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当上河神妻》 楔子 【楔子】 连日来持续的高温,让人恨不得整天都躲在冷气房内。 一个人在家的高明月只开了电风扇,不过身上只穿着细肩带背心和牛仔短裤,衬托出自然白皙的肌肤。 她将及腰的黑发紮成粗辫子,垂在脑後,覆在额头上的刘海让略圆的脸蛋多了几分俏丽,再加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在长长的睫毛半掩之下,依旧可以看出蕴含的明朗光彩,让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年轻旺盛的生命力。她不像同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在耳朵上打几个洞,或是将时间用在化妆打扮上,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就只有套在左手腕上的那串老砗磲。 房间内只有电风扇转动的声音,高明月随兴地趴在木质地板上,一面吃着红豆牛奶剉冰,一面看着言情小说。 「真是奇怪……」终於把书看完,她有些纳闷地咕哝。「为什麽女主角都喜欢穿越到清朝?那个朝代很好玩吗?而且穿越过去不是变成格格就是当上福晋,真是一点创意也没有……」 说着,又拿起另一本言情小说。「至少这套系列算是例外,女主角穿越过去当的是婢女,最後也不是嫁给王爷或贝勒,不过要换作是我,宁可穿越到一个没有历史、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的朝代,那才好玩。」 她才吃完红豆牛奶剉冰,就听见家里的门铃响了。 「会是谁来了?」高明月赤着脚下楼开门,原来是住隔壁里,从国小到国中都和她是同班同学的好友涂晓月。 「我来还上次跟你借的小说……」长相秀气纤细的涂晓月收起阳伞,没见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高爸爸和高妈妈不在家吗?」 明月除了招呼对方进屋,也顺便去冰箱里将切好的西瓜端到二楼房间。「他们前天跟团去吴哥窟玩了……吃西瓜!」说着,便将其中一片递给她。 先将手上的小说放在桌上,涂晓月才接过西瓜,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他们不担心吗?」 「担心什麽?我会煮饭,不会饿死的……」她咬了一口西瓜。「再说我阿爸和阿母七十岁了,都已经退休了,还能够到处游山玩水就是一种福气,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让他们一直挂心,哪里都不能去,所以我才说服他们参加这次的旅行团……这颗西瓜好甜……」 听她说得不在意,而且是真的不在意,涂晓月反而不晓得该说什麽,只是静静地吃着西瓜。 两个同样十八岁的女孩子,一动一静,看来个性完全不同,可是又因为名字都有个「月」字,加上两家住得近,感情就像亲姊妹一样。 高明月吃完手上的西瓜,抽了张面纸擦嘴。「你也知道我阿爸和阿母直到五十岁才有了我,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菩萨在事先就托梦说我只会当他们十八年的女儿,现在生日都过了一个月,已经相当感恩了,还说要谢谢菩萨让他们有机会体会为人父母的辛苦和快乐,不管什麽时候分开,都会抱持一颗欢喜心去接受,而我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使命也算完成。」 「你真的舍得下他们?」涂晓月实在不想失去这个好友。 她淡淡一笑。「缘起缘尽,自有天定,切莫执着。」 这十二个字高明月打从懂事以来,便一直在脑海中回荡,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温柔慈悲的嗓音不断地跟自己这麽耳提面命,不过到底是谁,她怎麽也想不起来。 虽然她嘴巴上说得洒脱,但心里还是有些感伤,毕竟相处这麽多年,不可能没有感情,想到就要丢下年迈的父母,情绪也会跟着低落,看来她还是太过执着,参不透生死这一关。 「难怪你从小就跟神佛有缘,不只能看见,还能跟祂们说话。」由於涂晓月跟她一起长大,所以非常了解。 「想看不到也很难。」她笑叹地说。 闻言,涂晓月偏头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你手上戴的那串手珠的关系?我有上网查过,上面写说砗磲会散发出很强的磁场能量,听说还有很多高僧把它拿来当佛珠,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能看到神佛。」 「我还以为只是避邪保平安,让那些不好的东西不敢靠近……」高明月看着左手腕上的老砗磲,想不到有这麽神奇的力量。「对了!昨天去一家新开的租书店借小说,正好隔壁是间宫庙,里头的三太子突然跑出来拉住我,要我陪祂玩,我说没空,祂就给我躺在地上大哭。」 「然後呢?」涂晓月睁着秀眸问道。 高明月娇哼一声。「当然是打祂屁股了,然後三太子就乖乖地收起眼泪,逃回宫庙里去。」 她不禁张口结舌地问:「你、你打了三太子的屁股?三太子算是神吧?这样祂会不会生气?」 「我也没办法,每次遇到这种任性又爱耍赖的死小孩,以为用哭的就能达到目的,就会想要好好管教一下,不然长大还得了,一时忘记祂是神,不是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到现在才发现不只可以看到神佛,可以跟祂们说话,甚至还能摸到……」高明月望着自己的双手,都过了一天,还是难以置信。 「祂们跟人一样有形体,可以触碰得到,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同样的状况。」真希望有人能为她解惑。 涂晓月又是目瞪口呆。「摸起来的感觉真的跟人一样?」 「对我来说,真的没什麽不同。」说着,高明月呈大字形的躺在木质地板上。「我到底是什麽?超能力者?还是超级敏感体质?」 涂晓月也和她一样躺下来,顺手拉好裙子。 一时之间,房内都没有人说话,都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第二个使命是什麽?」过了十分钟,涂晓月才又再度开口。 「当初菩萨给我阿母托梦,只说我这一世会有两个使命,第一个使命就是投胎当他们的女儿,第二个使命就是……」 不知是不是天气真的太热了,让高明月的心情变得浮躁,有些躺不住了。 「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我也不晓得是什麽,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她翻身坐起。「我决定了!我们班有几个同学说月底要去玩高空弹跳,释放一下压力,我也报名参加好了。」 「会不会有危险?」涂晓月担心地问。 她摆了摆手。「我已经玩过两次,不会有事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是……我怕高。」 「我都忘了你有惧高症。」高明月一派轻松地保证。「不要担心,现场还有教练在,也会先做好安全措施,所以很安全的。」 第一章 「小姑娘!小姑娘!」 明月有些头重脚轻地醒来,恢复意识之後,发现自己倒在一片稻田里,脸、头发和衣服都是泥巴,顿时愣住了。 「发生什麽事了?」话才出口,猛地想起上一秒正在玩高空弹跳,下一秒却倒在稻田里,脸色顿时一白。「难道我从桥上摔下来了?」所以说再好的安全措施,也未必是安全的。 「小姑娘没事吧?」 「是不是听不懂咱们说的话?」 她一脸错愕地起身,看着围在身边几个古装打扮的阿公阿婆,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又是一怔,本能地环视了下四周,不只不见大桥的踪影,也没看见一起来玩高空弹跳的同学,只有远处的山峦,和几间茅屋,就算是在南部乡下,也找不到这种房子。 「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明月呐呐地问。 听她开口说话,几个阿公阿婆总算安心了。 「这里叫六甲村……」 「看来是没事……」 「不过这小姑娘的口音和打扮,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明月虽然听得懂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不过腔调并不是平日经常听到的,脑袋又是一片空白。 「老村长来了!」 只见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来到田埂旁,和蔼可亲地打量着她。「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呃……大概是吧。」明月还搞不清楚状况,只好这麽回道。 老村长笑眯了眼,和善地邀请她。「小姑娘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回去,先换件乾净的衣服再说。」 「谢谢。」庆幸自己遇到好人,她不禁感激地说。 待明月来到老村长的家中,对方马上叫儿子烧热水让她洗澡,又要媳妇儿拿衣服给她穿,并煮了几道家常小菜让自己填饱肚子。 「小姑娘,多吃一点……」 「是啊,可别跟咱们客气……」 「你们这儿叫……六甲村?」明月吞下嘴里的饭菜,又问一次。 几个阿公阿婆都很热情地抢着说话。 「这儿是叫六甲村没错……」 「小姑娘是打哪儿来的?」 「难道是异族人?」 不知该怎麽解释自己的来历,明月只好顺着他们的话点头了。 「也可以这麽说……」当她看到这里的村民,男的身穿短褐、脚穿草鞋,女的则是粗布衣裙,发髻用布包着,简直就像是走进古装剧片场,脑子陡然之间像被一道雷给劈中,忍不住心惊肉跳地问:「请问……现在是哪个朝代?」 阿公阿婆先是面面相觑,然後才回答明月。 听到所处的朝代根本不在教科书里头,难道是平行世界?就在她从桥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两个世界正好产生交集,明月想起之前还半开玩笑的说要穿越就要穿越到一个没有历史、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的地方,那才真的有趣,想不到居然成真了。 难道她真的「穿越」了? 该不会菩萨口中所说的「天机不可泄漏」,指的就是要她到这个平行世界来完成第二个使命? 而在亲耳听见明月承认自己是异族人,老村长和几个阿公阿婆很快地交换一个眼色,心想这是个大好机会,事不宜迟,只能这麽做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对於跟父母差不多年纪的阿公阿婆,明月也没有防备之心,自然看不出对方在盘算什麽。 老村长亲自端了杯热茶过来给她,「小姑娘,天色已经暗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吧。」 「谢谢。」她连忙伸手接过。 「快喝、快喝。」 几个阿公阿婆都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明月,让她不得不赶紧把杯缘凑到嘴边,喝了几口。 不期然地,明月突然觉得好困,眼皮也好重,难道是太累了?思绪才到这里,接下来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知昏睡多久,明月是被此起彼落的鞭炮声给吵醒的,接着又闻到刺鼻的硝烟味,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晰。 明月本能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窄小昏暗的空间内,而且还会晃动,心头一惊,本能地循着微弱的光线,用力一推,没想到是布帘,整个人差点跌了出去,幸好有人及时扶住她。 「她醒来了!」 「不要让她出来!」 外头有人大喊。 当她看到外头聚集了好多男女老少,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又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轿子内,身上还穿着古代新娘子的大红嫁衣,头上更戴着凤冠,这身打扮让明月又愣了好几下,怎麽才睡个一觉就完全变了样…… 那杯茶有问题! 明月後知後觉地想起昏迷之前的记忆,怎麽也想不到看起来和善热心的阿公阿婆会下药害她。 她把头探出轿外,惊疑不定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麽?」 老村长有些愧疚地来到花轿旁。「小姑娘,看在咱们救了你一命的分上,你也救救咱们吧……」 「救?怎麽救?」明月呐呐地问。 「今天是十年一度河神娶妻的日子,县太爷命令咱们六甲村要贡献一名闺女,不过村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要不然就是嫁人了,实在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正巧小姑娘出现,只好委屈你嫁给河神……」老村长用袖子抹着老泪,不禁娓娓道来。「如此便能保佑在这十年内,青河一带的百姓免受水患之苦。」 明月听到嘴巴都合不拢了。「河……河神娶妻?」 看了那麽多本言情小说,最差的待遇至少还能当个婢女,可没有哪一本是穿越过去嫁给河神的。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再次大作,花轿也愈来愈靠近目的地了。 「等一下……」明月真的慌了,想到民间故事里的「河神娶妻」根本是迷信,被扔到河里的新娘子全都溺死了,至少她这辈子还没看过河神长什麽模样,可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死法。 「我可以帮你们去跟河神谈判,叫祂以後改成三牲五果就好了……」因为鞭炮声太大了,她只能用嚷的,可惜没有人在听。 当花轿来到目的地,明月被几个中年妇人左右架着,从轿内拖了出来,面对这麽多人,她根本无力反抗。 她扯开喉咙,试图让众人冷静下来。「你们先听我说……把我嫁给河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十年後你们还是要再去面对同样的情况……」 「动作快一点!」 「不要耽误了时辰!」 只见崖岸上摆了祭坛,道士一手持着桃木剑,一手摇着铃,双脚走着禹步,口中念念有词,还有好几名穿着官服的官员在现场,以县太爷为首,其他人跟着拿香跪拜,数百名百姓也跟着分列两旁,拿着三炷清香,冷眼旁观着无辜的人成为祭品。 「怎麽办?」明月左右张望,希望能找到一线生机。 当道士作法到一个段落,便比了个手势。「把新娘子带过来!」 「放开我……」她试图挣脱。 「快点!」县太爷不耐烦地斥道。 这下真的死定了吗?明月被拖到祭坛前,可以听到崖岸下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又望着周遭一张张冷漠的脸孔,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得不选择牺牲别人,这是人性的现实和黑暗面,不是不能理解,可是这种死法实在太不值得了,而且居然还有人在旁边一派悠闲地烤鱼,也未免太冷血了,乾脆再叫一些炸猪排、烤香肠和卖卤味的摊子来摆不是更好。 明月不禁怒瞪着距离祭坛不远的崖岸旁,有一小块凸出的空地,一名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在那里生起火堆,上头架着两条鱼,手忙脚乱地翻动开始焦黑的鱼身,不只是见死不救,还无视周围的骚动,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喂!你这个人简直没有人性,有人快死了,你还在那儿烤鱼……」就算她这辈子只能活到十八岁,也不想死得这麽冤枉。 众人听见明月这麽说,不禁左顾右盼,也没瞧见有人在烤鱼,都以为她是惊吓过度而在胡言乱语。 瞥见火堆上冒出黑烟,眼看两条鱼就要烤成焦炭,从小当总铺师的父母就教自己如何用最尊重的态度来对待每一道食材,绝不能浪费和糟蹋,面对这种情景,明月不禁嘲弄地哼了哼。「连鱼都不会烤,就只知道吃……」 这句话终於引起原本专心对付烤鱼的男人注意,抬头往她看了过来,似乎有些讶异,不过在讶异些什麽,明月来不及思索,就要被丢下河了。 道士掐指一算。「时辰到了!」 「喂……杀人是犯法的……」她被硬拉着往前走,在挣扎当中,头上的凤冠掉了,梳起的发髻也散落下来。 在场的百姓们全都低着头,双手合十,没有一个人开口为明月求情,因为事关青河境内,包括两个郡、十多个县、还有数十个大小村子、两万多人的身家财产安全,只好遮住眼睛和耳朵,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听不到。 待明月看清崖岸下是条宽阔湍急的河流,还有许多大小石头,就算她会游泳,掉下去还是会死的。 「哇!」有人从後面用力一推,明月便往前栽了。 尽管她有玩高空弹跳的经验,不过这次可没有安全措施,顿时吓得心脏紧缩,只能闭上眼皮…… 阿爸、阿母…… 明月在心中大叫着,脑海里突然出现好多画面,一下子就认出是她去玩高空弹跳的那座桥,好多警察和搜救人员都在现场,还有她的父母也来了—— 「我没有骗你,她真的在半空中消失了……」 「我们这麽多人都可以作证,她就这麽不见了……」 好几个警察在询问目击者的说法,不过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在桥下的十几名搜救人员已经找了快二十四小时,还是遍寻不着伤者,甚至连遗体也没有发现。 「高先生、高太太不要担心,搜救人员会努力在黄金七十二小时内找到你们的女儿……」警察好心地安慰这对年迈的夫妻。 「我们明月是被菩萨带走,你们找不到的……」 「她来这世上当我们女儿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老夫妻俩紧握着彼此的手,布着皱纹的眼角闪着泪光,不过嘴角却泛着笑意,因为他们知道女儿并没有死,只是依照菩萨的指示,去履行她第二个使命。 原来她的第一个使命已经完成了…… 阿爸、阿母,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几乎在和河面发生撞击的一刹那,明月便失去了意识。 当明月再度睁开眼皮,有些疑惑地眨了眨,发现自己躺在铺满大小石子的河床上,於是坐起身,捏了下脸颊,确定会痛。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她大喜过望地跳起来,尽管身上的新娘喜服又湿又脏,不过手脚完好无缺才是重点。「人类果然是潜力无穷,可以靠自己的求生意志,从那麽湍急的河水里爬上来……」 她马上合掌,看着天上,一脸虔敬地说:「感谢菩萨保佑。」 「……你感谢错人了。」 一个有些傲慢、有些轻蔑,可是声线却富有磁性、而且好听到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男中音陡地响起,把明月吓了一大跳。 只见突然凭空出现的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头上戴着……明月绞尽脑汁地回想教科书上读到的,有点类似远游冠,再用两条细绳绑在下颚,不过又不完全相像,反正这里是平行世界,什麽事都有,什麽事也都不奇怪,倒是他身上穿的袍服绣工精美华丽,领口、袖口部分还有菱纹花边,束腰上更系了好几串玉佩挂饰,盛装打扮出现在这种地方还真有些突兀。 第二章 「你是谁?」她警觉地开口。 自从喝了那杯被人下了药的茶水,明月才开始有了防人之心,毕竟现在身处异地,求助无门,还是小心为妙。 男中音的主人……寒璟两手搁在腰後,下巴微微上仰,高高在上地睥睨她道:「你真的看得见我?」 「嗄?」明月一怔。 寒璟抬了抬下巴。「我在问你话!」 「呃……」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通常会这麽问我的人,不是神就是佛……咦?还真有点面熟……」 这个发现让明月不禁上前一步,想将对方的长相看个仔细。 「到底在什麽地方看过……」她口中嘀咕着,不禁又想这个男人也未免长得太好看……套句网路用语,就是太妖孽了。 明月这下不得不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冠帽下方是两道浓黑入鬓的剑眉、深邃的双眼皮让目光更是炯炯有神,她还真的很少见到有男人的睫毛又密又长,只不过两丸黑眼珠盯着人看时有些嘲弄、有些无礼,好像他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自己不过是个小老百姓,根本不放在眼里。再来,位在脸孔中央的是一管高挺的鼻梁,再配上两片厚薄适中的唇瓣,不只五官比例完美,连高大健壮的身材更是那些当红的韩国男艺人比不上的,如果他的眼神能深情一点、说话口气再温柔一点,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师奶杀手」了。 「你真的看得见我。」这次他很肯定了。 「是看得见没错,请问……怎麽称呼?」明月把他从头看到脚,神佛太多,她没办法全部记住。 「按照百姓的说法,我便是他们口中的河神。」尽管他根本不承认。 闻言,明月嘴巴顿时张得好大。「你……你就是河神?看你长得人模人样,想不到这麽好色,简直是人面兽心,居然每十年就要百姓贡献一个闺女给你……」 「放肆!」他大声斥喝。 「放肆你个头!」她可一点都没在怕。「人家把女儿养到那麽大,却白白便宜了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当父母的心会有多痛?」 「那是百姓们自作聪明,我可从来不曾要求过他们进献闺女。」寒璟嗤哼一声。「别把这笔烂帐算在我头上!」 明月不信地斜睨。「真的吗?那你为什麽不出面阻止?为什麽不现身告诉那些百姓,要他们以後不要再把谁家的女儿丢进河里?」 「百姓的愚蠢和无知又与我何干?」 她听得很刺耳。「你是河神,怎麽可以这麽不负责任?」 「那不过是两百年前一时无聊,打跑了在青河沿岸兴风作浪的恶蛟,让一名具有通天眼的百姓看到,便把这事传扬开来,还自作主张的塑了石雕和画像,让所有的人供奉我为河神。」寒璟低哼一声。「我可从来不想当!」 「原来是接受了众生的香火才成为神,这也是一种恩惠,就该好好地报答他们才对。」明月想起曾经有土地公这麽跟她说过,所谓的神就是鬼道中的有福德者,或是对国家或人类有贡献,为了追思其恩泽,而被立庙祭祀。 寒璟发出低嗤。「那麽我救了你一命,是否也该回报?」 「要我怎麽回报?」话才出口,明月想到什麽,连忙抓着衣襟,退後两步,语带防备。「你可别想乱来!」 「比你美的女人,我不知见过多少,又怎麽可能对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动了心,大可不必担心你的贞洁。」他话说得嘲讽。 「这个男人……不是,这个河神说话有够毒的……」 「跟我来!」 明月一面咕哝,一面跟着走了两步,差点被垂地的袍摆绊了一跤。「这身衣服有够笨重,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瞧你一身狼狈,看来真是可笑。」寒璟右手一挥,就让明月从头到脚的穿着打扮全变了。 她摸了摸脑後的发髻,似乎还插了簪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襦裙。「当神还真是方便,想变什麽就变什麽……」一面说还一面好奇地掀起裙子,想知道里头穿了什麽。 「你这是在做什麽?」他瞠大俊目,可没见过哪个姑娘家当着男人的面有如此不庄重的举止。 「没什麽。」明月赶紧把裙子整理好。 寒璟不禁有些疑惑地斜睨,尽管这两百年来,百姓们送来的那些闺女,他从来不曾多看一眼,也一向冷眼旁观,她们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无关,这回难得破了例,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在获救之後,既不哭也不闹,更别说有一丝害怕了,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不要慢吞吞的,快跟我来。」他启唇喝道。 「来了、来了。」明月要自己忍耐,不要跟这种说话没礼貌的男人……应该说河神一般见识。 待寒璟带着她来到火堆旁,明月一眼看到那两条可怜的烤鱼,顿时想起来了。「啊!你就是那个……」 「没错!」他也大方地承认。 「你就是刚刚在旁边烤鱼,还见死不救……」是因为这样才觉得眼熟吗? 「见死不救?」寒璟冷笑一声,桀骜不驯地启唇。「那麽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跟我说话,早就溺死了。」 「这麽说也没错。」明月不得不把话吞回去。 「你不是说我只会吃,连烤鱼都不会。」他挑起一道眉,似笑非笑。「就让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要是烤得好,便没有白救你一命,要是烤得不好……」 「就怎麽样?」她本能地反问。 寒璟往前头不远的河面看了一眼,逸出哼笑。「自然是再把你丢回河里,任你自生自灭了。」 说完,他右手又是一挥,原本已经熄灭的火堆再次生起火了。 看到那两条表皮已经焦黑的鱼再度受到火焰的凌迟,明月真的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手拯救它们。 「不要再虐待它们了……」她将火堆踢开,忍不住犯嘀咕。「还有河里的鱼虾不是你这个河神的手下吗?你这个当老大的居然还狠得下心把它们给烤来吃……」 「没有火要如何处置这两条鱼?」对於明月自以为是的批判,寒璟充耳不闻,也不屑解释。 明月先检视两条鱼的状况,马上决定怎麽料理了。「先给我一间厨房,要有灶和炒菜锅,菜刀、砧板不能少,另外调味料……像是盐、酱油、辣椒、糖、醋、姜、蒜,这些东西都要……」 见他没有动作,明月开口催促。「还在发什麽呆?快点变出来给我。」会做菜的人才是老大。 闻言,寒璟眸光闪过冷芒,似乎不太习惯被人使唤,不过还是满足了明月的要求,变出所有的东西。 「这简直比哆啦a梦的百宝袋还要方便……」当她站在一间用砖瓦盖成的古代厨房内,忍不住哇了一声。「还有灶里的火也帮我生起来。」 他抿了下薄唇,连手都没抬,只是瞥了一眼,灶里就有火了。 「你这个河神还真厉害。」明月忍不住夸奖。 寒璟嗤哼一声。「别以为灌迷汤就有用,要是做不出让我满意的菜色,还是会把你丢回河里去。」 「我怎麽可能做不出来?」觉得被看扁了,她一把抄起菜刀,总铺师的架势十足。「我阿爸和阿母可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阿水师、阿水婶,收的徒子徒孙就有上百个,我可是有家传渊源,三岁就会做菜……」 「上港……下港……那是什麽意思?还有阿爸、阿母又是什麽?」这女人说话有着口音,还有脱口而出的怪异词汇,不像是我朝中人,难不成是异族人?他在心中揣测着。 明月将两条鱼放在砧板上,随口回道。「阿爸阿母就是你们所说的爹娘,至於上港下港算是一种地方俚语……喂!这些鱼鳞和鱼内脏你都没有事先处理,就直接拿来烤了?」 「还要处理?」 她白了眼前的河神一眼,顺手把之前烤焦的鱼皮部分去除。「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从来没下过厨,说你只会吃还不服气……去、去、去,到旁边坐着等,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你说我碍手碍脚?」寒璟双眼陡地变得通红,唇畔扬起冰冷的可怕笑意,周围更散发出黑色气团,恨不得将这个大胆的女人丢回河里。 「不然你来切辣椒……」明月将手上的菜刀递上前,敢惹做菜的人,就让你没得吃。 寒璟瞪着她半晌,接着拂袖而去。 「这个河神的脾气还真大,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想吃我做的菜,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她嘀咕一句,便开始煎鱼,然後跟着准备其他材料。 已经多少年了? 是两百年……不!已经过了两百二十年了。 寒璟伫立在幻化出来的小屋外,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耳边还能听见两军厮杀所发出的呐喊,以及血流成河的画面,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依旧无法遗忘,心中的恨意至今难消。 他好恨…… 恨苍天无眼、恨出卖背叛他的人…… 好恨…… 「河神!」 身後娇脆响亮的嗓音震醒了他。 明月探出头嚷着:「已经做好了,快进来吧。」 按捺住那股想要毁天灭地的强烈恨意,寒璟才凛着俊脸,转身踱回屋内,就见小桌上摆了一大盘酱汁鱼,香气勾起陈封已久的记忆。 「我做的这道是红烧鱼……」她摆上了双筷子。 「是酱汁鱼。」他在案前坐下,当场纠正。 「这麽说也没错,因为红烧鱼就是由酱汁鱼演变而来的,只是做酱汁鱼不需要事先把鱼油炸或油煎……」明月颔了下首,附和他的话。「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一,品质挂保证。」 寒璟又横了她一眼,心想这些怪异词汇究竟出自哪一族的,似乎不曾听过。 「快吃吃看味道合不合。」她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有信心,这条小命绝对可以保住的。 他拿起竹箸,挟了一口鱼肉来吃,咀嚼了几下,然後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味般,马上又挟了一口,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只剩下鱼骨头。 「怎麽样?不错吧?」明月一脸洋洋得意。 「……」寒璟好半晌都没有出声,只有眉头愈皱愈深,呼吸微促,像是在隐忍着什麽。 「难道不好吃?」她讶然地问。 这次,寒璟回答了。 当他抬起右手,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脸孔,微微地抽气,还明显地颤抖着,就算没看到表情,也可以猜得出来发生什麽事。 她怎麽也没想到这个脾气很大,又趾高气扬的河神会有如此出乎意料的反应,不禁搔了搔面颊。 「呃……虽然我做的这道红烧鱼很好吃,可是也不需要感动到哭,这样会让我变得太自大……」明月不禁想起《深夜食堂》这套书,主角经营一间食堂,只在深夜开门营业,上门的客人经常因为一道简单平凡的菜而触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那份感动、流泪的心情,她自然能够理解,只要想到再也吃不到阿爸和阿母做的菜,心也跟着酸了。 而对一个做菜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赞美。 看来就算当了河神,还是有脆弱的一面,应该是说他还在世时,也跟其他人一样,会哭、会笑,经历过无数的悲欢离合,才会有所感触。 「好了,别哭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要学会放下,不要太过执着……」明月先是笨拙地拍拍他的肩头,旋即又看着自己的手心,偏不信邪,又拍了两下。「还真的可以摸到……」 第三章 原本明月心里还自我安慰,三太子只是个例外,不过凑巧才能打到祂的屁股,想不到连河神也一样可以碰触到形体。 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呢? 难道跟她的第二个使命有关? 终於意识到她无礼的举动,寒璟怒瞪一眼。「谁说我哭了?」 「是、是,你没有哭,只是沙子跑进眼里了。」她已经替他找好藉口。「这下你不会把我丢回河里了吧?」 他定定地看着明月,唇角扬高,笑得俊美妖异。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麽笑?」明月猛地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会让我心里毛毛的……」 「可是有很多女人希望博我一笑,如此便能得到更多宠爱。」他不禁低哼,似乎在指责她不识抬举。 明月乾笑一声。「我只是一株貌不起眼的小草,怎麽敢奢望得到河神的宠爱,这种福气还是让给别人吧。」 「别忘了,在名义上,你已经嫁给百姓心目中的河神为妻了。」寒璟就等着看她惊慌失色。 她嘴角抽搐。「没有法律效力,又没有感情基础,我可不会承认……」 「什麽?」 「我是说你可以休妻,我不介意的。」明月假笑地建议。 寒璟嗤笑一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方才还有些同情他,结果一眨眼又故态复萌了,这个男人不能对他太好,明月没好气地忖道。 「不过看你做的这道酱汁鱼,味道还可以,我就姑且认了。」他高不可攀地说。「至於往後就看你的表现。」 看你的头!明月愈听愈火大,可是现实的状况又不容许得罪这个河神,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仰赖对方,不过等到熟悉之後,可以自力更生了,再想办法甩掉他。 「你说的都对,不过现在太阳都下山了,要先想好今晚住的地方……」 不待她把话说完,寒璟已经站起身,右手一挥,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 「哇!」明月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你要把凳子变不见,也先提醒我一下……呃……我的屁股……」 「走吧!」他迳自举步离开。 明月揉着臀部起身。「要走去哪里?河神……等等我……」 「不要叫我河神。」寒璟根本不屑当所谓的神。 「好,不叫就不叫……」她也尽力配合。「那麽请问大名?」 他轻鄙地扬起殷红唇角。「本藩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本藩?」明月不太明白。「应该自称本神吧。」 寒璟陡地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一睐,语气狂妄至极。「好好地听清楚,本藩的封号为宁王……」 说着,他很满意地觑着明月目瞪口呆的表情。 明月又一路走回了河床,不远处便是湍急奔腾的青河,不过似乎还未察觉到前往的地点,只是怔怔地望着自称是「宁王」的高大背影,真想不到这个河神还是个藩王……不对!应该说在世时是个藩王。 「下去吧!」寒璟冷冷地说。 她猛地回过神来。「下、下去哪里?」 「自然是河底……」 「河底?」明月愣愣地重复,然後才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河底!」 寒璟懒得跟她解释,右袖一挥,河水瞬间整个翻涌了起来,足足升起了好几丈高,接着扑向两人,让明月张大小口,以为就要被吞噬了。 「啊……」原来她还是逃不过溺死的命运。 出於本能地,明月两手抱头,蹲下身来,这是自我保护的姿势。 「你还蹲在那儿做什麽?」 这句话让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干的,一点水也没有,而眼前则是矗立一座高耸庄严的朱色宫门。 「咦?这里是河底?真是太厉害了……」 「奉承的话就省省吧。」寒璟不领情地说。 明月还中驻为观止,一直哇哇哇的叫着。「可是既然是在河底,四周应该有水,还有很多种类的大小鱼虾在身边游动,这样一点临场感都没有……」 「什麽是临场感?」 她沉吟一会儿。「就是身历其境的意思。」 「你真想要身历其境,那我就成全你……」说着,他便举起右手,就要挥下,明月赶紧陪着笑脸。 「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运用想象力。」当明月仰高脑袋,努力看清宫门上挂着一块写着「皇极门」三个字的扛棒,还真有种来到古代皇宫门口的错觉。「这是什麽地方?」 寒璟哼笑一声。「自然是本藩居住的宫殿。」 「嗄?」明月愣愣地看着他,心想皇帝住的地方才能叫宫殿吧。 「开门!」他扬声大喝。 话声方落,就听见呀的一声,两扇紧闭的朱色宫门缓缓地开启了。 当门扉开启到一半,原来还很好奇地往门缝里张望的明月,在这一刹那遭到无形的「攻击」了。 这个「攻击」不是针对她的肉体,而是精神,仿佛有某种强大的意念汇成一股气流,从门内冲了出来,直扑向她,其中包括了怨气、无奈,悲鸣和愤恨,全部紧绞在一块儿,让明月咬紧牙关,弯下腰来抵挡。 明月从来没有感受过像这种既可怕……但又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的高涨情绪,充斥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让她不禁剧烈地发抖,担心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会爆炸了。 下意识地,她用右手按住套在左腕上的那串老砗磲手珠,希望藉由它避邪的力量来抵御。 「怎麽了?」听见身後的呻吟声,寒璟回头一看,这才瞅见她脸色苍白、额冒冷汗,呼吸急促的模样。 她喘了一大口气,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是起码可以开口说话了。「那里头……有什麽东西?」 闻言,寒璟露出骄傲自负的俊邪笑意。「除了宫殿之外,当然还有本藩的五千大军……看来你是被他们的军威震慑住,才会身子不适。」 「五、五千大军?」明月不禁张口结舌。 寒璟袍袖一扬。「进来吧!本藩就让你好好地见识见识。」 「可以不要进去吗?」她难得怯丑地问。 「嗯……」他语带威吓的拉长尾音。 明月吞咽一下。「我进去就是了。」 於是,她先做几个深呼吸,这才跟着寒璟踏进了名为「皇极门」的宫门,只见偌大的广场上空荡荡一片,什麽人也没看到,不过明月还是能感觉到有不好的东西存在。 「这是怎麽回事?」寒璟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场怒喝,然後停顿片刻,仿佛正在凝听禀奏,接着偏头质问明月。「你身上藏了法器?」 「什麽法器?」她一脸不明所以。「我只载了这个……」说着,明月举高左手腕上的老砗磲手珠。 寒璟脸色变得很难看。 「原来是戴了地藏王菩萨的法器,可以渡化亡魂,可惜这个东西对我没用。」他冷冷一哼。「你可看到本藩的大军?」 明月左顾右盼。「用眼睛看是看不到……」不过可以感觉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有多强大。 「是吗?」寒璟先是低嗤,接着右手往她眼前一挥,嘴角扬起一道邪肆的弧度。「张大眼睛看清楚!」 「哇……」她大叫一声。 这还是明月活到十八岁,第一次看到「阿飘」,五千大军的阵容是如此浩大整齐,一个个身穿盔甲,威武肃穆,只是惧於她身上的那串老砗磲手珠所拥有的法力,全部退到好几尺外了。 寒璟傲然大笑。「看到了吗?这便是本藩的五千大军,他们击退过无数的敌人,更为朝廷立下不少大功。」 「他们……」明月看着一张又一张男性面容,模样并不吓人,也没有缺条腿或少只胳膊,只是没有一丝表情,眼神更是毫无光彩,不过她知道这些「阿飘」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方才在宫门外头感受到的就是他们内心的情绪。「他们为什麽全都在这里?」 「他们是本藩麾下的大军,自然要跟着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闻言,她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可是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该进入轮回,投胎转世才对。」 他笑了,那笑却让人毛骨悚然。「那又如何?他们生是本藩的人,死也是本藩的鬼,本藩在哪里,他们就得跟随到底。」 军令如山,五千大军霎时屈下单膝,齐声附和。 「吾等愿永生永世效忠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所发出的誓愿足以上达天听、下至地府,任谁也无法动摇。 见他们面无表情地听命服从,明月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麽偏执、这麽扭曲,按照自己的个性,面对这种要不到糖吃便耍脾气,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死小孩,应该替他的父母管教一番,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却好想哭,她并不是多愁善感的女生,哭点也很高,还是忍不住地掉下眼泪。 「你哭什麽?」寒璟有些错愕。 「我……我替这五千个『人』哭……」她用手背拼命抹泪,都死了还被拘禁在这个地方,又无法反抗命令,真是太惨无人道了。 「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他冷漠地大笑。 明月呜咽一声。「我也替你哭……」 「不必!」话才出口,寒璟全身笼罩着重重黑气,那团黑气带着强烈的恶意扑向明月。 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神佛,并不畏神力,却被这股力量给击倒了。 人的执念果然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在昏过去之前,明月不禁这麽想。 这是第几次昏倒了? 当明月清醒过来,也不禁觉得好笑,坐起身之後,瞧见自己躺在一张寝榻上,再看看周遭奢华富丽的摆设和用品,还真像是古装剧里皇宫的场景。 还以为那个人在盛怒之下,会後悔救了自己,想不到还是收留了她,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吃那道红烧鱼,实在是好险,不过庆幸之余,明月不禁抚摸着戴在手腕上的老砗磲手珠。 她记得父母曾经说过,这是她出生刚满月那一天,半夜里突然有位头戴天冠、身穿袈裟、左手持宝珠、右手握锡杖的师父到家里来化缘,阿爸就赶紧下厨煮了两道斋菜和白饭给他,对方临走之前留下这串手珠结缘,并指明要给自己,事後父母还很奇怪,怎麽会知道他们刚生了一个女儿。 「原来那是地藏王菩萨……」明月口中低喃,只是为什麽要送给她呢?有什麽特别的用意吗? 「王後娘娘醒了……」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可把明月吓得差点跌下初始榻。 只见两名宫女打扮的身影从模糊到明显,让她不禁瞠大双眼。「她们也是变出来的吗?」 宫女声音平板地开口:「请王後娘娘梳洗更衣……」 「为什麽叫我王後娘娘?」她先是疑惑,然後猜测地说。「因为他是藩王,而藩王的妻子就是王後吗?」 两名宫女却恍若未闻般,自顾自的做着分内的事,不只帮明月端来洗脸水,又为她梳发、更衣。 「这麽热的天气还穿了好几层,等一下不中暑才怪……」明月低头看着身上用绫罗绸缎制成的衣服,将长发梳扰在脑後,再绾个髻,又缀上一堆发钗、珠花,让她觉得好拘束,动作更不敢太大,不禁叹了口气。「古代的女人果然不好当,不过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好像很少会抱怨这种事,而且一点都不像现代人穿越过去,完全是个古人……」 第四章 一个好听又带着狂傲的男中音,伴随着推门而入的男性身影,有些不耐烦地扬声回道—— 「醒来了吗?」 「醒了、醒了。」明月庆幸已经穿好衣服,不然岂不是被看光光。 见他进门,两名宫女福了个身,又渐渐消失了。 「总算是醒了……」寒璟哼了一声,随意地上下打量她的装扮。「果然是人要衣装,只不过稍微打扮,就比之前像样多了。」 她嘴角抽搐。「我说河神……」 在原来居住的世界,自己可算是娇俏可人的美女,真不晓得这个平行世界审美观与众不同,还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有问题。 「你在叫谁?」 「就算你不想当河神,还是接受了众生的香火,由不得你说不要就不要。」明月「好意」提醒他。 寒璟脸色一沉。「那又如何?没有人能强迫本藩。」 听他开口「本藩」、闭口又是「本藩」,明月翻了个白眼,勉强忍住给他吐槽的冲动,就怕对方真把自己丢进河里。 「材料和鱼都准备好了,再去做那道酱汁鱼。」要不是因为看中她的厨艺,早就把这个女人扔进青河。 明月怔了怔。「又要吃红烧鱼?要不要换一下菜色?」 「叫你做就做。」寒璟低喝。 在他的威吓之下,明月只好乖乖照办。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从所谓的「御膳房」将红烧鱼端进一间至少百坪的厅堂内,只见桌椅都是金碧辉煌,天花板和梁柱更是雕龙画栋,又有好几名太监和宫女在旁边伺候,可是感觉却十分冰冷空虚。 「你的红烧鱼来了,我还另外做了鸡肉卷和竹笋炒肉丝……」明月连自己的分也一起煮,她是凡人,也是要吃东西的。 话才说完,明月跟着坐下,端起白饭,也不跟他客气,开始动筷子了。 寒璟阴阴地斜睨,他真是太纵容这个女人了。 她口中还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地问:「怎麽不吃?」 他低哼一声,看在这道鱼的分上,就暂且饶过她,於是执起银箸,默默地挟起鱼肉来吃。 「这些太监和宫女是怎麽来的?」明月找到机会问了。 「不过是用了几条小鱼变的。」他说。 明月喷笑一声,「原来是『式神』,你以为自己是安倍晴明……」 「什麽?」 她闷笑地摇头。「没事。」 寒璟又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再追问下去,反正这个女人口中的怪异词汇不止一桩,不需要去理会。 吃完了饭,明月忍不住又打量着他,还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见过?总觉得有点印象,可是又想不起来……」 「这时候才想攀亲带故,未免太晚了。」寒璟嗤之以鼻地回道。 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是没有问个清楚,放在心里又很难过。 「汝亦无所爱,汝亦无所恨,味合你意者,只有红烧鱼……」见他光只吃鱼,其他菜都不碰,按理说这个男人已经进阶成神了,不必再吃凡人的食物,多半又是放不下过去,心中的执念所造成的。 寒璟轻咳一声,很难得的被她逗笑了。「看不出你还能咬文嚼字,算是有一点学问。」 「我也是借人家的话来用一用,算不上学问。」明月可不敢居功。「为什麽你这麽喜欢吃红烧鱼?」 他马上敛起唇角,过了半晌都没有吭一声,就在明月以为不会回答时,突然开口了。 「那一年……就在要去就藩的那前一天,母妃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酱汁鱼,那是唯一一次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菜……」仿佛打开尘封已久的回忆,寒璟神情有些恍惚,有些伤感。 明月一听便明白了。 因为妈妈的味道是一辈子的记忆,是到死都无法忘怀的,只要味道有一点点相似,思念的心情就会被触动了,明月能够感同身受。 「我懂、我懂。」她拍了拍寒璟的肩说。 此刻的寒璟还深陷在回忆当中,没有留意到这个大胆的举动。「母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坐上皇位……本藩终究让她失望了……」 难怪这个男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宫殿,又拘着五大军的魂魄,还变出宫女和太监,人都死了还作着皇帝梦,原来是这麽一回事。 那些为人父母的往往不了解他们过度的期待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压力,只会一味地要求,希望他们比别人强,所以才有孩子因为课业太重而自杀,或是得了忧郁症,难道念一间人人羡慕的好学校,或是到一间外人眼中的知名大公司上班,会比孩子的幸福重要吗? 想到这儿,明月真不知该同情他,还是笑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因为梦终归是梦,作得再久也不会成真。 「这一道红烧鱼是我娘教的,虽然每个人都说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总是少了点什麽,我想那应该就是母亲对孩子的爱,那是别人模仿不来的。」明月对这个执拗到欠扁的男人,不禁心生怜悯。「要是你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尽管跟我说,我可以随时调整味道。」 如果这道红烧鱼能够解开他的心结,可以放下过去,不再执着,也是功德一件,明月愿意每天做给他吃。 这番话让寒璟表情起了一丝丝波澜,不过旋即又转为狂妄偏执。 「你这麽讨好本藩,有何用意?」 明月真的很想翻白眼,这个男人的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不需要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也会每天做给你吃,只是有个交换条件……」 他瞪着她,等待下文。 「可不可以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本藩,你不觉得绕口,我听得耳朵很不舒服。」明月心想至少把他这个习惯改掉,在世时封王封爵又如何,那都过去了,不要一直眷恋不舍。「怎麽样?」 寒璟倏地起身,丢下一句话。「明天照样做这一道酱汁鱼。」说完,他转身便步出厅堂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答应了?」她不太确定地喃道。 原本明月打算熟悉这个世界之後,就想办法甩掉这位河神,然後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可是现在想法却改变了,如果付出一点心力,就能够帮助别人,她很乐意伸出援手的。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只是因为跟一般人不同,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所以做不到袖手旁观。 这一刹那,明月终於明白菩萨的意思了,她的第二个使命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来,希望他不再执着於前世种种,要学会放下一切。 只是……这个使命的难度也未免太高了。 翌日—— 明月在这虚华空洞的几座宫殿内晃了一天一夜,饿了就到「御膳房」煮东西来吃,里头的食材多得数不清,一个人又吃不完,还真有些浪费,困了就回到「寝宫」睡觉,早上醒来还有宫女为她梳妆打扮,真是过足了古代後妃的瘾。 而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寒璟终於现身了。 「吃饭了!吃饭了!」她一面端着香气四溢的红烧鱼进门,一面嚷着,身後的几个宫女则捧着食案,上头摆了其他菜色和汤,还有一小锅白饭。 他看着明月又自顾自地坐下,只是斜睨一眼,算是默认这个行为了。 「今天的红烧鱼我只用氽烫去腥味和血水,没有油煎或油炸,又加了黄豆酱和酒,吃起来应该会比较像传统的酱汁鱼……」明月可是研究了一个早上,对成果很满意。「你先尝尝看味道像不像。」 寒璟勾起一边的嘴角,俊魅的笑脸看来有些邪气,可是又漂亮到令人看得目不转睛。「你这麽巴结奉承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让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有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月不禁要想,虽然他长得相当赏心悦目,可是脾气却喜怒无常,时不时就会踩到地雷,应付起来还真有点伤脑筋,不过现在就说放弃,未免太早了,所以还是会努力看着。 听她亲口承认,寒璟神色陡地一变,显得狰狞。 「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说服你答应让那五千大军离开,让他们得以进入轮回,该投胎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这个男人下的命令,明月知道他们是不会走的,真是一群愚忠的笨蛋。 他仰头大笑,笑声嚣张邪肆。 「有什麽好笑的?」 「你也想学地藏王菩萨,渡化一切众生吗?」寒璟仿佛在嘲笑她无知似的。「若你希望得到大功德,将来能够成佛,得先改吃素才行。」 明月一脸没好气地说:「我没想过要成佛,何况这跟吃不吃素也没有关系,这世上还是有吃斋念佛的人去干坏事的例子,无论是荤还是供需,都要怀着尊重感恩的心情来对待,这也是父母从小教我的。」 这番论调是寒璟从未听过的。 「我更没那个本事去渡化别人,只是有些於心不忍,所以——」 「他们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直接泼了一盆冷水。 她没有再说下去,真的激怒这个男人可没有好处。「对了!你怎麽都不问我叫什麽名字?」 寒璟吃着他的鱼,置若罔闻,好像是在说没那个必要。 「那以後要怎麽称呼你?你又不告诉我名字,也不想被叫河神……」 他嗤哼一声。「自然是千岁。」 「我还是叫你宁王好了……」千什麽岁,明月在心里嘀咕着,不过幸好这个男人没说要称呼一声万岁,不然她可能会巴他的头。「其实你把真正的名字告诉我也不太好,说不定会有点危险。」 「危险?」寒璟才脱口而出,就有些後悔搭这个腔。 这个女人名义上是自己的妻子,不过他可不是真心承认,只是为了留下来解闷,每天做那道酱汁鱼罢了,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费唇舌。 明月用手绢擦了下嘴。「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像是人、山、海、鬼、怪、神都有,比如说挟菜用的两根细长竹枝,把取名为『筷子』,那麽它就成了『筷子.』,把太阳叫做『大饼.』,那麽它以後就真的叫做『大饼.』了,这就是『咒.』,只要有『名.』就会受到『咒.』的束缚,如果随便告诉别人,说不定就会被对方所箝制了。」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总是有前所未闻的想法,还有语言词汇,说是异族人,又想不出来究竟来自哪一族。 她咽下口中的饭菜,「我姓高,叫高明月,你就叫我明月吧。」 闻言,寒璟不禁怒气上升。「你方才不是说不能随便把告诉别人,会被对方所束缚箝制吗?」 这个女人说话前後不一,难不成是在愚弄他?寒璟脸色顿时铁青。 「没关系,因为我很强的,所以一点都不怕。」明月一脸笑吟吟,可不能承认是用《阴阳师》里头的对白在拐他。「不然你也告诉我,这样也可以证明自己很厉害,不会被我束缚箝制。」 他额际陡地抽搐,声调也降了好几度。「你以为我会上当?」 「被发现了,真是可惜。」她扼腕地说。 寒璟眯起双眼。「我该马上让你溺死在青河之中。」 「请原谅我。」做人要能屈能伸,明月很识时务地道歉了。 「哼!」 明月放下碗筷,用食指比了比天花板。「老是待在河底真的很无聊,可不可以上岸去走一走?我保证不会逃跑的,只是想透透气。」 「不管你逃到什麽地方,我照样可以把你逮回来。」 第五章 她呵呵一笑。「你放心好了,就算现在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比较担心的是你以後会舍不得让我离开。」 这番不知害臊的话让寒璟怪异地瞥她一眼。「大丈夫何患无妻,保况妻子可以休了再娶,别太抬举自己。」 「不过可没有女人会做红烧鱼给你吃,还有像我这样陪你斗嘴,难道真的不会寂寞吗?」就算可以拘住那五千缕魂魄,可以变出宫女、太监,明月还是感到到这个地方冷冰冰的、没有生气,以及充满深沉的哀伤,让人喘不过气来。 寒璟猛地站起身,像在掩饰什麽。「不是要上岸?走吧!」 「我先换个衣服……」这麽盛装打扮可是会吓到人的。 片刻之後,明月已经让宫女帮她换上襦裙,不过又不想梳太复杂的发髻,便按照平常的习惯所了条辫子就好了。 「让你久等了!」她喘着气跑过来。 他上下审视明月一番,语带刻薄地说:「已经生得貌不起眼了,又不喜欢打扮,我倒是头一回见到不爱美的女人。」 明月马上反将一军。「美不美都无所谓,只要你这个相公不嫌弃就好了,我这麽说对不对?」 「哼!」寒璟先是一愣,接着像在生闷气地踱开。 她捂嘴偷笑,这个男人还真像个动不动就闹别扭的小孩,要是被人说中心事,就会恼羞成怒地佛袖离去,只要抓到这个重点,应该就不难相处了。 待两人步出宫门,明月等着他下一个动作。 「你在看什麽?」见她两眼晶亮地盯着自己,寒璟突然有些怀念起女人用含羞带怯的眼神望着他的模样。 「当然是看你怎麽把我们变上岸。」明月不想错过这种机会。 这女人当是在耍猴戏吗?寒璟不禁阴阴地睨她一眼。 他右袖一挥,两人面前起了无数水纹,接着出现一条跟,顺着路往前走,居然就走到河床上了。 明月马上拍手叫好。「哇!太神奇了、太厉害了、太了不起了……」 「够了!」他恼怒地斥道。 她撇了撇粉唇。「不喜欢听这种奉承的话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很习惯被人巴结,也很享受这种虚荣感,所以才会这麽执着前世受封的爵位。」 「你根本就不明白。」怒吼一句,寒璟径自走过河床,来到平地。 「那就说给我听……」明月提着裙摆,赶上他的脚步。 寒璟陡地转过身,两眼殷红,将右臂平举,指着依旧湍急奔腾的河面。 「这条青河便是我的葬身之地,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气,都等不到朝廷送达的粮草,还有答应派来的援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麾下的大军一个个倒下……」他是被自己的父皇给遗弃、杀害的,只因威胁到了身为皇帝的权威,所以一步一步削除他的努力,最後命他带兵对抗外敌,藉他人之手除去了心腹大患。 听着这番描述,明月仿佛也能看到当时的惨况,那不是古装剧里或是小说中所看到的那麽简单,而是真正的死亡…… 咦?脑中好像闪过一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从齿缝中迸出声音。「你不明白我有多恨!」 「就因为你恨,所以拘着不让他们离开?」她有些不以为然,假笑一下。「要我给你鼓掌吗?」 他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就算没人了解也无妨,这两百二十年,寒璟拒绝放走那五千大军,也不想再重新投胎做人,更不屑当神,除非上天要他灰飞烟灭,否则谁也奈何不了自己。 看着走在前方的僵直背影,明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菩萨啊菩萨,要完成这个使命真是太困难了。 六甲村—— 明月上岸第一件事就是到这个村子来。 当她愈往里头走,遇到的村民愈多,就见他们的表情愈惊恐,因为从来没有听过嫁给河神为妻的新娘子活着回来。 看着村民们纷纷奔走相告,明月真想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天要不是碰到她,还不晓得有多少闺女被扔进河里,这种迷信的陋习绝对要废除才行。 她又继续往前走,连年幼的孩子们也被大人惊慌失措的模样给吓得哇哇大哭,让原来想替自己报一下仇的明月,怒气也慢慢消了,因为再怎麽生气,总不能以牙还牙。 「你来这儿做什麽?他们可是把你丢进河里的凶手……」寒璟欣赏着村民四处逃窜的情景,冷笑地说:「如果想杀了他们,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帮忙。」 「河神杀人也是有罪的。」明月没好气地说。 寒璟嗤笑一声。「罪?我的罪何止一桩,再多一桩又何妨?」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罪,这表示还懂得反省,不是完全无药可救。」她揶揄地笑说。 他的回答是一记怒瞪。 又走了几步,就见老村长在所有村民的簇拥下,颤巍巍地朝明月走来了,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能再见到她。 老村长呐呐地开口:「你……你……」 「其实你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些嫁给河神为妻的闺女,最後的下场都是死,所以看到我还活着才会惊讶。」看着曾经热心款待自己的老村长,还有几个阿公阿婆,那一张张羞愧的表情,明月只有无奈,并不恨他们。 「我来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们,河神娶妻这种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也不是河神要的,所以别再把谁家的女儿丢进河里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开口问了。 「你……你见到河神了?」 「河神真的这麽说?」 明月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你赶快现身告诉这些村民,要他们别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了。」 「原来你到这儿来是在打这个主意。」寒璟脸色不太好看,觉得被她骗了。「他们信不信又与我何干?」 她跺了下脚。「要你现个身,说句话会少块肉吗?」 「你、你在跟谁说话?」老材长抖着声音问。 其他村民只看到明月一个人自问自答,不禁面面相觑。 「就是你们口中的河神了。」她把答案揭晓。 这句话引起了大骚动。 「真的是河神?」 见明月还能活着回来,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而且又能跟河神对话,更是信了八、九成。 「是河神……」 「快跪下来!」 由老村长带头,所有的村民全都屈膝下跪,又手合十。 明月忙用食指比着一个方位。「他在这里!」 「请求河神保佑……」 「保佑咱们村子老小平安……」见数十名村民跪在面前,寒璟依然无动於衷,只是不甘被骗到这儿来,右袖一挥,挟带着冷冽的风势离开了。 在场的人全都感受到那股威力,不禁心生敬畏。 「河神看到你们跟他下跪,他不好意思地走了,其实他那个人很害羞的。」明月干笑地解释。「快起来吧!」 「你不恨咱们吗?」老村长表情相当内疚。 「是啊,你不过是异族人,又初来乍到,却被咱们当成了祭品……」 「可是咱们是万不得已才这麽做……」 「全都是为了活命……」 明月板起小脸,「我的确是生气,不管是打哪儿来的,都是一条人命,何况这里有好几个孩子,当中也有谁家的女儿,她们会长大,也会有被选上的一天,你们真的忍心吗?」 「可是万一又有水患……」老村长有些为难。 她马上反问他们。「那麽你们每十年就把一个闺女嫁给河神为妻,难道就真的没有水患了吗?」 「这……」老村长被问得哑口无言。 「水患大概就是河道堵塞的关系,要请政府……就该说朝廷派专门的官员来负责改善,以後就不会再发生。」明月想起每年的台风季,就会开始清除淤泥垃圾,否则很容易淹水,应该是同样的道理。 「唉!没有用的……」 几个阿公阿婆马上摇头叹息。 「这条青河经过两个郡、十多个县、数十个大小村子、两万多口人,当官的只在乎会不会发生水患,会不会受到朝廷的责罚,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县太爷只会要咱们把闺女交出来。」 「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根本斗不过那些官。」 明月不禁左思右想。「那就跟县太爷说河神已经娶妻了……」 「县太爷不会相信的……」 「青河经过之处有十多个县太爷,县太爷上头有郡守,郡守上头还有更高的大官,要一个个去说服他们谈何容易。」老村长见多听多,早就死心了。 「确实是有点麻烦。」她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老村长嗟叹一声。「小姑娘……不是,应该称呼一声河神夫人,谢谢你不记仇,还愿意替咱们想办法,这都是命。」 「只要你别恨咱们就够了。」那些阿公阿婆惭愧地说。 听他们这麽说,明月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对了,你们救了我那一天,当时身上穿的那些衣服和鞋子还留着吗?」 「媳妇儿,那些东西呢?」老村长询问站在身边的妇人。 听公公这麽问,媳妇儿面有难色。「已经……都烧了……」 「烧了?」明月一愣,不过马上就释怀了。「烧了就烧了,没关系,你们不用在意。」就算留着也没用,又穿不到,在原本的世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父母,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那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说完,她便转身往村外走。 明月一面走一面想,虽然很多事早就注定好了,可是还不到最後关头,说放弃又太早了,她可不想以後才说「早知道当时应该怎样」的话。 可是该怎麽做呢? 她步出村外,见到了条小河,便在河畔挑了颗大石头坐下,一手托着下巴,苦思对策。 「该怎麽说服他呢?」明月知道这才是最困难的。 「……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一个明月逐渐熟稔的男中音从背後冒了出来,害她险些摔进小河。 「吓了我一跳……」她拍了拍胸口,先压压惊。「你不是走了?」 寒璟瞪着她,暗自揣测着。「如果以为故意惹火我,我就会答应放你走,那就太愚蠢了。」 明月拍去襦裙上的泥土,走到他面前,别有用心地问道:「是不是不管我怎麽惹火你,你都不会放我走?」 「没错!」他扯高一边的嘴角,笑肆意妄为。 「好!」明月回答得干脆。 「什麽?」寒璟被这个「好」字给搞得一头雾水。 她弯起红润的嘴角,笑得真诚。「意思就是以後不管我做了什麽惹你生气,绝对不要放我走。」 既然是使命,明月这辈子就跟他耗定了。 这番话让寒璟呆住了。 以为这个女人会想尽办法逃走,也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可是这会儿却要他不要放她走…… 她是不是傻了、疯了?可是明明又很正常…… 寒璟直到这时才用正眼看她,才真正地将明月的五官容貌收进眼底,不再只是表面上的美丑,而是认识她这个人。 「就这麽说定了!」她笑意晏晏地说。 他说不出话来……应该说受到极大的震撼,不知该如何响应才好。 这个叫「明月」的女人是自己见过最与众不同的。 「回神了……」五根纤白手指在他眼前挥动。 「咳!」他清了清喉咙。「你真的……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第六章 已经有多久不曾有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了? 即使是麾下的五千大军,也是用军令、用执念将他们拘禁在手中,根本不在乎是否真心效忠,是否心甘情愿留下,可是这个女人却主动说要待在自己身边,根本不需要强迫。 明月用力颔首。「我可以发誓,不过……」 「不过什麽?」寒璟以为她又想耍什麽花样了。 她耸了下肩头。「不过我是人,会老也会死,一辈子很短,如果你还愿意,我当然可以舍命陪君子了。」 闻言,寒璟怔怔地瞅着她脸上那抹豁达的美丽笑靥,真是如此光彩耀眼,情不自禁地被它给迷惑了。 「怎麽样?」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回音,明月只好开口问了。 寒璟倏地旋过身躯,嗓音透着压抑地说:「该回去了。」 「喔……」她方才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方法。「对了!宁王,皇宫到底长什麽样子?我说的是真正的皇宫,皇帝住的地方。」 他的声调恢复正常才开口:「你很好奇?」 「当然好奇了,毕竟那个地方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有机会的话,当然想看一眼。」明月佯装闲聊似地说。 寒璟两手背在身後,又走了两步。「想看当然可以带你去了。」 「真的吗?那我们要怎麽去?」明月略圆的脸蛋倏地一亮,兴奋地拍打他的臂膀。「是要坐马车还是驴车?」 他皱着眉头,斜睨着被拍打的部位,换作以前,早就确了这女人的脑袋,不过眼下更纳闷的是这个女人不只看得见自己,还能碰触到他,绝不是一般凡人做得到的,看来得找机会弄个清楚。 「只要由我带着你,一眨眼就到了。」他随口说道。 「你是说用变的?那多没意思……」这麽一来就不能达到自己所要的结果。「所谓的旅行就是面欣赏沿途风光、一面增长见闻,顺便品尝庶民美食,如此才能打开眼界,不再当只井底之蛙。」 听完,寒璟再次感到匪夷所思。「你宁愿经历旅途劳顿的过程,辛辛苦苦地走到目的地?」 明月反倒困惑了。「这才叫旅行不是吗?旅途之後的劳顿也包括在其中,让人再三回味。」 「你是我见过最不聪明的女人。」他下了评语。 她撇了撇唇。「不要就算了,何必骂人?」 「要去就乘坐马车,不过可别走了没多远就受不了,嚷着要我用『变.』的。」寒璟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一定会撑到最後的。」明月下定决心地说。 寒璟抿了抿嘴角,不想去深思纵容她的原因,就当作是打发时间吧。 「该回去了。」说完,举步就走。 「好。」明月跟在他身後,幸好没被发觉,顺利过关了。 其实她的用意很简单,无非是希望藉由这趟旅行,找机会开启他的心扉,不再执着过去的爱恨怨憎,学会放下。 另一方面,也希望能说服青河境内的百姓不再迷信,要真正地从根本做起,那才是解决之道。 由於明天一早才要出发,所以当晚还是住在河底的宫殿内。 明月睡不着,便坐在寝宫外的石阶上,两手托腮,看着天上的月亮,明知它是虚幻的,还是觉得好美。 「希望阿爸和阿母不要太难过……」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也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当它真的来了,还是会不舍。 她是不舍又怎样?明月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心情,也承认它的存在,这跟执不执着并没有关系,而是因为她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如果失去了它,那才真的可悲。 「虽然再也见不到了,可是他们在我心中永远占着最重要的位置,相信阿爸和阿母也会收到我的祝福,平安度过晚年。」这麽一想,仿佛胸腔中的郁闷也全都散去了,不再纠结。 「……怎麽还不就寝?」 带着磁性的男中音在半夜听来,充满蛊惑的魅力。 睇着在眼前慢慢现形的高大身影,明月这一次倒是没被吓到,依然保持坐姿不动。「你不是也还没睡?」 寒璟凉凉地回道:「我并不需要。」 「说得也是。」她不免好奇。「既然你连觉也不用睡了,这两百多……究竟是多少年了?」 「两百二十年。」 她惊叹一声。「两百二十年?已经这麽久了?那你都是怎麽熬过去的?平常都在做些什麽?」 闻言,寒璟不禁语塞。 「难道都在发呆?还是作白日梦?」 沉吟片刻,他才恨恨地说:「只是……想着过去。」 「既然都过去,有什麽好想的?」 「与你无关!」寒璟脸色不太好看。 她惊叹一声。「想了两百二十年,有想出什麽吗?我想应该没有,历史一样没有改变,你也无法坐上龙椅,当上皇帝……」 「住口!」寒璟不禁勃然大怒,右手跟着一挥,把她的身子甩了出去。 没预期到会有这个举动,明月只觉得自己飞了出去,然後额头撞上什麽东西,接着倒地,当她感觉到痛楚的那一瞬间,真的恨不得马上昏倒,而动手的寒璟也同样愣住,右手抡成拳状,脸上掠过一道懊悔之色。 「唔……」 这声呻吟让寒璟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前将明月从地上扶起,撞到额头果然红肿流血了。 寒璟从齿缝中迸出话来。「你不该惹我生气的!」 「我看到……看到星星……好多星星……」原来这就是眼冒金星。 见明月摇头晃脑,似乎快要晕厥过去,寒璟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横抱起,很快地走进寝宫,安置在寝榻上。 「把药取来!」他高声下令。 虽然此刻头晕目眩,不过明月还是看见他脸上的忧虚……以及自责,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就不会有这种表情了。 话声方落,一名官女已经捧着药箱,凭空出现了。 「就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偏要说些惹我生气的话。」寒璟一面帮明月上药,一面斥责。 明月无力地靠在床柱上,吃疼地嘶了一声。「要是早知道你会打女人,我就不会说了。」 「我从不打女人!」寒璟为之气结。 「那麽我是第一个被打的,还真是荣幸。」她嘲弄地回嘴。 「我……」他无法为自己辩驳。 「我的头好重好晕,还有点想吐,会不会是脑震荡?」明月闭上眼皮,嘴里咕哝着。「宁王,你快变个大夫出来帮我看看……」 寒璟迅速地帮她止血、上药,低哼一声,「就算变出来,也不是真的大夫,帮人看不了病。」 「原来你也知道那些不过是镜花水月,不是真实存在的,脑代还算清醒……」她支着额际,忍不住吐槽。 「你能不能闭嘴?」他抽紧下颚,隐忍怒气。 虽然真的闭嘴了,不过总有权利表达心中的不满,於是明月吃力地扬起下巴,用眼神无言的抗议。 接触到她气势十足的眼神,寒璟顿时感到理亏,不过从出生到现在,可从来不曾开口跟人道过歉,要他说出口是不可能的事。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这句话是最大的限度。 明月见他眼中有着愧疚,话也说得低声下气的,似乎真的知道错了,就再给一次机会好了。 「看你这麽有诚意,我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这次就算了……」她躺进锦被底下,嗓音有气无力的。「我还是躺一下,说不定明天就会好一点。」 他根本不必有一丝内疚,偏偏就是无法视若无睹。「还是延後两天再出发吧,我可不想你在半路上昏倒,到时还得照顾你。」 其实他大可变个宫女来,根本不需要亲自照顾,这个男人明明关心自己的伤势,却又不肯直说,喜欢用反话,还真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也只好这样了……」明月没有戳破他。「要是到明天早上还没醒过来,你要快点帮我找个大夫,可不能见死不救……」 还没等到寒璟的回答,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寒璟不禁低喃:「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这麽一个稀奇古怪的异族女人,搅得他都胡涂了,却又莫名地在意起来,寒璟似乎也愈来愈不了解自己。 待明月睁开眼皮,先闻到的是中药味。 「王後娘娘醒了……」 「王後娘娘该喝药了……」 两名宫女早已站在寝榻旁等待伺候。 她被扶坐起来,才发现额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又看着宫女端在手上的药碗,「这是什麽?」 「请王後娘娘喝药……」 「娘娘请喝药……」宫女无法回答,只会说制式的话。 想到她们都是鱼变出来的「式神」,有可能听不太懂人话,问了也是白问,明月也不好太强求。 「我喝、我喝。」直到她把那碗汤药全喝下肚,两名宫女的身影跟着往後退,接着便消失了。 寒璟也在同时踏时门。「药喝了吗?」 「刚刚喝了……你可别告诉我那碗药也是变出来的。」她不免要这麽怀疑。 他一脸悻悻然地说:「是我请大夫来看病,还派人抓药回来煎煮,保证是真的。」 「你把大夫找来这儿?」明月不禁张口结舌,「没把他吓死吧?」 「吓死倒是没有,不过相去不远,放他走之前动了一点手脚,什麽都不会记得的……」寒璟趋身向前,检视她额头上的伤口。「头还晕吗?」 明月稍稍转动了下脖子。「已经好多了。」 「等你的伤全好了再启程吧。」他说。 她想了想,还是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自找罪受。 「好吧,等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明月一面说着,一面则是调整坐姿,想找个舒服的姿势,也因为晃动太大,头部突然一阵晕眩,身子跟着一歪,就要跌下寝榻了。 见状,寒璟下意识地伸臂捞起她,自然而然地将明月揽在怀中,恶声恶气地斥责:「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这又是谁害的?」明月昂首顶回去。 在这一刹那,两人终於意识到彼此的脸乳有多靠近。 只有三寸左右。 寒璟可以从她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多了些什麽,那是除了强烈的怨恨和对世间万物的冷漠之外……勉强可以称为感情的东西,像是无奈、挫败,甚至担忧,这些情绪已经多久不曾有过了? 原来自己还保有这些感情。 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他不懂,为何会是这个女人? 真不该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偏又好想紧紧地抓牢…… 这个念头让寒璟不禁抬起右手,抚向她的脸蛋…… 而明月也被他那双复杂鼓噪,就好像本来只是座死火,可是突然有复活迹象的眼瞳给凝望着,脸颊的温度也莫名地升高,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好像言情小说中经常出现…… 「哇!」明月大叫一声,接着用手捂住唇,往後退开。 在两人之间流动的暧昧气氛跟着退散。 她避而远之的反应让寒璟有些不满。 「你这是什麽态度?」早知就不要拉她一把了。 明月把手心移开,有些戒备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想吻我?」 言情小说中最常用的梗,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导致男女主角抱在一块儿,接下来两个便情不自禁地接吻了。 这一句天外飞来的话,让寒璟险些岔了气。 「你……」他瞪着明月半晌,实在不晓得这个女人脑子在想些什麽。「你怎麽会以为……」 第七章 难道不是吗?寒璟心里有一个声音蓦地响起了。 「原来是我误会了,不是就好,呵呵。」明月笑得有些尴尬,可不想让这个男人觉得她在自作多情。 听明月这麽说,他想要发火,却又不明白怒气从何而来。 「你好好地休息吧。」寒璟说完便拂袖而去。 明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旋风似的离开了。 「真的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她屈起指节,轻敲一下额头,忘记上头还有伤口。「嘶……好疼……」 她是来完成第二个使命,可不是来谈恋爱的,再说两人名义上虽是夫妻,那也是被人硬送作堆的,并不是建立在感情上,可要好好地把持住,不能随便掐进去,明月在心里提醒自己。 就这样,明月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养伤,直到额头消肿,伤口也看不太出来,不再出现晕眩状况,终於可以展开旅程。 这天早上,她离开河底宫殿,跟着寒璟上了岸,已经有辆马车,以及一名车夫在等着他们了。 「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明月小心地摸着负责拉车的马匹。 寒璟有些迷惑地瞥了她一眼,其实有很多事想问,但是又不想太过在意,於是强迫自己不闻不问。 「该准备启程了。」他淡淡地说。 她坐上马车,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在避着自己,连着好几天都看不到人影,也不再开口说要吃红烧鱼,明月很想问他怎麽了,又怕踩到地雷,还是再观察一阵子。 马车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下,喀啦喀啦地前进了。 十日後—— 安详镇是个平和安静的小镇,正如其名。 当马车进入小镇内,已经入夜了,只见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却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 「这个小镇看起来很大,可是怎麽连一间旅店都滑……」明月朝外头不断张望。「我们今晚要睡哪里?」 由於这几天经过的都是些小村庄,就算想要借宿,那些人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不得已只好「变」出屋子来,否则就得露宿在荒郊野外了,可是这麽一来,也失去意义。 寒璟斜倚着身子。「如果你觉得累了,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带你到皇宫去。」 「我不累,一定会撑到最後。」才刚开始,明月不想就这麽放弃。 原本闭眼假寐的他不禁掀开眼皮。「为何如此坚持?」 她不禁庆幸周遭很暗,看不到自己心虚的表情,否则一下子就穿帮了。 「有人陪你游山玩水不好吗?你就当作是在打发时间,不然下回想要有这种机会,不知道要等上几百年。」明月也是希望他能出来接触外头的世界,而不是一直待在河底宫殿里,作他的皇帝梦。 「随你!」他只是不想看到她疲惫的模样,既然人家不领情,也就当作什麽也没说。 见他口气不悦,明月实在不搞懂他又在气什麽。 马车又喀啦喀啦地往前跑了一小段路,坐在前头的车夫不知瞧见什麽,冷不防地拉紧缰绳,而明月也因为突来的「紧急煞车」,身子跟着东倒西歪,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 「哇……好痛……」额角不小心擦撞到什麽。 一条男性手臂陡地将她揽了过去。「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带着磁性的男子嗓音挟了股莫名的怒气,在明月的耳畔响起,只觉得耳根子先是痒痒的,接着便是一热,然後仿佛会传染似的,那股热气渐渐蔓延到整张脸蛋,还好光线够暗,不会让人瞧见了。 「我、我怎麽知道马车会突然停下来……」语气有些虚弱。 她不用摸也知道脸很烫,想到平常跟男同学打打闹闹的,也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可从来不曾有这些奇怪的反应。 高明月,振作一点……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别被男色给引诱了! 「外面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明月佯装不在意地挪动身子,掀开布帘察看情况,隐约见到地上躺了个人,不禁大吃一惊。「撞到人了吗?」 见明月就要下去,寒璟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会有事的。」仿佛已经知晓外头的状况。 「不下去确认又怎麽会知道?」她可不想担起「肇事逃逸」的罪名,迅速地钻出帘外,跳下马车察看。 待她走近,原来跌坐在地上的是个约莫八、九岁,长得瘦瘦小小,头上扎着又髻的小女孩,赶紧蹲下来,检视对方的伤势。 「小妹妹,有没有撞到哪里?这麽晚了怎麽一个人跑出来?」明月轻轻碰触小女孩的头部,还有手脚,不断地追问。「会痛吗?哪里受伤了?」 因为天色已暗,能见度不高,实在看不太清楚,明月连忙偏头,要车夫把灯笼提过来。 由螃蟹变成的车夫很快地提了一只灯笼来到她们身边,幸好没看到任何血迹,让明月暂时松了口气。 「告诉姊姊有没有哪里受伤?还是什麽地方会痛?」明月见她都不说话,脸上似乎还挂着两行泪,以为是受到惊吓了,口气又放轻些。「小妹妹不要怕,你住在哪里,姊姊送你回家……」 「姊姊看得到我?」头上扎着双髻,稚气的脸蛋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难道又是…… 「姊姊似乎不是普通人……」小女孩有些好奇地端详着她。 「我确实不是普通人,才能看得到你。」明月先将她从地上扶起,伸手拍了拍小女孩裙上的尘土。「你是?」 「我是地主神。」小女孩仰高头颅,天真地说。 「地主神……」明月俯下头看着她。 「就是房舍的守护神。」小女孩又说。 「原来你是地基主……」明月这才会意过来。「我以前也有看过,不过从来没见过年纪这麽小的。」 所谓的地基主就是原本居在那间屋舍的人,不幸往生後,却夫人奉祀的孤魂,之後便成为守护神,除了保护这个家的成员之外,也会传递功德是非给当地的土地公,再由土地公传递给城隍爷知道。 「姊姊也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地主神露出符合年纪的笑靥,忘了方才一边跑一边哭,才会没有瞧见迎面而来的马车。 她噗哧一笑。「我想也是。」而且还不只能看到,还能摸到。 「你们聊够了吗?」寒璟不耐烦地步下马车。 见到他的出现,小女孩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神力,可是又不完全是,马上躲到明月的身後。 「你……你……不是人?」 寒璟两丸冰冷的眼珠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小小地主神。 「你说对了,他的确不是人……」明月这句话引来一记怒瞪,不禁要怀疑她是故意讽刺。「他是河神!」 闻言,地主神才怯怯地从她身後出来,福了个身。「见过河神大人!」神籍也是有高低分别的,她不过是下级的神只,当然要讲究礼数。 「免了!」寒璟冷冷地说:「既然没事,可以走了吧?」这句话自然是对明月说的。 明月又低头问着地主神。「我们在找今晚可以住宿的地方,能不能告诉我镇上哪里有旅店?」 「这个镇上没有旅店,因为很少有外地人会来,就算真的有,也是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地主神一脸垂头丧气。「我帮不上姊姊的忙。」 她摸了摸地主神的头,微微一笑。「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这麽晚了还在外头乱跑,是住在这附近吗?」地基主通常都是守在那个家,不会走太远。 「不是,我住在西郊……」直到这时,地主神才想到跑到镇上的目的,泪水又在眼中打转了。「是来这儿找大夫的……可是……大夫看不到我,不管我怎麽拜托他都没用……」 「你要找大夫?是生病了吗?」这倒是头一回听到。 地主神皱起小小的脸蛋,呜咽一声。「不是我,是……住在那个家里的小婴儿生病了,他才出生两个月,一直发高烧,可是……又没有银子请大夫来看病……我什麽忙也帮不了……」 「大夫住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明月才这麽说,有人开口制止了。 寒璟脸色不悦地说:「你就非得管这闲事不可吗?」 「既然都碰上了,也不能就这麽走掉,那种事我做不到。」她只是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於是一把牵起地主神的小手。「现在带我去找大夫……」 闻言,地主神不禁破涕为笑。「往这边走!」 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麽奔跑在夜色中。 「住在西郊的人家都很穷,连三餐都吃不饱,也没有多余的饭菜用来祭拜地主神……」她一面带着明月往前跑,一面用袖口抹去泪水。「直到他们一家人搬到那间屋子里,每个月的初二、十六都会煮盘青菜,和一个馒头,还有烧金纸给我……我却连这个恩惠都无法报答……」 明月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牵紧她。「这不是你的错,你有想要保佑他们的意才是最重要的……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转角……」 当她们来到药铺门外,正好看到伙计要把大门关上。 「等一下!先不要关……」明月不由分说地冲进屋子。「我要找医生……不是!我要找大夫……」伙计搔了搔脑袋。「姑娘明早再来,吴大夫已经睡了。」 「快点把他叫起来,就说有病人……」 他面有难色地说:「吴大夫这麽晚了是不出诊的。」 「一个人生病是不会分白天还是晚上,当大夫的随时都要做好准备……」她提高嗓门大嚷。「快去把人叫起来,不然我自己进去!」 「姑娘就别为难我了,我只不过是个伙计……」伙计赶紧挡在她面前,不让明月硬闯。 明月低头问着地主神:「镇上就只有一个大夫?」 「就只有这间药铺的大夫。」所以大家都得看他脸色。 伙计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姑娘是在跟谁说话?」 「你就再进去问问看……」明月又气又急。「说不定大夫愿意出诊……」 「外头这麽吵,发生什麽事了?」吴大夫打着呵欠出来。 见吴大夫出来了,伙计连忙跟他解释,免得丢了差事。「是有人生病,要来请吴大夫出诊的。」 她连忙上前询问:「你就是大夫?有孩子生病了……」 吴大夫没有把话听完,就直接赶人了。「都这麽晚了,早上再来。」 「一定要等到早上才肯去吗?」明月真的火大了。「身为医者就有救人的责任,这是天职,要是病人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被个姑娘家骂得很没面子,吴大夫悻悻然地问:「病人住在哪里?」 「就住在西郊。」 听到「西郊」二字,吴大夫脸色又变了。「有没有银子?」 明月愣了愣。「银子?」 「没有银子就什麽都不必说了。」他挥手赶人。 她情急地扯住吴大夫的袖子。「银子我先欠着,先救人要紧!」 「姑娘,我可不是开善堂的……」吴大夫眼尖地看到明月左手腕上的那串老砗磲,眼睛发光,马上换了一张嘴脸。 「这……这串佛珠是……如果姑娘愿意用它来抵,我马上出诊。」他见过寺庙里的高僧手上拿的法器就是这种佛珠,听说用来念经修佛,功德可以加倍,当然要想办法得到手。 「好!」明月将老砗磲拿下。 第八章 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的寒璟,不敢置信地箝住她的手腕。「这是地藏王菩萨赠予的法器,怎可随意送给他人?」 「人命比它重要多了。」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这麽做,不过更相信地藏王菩萨能够体谅。 寒璟恼她为了陌生人这般拼命,简直愚蠢极了。「对方跟你非亲非故,甚至你连见都尚未见过,何须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这麽大的代价。」 「如果我看不到地主神,当然可以不管,可是今晚让我遇到了,就不能什麽事也不做。」明月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他被那双认真的眼神给击败了,将手掌收回,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手了,自己又何必替她心疼。 明月才将老砗磲塞进吴大夫手中,不过马上又抢回去。「我可先跟你说好,不只是出诊费,还有药钱也包括在内,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她也不笨,看得出这个大夫根本就是见钱眼开,还是要先说好条件,免得到时对方反悔,可真的会呕死。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吴大夫先是点头如捣蒜,接着又左右张望,并没有瞧她身旁有人。「姑娘方才是在跟谁说话?」 「这个你不用管!」明月把老砗磲给他,连忙催促。「快点!」 吴大夫涎着一张笑脸。「是、是,对了,病人是什麽状况?」 「是个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这两天一直发高烧,还哭个不停……」她照着地主神所形容的回答。 「我先进去拿药箱,再抓几样可以救急的药,以防万一……」吴大夫宝贝似的将老砗磲收进袖中,转身进入内室。 片刻之後,当明月踏出药铺,就见马车停在外头了。 「坐马车去吧!」寒璟的身影出现在一旁,他可不是为了救人,别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那麽又是为了什麽,他不想深究原因。 明月冲着他笑了笑,旋即招呼身後的吴大夫先上马车。 「你来带路……」接着,她又将地主神也抱上车。 待他们都坐上马车,寒璟右袖一挥,由螃蟹变成的车夫甩动手中的缰绳,驱车往西郊的方向前进。 这两百二十年来,他总是冷眼旁观世间的一切变迁,从来不为所动,却怎麽也没想到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异族女人,偏偏就喜欢把麻烦往身上揽,简直是自不量力,让寒璟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很想用力吼她几句,这样的情绪波动,有多久不曾有过了? 寒璟不想去深究背後的意义,只想尽快解决这桩闲事,离开这个小镇。 直到马车走远了,高大身影才渐渐隐去。 西郊—— 马车来到茅屋前的竹篱外头停下,明月率先跳下来,已经可以听到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其他孩子,以及大人们的啜泣。 「就是这里!」地主神焦急地说。 明月不假思索地推开竹篱,上前敲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是谁?」一位老人家红着眼,出来应门。 她劈头就问对方。「府上是不是有孩子生病了?我请大夫来了,快让他进去帮孩子看病。」 「姑娘……」老人家不禁傻住了,怎麽也想不到有人会帮他们请大夫。 屋里响起男人的声音。「爹,是谁来了?」 「吴大夫,你快点进去!」明月索性将人推进屋里。 只见狭小的屋里还有三个较大的孩子,一个个哭红了眼,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来是这些孩子的爹,满脸疲倦地从内房出来。 「吴大夫?」男人自然认得出这是镇上唯一的大夫,有些错愕。 「病人在哪里?」吴大夫提着药箱,要不是为了那串佛珠,他可不想到这种地方来帮人看病。 「就在里头。」他马上反应过来,领着吴大夫进了後头的小房间。「孩子的娘,吴大夫来了……」 小房间内马上传出妇人哭声。「吴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好了、好了,先让我看看……」 听着里头的对话,明月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姑娘……」老人家一脸感激涕零地看着她。「姑娘究竟是谁?怎麽知道咱们家里有孩子生病了?」 明月扬高嘴角。「是你们家的地主神告诉我的。」 「地、地主神告诉姑娘的?」他张口结舌地喃道。 「地主神说你们虽然穷,不过每个月初二、十六都不会忘了准备些吃的来祭拜她……」明月低头觑了一眼低着头、有些难为情的小小地主神。「她力量虽然很小,可是真的很想保护这个家的人。」 老人家不禁老泪纵横。「姑娘看得到地主神?」 「是,我看得到。」她点头承认。 「我曾听说有福报的人才能见到神佛,想必就是像姑娘这样的好心人……」老人家频频拭泪。「真是谢谢你……」 她摇了摇头。「你们该谢的是地主神,她真的很努力,所以请你们往後好好供奉她,相信她会更有力量保护这个家。」 「是,我记住了……」老人家拭着泪答允了。 过了片刻,吴大夫一面走出来,一面交代。 「把药煎给病人喝,因为才两个月大,一次不要太多,分个几次来喝……明天早上再到药铺来拿另一帖药回来煎……」 孩子的爹很认真地听着。「是,谢谢吴大夫。」 「怎麽样?孩子的病严不严重?」明月赶紧问道。 吴大夫陪着笑脸。「不严重、不严重,只要喝个两三帖药就会没事了。」 「药钱我可都给你了,你得负责医好病人。」 他干笑一声。「当然、当然,那我先回药铺去了。」 待吴大夫离开,孩子的爹郑重地跟明月道谢。「姑娘是咱们家的恩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快点过来谢谢恩人……」 三个较大的孩子很听话地来到明月跟前,跟她下跪磕头。 明月有些手足无措。「你们快点起来……」 而老人家则是一脸过意不去。「都已经这麽晚了,咱们家的房间很小,姑娘若是不嫌弃,至少进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你们比我更需要好好睡个一觉,只要把灶房借我就好了。」她也不想太叨扰人家。 父子俩一听,不禁纳闷。「灶房?」 「嗯。」明月最喜欢的地方,厨房便是其中之一。 无视父子俩心中的困惑,明月跟他们要了一小根蜡烛,靠着微弱的火光,窝在灶房的墙角边。 「委屈姊姊了。」地主神也跟着坐在身边。 她轻拥着小小的身子。「没什麽委屈不委屈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才这麽说,肚子突咕噜咕噜叫着,不禁笑了出来,想到刚刚跑来跑去的,果然很容易饿,不过忍一下就过去了。 「你在这里待很久了吗?」明月随口聊着。 地主神歪着小脑袋,回想一下。「应该有好几十年了……当时我和弟弟都生病了,可是家里穷,爹娘攒了好久的银子,只够买一个人吃的药,我就说先救弟弟吧,因为弟弟是儿子……」 「原来是这样。」她微微一哂。「你真的很了不起。」 「其实我心里很害怕的,可是又不想看到爹娘为难的样子,等我死了之後,爹娘很伤心,便带着弟弟到外地找工作……」地主神低着头,声音好小好小。「而我就一直待在这里,说不定有一天,爹娘会回来看我。」 明月抚着她的发髻,实话总是很残忍,不过还是要说。「都过了这麽多年,他们也许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可是……」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着自己的使命,一旦寿命结束了,就表示使命已经完成,不管是你的爹娘,还是你都一样,就去该去的地方,如果有缘,也许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明月淡淡地笑了。「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只要心里祝福着对方,希望他们都过得很好,那麽就够了。」 地主神偎在她身畔,默默地想着这番话。 就这样,两人都不再说话。 而明月也感到又困又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似乎才刚睡着,天就亮了。 「姑娘醒了……」老人家见到她,一脸过意不去。「委屈你在灶房睡了一晚,我煮了一点米粥,请过来用。」 明月看着三个较大的孩子望着米粥猛吞口水,又怎麽好意思吃。 「呃,我还不饿……孩子的烧退了吗?」她问。 他笑弯了满是皱纹的眼角。「退了、已经退了,真的是菩萨保佑,还有托了姑娘的福,我儿子方才已经去药铺拿药,只要再喝一帖,应该就会痊愈了。」 就在这时,满脸憔悴,却又带着笑容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出来,泪眼婆娑地朝她跪下。「姑娘,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 「不要这麽说,我只是尽力而已。」她连忙扶起妇人,看着小婴儿睡得很香,也跟着微笑。「既然已经没事,那我也该走了。」 於是,明月又回到阴暗的灶房内跟地主神道别。 地主神一脸不舍。「姊姊要走了?」 「有缘的话会再见面,就算见不到,姊姊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她紧紧地抱了小小的身躯一下。 「姊姊,我知道我的使命是什麽了……」小小的脸蛋多了决心,不再迷惘。「就是善尽地主神的责任,好好保护这个家。」 明月揉了揉她的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我也不会忘记姊姊的……」说着,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而换成另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她身边。 见明月站在原地不动,寒璟微愠地问:「还舍不得走?」 她摇头否认。「不是舍不得……只是在想人的一生当中,要面对无数次的相聚和分别,无论伤心还是快乐,都是一辈子的美好回忆,也就是因为可以拥有这些,所以愿意一再地轮回转世。」 寒璟不禁有所警觉。「跟我说这个做什麽?」 「我只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太敏感……」明月耸了耸肩。「走吧!」 於是,老人家带着媳妇和三个孙子,亲自送明月到屋外。 「还不知道姑娘怎麽称呼?」老人家终於想到要问恩人尊姓大名,等小孙子长大之後,好告诉他。 明月一脸笑吟吟地说道:「我是河神的妻子。」 这话一出,就见老老小小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请你们帮我告诉大家,河神已经娶妻,别再把谁家的闺女丢进河里了,还有青河之所以会有水患,是因为河道堵塞淤积的关系,只要想办法整治就不会再发生了……」说到这儿,仿佛要证实她所言不假,一辆马车凭空出现在明月身後,而车夫就坐在前头,两手拉着缰绳,随时准备启程。 已经坐在上头的寒璟很没有耐性地催促。「你要磨蹭到几时?」 「来了!」明月又回头看着一家老小。「请多多保重!」 直到马车走远了,那一家人才意识过来,不是在作梦,而是真的。 「原来是河神的妻子……」 「是河神夫救了我儿子……」 老人家赶紧要媳妇和孙子们朝马车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跪拜,发誓一定要把河神夫人所说的话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 「我好饿……」马车走了一小段,明月才抚着肚子喃道。 寒璟语带嘲弄,「我以为你已经成佛,不必吃东西了。」 第九章 「我才不想成佛……」她回答得有气无力。「只是当下什麽都不做,将来我一定会说『啊!早知道当初应该怎样怎样.』,那时後悔已经太晚了……」 「你以为这麽做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他不禁嗤之以鼻。 明月白他一眼。「你根本没弄懂我的意思,其实我很清楚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改变得了,就好比死亡,可是我还是想试试看,如果做了还是挽救不了,也不会留下遗憾,因为我真的尽力了……都是你害我说了这麽多话,现在肚子更饿了……」 他低哼一声,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然後执起明月的左腕,将它套在上头。「别再随便给人了。」 「这不是……」明月看着左腕上的老砗磲手珠,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不禁大感意外。「你把它拿回来了?」 「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寒璟不认为这麽做有何不对。 明月抚摸每一颗有着天然纹路的老砗磲。「可是又没给钱子……」 「拿走之前,我在盒中摆了一锭银子。」寒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眨了眨眼。「用什麽变的?」 「……石头。」 闻言,明月不禁笑到前俯後仰,想到吴大夫发现手珠变成银子,又从银子变成石头,表情一定很好玩。 「不过吴大夫发现之後,会不会去找那一户人家的麻烦,要他们付药钱?」她突然有点担心。 寒璟眼中闪着殷红的戾气。「方才在离开之前,不是跟那一户人家说,你是河神的妻子吗?那个吴大夫要是还敢那麽做,我不在乎让河水淹了他的药铺。」 「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麽?」他问。 明月试探地问道:「就是用河神妻子的名义,要大家别再迷信,不要再把闺女丢进河里,而是改用疏通河道的方式来预防水患发生?」 「如果我说介意,你就不做吗?」 她回答很快。「当然还是会继续做了。」 「哼!」那麽这句话就白问了。 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明月粲然一笑。「宁王,谢谢你。」 寒璟撇开头,不想被她的笑颜打动了。 马车依然往前走,在震动摇晃中,反而让人昏昏欲睡…… 「肚子好饿……」她一面打起瞌睡,一面咕哝着。「好想吃面……还有喝热热的汤……酸辣汤……竹笋排骨汤……味噌汤……」 听她喃喃自语,寒璟也无法继续保持无动於衷。 「要不就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他说。 等了好一会儿,明月都没有回答,身子左右摇晃几下,跟着便要往一旁倒下,寒璟本能地伸臂揽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她吐出梦呓。「……不要吵……让我睡一下……」 「把自己折腾得这麽累,真的值得吗?」寒璟垂眸着着怀中这张沉睡的娇颜,总是惹他生气心烦,可是又想对她好,想让明月成为受宠的女人,其他女人嫉妒的对象。 这种想要怜惜疼宠的心情以为不会再有了…… 寒璟不自觉地将明月搂得更紧些,明明是一个不懂得曲意承欢,老爱惹他发怒的女人,好像愈是这样,就愈舍不得放开她。 过了数日—— 明月终於还是碰上每个月都会有的日子,肚子闷闷的,整个人也懒洋洋,大概要三天才会恢复正常。 她回想之前看过的那些以穿越为题材的言情小说,好像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亲身体验之後,才知道有多麽不方便。 幸好建安县内有旅店可以投宿,也幸好明月虽然很爱干净,还不至於有太严重的洁癖,否则真的会夺门而出。 「被蚊子咬就算了,希望不会有老鼠……」她半卧在简陋的床板上,因为太硬了,躺到全身的骨头好痛。 由蝴蝶变成的丫鬟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汤过来。「夫人快趁热喝了。」 「谢谢……」明月原本都会喝一杯热巧克力,可惜这里不可能有,只好改喝桂圆汤。「喝点甜的果然比较舒服了。」 丫鬟接过空碗,无声地出去了。 「好些了吗?」一道男性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沿。 明月一脸没好气地说:「你进来之前能不能敲门?」 「咱们是夫妻。」寒璟回得理所当然。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又不是真的夫妻。」她嘀咕两句。 「我可以立刻让它成真!」他威吓地警告。 「不准乱来!」明月将被子揽在胸口,要不是现在全身无力,早就一脚将他踹下床去。 寒璟哼笑一声。「不准?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两个字……」 「不、准!」她再说一次。 「不要故意惹我生气!」他脸色显得阴沉。 「就算我再怎麽惹你生气,你也舍不得赶我走不是吗?」明月一脸笑吟吟,等着他老羞成怒地拂袖而去,可是等了半天,面前的男人都不吭一声,这才警觉到不对劲。 「你怎麽不否认?」她呆呆地问。 「为何要否认?」寒璟反倒有些不解。 明月呐呐地开口。「你真的舍不得了?」 「我的确是舍不得赶你走了。」他终於正视自己的心情。 她张大小口,说不出话来。 见状,寒璟心情大好,笑得更为俊魅妖异。「你赢了!无论发生什麽事,你都别想逃离我身边,即便是死亡,我也会拘住你的魂魄,谁也抢不走。」 「呃……」她哪里做错了?怎麽会让这个男人更偏执? 寒璟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眼中有着痴迷。「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只要有她在身边,再漫长的岁月也不会空虚寂寞。 这下真的不妙了!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错?明月拼命地转动脑子,还是想不出个结果,既然这样,不如…… 「那麽用我来换你的五千大军吧。」她提出交换条件。 「你说什麽?」 明月又重复一次。「我来跟你的五千大军做交换,放他们离开吧。」 他嗓音陡地降到冰点。「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留下来,让他们去投胎……」 「原来你之所以愿意留在我身边,全是为了他们……」寒璟绷紧下颔,两手紧扣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不是为了我……从来不是为了我……」 「我当然是为了你……」明月被摇得头都晕了。 「真是为了我吗?」他双眼殷红,大声嘶吼。「方才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入地狱,谁入地狱.』,用你一个来换五千个人很值得,我说得对不对?」 「我……」明月为之语塞。 「哈哈……」寒璟站起身来,大声狂笑,目光疯狂。「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这个人……连你也一样……」 才一眨眼工夫,人就不见了。 「宁王!」她才挪动了下身子,血流量马上增加了,只好捂着小腹,又坐了回去。「偏偏挑这时候来……」 想到那个男人方才的反应,是两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让明月不禁要反省,难道错了吗? 「我刚才不该那麽说吗?可是……」 明月敲着自己的脑袋,还是想不透。 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再纠结生前的种种,愿意放手,就算只是当个河神,也要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 这麽做错了吗? 她真的不懂。 「菩萨,你告诉我要怎麽完成使命……」明月茫然地喃道。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於是,这个晚上,明月怎麽也睡不着,更等不到人回来。 「该不会回他的宫殿去了?」她两手抓乱了头发,忿忿地啐骂道:「有什麽不满就说出来,居然把我丢在这儿,一个人跑了,算什麽男人?」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已经尽力了,就算无法完成使命也不是她的错,明月有些赌气地想着,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男人,接下来要为自己往後的日子打算,不要再管他了。 可是真的能不管吗? 明月两手圈抱着膝盖,想到他一个人守着幻化出来的宫殿,作者他的皇帝梦,已经渡过两百二十年,还有无数个两百二十年在等着他,可以说永无止尽,一颗心就好难过,更气那个男人想不开。 「到底该怎麽做才是对的?」她突然对自己的想法,还有做过的事充满了不确定。「难道我一直都是自以为在对别人好,以为所做的事都是正确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这个人……连你也一样……」 那一声又一声痛苦狂怒的呐喊,敲打在明月的心坎上,句句都在指责着她,原来自己根本还不够用心去了解那个男人,也不是真的在为他着想,只是把期望强加在他身上,想要快点完成第二个使命。 原来她是这麽自私…… 怎麽会犯这麽大的错误? 「宁王!宁王!」明月满脸懊悔地叫着,希望他能马上出现在眼前。「宁王,你快点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月真的好气,伤了别人却不自知。 那个男人一定以为她对他好,只是想要利用他。 对於一个拥有自己的封地、军队的藩王来说,自然是掌握极大的权势,可是相对的,会接近他的人大都怀有目的,都不是出自真心的,难怪会发那麽大的脾气,因为连自己也是一样,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是伤害还是造成了。 「伤了别人的心,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是对人家好……高明月,你真是白痴、笨蛋……」她对着半空中大喊。「宁王,你出来!我要跟你道歉……你不能这样就走掉了,至少让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该怎麽跟他赔不是? 要如何才能完整表达内心的想法? 人生这一条路,真的还有很多事要学习。 等了三天,寒璟都没有出现。 不过明月肯定他并没有完全断了联系,因为负责伺候的丫鬟还在,如果真的不管自己,早就收回「式神」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因为月事结束,明月也能够自由行动,不必一直躺在床上,偶尔会到外头透透气,而旅店内又龙蛇杂处的,早就听说有个单身姑娘投宿在这里,见到本人之後,自然也引起不少邪念。 当天晚上,明月才刚要睡着,就听到房门传来怪声,好像有人企图打开它,原本以为是寒璟回来了,不过转念又想,他根本不用开门进来,这个念头让她赶紧跳下床,用桌椅来堵住房门。 「怎麽打不开?」 「我来试试看……」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索性用撞的。 「姑娘一个人很寂寞吧……」 「咱们来陪你……」 「快点开门……」 明月靠着微弱的烛火,四处寻找防身的武器。 这段日子因为有那个男人在,所以根本不曾真正落单过,也不曾想过会遇到这种状况,直到此时此刻,明月才真的害怕了。 她把能够堵在房门的东西都用上,可是毕竟不多,外头的人如果要硬闯进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我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喊救命有用吗?这里不是原本居住的世界,没有警察,更不会有人伸出援手,就算被强暴,甚至被杀,也只能自认倒霉。 房门不断传来砰砰的声响,根本不见旅店的人出面干涉,明月背贴着墙壁,紧盯着那扇不堪一击的门扉,外面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而自己不只脑子一片空白,连手心都在冒冷汗。 就在这当口,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第十章 「哇……」 「怎麽回……啊!」 「有鬼啊!」 几个企图闯进房间的男人发出惊恐的叫声,接着是物体摔落在地上的重击声,然後又是哀号,最後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了。 当一切又归於宁静,一道眼熟的高大身影穿门而入。 寒璟愤怒渐褪,只剩焦急。「你没事吧?」 「你跑到哪里去了?」明月见到他的身影出现,马上扑上去又哭又骂。「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因明月扑到自己怀中的举动而怔愣一下。「我并没有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不是有让丫鬟来伺候你吗?」 「我没看到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回来了……」在受到惊吓之後,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就算生气,你可以打我、骂我……不要把我丢在这个地方……」 「我也没说过不回来……」见明月哭得凶,让寒璟有些不知所措。 「至少也要变一把菜刀给我,我还可以自卫……」她哭到抽搐,把眼泪、鼻水往寒璟身上擦。 「不用菜刀,我会在身边保护你的。」 明月挟着哭音骂人。「你又不在,怎麽保护我?下次再这样搞失踪,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知道这种口头上的威胁,听来很幼稚,可是也管不了这麽多,就是不想再经历一次方才的恐惧。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寒璟有些无奈、有些想笑,但是又有更多怜惜,知道她吓坏了,才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谢谢你来救我……」她把额头抵在他胸口上,不断地抽噎。 终於把惧意发泄完了,也冷静不少,明月开口道了谢。 寒璟不发一语,只是将臂弯收扰,紧紧地抱住她,这份温暖是自己不想失去的,想要永远掌握在手中。 「还有……对不起。」她闷闷地说。 「为何道歉?」 「因为我伤了你的心……」明月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也为了我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能够感受别人的痛苦,能够安慰别人,结果那不过只是嘴巴说说而已……我根本看不到真正的伤口,更别说感同身受了……」 明月用力吸了吸气,盯着他的胸口,没脸抬起头来看他。 「从头到尾只想到自己,并不是在为你着想……明明想要帮你,却又附带交换条件,没有比这个更伤人的了,换作是我也会气得吐血……」她总算是想通了。「请你原谅我,也请让我收回那天说的话……」 他用右手捧着明月的脸蛋,用拇指轻抚上头细致的肌肤。 「你真的这麽想?」即便有再大的怒气,也因她的理解而得到抚慰。 「嗯。」明月郑重地颔了下首,然後扬起哭肿的眼看着他。「我答应你,只要还着的每一天,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不需要交换条件,也不需要付出代价,是真的心甘情愿留下来。」 寒璟眸光激动。「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是我亲口答应的没错,不过……」她昂起下巴。「等到这一世结束,你想要拘住我的魂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因为我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他用力捧住明月的脸庞,大声质问。「为什麽?」 「因为那不叫『活着.』……」明月想那五千大军的悲伤、哀鸣、怨气,沉重到令人无法承受,她真的不想成为其中之一。「就算我再怎麽喜欢你,有多麽想要留在你身边,我也不要那样活着。」 明月承认喜欢这个生前是位高权重的藩王,之後又受到众生香火供奉而成为河神,既偏执却又别扭得可爱的男人,更是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异性,想要了解他,知道他的想法,不想见到他不快乐的样子。 但是喜欢归喜欢,不能盲目到失去理智,什麽都依了他,那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既然喜欢我,既然想留在我身边,为什麽不肯永生永世的陪着我?」他红着眼眶嘶吼道。 明月抓住他的手,认真地问:「永生永世的陪着你,你就会觉得幸福吗?」 「……幸福?」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好陌生。 她定定地看着露出疑惑表情的男人,仿佛从来不曾听过什麽叫做幸福,让明月好心疼。 这十八年来,明月是在一个平凡但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过得非常幸福,可是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要怎麽做才能让他体会到呢? 「就算你拘住我,可是我的心并不在里头,少了执念的魂魄,没有感情、没有反应,只会让你更寂寞而已……」她眨去眼中的湿意。「如果你非要那麽做不可,我也不会阻止,就看你办不办得到了。」 「为什麽?」寒璟吼着。 「因为我喜欢你啊……」明月尽可能地抱紧他。「所以希望你过得快乐,你能得到该有的幸福,不要再这麽痛苦了,可是该怎麽做才能让你感受到呢?宁王,你告诉我……」 「不要离开我!」他用双臂箍紧她,脸孔埋在明月颈间,嗓音压抑而嗄哑。 明月想哭,可是又想笑。 小手轻抚着寒璟僵直的背脊,直到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才又开口。 「看来暂时无法达成共识了……不过也没关系,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寿命有多长,可是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才对。」她哽笑一声。「我们一起来找,一定可以找到对彼此最好的办法,在这之前,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真的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寒璟痛恨此刻的自己,简直脆弱得像孩子,不该让这种事发生才对。 他不该被任何人动摇了,可是当原来封闭的心扉出现了缝隙,便让敌人有机可乘,再也不是无坚不摧,一直到兵败如山倒。 「只要活着一天,我绝不会离开你……」明月亲口对他允诺,也重申自己的决定。「我也会努力让你得到幸福的。」 这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 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幸福和爱分一些给他。 不是光用嘴巴来开导,就能让这个男人学会放下过去、就能想开,而是要更用心,还有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 寒璟绷紧的下颚微微抽动,看着眼前含笑的娇润小脸,克制着在胸腔内翻滚的情绪。「那一天不该为了道酱汁鱼而把你留在身边……」 「那些红烧鱼都被你吃掉了,後悔已经来不及。」她揶揄地笑说。 「不,我不後悔……」他用指腹轻抚着明月的鼻、唇。 「不後悔就好。」明月笑得好温柔。 「幸好没让你溺死在清河之中……」光是想到当时若没有出手救她,寒璟不禁要捏一把冷汗。 说着,他俯下头,额头抵着明月的。 两人的脸孔贴得好近…… 明月一脸无措地眨着眼,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像是勾引,也像是在邀请。 看着俊美中带着邪气的男性脸孔又凑近一些,她半闭着眼皮,等待着体验初吻的滋味。 寒璟又退离一寸,让她扬起眼睑,稍微露出失望的表情。 接着,他又重新俯向两片粉唇,似乎想要用力攫取,可是又不愿真正行动,鼻尖与鼻尖轻轻地摩擦过,就这样连续三次,让明月的心一会儿提起、一会儿又落下,根本是在戏弄她。 「你到底要不要亲?」她着恼地娇斥。 他扬高嘴角,坏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明月不禁面红耳斥。「不想亲就算了……」 「我并非是在取笑你!」寒璟赶紧把她拉回怀中。「只是想要小心一点……」 「小心?为什麽?」 他想了又想,试着说出结论。「大概是因为你很重要。」 「大概?」她提高音量。 寒璟忍俊不禁地笑了。「不,应该说因为你很重要。」 「这还差不多。」明月满意地点头。 「所以才要小心,不想太过心急……」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女人,都不及明月的一分一毫,想要给予最好的,也想要讨她欢心。 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可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想法。 「听起来很像经验丰富的情场高手。」明月嗔骂。 「这是夸奖?」他慢慢地覆上垂涎已久的粉唇。 「是夸奖没错……」她照着听来和看来的知识,不想只是闭着小嘴,被动的接受,而是试着回吮对方有点凉却又柔软的唇瓣。 明月没想到她的初吻是送给「河神」,之前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现在不只看得到摸得着,甚至还能接吻。 「我从来……不曾遇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寒璟先是浅吮慢吻,直到上头沾染自己的味道,舌尖才轻轻划过明月的唇线,感受到她既大胆又生涩的响应,喉结上下滚动着。 她不禁笑出声来。「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二个……」 是否该告诉他,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是说了又能怎样?她的第一个使命既然完成,代表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知不知道都已经无所谓了。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谈话上,寒璟加深了这个吻,想要更多,男性手掌也抚上她柔软有弹性的臀部。 「唔……」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寒璟另一只手揉上明月的胸口,想要更真实的接触。 不知何时,明月已经被按倒在床板上。 「等……等一下……」她挪开嘴唇,开口喊停。 「等什麽?」寒璟粗哑地问。 明月用力推了推他,只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明显反应」,这个惊人的发现,再次颠覆了原本的想象。 「神也会有……呃……欲望吗?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吗?」她差点咬到舌头,有些困窘地说完。 「你是指这个?」他将亢奋贴近些,让明月不禁满脸通红。「既然你都说我是神了,只要施点神通,让旁人都能看到、触碰到,显现一切该有的正常反应,令人分辩不出,这一点小事又岂会办不到。」 「你是说……现在的你连其他人都能看到摸到,会呼吸、流汗,也会有冲动,完全跟人一模一样?」明月再确定一次。 寒璟得意地掀了掀眉。「没错。」 「当神还真是方便……」明月干笑两声,原来神都是属於「具象化系」,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 寒璟再次俯下头,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我、我、我还没准备好……」他们才经过告白、接吻,然後就要直接跳到上床,未免进展得太快了。 男性大掌已经钻进裙内。「还需要准备什麽?三媒六聘?」 「当然不是……」明月已经满脸通红,抓出他正在乱摸的大掌。「只是……给我一点时间酝酿……」 「酝酿?」他还是头一回听到。 「总之今晚还不行。」她嗔瞪一眼。 由於从小所受的家教,让明月对性的观念还是很保守,就算对象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要突破心理上那一关,还是需要时间去克服。 果然不像言情小说中写得那麽容易,只要被男主角亲得晕头转向,就会很自然地滚上床,明月不禁有些伤脑筋,虽然该有的知识都有,可是真的要付诸行动,还是会忍不住怯步。 寒璟望着她脸红得快冒烟了,眼底闪过慌乱之色,不是女人惯用的欲拒还迎那种手段,不得不按捺住高涨的欲火。 「夜深了,睡吧。」尽管身躯依旧紧绷,却不想强迫明月接受。 第十一章 明月先是一怔,接着便因这份体贴而泛起笑意,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以为会不习惯这个姿势,想不到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直到她睡得很沉,寒璟还是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像这样,什麽都不做,只是搂着她,心情似乎也不再焦躁不安,就像原本是奔腾湍急的河水,转眼之间化成一道涓涓细流,充满宁静祥和。 他也跟着闭上眼皮,并非有了睡意,而是想要品尝这份难得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当明月掀开眼帘,瞥见近在眼前的俊脸,看了好久好久,也不明白为何会喜欢上这个脾气执拗到想揍他一顿的男人,简直是在自找苦吃,不过她还是选择而对自己的心情,既然喜欢上,也就认了,是什麽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遥远。 「醒了。」比平常低沉些的男性嗓音响起。 明月打了个呵欠。「吃完早饭之後,我们也该出发了。」 虽然路还很遥远,不过还是要往前走。 「随你。」他没有意见。 她唇畔的笑意更深。「接下来会是个什麽样的地方,又会遇到什麽人呢?真是让人期待……」 「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就好。」寒璟将她颊边的发丝拨开。 「那是当然,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是她的承诺。 他们在离开建安县之後,来到位在同个郡内的漳县。 明月不想再坐马车,决定改用步行的方式,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很快地发现有好多间金纸铺,以及大大小小的庙宇,可见得这个地方的百姓有着相当虔诚的宗教信仰。 「连空气都有烧金纸的味道……」她也注意到家家户户都在拜拜,心想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来到这个世界之後,都没有特别留意。 於是,明月问了正好经过身边的妇人,想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姑娘一定是打外地来的,所以才会不知道……」对方很和气地说明。「今天是初五,也是河神大人的寿诞。」 她下意识地反问对方:「哪个河神大人?」 「……自然是保护青河境内百姓的河神大人。」妇人说完便走了。 「今天是你的寿诞?」明月仰头问身边的男人。「怎麽不早一点跟我说呢?我好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来庆祝一下。」 寒璟不以为然地斜睨。「是谁说今天的?」 「难道青河的河神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她疑惑地问。 「多半是百姓私自订的,与我无关。」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明月又见沿途有不少百姓提着食篮,手持清香,全涌向同一个方向,不免有些好奇。「这些人是要去哪里?」 正好一手拉着孙子、一手挽着食篮,打从明月身旁经过的老婆婆不禁和蔼地回答她。「今天是河神大人的寿诞,当然是要去河神庙了。」 「河神庙?」明月这才恍然大悟,要经过百姓的香火供奉,才得以成神,当然要先有庙了。「我怎麽没想到,那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麽?」寒璟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一脸笑意晏晏地催促着。「那可是百姓为你建的庙,你不想去参观一下吗?走嘛、走嘛,看一眼也好……」 寒璟的左掌被只柔软的小手牵着,虽然不想去,却也没有强硬的拒绝。「你真是喜欢凑热闹,那有什麽好看的?」 「反正没事,去开一下眼界也不错。」明月笑吟吟地说。 走了几步,见他居然没有挣开手,不由得看了一眼。虽然身旁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一副很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可是却不再摆架子来命令她,让明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在笑什麽?」寒璟狐疑地问。 明月笑得肩头一耸一耸的,当然不能老实告诉他了。「只是突然觉得喜欢闹别扭的孩子也很可爱。」 「什麽孩子?」他表情更疑惑了。 她笑而不语。 以前总认为自己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男生,可是真正遇上了才知道跟原本期望的完全相反,以为应该讨厌的类型,却让她怦然心动。 「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来自哪一族?家乡又在何处?」寒璟问出放在心中多时的疑惑。 「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明月眼底流露出一抹思念之情。「恐怕你连听都没听过,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人就在这里,在你的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这番话让寒璟将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 说得没错,不管她来自何处,只要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这时,明月才发觉熙来攘往的路人当中,有不少人对她投以怪的眼光,在外人眼中,一个人自言自语,恐怕真的会被当成疯子。 「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这种感觉一定很寂寞吧?明月心头不由得泛疼,所以成神成佛有什麽好的,还是当人有趣多了。 她又睇着那些原本应该穿身而过的路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不知不觉地避开,可见得这个男人有多讨厌和人接触,不过却肯让自己接近,甚至在两人独处时,愿意化为实体,这个想法让明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因为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生心目中是独一无二,是最特别的,那是种虚荣,也是被重视的感觉,原来连她也不例外。 寒璟斜觑着她变化万千的表情,实在是猜不透在转什麽心思,可是却又如此生动耀眼,让自己舍不得移开目光。 「好像到了……」明月瞥见前头挤满了人潮,应该就是河神庙了。 见状,他两道眉头愈锁愈紧,索性站在原地不动。「你一个人进去看,我在这儿等你。」他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 明月拉着他的大手。「都已经到了,一下子就好……」 为了不扫她的兴,寒璟只得勉为其难地踏进这座盖得金光灿灿的河神庙,越过那些正在磕头膜拜的信众,来到神案旁边,有几位师父跪在那儿诵经。 他不禁逸出冷笑,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无知,当真以为求神拜佛就能达成每个人的心愿。 「请问……那幅画像里的人是谁?」 明月饱含困惑的嗓音又挟着可疑的笑意,将寒璟的思绪拉了回来。 「姑娘,这儿是河神庙,拜的当然是河神大人了。」被询问的中年人像是在怪她不懂事,瞪眼回道。 她不禁伸手比着挂在神桌後头那幅画像中的「人」,嘴角憋着笑意。「你真的确定……那个是河神大人?」 「怎麽可以用手指着河神大人?小心遭天谴……」 「喔。」明月把手指缩了回来,又看了看那幅画像,是一名头戴盔帽、身披甲胄,手上举着宝剑的男人立在翻涌的河面上,看来十分威风凛凛,连五官也是俊美如神只,真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他的下半身…… 「噗……」她按着肚子,不敢笑得太大声。 寒璟脸色铁青地瞪着那幅画像。 「你的……你的鱼尾巴藏在什麽地方?」明月笑不可抑地看着人头鱼身的「河神」图像,其实应该叫美人鱼……不!美男鱼才对,还真是佩服画这幅图的人,居然有这麽丰富的想象力。 「你何时看到我有鱼尾巴了?」他说咬牙切齿。 「所以才要问你是不是藏起来,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噗……」 「哼!」寒璟举起右手,就要毁了那幅画像。 明月赶紧将他的右手扯下来,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连忙降低音量。「你想干什麽?这样会引起信众恐慌……」 「放手!」他低斥。 她还是抓着不放。「就是因为你都不肯现身,要百姓别再相信河神娶妻那一套,才会造成这种误会。」 就在明月想将他拉出大殿之际,诵经声停止了,河神庙里的住持走到信众们的面前,手握佛珠,双手合十。 「今天是保护咱们青河境内百姓,免受水患之苦的河神大人寿诞之日,各位善男信女要怀着感谢的心情,表达自己的心意……」 穿着袈裟的住持一脸慈悲,所说的话也相当赢得信任。「献给河神大人的香油钱越多,相信河神大人愈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光听就知道是在挂羊头卖狗肉。」明月差点又看走了眼,这个住持根本是个神棍……应该说诈骗集团比较贴切,因为无论是哪一个宗教,只要牵扯到钱,就不再单纯。 寒璟冷嗤一声。「真是一群无知的百姓。」 「会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大家都想过好日子。」她看着信众们纷纷地将身上的铜钱或银子投进神桌上的金瓮中,有一颗虔诚的心,才会让有心人抓住弱点,善加利用。「我去……」 仿佛猜到明月想到什麽,他伸臂揽住明月的纤腰,不过一眨眼工夫,便移形换影,离开了大殿。 待她站稳身子,发现两人已经站在河神庙外了。 「我话都还没说完……」 「方才若是当众揭穿庙方的骗局,只怕对方不会善了,说不定还会引起公愤。」寒璟淡嘲地回道。 明月用力地点头。「说得也是,那麽等晚上再行动。」 闻言,他的额际隐隐抽痛。「我的意思是要你别管这个闲事。」 「他们打着你的名号在干坏事,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观吗?」明月一句话就堵住他的口。「你可不承认自己是河神,可是不承认并不代表真的不存在,当百姓知道他们上当了,心中的怨恨还是会加诸在你身上,你一样是难辞其咎。」 寒璟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那麽你要我怎麽做?现在就毁了这座庙,杀了那个住持?这倒是容易……」 「至少先确认他们的罪行,最好让百姓们亲眼目睹,否则不会有人相信的。」明月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免得他轻举妄动。「所以我们等晚上再来。」 他阴沉着脸,不过并没有再反对。 「我肚子饿了,先找个地方……」明月才转个身,和个身高差不多到胸口的小女孩发生擦撞。「啊!小心!」 明月眼捷手快地扶住对方,才没有害人家跌倒。「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有没有怎麽样?」 「我没事,谢谢姊姊关心。」小女孩腼腆地笑说。 「婉儿!」一名妇人在前头叫她。 她乖巧地颔了下首。「娘在叫我,我得走了。」 目送那个叫婉儿的小女孩奔向在前头等待的母亲,明月也没有放在心上,跟着寒璟往反方向离开。 接近子时,河神庙内外一片静谧,少了白天时的喧嚣热闹。 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只有烛火,不见半个人。 「已经这麽晚了,庙方的人说不定都睡了……」明月娇脆的嗓音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回荡。 寒璟瞪着挂在神案後方的那幅画像,眼中精光一闪,画像中的「河神」瞬间产生变化,原本的鱼尾巴,换成穿上黑靴的双脚。 「我还没看过你穿盔甲的样子,一定很神气。」她两眼发光地说。 他佯哼一声。「别想要我『变.』给你看。」 「小气!」明月嘟囔一声。「我们到後头看看……」 於是,她从旁边的小门出去,来到大殿後方,是一座不大的院子,穿过院子,似乎就是一间间厢房了。 「好唷,都看不到路了……」 「往这边走!」寒璟只好牵着她的手,为她带路。 第十二章 两人才穿过院子,就看见其中一间厢房有亮光,於是朝它走了过去,才走到窗边,就听见屋里传来男人的怒斥。 「……小孩子懂什麽?」 明月站在窗边,仔细凝听里头的对话。 「可是……骗人是不对的……」一个细细的嗓音怯怯地响起。 她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於是偷偷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屋里一瞧,认出就是白天遇到的小女孩,怎麽也没想到会跟这个诈骗集团有关系,不过却企图阻止对方,可见是个好孩子,但是更让明月惊讶的还在後头,那名口气凶恶的男人居然就是白天见到的住持。 「……滚开!」住持凶恶地咆道。 似乎有人撞到东西,发出碰撞声,接着是妇人着急的声音传来—— 「婉儿!」 「娘,我没事……」 住持又撂下狠话。「再妨碍老子,有你罪受的。」 「相公,婉儿也是为你好……」陈氏哭哭啼啼地唤道。 「什麽叫做为我好?当年真不该娶你这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帮你把女儿养大就算了,这个女儿还不懂得感激,老是喜欢扯後腿……」他仰头灌了口酒,不满地数落。 婉儿还是不放弃,想要劝醒他。「可是利用河神大人来骗人,是会有报应的,我只是不希望爹一错再错……」 「你敢咒老子!」 「相公想做什麽?」陈氏发出惊呼。 他发起狠来。「当然是打死这个臭丫头……」 在外面偷听的明月已经忍不住了,正在冲进屋里救人。 寒璟将她拉回来。「冷静一点!」 「等他一拳打下去就没命了……」她情急地嚷道。 「是谁在外头?」听见有人说话,住持马上冲出来,完全看不出白日时的慈眉善目,简直变了个样子。 而这麽一吼,睡在附近厢房的其他同伙也全都出来察看。 那五、六名假扮成和尚的同伙还没搞清楚状况,纷纷回道—— 「发生什麽事了?」 「怎麽回事?」 住持两眼瞪着明月,心想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很轻易就能解决了。「姑娘是怎麽进来的?刚才有听到什麽吗?」 「你以为做的事都不会有人知道吗?」她慢慢地往後退。「就算能够骗过所有的人,也骗不过河神。」 不只住持,其他同伙有的手执火把,有的抄起家伙,一步步逼近。 「河神?哈哈哈……」住持不禁仰头大笑。「要是这世上真的有河神,就叫他出来让咱们瞧上一眼……」 这句话马上引来哄堂大笑。 明月已经退到院子,看了下身旁始终不吭一声的男人。「他们都不相信有河神,你就现身让他们见识一下。」 「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寒璟嗤哼一声,愈是要他现身在众人面前,就愈不想这麽做。 她撇了撇唇。「个性别扭的男人有时真的很欠扁……」 「你在跟谁说话?」住持眼露警觉地察看四周。「少在那儿装神弄鬼……」 「看来你们是真的打算杀人灭口了。」明月冷冷一笑。「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这麽喊一次……」 住持和他的同伙又跨前一步。 「上吧!式神宁王!」明月高喊。 寒璟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她,很想问「式神」到底是什麽东西,不过又有一种预感,自己不会想听到答案的。 「快把他们绑起来!」她使着眼色催促。 他一手支着青筋爆凸的额际。「我不禁要怀疑是不是地藏王菩萨派你来惩罚我,只因我不肯被他渡化。」 「地藏王菩萨才不会那麽小家子气。」明月不假思索地反驳。 闻言,寒璟脸上布满妒意。「你居然替别的男人说话。」 「他是菩萨,才不是男人……咦?好像也不能说不是男人……」她觉得怎麽说都好像怪怪的。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住持又惊又怒。 「大哥,先抓住这个姑娘再说……」 「瞧她生得还真不错,在杀掉之前,让咱们兄弟享受一下……」 她赶紧躲到寒璟的身後,寻求保护。 而这番下流的话,让他的脸色显得阴冷可怕。 不需要动手,只是一记眼神,就让说出那句话的假和尚整个人摔出去,直接撞到树干,头破血流的瘫在地上。 明月大惊失色。「宁王,你不能杀人……」 「死不了的。」寒璟冷嗤地说。 「这是……怎麽回事?」 「是谁干的?出来!」 住持等人惊慌失色地大叫,可是除了眼前的姑娘,就是不见其他人。 「我劝你们明天早上就把骗来的香油钱还给那些信众,否则河神一定会严厉的处罚你们的。」明月跟他们下了最後通牒。 「抓住她!」 当他们冲过去,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人呢?」 「怎麽不见了?」 「该不会是遇到鬼了?」 就在同一时间,明月已经回到住宿的旅店,由於河神庙香火鼎盛,不时有外地来的香客,所以旅店也比其他地方多。 「你确定那个人不会死?」她不晓得河神杀了人是犯什麽罪,不过肯定会受到上天的处分。 寒璟事不关己的地回道:「死了也好,世间就少一个祸害。」 「我担心的是你。」明月往他胸口搥了一下。 「你担心我?」原本盛怒的俊脸露了抹喜色。 「这还用说?我可没有善良到去同情坏人,当然是因为担心你了。」她一脸烦恼。「我不要你为了我杀人。」 听见她的话,他的怒气瞬间蒸发。「你是我的女人,谁也不准碰。」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不你为了我而杀人。」明月认真地寻求他的保证。「宁王,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见她为自己担惊受怕,寒璟还有什麽不能允的。 明月见他难得不闹别扭,一口就答应,不禁泛起笑意。 其实像这种不善於把温柔体贴表现於外,可是却又会在必要时,做些令人觉得窝心的事的男人,才真的让她心动。 「宁王,我喜欢你。」 寒璟目光一怔,有些困窘地说:「你说过了。」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要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对方知道,这是阿爸和阿母从小教她的,不要吝於把爱给别人,因为自己拥有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他垂眸睇着近在眼前的娇美笑靥,那颗曾被狂怒、怨恨所蒙蔽,以为死寂的心脏,仿佛又复活了。 「你这样……教我怎麽放得了手?」寒璟嗓音透着嗄哑。 明月两手捧住他的脸,也十分舍不得丢下这个男人。 「有生就有死,这是很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将来不得不分开,我的心里还是只有喜欢你一个。」 「……」他想说些什麽,可是喉头梗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踮起脚尖,伸臂搂着的颈项。「只要记住,我真的好喜欢你……」 「嗯……」寒璟将隐忍着痛苦的脸孔埋在她的肩窝,只用鼻尖和嘴唇慢慢摩擦着,渐渐的,觉得这样的接触不够,涨满胸腔的情绪需要宣泄。 脖子一阵酥酥痒痒,让明月瑟缩了下,不过并没有拒绝这样的亲昵,反而主动将唇瓣凑过去吻他。 寒璟用力吮咬她,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了。 「明月……明月……」他该怎麽做才好? 若是将来硬是拘住她的魂,这个女人不会高兴的,可是让她进入轮回,转世投胎,再也不记得自己了,又如何舍得? 他内心挣扎着,陷入了两难。 明月满脸通红地暗示他。「我……咳、咳,我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此时,她的身心才真正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再有一丝犹豫,愿意交付自己的所有。 看着明月有些羞涩,可是又分外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个男人抵抗得了,寒璟也不例外,想要她,想要得到完整的她,这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当他喉头逸出似嘶似吼的叫声,便加重了亲吻的力道,双手更是粗暴地拉扯着明月身上的襦裙,不希望有任何东西相隔在彼此之间。 明月跟不上他的速度,娇躯只能无力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宛如快要被道巨浪给吞没了。 「宁王……慢一点……」她快要窒息了。 他卸去明月下身的裙子,带茧的掌心抚向腿间的隐密处,感受那份细腻和紧窒,这一刹那,几乎要把持不住的喷泄而出。 「寒璟……我的名……唤我的名……」 听到寒璟这麽说,明月突然很想哭,那是无法形容的感动。「不怕告诉我……会被我下咒箝制?」 「即便如此,也是心甘情愿。」 「你这个人闹别扭的时候……真的会气死人……可是……可是……」明月呜咽一声。「偶尔又让人……让人觉得好窝心……」 寒璟迅速地褪去自己的衣物,不太赞同地瞪着她问:「偶尔?」 「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偶尔.』……」她笑出眼泪来了。 闻言,他不禁逸出一声叹息,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不会曲意承欢,才会越发显得珍贵,让寒璟不再满足於两肯身躯互相磨蹭的快感,渴望能更进一步。 「寒璟……寒璟……」明月一面念着,一面亲着他的眼、鼻、唇。 被这麽呼唤着,让他欲望勃发,让他迫不及待。 明月早就知道第一次会痛,可是真正经历了之後,才知道超乎原本的想象,忍不住咬紧牙关,才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 「很疼?」寒璟马上感觉到了。 她试着放松自己。「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的……」 「明月……明月……」除了这麽唤她,不知还能如何表达。 「我在这里……」明月搂紧他,像在安抚受伤的孩子。 寒璟挺身进入,完完全全得到她。 不只身体,还有心。 这个女人真的属於自己的了。 他们紧拥着彼此,在疼痛之後的愉悦中,都不希望它太快结束,恨不得能延长到永生永世。 当明月在又酸又疼的情况下醒来,天色早已大亮。 「糟了!」她才动一下,发现从头到脚,连骨头都在痛,还是不太习惯睡在木板床上。 由蝴蝶变成的丫鬟早已立在一旁,等着伺候明月。 「他跑去哪里了?」梳洗之後,明月的精神才好些。 等用过早膳,寒璟才回来。 「你回来得正好……」她急急地起身。「我们快去河神庙,看那些人有没有把骗来的香油钱交出来……」 寒璟将她按回凳子上。「我去过了。」 「你去过了?」原来他方才在是因为去了河神庙。「怎麽样?」 「看来并没有将你的劝告听进去。」他并不意外。 她肩头一垮,失望地喃道:「现在该怎麽办?」 「不过……」 「不过什麽?」明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昨晚我不是在那幅画动了手脚?」见她点了下头,寒璟勾起一边的嘴角,倨傲地笑了笑。「倒是被视为神迹,一大早就涌进不少信众到庙里上香。」 明月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好办法。 「寒璟。」她甜甜地唤道。 看出明月有所求,他索性把脸撇开。「撒娇也没用。」 她将寒璟的脸转回来。「不然你看着我!」 「我为何要帮?」寒璟不禁气闷,偏偏做不到无动於衷。 「如果你真不想帮,就会跑去河神庙了。」她笑吟吟地说。 第十三章 被她说中心事,寒璟登时语塞。 「除非我连帮他们的力量都没有,那就另当别论,可是明明就有,要我袖手旁观真的办不到。」这是她的个性,改也改不了。 「你哪来的力量?」寒璟不免疑惑。 「你就是我的力量。」明月马上灌迷汤地说。 他低哼一声,尽管表面上依然装作不在意,可是男人的虚荣心还是得到很大的满足。 「你打算怎麽帮?」最後寒璟还是松了口。 「就是这样……」明月早就猜到他会答应。於是,她将脑中的计划说出来。 河神庙—— 在听闻河神的画像出现神迹,络绎不绝的信众和香客便将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还有许多人等着进去参拜。 不只是百姓们,就连县太爷也领着一干大小官员赶来,无非是希望祈求河神大人能让他们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住持和他的同伙目睹如此盛况空前的场面,不禁面面相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心想该不会和昨晚那位姑娘有关,不过贪婪早就掩盖他们的良知,顺势扯出更大的谎言。 「昨夜河神大降临本寺,还亲口允诺会保佑漳县百姓,为了表示谢意,本寺决定塑一座金身,还请大家随意捐献香油钱……」 话才说完,信众们争先恐後的丢下身上所有的银子,只希望能得到河神大人的庇佑。 就在这当口,悬挂在神案後头的河神画像突然出万丈光芒,让在场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当光芒慢慢减弱,众人便亲眼看到原本在画像里头的河神大人居然慢慢地走了出来,个个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赶紧跪在地上,有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有的磕着响头,祈求平安。 「是河神大人……」 「大家快跪下来磕头……」 「河神大人现身了……」 寒璟一身盔甲,腰间系着宝剑,若隐若现的浮现在半空中,当他目光凛冽地朝住持等人瞪去,顿时让他们两腿发软,坐倒在地。 「漳县县令何在?」他冷怒地开口。 「本官在。」县太爷既紧张又荣幸地来到寒璟面前跪下。 「这些恶人假冒本神的名义,在此地招摇撞骗,罪不可恕,立即将他们捉拿治罪,并把香油钱全数还给百姓。」寒璟嗓音极冷,让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全都震慑於其神威之下。 「本、本官即刻就办……」县太爷可不敢说个不字。 跌坐在地上的住持可没想到真的有河神存在,连一声都不敢吭,和其他同伙一起被衙役拖出了河神庙。 「相公……」陈氏啜泣地唤道。 婉儿看着唤了好几年爹的男人被抓走了,心里也很难过,连忙代为求情。「河神大人,请给我爹一个机会……」 「这就要看他肯不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寒璟照着明月事先拟好的台词,把戏演完。「往後这间河神庙就由你们母女来管理,也是为了替他赎罪,不要再让同样的事发生。」 「是,河神大人。」婉儿用袖口抹着泪,用力点头。 寒璟冷冷地开口。「漳县县令……」 「本官在。」 「青河之所以会发生水患,是因为河道淤塞所致,即刻上奏朝廷,尽快派人前来处理,便能早日解决,还有……本神已经娶妻,别再每十年就把一名闺女扔进河中,此种迷信得要彻底根除,别让本神再为无辜枉死的人命扛下罪名,否则饶不了你。」寒璟语出威吓地说。 「是、是,本官明白了,本官即刻上奏朝廷。」 在场的信众和香客听了这席话,不禁喜极而泣,往後不必担心自己的女儿被选上,不得不嫁给河神为妻。 就在一道光芒闪过之後,寒璟的身影消失了。 「多谢河神大人……」 在场所有的人马上朝河神的画像跪拜啊首。 而在此时,等在庙外不远处的明月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寒璟既然答应了,自然就相信他会把事情办妥。 「……照你的意思全都说了。」依然一身盔甲的寒璟出现在她面前。 她粲然一笑。「辛苦你……」 「哼!」要不是为了明月,他连管都不想管。 明月再次上下打量他。「看你这身打扮,我可以非常肯定以前曾经见过你,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在什麽地方……」 「以前?是指何时?」 「就是想不起来……」明月总觉得脑海中有什麽呼之欲出,只差一步便能想起来,索性两手捧着寒璟的脸庞,再仔细地回想。 不过她这个怪异举动,看在经过的路人眼中,都不禁好奇地多看一眼,想知道明月到底在做什麽。 率先留意到,拉下她的小手。「先回旅店再说。」 「也好。」 当天夜里,明月作了个梦,在梦中回到八岁那一年—— 那天在晓月家玩得太晚,没有注意到时间,直到都过了晚上九点多了,她才匆匆忙忙地回家。 因为两家住得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父母一向很放心,可是这个晚上,明月却走了好久…… 「这里是哪里?」 她居然迷路了。 明月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河床上,四周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明明是晚上,突然之间却变成白天。 「咦?我家要往哪边走?」两旁除了山就是河,不见平日熟悉的公寓和商店,让她忍不住有点害怕。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要回家的,怎麽会走到这里来? 於是,明月又往前走,想要找到回家的路,突然之间,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接着便看到有人面孔朝上的躺在河床上,腰部以下的身躯都浸在河水里,还以为有人受伤,赶紧跑过去。 当她看清对方身上的打扮,很像电视古装剧里头,不幸战死沙场的大将军所穿的,上头沾满了鲜血,也把周围的河水染红了。 「大叔……」她小心地碰了对方的肩头,那人动也不动一下。「该不会真的死掉了?该怎麽办?对,要去找大人来帮忙……」 她张望四周,连房子都没有,更别说人了,想要不管,可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已经很可怜,万一又有野狗跑来啃食不就更惨了。 心里这麽一想,明月又走了回去,只能硬着头皮,两只小手抓住那人的手臂,相当吃力地将对方拖上来。 「接下来要做什麽?」见大叔脸上都是血,明月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条手帕,沾湿之後,轻轻地帮他擦干净,看他应该不到三十,跟堂哥、表哥他们差不多年纪,这麽年轻就死了,他的阿爸阿母一定很伤心。 「我不知道大叔的家人住在哪里,也没办法通知他们,只好这样做了……」明月拣拾河床上的大小石头,一一摆在那人身上,直到覆盖全身,堆成座小山丘,最後又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大叔,缘起缘尽,自有天定,切莫执着……你已经死了,就要去该去的地方,不要留恋知道吗?」说完,她才起身离开,可是很奇怪,才走没两步路,明月已经站在自家门前了。 陡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明月的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她想起来了。 那天回家之後,她突然大病一场,足足有一个礼拜没办法上学,阿爸和阿母很担心,就去问神,神明说她做了件善事,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可是当明月的身体恢复之後,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一直到现在才想起全部的经过。 「原来是在那时候见过……」她在八岁那一年就曾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和寒璟「相遇」了,可是现在想起来,除了同情,还有更多的心疼。 一个磁性的男中间在明月耳畔响起,在静夜中听来多了几分暧昧,让人心头麻麻痒痒的。 「怎麽醒了?」在昏暗中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不禁疑惑地问。 明月猛地伸臂搂住他,靠在寒璟胸前啜泣。 「作恶梦了吗?」他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哽咽地说:「不是恶梦,是个……让人很难过的梦……」 「既然会难过,就把它忘了。」寒璟轻声哄着。 「我想起什麽时候见过你了……」 寒璟在昏暗中挑起眉梢,「在何时见过?」 「在……」明月实在说不出口,「以後再告诉你……」 他也不以为意。「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寒璟……」 「怎麽了?」 明月吸了吸气。「没什麽,只是想说我很高兴遇到你。」她想要救他,不是为了要完成菩萨所托付的使命,而是因为爱。 「我也是。」寒璟收扰臂弯,将她拥紧。 他的心已经有多久不曾像这样跳动、温暖过了? 不!应该说自己曾经有过类似的感受吗? 即便他还是人,身为一名皇子,打从出生起就注定享受荣华富贵,封为藩王之後,更是拥有莫大权力,除了皇位之外,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可是依然觉得空虚,得不到满足。 但是在明月身上,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情感,那是用金钱和权势也无法获得的,渐渐地,在内心扎了根,宛如荆棘般的怨恨,不再那般椎心刺骨,让寒璟不知不觉中得以喘息,四肢百骸也跟着放松了。 寒璟缓缓闭上眼皮,过去的种种似乎变得好遥远。也许真有那麽一天,他可以放下生前的爱恨怨憎,得到平静。 半个月後—— 已经是秋天了,旅程却还走到一半。 最近天气变化很大,还经常下雨。 马车行经一处小村子,见到的都是些茅屋,让明月想跟人家借宿一晚,都开不了口,於是暂时停在棵树叶茂密的老树下。 「……看来今晚要睡在马车上了。」明月把头探出去,见外头的雨还在下,嘴里不禁咕哝。 寒璟一手托腮,目光须臾不离地停留在她身上。「我看这个村子人口不多,地方又大,可以找个偏僻之处,变出一间屋子来,应该也不会引起太多怀疑,能够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真的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有时真不懂明月在坚持什麽,才要开口,外头传来说话声—— 「小姑娘是打外地来的吗?」 那是一名白发苍苍、身形娇小的老妇,正好撑伞经过,见到明月从篷车内探出头来,好心过来询问。 明月搔了搔脸颊。 「是,因为雨愈下愈大,想要找一户人家借宿,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出门在外,总有许多不方便,何况你又是个姑娘家,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家来……」老妇比了个方向。「就往那儿走,不会太远的。」 「谢谢,那我不客气。」明月笑逐颜开地说。 於是,她拿了包袱,很快地跳下马车。 老妇一脸歉意地说:「因为家里小,你的车夫……」 「不用担心,他睡在马车上就好了。」明月摆了摆手,要她别介意,反正待会儿寒璟就会把「式神」给收了。 「那就好。」老妇把伞移一半到她头上。 就这样,明月顺利的找到今晚可以借宿的人家。 待她走进一间不大的茅屋,小厅内有神案,放着祖先牌位,还有一张桌、两张椅子,简朴却干净。 「我叫明月,今晚打扰了。」她说。 老妇笑眯了眼,「你可以叫我一声王婆婆,其实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是我该说谢谢才是。」 第十四章 「王婆婆没有跟儿女住在一起?」明月很自然地坐下来聊天。 「我没有儿女……」王婆婆倒了杯水给她。「因为我并没有家人,自从双亲过世之後,就一个人住在这儿了。」 明月接过杯子,道了声谢。「原来是这样,不过一个人住也是有坏处的,万一临时有事,可找不到人帮忙。」 「是啊……」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连捧着杯子的双手都有着岁月的痕迹。「可是一旦嫁了人之後,就得忘掉心里面那个人,否则对不起相公,所以最後还是选择不嫁。」 她思索着这番话,然後颔了下首。「我懂了。」 「要是饿了,我早上有做一些桂花糕,可以先垫个肚子。」王婆婆又人里头端出点心。「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那我不客气了。」明月拿起一块就吃,尽管要有防人之後,不过对於别人的好意,还是要欣然接受,老是抱持着怀疑的心态看待别人,实在太辛苦了。「这个好好吃,湿润但又保有松软的口感……王婆婆,这里头加了什麽?我有闻到桂花香……除了桂花的香气,似乎还有别的……」 王婆婆也很乐於和她分享制作方法。 於是,一老一小很快地熟稔起来。 当寒璟的身影穿门而入,就见两个女人聊得正起劲,明月连自己进来了都没注意到,让他有些吃味。 「好久没聊得这麽开心了……」王婆婆笑叹一声。「要是不赶路的话,真希望你能多留几天。」 明月见她似乎真的很寂寞,平日一定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看到王婆婆,就想到阿母,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当然好了,我也想请王婆婆教我做这道糕点。」 王婆婆不禁眉开眼笑。「好、好。」 「王婆婆既然决定不嫁人,为什麽不去找你心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又为什麽不娶你?」明月跟她一见如故,忍不住打抱不平。 「其实……他不可能,我也不可能嫁给他。」她脸色黯然地说。 「为什麽?」 「那是因为他不是凡人,而是山神。」王婆婆微笑地说。 这个答案出乎明月的意料之外。「山神?是真的山神?」 「没错,他是山神。」 明月不禁追问,以为遇到同伴了。「王婆婆看得到神佛?」 「看不到,我只看得到他。」 她沉吟一下。「那又怎麽确定他就是山神?」该不会是山精妖怪变的?虽然没见过,可是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咱们永安县内几个村子的村民并不是靠青河为主,而是到前头的那座灵山砍柴打猎来维持家计,依照先人留下来的传统,每个月初一都会祭拜山神,请他保佑一家平安。」王婆婆娓娓道来。 「就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爹跟平常一样上山确柴,可是过了三天都没回来,我和我娘很担心,就拜托村民一起去找,同样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人,大家都以为他是掉进山沟,或是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 王婆婆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在明月期待的目光下继续说。 「我娘伤心过度病倒了,而我怎麽也不愿相信爹就这麽抛下咱们走了,於是一个人跑到山上,想请山神帮忙找人,我一面哭一面跑,求山神快点出来,最後还在山里迷了路,又累又饿的……」 她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剧情。「然後山神突然冒出来?」 「你说得没错,就在这时候,山神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看起来跟凡人差不多,一身书生打扮,他说我爹为了多赚点银子,居然想砍掉一棵有灵性的千年老树,那是山神最爱的树,为了惩罚我爹,便把他囚禁起来……」王婆婆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当时我不停地替爹求情,甚至愿意代他受罚,只要能让我爹回家,什麽事都愿意做……」 明月听到精彩处,猛点着头。「然後呢?」 「山神就说只要我每天上山陪他下一盘棋,他就愿意让我爹回家,可是我又不会,山神便说多下几盘自然就会了。」 「还真是恶趣味。」明月往翻了个白眼。「怎麽当神的都这麽任性?」 听到她後面说的那一句分明在指桑骂槐,寒璟不禁为自己辩驳。「别一竿子打翻整船人,我跟那个山神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小声回道。「还不是为了一道红烧鱼,才肯救我,不然早就把我丢进河里了。」 「我……」寒璟为之语塞。 「你说什麽?」王婆婆没听清楚。 「後来怎麽样了?」她问。 王婆婆露出腼腆的笑意。「当我爹回家之後,我娘的病也好了,就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去陪山神下棋,就这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是刮风下雨,也一定会去,不知何时开始,只要一天没见到他,就好像少了什麽,要是见到面了,就会好开心,不过当时的我还不了解那种心情意味着什麽……其实山神老早就说过不用再去陪他下棋,他已经原谅我爹了,可我依然去了,直到十七岁那年,有人上门来提亲,我才领悟到自己的心意……」 「就算你跟山神说了,也一定会说人和神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他无法给你一个家,让你生儿育女,不会有将来的对不对?」明月这番话立刻引起寒璟的侧目,让他脸色微变。 闻言,王婆婆摇了摇头,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那天我上山去找他,只跟他说有人上门来提亲的事,山神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说我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确实该嫁人了。」 明月怔了怔。「没有说你喜欢他?」 「我怎麽好意思说呢?那有多难为情……」王婆婆一面说一面笑,不过那抹笑意很快地便褪去了。「想不到隔日再去山上,却怎麽也等不到山神出现了,从那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见到他……我一直等一直等,总想再见他一面,不是奢望嫁给他,而是想要把心意说出来。」 「一直等到现在?」她呐呐地问。 王婆婆摸了摸满是皱纹的脸庞,懊悔不已。「我已经老了,山神要是见到我,恐怕也认不出来,要是当年有那份勇气说出来就好了……」 於是,明月一面吃着桂花糕,想着山神不肯现身的原因。 「……我在後院种了菜,去拔一些待会儿可以炒来吃。」或许是不想让明月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王婆婆说着就往屋後走去。 「寒璟,你说山神为什麽会避不见……」话还没说完,就被搂进一具男性胸膛内,明月疑惑地仰起头。「怎麽了?」 寒璟厉声地问:「为何说人和神是不可能在一起,也不会有将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 「你在说什麽?我指的是王婆婆跟山神,他们和我跟你的情况又不一样。」明月没想到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 「在这儿我又没有家人,不会有人过问跟谁在一起,也不必为夫家生儿育女,尽个媳妇的责任,这就是我跟王婆婆不同的地方,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是我的家。」 他神色和缓下来。「你真的这麽想?」 「那是当然了,不过……等我年老色衰,你不能嫌我,然後去找小三,我可是会拿菜刀砍你。」她佯怒地说。 被明月这麽威胁,寒璟反倒笑了。「小三是谁?」 「就是狐狸精。」 「原来如此。」他忍俊不禁地笑说。 明月哼哼两声。「别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再美的狐狸精也比不上你。」寒璟讨好地说。 她暗笑一声。「嘴巴变得这麽甜,还真是不习惯。」 「以後每天说给你听。」为了明月,他什麽事都愿意做。 「好。」明月笑倒在他怀中。 吃过王婆婆准备的饭菜,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回房休息。 明月坐在只容得下一张木板床,不到两坪的小房间,不过已经比窝在马车上睡觉舒服多了,於是踢掉鞋子,往後一倒。 当寒璟的身形出现在床头,见她很孩子气的在上头滚来滚去,不禁莞尔。「你这是在做什麽?」 明月一面滚一面回道:「我在想事情,这样有助於思考……」 「还不困吗?」他在床沿坐下来。 「当然困了,可是——」 寒璟凉凉地打断她。「又想管闲事了?」 用手肘撑起上身,明月想要听听他的看法。「你想山神为什麽避不见面?」 「我既不是他,如何知晓他的想法。」寒璟不愠不火地回道。 「就猜到你会这麽说。」他叹道。 明月又笑嘻嘻地爬起来,一把搂住他的颈项。「这就代表你愈来愈了解我了,我也不想跟王婆婆一样,这几十年来都在後悔中度过,所以要把事情弄清楚,才不会留下疙瘩在。」 「我能阻止得了你吗?」寒璟圈着她的腰,无奈地问。 「不能!」 「那就去做吧。」他把额头抵着她的。 「寒璟,我爱你!」明月欣喜若狂地往他嘴上亲了一口。 寒璟怔愣地说不出话来,眼底瞬间像有什麽在凝聚。 「怎麽了?」 「没、没什麽。」寒璟将有些扭曲隐忍的脸孔埋在她的颈窝,不想让明月瞧见此刻的神情。 明月思索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话,目光一柔,情不自禁地将娇躯偎得更近。「我爱你,寒璟……」 「嗯。」他喉头梗住,只能发出单音。 小手轻抚着他的背,温柔地安抚着、保证着,想要让他安心。 「我真的比王婆婆幸福多了……」明月娇笑地说。 他的嗓音闷闷地响起。「即使我无法给你一个家……也无法让你跟其他女人一样生儿育女,也不会……後悔?」 「我才不想为了生儿育女嫁给不爱的人,能跟你在一起,已经胜过一切。」她真心地说。 寒璟身躯微微颤抖,像在强忍几欲崩堤的情绪。 「……明月,你在跟谁说话?」帘子外头传来王婆婆的声音。 明月赶紧捂住小口,想到这里没有隔音设备,睡在隔壁的王婆婆一定会听到她在自言自语。 「我……刚刚在说梦话……」她随便找个理由。 王婆婆不疑有它。「快点睡吧。」 「好。」听到脚步声走开,明月才吁了口气。 情绪已经恢复的寒璟冷不防地说:「她的寿命就快要结束了。」在见到的第一眼他便看出来了。 「……你确定?」她一脸震惊,只能用嘴形回道。 他颔了下首。「应该就在这几天吧。」 呆呆的坐在床板上,明月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消化这个坏消息,既然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生死,那麽就帮她完成这辈子最後的心愿。 「我知道该怎麽做了。」 「怎麽做?」以为她会难过、会掉泪,没想到这麽平静的接受了。 明月深吸了口气,作出了决定。「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山神,至少让王婆婆见他最後一面。」 这也是她唯一能帮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雨也停了。 明月配着王婆婆腌的酱菜,先是吃了碗米粥,又在对方的热情招呼之下,多添了一碗,便说要出去走一走,然後就出门了。 「走吧!」确定四下无人,她才朝身旁的你确定说。 他伸臂拥住明月,身形瞬间消失。 「……这儿就是灵山了。」不过一眨眼工夫,寒璟已经带着她来到目的地。「应该就在附近。」 第十五章 听寒璟这麽说,明月马上开始展开寻人行动。 「山神!」她将两手圈在唇旁,拉开嗓门大喊。「山神,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听见没有?山神……」 明月一边叫喊、一边走动,声音也在山谷中回荡,惊起树梢上的无数鸟儿,加上昨天才下过雨,地上相当泥泞不堪,一个没踩稳,差点滑倒。 「小心!」寒璟及时勾住她的纤腰。 她低头看着沾满泥巴的绣花鞋,也管不了这麽多,又继续往前走了。「山神,快点出来……我有事要找你……山神……」 叫到喉咙都哑了,还是没看到山神的影子,让明月不禁要怀疑王婆婆见到的根本不是山神,或是早已不在这座山上了。 「是不是不在这里?」她问。 寒璟施展神力,探寻整座山头,试图找到山神的下落。 「不,确实有感觉到,不过……若是对方无心现身,硬是要躲,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可是王婆婆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是可怜她好了,山神也不该连最後一面都舍不得给。」明月实在觉得太不通情理了。 说完,她又继续喊着—— 「山神!王婆婆想要见你一面,这是她等待了几十年的心愿,你连去露一下脸都不肯,根本是心胸狭窄,存心要报复她爹曾经想要砍了你最心爱的老树……枉费村民把你供奉为山神,居然连这一点小忙都不肯帮,真的太吝啬了……山神,你……咳咳……」 「已经够了,别再喊了。」寒璟轻拍她的背说。 明月见左方有条小溪,於是走过去,弯身掬了一口溪水来喝,喉咙才得到了舒缓,继续开骂。 「你根本是没种,才会不敢出来见人,你这个混蛋,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山神,你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他按着抽痛的太阳穴,考虑要不要捂住明月那张口没遮拦的小嘴。 陡地之间,一阵山风吹来,让寒璟警觉地将她拉进怀中保护。 「姑娘何必苦苦相逼呢?」一个温文的嗓音叹道。 只见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站在面前,有着一张俊秀的面容,修长的身形,手持折扇,作儒生打扮,就跟王婆婆形容的十分相似。 「你就是山神?」明月劈头就问。 山神眼神微带讶然。「姑娘真的看得到我?」 「我现在不是对着你说话吗?」她有点火气地顶回去。 「你……并非普通的凡人。」望着明月,山神像是要看透她似的。 「我当然不普通了,因为可以看到你这个招惹了人家,然後就无缘无故落跑的负心汉。」明月话也说得重。 目光掠过出言不逊的明月,不想多言,山神又看向一旁高傲俊邪的寒璟。「青河的河神为何来此?」 「自然是为了她,我的妻子。」他淡淡地回道。 在他们身上兜转一圈,山神温和的口气中带着几分凝重。「万物皆有归处,人亦相同,身为河神,不该扰乱凡人的命运。」 寒璟狂肆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河神这个封号?若非为了她,想请我来,还得看我的心情。」 「现在不是在讨论我的事,你不要转移焦点……」明月质问山神。「为什麽不现身让王婆婆看到你?」 「当年那个孩子为了救自己的爹,无论跌倒几次,还是忍痛爬起来,最後在山里迷了路,也因为被这份孝心感动,不得不现身,之後她代父受过,每天风雨无阻来陪我下棋,就这麽五年过去了……」山神表情那一刹那像是迷失了,不过眨眼间便将情绪隐藏起来。 「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却忘了她会长大,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所以我便不再刻意现身,她自然也见不到我了。」 她仔细听完之後,只有一个评语。「你根本是在逃避,不只逃避王婆婆,也在逃避自己的感表。」 「你错了!」俊朗温文的面容多了怒气。 明月娇哼一声。「我错了吗?如果你对王婆婆没有感情,可以大大方方的祝福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她也可以安心出嫁,而不是突然消失不见,根本就是心里有鬼。」 「姑娘不该妄下断语。」山神矢口否认。 「是夫人。」寒璟冷冷地纠正。 「若让天庭知晓此事,只怕会降罪,甚至削去神职。」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懂了,原来你是害怕被王婆婆连累,所以才会选择避不见面,总而言之,当山神还是比她重要。」明月嘲弄地笑说。 「没错。」山神紧闭了下眼。就让她这麽认为吧。 「在世上,不是每一对相爱的男女都能如愿在一起,可是就算分开,也要把话说清楚,才不枉费曾付出的心意,更不会留下遗憾……」她一脸没好气地数落。「打扮得像书生就算了,连脑袋也这麽迂腐,书都读到背上去了,如果一个规矩这麽没有人性,早就该打破了。」 山神依旧沉默不语。 「王婆婆的寿命就快结束了!」明月快气炸了。 「她……」山神身躯一震。 「这是她最後的心愿,你就不能替她完成吗?」 山神脱口而出。「我必须遵守承诺……」 「什麽承诺?」她似乎听到关键词眼。 「……你们走吧!」说完,山神便再度消失了。 她忙不迭大喊:「山神!山神!」 「依这座山本身所拥有的灵气,以及百姓们的虔诚供奉,他的神力不该只有如此。」寒璟有些疑心地说。 「什麽意思?」 寒璟无法确定。「先回去吧。」 「也只好这样了。」山神执意要躲起来,她叫得再久也没用。 待明月回到王婆婆住的地方,见她身上的襦裙和鞋子都沾满泥巴,连忙取来年轻时所穿的衣服让她换上,就连鞋子的尺寸都差不多,正好派上用场。 「你不是想学昨天吃到的桂花糕吗?」王婆婆笑呵呵地说:「反正今天没事,下午来教你做吧。」 明月马上点头。「当然好了。」 於是,这个下午,明月都跟着王婆婆学做桂花糕,对於料理,她向来拿手,不过对糕饼就没有研究了。 「……晚上换我来做菜,让王婆婆尝尝我的手艺。」她揉着面团,也想露一手,算是回报。 王婆婆笑眯了眼。「好、好,像你这麽好心的姑娘,一定可以嫁个好人家,能娶到你,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得没错。」明月故意朝站在一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听到了没有」,让寒璟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 「王婆婆会不会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她问。 「不用、不用,这两天不知怎麽精神特别好,可能是因为和你特别投缘,又谈得来……」王婆婆笑呵呵地说:「已经好多年没有这麽高兴过了。」 明月鼻头一酸。「我也是,能遇到王婆婆真是太好了。」 「来,揉好的面团就先搁着,然後……在上头抹点油……」她又拿出模子,教明月下一个步骤。 就这样,一老一小,一面做着糕饼,一面聊着,度过了整个下午。 等到傍晚左右,明月利用现有的食材,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让王婆婆满意地直点着头。 她掩不住渴望的表情,不禁有感而发。「原来是你娘教的?有你这麽一个好女儿,真是令人羡慕。」 「那就多吃一点。」明月帮她挟菜。 「你也吃、你也吃。」王婆婆满脸的感动。 「我来盛汤……」就像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这些都是她经常做的。 「好、好。」宛如有个女儿在身边,也让王婆婆得到了些慰藉。 一直到各自回房,夜深人静之後,只有听到蝉鸣。 睡到一半,明月又醒来了,像在泄愤似的搥着木板床,发出砰砰的声响,不过想到可能会吵醒王婆婆,连忙收手。 「……天亮之後,我要再上山去找山神,这次就算用求的,也要把他求来见王婆婆一面。」她想再努力一次。 「那就快睡吧。」寒璟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焦灼的心情,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喜怒哀乐,却因为明月的情绪而起伏。 「嗯。」明月偎近他,强迫自己再次睡着。 於是,翌日一早,他们又上了灵山,可惜没有见到山神。 她不想放弃,过了一天,又再去找一次。 直到第六天早上。 「……明月。」寒璟试图唤醒她。 明月揉了揉眼皮,连着好几天都去山上找人,真的很累。「什麽事?」 「他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让明月整个人完全清醒。 当明月穿好衣服,披着一头长发,奔到敞开的大门口,还没跨出门坎,就瞥见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落而下,映照着王婆婆脸上的泪水,不过唇畔却挂着宛如少女般的娇羞笑意,痴疾地望着面前的山神,而相貌俊雅的山神则握着她带着岁月斑点的双手,两人喁喁细谈着,像是要把累积数十年放在心底的话说完。 不想打扰到他们,明月只是站在门看着,更庆幸这位山神不是冥顽不灵,也不是无药可救。 「总算来了……」她欣慰地说。 寒璟在旁边转述。「他方才告诉我,就在王婆婆十七岁生辰那一天,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可是她依然上山,结果发生山崩,她应该死在那一次的意外当中,是他改变了王婆婆的命运,因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姑娘在眼前死去,所以出手干预凡人的生死……」 听到这里,明月满脸错愕。「那我不就错怪他了。」没想到背後还有这麽感人的故事。 「这件事让掌管生死的判官查出,呈报给了阎王,便要择日拘直王婆婆的魂魄,也是他从中力阻,最後用大半的神力来做交换,阎王虽然答应这个条件,不过要他从此不再见王婆婆。」 寒璟能够感同身受,换成自己,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当王婆婆告诉他有人上门提亲,山神也终於可以安心,只是没料到他的消失会让王婆婆决定这一生都不嫁人,想要现身劝她答应婚事,又担心不遵守承诺,阎王会再派牛头马面前来,如今确认她即将寿终正寝,时辰真的到了,才主动来见王婆婆一面。」他说。 明月呐只见地说:「原来这才是真相……那麽山神那天说的话全是一番好意,就怕你会跟他一样,因为改变了我的命运,落得不能相见的下场。」 只见山神不知说了什麽,王婆婆便哭倒在他胸前,他伸臂拥住对方,诉说着内心的情意,真是多麽令人动容的一幕。 「我被治愈了。」明月捂着心口说。 「治愈?」他一脸疑惑。 「就是受创的心灵得到了温暖。」 「受创?」他为何看不出来? 明月又叹了口气。「我最无法抵抗这种疗愈系的剧情……」 「疗什麽?」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往屋後走。「我去准备早饭……」 见明月开心到浑然,自己也跟着笑了,寒璟觉得原本冻结笛膜的心头一阵暖意,这应该就是幸福吧…… 幸福?他似乎开始明白了,「幸福」是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它也能让痛苦慢慢减轻。 就在明月将煮好的早饭端上桌,正好王婆婆用袖品拭着眼角,跨进屋内,她假装不知情地招呼。 「我以为王婆婆不在,就先煮了米粥,快趁热吃吧。」 王婆婆想到这辈子唯一的心愿终於达成,不禁又喜极而泣。「山神来找我了,早上开门,见他站在外头,还以为是在作梦……」 第十六章 「真的吗?」明月佯装惊讶地问。 「总算可以把心意告诉他……」王婆婆用袖口蒙住脸孔,呜咽地说着:「山神说我是唯一让他心动的姑娘,可是又希望我拥有普通女子该有的幸福,能够得到丈夫的疼惜,还有生儿育女,所以才会选择避不见面,他该早一点出来见我才对,还让我等了这麽多年……这样就够了……」 自己不过想听到这番话,已经很满足了。 「真是太好了……」明月掏出手绢给她。 看来山神并没有说出真相,不过这是善意的谎言,不希望让王婆婆有心理负担,两人终於见面了才是重点。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等用过早饭,王婆婆说有点累了,想要进房躺一会儿,明月并没有想太多,便和寒璟到外头散步。 途中遇到几个住在附近的村民,明月主动上前问候,因为知道晓她是借住在王婆婆家中的客人,这几天都会将家里的一些食物送来。 「你怎麽都不说话?」明月有些疑惑地问。 寒璟两手背在身後走着,看到山神和王婆婆的处境,就像看到自己和明月的未来。 「只是在想事情。」他和明月眼前确实能像夫妻般相处,那麽将来呢?明月是凡人,总有寿命结束的一天,有她该走的路,硬是拘住她的魂魄,她不会高兴的,可是若让她进入轮回,那麽自己呢? 光是想到无止无尽的岁月,却少了明月的陪伴,便让寒璟几欲发狂、崩溃,他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忍受孤独和寂寞了。 「在想什麽?」 「没什麽。」寒璟找不到答案。 明月看他似乎心事重重,不过这个男人不说,也无法勉强。「好吧,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我都会听你说。」 「明月……」他欲言又止。 她仿佛猜到寒璟的心思,堆起笑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走完人生,即使分开了,也不会忘记你。」 「只有这样……怎麽够呢?」寒璟痛苦地喃道。 「寒璟……寒璟……不要这样……」她张臂抱住他,就怕寒璟又会钻进牛角尖。「我也会跟着难过……」 寒璟从齿缝迸出声。「你告诉我该怎麽做?」 「我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也不能把感表拿来当作交换条件,所以你必须自己去想才行……」明月抚着他抽紧的下颚。「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不要後悔。」 他紧闭着眼,努力思索着。 待两人回到王婆婆的家,才到门外,仿佛感到应到什麽,寒璟脸色微凛,偏头看着明月,有些难以启齿。 「明月,王婆婆已经……」 不必把话说完,明月马上会意过来,立即冲进房内,就见王婆婆像是睡了般,嘴角扬起,安详地离世。 明月蹲在床头前,先确定还有没有心跳及呼吸。「王婆婆真的走了……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幸福。」 担心她会哭、会伤心,寒璟看着明月,发现她只是淡淡的笑着。 「王婆婆……」她没有掉半滴泪,她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能在睡梦中辞世,是很有福气的,於是举起戴着老砗磲的左手,轻抚着王婆婆失温的额头。 「缘起缘心,自有天定,切莫执着……愿你能够放下生前的一切,去该去的地方,不要留恋……」 这番话听在寒璟耳里,却如遭雷击般,脑中发出轰隆巨响。 「我不知道大叔的家人住在哪里,也没办法通知他们,只好这样做了……」 「大叔,缘起缘尽,自有天定,切莫执着……你已经死了,就要去该去的地方,不要留恋知道吗?」 脑中响起一道娇脆稚气的嗓音,挖气出了最深觉的记忆,以为只有恨,却没想到其中隐藏着一丝温暖。 他想起来了…… 寒璟望着明月双手合十,朝王婆婆拜了拜,许多画面也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去找人来帮忙……」说着,明月便出去找最近的一户人家,来协助处理王婆婆的後事。 而他静静地跟在明月身後,看着她跑来跑去,通知其他村民,还有帮忙张罗一些事宜,甚至跟着烧纸钱,面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王婆婆,却能做到这种地步,跟记忆中那个小丫头的影像重迭…… 真的很像明月,也同样戴着一串老砗磲,可是……不可能…… 怎麽可能有这种事呢? 三天後—— 王婆婆的丧事办完了,因为村里的人都不富裕,所以办得很简单。 而在村民的慰留下,明月多住了一晚,相信王婆婆不会介意。 「王婆婆应该不在这儿了……」因为看不到「阿飘」,所以明月无法确定,只希望她不要舍不得离去。 寒璟淡淡地说:「不要担心,她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那就好……」明月打了个呵欠,真的好困,连眼角都挤出泪水。「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这几天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什麽?」见寒璟肯主动谈起心事,明月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过身子问道。 「想起自己是如何身中数刀,倒进冰冷的河水中,靠着意志力,试图再重新站起来,不想就这麽死了……可是最後体力不支,瘫倒在河床,还记得那天的天空就像河水般清澈……从来不曾这麽仔细看过……」他口气中没有怒气,只有深沉的哀伤。 「接着感觉到自己在往上飘,魂魄离开了肉体,原来我真的死了……我的愿望还未实现,怎麽可以死呢?我不甘心,我还不能死……可是既无法回到原本的身躯内,更不愿就此离开,恐惧令我像发了狂似的,只能不断地大声叫嚣、呐喊……而排山倒海般的恨意更将我的神智吞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我要那些出卖背叛我的人血债血还……」 寒璟有些激愤地描述当下的心境。 「就在这时,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小丫头出现,是她帮我收了尸,让我感受到在人世间最後一丝暖意,也是她的话抚平我的惊恐和不安,才没有令我化为厉鬼…… 「我居然把这麽重要的事给忘了……这两百年二十年来,只记得恨……恨老天爷不公平……恨遗弃我的父皇……还有出卖我的亲手足……不愿再转世为人,更不屑当神……」他迷茫地低喃。「那麽现在这个我又算什麽呢?」 闻言,明月不禁眼热鼻酸。「如果当时知道你就在旁边,一定会说——大叔,你已经死了,还想待在这里干什麽?快去该去的地方,这辈子过得不开心又怎样?下辈子可以重新再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幸福的。」 「你……真的是你?」 她吸了吸气。「对,是我,应该说八岁时的我……」於是,明月说出当晚的奇遇。「我和你早就见面过了。」 寒璟激动不已地抱紧她。「可是怎麽会……」 於是,明月说出自己的来自另一个世界,也可以说未来,还有她的使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没有隐藏。 「寒璟,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是因为使用吗?」他落寞地问。 明月摇了摇头。「不是为了使命,而是把爱带来给你,让你幸福。」 「真的不是为了使命?」 她捧着寒璟神情有些失落的脸。「我不想骗你,原本我以为是为了使命才到这里和你相遇,直到爱上你,这才完全明白,我是为了爱你才来的,八岁时的我能帮的有限,所以才会再来一次。」 「若没有你,我在当下便会化为厉鬼,说不定早已受到上天惩罚,从此灰飞烟灭,咱们也不可能再见面。」这是头一次,寒璟衷心感谢老天爷垂怜,又将她送到这里。「你已经帮了我。」 「那就好。」明月脸上堆满了笑意。 「明月……」 「嗯?」 他嗓音饱含感情,俯近明月。「谢谢你帮了我。」 「不客气。」她贴着寒璟的唇,嘴角上扬地笑说。 寒璟一步步地敞开心胸,试图找寻内心深处的自己,除了恨意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却被他给遗忘了。 「可以告诉我有关你住的那个地方的事吗?」他想要多了解她。 於是,她像在说故事般,开始叙述从小到大的日常生活,以及一些听来匪夷所思的现代文明产物。 「你确定不是在诓我?」寒璟不禁要怀疑全是捏造的。 明月笑倒在他怀中,又说了更多更多,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来,直到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为止。 而从她的话语口气中,可以察觉到明月对那个世界的感情,也让寒璟更懂得珍惜。 「我绝不会让你後悔留在我身边的……」他会加倍地对她好。 一个多月後—— 马车来到永安郡内,一个叫苻县的地方。 明月用袖口抹着汗水,都已经到秋天的尾声了,天气还是这麽热,害她好想吃一碗剉冰。 「寒璟,快变一块冰块给我……」她打算用菜刀敲碎,再煮个红豆汤淋上去,就是一碗红豆剉冰了。 过了片刻,都没听到身旁的男人回答,明月才发现他不见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形,连忙回头找人。 她走没几步路,就见寒璟站在路边,看着一对年轻母子,孩子差不多三岁,因为走不动,正哇哇地哭闹,当娘的蹲下来哄了几句,最後背过身去,让儿子趴在她的背上。 寒璟不由得想起幼年时的事,记得那一天,他因为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格外思念母妃,於是趁宫女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找她,而母妃听说他生病,也心急如焚地赶来探望。 当母妃抱着正在发高烧的自己,顾不得优雅尊贵的仪态,当场痛哭失声,最後还亲自背他回去……他居然忘了,以为母妃只想有个坐上皇位的儿子,并不是真的在乎他。 其实母妃还是深爱着自己…… 他不应该忘了…… 见寒璟的目光须臾不离地追随着那对母子,像是在怀念,明月也不出声,耐心地等待。 其实她并不迟钝,早就看出寒璟这阵子的明显转变,以往愤世嫉俗的神情,总是讥诮嘲弄的口吻,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给人的感觉也柔和许多,应该算是一种好现象。 直到已经看不见那对母子的身影,寒璟才收回目光,却见她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窘迫,於是清了清喉咙。 「你在笑什麽?」他问。 她马上状若无事地说:「没什麽……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寒璟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举步跟上。 「这里已经不在青河境内了吧?」明月见没人注意,才开口问道,否则又会引来怪异眼光。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是河神,可以离开青河境内吗?」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还是确定一次比较好。 「我可不曾承认过。」寒璟佯哼一声,成为河神全是无心插柳的结果,也是百姓们自作主张,如今他只希望明月能长伴左右、永不分离。 「真是的,到现在还这麽说……」明月已经很习惯他这种别扭的性格,不以为忤地笑了笑。「走吧!到前面看看。」 於是,明月走在前面,一路逛着,或许是因为离京城近了,只觉得这座苻县和其他地方相比,似乎更繁荣些,来往的商旅也多。 第十七章 才拐了个弯,是另一条商店街,店铺林立。 明月不期然地停下脚步,偏头瞥向位在店铺和店铺之间的一座小小矮矮的土地公庙,觑见一名白发白胡、头戴冠帽、容貌慈祥的老爷爷坐在香炉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来往的人潮。 「他是土地公吗?」她小声地问着寒璟。 在原本的世界,可以从穿着打扮来分辩是人还是神佛,不过在这个平行世界,大家都穿古装,明月实在很难第一眼就看出来。 寒璟凉凉地问:「是又如何?」 「只是问问则已。」明月知道他以为自己又要管闲事了。 仿佛察觉到她视线,土地公不由得抬起头来,和明月四目相对,不禁怔住,一人一神就这麽凝睇着对方。 「小姑娘看来不像普通人。」他惊奇地说。 她不禁失笑。「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好几次了。」 土地公拄着手边的拐杖,慢慢地起身。「小姑娘跟其他凡人不同,似乎不是由凡人来转世投胎。」 「怎麽可能?」明月噗哧一笑,并未当真。 他捻着下巴上的白胡,有些不服气。「小姑娘可别小看土地神,咱们职位低,不过权力可大得很,可以知晓大大小小的事。」 「好,那我是什麽来投胎的?」她笑不可抑地问。 土地公为了证明,於是闭上眼皮,施展神通,因为经常执招魂幡引领亡魂到地府接受阎王审判,所以和判官十分交好,只要看了生死簿便能知晓此人的阳寿、死因,以及累世的善恶业。 「你本是天庭的一株仙草……」土地公不小心泄漏了天机。「只因接受了观世音菩萨净瓶中的甘露水,而有了灵性,这才被派到凡间投胎。」 「你确定吗?」仙草?明月不由得想到夏天喜欢吃的点心。 以为她还是不信,土地公吹胡子瞪眼睛,跺了下手中的拐杖。「当然确定了,你这小姑娘真是太无礼了。」 闻言,明月心中一动,想起脑海当中,那个温柔又慈悲的嗓音—— 缘起缘尽,自有天定,切莫执着…… 难道是观世音菩萨说的? 「不可能!」寒璟脸色不变地喝道。 「寒璟……」她看向身旁怒不可遏的男人,有些错愕。 「你既是河神,就该待在管辖之处,不该任意离开。」土地公好意提醒。 寒璟根本听不见劝告,狂躁的怒火再席卷他的心神。 「我不相信!」 随着一声吼叫,明月先是感到晕眩,身子也跟着东倒西歪,当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发现自己回到寒璟用执念幻化出来的河底宫殿。 「咦?怎麽突然跑回来了?」 话才说完,明月被一双铁臂紧紧箝住,几乎要把他折成两半。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谁也不能……」寒璟嘶哑地喊着,不禁曲下双膝,跪倒在地面上。 「寒璟……」明月也跟着跪在地上,因他突来的失控而担忧。 「你是我的……是我的」 「看着我!看着我!」她捧住眼前扭曲痛藏苦的男性脸庞。 仅剩的一丝理智,被明月拉了回来,寒璟两眼殷红地看着她。 「到底怎麽了?你不说出来我怎麽知道?」她连忙问道。 「若你真是天界的仙草来投胎,当这一世结束,说不定就会返回天庭……」寒璟身躯颤抖着,嗓音碎不成声。「就算我愿意进入轮回,来世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已经去了我到达不了的地方……」 原来明月之所以能看到、也能碰触到自己,是因为她不是普通凡人,尽管解开了疑惑,也让寒璟不禁心惊胆颤,生怕失去拥有她的机会。 才听到这儿,明月已经愣住了,没想到他愿间为了自己,放弃所有的神力,既感动又高兴。 「我已经想过了,既不能拘住你的魂魄,让你过得不开心,那麽唯一一条路便是再次转为人,等你这一世结束,我便和你一起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之後,一定会找到你,然後正式娶你为妻,给你一个家,咱们还可以生几个孩子,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 「听起来很棒。」她想要的就是这种生活。 这个回答让寒璟一怔。 「我也说过不想成佛,更不用说回去当仙草了,只想当个人,因为当人真的很有趣,可以体会很多事,认识很多人,还可以当人家的女儿,再当人家的妻子,最後当人家的娘,这辈子无法经历的过程,希望下辈子有机会去尝试……」明月笑叹一声。「我还是做不到菩萨嘱咐的,真的太执着了。」 「没有骗我?」他紧盯着明月,企求保证。 「我有骗过你吗?」她环住寒璟的腰,不希望他作出後悔的决。「那麽你呢?真的想清楚了吗?一旦当了人就要面对生老病死,不只会有好事,也会遇到坏事,你真的愿意?」 寒璟把额头抵着她,沸腾狂乱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我从来不想当河神,即便是孤魂野鬼也无所谓,每一天都像是死水般,没有生气,又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见不到一丝光明,是你让我对未来开始有了期待,渴望能抓到一丝希望……」 「把我说得这麽好,我会太骄傲的。」明月打趣地说。 他饱含感情看着明月。「你比我说的还要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就算轮回转世投胎,我和你也未必能在一起。」虽然在言情小说中,男女主角都会有个完美的结局,不过故事归故事,还是不要太乐观。 「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寒璟执着地说。 明月望时他眼中的执拗,这回不得不认输。「好,我等你。」 就因为是人,做不到无心无情的地步,保况执着也没什麽不好,反而令人变得更坚强,而自己同样渴望来世,能和他当一对真正的夫妻。 「我会找到你的。」他抱紧她说。 她在寒璟胸前点头。「就这麽说定了……」 走到这一步,两人对彼此的心意不再有一丝怀疑。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必须要做……」说着,寒璟右袖一挥,原来富丽堂皇的宫殿突然凭空消失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站在空旷的广场上,除了一座高台之外,便是阵容整齐的五千大军,身穿盔甲,手持刀剑盾牌,面无表情地等待命令。 寒璟一步步地走上高台,面对底下这一群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军队,这两百二十年来,被他的执念囚禁在此,依然服从命令,忠心耿耿地坚守岗位,此刻悔悟,是否来得及挽救所犯的罪? 若真有罪,就全部降在他身上吧! 他甘愿领罚! 「战事已经结束,各位将士辛苦了,你们……可以返家了。」他喉头一哽,下达最後一道命令。 话才说完,原本一张又一张木然的面容,全都流下男儿泪。 终於可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了…… 明月虽然看不到,可是她能感染到所有的情绪,那由悲而喜、由苦而乐,得到解脱之後的欢喜心,也不禁热泪盈眶。 「感谢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见一片双手抱拳,单膝下跪的将士身影,在高喊告岁的声浪当中,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望着空无一人的广场,寒璟不再有眷恋,只有深深的忏悔。 等在下头的明月似乎可以看出他在心境上的转变,瞥见寒璟每走下一阶,原本戴的冠帽换成头巾,身上那件华丽隆重的袍挂也跟着幻化成普通百姓所穿的布衣,脚上踩着棉布鞋,一步一步地抛弃过往的荣耀和爵位。 直到踏下最後一阶,身後的高台也消失了。 寒璟看着迎接自己的那张笑脸,宛如阳光般灿烂夺目,是她引领自己走出心中的阴暗,对於过去,不再有一丝不舍。 「我突然想要快点到京城,看看皇宫长什麽样子……」明月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现在就去吧!」 他一脸戏谑地说:「终於要我用『变.』的了。」 「我可不是因为觉得辛苦,才要你用『变.』的,而是人生本来就是要多一点变化才好玩,反正旅行随时可以继续,只不过先抄一下近路。」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只要你高兴就好。」寒璟宠爱地说。 明月不禁揶揄说:「还以为你会挖苦我、讽刺我。」 「此一时彼一时。」他回得理直气壮。 她蓦地低下头,先抽噎两下,再用指腹揩着不见泪水的眼角。「我听了好感动……呜呜……」 「犯不着感动到哭吧?」寒璟顿时紧张地把她拥进怀中。 「因为孩子终於长大……也变得懂事了,真是令人欣慰……」她又假哭两声,再也憋不住地笑出来。「噗……哈哈……」 「孩子?」他阴恻恻地睇昭然。「我就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不是孩子……」 「你想干什麽?」明月又笑又躲。「不要乱来……」 寒璟吻上她翘高的嘴角。「只有大人才能对你『乱来.』……」 「说得也是,那你打算怎麽『乱来.』……」她笑到眼角都湿了。 他将娇躯贴自己身上。「我可以做给你看……」 「乐意之至。」明月主动加深这个吻。 菩萨啊菩萨,我只想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无论来世是否真能如愿结为夫妻,都会抱着期待和希望,一直走下去…… 这不是为了使命,而是因为爱。 京城—— 「你确定要这麽做?」明月问着化为实体的男人。 寒璟仍是普通百姓打扮,走在大街上,与一般人无异。「这麽一来,可以不必顾忌,能够自在地说话,别人也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你。」 「其实你不用介意的,别人怎麽看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她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受伤。 他目光一柔。「可是我在乎。」 「你这麽爱我,我很高兴。」明月可是感受到他逐渐敞开了心胸,不再排拒与他人接近,愿意现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明月总是习惯地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自然得就像是喝水、吃饭,听过几次之後,也不再那般惊讶,不过还是让他有些窘迫。 「咳,走吧!」 明月看得出他在害羞,抿嘴偷笑,脚步也轻快地跟上。 「京城果然就是不一样……」她不由得发出赞叹。「住在这里的人在穿着打扮上比其他地方华丽,高官贵族多了,轿子、马车自然也就满街跑……」 相对的,走在她身旁的寒璟倒是不发一语。 旧地重游,难免有许多感触。 「你想念这里吗?」明月随口问道。 他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神色有些复杂,不过并未否认。 「这里曾经是我最爱……也是最恨的地方,与其说想念,不如说是渴望有朝一日回到这里,踏进皇宫,坐上那张众人可望而不及、充满着血腥,但又代表尊贵权势的龙椅……」说完,寒璟嗤笑一声,「就为了这个理由,父子、兄弟之情犹如粪土,不再存在。」 「请务必让我坐一次看看。」明月拱手拜托。 寒璟先是一怔,接着从喉咙滚出笑声。「要是让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 「我才不是想当皇帝,只是那麽多人抢一张椅子,当然要坐坐看,到底是有多舒服。」她虽然有看过一些古代宫廷展览,其中也展示过龙椅,可惜不能让人上去试坐,真的很想知道。 他胸口因笑声而上下震动。「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第十八章 「感激不尽。」明月打躬作揖地说。 原本陷入低迷的情绪,被她这麽一搅和,寒璟突然觉得心情不好显得可笑,因为现在的他拥有更宝贵的东西。 那就是明月。 曾经,他得到太多,却一心一意企盼掌握更大的权力,现在一无所有之後,才学会了珍惜。 一个人活在世上,有得必有失,若无法体会这一点,最後什麽也抓不住。 「这麽多年,你都不曾回来过?」明月问。 寒璟不免自嘲地说:「或许我也害怕自己的力量,会控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杀光宫里的人,因此不曾离开青河半步。」 「那麽现在呢?有什麽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他停下脚步,像在思索,又像是困惑。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要说几次,明月都想让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两人的手都紧握着彼此。 「跟以前相比,变化大吗?」明月继续陪着他回忆过往。 「都过了两百二十年了,变化当然大,应该说比过去更加兴盛繁华了。」寒璟淡淡地下了评论。 「那就表示现在这个皇帝做得不错。」她心里也明白,这趟京城之行,对寒璟来说是一大考验,如果真的想通了,放下了,才算真正走出心中的阴影。 这句话让寒璟神色有些苦涩,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若是做得不好,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她点头赞同。「也算我一份。」 「你会怎麽做?」他失笑地问。 「让我想相看……」明月歪着脑袋思考,头上的灯泡登的一声亮了。「有了!不如每天半夜叫他起床尿尿,保证他从此奋发图强。」 寒璟简直笑到快喘不过气了。「我可以……保证……他会立刻请道士进言……来抓鬼……」 「你是河神,又不是鬼,不用怕。」她抚着下巴。「如果刚好有嫔妃躺在身边,也顺便叫起来,保证没有女人敢再跟他一起睡,可以戒掉用下半身思考的方式,多用用上半身的脑子。」 「这个法子……不错……」他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 「那是当然,看是谁想出来的。」她自夸地说。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把笑意咽了回去,寒璟觉得胸口涨满满,装的都是对她的爱。「明月……」 「嗯?」 「我爱你。」无论有再大痛苦,只要有明月在,便显得微不足道。 明月眼眶开始发热,鼻头也酸酸,知道这个男人个性有多别扭,要说出这三个字真的很容易。 「你要告白也要看场合,这里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她假装抱怨地嗔道。 「那麽待会儿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再说一次。」他要让明月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有多爱她。 「现在就去找!」她二话不说,拉了人就走。 方才压下的笑声顿时从寒璟喉咙中不断地滚了出来。 明月,是你的出现,让我的心得到了救赎…… 寒璟充满爱意地望着身旁的女人,若明月没有来到自己身边,不知会变得如何,只晓得有了明月,才深刻地体会到能够被爱,是件多麽多麽难能可贵的事。 比起恨,他更渴望得到幸福。 当晚,他们投宿在京城内的旅店中。 明月在等,等他准备好。 两人相互依偎地坐在床上,享受着夜晚的静谧。 「我还以为到了这里,你会立刻要求去参观皇宫。」就在明月快睡着之际,寒璟才开口,依照这阵子对她的了解,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我在等你。」她闭着眼,唇角微扬。 「等我?」 「嗯。」明月轻颔下首。「我在等你准备好,没有勉强,也没有挣扎,可以踏出一步,再去参观不迟,反正皇宫一直都在那里,又不会跑掉,早几天或晚几天还不都一样。」 寒璟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体会到明月为自己着想的这份心意,不只感动,也让他抛去仅剩的犹豫,多了勇气,不再退缩。 「……那麽明天就去。」他咽下喉中的硬块,才有办法发出声音。 「好。」明月偏头冲着他笑。 他吻上那张噙着笑意的小嘴,如果连言语都无法完整形容自己有多爱明月,只有再加上行动来证明了。 「我爱你……我爱你……」 「我知道……」明月勾住他的颈项,唇舌交缠着。 「我爱你……」寒璟开始褪去彼此身上的衣物,令两具身躯可分,一面吻着,一面低喃,仿佛担心表达得不够,无法让她真实地感受到。 「我知道……」她伸出小手,探索着属於男性阳刚的肌肉和线条。 「下辈子……愿意嫁我为妻吗?」 「我愿意。」明月拱起娇躯,迎向他转为热世的爱抚。 寒璟卷吸着她的舌尖,鼻息渐浓,犹不知足地攻城略地,用嘴巴、用双手,用硬挺的男性长驱直入,强而有力地抵进她的深处。 「寒璟……」她娇吟地唤道。 「我喜欢……你唤我的名……」他喉头哽塞。 「我也是……」 「明月……明月……」 「我在这里……」 「我一定会找到你……」布满汗水的俊脸因即将抵达高潮而胀红,结实的男性臀部在白皙的双腿之间冲刺、退出。 纤白的十指在寒璟的学部划出一道道的痕迹,发出难耐的娇喘,像是快要被欲潮给淹没了。 他嗓音透着嗄哑。「来世……当我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唤你的名……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好……」明月再也承受不住地哭出声来。 寒璟绷紧下颚,将她的双腿曲到胸前,令彼此的结合更加深入。 一波又一波的绵密快感随之而来,不禁颤抖着,直到最後一刻,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直…… 感受到欢爱的极致,两人几乎要为此屏住气息。 明月拂去因为汗水而黏在颊侧的发丝,有些昏昏欲睡,还是想让他知道。「我爱你……寒璟……」 「我知道……」他为此想要落泪。 「如果……我只是假设,下辈子我和你还是没能在一起,也会向菩萨祈求,有人能给你幸福,可以好好地爱你……」下辈子会变成什麽样子,谁也无法预料,明月还是得面对其他可能性。 「即便那个人不是你?」他的心一颤。 「爱一个人就想看到对方得到幸福,就算不是我,我也衷民希望那个人能比我更爱你,能全心全意地对你好……」明月用指腹缓缓地拂过他的眉、眼、鼻、唇,绽出一朵温柔美丽的笑花。「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寒璟伏在她胸前,低声地哭泣。 「一定要得到幸福……」 「嗯……」他除了发出单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被人爱着、被疼惜着,感受到了温暖,就算有再大的创伤和痛苦,也都会被一一抚平。 明月揽紧身上的男人,用言语、用行动,努力将自身拥有的爱传达给他。 这个晚上,在寒璟内心深处的最後一小块阴影,迅速地消失无踪,完全看不出曾经存在的痕迹。 皇宫—— 午时,日正当中。 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现在高大巍峨的宫墙内,来到内廷,没有惊动宫中的侍卫,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 「他们真的看不到我?」明月睁着晶亮的双眼问。 「你可以试试看。」寒璟见她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也跟着笑了。 说着,就见几名太监捧着物品正好经过,明月马上跑过去,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果然一个个都无动於衷。 「真的看不到我……」她伸手拍了其中一名太监的肩膀,对方回过头来,却什麽也没看到,有些疑惑,接着又继续往前走。 「你想先参观什麽地方?」他问。 明月沉吟一下,「在你去就藩之前,一直都住在宫里吧?」 「就住在端本宫……」 说着,周围的景物也都跟着转变了,寒璟已经带着她来到身为皇子时所住的宫殿。 她一路参观着跟其他宫殿大同小异的端本宫,接着又看到好多宫女和太监跟在小皇子的身後,小心伺候着,就怕有个闪失。 「你小时候也是像他这样,不管走到哪里,就有一堆人跟在後面?」原来电视里演的宫廷戏都很符合事实,并不夸张。 寒璟看着小小年纪却趾高气扬的小皇子,就像见到当年的自己。「每位皇子都是这麽长大成人的。」 就见那位小皇子突然发起脾气,用脚踢身边的太监。 「我可以打他屁股吗?」明月脱下了只绣花鞋,作势要出手,对於这种仗着老爸是皇帝,就自以为了不起的死小孩,当然要好好管教了。 「就算你出手教训,也无法改变他的习性和命运……」他不禁失笑,赶紧把人拉走,「接下来呢?」 明月将绣花鞋又穿回去,「我还想参观……御膳房。」 「御膳房?」见她用力点头,寒璟抬起右手,周围的景物再一次转换,来到一处可以容纳数十人的大厨房。 两人就像旁观者般,站在门外看着厨子们忙碌不已、却井然有序的身影,而手边每一样食材都是用最好的。 「明明剩下的部分都还可以利用,却把它们丢掉了,真是浪费……」明月在每个厨子身边走动,看得手都痒了,「要是换成我,可以多做出好几道菜来……啊!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明月打算将来在京城经营一间没有菜单的食堂,在这个世界应该算是创举,既能发挥所长,又能赚钱,还能善加利用这些遭到御膳房丢弃的高级食材,做到不浪费,可说是一举数得。 「什麽办法?」 「以後再告诉你。」她跃跃欲试地笑道。 寒璟也不急,她早晚都会说的,「那麽接下来呢?」 「你呢?想去哪里?」轮到明月问他了。 他怔忡了下,「我想去……奉天殿。」 「那麽就走吧。」 明月的笑脸让他鼓起勇气,不过眨眼之间,两人来到外廷,也就是皇帝每日上朝听政的大殿,有股庄严肃穆的气氛。 「那张就是俗称的龙椅?」她伸手指着高台上雕工精细的御座问。 「没错……」寒璟仰望着龙椅,再次站在它面前,心情却平静到连自己都感到不敢置信。 「来吧!」她牵起他的手掌。 寒璟一步步地跟随她拾级而上,最後来到龙椅旁。 「坐下来!」明月将他按在上头。 就这样,寒璟坐在这张曾经费尽心机,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御座上,双手握着两旁的扶手。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傻…… 打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加入争夺的行列,这两百二十年来,没有一日忘却野心和梦想,可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无论再等多久,人生也不可能重来…… 他恨的人也早已不在…… 那麽自己又在恨什麽呢? 明月站在一旁,审视着他有些苦涩、有些自嘲的神色,接着是恍然大悟,仿佛真正想通了,露出释怀的表情。 「你也坐下吧……」寒璟将她拉到身边笑问:「感觉如何?」 她扭了扭身子,似乎不是很满意。 「坐久了屁股会痛,靠背又离得太远,坐姿不正,很容易伤到脊椎,实在不怎麽舒服。」 听完评论,寒更应发自内心地大笑。 「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你说得很对,确实很不舒服。」寒璟伸臂拥着她。 「然後呢?」明月嗔笑地问。 「旅行尚未结束不是吗?」 「那麽就把它走完吧。」她的左手和寒璟的右手紧紧握住,手腕上那串有着天然纹路的老砗磲泛出祥和湿润的光芒。 他目光坚定不移的看着明月,作出了个重大的决定,「我会陪你走完这一世,在这期间,尽所能地赎罪,不再让人枉死,更不再让水患发生,只愿得到上天垂怜,让我和你能一起投胎转世。」 明月看着他,为了自己,愿意放下高傲和自尊,卑微地祈求着,那麽她也要尽一份力量,「我也会帮你的。」 「就算喝下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咱们的约定。」寒璟坚定是说。 「我也是。」这不是执着,而是因为爱。 「走吧!」他头也不回地和明月离开这座曾经充满着爱恨怨憎的皇宫,不再有一丝眷恋。 就从那天起,青河境内若还有地方尚未禁止河神娶妻的风俗,河神便会现身斥责惩罚,也会现身在相关官员面前,催促他们忙禀奏朝廷,进行青河整治疏浚的工作,几年下来,水患已经不再发生。 据说每次河神现身,身边总会跟着一名娇秀女子,自称其妻,渐渐的,各地的河神庙内,便多了一尊河神夫人的画像或石雕,香火更为鼎盛。 时光荏苒,五十年之後,迷信早已废除,也不再听闻河神和其夫人现身的事迹了,不过信众依然虔诚地供奉。 尾声 【尾声】 又过了二十年—— 世居京城的赵家以经营布庄为业,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唯一的儿子已经七岁,却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甚至出生时,也不像其他婴孩那般哇哇大哭,请过不少大夫,都诊断不出原因,让夫妻俩忧心忡忡。 「景玉,我可怜的孩子……」赵母含泪望着长相俊秀的独子,年纪虽小,个性却十分沉稳,不但能专心凝听教书先生上课,还会认真习字,完全不用别人操心,不过她宁可孩子不是哑巴,会叫爹娘。 见母亲潸然泪下,景玉用袖口为她擦拭,让赵母更回自责和难过。 「娘对不起你……」是她害得孩子一出生就带着残缺。 景玉望着伤心的母亲,有些内疚,於是牵起她的手,母子俩一同步出寝房,来到外头的院子,接着举起左手,指着一墙之隔的周家。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时辰未到。 这是自己许下的承诺。 即便喝下孟婆汤,也无法令他忘怀。 「你是在说周家吗?」赵母猜测着他的意思,想到隔壁周家世世代代都从事米粮买卖,两家的交情也颇为深厚。 「自从周夫人确定有了身孕,你这孩子就成天往隔壁跑,是希望有个伴可以陪你玩吗?只怪娘的肚子不争气,这麽多年来,无法再帮你生个弟弟或妹妹,让你一个人这麽寂寞……」 话未说完,就有婢女前来通报。 「夫人,隔壁的周夫人已经生了……」 赵母不禁讶然,「这麽快?不是说还要等个两、三天才会临盆吗?」 「听说昨天傍晚就开始阵痛了,今早天还没这,就顺利生下了个女儿。」婢女把大致的经过说完。 「只要母女平安就好……景玉……你要上哪儿去?景玉……」她边唤了几声,儿子的身影却愈跑愈远,脚步更不曾停歇。 婢女笑着点醒主子,「少爷一定是上周家去了。」 「不过这时候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人家?」说着,赵母连忙跟在儿子身後,「我去把他带回来……」 於是,当赵母也来到周家,门房见到是隔壁的赵夫人,便立刻开门。 「景玉少爷刚进去。」对於这个常到府里来走动的隔壁小少爷,周家上下都很喜欢,也很心疼他的遭遇。 「这孩子真是性急……」她一面摇头笑叹,一面跟着周家的婢女来到周夫人的寝房,就先听到婴孩的哭声。 只见周母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不住地安抚着,「不哭、不哭……」 「景玉……」跟着婢女进房的赵母,连忙要将儿子带走,「要看小娃儿,明天再过来,别吵她睡觉……」 景玉还是站在床头,两眼直盯着女婴,不肯离开。 「景玉很乖,一点都不吵,倒是我这个女儿哭个不停,怎麽哄都没用,明明已经喂过奶了,不像是肚子饿……」周母初为人母,实在有些手忙脚乱,「真不知是怎麽回事,该不会是病了?」 「先别慌,让我瞧瞧。」於是,赵母往床沿一坐,两手小心地接过不断啼哭的女婴,「好乖好乖……不哭了……」 看着被母亲抱在怀中,皱着小脸蛋的女婴,景玉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抚着她红通通的面颊。 「来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唤你的名,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蠕动嘴唇,努力发出声音,「明……明……」 一旁的赵母不禁又惊又喜,跟着泪流满面,「我的儿子……不是哑巴,他会说话了,他开口说话了……」 「明……明月……」因为不曾开口说过话,有些吃力,景玉必须用力才能发出声音,「明月……」 而原本哭个不停的女婴听到他的叫唤,仿佛知晓声音的主人是谁,哭声渐渐地止住,最後安心地睡着了。 「不哭了?」周母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儿的睡脸,嘴角微扬,似乎很开心,不禁笑叹道:「看来这两个孩子很有缘。」 赵母点头附和,「你说得没错。」 两位母亲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明月……」景玉凝视着小小的可爱的睡脸,舍不得移开,在心中发誓,这一世轮到自己给她幸福。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会等你……」 「就算菩萨不让咱们在一起,我也会找到你……」 「就算不是我,也希望那个人比我更爱你,能给你幸福……」 「下辈子我会娶你为妻,给你一个家,再生几个孩子……」 「就这麽说定了……」 「终於可以在一起了……」 「这不是为了使命,而是因为……爱。」 后记 【后记 梅贝儿】 大家好,我是梅贝儿。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穿越当上河神妻》算是第二本神怪类的作品,写的又是河神,可是从来没写过的人物,虽然答应接受挑战,不过也担心无法掌握这个特殊的角色。 而在下笔之後,自然也遇到不少纠结的地方,像是女主角除了可以看到神佛之外,到底能不能触碰到河神,如果女主角连摸都摸不到男主角,这个故事就很难演下去了,两人要如何发生感情,可不是在嘴巴上谈情说爱就可以了,那麽就赋予女主角「使命」,因为出生就带有「使命」,所以是特例,连三太子、地基主对她来说,都是有形体的,这麽一来,故事应该就能说得通。 等到双方有了感情,难免就要进入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因为是河神,不是人,到底会不会有欲望,不过神有神通,自然能以人的姿态现身,不只是女主角连其他人都能看到摸到,让身体具象化,拥有所有的本能和冲动,也是小事一桩,不然就不会有一些人神相恋的民间故事出现了,希望可以让读者很顺畅地看完这本书。 至於女主角,是在幸福的家庭中长大,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写这类的角色了,也因为心中没有创作和阴影,才能用满满的爱来渡化男主角心中的恨,真爱可以战胜怨恨,也是我想要说的。 终于写完《穿越当河神妻》,希望钟楚涵小姐和大家都会喜欢这本书,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第二届your story优胜作品之一《古墓皇子》; 02、第二届your story优胜作品之二《穿越当上河神妻》; 03、第二届your story优胜作品之三《缉夫》。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