还能感觉得到疼痛。」 「姑娘,我似乎与你无冤无仇……」 苏龄玉冷笑一声,「你若是与我有冤有仇,还能躺在这里?」 「……」 赵羽将喉咙里的话吞了下去,这姑娘,想要活命最好少跟她讲话,不然当真是活不下去的。 苏龄玉将赵羽身上的针全起出,收拾好东西,赵羽忍不住又开口。 「苏姑娘这样费尽心思将我救活,到底为了什么?我不过是个弃子,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杜鹊然这会儿已经出去熬药了,屋子里,只有苏龄玉在慢条斯理地擦手。 她抬头看了看赵羽,菱角一样的唇瓣,微微翘起一边。 「因为我高兴,等你好端端走出妙春堂,是死是活随你,只是不能在杜老给你诊过之后就让你死掉,对我来说,你也就只有这点价值。」 赵羽的手,在薄被里慢慢地蜷缩起来,被当面说只有这点价值,实在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苏龄玉看到他眼里的不甘心,将擦手的帕子放到一边,慢慢地走到床边。 「虽然我若是你,是绝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会活得毫无意义。」 她的眼睛仿佛两潭深水,黑沉不见底,漩涡一般将人的注意力一点点吸走。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要认命做个弃子?谁规定的?谁同意的?」 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当然,等你命回来了,便是出门就撞死,也与我无关,反正是你的命。」 苏龄玉笑容甜美,转身从屋子里离开,换了两个人进来守着他。 她从来说到做到,在赵羽病好之前,他是没有去死的权力的。 屋子里,赵羽仰面朝上,静静地看着屋顶。 他从来没想过,「凭什么」三个字。 就凭让他去死的人是他的妹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难道,他还能反抗吗? 可是……,苏姑娘说,大家都是人,谁规定的?谁同意的? 他没有同意过…… ☆☆☆ 「姑娘,叶将军在里面等您许久了。」 苏龄玉回去了宅子,刚走进院子,就听见酒酒急促的笑声,咯咯咯的异常清脆。 院子里的一块空地上,多了一个靶子,几步开外,酒酒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弓,正在奋力地想要拉开。 「他才多大,就可以玩这些了吗?」 「姨姨!」 酒酒听见苏龄玉的声音,红着脸跑过来献宝,「姨姨看,叶叔送我的。」 苏龄玉将弓箭拿在手中,基本……,就是个玩具,可是比外面卖的那些,又精巧结实了许多。 叶少臣缓步走过来,「这是我空闲的时候做的,我在他那么小的时候,也有这样一把弓,多拉拉可以练一练手劲,省的小胳膊软绵绵的。」 苏龄玉在酒酒软乎软乎的胳膊上捏了一下,「软软的多可爱啊。」 结果酒酒一本正经地摇头,「叶叔说,男子汉不能软软的,酒酒会变得厉害。」 「……」 好吧,如今酒酒对叶少臣的崇拜之情,大概可以媲美前世那些崇拜电影里飞天遁地的英雄的孩子们,苏龄玉也可以理解。 酒酒又抱着弓箭去玩,叶少臣在苏龄玉的身边坐下。 「又去妙春堂了?那人的情况如何?」 「差不多了,宫中的毒药让我大开眼界,一度让我觉得可能要失败了,没想到赵羽还算争气,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苏龄玉都觉得不可思议。 叶少臣点点头,「你的本事,我始终是相信的。」 苏龄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犹豫,「你……,有心事?」 今日的叶少臣,总给苏龄玉一种奇怪的感觉,能让他有这样的变化,莫非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听见苏龄玉的话,叶少臣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随后露出淡淡的苦笑。 第46章 「其实我该高兴的,你看出来了,说明你对我很关心,我真的很高兴。」 「……」 苏龄玉抿了抿嘴,「发生了什么事?能说吗?能说,我就听着,不能说也没关系,我不喜欢刨根问底。」 叶少臣的笑意加大,之前面对盛嘉言时坚持的态度,这会儿居然有点松动。 他是真舍不得跟这姑娘分开,并且,他要失言了。 叶少臣身子转过来,微凉的风,将他鬓旁的发丝吹乱了几丝,莫名让苏龄玉严阵以待起来。 她想着,会不会是朝廷的事情?将军府的事情?能让叶少臣露出这种表情,苏龄玉都有些不敢去猜测。 「龄玉,我真的很抱歉。」 叶少臣低沉地叹了口气,「我跟你的婚期,恐怕要往后延了。」 「……」 苏龄玉屏息凝神,听到他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后文了。 逗她呢? 这么严肃的谈话就这样? 「我需要问为什么吗?」 苏龄玉有些拿不准,万一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当然,并不是我不着急将你娶回去,事实上,我其实恨不得明日就让大红花轿上门,将军府也已经准备好了,就算你今日过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扯远了。」 叶少臣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过阵子说不定要离京一趟,你若是进了门,在京城的日子,恐怕会不太好过。」 苏龄玉已经放松了的神经,突然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叶少臣的意思是,如果她成了他的媳妇,在他离京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成为人质?跟叶老夫人一样,做个能钳制他的存在? 「你要去做什么?老夫人知道吗?是朝廷让你去的,还是你自己要去?」 苏龄玉一连追问了几个问题,看到叶少臣特别惊喜地露出笑容。 「你还有心思笑?」 苏龄玉觉得这个男人是没救了。 「我知道叶将军神通广大,可是有时候人不与天斗,宁朝的天,就是宫中的那位,你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没有。」 叶少臣说得轻飘飘的,听得苏龄玉想打人。 「所以我也在努力地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始终不会轻易地动叶家,这次也一样,我会活着回来。」 叶少臣脸上的笑容很好看,温柔了他脸上硬朗的棱角,仿佛说的是什么情话一样,却听得人揪心。 活着回来,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那么艰难,对于一个带兵冲锋的将军来说,不过只是二选一的机率。 不是生,就是死,想要每一次都活下来,有那么容易? 苏龄玉曾经觉得自己挺命苦的,穿过来又愁吃又愁穿,还有苏家虎视眈眈,以弄死她为己任。 可现在她觉得,这些跟叶少臣比起来,好像都不算什么。 不远处,酒酒的欢笑声若隐若现,苏龄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开口。 「你离京的时候不用担心,老夫人那儿我会常去的,我给老夫人诊过脉,她的身子还算康健,因此你无需挂心。」 「唔……,妙春堂的收益,你的那份我也会照常算出来,还是放在我那里收着,你放心,只收你三个点的利息。」 「至于婚事……,也不急的,等你回来……,我是说,京城你不用担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苏龄玉笑得尴尬,她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提到婚事了? 叶少臣的眼睛亮亮的,手动了动没忍住,将苏龄玉的手抓在自己的掌心里握着。 「我就握着,不做别的。」 「你还想做什么别的?」 「唔,还挺多。」 「……」 苏龄玉瞪了他一眼,手到底是没有往外抽。 他们都差不多谈婚论嫁了,牵牵手算得了什么,再说等他离京了,也牵不到了…… ☆☆☆ 「叶将军实在是……」 青芝端着点心出来,就看到叶少臣握着她家姑娘的手不松开,小丫头急了,快步就想上前说说。 「青芝姑娘,那个,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岳生一个箭步上前拦住,笑得一脸褶子,生生将青芝的脚步给拦下了。 「一会儿再说。」 青芝敷衍地想推开他,然而根本推不动。 「很重要的事情,就只能现在说。」 青芝不耐烦地抬起头,「说什么说?你给我让开!」 第47章 「青芝姑娘别生气,我是觉得吧,将军跟苏姑娘感情好,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姑娘又何必过去自讨没趣?」 「你才自讨没趣!我家姑娘清清白白未出阁的姑娘,叶将军怎么能有如此轻薄的动作?」 「不轻薄啊,将军和苏姑娘都要成亲了,这有什么……」 「那也还没有成亲!」 青芝脸都急红了,虽然她也着急姑娘的亲事,却不代表着同意让姑娘被人调戏! 「你看看你家将军,这么做合适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怎么能对姑娘……」 青芝声讨了一半,忽然声音停住。 不远处,苏龄玉的手已经从叶少臣的掌心抽了出来,反过来抓着他的手,似乎在把玩一样。 岳生也愣了一下,不过反应得很快,「青芝姑娘,现在好像,是苏姑娘在调戏将军……」 「你懂个屁!姑娘那能叫调戏吗?那叫、那叫好奇。」 青芝的气势很足,然而脸却微微泛红,姑娘在做什么哟,怎么能对叶将军动手动脚的? 「青芝姑娘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岳生特别诚恳地认同,觉得青芝红了脸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他看了一眼跟苏姑娘情意绵绵的将军,福至心灵。 「青芝姑娘,过阵子,我可能要离京了……」 「哦,走走走,别有事没事在我面前晃,个子高了不起啊。」 青芝瞪了他一眼,快步绕过他,将点心送过去。 岳生很委屈,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呢?怎么将军就能得到苏姑娘的亲近,他就不行呢? ☆☆☆ 叶少臣开始着手做离京的准备,将军府和苏龄玉这里,他得全部安排得妥当才能安心。 可是没想到的是,事情忽然比他想象的复杂了起来。 灾情进一步扩大,良田被淹,无数的农户家破人亡,尽管沿途州府都设置了棚户安置流民,设粥棚,发馒头,却突然有疫情传来。 有的州府将棚户设在城外,有的却最大幅度地接纳流民,却不想,竟然将这疫病带入了城中。 这个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皇上的案前。 「皇上,此次疫情来的迅猛,已陆续收到几个州府的消息,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宫中的太医怎么说?」 「都说从未见过,州府地方的百姓人心惶惶,大夫尽力控制,却仍旧止不住蔓延,皇上,情况危机,若是让疫情蔓延开来,宁朝必定要元气大伤啊!」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焦急和严肃,这关系到整个宁朝的安危,没人敢轻视。 皇上的脸上有着让人忌惮的威严和怒意,「太医院是怎么回事?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民间的大夫呢?招贤纳士,都派过去,谁能够寻出法子,朝廷重重有赏。」 「皇上英明。」 群臣拜服,口中盛赞,然而一个个心里却依旧没有底。 连太医院都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想要寻找对症的方子,哪儿有那么容易? 「永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朕给你十日的时间,送一批大夫过去,必须要将疫情压制住。」 太子上前领命,「儿臣领旨。」 ☆☆☆ 京城所有的医馆,都张贴出布告,要求出人南下,一时间各家医馆都人心惶惶,谁知道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 「殿下,京城医馆报上来的名单都在这儿了,您请过目。」 太子将纸拿过来细看,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一些无名小卒来滥竽充数!」 太子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里划过一抹狠戾,「皇上的御旨,要的是各家医馆医术最精湛的人,明日直接派人去请。」 太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勉强将急躁的火气压住。 还是不行,皇上要的是不光光是送一批人过去,他要的是能压制住疫情! 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增加此事成功的可能? 「殿下,听说赵羽似乎快大好了,前两日小的让人去打听情况,说是已经能下床了。」 太子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像是被震散了云雾一样。 他脑袋里的人选,就从来没有过女人! 对了,那个女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她不是专治疑难杂症吗?她不是能让赵羽都活下来吗? 第48章 「去,将苏龄玉的名字,也加到名单当中!」 「可是殿下,那位苏姑娘,和叶将军关系匪浅……」 太子眼里光芒闪动,如今,也顾不得别的了,若是真让疫情扩散,他的位置,怕是就没有那么牢靠了。 ☆☆☆ 苏龄玉接到命令的时候,刚从妙春堂回来。 「让我去治时疫?」 苏龄玉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却没什么耐性解释,「苏姑娘,这可是皇命,您这就准备准备,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三日之后便上路吧。」 「……」 会不会说话?说得这么不吉利。 苏龄玉顿时就不高兴了,「皇命?你可有圣旨,我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忽然让我离家,是什么道理?」 「苏姑娘,我劝你实相一点,好好儿地请您上路,总比被绑着扔上马车来的舒服。」 「呵呵,你试试?」 苏龄玉笑得很假,她知道这里是宁朝,但总也是讲规矩礼数的,自己遵纪守法,凭什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苏龄玉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来人阴沉了脸色。 「皇上让你去你就得去,如若不然,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罪状!」 「所以,你把圣旨拿来啊,不然随便来个人跟我说是皇命,你让我怎么相信?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圣旨,那你才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你这个妖妇!」 「没道理就骂人啊,这也是皇命?啧啧啧,一看你就是个假冒的,皇上身边的人,怎么能是你这样的?」 苏龄玉扬手将要让人去报官,「假传圣旨可是大罪,本姑娘绝不能姑息!」 「你……!」 僵持之际,从门外又来了个人。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见有人要报官?」 「叶将军来得正好!我抓到一个假传圣旨的骗子,如此亵渎皇家威严,定要严惩!」 苏龄玉说得大义凛然,对那人血红的脸色和眼睛视而不见。 她就不信了,宁朝的皇帝能知道她,还特意点名让她去灾区治病,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叶少臣拧着眉毛打量那人,那人立刻开口,「叶将军,我是太子身边的百福,从前跟您请过安的。」 叶少臣挑了挑眉,「哦……,是你啊,这么说,这是误会一场?」 「可不就是误会,殿下听闻苏姑娘医术卓越,因此让小的来请人却没想到……」 「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苏龄玉忽然插话,还若有其事地猛抽了一口气,险些把自己给呛着。 「你奉的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却说是奉了圣旨……?」 她眼睛倏地睁到极限,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百福的腿立刻就软了,「这、这都是误会,太子殿下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可皇上没让太子殿下不顾百姓的意愿将人绑了去吧?」 苏龄玉正色,「皇上爱民如子,你却仗着自己的身份给皇上抹黑,太子殿下怎么会被你这样的小人所蒙蔽?简直太可恶了!」 叶少臣其实是得了消息才赶来的,说是太子的人来找苏龄玉,他怕这丫头吃亏。 可是这会儿,他居然有种想要背过身笑一刻钟的冲动。 知道这丫头不肯吃亏,却不知道她装腔作势起来气势非凡,很是能唬人。 「叶将军,咱们还是报官吧,这种包藏祸心的人,一定要让太子殿下知道才行,免得铸成大错。」 苏龄玉一身正气,仿佛身后有一轮明日冉冉升起一样光明。 叶少臣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闹开了也不好,让人送他回去,跟殿下讲明白了就好。」 百福早没了刚上门那会儿的嚣张,他原本以为不就是个姑娘,疾言厉色一点她还敢说个不字? 京城里甭管多有名气的大夫,只要他开了口,哪里还有敢拒绝的?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苏龄玉简直胆大包天!她就不怕太子殿下的威严? 苏龄玉当然怕啊,可她虽然该认怂的时候绝不含糊,不该认的时候,也绝不会怂。 赵羽的事情,大概已经让太子对她有意见了,这次让她去治时疫,摆明了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打算让她送死,她干嘛让别人那么顺心? 第49章 打发了百福,苏龄玉滔天正气顿时就没了,整个人懒洋洋地回去了院子,随手扯了个抱枕抱在手中。 「太子想让我去赈灾?」 「似乎是的。」 叶少臣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不过,你也未必一定要去。」 他不知道太子在打什么主意,又或者只是觉得苏龄玉的医术不错,可是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从叶少臣收到的情报来看,里面本身就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 宁朝虽然强盛,可天灾仍旧是不可抗的,南边水灾,北边旱情,东边饥荒,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存在。 然而今年灾情造成的流民,竟然可以成了规模,甚至将朝廷的队伍击溃,这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叶少臣都没能掌握具体真实的情况,因此并不赞同苏龄玉也前往。 「太子那边,由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 苏龄玉点点头,她其实也并不想去,她没有宽广博大、舍己为人的精神,来到宁朝的首要目的,从来都是先保证自己活下去。 ☆☆☆ 苏龄玉打起了精神,叶少臣虽然说由他来处理,但对方到底是太子殿下,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江怜南上门的时候,她连调戏的心情都没了,只简单地招呼了一下。 「苏姑娘可是不想见到我?」 苏龄玉无力地挥挥手,「咱们都那么熟了,就不要再客套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江怜南抿了抿红润的嘴唇,谁跟她那么熟了? 「我听说,太子殿下在找人去治时疫,也来找了你?」 「江姑娘好灵的耳朵,这都知道?」 江怜南冷笑一下,「当然,弄得那么大,想不知道都不行,你也挺够本事的,竟然连太子的人都敢戏耍。」 「我可没有,我是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哪儿有那个胆子。」 苏龄玉一脸谦虚,心里却疑惑,叶少臣不是打算大事化小的吗?怎么连江怜南都知道了? 何止是江怜南,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太子为了完成皇上的嘱托,竟以皇上的名义强行上门绑人,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的,都传到宫里去了。 皇上将太子招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通,太子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灰的。 苏龄玉想也知道,历代的皇帝,就没一个肯让别人抹黑自己的形象的,哪怕是亲儿子也是一样。 如此一来,她大概是不用去灾区了。 苏龄玉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江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我正好想买一些药材,不如一起?」 江怜南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自己逛吧,我回去了。」 苏龄玉莫名其妙,所以她今儿来是来干什么的? 「对了,你也小心点,让太子殿下不高兴,等到叶将军离京,他兴许也会让你不高兴。」 江怜南临走前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扬着下巴高傲地离开。 苏龄玉懂了,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啧,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苏龄玉确实要采买一批药材,虽然她不去灾区,可是心里也总惦记着。 她脑子里有一些预防的方子,和针对大部分流行病的药,苏龄玉打算做一些试试。 然而苏龄玉刚走出没多久,就遇见了一个熟人。 「无量天尊,女施主别来无恙。」 白鹤道人站在街角朝着她微笑,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 苏龄玉见了他也挺高兴的,就近找了一家茶馆进去坐。 「道人近来可好?」 「托女施主的福,贫道一切安好。」 然后苏龄玉就没有话题了,跟一位道人聊天,这个技能她还没有点亮。 于是苏龄玉乖乖低头喝茶,冷不丁听见对面传来一句话。 「苏姑娘近来可有些困扰?」 「……」 苏龄玉双手捧着茶杯,认真地想了想,似乎……也算有吧。 「道人可有什么指点?……若是随缘,或者皆有命数,道人就不必说了,小女子懂得的。」 苏龄玉呵呵,不想再听到无意义的废话。 然而白鹤道人却收敛了笑容,脸上,是全然的严肃。 「贫道希望苏姑娘能答应下来。」 苏龄玉看着他的表情,喉咙动了动,是吗?连道人都觉得,她应该应下与叶少臣的婚事吗? 第50章 她的姻缘连白鹤道人都窥探到了?莫名有种牛叉的感觉呢。 苏龄玉轻啜了一口水,「小女子,已经应下了。」 在她对面,白鹤道人像是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如此甚好,苏姑娘英明。」 苏龄玉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还好啦,毕竟我也挺喜欢的,实在不行,还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嘛。」 「……」 她没想到的,刚刚软化了表情的白鹤道人,听见她的话,整个人又绷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苏姑娘在说什么?」 苏龄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想了想,「道人问的,不是我的姻缘吗?我近来是困扰了一阵子,只不过如今已是……」 「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问的什么?」 苏龄玉也皱起了眉,被吼得莫名其妙,「你问我有没有困扰,我说有啊,这就是我的困扰啊,有什么问题?」 白鹤的情绪明显有些焦急,「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去南边的事情。」 「我没有在犹豫啊,我不去啊。」 苏龄玉很干脆地回答,末了奇怪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装得高深莫测为好,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白鹤却没有理她,眼里的焦急更甚,「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还是去的好。」 「我为什么要去?」 苏龄玉觉得他说话很有趣,忍不住笑起来,「道人可是算到我会在南方有什么奇遇?不过我现在就挺好的。」 「不行!」 苏龄玉又被吓一跳,这道人从前看着还挺正常,怎么这次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她好脾气地开口,「为什么不行?我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你、你说不定可以拯救无数百姓,这难道不值得你去一趟?」 「道人,你也说是说不定了,说不定我命还能送在那里呢,这是个不确定的事情。」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你又怎么忍心冷眼旁观?」 这个苏龄玉就不爱听了,之前三观还算端正的白鹤道人,怎么也会道德绑架了呢? 「道人慈悲为怀,然而小女子只是个俗人,小女子心里想的,不过是安安稳稳活着,我若是能有道人的觉悟,这会儿恐怕该在尼姑庵为天下苍生吃斋念佛了。」 苏龄玉呵呵地笑了笑,将茶钱付了,站起来告辞。 「能见到道人,我还是有些高兴的,就此别过。」 苏龄玉礼数周全,却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白鹤道人说了一句话,让她的脚步死死地钉在地上,挪不动半寸。 他说,「你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苏龄玉从头顶开始,似是有一道电流穿身而过,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脑子里嗡嗡一通乱想。 在苏龄玉的身边,青芝很莫名其妙,姑娘为什么会来这里,那当然是因为叶将军啊。 可是苏龄玉却知道,白鹤说的不是这个。 他说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来到宁朝,穿越千年来到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难道,不是偶然?难道,还有什么原因? 苏龄玉脑子一阵阵的发涨,她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只手扶着椅子,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来。 「青芝,你们去门口等我。」 苏龄玉的声音趋于木然,青芝见状有些担心,却还是听话地去了门口。 角落里,只有苏龄玉和白鹤静静地对视着。 「你,知道什么?」 苏龄玉的眼神让白鹤有些慌乱,任凭一个生活得好好的人,被换了一个时空挣扎摸索着,都该是会有如此深刻的眼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苏姑娘,这一趟你必须去,等你回来了,我会原原本本,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 从茶馆出来,一直到回到家里,苏龄玉整个人始终是浑浑噩噩的。 她脑子里反复盘旋着白鹤的话,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诞了起来。 居然,是有原因的? 她居然,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这里,而是可能由于某种原因!才让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摸爬滚打! 到底是什么狗屁原因!凭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 真以为所有人都愿意穿越吗?真以为能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里有所成就,是一件特别爽的事情吗? 第51章 苏龄玉紧绷着嘴唇,袖子里的手捏得死紧,指尖掐在掌心,一阵阵刺痛。 至少她是不愿意的! 男尊女卑到匪夷所思的时空,道德三观低到可笑的境界,阶级分明的社会,人权淡薄的世界,她是疯了才会想来这种地方! 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龄玉精神恍惚,在藤椅上坐下,一旁酒酒跑过来叫她,她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 苏龄玉在想,如果她来这里是有原因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或许,她还有办法回去? 她猛地抬起头,吓了酒酒一跳,歪着小脑袋,「姨姨?」 「青芝,你让人去给叶将军送个信,就说我想要见他。」 苏龄玉自从来到宁朝以来,就一直以赚钱为己任,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 无权无势又是个女人,若是没银子,还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可她终究,也没有找到能让她卯足了劲去做的事情。 然而现在不一样! 白鹤那个臭道士,牙关紧得很,那种人,威逼利诱都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那就只有答应他的条件。 苏龄玉想知道,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她就算不能回去,她也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个地方! 让她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或者什么人,她非弄死那个人不可! ☆☆☆ 叶少臣来的时候,苏龄玉仍然没有完全回神,不过她倒是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我跟你一块儿去,你什么时候走?我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叶少臣英气的眉头立刻一皱,「你要跟着去?为什么?」 「……或许我能够帮助许多人活下来,不是功德一件的事情吗?」 苏龄玉直接将白鹤劝她的理由拿来用,方便又可信。 然而叶少臣居然没信,「不对,你可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此行千难万险,若是能不去,是最好不要去的。」 「可我一定要去。」 苏龄玉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如果她不去,她或许这辈子都不知道答案,那她会憋死的。 「这个原因,是不能告诉我吗?」 叶少臣很难得看到苏龄玉脸上的表情,这姑娘平常算是比较容易妥协的,只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说她得过且过也不为过。 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意志坚定地要跟着走?有人威胁?还是在担心什么? 苏龄玉略有些抱歉,只是这个原因,她要怎么说? 她总不能跟叶少臣坦白,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吧?叶少臣大概会以为她疯了。 于是苏龄玉轻咬了几下自己的嘴唇,「抱歉,你就当我突然心怀博大,妄想解救天下苍生吧。」 叶少臣闻言,眼睛里明明灭灭地闪动了几下,随即摇了摇头。 「既然是要随便找个借口,我便当你担心我的安危,想要陪着我如何?」 「……」 苏龄玉有点捉摸不透叶少臣的底线在哪里,「成,你高兴就好。」 「我高兴啊。」 叶少臣当真露出了笑容,温柔灿烂得,让苏龄玉总有种不敢正视的心虚感。 这个人,是真的挺喜欢她的吧? 地位卓越,杀伐决断,却偏偏在她的面前总会说些带着傻气的话,苏龄玉怎么会感觉不到? 感情是相互的,她也想要给出回应,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她想,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出来的。 苏龄玉心里难免会生出些愧疚,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叶少臣却已经跟她说起了要准备的东西。 「尽量轻车简从,银子也换成碎的,这一路上恐怕不会走得太安稳,用惯的了东西可以都带着,不是必须的就不用了。」 「至于酒酒,我觉得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苏龄玉有些不放心,酒酒才多大?留他一个人在京城吗? 「不用担心,先生已经到了,我正要跟你说起这件事。」 叶少臣已经想好了,一路长途跋涉,他们又要沿途赶路,酒酒必定是受不住的。 「酒酒天资聪慧,又被你教得很好,先生应是会喜欢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好。」 叶少臣说着眼睛微微眯起来,「你若是确定了要去,还得去太子那里说一声才好。」 他摸着下巴,「你一个姑娘家,在太子殿下想要强行为难你之后,你又满怀大义地答应下来,咱们也不能手软,该要的东西都要起来,那些药材可都不便宜。」 第52章 苏龄玉茅塞顿开,一只手攥成了小小的拳头,如梦初醒地砸在另一只手掌心。 「有道理。」 她对着叶少臣一脸崇拜,难为他在这种时候还能有如此敏捷的才思,佩服佩服。 叶少臣笑起来,眼瞳里,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 苏龄玉并非是不讲道理的女子,她坚持要去,必定有她的理由,可是这一趟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不得而知…… 苏龄玉做出离京的决定之后,也没有几天给她准备,一切都紧锣密鼓地收拾起来。 酒酒从知道自己要跟苏龄玉分开之后,眼角就一直垂着,苏龄玉走到哪儿,他就拽着她的衣角跟到哪儿。 苏龄玉的心都要碎了,将他抱到膝上,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 「姨姨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带着酒酒不方便,但不是说酒酒不重要,你叶叔给你新找了个先生,是有大学问的,酒酒跟着他,能学会很多很多东西。」 苏龄玉温言说着,却看到酒酒的嘴角都扁了起来,忍不住搂住他小小的身子。 「酒酒你记住了,我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你放心,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酒酒轻点的小脑袋,和一串串落在苏龄玉裙子上的泪滴。 苏龄玉摸着他的头,浅浅地轻叹了一声。 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其实来到宁朝,也不全部是水深火热,可是苏龄玉仍旧说服不了自己安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所以……,只有委屈酒酒了。 苏龄玉决定,等到她回到京城,一定要好好地补偿这个小家伙才行。 ☆☆☆ 太子如今很郁闷,被叶少臣和那个丫头摆了一道,在父皇面前失了颜面,心里本就窝火。 结果叶少臣又大义凛然,跟他说那个苏龄玉心怀慈悲,尽管被自己之前的举动伤了心,却仍旧愿意随行前往,此番举动,感天动地。 感动个屁! 太子气的浑身发抖,早干嘛去了?好好地让人请她,装模作样的拿乔,现在又摆这种姿态,还不就是想要博个美名? 那个女人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然而也不知道叶少臣搞了什么鬼,居然又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对于此事很是欣慰,叮嘱了他但凡那些肯去的大夫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了。 于是,那个女人的要求就一直没有停过! 「殿下,苏姑娘让人来说,她又要……」 「给给给!不是都说了,要什么给什么!还来跟我说什么?」 太子往地上碎了个梅瓶,都没能发泄掉他心口的怒气。 等人低头退出去,太子的手忽然猛地揪住胸口,脸色顿时煞白,仿佛不能呼吸一样。 瞬息之后,那股尖锐的疼痛才又突然地消失,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太子怒砸了一下椅背,他都快被气出女人得的病来了! ☆☆☆ 「姑娘,已是大都安排妥当了,我和沁竹跟着您去,芷兰陪着酒酒,铁叔的腿脚不便,留在京城中守着,不过铁叔让您带上其风。」 其风是铁叔看上并且重点栽培的苗子之一,年纪大概也就十六左右,用铁叔的话来说,极具天赋。 除了功夫学得快、扎实,脑子也灵光,铁叔想让他跟着苏龄玉,路上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派得上用场。 苏龄玉点点头,院子里也大都收拾妥当了,带的东西不多,尽量一切从简。 「明日,就该出发了,我去一趟妙春堂。」 苏龄玉让黄老暂时将妙春堂关一阵子,她也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姑娘放心,老黄省的,在姑娘回京之前,我定会将妙春堂给姑娘守得好好的。」 苏龄玉感激地笑了笑,「那就有劳黄老了。」 黄老连说说应该的,随后话题一转,「姑娘,杜老让我若是您来了,就让您往后面去找他,你看……」 「我刚好也要找他,行了,你忙吧,我去后面了。」 苏龄玉心里也惦记着杜鹊然,还有那个赵羽,想着也差不多该让那人离开妙春堂了。 等见到了杜鹊然,苏龄玉却没找到赵羽。 「杜老,赵羽人呢?」 杜鹊然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沾着药粉的手,「我让他走了,太子那儿来了人,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何必再强留他。」 「他……回太子那儿了。」 第53章 苏龄玉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杜老,我明日要离京一趟,如今既然赵羽也不在了,我也就放心了,应是不会有人来找您麻烦。」 「没人来找我麻烦?呵呵呵,我却是要找你麻烦!」 杜鹊然口气一变,苏龄玉心里奇怪,「我可是哪儿做的不好,让您生气了?」 「你说呢?」 杜鹊然猛地吹了吹胡子,「我先前遇见了疑难杂症,都是兴冲冲地回来找你一块儿看看,你这会儿要去诊治时疫,却就不记得我的份了?」 「……」 苏龄玉黑线,这哪儿跟哪儿? 「杜老,我其实也并非是自己愿意的,实在有不好说的原因,不然,我也是不会去的,这哪里是好玩的事情?」 「谁说是好玩的了?」 杜鹊然皱起了眉头,走到一旁的塌旁,伸手掀开上面的布,里面赫然是已经收拾好的行囊。 「我这一辈子所追寻的,不过是我师父当年赠我的四个字,‘救死扶伤’,他说身为医者,这就是我们应当做的,没有任何理由。」 「我年纪也大了,这辈子也没什么追求,唯独这一样,我觉得是我应该坚持到我入土,都不该忘记的,我已是自行上报给了太子,明日,与你们一起上路。」 苏龄玉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劝阻杜鹊然这个想法,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抵抗力早已减弱,一路又不可能游山玩水,高强度的赶路,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该怎么撑得过来? 苏龄玉分分钟能在心里找出数条反对的话,却在看到杜鹊然那双坚定的眼睛时,一个,都说不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这样一个背负着高尚医德的老人家,将她衬得渺小而卑微。 「丫头,你不用多想,每人有每人的想法和顾虑,我若是你这个年岁,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杜鹊然轻轻拍了拍苏龄玉的肩膀,「好了,咱们明儿见,不过听说人不少,也不知道见不见得到。」 ☆☆☆ 苏龄玉从妙春堂出来之后,就微微有些沉默。 走到一条大街的接口,她突然让人换了方向,「先不回去,去……将军府。」 叶老夫人之前说过,若是苏龄玉想来将军府,是不必提前下帖子的,将军府的门随时为她打开。 报了名字,从二门开始,就有个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微笑着等在那里了。 「老夫人等了姑娘一整日,姑娘可算来了。」 苏龄玉愣了愣,她并没有提前说过要来这里,老夫人怎么会在等她? 加快了步伐,苏龄玉走进院中,果然瞧见了叶老夫人的身影。 「你可算来了,再不来,给你准备的点心可都要不好吃了。」 叶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笑意,将苏龄玉拉到身边,献宝似的将三碟点心往她跟前儿推了推。 「快尝尝,可合你胃口?我是让人照着你说过的样子做的,也不知道做出来的对不对味。」 顶着叶老夫人殷切的目光,苏龄玉从碟子里拿起一块,缓缓地放入口中。 这个,是她之前跟叶老夫人闲聊的时候,提过的红糖小蛋糕。 宁朝这里是没有蛋糕的,可苏龄玉吃的这块,竟然口感颇为相似,松软绵密,很是美味。 「很好吃,我也让我的丫头试过,都不是很像,老夫人这里的人果然都是有本事的。」 苏龄玉真心诚意地夸赞,却不妨叶老夫人听了之后,眼睛刷的亮了起来,「是吗是吗?那我将那厨子送给你吧。」 「……不不不,这哪儿成,我身边的人是够用的,怎能要老夫人的人。」 「没什么不成的,我年纪也大了,对吃的也不挑剔,我看送给你正好。」 叶老夫人说着,就要让嬷嬷将厨子的卖身契给拿过来。 苏龄玉赶忙拦住,急得一头汗,「真不用,不瞒老夫人说,明日我恐怕就要离京了,根本用不上这些。」 叶老夫人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抹慌张,「那、那你喜欢什么,丫头,你不用同我客气的,你只管告诉我,只要我有……」 苏龄玉一头雾水,今日的叶老夫人,与平日截然不同,虽然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苏龄玉分明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急躁。 「老夫人,您这是……」 「我是想讨好你,丫头,你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吗?不管什么都好,将军府里什么都不缺,我可以……」 第54章 「是……为了叶将军吗?」 苏龄玉试着猜测,看到叶老夫人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颓丧了下去。 气氛一时间凝重得让人窒息,好一会儿,叶老夫人才发出自嘲的苦笑。 「让你瞧笑话了……」 她的气息有些紊乱,淡淡的笑意里,透着令人心酸的苦涩。 「很可笑吧?我明知道你不是个贪财的姑娘,我明明没有那么想过你,却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讨好你,想要让你多照顾多守着少臣这孩子……」 「我也是急了……」 苏龄玉垂眸,注意到老夫人的手正在隐隐地发抖。 她平日里听过一些老夫人的传闻,无一不是盛赞。 沉稳,持重,就算叶少臣征战在外,她都不会有一丝慌乱,不愧是将军府的夫人。 可其实,那些镇定自若的表现,不过是老夫人这些年已经演惯了吧。 苏龄玉慢慢伸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到老夫人的手背上。 「您放心,叶将军英勇善战,吉人自有天相,定是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 叶老夫人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是让人肃穆的凝重。 「丫头,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合规矩,可我心里已是将你当成了自家人,我也是知道少臣的,他认定了你,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所以丫头,你帮帮我多看顾着他一些,算我这把老骨头拜托你……」 苏龄玉答应了下来,那样的情况,她只能答应。 只是她心里很踌躇,她照顾叶少臣什么呢?人那可是将军,自己一个女子不拖累已经很给力了,她怎么照顾呢? 不过,这种事情,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苏龄玉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走出了院子的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一眼。 叶老夫人这一次,竟然亲自相送到了门口,圆圆的月亮门边,叶老夫人倚在那里,微笑着朝着她点头,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 灾情刻不容缓,太子硬是将皇上给的十日压缩成了五日。 八百里加急的帖子再次让皇上震怒,「州府官员都干什么吃的?平日里拨款也不见少,紧要关头竟然连流民都防不住?」 「皇上,传回来的军情上报,这批流民似乎不同于寻常,极为彪悍狠辣,又极具纪律性,加之州府县衙正为了疫情焦头烂额,怕是才让那些人得逞。」 借口!皇上根本不相信,朝廷拨款养着的军队,居然敌不过流民,不管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叶少臣将军觐见。」 吵吵嚷嚷的殿上,忽然好像所有人都被掐住了喉咙,一时间静谧得落针可闻。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门口,一个身影,正迈着稳健坚定的步伐,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里。 头上是三叉束发紫金冠,身上穿着红锦战袍,肩膀上披着兽面吞头的铠甲,威风凛凛,散发着让人屏息的强大气息。 叶少臣一步步走到皇上面前,单膝跪下,「臣叶少臣,领命围剿作乱暴民,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皇上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来,这一幕,他这辈子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那人也是这样,语气坚定得仿佛胜券在握一样,披挂一身戎马,洒脱地领命而归。 两个身影,在皇上面前重合成一个,他缓缓地开口。 「准。」 ☆☆☆ 「铁叔,家里就交给你了。」 苏龄玉亲自交代铁三,这才转身上了车,终于是要出发了。 她所乘坐的马车,是叶少臣给她找来的,从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坐上去之后,苏龄玉才觉出了一些蹊跷来。 「姑娘姑娘,您觉不觉得这辆车坐着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路上的颠簸?」 青芝惊奇极了,这样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果然叶将军待姑娘是极好的。」 苏龄玉叹气,所以啊,她怕是要辜负叶老夫人的重托了,明明是她受到了叶少臣的照顾还差不多。 此次太子找的大夫,共计四十多人,除了各个医馆的大夫,还有京城周围近郊有些名望的铃医之类。 大夫们的年纪都不小,苏龄玉粗略估算了一下,平均下来差不多三十多岁。 她属于拉低了平均分的那一类,还是拉得最严重的一个。 第55章 「去,问问杜大夫在哪辆车,将人请过来。」 青芝出去交代了其风两句,其风立刻下了车,动作灵活地在马车间蹿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其风就回来,只是却不见杜鹊然的身影。 「姑娘,杜大夫说用不着,他与那辆车上的人正在互相交流医术上的心得,走不开。」 「……」 其风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姑娘放心,那辆车上的人我都瞧了,都是一些性情老实纯朴之人,我也给那辆车的车夫留了些碎银子。」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苏龄玉心里颇为安慰,铁叔说其风是个机敏之人,果然一点儿不错,既然杜老不愿意,那她也不好强求。 大夫们的车子都跟在后面,前方,是叶少臣统领的队伍,不出苏龄玉所料,第一天的行进就非常的高强度。 整支队伍速度极快,路上没有半点停留,大夫中有时有些小要求,一视同仁一个都不批准,连下车的权利都没有。 等到天色已晚,行进的速度才逐渐降下来,直接就地扎营休整,并且通知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早得让人哭泣。 四周烧了火堆,苏龄玉从车里下来透气,除了她,其余的大夫也都一个个地下来。 在车上憋了一整日,这会儿再不活动活动,怕是人都要僵掉了。 苏龄玉这辆车,只她和两个小丫头,宽敞得很,于是她之前在车上补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倒是很好。 不过有的马车里的气氛,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老马,你别以为如今还在京城,我需要哄着你玩,你也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在大家面前装腔作势地拿乔,你什么玩意儿?」 「你说什么!你这个老匹夫!在京城就耍阴招抢我的生意,你要不要脸?」 「凭本事做生意,你若是能有杜老的医术,我再耍阴招能抢得了?还不是技不如人。」 「你血口喷人!你找人上门来闹事还有理了?你这种人也能做大夫,简直是给师祖丢人!」 同行是冤家,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 尤其是本来就是冤家中的冤家,这次又刚好被分到了一辆马车。 一整天待在一块儿,互相看不对眼,想提出更换马车,却压根儿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们,这股气憋到现在,恐怕也是到极限了。 大夫身边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两个人,光吵嘴还不过瘾,干脆直接就要动起手来。 苏龄玉让其风悄悄过去,将杜老带到她这里来,免得杜老被这些人不长眼睛地碰到。 然而,这场骚乱压根儿没乱起来,那边刚叫嚣着要动手,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连话都没说,光靠气势就将人给制住了。 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散发的煞气不是开玩笑的,眼神冰冷锐利,仿佛下一秒,就能眼睛都不眨的将人脑袋用刀削掉。 「兵、兵大哥,是他先挑衅的,我想要换一个马车。」 其中一个大夫哆哆嗦嗦地提出要求,想着他在京城好歹也受人尊敬,忍不住挺直了背,「换马车总可以吧?跟这个人在一起,我怕我还没到地方就不行了,到时候完不成皇上交代的任务,大家都要倒霉。」 是啊,他们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的,是治疗时疫的希望,干什么要低三下四? 「我还要跟你们将军提提意见,你看我们这些大夫,身子骨怎么能跟你们比,路上走那么快,我们肯定是受不住的,若是让我们路上就病了,你们将军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苏龄玉远远地看着,觉得这人真的是有病,还大夫呢,怎么连自己脑袋里的水都没放干净?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处境,脑子里怕是有泡吧,恐怕还不止一个。 大夫说完,下巴已经扬了起来,恢复成在京城医馆中高高在上的模样,拧着眉,等待答复。 「说完了?」 士兵冷冷地问,那大夫也没明白什么意思,可能觉得暂时说得差不多了,于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两个士兵同时伸手,将人轻而易举地拽住,头也不回地往旁边漆黑一片的空地里走。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救命、救命……!」 那大夫吓坏了,拼命扭头求救,声音都喊得分了叉,凄厉的在夜色中越来越远。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人都呆在那里,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人早已被拖得没了影子。 第56章 刚刚喧闹如同鸭子塘,这会儿寂静无声,大多数人都像是失了魂魄,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 那人,被拖去了哪里?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他……还能不能回来? 漆黑的夜色,仿佛藏着巨大的凶兽,被拖走的人,让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情况似乎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一趟出行,或许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危险…… 「丫头,正好正好,我跟同行的人说起了一例病症,其中一个竟然见过同样症状,但不同性质的,你有没有兴趣听?」 杜鹊然被其风找过来,脸上兴致勃勃,一点儿没有受到刚刚事情的影响。 苏龄玉看着完全没有任何疲色的脸,心里默默地想「不是很有兴趣」,脸上却浅笑着,「是吗,是什么样的?」 杜鹊然便仔仔细细地描述起来,一边说,一边不时地感叹,可惜他没能亲眼见着这样的病症,实在是有些遗憾。 苏龄玉便跟他两人轻声地探讨起来,仿佛四周紧张到凝固的气氛,自动跟他们隔绝开了一样。 ☆☆☆ 「唔……,这几个地方确实我也没有问得太详尽,丫头你别急啊,一会儿我再去问问。」 「我不急的。」 苏龄玉见杜老这就打算问了,急忙将人拦住,「杜老,一路上时间多着呢,何必急在一时?今日行进的速度有些快,您觉得可还能忍受?」 杜鹊然摸了摸胡子,「是吗?行进的有多快?我也没注意,跟他们还没说几个有意思的病症就到地方了。」 「……」 苏龄玉默然,想了想又开口,「杜老,不如你来我的马车吧,可能要略舒服一些,这一路上长途跋涉,总那么颠着也不成。」 「不用不用,我跟你说,我那车上有个铃医,平日里便是走南闯北,路上遇见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病症,我估摸着,兴许咱们都到地方了,他都讲不完。」 杜鹊然一口拒绝,他那车多有意思啊,从前在京城,来找他瞧病的非富即贵,还都是一些矫情的小毛病。 这一次出来,杜鹊然觉得太明智了,走出来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这个苏龄玉就没办法了,她又试着劝了两句,可杜鹊然态度坚决,她只能作罢。 路上行军,一应吃食都是统一的,等到可以吃东西了,大夫们去那儿一看,一个个脸色都相当难看。 这是人吃的东西? 一锅看不出原材料的热汤,旁边是叠得老高的干饼,那颜色和质地,光看就知道很难嚼动。 这些大夫在京城基本都是养尊处优的存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几时吃过这样的东西? 可他们虽然面露鄙夷,却没有人敢说出来,毕竟之前被拖走的人,这会儿仍旧不见踪影。 「幸好走的时候多准备了一些吃食,总好过吃这些东西。」 有的大夫暗自庆幸,碰都不碰那些,回去马车边吃起了自己带的。 不过也有对此没有意见的,一个穿着比较随意的大夫,态度自然地过去拿了两张饼,盛了一碗汤,走到不远的地方坐下开吃。 随后,杜鹊然也上前领了他的分,凑到刚刚那人身边,一边吃,嘴里还一边说着什么。 苏龄玉想,那人大概就是杜老口中,有过许多奇特经历的铃医了。 有杜老做了带头,不少人也都依葫芦画瓢上前领餐,他们地位远不如杜老,做做样子也是好的。 「姑娘,车上我准备了不少肉干和点心,应是能够撑到到那里的。」 青芝轻声地说,那汤和饼看起来真的相当不太好,她不舍得姑娘吃那些。 苏龄玉点点头,既然有吃的,那何必逼着自己去吃。 三个小姑娘便回去了车上,青芝起了个小炉子烧了热水,又煮了点茶,就着热茶吃了些点心和肉干。 不得不说,苏龄玉对青芝的手艺是一百个舒心,这丫头在厨艺上有绝对的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这次的肉干,也是青芝想起前几次在路上的经历,苏龄玉一决定要跟着走,她立刻就着手开始制作。 硬度和咸鲜度都掌握得刚刚好,也不是很难咬,她还自己创新,将一些材料用调料炒干,放了油盐调味,等凝固了之后切成一块一块的,用油纸包了。 这会儿等水开了,青芝放了一块进去,等煮得滚了起来,那一小锅清水已经变成了香气浓郁的汤,再将准备的饼子放进去,喝上一碗,胃里既舒服又顶饿。 第57章 青芝盛了一碗,稍稍凉了端给苏龄玉,她和沁竹一人一碗,又留了一大碗给其风还能剩一些。 苏龄玉慢慢地喝汤,周围洒了驱虫的药粉,仰头能看见漫天的星辰,天高地阔,让她一时间忘了这一趟究竟是因为什么出来了。 「好香,就知道来你这儿有好东西吃。」 转头,苏龄玉就看到了叶少臣的脸,那双眼睛在夜色中,就好像她刚刚看到的星辰一样。 「你怎么过来了?」 「日间不好走开,这会儿再不过来,我什么时间才能见到你呢。」 叶少臣回答得理所当然,看了一眼苏龄玉手里的碗,「还有吗?给我盛点儿,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苏龄玉让青芝将剩下的盛来,叶少臣端着碗仰头喝了一口,眼里浮现出惊叹,「这个味道不错,怎么做的?麻烦不麻烦?」 青芝过来大概说了一下,叶少臣的眼睛就更亮了,「这个好,路上行军的时候很方便,好喝又抗饿。」 抗饿是真的,苏龄玉只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之前又吃了一片肉干,肚子撑撑的。 叶少臣见她将碗放到了一边,问了一声,「你不吃了?」 「嗯,吃饱了,一会儿要休息,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叶少臣的眼睛在她胃的部分扫了一眼,点点头,「也对。」 然后特别自然地拿过苏龄玉吃了一半的碗,仰头一口气给喝空了。 苏龄玉:「……」 青芝:「……」 那是姑娘用过的碗!叶将军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叶少臣满足地擦了擦嘴,「不能浪费了,赶路最忌讳的就是浪费。」 「哦。」 苏龄玉能说什么,他说得有道理啊。 「路上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让人去前面找岳生,他会安排好的。」 「这样不好吧,这不就是在攀关系?」 苏龄玉笑起来打趣叶少臣,「若是让人知晓了,叶将军不徇私情的形象可是要维持不住了。」 「我不徇私情,是因为之前来找我攀关系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攀而已。」 他笑容可掬,意思就是,他如果想,攀一攀也是可以的。 苏龄玉微窘,好像听起来……也没问题? 他们在这里说话,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注意着这边。 「那个女的就是妙春堂的大夫吧?她身边的是谁?跟她认识?」 「你不知道?那是叶将军啊!你不会没听过叶将军和苏姑娘之间的事情吧?」 「什么?那就是叶将军?」 一些人之前是没有见过叶将军的,但是没见过,他们也总是听过。 传闻中叶少臣残酷冷血,不苟言笑,出战的时候一露面就能吓得对方屁滚尿流,可面前这个…… 不是太像啊。 「哼,我看叶将军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带兵出来竟然还要带个女人,他将军队当成什么了?」 「你、你别乱说,若是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你还真以为一个妇人能懂什么医术?还不是找个借口带在身边?」 苏龄玉的妙春堂早有人看不顺眼了,这会儿觉得自己已然洞悉了苏龄玉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字字句句间都带着鄙夷和不屑。 「董老,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请过苏大夫来瞧病的,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董老呵呵地笑出声音来,「编,接着编,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以色事人倒是有些资本。」 如董老一般做想大有人在,主要是在这个世道,女子就该无才,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 陡然冒出个另类来,必然是有问题的。 这些人议论得热火朝天,声音却不敢放大,他们心里看不起苏龄玉,但绝对不会看不起叶少臣。 叶少臣在这里吃得开心了,岳生跑了过来,「叶帅,廖公找您有事。」 「我这就去。」 叶少臣也不含糊,站起来就走,走前顺手摸了摸苏龄玉的头,「记得可以找我徇私,别浪费了。」 「……」 苏龄玉敷衍地挥挥手,「快点去吧。」 岳生本想跟着一块儿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好香啊,苏姑娘这里吃的什么?」 「什么也都没有了。」 第58章 青芝叉着小腰实话实说,刚刚都让叶将军给吃完了,「你不是跟着叶将军的吗?难不成还没东西吃?」 「青芝姑娘不瞒你说,东西是有的,但是……哪儿能比得上青芝姑娘的手艺?这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苏龄玉偷偷在心里拍手,这一波稳,说的青芝的伶牙俐齿都蒙了,脸色在黑夜中都能看得出红晕来。 不要脸的体质是不是会传染?从前那个还算真诚木讷的岳生哪儿去了?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 青芝急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心里那股恼怒,岳生一本正经,「实话啊,青芝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人从不喜欢说假话,说得都是我的真心话。」 眼看着青芝憋的眼泪都要浮出,苏龄玉心里有些舍不得,「青芝,去再煮点汤,多煮一点,给岳副将和杜老准备。」 青芝气呼呼地走了,岳生心里有些可惜,他还想多看两眼青芝姑娘呢。 「岳副将,小女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来。」 柔柔的声音,让岳生浑身打了个激灵,刚刚发热的脑袋顿时一下子就清醒了。 「苏、苏姑娘,小的……」 「就几句话,岳副将不会不赏脸吧?」 苏龄玉眯着眼睛,笑得格外亲切,岳生立刻小腿肚子都打转了,他对这位姑娘是真的有些发怵。 艰难地移过去,岳生在心里已经抽了自己百十来个耳光,让你嘴欠,让你嘴馋,让你没有眼色! 沁竹给苏龄玉送了消食的茶汤,她捧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茶碗。 「岳副将还没有成家吧?」 「啊?嗯嗯,是的。」 岳生莫名其妙,不明白苏龄玉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来。 苏龄玉心里点头,那还好,倒还不是罪无可恕。 若是岳生已有了家室还敢这样招惹青芝,她会生气的。 「岳副将可知道,青芝是我的丫头,我对她向来很是倚重?」 「知、知道。」 岳生在心里深刻地反省,有一种让他很郁闷的情绪在蔓延,苏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让他以后离青芝姑娘远一点? 「青芝就是我的家人,有人对她有好感,我自然是不反对的,不过若只是觉得有趣,觉得好玩才接近她,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岳副将可听明白了?」 「嗯嗯,……等一下,苏姑娘的意思是?」 岳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诧,苏姑娘的意思是,不反对他接近青芝姑娘? 一个藏不住的笑容在岳生脸上慢慢扩大,苏龄玉在心里叹气,跟个傻子一样。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些,岳副将需要想明白了才行,若是做不到,我往后不想再看见岳副将在青芝身边出现,我会生气的。」 岳生立刻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苏姑娘放心,我岳生不是不那种人,我会跟叶帅对姑娘一样,好好儿对青芝姑娘的。」 「……」 这跟她和叶少臣有什么关系? 苏龄玉白了他一眼,「不过青芝若是看不上你,那就只能抱歉了,我的丫头眼光很高的。」 岳生一点儿没听出她话里挤兑的意思,傻里傻气的笑容依然灿烂得不行。 算了算了,苏龄玉懒得再说什么,顺其自然吧。 不过岳生的眼光倒是不错,她觉得青芝绝对是个不错的姑娘,呵呵呵,究竟怎么还不一定呢。 ☆☆☆ 岳生吃了一大碗青芝亲手做的浓汤,意犹未尽,喝汤的时候嘴都是咧着的。 青芝毛骨悚然,这人又犯病了? 岳生回去的时候,叶少臣那里已经完事了,看到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叶少臣手撑着下巴,「做什么坏事了?」 「叶帅,您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有些好事吗?」 他自顾自地高兴着,「往后,我就能正大光明地去青芝姑娘面前了,苏姑娘是同意了的。」 「恭喜,不过龄玉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你对她的丫头心不诚,只是一时兴起的话,到时候我都救不了你。」 「那哪儿能呢,叶帅我是那样的人吗?」 「谁知道啊。」 岳生一脸委屈,刚想为自己正名,就听见叶少臣说起了正事,「廖青那里有消息,他们俘虏了一名流民,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叶少臣随手将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扔到岳生面前,「你看看,能不能认出来。」 第59章 岳生眼疾手快地接住,却是一块腰牌。 然而上面的花纹却有些眼生,他仔细来回翻看了几遍,「叶帅,这纹路可真蹊跷,我瞧着哪位主儿的都不是,倒是……仿佛从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你把上面朱红色的刻痕遮住,再看看。」 岳生照办,手将朱红色的几条纹路挡起来,离远了眯起眼睛。 忽然,他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眼睛倏地睁到极限,刚刚春风满面的表情也变得发白。 「叶帅,这、这不可能啊,这一位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 岳生倒吸一口冷气,浑身都有些冰冷。 他脑子里的猜测太疯狂了,可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一次的流民,就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流民! 「叶帅,可要向京城汇报?」 岳生抬头,却猛然怔住,他看到叶少臣端坐在那里,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黑沉。 「若是上报了京城,恐怕皇上就不会再让我继续南下,可是不去见见怎么行呢?」 叶少臣的眼睛一点点地眯起来,「如果真的是他,那实在是太好了,我也想亲口问问,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我的父亲必须要死在那里!」 岳生的嘴闭上了,他知道,这始终是叶少臣心里的一根刺,可是这也太荒谬了。 被昭告天下已经希望的人,有可能就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岳生忽然有些担忧,此行恐怕不会向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 晚上的时间过得很快,苏龄玉醒得很早,在青芝和沁竹的伺候下洗漱打理,收拾得干干净净,刚好赶上动身的时间。 「姑娘,刚刚烧了点水,冲了一点米糊,您就着菜干吃一点。」 米糊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出门在外不好讲究,不过也不能太凑合。 这种米糊炒干了水分,调了味,用开水一冲搅拌均匀就能喝,苏龄玉还在里面加了人参、山药、茯苓……,都是养胃的东西,早上喝刚好。 苏龄玉让青芝一人冲了一杯喝,喝完胃里暖暖的,靠在垫子上继续研究她的药方。 左右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事,苏龄玉有足够的时间去回想她脑子里的记忆。 洪灾过后,鼠疫以及蚊蝇等虫类,是最容易导致疾病蔓延,洪水过后,坑洼等地多处积水,造成蚊蝇等大量滋生。 尤其如果有大量的人员伤亡,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苏龄玉列了数个最常见的传染病,乙脑、疟疾、登革热、霍乱…… 对于这些疾病,苏龄玉倒还有些把握,可她最怕的,是出现变种的传染病。 如果是她之前不曾见过学过的呢? 苏龄玉陷入苦恼之中,但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先尽量将她有把握的诊方写出来,祈祷问题不要太过于棘手。 她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马车的窗户忽然被轻轻扣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纸包被塞了进来。 岳生的脸在窗户外面一闪即逝,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干嘛呀这是,神神秘秘的。」 青芝皱着眉吐槽,将纸包拿到苏龄玉的面前打开来。 里面居然是用油纸裹着的一只烤兔子。 兔子并不大,应该是刚烤好没多久,热腾腾油汪汪的,外面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气。 纸包里还放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装得是盐,应该是蘸着兔肉吃的。 「姑娘,一定是叶将军给您送来的,怕您早上没吃饱呢,叶将军可真是细心。」 苏龄玉有时候觉得青芝丫头吧,还是有些分裂的。 她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替叶少臣在自己面前刷好感,但叶少臣真到自己面前了,她的眼睛又会跟雷达似的,死死防备叶少臣可能会出现的逾越举动。 「也不一定。」 苏龄玉放松了一下手腕,随口回答,青芝已经去找匕首开始拆烤兔了。 「不是叶将军还能是谁啊,能花费这个精力专门捉兔子烤兔子,叶将军也真有耐心。」 「兴许,这是讨好别人的呢?」 青芝抬了抬眼,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只觉得姑娘是不好意思,害羞了。 她将一只烤兔拆好,苏龄玉用筷子夹了一些肉,蘸了一点点盐放入口中。 山珍野味果然有它的妙处,虽然只用了一点点盐,却将野兔肉的鲜美激发出了十分。 第60章 牙齿咬下去,还能感受到肉里鲜甜的汁水,口腔中美味充盈,每一个味蕾都在跳动。 「真不错,烤得火候也恰到好处。」 苏龄玉由衷地赞叹,吃了几筷子便让青芝她们给分了。 依她所见,这烤野兔有极大的可能是岳生送来的,昨个儿才跟自己这儿表决心,今天自然得有所表示才行。 不过看青芝一脸平静,就知道她心里是完全没有get到岳生的苦心。 苏龄玉心里觉得有趣,也没想着要提点或者引导。 在她看来,青芝虽然是她的丫头,却也是个独特的个体,她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自己没有资格替她做出任何选择。 烤野兔很有市场,青芝和沁竹都是姑娘家,也吃不了几口,青芝就做主都给其风了。 理由是他是男孩子胃口本来就大,而且要担负起保护姑娘安全的重任,当然得吃饱了才行啊。 所以青芝是监督着其风全部吃完的,一点儿没有浪费。 远处,岳生都想要咬着手绢默默流泪了,莫非青芝姑娘喜欢的是其风那种类型的? 为什么啊,岳生想不明白,那种白白净净的哪里招人喜欢了? 回到叶少臣身边的时候,岳生垂头丧气,离开前兴冲冲的气势不复存在。 叶少臣只瞥了他一眼,「一大清早折腾好的兔子,博得姑娘家欢心了?」 不说还好,一说岳生的头垂得更低了,无精打采,身后若是有尾巴,此刻大概都是拖在地上的。 「叶帅,青芝姑娘是不是不喜欢吃兔子啊?」 叶少臣叹了口气,自己的副将在辅助他的方面极有天赋,可是感情方面吧,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方才可有说,这兔子是你给青芝的?」 「这……我这么说不合适吧。」 当着苏姑娘的面给青芝姑娘,岳生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叶少臣耸耸肩,「所以,你怎么肯定青芝就知道这是给她的?」 「……」 岳生想了想,可是苏姑娘应是会猜到啊,不过转念一想,他就变得更泄气了,苏姑娘大概是不会帮他的吧。 「叶帅,那是不是……」 「嗯,青芝大概会觉得,这是我让你给她家姑娘准备的。」 岳生都要哭了,怪不得自己苦哈哈剥皮烤制的时候,叶帅笑得一脸慈祥。 太欺负人了,叶帅和苏姑娘都是,太欺负人了! 仍旧是一日紧张的行程,途中不允许停车,一切可能耽误行进的要求都会被无条件地忽视。 如此过了三日,已是有人受不住了。 晚上扎营,苏龄玉刚下车,就听到有人惊呼,「董老你这是怎么了?」 干呕声断断续续,接着不少人便围了过去,「不好了他晕过去了,快请大夫。」 「你特么傻啊,我们就是大夫。」 「哦,对对,一时着急忘了。」 这里都是大夫,大概也没苏龄玉什么事儿,那个董老她也有点印象,对自己始终不太友好。 有时候她无意中撞见他的目光,都是极尽蔑视中透着不屑,苏龄玉实在懒得搭理他。 吃得东西照常被送来,仍旧是一成不变的热汤和饼子,苏龄玉昨日试着尝了一口汤,本来她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说不定只是没有颜值。 等到尝到了口中她才深刻地认识到,这是连内涵都没有一丁点儿。 不过那些饼倒是还可以,青芝去领了几块饼,又煮了一锅浓汤,将饼掰开放进去,又放了肉干和菜干,煮得香气扑鼻。 「丫头,我又来了。」 杜鹊然主动出现,自从他尝了苏龄玉这里的浓汤之后,直接抛弃了发放的汤,定时定点地过来。 青芝这次煮了一大锅,杜鹊然还拉着一个人,正是他这几日整日粘着的铃医。 杜鹊然给苏龄玉介绍过,这人叫做白归,也不说是哪儿的人,神神秘秘得很。 「我跟你说,这丫头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比给的那些强多了。」 杜鹊然一点儿不客气,转头朝着苏龄玉挑了挑眉毛,「丫头你不介意吧?」 苏龄玉笑起来,「杜老的朋友我怎么会介意呢?」 她哪里不知道杜鹊然的意思,一直就想让自己听听白归说的那些疑难杂症,看白归一脸淡然的表情,约莫是杜老死缠烂打拽过来的。 给杜鹊然和白归一人盛了一碗,苏龄玉手里也捧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吹着,小口小口地喝。 第61章 杜鹊然和白归的动作就豪迈多了,白归只尝了一口,表情微微有些变化,随后也顾不得汤还烫着,三口两口一扫而光。 「再来一碗。」 沁竹过去给他盛,她们在这方面都不小气,也知道杜老近来跟这位大夫走得很近,因此十分客气。 又是一大碗送到白归的手里,这一次他吃得就不那么快了。 「我没骗你吧,龄玉丫头这里的东西好吃着呢。」 杜鹊然得意地晃着脚丫子,与有荣焉地笑弯了眼睛。 苏龄玉见他老人家这样,心里一阵怅然。 当初她与杜老刚认识的时候,杜老决计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那会儿的杜鹊然刻板固执,不苟言笑,来妙春堂跟她追问那个险些没救回来的伤者时,脸都绷得硬硬的。 可是这位老人家,也确实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当初就能为了想听一听救治的法子给她送来银子,现在放飞自我成这样也不奇怪。 苏龄玉甚至有些庆幸,杜老当时好奇心被激发出来,时常离开京城去寻一些稀有的病症,遇见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才会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改变。 白归轻轻点点头,惜字如金,「嗯,不错。」 杜鹊然笑得更加欢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有个人跑了过来,弓着腰声音急促,「杜老,您赶紧过去瞧瞧吧,董老他、他似是要不好了。」 杜鹊然的笑容收敛,皱起了眉,「难道不是舟车劳顿过于疲乏?」 「您、您还是去看看吧,看了好些人,没一个能断言确诊。」 杜鹊然将手里的碗放下,站起来就跟着人走过去。 苏龄玉没动,白归也没动,两人仍旧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慢条斯理。 苏龄玉的余光一直有在观察白归,她其实也挺好奇的。 从杜老口中,她已经听了不少有关这个白归的事情。 此人走南闯北行踪不定,靠着医术赚钱,四处漂泊,因此见多识广,说出来的事情有些都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杜鹊然也不是三岁孩子,他听一听便能基本辨别得出,白归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因此他才更加感兴趣啊! 苏龄玉有些奇怪,白归看起来差不多三四十岁,搁在宁朝也并不是垂暮之年,既然有如此医术,又正值壮年,为何不能定居一处非要四海为家? 「白……」 苏龄玉刚说了一个字就发愁了,她称呼他什么好呢? 白公子?太过文艺,白大夫,又显得太生疏,白大哥?年纪又对不上…… 苏龄玉几乎愁死,早知道想好了再开口。 「你若是不介意,可称我一声白叔。」 白归语气平淡,苏龄玉立刻笑起来,甜甜地叫了一声,「白叔。」 她装乖巧唬人的本事是自带的,一点儿不含糊。 「听杜老说,白叔如今居无定所,可是你的医术连杜老都连连称赞,我还以为白叔是什么有名的医馆的大夫呢。」 苏龄玉声音天生软软的,配上她无害的甜美笑容,十分具有迷惑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三天的时间,杜鹊然早跟白归科普过了当初跟苏龄玉认识的始末。 苏龄玉当初给杜鹊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是第一印象,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那叫一个清冷孤傲不近人情,咄咄逼人毫不相让,白归听到的就是这个版本。 白归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石打磨过似的,「我不是。」 「……」 不是什么,不是有名医馆的大夫? 苏龄玉有种被噎住的感觉,这人回答得好简洁明了哦,多一个字大概都要收钱的感觉。 苏龄玉再接再厉,「不知道白叔为何喜欢四处走呢?家里的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 「……」 苏龄玉心里吐血,聊不下去了…… 可是看杜老整日似乎跟他聊得很投机啊,各种趣事说得不亦乐乎,他们是怎么聊的? 苏龄玉陡然对这件事很是好奇,甚至有种想要旁听的冲动。 「丫头丫头,你吃好了没有?有没有空来跟我看看老董?」 龄玉已经吃好了,不过她不太想动,有杜老在不就行了嘛。 白归却放下了碗,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往人群围着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62章 「算了,我们也去吧。」 苏龄玉就当消食了,说不定还能多听白叔说两句话呢。 已经有人将火把拿了过来,众人围着的地方灯火通明,地上平躺了一个人,正是董响。 他的脸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清白,嘴唇抿得死死的,前襟上都是刚刚呕出来的秽物,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杜鹊然站起身来,「已是用了针,好在随行别的不多,草药是足够的,一会儿熬一贴药灌进去,到时候再看看。」 董响的仆人千恩万谢,又怯怯地问了一句,「杜老,老爷真的不会有事吧?」 这个,杜鹊然却是不好保证的。 「看他的命了,天气这样闷热,又整日待在车上,最该保持心情畅快,他心血郁积,又吃了腐坏的东西,脾胃虚弱,需要好好休养才能无碍。」 可是如今哪里有条件给他休养?杜鹊然叹了口气,他虽然给开了方子,但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接下来仍旧是继续行进,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放慢速度,如今的路还算好走的,等再过两日,恐怕还要更难。 董响的性子古怪,年纪也不小了,肝气郁结,易怒暴躁,再加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下子倒下去,便是就此一命呜呼也是正常的。 「杜大夫,杜大夫求求你救救老爷吧,您的医术我们都是信得过的,求求你救救他吧。」 董响的仆人挨着杜鹊然的脚边跪下,抱着他的腿哭着祈求,声泪俱下令人心酸。 可这是治病,又不是买卖,哪里会有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呢? 「我尽力了,只能看老董自己的造化。」 「杜大夫,杜大夫我求求你……」 「有时间在这儿求人,不如赶紧给你家老爷去熬药,你家老爷也是大夫,有人苦求着让他一定将人治好,你家老爷是个什么反应?」 苏龄玉懒懒的声音打断了仆人的哀求,周围居然也没人有异议,可见这位董大夫也不是很得人心嘛。 其实,主要是周围的这些人,都是大夫。 有哪个大夫敢拍着胸脯敢保证自己可以治好病的?哪怕只是个最最寻常的风寒,一个不注意,都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你这女子说话倒是不客气,如此不近人情,竟然也是大夫?」 有人看不惯苏龄玉,站出来皱着眉头语气指责。 苏龄玉嗤笑了一声,「这位大夫都是靠近人情治病的?那小女子还真是佩服。」 「牙尖嘴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你居然也能打着大夫的旗号招摇过市,简直是世风日下!」 苏龄玉秀气的眉毛动了动,不紧不慢地回了他一个字,「哦。」 看不惯拉倒,苏龄玉也不稀罕他们看得惯。 她的态度在习惯于互相吹捧谦虚的大夫中间,极为格格不入,因此开始有小声的附和声出现。 杜鹊然不高兴了,抖着胡子就要为苏龄玉说话,冷不丁一旁有一个声音比他更快一步。 「围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人群分开,叶少臣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跳动的火光中,平添了几分让人畏惧的邪气。 「叶将军,是、是我家老爷病倒了。」 董响的仆人赶紧回答,头都不敢抬一下。 「是吗?可找人瞧过了?」 「将军,老夫已是看过,也开了药方,只是董大夫的情况,之后的行程恐怕会有些勉强。」 杜鹊然实话实说,叶少臣闻言只是点点头,看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董响。 「我方才听见有人说什么‘不近人情’,‘世风日下’,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立刻绷紧了神经,刚刚说话的人也闭了嘴,只是目光仍旧有些不甘心。 他说错了吗?大夫从来都是男子的事情,女子不过小打小闹,替个别女眷看看妇人病。 可这个苏龄玉倒好,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的医术比他们这些大夫都好。 她凭什么? 还不是凭跟叶少臣有不正当的关系,她自称是大夫,简直是侮辱了大夫这个名字!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叶少臣语气特别和蔼,正好挑中了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大男人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 叶少臣随便刺激一下,那人便挺着胸脯站了出来。 第63章 「叶将军,小人李照,乃京城钟宝堂大夫,方才所言,不过是小人的一些肺腑之言而已。」 李照虽然是大夫,可他心底有着不输给文人的气性。 「这位苏姑娘,小人在她身上着实看不出任何身为医者的慈悲仁善,也实在不明白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有人轻轻地拉了拉他衣袖,「你疯了,还不住口……」 李照猛地甩开他的手,「将军,您位高权重,若是想将一个女人带在身边,大可以用别的借口,可是大夫这个名声于我们而言是十分珍贵的,请大人体谅。」 一时间,周围无比安静,只能听见周围隐没在黑暗中的虫鸣鸟兽的叫声,和火把种,爆出的噼啪声。 杜鹊然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这个李照,将大夫的名头拿来用,哪里还会有人会反驳他? 面对这么多人,叶少臣但凡有半点退让,龄玉丫头的处境都会变得很难。 杜鹊然有些着急,转头去看苏龄玉,却发现这丫头的脸上,没有半点异样的情绪,仍旧懒洋洋的,目光既没有落在李照身上,也没有去看叶少臣。 她为什么一直在看白归?眼睛里还带着隐隐的好奇,这是什么情况? 李照说完那番话,身子站得直直的,大义凛然地等着叶少臣的反应。 叶少臣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李大夫可说完了?」 李照梗着脖子点头,他就不信,叶少臣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反驳来。 叶少臣笑得更加温和,「既然如此,这位董大夫,就劳烦李大夫来照顾吧,李大夫慈悲仁善,一定不会拒绝的是不是?」 李照一愣,他们刚刚说的是这件事吗?明明是,明明说的是苏龄玉的事情,怎么又扯到了董响? 可是之前李照确实说过苏龄玉没有慈悲的心怀,现在他若不答应,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这件事李某定当尽心尽力,这是身为大夫的本分。」 「那就好。」 叶少臣满意的点点头,「方才杜老说这位董大夫已是不合适再继续上路了,李大夫就跟他一同留下吧。」 众人哗然,留下?留在哪里?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自生自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留下来能干什么? 李照急了,「叶将军……!」 「怎么?不愿意了?不是说大夫就要有慈悲的心怀吗,董大夫病得这样严重,若是跟着上路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李大夫难道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眸子看着李照,「不是说,大夫的名声对你是弥足珍贵的,这才刚说的,就要忘了?」 「这不对,叶将军您不能这样,我们是去为皇上做事的,我们身上肩负着皇上所托,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开始有人为李照出声,叶将军这明摆着是包庇那个女人,那是不是只要有人对她不满,就会被丢下,会不知道遭遇什么? 「我不能?」 叶少臣忽然笑了起来,「你们也说,你们是为皇上做事的,是朝廷认可的,可却质疑皇上的决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为何不能处理?」 说话的人呆了,对了,那个女人也是这个队伍里的,可是、可是,这不是一回事…… 叶少臣的笑容忽然变了味道,明明还是在笑着,却让人生生觉出了一丝寒意。 「我的任务,是护送你们到地方,路上有任何的耽搁,便是违抗皇命,我都有权利做出决定,各位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再说第二遍了吧?」 刚刚心里或许还有些侥幸,觉得他们这么多人若是都提出抗议,是不是能够让叶少臣妥协。 可现在,没人这么想了,哪怕是之前为李照说话质疑的,这会儿也闭上了嘴,悄悄地站回了人群中。 李照心里一片冰冷,所以,他就要跟董响留在这里?他不要!他还想着这次能不能立功,回京之后能光宗耀祖,他怎么能留在这种地方? 「叶将军!方才给董响瞧病的是杜大夫,不是我,就算要留下人照顾,那也该是杜大夫!」 李照扯着嗓子,手指着杜鹊然,「这是杜大夫的病患,怎能交给别人照料?」 「你的意思是,你照顾不好董大夫?」 李照慌乱地点头,不管什么理由也好,只要不要让他留在这里,他甘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叶少臣「呵呵」地笑了两声,眼睛眯了起来,「你连这样的病人都照顾不好,还要你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时疫是多么可怕的病症,滥竽充数混进队伍里,你可知罪?」 第64章 李照懵了,又急着摆手,「不是,不是的……」 叶少臣却已经不耐烦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若是你治好了董大夫尚且还好说,若是治不好,你便是徒有虚名,欺瞒朝廷混入治疗时疫的队伍中不怀好意,是欺君之罪。」 叶少臣说完,他身后的岳生已经「噌」的一声,利剑出鞘了。 李照吓得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我没有,我愿意照顾他,我愿意的。」 「那最好。」 叶少臣又放柔了语气,「那么,董大夫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便一眼都不再看李照,径直走到苏龄玉的身边,「吃过了没有?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 苏龄玉收回眼神,发现似乎已经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她都没太在意,光注意白归有没有开口说话了。 事实是没有,不说话他跑过来干什么?围观吗? 苏龄玉觉得不能理解。 「你吃过了吗?青芝今日多煮了一些汤,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叶少臣嘴角勾出弧度,「好。」 于是苏龄玉和叶少臣便走回去了,仿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白归啊,我们也过去吧,我刚刚的东西还没吃完呢。」 杜鹊然拉着白归也离开,留下一圈默默无言的大夫们,面面相觑。 叶将军丝毫不掩饰跟苏龄玉的亲近,当初在京城中的时候,似乎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原以为那个苏龄玉是个姑娘家,听见有人这样说她,多少会有些难堪,可她一丁点儿异样都不曾表现出来。 他们往后还敢再针对她吗?可是,难道就要让一个女人踩在他们的头上? 李照死死抠着地上的草根和泥土,目光狠然地盯着苏龄玉的方向。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个女人也是大夫,他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董响的仆人的哭声惊醒了所有人。 「老爷!老爷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他哭声惨烈,昨个儿还能喘气的董响,今天一早便没了气息,这可怎么办是好!董家的人会撕了他的! 有士兵冷着脸过来,「吵什么呢?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兵大哥,我家老爷死了!」 「死了就赶紧挖个坑埋了,别耽误了今日的行程。」 仆人眼泪还挂在脸上,诧异这些人的不近人情,这是死了人了啊!不是什么动物畜生,老爷可是董家一家子的指望,怎么能随便挖个坑埋了呢? 士兵抬头看看天色,好心地提醒,「要埋快点儿,一会儿拔营上路,可没有人等你的。」 仆人顿时慌了,下意识地张望想要寻求帮助,忽然,他看到了杜鹊然。 「杜老,杜老!你不是说喝了药就没事了吗?为什么老爷还是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鹊然皱着眉,「昨日你家老爷交给了李大夫,他什么情况我都没再关注了。」 「杜大夫,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的医术谁敢质疑啊,虽然董大夫交到了我的手里,可喝下去的药,还是您给开的啊。」 李照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声音莫名有些阴阳怪气。 杜鹊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意思?」 李照呵呵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杜老这样将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不太好吧。」 「什么叫我推卸责任?董响的情况甚是凶险你不是没瞧见,晚上必须是要人在旁边守着的,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没气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没碰过董老,若是追究起来,怕也沾不上关系。」 杜鹊然的暴脾气快要上来了,李照这态度,董响究竟是怎么死的还不一定呢! 「你想干什么!」 带着哭腔的愤怒让人将目光移了过去,董响的马车边,苏龄玉已经在往上爬了。 其风将那仆人拦住,沁竹和青芝掀开车帘,让车里的光线好一些。 苏龄玉进去之后很快出来,指挥人将董响的尸首抬出来。 「你说,你一个晚上,都不曾接近过董大夫?」 苏龄玉下了马车,对脸色阴沉的李照提出疑问。 「哟,苏姑娘除了想当大夫,莫非还想做一回仵作不成?这可不是姑娘家玩的东西。」 第65章 苏龄玉又问了一遍,「是,还是不是?」 李照眯了眯眼睛,「是,叶将军虽然让我诊治董老,可这会儿大家不都还在吗,杜老的医术又是大家推崇的,我何必多这个事。」 苏龄玉点点头,忽而看向一旁还在哭的仆人,「既然李大夫没有接近过董大夫,那么害死董大夫的,就是你咯。」 仆人顿时连怎么哭都忘记了,脸色被吓得惨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胡说!我怎么会害老爷!你不能这样冤枉人!」 「你家老爷瞧着死状怪异,杜老所开的汤药,即便无法让他转好,也不可能死得这样快,这样蹊跷,晚上别人既然没有接近过,不是你还会是谁?」 苏龄玉说完,杜鹊然身边的白归也凑了上来,仔细地翻看已经没气儿了的董响,丝毫没有任何避讳。 杜鹊然也跟着围过去,刚刚的怒气已经被探究的心情所取代。 「呵呵呵,苏姑娘信口这么一说,是不是就想让别人认同?莫非姑娘从前的口碑都是这么胡编乱造来的?」 李照发出不屑的嗤笑,「一个闺中妇人又懂得些什么?还是别故弄玄虚以免让人耻笑。」 苏龄玉瞥了他一眼,「怎么就准你说话不准别人说话?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开口?心里有鬼?」 「呵,我有什么不想的。」 李照冷笑一声,目光却瞥向董响尸首的方向。 「她说得不错,这人,不是因为杜老的药方身亡。」 低哑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水面,顿时激起无数水花。 「什么?那、那董老是怎么死的?」 「难道说……」 「杜老的医术在京城都是拔尖的,怎么也不会出这种差错。」 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忍不住往李照身上探寻。 才决定了让他留下照顾董响,一个晚上董响就死了,这难道不值得怀疑? 李照死死地捏着手,「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个乡间铃医,这几日谁不知道你跟杜鹊然走得近,却竟然这样有失偏颇!」 他目露不屑,「如今董老尸骨未寒,你们便颠倒是非,你们还有良知吗!」 「有啊,倒是你,可未必哦。」 苏龄玉走到还跪在地上的仆人身边,慢慢蹲下身子,「你跟着董老出来,董老却惨死途中,你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若是能寻出让董老死亡的真正原因,怕是还有可能将功赎罪。」 仆人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忽然冒出了一丝生气。 「昨晚,你一直守着董老,哪儿都没去?也没睡着?」 仆人僵硬地摇头,「我一直守着的,哪儿也没去,……?」 他说着突然愣住了,眼睛一点点转到李照的身上,「昨晚,他是来过的,他给我送了一个饼,吃完……吃完我好像,睡着了?」 苏龄玉笑了起来,慢慢地站起来,脸上的笑意渐渐发冷。 「李大夫不是说,根本没有见过董大夫?」 「我是没见,不过是看这孩子太可怜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吃。」 李照照样站得直直的,谁能证明什么?董响的死跟自己就是没有关系,那是杜鹊然的事情。 没人能让他留在这种地方,没有人! 他朝着苏龄玉危险地眯起眼睛,「苏姑娘可别栽赃嫁祸,你跟叶将军关系再好,也得讲道理吧?知道你同杜老有交情,想帮他脱罪嫁祸给我,那也得有证据!」 「证据?也不是没有。」 蹲在那儿看半天的白归忽然开口说话,李照眼里一抹暗光一闪而过,随后镇定下来,「是吗,那拿出来啊。」 白归看了一眼苏龄玉的方向,「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苏龄玉点点头,让人将董响翻了个面,「若是我没有猜错,董大夫脊梁那里,应是会有个针眼,时日尚短,痕迹不会消失得这样快的。」 这里都是大夫,闻言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个个都凑上去想看看苏龄玉说的是不是真的。 只有李照,霎那间变了脸色。 这怎么可能! 他觉得这绝对是万无一失的,怎么可能被这个女人看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了端倪? 这是他李家密不外宣的手法,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给看穿了? 「这里哪位大夫擅长施针,不妨仔细检查检查,看我说的可对。」 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个穿青袍的大夫,沉着脸走到董响的身边检查了一会儿,脸色阴的几乎滴出水来。 第66章 「李照!当年师父传授你医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切不可做出阴损的事情,你却用来杀人!」 此人是李照的同门师兄,此话一出,基本已经能够断定了。 李照气急败坏,「你别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苏龄玉都要笑了,都这样了还能抵赖,这个人的脸皮是有多厚? 李照竭力做出与他无关的样子,然而他的激动不过是更加让人怀疑他而已,这里的人又不是瞎子,杜鹊然给董响用针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呢,怎么可能会碰到身后的命门穴? 看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看自己,李照有种坠入深渊的恐惧。 他是为了不被留下来才会出此下策,叶将军让他留下来是为了照顾董响,可他若是死了,自己不就不用留下了吗? 顺便还能抹黑一下杜鹊然,让董家恨到杜鹊然的身上。 李照算得刚刚好,他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却没有算到苏龄玉这个女人竟然毫不费力地拆穿了他,这可是他会的最为隐秘的秘术!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还真热闹,一大早各位大夫不抓紧时间吃东西收拾上路,是觉得此行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是不是?」 叶少臣懒洋洋的声音慢慢地由远及近,人群赶紧让出一条道来。 「将军,将军!李照害死了我家老爷,求将军为我家老爷做主!」 董响的仆人仿佛陡然回魂,三步并两步扑到叶少臣的脚边,连连磕头。 「你、你胡说!」 李照血红了眼睛,「这个女人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不是我,是杜鹊然,是杜鹊然害了你家老爷。」 这人是彻底疯魔了,没有人敢靠近他,一个敢毫不考虑就杀人的人,是可怕的恶魔! 叶少臣瞥了一眼董响的尸首,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董大夫不幸过世,抓紧时间挖个坑埋了吧,总比暴尸荒野要好。」 仆人又呆了,只是这一次呆的时间并不长,很快爬起来去挖坑。 「至于你……」 叶少臣皱着眉微微思索了一下,「先前让你照顾董大夫,如今事已至此,你便替他在这里守着,免得日后找回来寻不到了。」 李照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睁大,他在说什么?董响都已经死了啊!他还要自己留在这里? 叶少臣却没有再让他说半个字,使了个眼色,岳生已经让人将李照给拖下去了。 「时间紧迫,各位大夫们也知道此行的重要性,还请大家别再出什么岔子,我也很难做的。」 叶少臣笑眯眯地给大家做个提醒,又朝着苏龄玉笑了笑,转身走了。 苏龄玉安静地回去她的马车,两个小丫头立刻开始收拾。 李照会怎么样,她并不关心,只是十有八九,此人是再不可能回京了。 杜鹊然后来悄悄告诉苏龄玉,那日,白归其实也看出了董响猝死的蹊跷。 「那个白归确实厉害,我是同他一块儿查看的,却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苏龄玉很想说,那是因为杜老品性正直,心里只会想着怎么救人,而不是怎么害人。 ☆☆☆ 有了董响和李照的事情,大夫们在之后的时间里,变得特别好说话。 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虽然条件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可是他们后来发现,他们的待遇比起前后的的士兵来,已经是好了许多。 苏龄玉觉得,后面的路大概会一番平顺,只是没想到,并非如此。 如今时疫最严重的,是一个叫做夏城的地方。 那里是最先开始接收流民的,因为听说还设了粥棚,吸引了更多流离失所的人涌过来。 可是夏城的地理位置也不好,没过多久,洪灾就侵袭到了周边的几个小村子里。 夏城人心惶惶,担心夏城也会遭殃,万幸的是灾情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可是灾民就更多了。 夏城的官员心系百姓,竭尽所能地安置流民,想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这原本不是一件坏事,可噩梦,却悄然而至。 最先,是从夏城周边一个灾情还不算太严重的村落里开始的。 里面陆陆续续有人染病,先是发热,然后呕吐不止,上吐下泻,接着皮肤从手指开始出现溃烂,到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从发病到死亡,前后只需要三日! 一开始没人在意,天灾之年死人太正常了,谁还顾得上请大夫看病? 第67章 可是到后来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染病了,这才觉得不对劲。 恐慌的人开始逃出村子,害怕自己也得上那样可怕的病症,然而夏城里的某个角落,忽然有人发了高热…… 疫情传到京城的时候,夏城已经被彻底封锁了,不准进,不准出。 从前繁华的城镇,此刻如同人间炼狱。 可这病到底不是从夏城开始的,谁能预测到会不会有别的地方也会爆发出来? 大夫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夏城。 离夏城不远的地方,叶少臣让人停了下来。 「后面的路,我会派一小队人马护送各位抵达,叶某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 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却又提起了另一口气,夏城的情况他们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往后是生是死,还另当别论。 「叶将军,都说这一带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暴民,若是路上我们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人提出质疑。 叶少臣勾了勾嘴角,「这附近不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流民,诸位皆可放心。」 离夏城确实也没几步路,众人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 事不宜迟,大夫们在一支小队的护送下直接离开,临行前,叶少臣还特意去见了苏龄玉一面。 「一切小心,虽然我不知道此行为何你坚持要来,但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苏龄玉点点头,情况艰险,她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 「另外……」 叶少臣忽然将一把匕首插到了苏龄玉的腰间,「之前拿去做了养护,你贴身放着,最好是没有机会用到。」 匕首上似乎还带着温度,叶少臣在她面前从来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如今却能感觉到隐隐的担忧。 苏龄玉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也小心。」 「那,等我们回京,就成亲。」 「……」 苏龄玉还没说话,车窗的帘子就已经放下了。 马车开始往前行进,苏龄玉还保持着刚刚的造型。 这就是她的求婚吗?虽然挺走心的,不过……,没有玫瑰,路边摘一朵野花也是可以接受的啊…… 身后,青芝吃吃地轻笑,太好了呢,等到顺利回京,姑娘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姑娘一定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在送走了苏龄玉他们之后,叶少臣率军扎营,并且派出了许多探子打探军情。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之前闹得动静十足的暴民,此刻仿佛无声无息了一样。 「叶帅,派出去的人都没能打探到消息,那些人有心蛰伏,若当真是那里的人,此行怕是收获不大。」 失去理智的暴民不可怕,趁乱煽动的民众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行动听指令,有严格规模和距离的队伍,那才是最为棘手的。 叶少臣盯着送回来的几份消息,垂着眼眸沉思了半刻钟。 「此前阵仗弄得那样大,让朝廷都焦头烂额,这会儿却又不露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叶少臣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让人往夏城追过去,确保那些人都安然到达。」 岳生领命,刚想出去,有人疾步进来禀报。 「叶帅,廖公传回来的消息,苏姑娘的马车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叶少臣的眼里瞬间冷然,周围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叛党暴民的行踪,又有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跟着,怎么会不见? 「廖公说,有人拿了叶帅的命令请苏姑娘回来,等他察觉到有异样,苏姑娘的已经行踪不明,却在路上搜寻到一封给叶帅的信。」 传令兵将信呈上,上面果然写了「叶少臣」三个字。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仿佛要盯穿一样,只因为那三个字他是熟悉的,那么多年没有见过了,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却没想到,他一丁点儿都没有忘记过。 深吸了一口气,叶少臣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缓慢地将信拆开,快速地扫过了一遍…… 片刻,叶少臣将信直接燃尽。 「备马,我要离开一趟。」 ☆☆☆ 苏龄玉没想到,被人绑架这种事还能在她身上发生第二次,这几率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事不过三,她是不是还能再期待一次? 原先走得好好的,忽然有人来说,叶少臣让她回去一趟,虽然苏龄玉觉得有些奇怪,但跟着的那支队伍的头领并没有觉得有问题,因此她也就跟着走了。 第68章 可是走着走着,苏龄玉就发现不对劲了。 她也是认路的好吗?上辈子号称人肉gps,这会儿统共也没有几条路,她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走的路有问题? 苏龄玉一回生二回熟,手刚往袖子里缩了缩,车帘就掀开了,其风被扔了进来,刚刚那个来请她们回去的人,笑眯眯地挥手,又进来一人干脆利落地青芝和沁竹给放倒。 「久闻苏姑娘医术卓越,医毒不分家,小的绝不会看轻了姑娘,不过听闻苏姑娘待身边的人极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人苏龄玉之前见过,没想到藏得那么深,恐怕叶少臣都没能察觉出来。 青芝和沁竹的脖子旁边,各放了一把匕首,「想必苏姑娘身上应是有不少好东西,还请苏姑娘拿出来,只是若是姑娘私藏一样,您的丫头恐怕往后就不能伺候你了。」 那人笑得很和蔼,仿佛在跟苏龄玉说笑一般,可是他冰冷的眼神让苏龄玉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袖子里确实放了不少保命的东西,但是妈蛋的就算是最毒的药,怎么可能快得过匕首? 有人走到了苏龄玉的身边,她冷着脸,将袖子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托盘上。 这不是对她毫无防备,只以为她是弱质女流的山贼,这是混迹在叶少臣身边,对她有一定了解的人,苏龄玉还没想到能脱身的可能。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些人暂时不打算杀她。 「多谢苏姑娘配合。」 那人笑了起来,这次倒是多了一些兴味的情绪,「在下顾影,奉了主上之命请姑娘去做客,姑娘放心,主上并不想要加害姑娘,只要姑娘安安分分,在下能保你平平安安。」 苏龄玉笑起来,「这就是你们主子请人做客的方式?恐怕你主子的朋友应该不多吧。」 顾影但笑不语,却一点儿不含糊地将沁竹和其风都给绑了起来。 「姑娘这两个下人功夫不俗,以防万一还请姑娘见谅。」 顾影让人松开了青芝,大概是知道她不会功夫,构不成任何威胁。 马车仍旧马不停蹄地跑着,顾影也不再跟苏龄玉说什么。 苏龄玉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相似的景色迅速从眼前划过。 抓她的人是谁呢?难道,是叶少臣这次奉命围剿的暴民? 如果是的话……,苏龄玉心里一阵黯然,那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她所认识的叶少臣,绝对不是个会为了女人而罔顾无辜百姓的人。 只是自己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 「将军,万万不可啊!」 廖青快马加鞭赶回来,正赶上拦住叶少臣的去路。 「弄丢了苏姑娘是属下的疏忽,将军如何惩罚属下,属下都没有怨言,可这分明就是圈套,您若是去了之后有任何闪失,便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让开。」 叶少臣面容冷峻,身上散发的气势让廖青胆寒,可他不得不说。 「将军,苏姑娘对您很重要,那么营里的兄弟呢?宁朝的百姓呢?您莫非都要弃之不顾?」 廖青从来对叶少臣是钦佩的,可是这一次,他却隐隐有些失望,将军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失了理智。 岳生跟在叶少臣身后一声不吭,他也不理解,毕竟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只有叶帅一个人看到。 可他相信叶帅。 岳生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上前将廖青拉到一旁,叶少臣举手扬鞭,身影迅速消失。 「岳生!你疯了吗!叶帅急红了眼你也跟着疯了!怎么能让他去!」 岳生松开了手,「叶帅有令,他不在营中的时候,由你代为发号施令。」 廖青简直无法理解,岳生怎么能这么冷静,他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岳生想过,可还是那句话,他信叶少臣。 跟着叶帅的这么多年,叶帅从没让他失望过,相信这一次,也一定不会。 苏龄玉不知道马车跑了多远,但她知道,天黑了,又亮了。 所幸车上还有些吃的和水,这些顾影不管她,只不过她提出要给沁竹和其风吃东西的时候,是由顾影的人来做。 苏龄玉心里发紧,顾影对她的防备太严了,根本没有任何漏洞可以钻,他压根没有把她当作是弱者,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脱身,难如登天。 就在苏龄玉以为永远不会到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第69章 被顾影从车上请下来,苏龄玉恍惚觉得,她是不是又穿越了。 面前的山峰、峭壁,真的很像当初的榔头寨,不会是榔头寨的余孽来找她报仇了吧? 这个荒谬的想法,在苏龄玉往里走见到人的瞬间,便消失无踪。 她见过叶少臣带着的兵,有着严谨的纪律性,浑身的气质都有微妙的统一,让人看了心生敬畏。 这些人也一样! 这不可能是榔头寨的余孽,也更不可能是什么流民组织,这分明就是军队! 还是那种已经高度磨合,所有人一条心的铁血军队! 苏龄玉心底骇然,跟在顾影身后的脚步乱了几拍,这种地方,她就算有那些毒药毒针,都绝对逃不出去的,她又不是神仙。 「苏姑娘请在此稍后,我进去通报一声。」 顾影走入一个营帐内,立刻有人站到了苏龄玉的身边,都不用顾影交代。 苏龄玉定了定心神,抬眸扫了一下四周,越看就越是心凉。 这里的营帐都是一个规格,面前顾影进去的这个,极有可能是他「主上」住的地方,跟别的营帐比起来也完全没有不同。 也就是说,这里的等级在物质上是没有区分的,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安,和胆战心惊。 显然这种头目更会让人臣服啊,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苏姑娘,请吧。」 顾影从营帐里走了出来,脸上并不好看,苏龄玉心里隐隐戒备,跟着他走了进去。 营帐并不大,里面的光线也不好,苏龄玉走进去的一瞬间,鼻尖就嗅到了一股药的气味。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才看到塌边坐了一个人,身上穿着布袍,像是一个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怪不得那小子能动心,听说你被顾影带来这里的路上一声都没有哭过?可真是难得。」 苏龄玉大脑飞速转动,「那小子」?对她动心的,莫非是叶少臣? 听他的口气,提起叶少臣的时候,竟然莫名地有些亲昵,难道他跟叶少臣是旧识? 苏龄玉揣测了一下此人的年纪,应是叶少臣父亲辈的,会是谁?叶少臣父亲的好友?同袍?宿敌?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 苏龄玉抬起头,看见那人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得慈祥和善,如同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 「那是因为,我想见见少臣那小子,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从前可有什么长进了,真是让人期待啊。」 苏龄玉默然,这人的目标果然是叶少臣,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叶少臣仿佛是他很看重的后辈,可哪里有想要见一见后辈,都必须要绑个人过来才行的? 这人心里盘算的,只可能是想要对付叶少臣的计谋。 「你让人将我带到这里,是觉得一定能见到叶将军吗?你恐怕会失望的。」 苏龄玉语气平静,「若是你真了解认识叶少臣,应是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冒险,你的下属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哈哈哈,你看起来,倒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 那人听见苏龄玉的话,有些惊奇,旋即笑起来,「倒真是个有趣的。」 苏龄玉心里呵呵,有趣你大爷。 「你也不用故作镇定地试探了,叶少臣,一定会来的。」 那人的眼睛轻轻地眯起了一点点,瞬间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浑身的气质仿佛一滩沼泽,看不清,却莫名地畏惧。 顾影始终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到那人让他将苏龄玉带出去的时候,他才上前一步。 「主上,您的身子不如让她……」 「无妨,怕是这会儿她也没这个心思,等到叶少臣来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说着,那人偏过头猛地咳嗽了几声,声带里传出让人心惊胆颤的声音,仿佛破旧的风箱苟延残喘一般…… 被顾影带出了营帐,苏龄玉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另外一个空着的营帐前。 「你们先呆在这里,需要的时候,会让人来叫你们的。」 顾影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想着怎么逃脱,除非你会飞天遁地。」 苏龄玉带着青芝走进去,营帐居然跟刚刚那个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主上当得是不是也太平易近人了一些?他不追求物质享受,难不成只是享受被人推崇的快感?或者说,他有更高的追求,在那之前,什么样的苦痛都是可以忍耐的? 第70章 「姑娘,您先坐会儿吧。」 青芝也比从前更加镇定了,将木头塌整理了一下,扶着苏龄玉坐下。 「姑娘,您别怕,叶将军一定会来救您的,一定会的。」 青芝对此深信不疑,叶将军那样喜欢姑娘,知道了姑娘身陷危难,一定不会不管的。 苏龄玉笑了笑,青芝这丫头,满心都是自己,当然时时会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地方。 可是叶少臣却不能,不是她不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是他的身份不允许,况且叶少臣的性情,也不允许他自己这么做。 否则当初他的父亲战死,朝廷那样苛待,他就应该忍不下去了。 「嗯,没事的,青芝不怕。」 苏龄玉哄孩子一样地拍了拍青芝的肩膀,她们都不怕,怕了,会提前崩溃的。 ☆☆☆ 苏龄玉一直很怀疑,为何那个人似乎很笃定叶少臣会来,莫非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不成? 苏龄玉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因此她也猜不到。 过了一会儿,有人掀开了帘子,正是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顾影。 「有什么事情吗?」 苏龄玉主动站了起来,顾影此刻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心里一动,「是不是你的主上不好了?」 顾影眸色一寒,猛地上前一把抓住苏龄玉的手臂,「你知道什么?你看出了什么?」 手腕紧收的疼痛让苏龄玉皱起了眉头,她用力地想甩开顾影的钳制,「我只能看出你主上的心肺有问题,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顾影当真松开了她的手腕,眼里迅速闪过一抹惊喜。 她真的只靠着远远看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不是说,主上的身子还是有救的? 顾影也管不了叶少臣来不来,他再次伸手想去抓苏龄玉,苏龄玉却提前预见,闪身躲了过去。 「我再说一次,说话就说话,顾公子是不是不懂得男女有别?」 「你跟我走一趟,现在。」 顾影冷着脸,苏龄玉点点头,「好。」 ☆☆☆ 她猜得不错,真的是那位主上有些不好了。 在苏龄玉走后,那人的咳嗽加剧,最后竟然咳出了血来。 苏龄玉站在离塌不远的地方,刚刚这人的脸上还能看出温润慈祥,此刻只剩下灰白不堪,脸都迅速肿了一圈。 她抿了抿嘴唇,上前想要替他诊脉,顾影将她拦住,凶神恶煞地散发着杀气,「你若是敢做什么举动,我保证,你连这个营帐都出不去。」 苏龄玉懒得搭理他,只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绕过去走到了塌前。 方才听他咳嗽的声音,苏龄玉心里已是有了大概的方向。 她切了脉,观察了眼瞳和舌苔,按压了胸部,又查看了刚刚咳出来的秽物…… 咳嗽,胸闷纳呆,神疲乏色,舌质红,苔花剥,脉细数,时有低烧,头晕,双肺肿大,颈部淋巴肿大……,仔细地检查过后苏龄玉初步怀疑,是恶性肿瘤,肺部的。 「你家主上这样有多久了?可曾请了大夫,可曾用过药,药方拿来给我看看。」 苏龄玉脸上略显凝重的表情让顾影提心吊胆,竟然十分听话地将药方给她拿了过去。 苏龄玉看了一遍,跟她想得基本一致,都是些清热、消肿的方子。 区别只在于有的温和,只用了薏苡仁、冬瓜仁这些,有的却用了大黄、红花这等有些激烈的,但总的来说都不算错。 苏龄玉略想了想,重新写了一张方子,先煎药吧。 「主上的身子究竟如何了?可有法子……」 顾影隐隐有些紧张,生怕听见一个让他接受不了的回答。 苏龄玉将方子递过去,「我是你们捉来的人质,不是请来的大夫,你现在不担心我对你主上做什么?」 「快说!你别以为……」 「顾影。」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出声,顾影立刻收声,恭敬地走过去,小心地将人给扶起来。 「小丫头,你说得不错,请你来也并非是为了我的身子,你用不着费心。」 「主上!」 顾影急得出了声音,那人摆了摆手,「且这样吧,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的。」 「主上,前哨已经发现了叶少臣的踪迹。」 苏龄玉心里一突,不敢相信地看过去,怎么可能?叶少臣,他真的来了? 第71章 ☆☆☆ 听见了叶少臣的出现,刚刚奄奄一息的男子忽然振奋了起来。 「将我的披挂拿来。」 顾影有些担心,「主上,那披挂有些重,您的身子。」 「拿来,见叶少臣,我怎能一身布袍,他会认不出我来的。」 顾影无法,只得去捧回了一整套披挂,抖开,顾影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 披挂很整洁干净,平日定然被精心呵护着,苏龄玉有点震惊,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人应是个怀才不遇的书生,在顾影面前显得格外孱弱。 可此刻,当他穿戴完毕,浑身散发出的锐利气息,丝毫不被他消瘦的身影掩盖半分。 这是……,一名武将? 「走,去外面,迎接许久不见的旧人。」 苏龄玉被准许跟在后面,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说她是人质,可她并未受到苛待,并且,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分量足以成为人质,那难道,她只是个……借口? 苏龄玉不明所以,可当她看到叶少臣一人一马,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的时候,她也形容不出心里的那种感觉。 总觉得,看到他就有种安全了,什么都不怕了的感觉。 她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怂了? 叶少臣翻身下马,身后的衣袂在空中翻飞,打了两个旋儿才落下。 此刻的叶少臣并没有在看苏龄玉,他在看站在中间的那个人。 身上的披挂铠甲英勇帅气,那是让他小时候无数次羡慕憧憬的东西,仗着年纪小胡搅蛮缠想要穿在自己身上一次。 可他一次都没有如愿,因为这人总是会摸摸他的头,「这个太重了,等你以后长大了才能穿。」 他还会接着笑起来补上一句,「老叶啊,真是羡慕你有个好儿子,不如也分我一半得了。」 「那是我儿子,羡慕的话殿下自己也生一个,还有微臣哪里老了……」 那样的画面,一直是叶少臣记忆里属于温馨美好的一部分,只是他最后也没机会,穿上那套令他憧憬的披挂。 「少臣,好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叶少臣眼里没有丝毫的怀念,苏龄玉远远地看到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遍。 「你,还活着。」 「如你所见。」 叶少臣笑起来,笑意不曾抵达眼底,他问,「为什么?」 「有些事情说来话长,我也以为我真的死了,不过既然我还活着,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人说话的速度慢吞吞的,侧身,率先往一处营帐里走。 没人注意苏龄玉,之前被绑起来的沁竹和其风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苏龄玉觉得可以试一试,结果才往外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住,手里的利箭和长矛发着森冷的寒光。 好吧,苏龄玉只能转身跟上去,但她觉得自己真的挺多余的,他们不觉得吗? 仍旧是之前那个营帐,苏龄玉走在最后面,掀开帘子踏入的瞬间,手被拉住,轻轻将她拽到了一旁。 「没事吗?」 叶少臣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苏龄玉摇了摇头,「没事。」 尽管心里知道叶少臣此行的原因大概并不是她,苏龄玉心里也没有矫情的感觉不爽。 能安然无恙简直已经很棒了好吗? 「我在信里说了,不会伤害苏姑娘,你现在可信我了?」 苏龄玉敏感地察觉叶少臣的手捏紧了一丢丢,他不是个容易被人影响的性子,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个例外。 叶少臣将苏龄玉放到自己的身后,挺拔宽厚的脊背将她完全遮挡住。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我在听。」 那人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不急,你不用担心你的部下,他们并不会遭到偷袭或者攻击,那些,原本就只是我想将你引来的手段而已。」 一切,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差错。 「只有朝廷无法应对了,才会让你来这一趟,呵呵呵,真的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叶少臣眼色发冷,「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还活着,朝廷已是对外宣称你战死的消息,收回了封地,追加了谥号,你怎么还能活着?肃王殿下。」 第72章 苏龄玉睁大了眼睛,肃王?殿下?这人是王爷? 苏龄玉猜测过肃王的身份,大都是往叶少臣父亲身边的人猜,却从没想过他是个王爷! 讲道理,有这么落魄的王爷吗?京城的贤王虽然不自由,物质生活还是很丰富的,这位瞧着极有能耐,怎么会混成这样? 「肃王啊……,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肃王笑了笑,「如今已是没人这么称呼我了,那个人,也确实死了。」 苏龄玉有预感,她将会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在犹豫,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只是叶少臣始终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没有放开的迹象。 「我没死,是因为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因为我不甘心,因为你的父亲,死的时候,眼睛都不肯闭上!」 苏龄玉瞬间觉得周身一阵冷意,她低下头,叶少臣握着她的手正在隐隐颤抖,手背上一根粗粗的青筋爆出来,狰狞可怕。 「你父亲死在了朝廷的算计之下,却还要被诬陷与外族勾结,我这条命,是他最后拼死保下的,所以我还活着,我要留着这条命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父亲,那么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是怎么死在朝廷的构陷下的。」 肃王的眼眶泛出可怕的猩红,仿佛也陷入了当年那段惨烈的回忆之中。 叶少臣整个人绷得如同一把快要折断的弓弦,苏龄玉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惊扰到他。 忽然,肃王猛烈地咳嗽起来,摧枯拉朽般,仿佛要将肺整个从喉咙里咳出来一样。 苏龄玉轻轻拨开叶少臣的手,走到肃王的面前,摊开顾影还给她的针囊,苏龄玉给肃王扎了几针。 肃王呕出一块暗红色的血块,咳嗽的声音才终于停止。 「有劳了。」 肃王脸色惨白,仍旧不断地喘息着,额上因为咳嗽渗出了许多血点,看起来很是可怕,可他仍旧彬彬有礼,甚至还能朝着苏龄玉笑一笑。 苏龄玉安静地回到叶少臣的身边,很快有人进来收拾干净。 「让你们见笑了。」 肃王用清水漱了口,脸色有些无奈,「我本不愿如此煞风景的。」 「你还没说完。」 叶少臣冷冷的声音,却让肃王笑了笑,「你呀,还是从前那个脾气,那我接着说。」 ☆☆☆ 这一段光景,让苏龄玉觉得有些难熬。 从肃王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人心头窝火,却因为是往事,无能为力的折磨更让人形如困兽。 叶少臣的父亲叶铮,当年整个宁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仿佛只要有他在,宁朝就绝不会被外族侵扰。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叶铮几场令人啧啧称奇的战役,打得当时宁朝周围一些游牧民族和邻邦不敢轻举妄动,每年献上大量供奉,以求和平共处。 宁朝百姓安居乐业,在外族人面前身板挺直,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身后,有叶大将军撑着,那就是守护他们的战神! 可是随着名声和威望,接踵而来的,就是猜忌和质疑。 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屈居人后,就算那个人,是他曾经的挚友,他也不允许! 苏龄玉从肃王说的话里,一点点拼凑出了一些片段。 当年叶铮有两个皇室好友,皇上,和肃王。 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皇上还没有登基前,三人几乎形影不离,共同把酒言欢,也一同躺在屋顶,对着圆圆的月亮畅想过宁朝的未来。 肃王的口吻变得讽刺尖锐,这不符合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他根本压不住,仿佛是从灵魂中自主窜出来的情绪一样。 「他说,等到他登基为王,宁朝有我和叶铮,必定固若金汤,他说只要他在一日,就断然会有我和阿铮的立足之地,立于千万人之上。」 肃王冷笑了一下,「我们居然都信了。」 如何能不信呢,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对月而饮,弹琴舞剑的好友,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皇上将弹劾的奏折堆积成山,在叶铮的面前推倒,厉声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肃王才明白,他们面前再不是当年可掏心挖肺的皇兄和挚友,他是当今的皇帝,最不可违抗的存在。 「你的父亲,这辈子最不会,也最不屑的就是委曲求全,他认定没有错的事情,便绝对不会改。」 第73章 肃王劝过叶铮,朝廷一次次让他去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然而他每一次,都凯旋而归,在百姓中的声望如日中天。 叶少臣不动不说,安静地听着肃王的话。 他记得那段日子。 父亲战胜而归,叶少臣是多么地高兴,多么地崇拜,可母亲的脸上,却奇怪地看不出任何的喜悦,反而有隐隐的担心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那个时候的叶少臣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等日子长了他才知道,父亲带回来的不光是荣耀,还有灾难。 越来越多的人在皇上面前危言耸听,一度将叶铮弹劾得如同明日就要篡位夺权一样。 猜忌如同毒蛇,一点点将人的心缠紧,吐着剧毒的信子,虎视眈眈。 后来,有人弹劾叶铮与月夷族人勾结,意图里应外合谋反篡权,也就在那个时候,月夷族进犯。 皇上派了人前去迎战,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战力并不强盛的月夷族,此番却如有神助,屡战屡胜,一口气攻破了宁朝边防三座城池。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叶铮通敌的传言越演越烈,仿佛就是事实。 月夷族越战越勇,终于,皇上宣了叶铮觐见。 叶少臣的拳头死死地握着,苏龄玉抬头看到时候,看到他隐忍的眼神,仿佛幽潭,黑沉不见底。 那次出战,也是叶铮最后一次出战。 他带着十万叶家军奔赴边疆,最终将月夷族人赶出宁朝疆土,却也不幸战死沙场。 肃王的脸皮忽然颤动起来,表情变得狰狞痛苦,「可是你恐怕不知道吧,那一次月夷族进犯,原本就是一个陷阱!」 「为了让你父亲露出跟月夷族勾结的马脚,为了让他彻底消失,你父亲出征前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却仍旧不相信皇上会那么绝情!」 「你知道你父亲最后是怎么死的?他被活活困死,断绝了一切的粮饷,再高明的将军,没有了粮草的支援,就只能死!」 「他知道朝廷要的是他的命,他是自尽而亡的,希望在他死后,朝廷能放过他的部下!」 肃王笑得凄凉,「多可笑,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的刀剑下,他也不甘心啊,眼睛迟迟不能闭上,他死得太冤!」 苏龄玉有些呼吸不畅,心头仿佛压着一块黑云,乌沉沉坠在那里。 她有点不敢去看叶少臣的表情,只是手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营帐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叶少臣的声音才打破了宁静,他说,「那你呢?你在这里面,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肃王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着深深地怀念,「少臣,你真的很像你父亲,他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叶少臣没说话,他不想听这些。 「我嘛,只不过是我皇兄顺便想除掉的一个威胁罢了。」 肃王当年被封了王,先皇赐给他的封地位置很微妙,临近月夷族和另外两个外族。 叶铮常年征战在外,不断地有人往皇上面前递消息,说他跟肃王私下相交甚好,意图谋反。 苏龄玉都要翻白眼了,说来说去都要往叶将军头上按意图谋反的标签,就没有别的好弹劾的了是吧? 那一场战役,皇上下令让肃王协助,最后肃王也战死沙场,令人唏嘘。 「可能是老天有眼,没有让我死掉,老天也觉得我们太冤枉了,我苟延残喘地活着,联系了从前的部下,我要问一问皇上,这些年,他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他可曾还记得,当初我们结义时发的誓!」 肃王的话很有感染力,虽然因为他的病,肃王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掷地有声,眼里坚定的光芒,让人的心忍不住随之震动。 苏龄玉有些担心,任何人听见这样一段往事,都会感触巨大,更别提叶铮是叶少臣的尊敬的父亲。 她紧了紧手,虽然她也生气,可她总觉得肃王是另有所图的,若是真想找皇上讨公道,为何要用自己将叶少臣引过来? 苏龄玉的手被捏了一下,叶少臣没有看她,面色愤怒中尚且能保持平静。 苏龄玉松了口气,也是,他可是叶少臣。 「肃王殿下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只是你将我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将事情告诉我?」 「并非如此。」 肃王终于从往事里收回了情绪,脸上也变得无比认真,「我希望,你能够接替我,做这件事。」 第74章 「……」 苏龄玉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肃王故事里,叶将军被弹劾意图谋反,他现在是在撺掇叶少臣真的谋反吗? 苏龄玉心里开始打鼓,肃王恐怕,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之前那个故事,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会生出怨怼和不甘来,更何况是叶少臣。 他是想让叶少臣仇视朝廷,仇视皇上,揭竿起义推翻宁朝吗? 所有人都注意着叶少臣的反应。 他的脸上,却没有反应。 「肃王殿下太高看我了。」 叶少臣语气淡淡,英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就连刚刚的愤怒,也像是已经被他收回到最深处一样。 「少臣,你不愿意,你觉得朝廷,觉得皇上仍然是不可违抗的对不对?你不愿做反臣,是因为你心底的忠义还在。」 肃王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样子,反而一副他早就知道的表情。 「所以我才说,你跟你的父亲很像。」 「所以呢?你会放我们离开吗?」 肃王摇了摇头,「再待两日吧,总得给我两日时间来说服你,我想让你知道,你心中仍旧想要效忠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之后的两日,肃王和叶少臣单独相处的时候,苏龄玉是不在的。 她仿佛就是一个陪衬,一个幌子,将叶少臣招来了之后便没有她的事情了。 肃王也没让人苛待她,反而因为她是姑娘家,处处优待,热水、食物、衣服……,样样不缺。 苏龄玉来者不拒,就当作他们赔给自己压惊了。 鉴于此,顾影让她去给肃王诊脉的时候,苏龄玉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是先用之前的方子,我会给肃王艾灸,这几瓶药记得给肃王吃,若是吃完了……,京城的妙春堂是有的。」 苏龄玉让青芝将药递过去,别人不为难她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很好说话的。 可是肃王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苏龄玉猜想,恐怕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才会想办法让叶少臣过来,想要说动他造反。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叶少臣仍旧没有表现出多有兴趣的样子,肃王说到做到,说他们可以离开了。 「主上!」 顾影又急了,「叶将军回去便回去,可是苏姑娘……」 虽然苏龄玉只给肃王诊治了几日,但是效果却让顾影激动万分。 肃王昨晚夜里居然没有咳血,喉咙里嗬嗬的刺耳声音也小了不少。 他心底燃出了希望,兴许,这个苏龄玉真的能够妙手回春呢!主上怎么能将她放走! 肃王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开口。 「苏姑娘此行,是要去夏城吧?那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姑娘医术精湛,兴许真能救回夏城的百姓,我就不留你了。」 苏龄玉微微欠身,「肃王深明大义,小女子佩服。」 「呵呵呵,我一个要死的人了,何苦浪费姑娘的时间。」 顾影眼眶泛红,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死死咬着牙关强忍着表情。 苏龄玉觉得,不管肃王是好是坏,能有人这样纯粹地担心他,他总是有好的一面吧…… 「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 叶少臣让苏龄玉等人上车,他坐在驾车的位置上,看了肃王一眼。 「若是以后相遇,我恐怕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职责所在,还望殿下体谅。」 肃王笑了起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少臣抿着嘴唇,转回头扬起了马鞭,马车渐行渐远…… 肃王一直看到再也看不见了,都不肯离开,或许是站的时间有些长,肃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顾影赶忙上前一把扶助,「主上,您赶紧回去歇一歇吧,人都走了。」 「是啊,走了,往后也再也看不到了……」 肃王嘴角是酸涩的苦笑,慢慢地闭了闭眼睛,「我从前便一直很羡慕叶铮,羡慕他宁折不弯的性子,羡慕他不畏世俗的魄力,现在连他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都羡慕。」 「顾影啊,见了叶少臣我的心里才有些踏实,若是他,兴许真的能完成我的心愿。」 顾影扶着肃王慢慢往回走,「可是主上,叶将军看起来并不为所动,您似乎没能说服他?」 「呵呵呵,说服他的,从来都不会是我。」 第75章 肃王忽然回头,望向了北边,皇城所在的方向,会有人帮他说服的,步步紧逼,一如从前…… ☆☆☆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叶少臣一言不发地赶车,像是在赶时间。 苏龄玉想,他大概是在发泄吧,就相当于前世飙车宣泄一个意思。 苏龄玉没有打扰他,这种时候,或许叶少臣更希望能自己一个人待着。 晚上休息的时候,叶少臣在马车周围燃了火堆,苏龄玉让青芝去煮了些汤,又拿了几个饼放在火堆旁边烤热。 「吃点东西再想吧,稍微休息一下。」 苏龄玉给叶少臣盛了一碗汤送过去,就在他身边坐下,她也有事情想跟他说。 叶少臣接过碗喝了一口,充盈的口感唤醒了他有些麻木的神经。 「抱歉,让你遇见这样的事情。」 叶少臣声音有些发紧,肃王劫持苏龄玉,纯粹是为了想见他而已。 苏龄玉摇了摇头,「我才应该谢谢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如今得救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苏龄玉心知肚明,若单单是因为她,叶少臣未必会来,只能说,她运气不错。 叶少臣脸上表情微凝,却没能反驳什么。 「肃王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苏龄玉将这几日她诊断的结果说了出来,「最多,只有两三个月了。」 「……」 叶少臣垂着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有一瞬间,苏龄玉觉得这个男人,离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仿佛伸手却根本摸不到人一样。 两人在火堆旁安静地坐着,火光闪烁,映红了他们的脸。 「我不会答应肃王的。」 叶少臣声音浅淡,并不像是在说给谁听,「只是,我也不会再有期待了,等到这次回京,我便会自请卸甲归田,带着你和娘远离那些纷扰可好?」 苏龄玉歪了歪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 叶少臣轻轻地笑起来,「我们去一个富饶丰美之地,置一处大宅子,买些田产或者铺子,将酒酒教导成人,再养几个孩子,每日只为了明日吃什么操心可好?」 苏龄玉的脑子里,随着他的话慢慢地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葡萄藤下荡着秋千,院子里响着欢笑的声音,她和叶少臣坐在藤椅上,为明日究竟和鱼汤还是猪骨汤发愁。 那样的日子,让苏龄玉忍不住浮出微笑来,似乎,也挺不错的。 「虽然我不是将军了,可养家的本事还是有的,我会让你丰衣足食,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我帮你出气可好?」 叶少臣的声音越说越温和,仿佛肩上已经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苏龄玉看着他,他眼睛里是无奈的豁然。 不可能不在意的,肃王说的那些对叶少臣来说,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叶少臣或许曾经对朝廷还是期待的,他还希望有一日,朝廷能够还他父亲一个公正,能够相信他们叶家对朝廷的忠诚。 只是如今,恐怕他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苏龄玉心里一阵发紧,丝丝缕缕的心疼蹿了出来。 她是想要安慰的,为他抱不平,为他觉得不公,可她最后只是点点头,「好。」 好,那样的日子,她是愿意的。 原本苏龄玉心里对未来日子的畅想,也就是那样的闲适和惬意,现在多一个叶少臣,或许,会更加值得期待。 ☆☆☆ 叶少臣以最快的速度,将苏龄玉送到了夏城。 「军情里提及的暴民也在这里附近,我不会离得太远,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人来跟我说。」 叶少臣送苏龄玉进城的时候,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但是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化为一声叹息。 夏城的情况恐怕相当不妙。 苏龄玉看到城门口封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的架势,心里隐隐发沉。 报出了身份,官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是大夫?若不是非要进城的话,还是不要进去了。」 「多谢小哥,可是我必须得进去。」 官兵只能收回同情的目光,指挥着人将城门打开。 苏龄玉发现,那一瞬间,所有官兵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厚重的城门只打开了一道缝,霎那间,无数的声音从里面疯狂地流泻出来。 第76章 痛苦、绝望、疼痛和焦躁,一声声从里面传出来,伴随着官兵的厉喝,兵器碰撞的声音,尖叫和惊呼如同一团热水,将人笼罩其中。 「快点,进去吧,不过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或许是因为苏龄玉生的实在漂亮,官兵心里萌生出了些许怜香惜玉,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多谢。」 苏龄玉朝着他点点头,脚步却没有停留,往城门里走去。 夏城,听起来就繁茂昌盛,它也确实本该如此。 坐落在几条官道的交叉口,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它原本如同南边的一颗明珠一样。 可是如今,明珠上笼罩了一层骇人的死气,如同阴云压顶,再也看不出任何生机。 「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得病,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求求你们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官爷,求求你让我的女儿出城吧,她还那么小,她不能也困死在这里啊官爷!」 无数的手臂,朝着那一条打开的缝隙里伸过来,仿佛外面便是乐土,背后却是地狱。 有些已经真正被逼疯了的,不顾阻拦要往外面冲,双眼血红,表情狰狞,那是拼尽了所有理智和力气,想要活下去而已。 然而下一秒,锋利的矛枪穿胸而过,带出一串血花,溅在泥土上,被迅速吸收成了暗红色的一片。 突如其来的死亡,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疯狂涌动的人群不动了,空气里只能听见不受控制的孩童的哭泣,凄厉撕心。 「朝廷有令,夏城的时疫治不好,所有人都不准出城,违令者杀!」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飘荡在夏城上空,冰冷无情,将所有人心里的希冀全数击溃。 苏龄玉眼睛所及之处,全然是空洞无望的目光,麻木地回应着她的注视。 这将是一座死城…… 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朝廷是打算彻底放弃夏城了?可是这座城的人怎么办呢?他们并没有任何错,为什么就要被放弃了? 「先前从京城来的大夫们在哪里?」 苏龄玉找了人问清楚,一路往大部队的方向走。 曾经繁盛的夏城,街边的铺子宅院并不破败,她却生生从里面看出了颓然。 苏龄玉让青芝和沁竹都蒙上了面罩,这是她事前用药草煮过的,可以预防一些病菌的入侵。 她发现夏城的情况都这么严重了,路上的行人面如死灰,全身却一点儿防范都没有。 甚至在转角处,她还看到一个小乞丐捡起半个馒头塞进嘴里,那馒头上刚刚爬过一只老鼠! 一路走到了城南一片空旷的地方,苏龄玉立刻闻到了浓郁的药香,还混着腥臭的味道,让人头发晕。 「苏、苏大夫?」 有人认出了她来,脸上满是惊诧。 「杜老在哪里?」 苏龄玉也顾不得捉摸他为何惊诧,直接让人带她去杜鹊然那里。 这里有许多屋子,苏龄玉从窗户看到不少的屋子里躺着病患,有的痛苦哀嚎着,有的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满是淌出来的血水。 那人将她领到一间大点的屋子外面,正好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杜老,我向来对您是尊敬的,您的医术我也相信,可是这个人,我们并不相信,他整日连病都不治,还说什么要先预防隔离,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再弄那些还有什么用?」 「白归所言我也仔细想过,夏城仍有许多未感染的百姓,我们至少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呵呵呵,杜老你不是没看到夏城城门口那些官兵吧?这种情况下,他们有没有得病又有什么区别?朝廷都不管了,我们还操什么心?」 这些大夫比起苏龄玉离开之前,显得满身戾气,说话间竟然还带着隐隐的恨意和不甘。 他们是受了皇命来治病的,夏城的官府也确实对他们很尊敬。 可是尊敬有个屁用!他们进了夏城之后,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了!跟那些夏城的百姓一样,若想硬闯,格杀勿论! 之前有个大夫不相信,他是从京城来的,是奉了皇命的,他不相信那些官兵敢对他怎么样! 然而事实是,他就在其他大夫面前活生生被刺杀了。 谁还有心思继续治病?他们若是不能找出治病的法子,就要跟夏城的人一样被活活困死! 「杜老,我们还是赶紧想想该如何治病吧,那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夏城没得病的人关我们什么事!」 第77章 「不关我们的事?等到疫病将整个城市吞噬,我们也在劫难逃!」 杜鹊然像是动了怒,这些人的眼界太窄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跟夏城分不开了吗? 「杜老说的轻巧,说说谁不会啊,不过当然,杜老是不怕的,大不了,让那个苏龄玉将你接出去不就成了,杜老和苏龄玉关系那么亲近,这还是不是小菜一碟,当然是不怕的。」 「你休要胡言,这同我现在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那女人打着大夫的名义跟我们一同离京,结果连夏城的城门都不进,以她跟叶少臣的关系,将杜老接出去还不是易如反掌?也不怪杜老如此不在意治病。」 「你、你胡说!老夫来这里便是为了治病而来,何来不在意之言?龄玉丫头也非临阵脱逃,她不过是有些缘故才……」 「呵呵呵,是什么缘故?」 「……」 苏龄玉冷笑一声,眼睛眯了眯,敛去里面的不屑,抬脚走了进去。 「有什么缘故,我用得着跟你们说吗?」 清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门口。 「龄玉丫头!」 杜鹊然吓了一跳,赶紧疾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看了她一遍,「你还好吧?可有哪里不适?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杜鹊然是真的担心她,他知道苏龄玉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现在看到她好端端的,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苏龄玉心里一暖,「杜老我没事,路上出了点岔子。」 「哟,这可真是稀奇,我还以为见不到苏姑娘了呢,没想到还有这个机会见到。」 苏龄玉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为何见不到?这位大夫瞧着虽然不年轻了,也不至于会立刻天人永隔,您不用那么担心。」 「你说什么?」 苏龄玉懒得理他,直接将杜鹊然拉到一旁,问了夏城的情况。 杜鹊然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这里,比我想象中更加棘手,更加的……惨烈。」 这几天,他们已是大致了解了,夏城已经空了一小半了,尸首在官府的介入下同意堆放在城北的义庄,已经放不下了。 每日都陆陆续续有新感染的病患被送过来,夏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恐怕再过不了多久…… 苏龄玉抿着嘴,「杜老,我想见一见官府的人,那些尸首,不能留。」 ☆☆☆ 苏龄玉的意思,那些已经病死的尸首必须尽快烧掉,以免继续污染。 她的想法白归也提出过,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响应。 苏龄玉见到了知府大人,并不是商量的口吻,直截了当地让他最好立刻执行。 「这位……女大夫?我已是让人挖了深坑,尽早将他们掩埋,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他们是安了,还活着的人就该不安了。」 苏龄玉丝毫不让步,「这件事很重要,大人也看到了,得病死去的人的模样,就算深埋,也根本无济于事,大人是夏城的父母官,您就不想想您还活着的子民了?」 知府的脸上浮现出艰难的犹豫,他也知道事态严重,可是…… 「大人尽可以将责任推到小女子的身上,是我仗着皇命在身逼迫大人这么做的。」 苏龄玉连说辞都替他找好了,知府大人还没说话,一旁的杜鹊然却不乐意了。 「胡闹!要你担什么责任?老夫难道是死的?」 杜鹊然将苏龄玉拉到身后,「大人,是老夫提出来的,老夫是京城百草堂的原坐堂大夫,是老夫执意如此,若是有问题让人来找我要说法。」 「杜老,你干嘛呢,这个也要跟我抢?」 苏龄玉心领了杜老的好意,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后果,因为她问心无愧。 「丫头别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大人只说是老夫的意思。」 杜鹊然态度坚决,毫不退让的挡在苏龄玉的面前。 知府大人叹了口气,「两位,本官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既然你们觉得如此的话,更有可能救得了夏城的百姓,本官照做就是。」 ☆☆☆ 老祖宗的规矩,入土为安,想要改变过来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无数人在官府门前哭求,「大人行行好,我家老头子不能烧啊,这让他怎么去见他的列祖列宗,大人三思啊!」 「为什么连走都不让他们好好走,非要他们受尽烈火焚身的痛楚才行吗?」 第78章 「大人,这样到了阴曹地府,他们也是不能瞑目的大人!」 知府大人也很为难,可是不管如何,他总要试一试,他是夏城的父母官,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都死干净。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丧失亲人的百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尸首被一把火烧得扭曲,烧成灰烬。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是知府大人的这个决定,跟从京城来的大夫们有关系。 于是不少人朝着大夫们在的地方冲过去,想要质问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你们不能进去!」 蒙着面罩的药童慌了,里面都是病人,这些人一点儿防护都没有,如果冲进去的话…… 可是没人听他的,愤怒已经将他们的理智燃尽。 就在他们要踏入屋子的时候,苏龄玉从里面走出来,伸手扔过去一个小布包。 布包落在地上忽然炸开,一股淡黄色的烟雾四散开来,周围闻到的人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开始不断地咳嗽。 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涌动的人群瞬间变得一团骚乱。 「看不到外面禁止入内的字样?想死找别的方法,别来加重我们的负担。」 苏龄玉站在台阶上,皱着眉看着那群面色不善的人。 「妖、妖女!你用的什么妖术!」 苏龄玉嗤笑一声,「妖术?你太抬举我了,不过是一些药粉罢了,不过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害处,让你们冷静冷静而已。」 苏龄玉也没想过效果居然这么不错,她做出来之后还没有用过呢,感觉跟催泪弹差不多了。 「让你们能说得了话的人出来!今日我们是来讨个公道的,谁允许你们要烧掉那些人?那都是我们夏城的亲人!你们凭什么来了就指手画脚!」 「就是!叫人出来!你们来是为了给我们治病,不是让你们胡来的!」 缓过劲来的百姓,再次燃起愤怒,叫嚣着要让他们里说得上话的人出来给一个交代。 「不用那么麻烦,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看热闹的大夫们让开来,留下苏龄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她也不慌张,随着声音点点头,「是啊,是我提议的,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 人群里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跟爆发出来了似的,对着苏龄玉怒目而视,「原来是你!你果然是妖女!」 苏龄玉望天,这就妖女了?要告诉你们姐是从别的时空来到,那还不翻了天了? 压抑的愤怒终于有了宣泄口,明确的目标,让所有人的枪口都一致对准了苏龄玉。 各种谩骂的声音如烈焰升腾,怨恨的目光若是有伤害性,怕是能将苏龄玉给吞没。 杜鹊然赶来的时候,苏龄玉的身边只有她的侍女,她站得直直的,独自一人,身量较那些人显得有些纤细、单薄,可气势却丝毫不弱。 杜鹊然想过去将人拉到自己的身后,他明白苏龄玉的做法是正确的,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只是杜鹊然还没来得及过去,苏龄玉已经有反应了。 她忽然抬了抬手,袖子微微飘动,一个明显的举动,让那些人瞬间闭嘴,甚至退后了两步,提防她又扔个什么东西过来。 谁知道苏龄玉只是摸了摸发鬓,动作还很优美闲适,衬得那些人紧张的表情有些可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谩骂之后的表情,情绪十分镇定。 「各位也知道,我们来这里是来治病的,是奉了朝廷的命令。」 苏龄玉慢悠悠地开口,目光在一众忿忿不平的脸上扫过,声音细柔温婉。 她的样子,让其他人的气焰顿时又高涨起来。 「所以你们就治病就行了!凭什么敢亵渎已故之人的躯体?」 「就是就是!我们绝不会同意的!」 「呵呵。」 苏龄玉忽然笑出声音来,「谁说,我还需要你们的同意?」 她脸上的温柔陡然间变成了嘲讽,眼睛里不屑的情绪,铺天盖地。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不过是一些即将要被放弃,抹杀的可怜虫,如果我们不来,整座夏城!没多久将会没有一个活人!到那时你猜,你们的尸首会被怎么处理?」 四周有剧烈的抽气声,苏龄玉说的话实在有些符合妖女的人设,她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也谁都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第79章 只是这样的事实,夏城的百姓如何能接受? 「你、你不要妖言惑众,朝廷让你们来,就是想要你们能想出办法,皇上是不会放弃他的臣民的!」 「哟,你们还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啊。」 苏龄玉漂亮的眉毛微微上挑,口中的语气却越发不屑,「知道还敢来这里闹事,是想提前跟你们死去的家人团聚吗?」 冰冷无情的话,寒气四溢,苏龄玉眸子里是冷到极致的寒意,嘴角勾着冷笑,看着面前的那些人。 「我们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希望你们也知道,不想死,最好乖乖配合我们所有的要求,否则……」 她拖长了声音,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只是大概她是个女子,在某些人的眼睛里,女子从来都是柔弱可欺的,从来都是不用畏惧的。 因此苏龄玉的威胁,还真的有人不放在心里。 「我呸!你一个女人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京城的大夫都死光了吗?居然让你大放厥词,我们夏城有我们夏城的规矩,皇上让你们来治病,你们还敢说三道四?告诉你,我李大显头一个不答应!」 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从人群里跳了出来,五大三粗的体魄,凶狠的目光,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他说完便撸了撸袖子,朝着苏龄玉投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娘儿们就该在娘儿们该待的地方,绣绣花织织布,伺候伺候爷们儿,性子温柔些才有人喜欢!」 李大显自以为说了一些幽默的话,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可是让他奇怪的是,除了夏城的人陪着笑了两声,京城的大夫里一个人都没有笑。 他们哪里敢笑?呵呵呵苏龄玉还会没有人喜欢?叶少臣难道是假的吗? 「你说完了?」 苏龄玉淡淡地开口问到,李大显脖子一梗,「说完了又怎么样!有我李大显在的一日,你就别想为所欲为,那些尸首你敢动一下,我要你好看!」 杜鹊然忍不住了,这种人简直是不讲道理!眼看着还有人打算附和,他赶紧跑到苏龄玉的身边。 忽然,一声惊叫打乱了杜鹊然想好了要说的话,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又听到了无数声惊叫,惊慌失措,充满了恐惧。 刚刚昂着脖子站在那里的李大显,此刻,已经软倒在了地上,身边一滩红色的液体,正在往外慢慢地扩大。 杜鹊然完全呆住,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还有意见的人,现在可以站出来了。」 苏龄玉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奇异的盖过了混乱,所有人的惊叫声都死死地憋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盯着她。 「没有吗?没有的话,那我再说一遍,不想死,最好乖乖配合我们所有的要求,听清楚了就立刻从我的眼前消失。」 有人反应得快,立刻转身就跑,太可怕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杀人! 她还有没有王法了?要告诉大人去,一定要告诉大人去!这哪里是来了大夫?分明是冷血的杀人魔!」 聚集在前面的人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李大显的尸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将人一起送过去,一并烧了。」 苏龄玉面不改色地吩咐,之前躲得远远的大夫们,才一个个手脚冰凉地回过神。 「苏大夫!你都做了什么!你怎么能杀人!」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是大夫,是治病救人的,而这个女人就在刚刚,就在他们的面前,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杀了! 她是疯了吗! 苏龄玉转头,刚刚说话的人立刻后退了一步,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怂,可他没办法,这女人刚刚才杀了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怕? 苏龄玉歪了歪脑袋,声音轻柔,「你有什么意见吗?」 「……」 明明是很温和的话,听在那人的耳朵里,却仿佛催命符一样。 刚刚那个李大显死之前,不就是说了他的意见吗?! 「没、没有……」 那人立刻低下头,转头快步离开,落荒而逃。 苏龄玉于是去看别的人,她目光所及一个人,那个人立刻就身子一抖,转身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苏龄玉很纳闷,她真心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更好的意见,没有就没有,跑什么呢? 丫头……」 杜鹊然的声音有些干涩,苏龄玉回过头,看到杜老脸上的矛盾和纠结。 第80章 她笑了起来,「杜老,这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跟你们都无关,若是以后追究起来,也只是我一人的问题。」 苏龄玉知道,这件事恐怕吓到杜老了,可她能怎么办呢? 本来就时间紧迫,每日都有死于疫情的人,每日都有新感染的病患,他们到目前为止都只能延长发病到死亡的时间。 他们需要的是争分夺秒,哪里来多余的时间让夏城的百姓认同他们的决定? 「你这丫头……」 杜鹊然叹了口气,「若是知府那里来人,我跟你一块儿去,这件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杜老,这跟你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杜鹊然也难得不讲道理一次,手在她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去做事了。」 他确实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苏龄玉能做出杀人的事情来。 可是很快他也明白,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手里握着的,是夏城幸存的那么多百姓的命运,和他们自己的性命。 耽误了预防和治疗,死的人将会更多,更多更多。 杜鹊然忍不住感叹,他活了这么大,恐怕都没有这个丫头这样的魄力,和胆量…… ☆☆☆ 夏城百姓过来闹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城南这里,仿佛这里有洪水猛兽一样。 病死的尸体被统一烧掉,苏龄玉还让官府的人去剿灭城中的鼠虫,又让人支起棚子散药,要求所有人做好预防措施。 一旦发现病情,必须立即隔离,如果有人隐瞒不报,将会受到重罚! 苏龄玉的要求都被立刻实施,之前李大显的事情知府也知道了,请了她过去谈话。 等到苏龄玉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这件事就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配合着执行苏龄玉的要求。 ☆☆☆ 「龄玉丫头,快,跟我去看看,白归的那个病人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非但没死,腹部的溃烂之前竟然有变好的趋势。」 一日,杜鹊然急忙拖着苏龄玉去了白归那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面罩,手上也是特殊制作的手套,那个病人就躺在床上,情况并不乐观。 可是苏龄玉见过他,他已经发病第七天了,却还没有到最可怕的地步。 「我用的是曾经在一个村子里见过的方子,虽然症状并不完全一样,但是很像,只是那次的病并不具备传染性。」 白归将方子递给苏龄玉,苏龄玉认真地看了一遍,莫名地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 「这个病人用的就是这个方子?」 白归点头,「也配合了针灸,前两日控制得还算不错,可是今日……」 他伸出戴了手套的手,揭开那人腹部盖着的白布。 看得出来,之前的溃烂已经停了,也如同杜鹊然所说,真的有了细微的好转,可此刻溃烂的边缘,又开始有了蔓延的趋势。 苏龄玉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将药方上三味药换成了别的,让人赶紧去熬了来。 「我知道这是白大夫的病人,后面的诊治,可能由我来试试?」 苏龄玉试探地说,出乎意料的,白归一点儿停顿都没有的,就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苏龄玉有些诧异,随即释然,相处了多日,白归的性子她也多少了解一些,他此次前来压根就不是为了功勋封赏。 既然白归同意了,苏龄玉便着手开始尝试治疗。 ☆☆☆ 其实这一趟,苏龄玉并没有太过紧迫的感觉。 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毕竟天下能人辈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是因为白鹤的话,才让她改变主意,踏上来夏城的路。 夏城被彻底封锁之后,苏龄玉也没有太大的恐惧,她总觉得事情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不过一天天从这里抬出去病故的尸首,让她脑子里的弦慢慢绷紧,也开始投入紧张的治疗之中。 「丫头,他怎么样?」 晚上,苏龄玉从屋子里出来,彻底清洁过,杜鹊然和一众大夫都围了过来。 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那个人居然还没有死! 除了杜鹊然,其余人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来夏城这么久,从没有人能撑这么长时间! 第81章 苏龄玉笑容发苦,「还活着,但是……」 她闭了闭眼睛,神情有些疲惫,「但是情况,也并不太好。」 岂止不好,那个人几乎都不能称之为还活着…… 皮肤溃烂的地方不断地往外渗出体液,吞咽也出现了障碍,只能勉强灌进去药。 神智从第九天开始就已经丧失了,只是还有着呼吸和脉搏,却也是极为微弱的。 基于人道,苏龄玉很想帮他解脱,可是她不能,此刻他能多活一日,他们就多一日的希望。 「丫头,那……」 「我会再调整方子,希望能出现好转。」 ☆☆☆ 苏龄玉的希望终究没能视线,翌日,这个撑到了十一日的病患,还是停止了呼吸。 颓然遗憾的感觉,让苏龄玉的肩膀都松塌了下来,她还是没能做到。 「丫头,没事的,你能让他撑这么多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加上这几日送来的病患明显减少,说明预防的工作还是有效果的。」 杜鹊然安慰她,苏龄玉勉强弯了弯嘴角,表示她没事。 可是怎么能没事呢?虽然发病的人减少了,可每日还是会有,然而他们却一个治愈的都没有。 这样下去,迟早整个夏城…… 杜鹊然却很乐观,「总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丫头你要相信,老天总不会断了我们的生路的。」 杜鹊然的话让苏龄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里也渐渐轻松了,似乎真的能看到他们成功的那一天。 她想,她得加油,早点将这种病治愈,便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苏龄玉觉得心底涌出了很大的干劲,从明日开始,她就能以最好的状态投入治疗当中。 然而第二日,她一大早便听到了一个消息,让她身体里刚刚沸腾起来的血,结成了冰。 「你说清楚了,是谁?」 「杜老!是杜老!杜老染上疫病了!」 苏龄玉的耳朵一阵阵发蒙,嗡嗡的有些听不清楚,那些人说的话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杜老从早到晚都跟病人接触,被传上了也不奇怪,就是……这可怎么办啊!」 「年纪大了就容易被传上,早说了让药童给他们喂药,他偏要亲力亲为,这能怪谁?」 「哎……,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没想到杜老竟然会折在夏城这个地方,真是可叹,可悲……」 「都特么给我闭嘴!」 一声厉喝将悉悉索索的声音全数打断,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发飙的苏龄玉。 苏龄玉俏脸冰寒,「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了杜老,你们以为自己能够逃得了?」 「……」 刚刚集体唏嘘的人,一个个都白了脸,是啊,还说杜老呢,他们不也在夏城之中?找不到治愈的法子,下一个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们当中的人? 凑在一起的人作鸟兽散,不管愿不愿意,现在能够救他们的,就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杜老人呢?」 「在白大夫那里。」 苏龄玉快步往白归那边走,走到门口推开门,就听见杜鹊然嫌弃的声音,「你不是说你扎针不疼的吗?这叫不疼?还没有龄玉丫头扎得漂亮。」 白归背对着门,杜鹊然躺在床上,看到苏龄玉,脸上带着笑容跟她打招呼,「来了?快,这人扎针技术不如你,你给我扎。」 「杜老……」 苏龄玉看着他带笑的面容,心里一阵抽动,眼前浮现出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首,那些都是病死的人,现在,杜老也染上了这样的病…… 「哎哎哎,你可别哭啊,我都还没哭呢,有那时间赶紧给我诊诊。」 杜鹊然语气轻松,招呼苏龄玉来自己的身边。 「丫头啊,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也算是活够了,所以没关系的,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这是命。」 「……」 「只是我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你们解决夏城的难题,丫头,我的病,你给我治好不好?」 「……」 苏龄玉抬头,杜鹊然眼里一片清明,没有恐惧和焦灼,没有托付和逼迫,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压力。 他仿佛只是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交到苏龄玉的手里,让她帮自己一个小忙一样。 「可是杜老,我……」 「你不愿意啊?不行,你怎么能不愿意呢?是不是嫌我没给你诊金?你放心,等到回京之后,保证让你满意。」 第82章 「杜老!」 「好好好,跟你开玩笑的。」 杜鹊然哈哈地笑起来,表情转而又变得严肃,「不过丫头,我是说真的,我相信你的医术,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诊治。」 他说完又乐呵了起来,「那样我活下去的可能性才会高一些嘛哈哈哈。」 白归在一旁补充,「我会尽可能地配合你。」 苏龄玉握了握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好。」 ☆☆☆ 夏城外,不远的营地里,叶少臣坐在营帐中。 岳生和封狼分别站在他的两侧,廖青将前哨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呈上。 「肃王那里确实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动,并且已经悄无声息地退走,此前占领的几个村、城,也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迹。」 叶少臣点点头,「不可放松警惕,继续追踪他们的消息,一有发现立刻上报,最好能探查到他们的据点。」 「是。」 廖青领命离开,岳生将一份密报递过去,「叶帅,是京城的消息。」 叶少臣将密报拆开,看完之后,脸色晦暗不明。 他的队伍里有朝廷的人,这根本就不能算秘密,因此在此地进犯的流民是肃王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回了京城。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作为将领因为苏龄玉被劫而只身前往敌营,又毫发无伤地回来,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死而复生的亲王,跟他关系亲密,在他出现之后迅速撤退……,这怎么看都很有问题。 朝廷大概能因为这件事闹翻天了。 叶少臣将密报销毁,转而问起了夏城的事情。 「夏城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大夫们日以继夜,却还是没能治愈。」 岳生说完有些担心,不知道苏姑娘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叶帅,要不要让人将苏姑娘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现在夏城太不安全了……」 叶少臣摇了摇头,目光平和,「若是她想要出来,我想方设法也会将她接出来,若是她没有说,我也不会替她做决定,等着她就好。」 岳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危险的事情叶帅就一点儿不担心呢?为什么他明明有能力却不还要由着苏姑娘呢? 叶帅明明那么喜欢苏姑娘,他就不怕苏姑娘出事吗? 营帐外有个小兵露了一下面,封狼过去听汇报了一会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叶帅,夏城的人来报,杜大夫染上了疫病,苏姑娘正在替他诊治。」 叶少臣的手,倏地紧紧握紧,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杜老,喝药了。」 苏龄玉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想要将杜鹊然扶起来,他却瞪了她一眼,「就站在那儿,不准过来,老夫自己能喝。」 苏龄玉无奈地停下脚步,看着杜鹊然撑起身子,一口气将药喝下去,气息有些喘。 「杜老,我还要给你施针,总是要过去的。」 「那也能离远些就离远些,若是连你也染上了,谁来救我?」 杜鹊然说得理所当然,又躺了下去。 他此刻正在发热,前两次喝下去的药都给呕了出来,脸色惨然,从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大出来。 苏龄玉上前,在杜鹊然监督的目光里做好了一切防护,才开始替他诊治。 高热不退,幸而还没有出现溃烂,可是如此下去却也不远了。 苏龄玉给他施了针,「我再去改改方子,总觉得能有更好的对策。」 她揉了揉太阳穴,逼着自己清醒一点。 床上的杜鹊然叫住了苏龄玉,「丫头你去睡会儿。」 「我不困,不想睡。」 「不想睡也给我去睡!」 杜鹊然蓦地提高了声音,惊的苏龄玉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你看看你,已经一整个晚上没睡了,方子来来回回改了五六次,你这样能撑几日?指不定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先倒下,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我来给您瞧病?」 「……哪儿有那么夸张……」 「少废话,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我这会儿刚喝了药,能有什么事?」 白归从屋外走进来,闻言也点点头,「你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有什么事会让人去叫你。」 第83章 苏龄玉拗不过杜老,只得点点头,收拾了一下回屋睡一会儿。 她本以为自己大概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只刚刚闭了眼,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青芝看得心疼不已,趁着她熟睡,绞了帕子轻手轻脚地给苏龄玉擦洗。 自从她们有钱了,姑娘特别在意自己清洁,也很少会累成这样,她知道,是因为姑娘从心底里尊敬杜老,所以努力想要将他治好。 苏龄玉睡了没多久,就听到杜鹊然的药童谷木匆忙地闯进来,「苏姑娘不好了!杜老、杜老不好了!」 苏龄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了鞋子就往杜鹊然的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脑子里在翻滚,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么快?是哪里出问题了? 「砰!」 她用力推开杜鹊然的房门,声音之大让屋子里两个人都诧异地将头转过来。 「丫头,你怎么了?」 杜鹊然吓了一跳,苏龄玉这会儿衣服凌乱,发髻也歪歪斜斜,看得他莫名其妙。 苏龄玉在门口定住,四下里张忘了一圈,正好谷木端着个药盅走进来,「杜老,药熬好了。」 谷木放下药盅,转身看到了苏龄玉,「苏姑娘您不是在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 「……」 所以,刚刚是她做的梦? 苏龄玉的手微微脱力,从门框上慢慢地滑下来。 身后,青芝赶过来给她披了件衣服,「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睡得好好的突然冲出去,吓了我一跳。」 「没事,还好没事……」 「丫头你是不是做梦了?」 杜鹊然皱着眉反应了过来,看她的脸色,应该还是个不太好的梦。 「你是不是梦到我不好了?不错不错,都说梦是反的,说明我还有救啊。」 杜鹊然还挺高兴,只看到苏龄玉的脸色时,又板了起来,「我说你休息都不肯好好的,这才多一会儿?赶紧再去睡一会儿。」 苏龄玉摇了摇头,「真不困了,我又想到了一个方子,先写下来去试试。」 她转身走出去,将身上的衣服裹紧。 她不信神佛,也不相信迷信,可是此刻,她却很希望当真有迷信的存在,她连「梦是反的」这样的话都愿意相信。 若是真有神佛,应该是会庇佑杜老的吧,他是个心善正直的人,是该得到庇佑的吧? ☆☆☆ 苏龄玉一日一日地掰着指头数日子,觉得每一日都过得太快了。 她浑身上下都染满了药味,指甲缝里都是已经洗不掉的药渣。 她的眼底一层浓重的乌青,每日连水都顾不得喝几口,嘴唇干裂到一层层起皮。 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没能阻止杜鹊然身上溃烂的发生。 「没事儿,其实也不是太疼。」 杜鹊然安慰她,「我这一层老皮了,也该换换新的了。」 他想要朝着苏龄玉笑一笑,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笑容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呵呵,呵呵呵……」 苏龄玉给他换药,饶是动作再轻,从杜鹊然身体紧绷的程度来看,都避免不了疼痛。 她用水化开两枚药丸,给杜鹊然一点一点喂下去,不过一刻钟,杜鹊然「哇」的一声全部又吐了出来。 谷木将木桶拿出去清洗,苏龄玉再次给他喂药,然后又吐,再喂,继续吐…… 从头到尾,杜鹊然都没有说一句「算了」,频繁呕吐的滋味生不如死,他却始终配合,没有半点抗拒。 可他越是这样,苏龄玉的心里就越是焦灼,为什么会见效甚微?还有什么办法?她还有哪里没有想到? 终于,杜鹊然吞下去的药没有再呕出来,他得意地笑了笑,「丫头,我觉得我好一点儿了,你看,这都几日了,我身上的溃烂才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应该高兴。」 跟一开始的病患比起来,杜鹊然的情况不可谓没有进展,可是不够,还不够!她还没有把握能治愈。 「照着这个进度,就算我治不好,也该很快能治好别人的,真的应该高兴。」 杜鹊然是笑着的,真心诚意地在笑,疼的额上一层汗,笑容却发自内心。 「所以别哭丧着脸,你从前不是还说过吗,对待病人要如沐春风,给他们制造你无所不能的错觉,有助于治愈的几率。」 杜鹊然想起苏龄玉从前说的话就好笑,那会儿他真觉得这丫头全然胡说八道,看在她医术还不错的份上也就忍了。 第84章 可这会儿,他却觉得苏龄玉之前说的当真有几分道理。 当给自己治病的大夫如同神明一样,那种感觉真的是不一样的。 苏龄玉有些想笑,只是却笑不出来,「我会尽力的,你再等我一下,很快的。」 「好,我等你。」 杜鹊然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苍老浮肿的脸上,笑容却清澈无比。 苏龄玉咬了咬舌尖,捏着方子出去继续研究。 「苏大夫,杜老……如何了?」 有人叫住了苏龄玉,向她打听杜鹊然的进展。 苏龄玉也不藏着,照直了说,并且将用过的方子也给出去。 「给别的病人都试试,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希望能跟我说一说。」 「当然当然,不过还是你有办法,跟杜大夫一同患病的人,有几个已经……」 从前他们看不上苏龄玉,是因为觉得她并没有本事,只仗着一张脸打着大夫的名义招摇过市。 可现在,杜鹊然确实因为她还活着,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自打脸。 杜鹊然此刻就是他们的希望,只要治好了他,夏城就有希望,他们就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苏龄玉点点头,去了别处,看看她手里照顾的别的病人。 为了检验药效,她给不同的人服用不同的药方,有人单个的症状会减轻,却同时会加重另外的症状。 苏龄玉的脑子里充斥着无数的判断,不断地假设和推倒,不断过滤所有的可能性,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杜老的病情一度拖到了十四日,创造了他们来夏城以来最高的记录。 然而,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杜老的身子已经极度地虚弱了,虽然还没有陷入昏迷,但是也快了。 他已经不发热了,身体的溃烂也已经停止,比起之前的将死之人,看起来好了不少。 可他的脉搏却实实在在地在慢慢减弱。 「怎么回事?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龄玉头一次感觉到穷途末路,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扒开来才好。 她不断地深呼吸,拿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都不能下手。 杜鹊然的身子太虚弱了,虚弱到可能再也经不住一点刺激。 「丫头,你……做的……很好……」 杜鹊然断断续续地说话,鼻腔里有热流涌了出来。 苏龄玉怔怔地看着杜鹊然流出来的鼻血,手抖得更加厉害。 「我感觉……,很好,不疼,是因为你,才能这么好。」 杜鹊然说话很费力,谷木哭着给他将鼻血擦掉,「老爷,您休息会儿,别说话了。」 杜鹊然摇了摇头,执意看着苏龄玉,「你很好,真的,如果,有人能,治好这……个病,一定是,你……」 他眼睛里迸出亮亮的光芒,如同蹿出的火焰一样,亮到灼痛了别人的眼睛。 苏龄玉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摇头,她做不到的,她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做不到。 「你行的。」 杜鹊然的声音越来越小,眼里的光亮也渐渐地淡了下去,可是他的嘴唇还在轻微的颤动,你行的,你行的…… 苏龄玉猛然睁大了眼睛,手里的银针准准地对着穴位扎下去…… 她不知道行不行,可是杜老觉得她行! 苏龄玉的眼眶和鼻腔泛着一阵阵酸意,试图侵占她的理智,可是她不允许,杜老都还没放弃,她有什么资格放弃? 他说她行的…… ☆☆☆ 「叶帅,夏城传来消息,杜老他……」 岳生神色黯淡,叶少臣闻言,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苏龄玉的针落到了地上,无声无息,一如杜鹊然的气息,再也探不到任何动静。 她颓然地垂下手臂,静静地看着杜鹊然的面容。 深陷的眼窝,干瘪的脸颊,裂出口子的嘴唇还没有完全闭上。 仿佛还在说,你行的,你很好…… 她哪里好了!她哪里值得杜老这么信任! 苏龄玉死死地咬着嘴唇,很快也尝到了血腥的滋味,她没能留住杜老,她明明让杜老等她的,她却失言了! 她算什么? 苏龄玉忽然觉得周身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氧气无法抵达心肺,像是有人将她身边的空气都吸走了一样。 第85章 为什么杜老会死?他是最不应该死的才对! 苏龄玉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有医德的大夫,为什么这种事情,会轮到杜鹊然的头上! 「老爷……」 谷木泣不成声,跪在杜鹊然的床边磕头,白归细细地检查了杜鹊然的情况,摇了摇头,「节哀吧。」 人像是只有一口气吊着,那一口气没了,人也就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苏龄玉的眼前有些发黑,指尖深深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却似乎并不管用。 她来到宁朝之后,一度很庆幸自己会医术,她将医术当作赚钱的技能,也确实一步步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医术对于她来说,是重要,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能赚钱就好。 之后,便遇到了杜鹊然。 那个已然站在京城医者高处的人,明明可以对自己视而不见,却莫名其妙地,跟她一点点变得亲近起来。 那个老人,本可以名利双收,在京城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坐享别人的尊敬和爱戴,此刻,却死在遥远的夏城,城南的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苏龄玉的心一阵阵绞痛,她觉得很荒谬,却又觉得,这很符合杜老的性子。 杜老到临死,都相信她的医术,他说她行的,他说如果有人能终结这次的灾难,一定是她。 她何德何能!能让杜老这么信任?她明明没有杜老想的那么好,那么有本事! 「姑娘,您还好吗?」 青芝担忧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苏龄玉的耳朵里,血液的声音不断变大,像是要盖过一切一样。 她做不出任何反应,脑子里只能不断地盘旋一个问题,为什么杜老会死呢? 「姑娘,姑娘……!」 青芝焦急地不断呼唤苏龄玉,姑娘此刻的样子太可怕了,仿佛灵魂都飘散出去了一样,她急得不行,伸手轻轻拉了拉苏龄玉。 下一秒,苏龄玉整个身子晃了晃,像是崩塌了一样,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倒。 「姑娘!」 青芝惊叫起来,沁竹和其风都在外面,她赶紧往苏龄玉的身子底下扑过去,想要成为苏龄玉的垫子。 可是瞬息之间,一道劲风将青芝扑到一半的身子掀了起来。 叶少臣稳稳地搂住苏龄玉,她比之前清减了许多,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不是你的错,龄玉,你做得很好。」 「我做得……很好?」 游魂一样的声音,从苏龄玉的齿间溢出,是叶少臣从来没有听过的空洞音调。 「是,你做得很好。」 苏龄玉的身体,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我做得哪里好?我做得根本一点都不好!」 「刚来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杜老在潜心治疗的我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说我做得好?我哪里做得好?!」 她不认同!她凭什么被说做得好? 叶少臣用力箍住苏龄玉的身子,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瘦弱的背。 他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用手温暖着苏龄玉刺骨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想要将自己的热度传给她。 或许是太累了,苏龄玉根本没能支撑多久,很快,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叶少臣的怀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脑仁一阵阵的胀痛,让苏龄玉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就那样愣愣地盯着屋顶发呆。 零碎的记忆慢慢地拼凑整齐,苏龄玉呆呆地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个梦? 就好像之前,她梦到谷木来找她的那次一样,只不过是自己累狠了,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她现在去杜老的房间,他可能还在抱怨白归扎针疼,或者药太苦了,有没有能甜嘴的东西。 苏龄玉想,那样的话,该多好…… 温热的水渍从眼角滑入鬓角,悄然地无影无踪。 门开了,有人走到了床边,握住自己冰凉微颤的手,「我陪你,去送杜老一程。」 ☆☆☆ 夏城所有病逝的人,毫无例外地都要烧掉。 杜老的遗体周围,已经站了许多人,都是曾经仰慕杜老的大夫,一个个红着眼眶,无比唏嘘地看着杜老最后的身影。 叶少臣牵着苏龄玉出现的时候,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 苏龄玉脚步沉重,像是踩在泥潭里,她终于看见了杜老的身影,安静地躺着,双上交叠在胸前。 记忆里杜老的样子,从没有过如此的安详,他要么是精力旺盛充满好奇地找她诊断,要么皱着眉头,满脸严厉。 第86章 在杜老那里,从没有过安逸的时刻,他就好像停不下来一样,跟时间争分夺秒,不断地忙碌着,追寻着。 此刻,他终于是能休息了。 苏龄玉眼眶酸到了极限,却倔强地不肯眨一下,她怕眨落了一串串水珠,看不清杜老最后的样子。 这个跟她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的老人,这个她以为自己在传授他医术的老者,却其实,是他在给自己上课。 一旁官府的人举着火把靠近,点燃了杜老身边的干草。 火焰瞬间腾空,将杜老的身影完全遮住,映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你就是救活了武大壮的女大夫?」 「就当问诊,诊金我如数奉上!」 「丫头,这例病症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寻得的,你可有诊治的法子?」 「如果你不能解的话,让我来。」 「我这一辈子所追寻的,不过是我师父当年赠我的四个字,‘救死扶伤’,他说身为医者,这就是我们应当做的,没有任何理由。」 「丫头,我的病,你给我治好不好?」 「你很好,真的,如果,有人能,治好这……个病,一定是,你……」 「你行的。」 ……,火光飞扬,细碎的灰尘盘旋升空,带走了一个老人执着璀璨的一辈子。 火光中,苏龄玉毫无预警地蹲下,抱住膝盖嚎啕大哭,仿佛一曲悲怆的歌…… ☆☆☆ 送走了杜老,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杜老就像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这一次来夏城的核心人物,出发前,若说让他们说这一次会是谁解决夏城难题,答案一定出奇的统一。 可是现在,杜老却死了。 当初离开京城时的混不在意,如今都荡然无存,怎么办?难道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夏城的人指望他们来救人,谁来救他们?! 「姑娘,您再休息一会儿吧,这才什么时辰?」 青芝担忧地看看天,这还没亮呢。 苏龄玉置若罔闻,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穿上洗净暴晒的防护服和面罩,往病患的方向走。 例行检查了病患的情况,苏龄玉根据情况调整了药方,等到一遍看完,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姑娘,您先吃点东西吧,身子会饿坏的。」 苏龄玉微微摇头,「一会儿吧,现在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不容拒绝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很快,叶少臣走了进来,手里是从小丫头那里劫来的粥点。 「洗过了?那就赶紧吃一点,不想吃也要吃,这是你该做的。」 苏龄玉看着他,像是反应慢半拍一样,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乖乖地拿起勺子,迟钝地往嘴里送。 叶少臣说得对,这是她该做的,若是饿出了问题怎么办?她可没有时间生病。 叶少臣心里闪过一抹心疼,昨日在杜老面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今日却能振作起来,继续面对那些病患。 这个丫头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也更加让人心疼。 吃了快一整碗粥,苏龄玉才放下勺子,「你在这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朝廷下了命令,让我负责驻守夏城,等到夏城问题解决了,再回京复命。」 苏龄玉木然地点点头垂下眼睛,半晌,才扯出一抹苦笑,「你也不容易。」 流民的事情该解决了吧,肃王根本只是想将叶少臣引来而已,如今见过了他,令朝廷头疼的问题就该消失了。 可是皇上却没让他回京,而是让他驻守夏城。 夏城有什么好驻守的?一城的危机和病菌,稍有不慎,就会…… 或许,朝廷就是想让叶少臣回不去也不一定。 苏龄玉觉得自己有点心理阴暗。 「是啊,我们都不容易,所以我们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有义务和权利,护你周全。」 叶少臣满意地看着空了的碗,自然地给她擦了擦嘴角,「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如今你已经不单单是你自己而已,有多少人都在盼着呢。」 苏龄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人啊,有时候不被逼急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她现在确实不是一个人,她的身上背负着杜老沉重的托付。 他说的,自己能行,就算他看不到了,她也要做到。 第87章 ☆☆☆ 夏城的疫情在发病的频率上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可是对于处于惶恐中的百姓来说,远远不够。 只要发病,就必死无疑,这样的认知让他们时刻处于恐慌之中,神经绷紧了,必然有崩溃的一刻。 苏龄玉听说外面聚集了许多百姓的时候,手里正在给病人敷药。 「他们想做什么?」 「说是要让我们给出说法,说是到现在为止没有治好一个人,说大夫们草菅人命。」 沁竹如实地回报,苏龄玉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将药敷好之后,拿了巾子将手擦干净,直接走向下一位病人。 苏龄玉根本不打算去管,她的眼睛里只有不断在痛苦呻吟的病人,其余的,她无暇顾及。 事实上也真不用苏龄玉去管,那些民众根本不敢靠得太近,他们也怕染病,那就是死。 「让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让那个妖女出来!」 「她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做了,为什么还是治不好?要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是!仗着是朝廷派来的就草菅人命,夏城的人难道不是人吗?」 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慌,慢慢地开始发酵,灼烧着所有人的理智。 亲人家眷一旦发病就是生离死别,双亲、夫妻、子女……,他们寄希望于京城来的大夫,他们却到现在都没有治好过一个人。 「我们需要个说法,我的孩子被你们带走了,结果呢!早知道那样,还不如我陪着他,跟他一起死我也甘心!」 「我的婆娘也被你们带走了,家里的孩子整日啼哭,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哀嚎声从人群里爆发,恐惧一度被愤怒所压制,眼看着就要往里面冲进去。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脚步又都停住。 一队面色严峻的队伍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叶少臣充满了威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擅入者,杀无赦!」 没有任何解释和安抚,所有士兵手里的兵器都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军营里命令是必须被执行的,所有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锐利地审视着人群,只等他们冲过来。 愤怒的热血迅速冷却下来,没有人喜欢找死,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 「你们敢!我们是夏城的百姓不是外敌!你们凭什么敢对我们动手?」 有人大叫出声,「我们死了那么多人,难道都不能要个说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若是敢动我们,我们、我们便上京告发!朝廷的军队也草菅人命!」 话音落下,当真有人被煽动,从人群中呼唤着往前闯。 人群中的表情瞬间惊恐,那人才刚刚冲过去,就被穿透了一个血窟窿,再无声息。 京城来的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眼里是不是不把人命当回事?之前的妖女也好,眼前的这个人也好,他们为什么杀人都不眨眼睛? 动手的小兵面无表情地收回长枪,仍旧冷着脸盯着蠢蠢欲动的人群。 叶少臣凤眸轻扫,所到之处没有人敢与他直视。 他不会让人打扰到苏龄玉,她在废寝忘食地诊治病人,凭什么还要被这些人指责? 若是她都失败了,这座夏城,恐怕没有人能活下来。 ☆☆☆ 骚动最后是被官府的人给制止的,知府大人亲自带人来安抚,告诉他们疫情已经被控制到了极限,虽然还没有成功治愈,可也有了很重大的进展。 「为了这个病,京城的大夫也有染病身故的,我以头上的乌纱帽作担保,他们绝对没有草菅人命。」 夏城的知府是个心善的官员,当初也是他将流离失所的人放入城中,本是一片好心,却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好不容易劝走了百姓,知府大人又来跟叶少臣解释,「大人,百姓是无辜的,大人想要劝阻他们,也不必伤及人命!」 他看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迹,心里隐隐抽痛。 叶少臣压根没让他的人撤走,「大人恐怕也知道如今的情况,任何的质疑,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夫,您觉得他们可还有时间跟这些人解释?」 「可是……」 「京城的大夫拼着命日夜接触病患,随时有染病的可能,却还要被如此冤枉,如此狭隘的心性,说是死有余辜都不为过。」 叶少臣朝知府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回去。 知府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恐怕只能不断地告诫百姓,不要再被煽动,这位叶将军有些不太讲道理…… 第88章 ☆☆☆ 苏龄玉根本不在意外面的骚乱,手里一根根银针扎入病患的穴位,汗水从鬓角滑落到下巴都来不及擦一下。 「一刻钟后换药。」 苏龄玉声音平静地吩咐,转身的时候,眼前微微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姑娘小心!」 青芝惊恐的声音让苏龄玉强打起精神,努力想去看发生了什么。 有风从她身边划过,熟悉的青竹香气将她环住,随后一声沉重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叶将军!」 青芝的声音再次扭曲,苏龄玉紧紧地皱眉,不断地摇头想要将眼前的黑暗摇散。 她咬了咬舌尖,好不容易让自己的眼前变得清醒。 叶少臣将她整个人环住,在他的脚边,自己刚刚扎过针的病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在地上扭动。 一旁的青芝眼泪都出来了,惊惧地盯着叶少臣的手臂。 苏龄玉头皮顿时发麻,一把将叶少臣的手臂拉到面前。 他的袖子被划破,手臂上一条细细的血痕,伤口不深,却渗出了小小的血珠。 苏龄玉的脑子「轰」的一下,低头去看那个病患的手。 在他的手边,掉落了一根银针,针尖已经因为粗鲁的使用弯成了扭曲的弧度。 那人仿佛还想说什么,苏龄玉却什么也听不到,她用力拖着叶少臣,将他拽到外面迅速用清水冲洗。 一遍一遍地将伤口的血往外挤,伤口本就不深,很快便没了红色,可苏龄玉还是麻木地保持动作,像是要将他体内可能进入的病菌挤干净一样。 「龄玉,够了,没事的。」 叶少臣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举动,「没事的,我运气一向很好。」 苏龄玉整个袖子都已经湿了,眼神慌乱了一会儿,「我那里有药,不管怎么样先吃两粒。」 她急匆匆地转身回去拿药,叶少臣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有种维和的甜意。 不过很快,叶少臣的眼睛就冷了下来,若是刚刚他迟来一步,那根针就会扎到苏龄玉的身上。 一想到这个,叶少臣周身控制不住地散发出骇人的杀意。 苏龄玉忙到几乎虚脱,换回来的就是想要拖她下水的恩将仇报? 屋子里,那个病人仍然躺在地上。 叶少臣刚刚将他踢开的动作没有收敛,他正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整个人蜷缩着微微抽搐。 青芝气得发抖,很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打他一顿,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抬头,看到叶少臣从外面进来,忍不住被他的气势压住站到一边去。 叶少臣走到那人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眼里不带半点暖意,「你想要杀她?」 「反正我就要死了,凭什么,我就要死。」 那人从嘴里吐出血丝,嘴咧开,看着无比可怕,「多拖一个人,我高兴!不能就我死,不能!」 世上的人,本就有许多偏激丑陋,尤其在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原本的一分恶便会激化成十分。 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自己活不了,恨不得所有人都一起陪葬! 这样的人,真是不值得任何人救他。 叶少臣眸中利光闪过,手微微动了动,还没有举起来,苏龄玉已经回来了。 她动作迅速地将两丸药放在叶少臣的掌心,「吃掉,三个时辰之后再吃一次。」 她盯着叶少臣,看他将药丸吞下去,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叶少臣指着地上的人,苏龄玉看了一眼,语气淡然,「抬回去,手脚绑上,我会继续给他治病。」 任何一例病症都是不能浪费的,他想要自己也感染,想要自己也死,行啊,等他活下来再说。 ☆☆☆ 苏龄玉的心里始终惦记着叶少臣的伤,再三叮嘱他,如果一旦有发热的状况,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她。 苏龄玉由衷地祈祷,叶少臣一定要没事,他体魄强健,怎么会有事呢? 只是大概,神佛已经遗弃了夏城这片地方,这里所有人的祈祷,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第二日的时候,苏龄玉见到了叶少臣身边的人。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盯着岳生的嘴,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她不想听他会说出什么。 可是她只是退了半步,便听见岳生说,「苏姑娘,叶帅他,恐怕是染病了。」 第89章 ☆☆☆ 叶少臣被送了过来,如同所有患病的人一样,住在了城南这片令人窒息压抑的地方。 苏龄玉过去看他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这是在惩罚她吗?是吧?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让她陷入这样的绝境?她做错了什么? 「你来了。」 叶少臣看见苏龄玉,笑着跟她打招呼,脸上是她熟悉的表情,俊美无双,带着一点点邪魅。 可是在苏龄玉的眼睛里,这张她一直都很喜欢的容颜,已经开始慢慢地出现了变化。 他的眼眶会一点点凹进去,脸颊消瘦、干枯,嘴唇干裂、苍白,慢慢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她又要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地丧失全部的生气? 苏龄玉感受到了灭顶的恐惧,密不透风地将她裹紧,不留一丝空隙。 「没事的,我的运气很好的。」 看出了苏龄玉的异常,叶少臣笑着想要安慰。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苏龄玉将她身边的一个柜子给推倒了,像是在泄愤一样,发出来巨大的动静。 「你运气好?运气好是不会被伤到的!应该是我才对,应该是我你知不知道!应该是我躺在这里而不是你!」 「我知道啊。」 叶少臣还是温柔的语调,「所以才说,我运气好。」 「……」 苏龄玉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为什么他不怨呢?他有可能会死啊!不是别的,是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龄玉眼神木然,她不明白,叶少臣怎么还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是你,我恐怕没有任何办法,可是,幸好是我,这样你就能将我治好了,所以我说,我的运气很好。」 叶少臣嘴角扬着浅淡的笑意,轻轻柔柔,如同和煦的春风,「你会治好我的。」 他没有在问她,而是像在陈述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一样。 苏龄玉猛抽了一口气,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叶少臣,而是杜老,他也是这样笃定地看着自己,「丫头,我的病,你来治。」 「我、我不……」 苏龄玉陡然生出了怯意,她没有办法,她做不到,她会害死叶少臣的,这个她已经喜欢上了的人,她会亲手害死他! 苏龄玉开始往外退,她没有勇气承受叶少臣的信任,她根本没有把握治好他。 「龄玉,你不用害怕,我都不怕。」 「不一样……」 她眼泪都要出来了,来宁朝这么多年,哪怕是一开始啃冷馒头,又或是后来在榔头寨,她都没有哭过,可是这几天她已经哭了不止一次了。 她也不想的,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就一定要对她这么残忍?如果,如果她依然没能救回叶少臣…… 苏龄玉大概很难再振作起来了,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物。 叶少臣心疼地看着她,这样的情况确实太过残忍,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你听我说,这里最能够救我的就是你了,如果你也不肯,我大概只能慢慢等死,龄玉,你忍心吗?」 「……」 可是,老天又怎么忍心这样折磨自己呢?苏龄玉想不明白,不是意外或者天灾,而是得了病,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慢慢地死去,她又该去跟谁委屈? 苏龄玉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睛里都没有了光彩。 叶少臣不再逼她,他相信这个姑娘会想明白的,对此他很有信心。 大约过了一刻钟,苏龄玉总算有了动作,她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眶,慢慢地往床边走去。 苏龄玉开始给叶少臣诊断,尽管她的眼睛里仍旧充满了担忧和害怕,可是手上的动作却自然熟练。 她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又给他施针、艾灸、放血…… 每一个步骤,她都已经做过了千百次,已经是在靠着本能在行动。 「我会尽力的。」 她低低地开口,很不像她该有的性子,可是叶少臣知道,苏龄玉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为难得。 「好,我会配合你,你放心,我的运气很好的……」 驻守夏城的将领染病,在军队中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 岳生陪在叶少臣的身边,廖青和封狼坐镇军中,表现的十分镇定,只是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看不出来。 「廖公,叶帅他……」 第90章 封狼冷肃的面容罕见地出现了慌乱,让他单独领一支队伍突击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廖青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营帐之外,「只能等了,不过这件事情,恐怕是瞒不住的。」 夏城的动静时刻有人会往京城里传,他担心的是朝廷知道了叶帅染病,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叶帅之前独自一人去了敌方那里,他已经是很不赞同,给了朝廷这样一个把柄,对叶帅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现在又…… 廖青又再次叹气,他们现在,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了…… ☆☆☆ 京城。 皇上表情晦暗不明,龙颜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胆颤。 「父皇,叶少臣简直是胆大妄为!竟然跟反叛流民有瓜葛,他这是想要跟父皇您作对啊!」 太子痛心疾首,「为了一个人女人至千军于不顾,单枪匹马却毫发无伤,这一次流民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手,或许根本就是一场计谋,叶少臣其心可诛!」 「殿下所言极是!」 盛嘉言闻声附和,脸上也是一片义正严词,「皇上对叶将军如此厚待,叶将军怎能不感恩,如此之人,已是不配继续在朝中为官,臣恳请,皇上令他卸甲归田,提拔更有能力之辈。」 太子皱了皱眉,「仅仅如此,岂不是便宜了他?这般不忠不孝之人,就该以绝后患。」 盛嘉言微微摇头,「殿下有所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叶将军虽然品行不端,但到底守卫过宁朝疆土,若是赶尽杀绝,如何体现我朝天子的仁慈善心?」 他恭恭敬敬地在皇上面前跪下,「皇上仁厚,气度恢宏,怎能因为如此之人而有损皇家的名誉,皇上,臣以为,不值得。」 皇上的眉头轻轻动了动,抬手制止了太子想要继续开口的动作。 「盛爱卿所言极是,此事朕自有定夺,你先回去吧。」 「吾皇万岁。」 ☆☆☆ 盛嘉言离开之后,太子并不甘心。 「父皇,盛嘉言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儿臣以为,叶少臣这样的人,实在不能够放过,否则便是纵虎归山。」 「他便是虎,怕也只是一头病虎了。」 皇上似是有些累了,语气里有种太子都无法琢磨的情绪。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皇上随手扔给太子一份密报,转身离开。 罢了,就这样吧,是他自己得了疫病而并非是朕动手杀了他…… 皇上的背影里,莫名有种颓然,若隐若现。 太子在皇上身后打开密报,快速看完之后,脸上露出了喜悦。 叶少臣得了疫病?夏城那种无法治愈的疫病? 真是天助我也!不费一兵一卒,他就自己死在了外面,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 如此一来,什么威武将军,从此,在京城就该销声匿迹了! ☆☆☆ 「苏大夫,你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来。」 白归从苏龄玉的手里将药拿过来,接着给病患换药。 苏龄玉手里一空,愣了一下,转而去看别的病人。 「苏姑娘,我们来就行了,这些你就别管了,你去……看看叶将军吧。」 之前对她并不算友好的大夫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善解人意了起来。 他们笑着让苏龄玉去休息,让她只专心医治叶少臣一个人就好。 苏龄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转变,不过她也不想明白,她的脑子没有空闲想这种事情。 「好,谢谢。」 苏龄玉转身离开,她该去看看叶少臣的情况了,不知道他的热度退下来了没有。 「唉,也是个可怜的,才送走杜老,现在又……」 「说人家可怜,你有那个医术吗?如果苏大夫都无能为力,我看我们也离被烧掉的那天不远了。」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是啊,多可笑,他们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却是当初他们根本看不上的人。 比起命来,脸皮算什么?只要苏大夫能化解这次的灾难,让他们喊她姑奶奶都行! 苏龄玉推开房门,「吱呀」一声,床上的人转头过来看她。 「来了?怎么这么早?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别的病患那里?」 苏龄玉走过去,伸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叶少臣赶紧闪开,「手套。」 第91章 「……忘了。」 苏龄玉笑了笑,将手套带好,才又摸了上去。 仍旧很热,这样持续的热度,换了一般人早已经精神萎靡,可是在叶少臣的身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还好吧,习惯了就感觉不到了。」 可这怎么能习惯呢?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检查完,苏龄玉让人重新去煎药,她自己却没走,就陪在叶少臣的身边。 「继续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叶少臣提议,难得有这样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候,他便会给苏龄玉讲一讲从前他经历的事情。 这次他说的,是他之前的一次出征,情况可谓凶险至极,出征之前,几乎没人觉得他能活着回来。 「我当时想着,就算我回不去,我也不能让我的弟兄们死在那里,又正好,有一个可以赌的机会。」 他只带着几个人,要绕到敌阵后方去偷袭,只有一次机会,只要被发现,就绝对逃不出来,就算得手了,也是无法脱身。 「结果我还活着,你说有多巧,逃命的时候,就正好有一个藏身的洞穴,拖延了时间,反败为胜。」 叶少臣如同在说故事一样,讲得是跌宕起伏,最后才总结了一下。 「所以,我相信人的命是注定的,生死有命,跟其他人没关系。」 苏龄玉手里碾着药粉,闻言抬起了头,这种故事,她最近听了不少,最后都是以生死有命作为结尾。 她皱了皱眉,「所以说,连那么凶险的绝境你都撑过来了,现在却要死在我的手里……」 叶少臣一愣,立刻手揉着额头,「嘶,我怎么觉得头有点疼呢,你快来给我看看。」 「……这种病,现在是不会头疼的。」 「好吧。」 叶少臣讪讪地放下手,「你顺着我的意思想就行了,不用去想别的意思,命是我的,会怎么样,与你无关。」 苏龄玉低下头,继续碾碎手里的药材,房间里只能听见研磨粉碎的细小声音。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开口,「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猛然抬起头,「虽然生死有命,但我总要跟天抢一抢的,那样的绝境你都撑过来了,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掉。」 叶少臣被苏龄玉眼睛里那抹明亮的决绝惊住,忍不住看呆了,舍不得挪开眼睛。 真亮啊,他觉得,比他看过的最明亮的星星都要迷人,他的运气果然很好,能给他遇见这样一个女子。 「若是我能活下来,你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叶少臣忽然没头没脑地让苏龄玉猜。 这谁能猜到?苏龄玉摇了摇头,随便意思意思地猜一个,「大吃一顿?」 他最近吃的东西,连苏龄玉都替他委屈。 叶少臣笑起来,「娶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有多好。」 「……」 苏龄玉眼神一呆,不敢置信地看向目光灼灼的叶少臣。 他现在还病着呢,随时能撩的技能能不能先放放? 可是,叶少臣眼睛里的笑意是认真的,他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康复了,好在所有人发现自己的好之前,将她娶回家。 被人稀罕的感觉真好,苏龄玉笑了笑,「好。」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世荣宠》卷一 作者:微小布 02、《医世荣宠》卷二 作者:微小布 03、《医世荣宠》卷三 作者:微小布 04、《医世荣宠》卷四 作者:微小布 05、《医世荣宠》卷五 作者:微小布 06、《医世荣宠》卷六 作者:微小布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