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之夜》 最想念的老朋友 罗曼史小说的外衣,可是缺少不了精致唯美的封面,每每在选封面图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我们一直共同奋斗的老朋友——毕涟,犹记得二○一一台北国际书展她还努力要画出两张首卖书的精致封面,只希望我们给她足够的时间,如今,突然觉得没有她的「完美要求」好寂寞。 毕涟夏至「回忆の夏」图文集是以毕涟的图用六篇短文串连,呈现一种多风貌的美丽想象,在二o一二年的开始,我们想让图文集中的短文发展成一个又一个浪漫的故事,让它拥有的生命力再次发光。那书的封面呢? 经过热烈的讨论後,我们决定要让完美拥戴者——毕涟的图再次跃上封面,虽然曾是其他书的封面图,但经过设计将蜕变出新生命,相信我们的老朋友一定也会很开心,记得以前只要拿到书,她就会自恋的一直笑,挑剔的问着是否还有要改进的地方,很可爱的一个人吧,好想她。 这是我们共同的老朋友,让我们一起回味她的美、她的好~ 永生不灭 绿光 这是从毕涟老师画册中的小短文里,所衍生而出的故事。 初得知要将小短文衍生成故事时,我用了很多时间去思考大纲,这对我来说,是很少见的,因为我的大纲向来是随性或者是神来一笔的状况居多。 而,为了某些目的特别绞尽脑汁去思考的,真的不多。 後来想想,还是决定以原本小短文里头的能量不灭定律当主轴。 所谓能量不灭定律,用最简单的方式解说,就是昆虫死後,寄生的菌类吸收昆虫体内的营养为生,因而成长为荤类,意指着躯壳的死去,却能用另一种形态,而让生命继续延续。 而书中的能量不灭定律,说穿了,就是情感的转变,从友情晋升为爱情,最终变成亲情。 适巧,有读者在我的部落格上,留下了一篇他自己的心情故事,那时我曾卑鄙地跟他说,也许有天我会借用他的故事,如今还真的是派上用场了。 遗忘。 我喜欢写失去记忆的老梗戏码,因为我觉得遗忘在某程度上,等同抹杀了某个人的存在,那是令人非常悲伤的事情。 所以,对我而言,其实遗忘在某程度上也等同了死亡。 可是,死亡却常常出现在生命的源头里,让生命继续生生不息。 就如毕涟老师尽管离去,但她留下的作品,将会在我们的记忆里永生不灭着。 书里头,穿插着些许编辑和绘师的对话,当然这是我的想象,再加上有时和我编编之间的对话与相处模式。而刻意将女主角的职业设定为插画家,是打算藉此对照毕涟老师。 说穿了,这本书是我对毕涟老师的思念,也是我对老师献上的最敬意,希望大家也会喜欢。 楔子 入夏的天候,尽管太阳早已西落,换上黑色天幕,迎面而来的风,依旧带着一份凝滞的闷气。 尤其当身边还围绕着很多人时,那股闷热就更难消解。 再尤其当她手中握着关乎命运的签时,她更加渴望来阵及时雨,让她免於闷热的荼毒,遗憾的是,太阳下山了,西北雨大队早就收工了。 「快点,学姊,你们是第一组签王!」 身後的学弟妹鼓噪着,教许夕夏更加死瞪着手中抽到的签,再缓缓看向身旁和她配对的同班同学方庆至。 方庆至年轻俊雅的脸庞布满戏谑笑意,像是无声嘲笑她的胆小。 和他同班三年,要是连他这点眼神都猜不出来的话,等於这三年和他白混了! 「走!」拉着他,带着万夫莫敌的气势,许夕夏在身後学弟妹的起哄声中,和方庆至踏进校园最北角的地带。 夜晚的学校大楼,灯火稀疏,教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各式各样的校园传说。 於是,当他们越过大楼的穿堂後,许夕夏的脚步很明显的放慢,圆亮的大眼不断注意着四周,整个人紧绷得像是拉到极限的弓,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暴走。 「哈!」 方庆至突然发出一个声响,果然瞧见她当场跳起,然後反应极快地抬眼瞪他。 「方同学,你认为很好玩吗?」她磨着牙,说起话来很用力。 「还好。」他坏心眼的笑答。 「你……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为什麽要答应参加试胆大会?刚刚抽到签王的时候,你明明可以拒绝,为什麽不拒绝?」许夕夏圆亮的大眼像是喷着火,清秀的脸庞布着细微汗水,她边说边不断地抹着。「这什麽鬼天气?在这种时候还玩什麽试胆大会?走,我们回去,不要理他们。」 「怕了?」他淡淡地抛出球。 「我怕哈!」她立刻扣了个杀球反击回去,但气势在面临穿堂後方黑暗的花园时,开始萎缩。「我只是……觉得……下过雨後,空气很闷。」 打死她也不承认,她有那麽一点点的怕黑,那麽一点点的怕校园传说。 「那我们到前面去,花园池塘边比较凉。」方庆至反抓着她便往前走。 「喂、喂!」许夕夏喊着,却只能被拖着走,双眼直瞪着他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手,再抬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不禁想,何时他的身高追过了她,就连手掌都变得这麽厚实有力? 他这样抓着她,她的心跳更急了,但不是因为怕黑,而是因为他靠得太近。 三年同窗的情谊,不知道何时开始变质,他们本来是很哥儿们的,可是现在,只要他贴得太近,她就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心跳,她好怕他会发现她失速的心跳声,好怕他会发现其实她对他的感觉已经变了…… 「不要抓着我啦!」为了掩饰羞怯,她只能用自豪的嗓门藏起心跳声,再赶紧甩开他的手,免得她藏得很深的情,会顺着皮肤,渗透到他心里,让他发觉。 然而甩得太用力,再加上没看见地上积水的水洼,教她脚下一滑—— 幸好他及时抱住了她,让她背後贴着厚实的胸膛,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着又沉又急的心跳……那是谁的心跳? 「小心一点。」他说。 许夕夏满脸通红,赶紧站直身子,暗自庆幸这里很暗,他绝对看不见她早已红透的脸。有点不自在地瞪着水面,她找着藉口说:「都怪他们啦,要试胆也不给手电筒,这里这麽暗,很危险耶。」 「有月光。」他指着上方的下弦月。 月光轻薄,在没有太多照明的空旷区块里,洒落淡淡银辉,淡得只能让人勉强辨识花园里大概的轮廓。 「月光有手电筒亮吗?没事搞什麽试胆大会。」她忍不住咕哝着。这会没兴致看月亮,只希望她脸上的热意赶紧消散。 「有什麽关系?反正我们快毕业了,再让他们闹着玩的机会不多。」方庆至不以为意地走在前头,不告诉她,其实试胆大会不过是他要学弟妹配合,方便帮忙撮合他跟她的契机罢了。 看他穿着y形背心,显露宽广的肩头,底下配了件宽松的牛仔五分裤,很轻松休闲的打扮,略长的发,让那张稍嫌淡漠的脸看起来更加成熟,但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健谈的人,偶尔还很毒舌。 蓦地,他回过头,俊雅的五官分外出色,而吝啬的笑,通常只给她。「你站在那里干麽?」 发现自己看傻眼,她羞窘地瞪着地面。「看地……」突地,瞧见一抹银青光芒忽明忽灭闪烁而过,吓得她快步冲向前,一把扑向他。「啊——」她发出惨烈的尖叫声。 面对她没预警的投怀送抱,方庆至的心狠狠颤了下,毕竟是稚涩的年纪,很难坦然的接受和表白,教他只能别扭地说:「原来你也有海豚音。」 怀里的女孩,三年来都蓄着俐落俏丽的短发,身材修长,对於打扮总是随兴,就连现在,她也只穿着船型宽t恤配上一条粉色五分运动裤。 正因为她自然而毫不造作的姿态,他才会破例允了她当哥儿们,但曾几何时,他想要的是一种……不同的改变? 而此刻,她就在怀里,没有缝隙的贴触,让他的肌肤泛起阵阵激栗,就连心跳都乱了,教他怀疑,她会不会听见他的心跳声? 「你在说什麽鬼话,我当然有海豚音!」她没好气地骂着,眼角余光瞥见银青光芒似乎率众包围着他们,教她不禁倒抽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庆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低笑着。「连萤火虫你也怕?」 「……萤火虫?」她回神,看向那闪动的光芒,犹若倾落在凡间的星子,将他们围绕,这样绝美如梦境的场景,教她不禁笑咧着嘴。「原来学校里有这麽多萤火虫。」 「都快要毕业了,你竟然现在才知道?」他没好气地道,指着另一头的人造池塘。「学校一直致力於各种生态保育,你仔细听,有螽斯的声音。」 黑暗中传来清亮的唧唧声,像是二部、三部轮唱,声音此起彼落。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学校的夜晚这麽漂亮、这麽热闹。」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会仔细地看周遭的一切。」他寓意深远地暗示着。 「……对耶。」她很认同他的说法,因为她很少在校园里遛达。瞧着四周,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贴在他身上,羞窘地将他推开。「哎唷,热死了。」 她的反应让方庆至略微不悦地皱起眉,无声骂她粗神经後,随即悻悻然地走向花园里设置的凉亭。 「喂,你走这麽快做什麽?」他一往前走,绮丽的梦境瞬间消失,背後阴风阵阵,吓得她拔腿跟上。 坐在凉亭里,方庆至直瞪着亭边的池塘,不想理她。 「干麽,你在生气喔?气什麽?」认识他太久,只要他一个动作,她就能懂他的喜怒哀乐。 「夕夏,我们要毕业了。」他突然道。 「嗯。」她很自然地坐在他身旁。 「将来,我们会读不同的大学。」 「嗯。」她知道呀,谁要她的脑袋没他好。 「未来,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这样并肩坐在一块。」他说着,侧睇着她。 许夕夏抿了抿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也知道,毕业之後,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 进入大学生活,两人想要继续保持联络并不容易,而且男与女之间,要以哥儿们相称一辈子,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永远不要毕业,一直停留在这最快乐的时刻。 「就这样?」他瞠眸瞪着她。 「不然咧?」她纳闷反问。 她表现得云淡风轻,把不舍和分离的伤悲藏在心底,却发现他眸底像是藏着什麽,要她赶紧发现,不禁有些困惑。 方庆至闭了闭眼,有股冲动想要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什麽。 罢了!托着腮叹口气,他瞪着亭子边的草丛,突见一样东西,就探手一拿,摊在掌心,挪到她面前。 「……这是什麽?」她问。 「萤火虫的屍体。」 「咦!可是上头好像有什麽……」 「萤火虫的寿命极短,闪烁着光芒只为了寻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以光亮让对方找到自己。」 在许夕夏听得一愣一愣时,方庆至又说:「萤火虫一生只为爱而活、为延续而活,虽然躯壳会死去,但牠还存在着,只是把体内的养分供给寄生的菌种,长出了菌菇,这就是能量不灭定律。」 她瞅着他认真的表情,心跳莫名加快,彷佛在绝望无期的黑夜里,瞧见了曙光乍现的一瞬间。 「夕夏,有些东西会变,却是永远不灭,只是转换了,你懂吗?」他眸色有力地传递着讯息。 在那黑色眸底,许夕夏看见了萤火虫的光芒,瞬间,她懂了。 「……明年夏天,要不要陪我看萤火虫?」他不动声色地问,握着她的手却紧张得泛湿。 她朝他笑着,羞涩地点了点头。「好。」 因为他,她开始期待明年夏天了。 第一章 那是高中毕业之前的约定。 後来,每年的五月,他们都会一起去看萤火虫,到每个萤火虫聚集的渡假景点寻找萤火虫的踪迹。 那是专属他们的约定。 但是……今年的她,却把一切都给忘了。 她的遗忘,对方庆至而言,就像是判定他死亡。 「死亡有两种定义,一种是生物机能的终止,而另一种,是你遗失的记忆抹杀了我。」 那是一个寒凉的初春夜晚,一个她不曾见过的陌生人说的一段话。 那晚,她的家人和几个好友都在身旁,但在这熟悉的人群里,混杂了一个无人介绍的陌生人,非常突兀,再加上他奇异的话语,让她很难不注意他。 那个人有双非常锐利却又无比哀伤的眼,如刃似水,划开了她又浸染着她,然而,她并不认识他。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她问。 那个人看着她良久,笑得无比凄怆。 「这个世界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他说,笑得万分哀伤。 她很想纠正他套用的句子有点凸搥,可是因为不认识、因为他笑得太悲伤,所以算了。 除了垂下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但,当他说—— 「许夕夏,我会让你再一次爱上我。」 那双黑眸野亮着,像是夏夜微微的萤火虫,在黑暗之中,闪动着薄透微光。 她的心,因此轻颤着。 「颜色吗?可是我觉得这颜色不对……嗯,我也知道这个跟印刷色调有关系,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 五坪大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女人的声音。 从门口踏进,右手边是座木制的大衣橱,隔条走道则摆了张单人床,而床的另一头,则是两座顶到天花板的大书柜,里头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 左手边的墙贴上一大张的软木塞板,q版插画点缀着中间放着的各时期照片,再往前延伸,则是一张大电脑桌。 此刻,她坐在电脑桌前,盯着电脑,讲着电话。书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有漫画、小说还有各种插画本,右手边的窗正开着,吹拂入几许凉风,偶尔拂乱了她手边的书页。 「那个颜色太难调了。」电话那头,嗓音娇软,口气却分外强硬。 「晴老大……」许夕夏抓着俐落短发哀号着。 「没得商量啦。」翁韶晴铁腕无情,就此拍案定谳,而且马上讨论起截稿日。「对了,上次说的套书封面,最晚四月三十日给我。」 翁韶晴是国内罗曼史出版社的编辑,最大的本领就是用她娇软的嗓音哄骗绘师和作者如期交稿,再善用她铁面无私的鞭子,抽打不乖乖如期交稿的作者和绘师。 「……老大,你会不会太狠了一点?我车祸耶,我丧失记忆耶。」 「拜托,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你现在跟我说,是以为我会同情你吗?你觉得我的体内还有恻隐之心吗?」 「……」许夕夏非常无言。 话说,她两个月前为了救人发生车祸,神奇的是,她身上没有太多外伤,伤势并不算太重,但糟的是,她失去所有记忆。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但庆幸的是,就算她忘了一切,却没有忘记她最热爱的工作——画插画。 据说,她大学毕业之後,凭藉自己对画的热爱尝试画插画,投稿到出版社後,顺利地成为出版社的封面绘师。 而摆在书柜里的,有数十本由她绘制封面的小说。 「况且,我觉得你失忆跟没失忆根本没什麽两样。」 听着翁韶晴的凉凉戏谑声,许夕夏不禁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太乐观了好不好。」 正常人失去记忆後,会像她这麽悠闲不恐慌吗? 她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恢复记忆的迹象,是说她也不在乎恢不恢复,因为家人和朋友给她的呵护,让她觉得很安心,况且……都遇到啦,不然怎麽办? 「是呀是呀,所以你就继续保持下去吧,记得不要拖稿。」 「你只担心我能不能准时交稿吗?」 「不然咧?」 「……算你狠。」许夕夏噘起嘴,耍狠地瞪着电脑,彷佛可以隔空瞪着她最爱的晴老大。「最好是可以这麽顺啦。」 「放心,打从你重新归队後,我发现你顺得要命,所以我才说,你有失忆跟没失忆都一样,反正你还是记得怎麽画呀。」 听着那头呵呵呵的得意笑声,许夕夏正准备吐槽,突地听见敲门声,不由得看向门板。 「妈?」 「夕夏,庆至来了喔。」 许夕夏闻名色变,低声喊着,「妈,我还在讲电话,你跟他说,我可能还要忙很久很久,叫他先去吃饭。」 「没关系,我让他等一下就好。」母亲刘素月呵呵笑道。 「你跟他说……」听母亲的脚步声逐渐离去,她不禁颓丧地挂在椅背上,直到电话那头喊着—— 「唷,方庆至真的好勤快。」 「我一点都不希望他勤快。」她闷声道:「好不容易几天没见到他,没想到他今天又上门了。」 天,她压力好大,胃要开始痛了。 那家伙平均每三五天就会到她家走动,然後带她出去走走、吃顿饭,这阵子听说他工作忙,所以她很幸运的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他,教她开心得快要飞上天,而现在,她很快地又掉进地狱里了。 「……夕夏,你真欠揍。」 「我又是哪里欠揍了?我跟他一点都不熟,他三天两头就来找我,让我很困扰耶。」她找谁叫屈啊? 她失去所有的记忆,忘记父母和朋友,当然也忘记了唯一的恋人。 听说,她和他交往已经八年了,是高中毕业那年开始的,所以他带来了高中毕业册,证明他们高中三年间就已是好友,然後又带来他们一道出游的照片,证明他们是情人。 好,她承认照片中的两个人互动亲密,但那又怎样? 她没印象呀! 「你真的很怪耶,你对我们一点隔阂都没有,为什麽偏偏对他这麽排斥?」 「那不一样。」许夕夏从电脑桌一路滚到床上,企图要当只鸵鸟。「我爸妈和哥哥对我很好,真的很像家人,而你……我就当作重新交个朋友,当然没隔阂呀,可是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厚,你自己想像,你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告诉你,他跟你已经交往八年了,你心里做何感想?」那不是让人很为难吗? 「我会说哈雷路亚,感谢主。」 「……」果然,地球人想要跟外星人沟通,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好了,他既然来了,我就不跟你多谈了。」 感觉她好像随时都会挂电话,许夕夏用力地抓着电话,喊着,「不要啦,你不要挂电话,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讨论。」 「夕夏,你……」那头欲言又止,不禁叹起气来。「夕夏,在你还没丧失记忆前,我就认识方庆至这个人,因为他陪你来过出版社,一副像是怕你被骗般的保护者嘴脸,而且我也听你的幼嘉学妹说过,你和他之间的爱情……你也许不记得了,可是当你出车祸回家休养,他从国外赶回来到你面前时,看见的是不记得他的你,你知道他的心里有多难受吗?」 许夕夏这下子真的是无言以对了。 那一幕,她还记得。 他错愕不已地看着她,那神情是震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 「好了,你恢复不了记忆也无所谓,反正他真的很爱你,你试着去感受他的心吧,你们相爱过,就算一切都忘光光了,总还留下痕迹,大不了你再爱一回不就得了。」 「可是……我不能理解那麽优秀的他,怎麽会喜欢我。」许夕夏扁着嘴。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方庆至这个人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他的五官立体有型,感觉就像是从电视走出来的偶像剧男主角,就连身形都像名模,再加上他现在是自行创业,挂上夏至科技董事长头衔……这麽完美的人怎麽会喜欢她? 没有道理,她没有办法接受,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他那款看起来就是一副精英分子的人。 「唉,我懒得理你,四月三十日记得交稿。」 喀的一声,翁韶晴真的挂了她电话,教她只能抱着无线电话哀号。 怎麽办,她要怎麽办?有没有事情让她装忙? 一道灵光突地闪过脑际,她露出狡黠的笑。 嘿嘿,她要忙交稿,没空理他。 「夕夏。」 门没有敲,随着声音到来,人已经踏进她房内,吓得她从床上跳坐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来人。 「你怎麽可以不敲门?」 「进你的房间,我向来不用敲门。」方庆至斜倚在门边,看着她一头乱七八糟的鸟窝头,穿着棉t和篮球短裤,和高中时期的她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是青涩的脸庞和圆亮的大眼,感觉就像个学生。「肚子饿不饿?」 「不饿。」她想也没想地说:「你这阵子不是在忙吗?既然在忙,就不要勉强自己过来。」边说,边走向书桌,打算开始假忙。 「不勉强。」她没要他进房,他就站在门边,目光随着她而转动。 「不过,我有事在忙,所以……」她看也不看他,委婉地下达逐客令。 「再忙也要吃饭。」 「我下午吃过点心了,所以现在——」话还没完,她这不中用的肚子马上咕噜咕噜叫了几声,戳破她的谎言,教她霎时瞪大眼,恨不得搥打这不听话的肚子。 「哈。」 耳边是他毫不客气的笑声,让她又羞又窘地横眼瞪去。 这家伙……她怎麽会跟这种家伙谈了八年的恋爱?她是脑袋坏了还是被拐了,这家伙很明显就不是她的菜呀。 她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不长眼耻笑她的家伙,更是讨厌他非常自以为是的傲慢和狂妄。 尤其当他穿着俐落的西装,像个从电视中走出来的男模时,她完全无法跟他站在一块,总觉得光是服装的不同,就足以划开两个世界。 更可恶的是——「是有那麽好笑?」笑呀,笑死你,猪头。 方庆至笑勾唇,笑眯的眸隽亮却带了点邪气,让脸上那抹笑怎麽看怎麽勾魂,可是看在许夕夏眼里,就觉得淫荡下流又可恶。 「你宁可饿着也不跟我去吃饭……」他试着抿去笑意,深邃的眸上下打量她。「我知道了,你很怕我。」 她哈了一声,发噱地噘起嘴。「我会怕你?」 「感觉是有那麽一点。」 许夕夏怎吞得下这口气。「等我三分钟,我换一下衣服。」 「两分钟。」他转头关上门。 「一分钟!」她喊着。 等她整装完毕,理好一头鸟窝,冲出房门外时,就见他懒懒倚在墙边,勾唇笑得邪魅。 「看来是不怎麽怕我。」 「我本来就……你干麽?」话说到一半,她瞪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 这手温热厚实,一路暖进心底。 「要确定你到底怕不怕我。」 「我当然不怕!」 「嗯,很好。」他牵着她下楼。「今天去逛夜市吧。」 许夕夏没搭腔,因为她在这一瞬间发现自己笨笨地上当了。 她在干麽?她这个笨蛋,为什麽偏就这麽禁不起激? 她已经不想算这是第几次上当了! 第二章 夜市里熙来攘往,挤得水泄不通,光是沿着区分开的走道走,许夕夏几乎不用自己动,光被人挤就能往前。 「过来这边。」方庆至轻柔地将她拉到自己前头,伸出双臂,将她护在怀里。 瞬间,她的背贴在他胸膛上,虽然还隔着两层布料,但是热度熨贴着她,让她不自在地冒出一身汗,兴起挣扎逃脱的念头,然而,就算她有心想要脱离那胸膛,汹涌的人潮也让她无法动弹。 「啊,这边刚好有位置。」 她还没意会到位置在哪,手再次被他牵住,往左前方快速移动。 桌面吃完的餐点根本就还没有收拾,方庆至将她往位置一按,靠在她耳边说:「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帮你买甩饼和蚵仔煎。」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快一步挤入拥挤的人潮里。 初夏的夜里,微带寒凉,然而夜市里头却已经提早进入盛夏,她只觉得自己穿着棉t就已经冒出一身汗,真不知道方庆至怎麽穿得住那一身西装? 看着他的背影,许夕夏心里真的很复杂。 她看过很多小说,小说里总说失去记忆的人会因为恋人而恢复记忆,就算不恢复记忆,至少也会记得气味或习惯,因而想起一些残影,可是……她半点都没有。 和家人好友相处时,偶尔会出现些许片段,可是唯独他,什麽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都说她和他恋爱了八年,但该不会是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他吧?要不然怎麽可能连一丁点怀念都没有? 可是,他却很懂她。 她不喜欢到正式餐厅用餐,尤其厌恶有着繁琐礼节要遵守的欧式餐厅,而她最爱的就是动作快速的热炒店,或者是可以享尽全球美食的夜市。 他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心情好时会特别想吃热炒,赶稿时,喜欢吃可以快速吃完但又很有饱足感的沙威玛,心情不好时,她可以从夜市第一摊嗑到最後一摊…… 如果没有下足功夫,他怎麽可能这麽懂她? 可是……她对他没感觉呀,怎麽办? 她很怀疑,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喜欢过他,要不然失忆至今都两个月了,为什麽她还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是不是该想个办法要他放弃?否则,他要是这麽一直耗下去,她不是等於在耽误他? 「你在想什麽?」 方庆至特有的低醇嗓音响起,许夕夏才发现桌面的狼藉早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他刚买回来的甩饼、蚵仔煎还有她最喜欢的西瓜牛奶。 「……你的动作真快。」她忍不住说。 「花了快要三十分钟了,还算快吗?」他搁下自己另外买来的大肠炒小肠和沙拉鸡排,准备和她一起分享。 「三十分钟?」她不禁一愣。 看着手表,她有些难以置信已经过那麽久了。 怪了,她不过是发一下呆而已,时间怎过这麽快?好像不是错觉呢,近来的她总觉得没什麽时间感。 「吃吧。」他将筷子递到她面前。 许夕夏看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气,迳自吃了起来,边吃边打量着他,却发现他的眼下竟浮现了黑眼圈。 不禁想起,一个星期不见,代表他真的很忙,可是再忙,他还是会拨空跟她培养感情,啊……不对,是要她一同培养感情。 他的情……嗯,她真的有感受到,可是如果她没有办法回应他,那该怎麽办? 「喂。」她低喊着。 「阿庆,你是这麽叫我的。」他更正。 许夕夏没力地闭了闭眼。「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懒得跟他讨论怎麽称呼他,重要的是,她希望他早点回去休息。 「还好。」 「黑眼圈都跑出来了,还好咧。」 与其拉着不乐意的她吃饭,他倒不如回家补眠。 「你发现了?」 他唇角淡淡的笑教她怔住,瞬间,她听见她的心卜、卜通,硬是漏了一拍,然後在心间荡漾出一阵淡淡的涟漪。 哇,这家伙笑起来真是好看呀。 「知道我累还特地陪你吃饭,有没有心存感激?」他勾唇笑得坏心眼。 瞬间,心跳卜通卜通恢复正常,悸动全部收妥,许夕夏噘着嘴。「感激个头,我又没拜托你,还没跟你要赔偿呢,要是到时候我交不了稿,你去帮我挡韶晴。」 「好啊。」 「还好咧,你要是忙,自便,不要打扰我。」她没心眼,心直口快得要命,但这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後悔。 她偷觑着他,他依旧自在地用餐,充耳不闻。 看上去还好嘛,也对,这家伙自大得要命,她的话再直,也不过是像针扎,能让他多痛? 所以,也许她可以试探他的底线,试着让他放弃。 「喂,我说真的,我觉得也许我失忆是天意。」她边吃甩饼边看着他。 方庆至不发一语地吃着鸡排。穿着西装,把发梳得油亮工整的他,就连吃着夜市小吃都很优雅,和现场的悠闲人们真的很不搭。 见没回应,她又说:「也许……因为我们都忙,你就不要再来找——」 碰的一声,打断她未竟的话,吓得她瞪大眼。 那声响,瞬间吸引了附近用餐的人注目,但很快的,大夥像是见怪不怪,各自挪开了目光,继续东聊西扯。 然,同桌的许夕夏能找谁聊天化解尴尬? 有必要气到搥桌吗? 他垂敛长睫,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不穿思绪,如果不是他搥了桌,她肯定不会发现他动怒了。 好一会,方庆至深吸口气,放下筷子,像是没打算再用餐,只是将目光抛向远处,脸色冷峻,唯有那双深敛的眸微露着悲伤和愤怒。 许夕夏看他吃不到一半,心想他大概是被她气得吃不下,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麽开口,更不认为自己有错,因为她有一半也是为他着想,真的觉得他不应该再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夕夏。」他突道,嗓音很沉。 「嗯?」 「我没有要你想起我,可是……至少不要拒绝我。」 「可是……」 「请你将心比心,如果你是我,我是你,面对这种状况,你有什麽感受?」抽回看向远方的视线,他说,唇角勾着自嘲的笑。「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多少也会痛,有些话……能请你三思之後再说吗?」 许夕夏抿了抿唇,不喜欢他自嘲的口吻。「我想了很久才说的……」 「才两个月而已。想当初我们刚认识时,也是看彼此不顺眼,是花了一年的时间变成死党,再用两年的时间变成恋人的。」 「我是怕你浪费时间。」 「我不怕。」他低咆道,向来偏冷的眸凝着痛。「我什麽都不怕,就怕你……不要我。」 许夕夏直盯着他,小脸慢慢翻红着。 他眸底的痛像是弯流,缓缓淌进她的心里,而他直言的表白却像爱神邱比特的箭,刷的一声射进她心里,让那彷佛已经死寂的心再次悸动了起来。 这人……真的让她摸不着头绪。 他性格是狂妄自大的,待人是冷漠而傲慢的,唯独在她面前,他才会显露些许温度,添了些许喜怒哀乐,而这样的他,竟是如此喜欢她? 「你到底是喜欢我什麽?」她鼓起勇气问了这困扰她两个多月的问题。 方庆至微扬眉,不一会攒紧,像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心卜通卜通跳得急,等着他的答案,但看他光是想个问题就像要想到天荒地老,让急惊风的她忍不住催促着,「需要想这麽久吗?」 「我再想想。」他一脸认真地说。 许夕夏瞪大了眼,毫不客气地往他肩上一拍。「若要想这麽久,你乾脆不要想了!」 方庆至突地放声笑着。 「还笑?猪头,你耍我!」她低骂。 这可恶的家伙,个性这麽机车,一分钟前还动着怒,一分钟後就把她耍得团团转,当初她到底是怎麽喜欢上他的? 她气呼呼的,他却乐得要命,笑柔了那张淡漠而迷人的俊脸,她不想多看他一眼,故意别开眼,却发现邻桌的女孩,不分年纪竟是一致地偷看他,一双双眼像是要冒出爱心似的。 唉,一群迷途小羊,不懂人间险恶,回头是岸呀。 她哼着,然当那一双双看着他的目光从偷觑变成光明正大之後,没来由的,她竟有点不开心,彷佛属於自己专属的东西硬是得与人分享那般难受。 瞪向他,见他支腮,笑眯深邃黑眸,竟有几分慵懒俊魅,教她心间一颤。 妖孽,难怪一票人直盯着他瞧。 「你知道我为什麽找不到喜欢你的点?」他突道。 「既然如此就不要勉强!」不喜欢她就早点说,一切到此为止。 「不,那是因为你太喜欢我,我才被你感染。」 他说得很像一回事,她却觉得很想吐。「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出现幻觉。」她学他挖苦人的嘴脸,咂嘴以表示遗憾。 「可不是吗?当初你怎麽有勇气跟我告白,以为我会喜欢你?原来都是幻觉作祟。」他叹口气,看她的眉眼像看个可怜的小东西,无限爱怜。 「我去你的,到底是谁跟谁告白?」她真的很怀疑他的说法。 「只有我还记得,当然是以我说的为主,而且……」他第一百零一次地掏出手机,让她看见他的待机桌布。「瞧,是谁亲谁?」 许夕夏立刻闭上双眼,打死也不想承认那个自动嘟嘴亲人的家伙是自己。事实上,那个时候的她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吧,不然她怎做得出这麽大胆的举动?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手头上握有那麽多他们单独相处的照片,她真的无法相信两人当初真的在交往。 「喏,铁证如山呐。」他不断地将手机移近,就怕她看不清楚。 许夕夏羞恼地拍开手机。「你说,是你对我下符吧。」 「我还怀疑你在房里做了我的草人,在上头贴两颗爱心咧。」 她有股冲动想要咬他。「我去你的……」 方庆至突地倾前,吻上她的唇,令许夕夏霎时瞪大眼,不敢相信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亲了她……她甚至可以听见周遭的三姑六婆正卖力地窃窃私语着,彷佛十分不敢相信他们就是一对恋人。 她也不敢相信啊,可是……他亲了她…… 忽地,脑侧迸开剧烈的痛楚,教她痛得缩抱着头。 「夕夏」方庆至微慌地抓着她。「怎麽了?头很痛?」 「都是你啦……」她忍痛低骂着。 「我们去医院。」他拉起她就要走。 「谁要跟你去医院,我要回家。」她甩开他,朝另外一边走去,还不忘对他摆了个鬼脸。 「你骗我?」方庆至几个箭步冲向前,轻而易举地逮住她。 「对啦,就是骗你,怎样?」她顺着他的语意道。 既然他认为是假的,那就当作是假的,免得让大夥都担心,毕竟头痛也不是什麽大事,医生也说过,脑部受过撞击之後,出现偶发头痛症状是属於正场☆况。 「明天到医院回诊。」他不容置喙地决定。 事关她,他一切谨慎为上。 「我的回诊日是下个月。」 「明天去。」他坚定道。 夏至科技,位於市区一栋复合式大楼的七楼。 第三章 玻璃门大开,开放空间里并列着许多电脑桌,以矮书架相隔,墙边摆放着资料柜,一组简单的二合一沙发在小角落里。 许夕夏站在门边,却不知道该往哪找人。 都是那家伙啦,收买她的家人,硬逼她非到他公司找他不可。 「欸,夕夏好久不见,身体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一踏进办公室里,一个绑着马尾的娇俏女孩便爽朗地走来。 看着她半啊,许夕夏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感,因为她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方是谁,更不知道该怎麽搭话,只好保持傻笑。 「来找庆至的对不对,喏,老位置坐一下,我帮你倒杯咖啡。」女孩像是看不出她的异状,径自热情地走往茶水间。 许夕夏走到沙发坐下,心想以前她大概常常到这里走动吧,否则他公司的人怎会知道她是谁,而且还那麽热情地攀谈着……不过,他大概也没跟他们说,她丧失记忆这件事吧。 正忖着,一抹身影从门里走出,停在她面前,视线被阴影覆盖,让她不得不抬眼,这一抬眼,教她惊为天人。 好漂亮的女孩子……长发扎得很真时尚感,一身贴身套装勾勒出迷人的腰线, 而五官媲美电视上的偶像明星,脸上浅浅的笑意极为得体,但也带着距离感。 「好久不见,夕夏。」那女子轻声招呼着。 许夕夏扬开傻笑。「好久不见。」天啊,这又是哪位? 「夕夏,你怎会坐在这里?」此时,扎马尾的女孩快步走来,手上还端着杯咖啡。 「呃……我……」这状况真的让她词穷。 要她自己解释失去记忆,还真不是那麽容易开口呀。 「原来你是真的失去记忆。」那漂亮的女子低声道。 「啊?欣宁,你说什麽?」 「庆至说夕夏为了帮人,结果发生车祸,失去记忆。」 「真的?」那女孩错愕地看着她。「难怪你会坐在这里……通常你都是直接进庆至办公室的说。」 许夕夏一脸尴尬地来回看着两个人,最终只能说:「对不起。」 唉,她原以为失去记忆好像没什麽大不了,反正太阳一样升起、日子照过,可是出了这趟门,却让她觉得失去记忆的自己好像很对不起她们。 因为她把关心自己的人都遗忘了……这女孩这麽难过,那麽方庆至呢?她好像有点懂韶晴的意思了。 「你们在这里聊什麽?」邻近沙发的一扇门再次打开,逸出方庆至特有的低醇嗓音。 她第一次觉得如逢救星,立刻起身走向他。「时间差不多了,要走了吗?」快快快,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否则面对一票她不记得的人,让她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压力。 「抱歉,你再等我一会,我正在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方庆至一手接过罗苹倒的咖啡,另一手将她拉进办公室里。 「可是已经十点半了。」她边说边观察他的办公室,里头清一色的冷调,办公桌上放着数台电脑,真不知道他一个人用这麽多电脑做什麽。 「要是时间有延迟的话,我会先打电话跟你的回诊医生说一声。」方庆至坐回办公桌後,键盘打得很响。 许夕夏原本想再说什麽,然办公室内的电话突地响起,她只好捧着咖啡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她看着陌生的办公室,听着他用流利的英文和人交谈,再看,向他非常专注地盯着电脑,边打边说电话,瞬间她感受到最真实的冲击,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和自己同年龄的人。 他看起来事业有成,古同学历之外还拥有极佳的领柚能力,尽管现在只是经营小规模的软体设计开发公司,但看着他,她几乎可以看见这间公司的远景。 突然间,她觉得彼此的差异性真的很大。 抽回目光,她开始打量着办公室内的摆设,突地发现在他办公桌旁多了一张椅子,那张椅子之所以会让她想多看两眼,是因为椅子的设计像一只站立起的鲨鱼,张开的大嘴则是椅面。 她想,那张椅子应该满好坐的,只是想不到他会使用那种椅子。 突地,大门再次打开,吴欣宁走进来,先朝她一笑,接着便捧着几个资料夹走到办公桌边,快速地帮他整理桌面後,再将资料夹摊开,像是给了他更多资料,让他得以更方便地和电话那头沟通。 两人站在一块,郎才女貌,而且合作无间、默契一流,她不禁想,这两个人在一块才搭呀。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一身简约套装,登对到她很想赶紧放下咖啡,立刻走人,然而,一想起母亲的语语告诚,她就不敢偷溜,只能有点坐立难安地拉了拉身上的棉t,眼角余光发现她的球鞋沾上了脏污,这都和打磨发亮的大理石面好不搭呀。 「夕夏!」 突地听见他难得激动而充满喜悦的声嗓,教她一头雾水地抬眼望去,他竟笑眯眼,直朝她招手。 「怎麽了?」最好不要问她电脑的相关问题,她只会用电脑上网和绘图而己,其他的一概不懂。 「成功了!」待她走近,他一把将她搂紧。 许夕夏楞了下,温热的贴触让她很不习惯,而且毫无缝隙的拥抱也让她很难为情,想挣脱,可这家伙一身蛮力,她挣脱不开,只能害羞地别开眼,却对上吴欣宁怔忡後立即闪避的眼。 啊……难道说…… 「夕夏,我开发出的新型追踪软体终於测试成功,和美国的戴契尔签下合作合约。」 「喔。」看他很开心,她也跟着笑,可是吴欣宁的反应让她很在意,她的笑容不自觉有点僵。 「我这一阵子就是忙着测试软体,现在成功了,总算能有多一点时间可以陪你了。」他说着,略放开她一些。 「嗄?」不会吧! 「我想好了,要排几天带你去旅行。」 「就我跟你?」她的声音陡地拔高。 「当然,如果幼嘉或韶晴有空,你也可以邀请她们。」方庆至怎会不知道她担忧的是什麽。「因为我会找有信一道去,人多比较热闹。」 找再多人去都无所谓,他要的是一趟心情舒缓之旅,让她可以甩开所有压力。 「有信是谁?」 「有信是我学长,他负责公司的软体测试,现在人在美国。」方庆至不禁叹了口气。「他一个月前有跟我一道去看过你,你忘了?」 她干笑着没否认。「既然有你公司的人要去,那麽欣宁也一起去吧。」 许夕夏话一出,方庆至不由得微眯起眼,就连吴欣宁也不解地看着她。 「人多热闹嘛。」她捡他的话堵他。 事实上,她刚刚发现了一桩再真实不过的事实,所以她准备暗暗推动。 「这件事以後再讨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方庆至起身,穿上西装外套,看着一旁的椅子,随口说着,「你下次来时,记得坐在这张鲨鱼嘴上。」 「咦?」 「夕夏,那里才是你的老位置。」吴欣宁好心提醒着。 嗄?原来她这麽大牌,老位置竟然就在他身边? 「目前的状况看来,还是和之前的检查结果一样。」 来到医院,做完了ct和mri,医生指着电脑上头的摄影画面解释着。「如果许小姐没有出现太大的状况,那就代表着她正稳定恢复中。」 「可是她说头痛。」方庆至说着,精准地指出她头痛的部位。 许夕夏突然发现这家伙真的非常注意她,就算她想瞒,大概也瞒不过。 「这里啊……」医生按着滑鼠,许多张核磁共振摄影画面不断跳出。「就数据和画面看来,那应该是属於头部受到撞击之後的短暂性头痛。」 「可是这里好像有阴影。」他指着画面上极小的一点黑影。 许夕夏头上突然出现三条线,怀疑这家伙根本是在挑战医生权威。 「放心,她颞叶上的小点黑影是上次车祸造成的淤血,这种淤血会随着时间被大脑吸收,不用太担心。」 「是吗?可是她昨晚头痛得不寻常,是突然非常的痛,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才说头痛慢慢解除。」 许夕夏这下子不只是头上三条线,她甚至还可以听见乌鸦飞过的声音。 那是她随口说的,可不可以不要那麽认真?事实上,她头痛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就不痛了,会胡扯痛那麽久,纯粹只是为了避开他极有可能再献上的亲吻,可眼前要她怎麽跟医生说出实情? 「许小姐,除了头痛之外,你还有什麽不舒服状况吗?」医生转而问她,脸上有着慈祥的笑容。 「没有啦医生,其实是他大惊小怪,根本就没怎样,只是稍微头痛而已。」她赶忙解释,很想立刻拉着他离开门诊室。 「可是你头痛时脸色很不好,而且身体也微微发抖,我觉得……」 那是因为你亲我!许夕夏羞恼地瞪着他,转而询问道:「医生,那我还要继续吃药吗?」 「我再帮你开一星期的药,要是有什麽状况,你再回诊,然後三个月後记得要再做一次追踪检查。」 「她需不需要再做其他检查,好比是脑血管摄影或者是eeg?」 对他再三询问的举动,许夕夏都自觉不好意思了,赶紧谢过医生,拿了药单,拉着他就走。 领完药,才刚走出医院大门,她不禁没好气地说:「你干麽一直问,好像你很不相信医生似的。」 「因为我觉得有问题。」 「哪有什麽问题?」她翻了翻白眼。「你又不是医生,居然还跟医生请求要做什麽脑血管摄影和eeg……真是够了你。」 问那麽多,好似对医生没信任感,感觉很差耶。 「我不是医生,但我是和你最亲近的人,我当然会比医生敏锐,认定你根本就有问题。」 许夕夏横眼瞪去。「你到底是觉得我哪里有问题?」谁跟他最亲近啊! 「如果没有问题,你会想把我推给其他人?」 她怔住。 他的眸色锐利如刃,剖开她初萌的坏点子,将她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教她登时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好一会,她才挤出一句话,硬着头皮装傻。 鬼呀,他怎知道她在想什麽?她有表现得这麽明显吗? 「听不懂的话需要想这麽久才反应?」他哼了声抛下一句,不再说话,和她走了一大段路到停车场,等她坐进车内时,才似笑非笑道:「许夕夏,我认识你十一年了,你任何一个表情底下藏了什麽心眼,我要是看不出来,我就跟你姓。」 像是故意跟他杠上,她偏说:「你就等着跟我姓,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真的不懂?」他发动车子,将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最好是这样,否则你让我发现事情走向如我想象……许夕夏,我保证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他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她微微感受到危机,却嘴硬得要命。「什麽代价?拜托,你现在是在恐吓我吗?」 「不,我只是在警告你,不要一直探我的底线,因为你绝不会想看到我发火的样子。」车子滑出大马路,在号志灯前缓缓停下,自挡风玻璃洒落的流丽日光,勾勒出他森冷敛笑的脸。 那张脸,淡漠却透着痛。 「……没事干麽发火,又没什麽。」她咕哝着。 这家伙的脸,笑与不笑差得还真不少。 第四章 「你确定就好。」他喃着,伸手轻触她的头。「头还痛吗?」 「不痛。」她垂着眼,那抚在发上的手,力道温柔得像是春天的细雨,缓缓落在她敏感的耳蜗上,轻指着她戴耳环的耳垂,他指尖的热度烫得她心底发颤,整个人莫名紧张着。 这种属於情人间的亲密举措,让她很不知所措、想抗拒,但一抬眼,对上的是他藏着担忧、裹着悲伤的眼。 这是她最常在他眼里看见的情绪,就算他藏得再深再好,她还是会发现。 在她面前,他很不快乐,非常不快乐。 既然不快乐,为什麽还要待在她的身边?他明明值得更好的人,不是吗?就像是欣宁,可以在工作上给予他不需要言语便意会的默契和帮助,两人外表又登对极了……比她强上太多,她什麽都帮不了他,失去记忆的自己甚至只会让他痛苦。 不快乐、很痛苦,为什麽还要在一起? 後头喇叭声响起,她瞧见号志变色,赶忙道:「绿灯了。」 「不痛就好。」他哑声喃着,放开了手。 没了和他抬杠的心情,许夕夏一路上都看,向车窗外,只想着到底要怎麽把他们凑在一块。 方庆至说到做到,说要旅行,立刻着手。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目的地时,许夕夏才发现,这家伙是个可怕的智慧犯,因为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订好了房间。 一下车,迎面而来的是教人为之一颤的凉风。 早上八点出发,来到这里时,已是下午时分,漫天烟感像是将整座山头笼罩住一般,放眼所及皆是青翠绿林,教她忍不住看傻了眼。 她来过这里! 她是如此肯定,而且她一定很喜欢这里! 这感觉,就如同她把一切都忘了,但始终没忘了自己最爱的绘画,是同等的热爱,足以唤醒她体内残留的记忆。 「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定要带厚外套,结果你还是给我穿短袖!」 耳边道现的是方庆至微恼时特有的低哑嗓音,想也没想的,她说:「反正你会帮我带。」话出口的瞬间,还来不及惊讶自己为何会这麽说时,厚外套已经往她的肩头一盖,而那按在她肩上的大手像是微颤着。 见鬼了,她刚刚说了什麽? 那话就像未经大脑,像是一种反射,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而在同一瞬间,他帮她盖上了外套……这麽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他俩早已演练过几百次。 「庆至,我先去checkin。」开另一辆车子的张有信把车停妥後,大嗓门地喊着。 许夕夏感觉肩上的大手微放松,然後听见方庆至说:「好。」 「学姊。」 忽地苏幼嘉的软嫩嫩嗓音传来,让她庆幸邀一大票人来是对的决定。 「幼嘉。」她回头挥着手。 听说幼嘉是她高中的学妹,也是她大学的同系学妹,现在正在一家室内设计当助理,学习应用更广的视觉设计。 「山上真的好冷喔,跟外头的温差至少有十度。」苏幼嘉穿着亮黄色铺棉短外套,看起来早有准备,及肩的卷短发让她看起来很俏丽。 「就你这个笨蛋竟然穿着短袖来,都没人跟你说要带外套吗?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夏季均温也只有二十度左右?」倒是翁韶晴顶了顶镂花框眼镜,毫不客气地劈头就骂。 「……」有,那家伙有说,可是她一直觉得他肯定是在糊弄她…… 「夕夏。」最後走来的吴欣宁浅笑地打着招呼。 「嗨。」她打着招呼,看着脸上了淡妆,放下一头波浪长发的吴欣宁,再看她一身都会打扮,还有脚上那双有跟的包鞋……明天踏青时,真不知道她到底要怎麽跟得上。 至少,她还很聪明地穿上健走鞋,配上百搭的超弹性牛仔裤,想要走遍整个山头都不是问题。 「对了,你们互相介绍过了吗?」她抽回思绪,笑问着。 「有,有信学长都介绍过了。」苏幼嘉亲昵地挽着她。「走了,我刚刚听学长说,我们订的是独栋小木屋,还麻烦客服人员帮我们准备晚上要bbq的食材耶。」 「真的?」许夕夏的双眼一亮。 「走吧,我还没有住过独栋的小木屋。」翁韶晴牵着她的手,走了两步後想起一件事,不禁开口问:「你有没有带电脑来?」 「为什麽出来玩还要带电脑?」 「喂,距离你的截稿日只剩下一个星期耶,你还欠我三个美人,你最好是生得出来。」 「这不关我的事,你去找他谈,是他强迫我出来玩的。」许夕夏努了努嘴,要她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翁韶晴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吴欣宁提着行李,不知道正和方庆至谈些什麽,看起来很神秘且很亲密。 想了下,她推了推眼镜。「喂,你应该是要跟他一道走的吧。」 「不用。」许夕夏头也没回道。她之所以力邀吴欣宁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就不知道她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从此让彼此都解脱。「走吧,我们赶快去挑房间。」 「挑什麽房间?你不是应该要跟他一间房吗?」 「谁规定的?」她哼了声,头也不回地拉着两人跑了,就只为了让另外两个人有多一点时间培养感情。 独栋小木屋置於一片天然林木之间,里头全都是以桧木装潢,一踏进室内,桧木香便扑鼻而来。 小木屋是三层楼高的建筑,每层楼各一间房,外加一间阁楼,而许夕夏打一开始就挑定了一楼的主卧房,因为离厨房和客厅比较近,可以让她随时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会让她觉得安心一点。 大伙将行李摆下,正要到外头走走时,却见服务人员已经将食材送到,就摆在外头的大庭院里。 在三个化身为馋鬼的女人目光逼迫之下,张有信无言地开始生火。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烤架上的山猪肉已经飘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时,他喊着说:「差不多可以吃了,碗盘准备好、饮料倒好,还有我房间里有一瓶红酒记得去拿来,对了,顺便叫庆至和欣宁下来。」 三个化身为贪吃鬼的女人互看了一眼。 「幼嘉,上。」在她们三个人之中,苏幼嘉的年纪最小,许夕夏毫不客气地差使着她。 「遵命!」苏幼嘉也禀持服务学姊的精神,朝她行了个童军礼,但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妥,又绕回来问:「学姊,为什麽学长和吴小姐那麽要好啊?」 打从他们来到这里,那两个人上了楼之後,到现在都没见到人……怪了,这趟旅行的男女主角不是学长和学姊吗? 「人家是董事长和秘书,说不定有工作上的事要聊,你就别多问了,快去快去。」许夕夏摆手催促着。 「喔。」 苏幼嘉一走,许夕夏状似全神贯注地盯着美味的食物,并拿起另一支烤肉夹帮忙翻面。 「喂,我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夜风渐凉,翁韶晴不禁拉紧外套窝到炉边,烤火兼打探军情。 「你鼻子不太好。」 「少跟我打哈哈,坦白从宽,抗拒……就把你丢到那一片树林里。」翁韶晴捧着许夕夏的脸,向左转了九十度,让她清楚看见外头那片树林,在黑夜降临、见不着灯的状况下,显得阴风阵阵,鬼影幢幢。 「……你这样吓我很快乐吗?」可恶,她真的是太吃亏了!她把别人忘光光,可是他们都记得她的弱点! 原以为她怕黑是因为撞过头之後,情绪不安下造成的後遗症,如今才知道原来这是她原始就有的弱点。 「也还好,因为我还没把你丢出去。」 许夕夏耍狠瞪她,瞬地又像只羊偎在她的肩膀咩咩叫。「老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好饿,那一块带皮的山猪肉先让给我好不好?」 「……这麽大的人了还撒娇,你是嫌我不够冷是不是?」 许夕夏呿了声,忘了这家伙也是狼心狗肺的毒字辈人物。 「说,我正等着听。」 「我不知道……」她正要随口搪塞,却瞥见那一对相称的身影从小木屋大门走出。 真不是她说,真的好搭呀两位,所以,她的决定是对的,是吧? 可如果真是对的,为什麽……她的胸口有点不舒服? 一顿色香味俱全又加上热闹嬉笑声的bbq,许夕夏却一晚了无食欲,而那块带皮的山猪肉,很自然地跑到翁韶晴嘴里了。 她无聊地窝在桌边,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面包夹肉丝面,又随便夹了两口吴欣宁准备的沙拉,眼睛不自觉地朝那对谈笑风生的璧人看去。 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感觉上好像压根不需要她制造机会,那一对已经自成小暧昧氛围了呢,亏她还鸡婆得想要充当红娘。 视线再缓缓移动,瞥见翁韶晴和苏幼嘉窝在小角落,两人窃窃私语,感觉像是在谋划什麽,她想了下,拿起碗靠过去,结果两人马上噤声,一个大口吃肉,一个优雅地喝着红酒。 现在是怎样? 许夕夏微扬起眉。 翁韶晴见状,朝苏幼嘉使了个眼色,苏幼嘉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软声问:「大伙吃饱了没有?」 「干麽,有娱兴节目是不是?」张有信豪气地拿烤肉夹当筷子夹肉尝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行啦,学姊没有过去的记忆,玩真心话大冒险,学姊就不能参与了。」 当苏幼嘉这麽说时,许夕夏心间缓缓地冒出不祥的预兆。 「不然要玩什麽?」 「试胆大会!」 许夕夏咬了咬牙,用力地抹了抹脸,举手说:「弃权。」 「学姊……」 「幼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学姊最怕黑,不要勉强她了。」 听着方庆至那慵懒嗓音吐出嘲笑字眼,教她不自觉地又跟他杠上。「谁怕黑?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游戏而已,况且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加上我们又没带手电筒,要是半路上出事怎麽办?」 「我有带手电筒。」张有信举手发言。 许夕夏横眼瞪去,暗自判定给他一张白目卡。 「那可不行,有手电筒她更怕。」方庆至凉声说着。 「我不怕,只是你们要知道我可是失忆了。」 「这跟失忆有什麽关系?」 许夕夏瞪着方庆至,直接判他一张死刑卡。「喂,我失忆耶,虽然我没忘了和生活起居相关的基本常识,但说不定我会迷路,到时我要是饿死在山里,你要负责吗?」 话落,众人哄堂大笑。 「……有那麽好笑吗?」 「夕夏,容我告诉你,这附近最高的南凤凰山,海拔也没超过两千公尺,想要在这里迷路饿死,除非你故意。」翁韶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事事难料呀,况且我失忆耶。」她只能紧抓着失忆这最後的法宝,求他们高抬贵手,不要找她玩那种一点乐趣都没有的游戏。 「可是学姊,这种游戏我们以前常玩,我想说也许玩着玩着,你就会想起什麽。」苏幼嘉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那张粉嫩的小脸摆着是一心为她,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事实上这分明是她们私议好,准备要霸凌她的! 「不要勉强她,她不敢玩,我们玩。」方庆至说着,拉了身旁的吴欣宁一把。 许夕夏傻眼地看着他。 第五章 这家伙不久之前还吐出一大堆肉麻到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告白,转眼间,有了新人忘旧人,简直是把她当空气了……虽说这原本就是她的计划,可是这种急转弯的发展真的让她很不是滋味。 「学姊,你不去的话,就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了耶。」苏幼嘉轻扯着她。 许夕夏万般无奈地咬了咬牙。「走吧。」 一票人在黑暗里,总比她一个人窝在这陌生的地方好。 抱着万般不得己的怨念,她拿着手电筒,一手抓着翁韶晴,一手抓着苏幼嘉,朝着小木屋前方的小径探险。 愈入深处,就连木栈都没有,路况有点陡,加上脚下踩的是软土和落叶,要是一个不小心没踩稳,要跌个几跤真的不会太难。 「喂,差不多了,没必要走这麽远吧。」许夕夏喊着,直瞪着走在最前方的方庆至。 「得先走远一点,因为待会的试胆大会,就是要从那往回走。」他头也没回地说着。 她不禁皱起眉。真怪,才提要玩试胆大会,他怎就立刻附议要怎麽划定区域。 「庆至学长,待会你跟学姊同一组喔。」苏幼嘉喊着。 许夕夏一楞,这才明白霸凌後头的真相。 天啊,她要撮合他和吴欣宁,幼嘉倒是要撮合她跟他,真的是好没默契呀…… 不过,她跟谁都好,前提是一定要有人陪她就对了! 正忖着,前方突地响起一阵拔尖的惊呼声。 许夕夏立刻将手电筒照过去,问:「怎麽了?」她看见吴欣宁跌坐在地,而方庆至正轻柔地将她拉起。 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只要有点绅士作风的人,都会这麽做的,可是……糟糕,她发现她真的不太喜欢他这麽做,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失忆之後,她对方庆至没有太多感觉,可是此刻,一把怒火烧得凶悍,把她给狠狠吓住。 这意味着什麽? 不及细想,便见方庆至轻易地将吴欣宁打横抱起。 「欣宁的脚扭伤了,我先送她回去。」经过许夕夏身边时,他以非常淡漠的口吻说着。 几乎是反射动作,她蓦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 方庆至怔了下,侧脸看着她。 在微亮的灯光下,他没有笑意的俊脸非常冷漠,然而眉眼间没有不耐,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这个动作却突然得教许夕夏脑袋一片空白。 抓着他做什麽?人家在英雄救美,正是大好时机,她怎能搞破坏?况且说放弃的是自己,她怎能自私地在这当下回头要他? 更别说,吴欣宁是真的受伤……「没有,路不好走,你要小心一点。」 方庆至看了她半晌,似笑非笑道:「难得听你吐出一句象样的话。」 「喂!」都什麽时候了,还要说话酸她,真的是……很机车,难怪她老是没有办法喜欢他。 方庆至没多作停留,径自快步往回头路走去。 「那现在要怎麽办?」张有信笑问着。 「那就分成两组往回走喽。」翁韶晴使了个眼色,苏幼嘉只好叹口气,跟张有信先走一步。 翁韶晴之所以要苏幼嘉先走,是要她回去盯着那两个人,而自己押後,则是为了要问出许夕夏的真心话。 「原来你真的不怕黑呢。」 许夕夏楞楞地看着她,四周树影随风刮得如鬼影飘飞,她应该觉得害怕,可是没有,她反而像是着了魔,怎麽也忘不了方庆至将吴欣宁一把抱起的画面…… 「走吧。」翁韶晴拉着她,见她一直没搭腔,只是傻楞地跟着走,又问了句,「心里很难过?」 「嗄?」面对翁韶晴没头没尾的话,她一头雾水得很。 「我说你老嫌人家不好,现在看人家抱了个美人回去,心里不舒服了?」 「哪有。」她嘴硬地不肯承认。 「夕夏,你到底在想什麽?真的那麽讨厌方庆至吗?」 她闷声不吭,拿着手电筒直往前走去。 「你要怎麽做,我都没意见,可是你不要等到有一天失去之後,才发现自己很想拥有,到那个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许夕夏皱起眉,翁韶晴的话虽被呼啸的风刮碎,眼前的黑暗却怎麽也掩盖不了方庆至抱起吴欣宁的那一幕。 她在意,她无法否认自己在意得要命! 所以,她的决定是错的?她不该这麽快就下定论,一古脑地把他推给其他人? 说穿了,她根本只是在自卑罢了…… 「夕夏,你不要走那麽快,而且你走这个方向真的对吗?」一直被抛在後头的翁韶晴忍不住快步跟上,要她停下脚步。 许夕夏看,向前方,是黑漆漆的林子,不管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小木屋的灯火。 「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翁韶晴抓着她,开始後悔和苏幼嘉一起出这个馊主意。「我记得我们刚刚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耶,你记不记得?」 她看着前方,蓦地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有种灵魂快要被抽离的违和感,有种自己即将消失的感觉,恐惧油然而生,教她忍不住紧抓着韶晴的手。 「夕夏?」翁韶晴紧紧回握。「你的手怎麽这麽冰?」 「没事,我……」她用力抓着,仿佛靠这个动作,可以让自己留在原地。 「你不要吓我……」 许夕夏察觉她的担忧害怕,蓦地朝她露出鬼脸。「哈,吓你的!」 「真的是吓我的?」翁韶晴愣了下。 「不然咧?」她哈哈笑,笑得很卖力,想藉此驱散莫名生出的恐惧。 「你喔!」气得跺脚。「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吓我!厚,回去了啦!」 许夕夏挠了挠脸。「我不记得路耶。」真怪,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脑袋空空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受到的刺激太大,才会教她全部忘光光。 「那现在怎麽办?」翁韶晴哭丧着脸。 「嗯……」她沉吟着,看向四周,不知道要往哪走。 突地—— 看到没有?南方猎户座的三颗大红星,还有东边的大三角,要不然就再找北边的北斗七星,就能够判断出方向。 她不禁一愣。 耳边明明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可是她刚刚却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教导她如何以天象分辨方向。 不由得抬眼看着天空,天空布满了璀殩的星子,她绕了半圈,找到了猎户座正中央的三颗星星,再转个九十度,她看到了东边的大三角,再绕半圈,看见北斗七星和仙後座对望着…… 是谁教她的?她想着,一道锥楚自脑袋里头狠狠地穿掠,像是被什麽尖物在脑袋里狠狠地翻搅,教她痛得直捧头。 「夕夏?」翁韶晴赶忙抓着她。「你怎麽了?头很痛吗?。」 「还好。」她摇了摇头,微眯着眼。「走吧。」 她想,她知道是谁教了她。 回到独栋的小木屋前,瞧见山庄的服务人员正在现场收拾一桌的杯盘狼藉。 许夕夏朝服务人员点头示意後,正要踏进小木屋,其中一个穿着正式的中年男子不禁轻唤着,「许小姐。」 她蓦地顿住脚步。 她有没有这麽交友广阔啊?连山庄的服务人员都认识自己。 「你好。」硬着头皮,她和对方打了招呼。 「今天和方先生一道过来,是婚前旅行,还是已结婚了?」那人有礼地问着,脸上堆满让人舒服自在的笑。 她不禁愣住。 「结婚?」翁韶晴惊诧地问。 许夕夏黑色瞳眸转动着,以眼表示不要问她,因为她也搞不清楚状况。 「啊……难道这是秘密?」那人一脸抱歉地说着。「真是抱歉,我以为这样天大的喜事,你们的好友应该都会知道。」 「呃,我不知道耶,那你为什麽会这麽说?」翁韶晴忍不住间。 「今年元旦的时候,山庄办了跨年舞会,正在最後倒数时,方先生就在大厅拿出钻戒跟许小姐求婚,还请我们在大厅外头用灯火摆出了marryme,好多女客人都好羡慕呢。」 许夕夏听得一楞一楞,不知道要怎麽反应。 求婚? 她没听方庆至提起这件事!如果他已经对她求过婚了,照说该会公布才对,可为什麽她的家人没人对她说?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回过神,她已经和翁韶晴回到房间,便见学妹苦着脸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学姊,你回来了。」一见她,苏幼嘉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 「干麽?笑得这麽难看?」 「那个……学姊,我会先回来,其实是想要盯着学长和吴小姐,可是他们两个进了二楼房间之後,到现在都没有下来耶……」 心头,蓦地抽得发痛。 这样很好啊,他做好决定,让她可以不用挣扎! 今天发生了这麽多事,她也可以不用消化,全部放空,因为他已经帮她做好决定。 「我先去洗澡!」她突地抓着行李袋,拿出自己的换洗衣物。 「学姊,你不去……」 将学妹未竟的话甩到脑後,许夕夏离开房间洗澡去。 苏幼嘉不由得看向翁韶晴,她只耸了耸肩,无能为力。 但,那个说要去洗澡的人,明明知道一楼就有浴室,却偏是往二楼走。 鬼迷心窍似的,她停在二楼的房门前,瞪着那扇木门,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走到这里。 她明明是要去洗澡的,不是吗? 可是……想了下,她伸出手,又在半空中顿住,退後了一步,却又定在那里不动,僵持着,心情很烦。 方庆至待她,除去那张坏嘴,实在是好到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他真的那麽喜欢她的话,为什麽又跟吴欣宁窝在房里那麽久? 已经很晚了,一路开车到这里,他应该累了,差不多梳洗之後就要睡了才是,可是他竟留吴欣宁在房,那麽……在他身边,可还有她的位置? 他既然已经跟她求过婚,为何什麽都不说?为什麽没有人知道?就像是消息被刻意封锁一样。 她不懂不禁又退上一步,正要转身离去时,门板突地打开,吓得她无处躲藏,只能硬着头皮回头。 「嗨……」她气虚地打着招呼。 「你在这里做什麽?」方庆至倚在门边,神色冷漠地问。 许夕夏的笑容僵得可怕,看着他像是刚洗完澡,只穿着棉t和蓝球裤,教她的心不由得沉到谷底,莫名的,就连眼眶也热热的。 「没事,我要去洗澡,不打扰你了。」她强迫自己笑着。 「二楼的浴室在我房里,你要来我房里洗澡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嗄?」不会吧…… 「要进来吗?」他退开一些。 「不好吧,你房里不是有人吗?」她干笑,垂着脸抱紧换洗衣服。「我到一楼的浴室洗就好。」 她转身要走,却被一把蛮力拎着,往後拖进房里,接着,门板被重重地甩上。 「啊!」许夕夏被甩进房中央的那张软床,撞击力让她头发昏,但她还是奋力坐起,怒瞪着他。「你干什麽?!」 方庆至双手环胸,站在床边瞪着她。 「我才想问你要干什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她溜到床的另一头背对着他。 他身手矫健地爬上床,一把将她揪回来,由後抱紧她。 亲密的肌肤贴触,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那力道强悍地让她无法动弹、紧窒得让她无法呼吸。 「……你如果再不来,我就要去把你给绑来。」他低哑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 第六章 许夕夏咬了咬牙。「你房里已经有人了,还要我来做什麽?」 「你看清楚,这里除了你跟我,还有谁?」 她一楞,这才发觉吴欣宁根本就不在房里。 「那是一出演给你看的戏。」他突道。 闻言,她蓦地回头,直视他幽边的眸。「你故意的?」 「对。」见她气得开始挣扎,他将她值得更紧。「这本来就是你的意图,不是吗?但事实上,你真的要我这麽做?」 他之前就跟吴欣宁把话说开,让她知道,他跟她之间没有半点可能性,并要求她顺便配合演这一场戏,只为了确定夕夏心里是不是有那麽一丁点的在意他。 在房间里等待时,他像是坐着无形的牢,等待着不知道会不会来的她。 「可是你这样很卑鄙,你明知道欣宁喜欢你!」 「她喜欢我关我什麽事?我只在乎你!」 「可是你的在乎对我而言,是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困扰!」 方庆至垂敛着长睫,默不作声,仿佛他早已猜中她的心思。 他恶劣地利用吴欣宁,就为了试探自己,这像是掀开了她心底的压力锅,让她失去冷静。 「我对每个人、每件事都隐隐约约有感觉,就算没有记忆,我和他们之间都没有距离感,可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你,不管是你身上的味道还是你的声音,我对你的一切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代表什麽?」 方庆至紧抿着嘴。 她眯紧眼,深吸口气道:「代表我们不相爱,要不然就是……」 「不可能!」他吼着,气息紊乱,但一会便松开她,自嘲地笑着。「也对……这也不是不可能的,高中三年,如果不是我主动接近你,你不会和我成为死党,毕业时,如果不是我先告白,你也不会追上我的脚步……所以,你说得对,也许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他笑着,摇头失笑,而那双面对他人冷漠,面对她却缱绻浓情的眸,正淡噙着泪光。 许夕夏怔住,暗恼自己怎麽把脾气发到他身上。 她不可能不喜欢他。尽管她不记得一切,可是在林子闪过的一道声嗓很熟悉,那是他的声音,像是在某段旅程中,他教她如何分辨方位,那嗓音是裹着浓浓笑意和无限爱恋的…… 如果她不喜欢他,她又怎会因为他带着吴欣宁回房而闷闷不乐? 如果他不曾在她心里留下半点影子,为什麽她刚刚会不自觉就走到他的门前? 至少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他爱她,可是,她却用最尖酸刻薄的话伤他。 「你把我困在这里,转身离开……为什麽失去记忆的不是我?」他低哑喃着,一行泪滑落他漂亮笑弯的唇。 「你不要这样……对不起,我……对不起……」许夕夏手足无措地跪坐在他面前,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 他缓缓抬眼,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在我面前,可是你不知道我是谁……其他人,你都隐约有印象,可是唯独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八年的时间,怎麽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我有感觉啦……」瞧着他不断滑下的泪,教她不舍地伸手拥住他。「对不起,我会想要撮合你和欣宁,是因为我觉得你跟她很搭,因为我觉得我怎麽也想不起你,不想耽误你……」 他总是从容不迫,总是霸道强势,所以她从没想过他竟然有这麽脆弱的一面,此刻,在她面前,他像个无助的大男孩,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用流利英语和人谈判的精英分子。 方庆至轻吐一口气,像是把积压在心间多时的恐惧担忧吐出,而後轻轻地把脸枕在她肩头。「我没有要你想起我,我只是想跟你重新谈一场恋爱……你不需要因为想不起我就觉得内疚,或感到有压力。」 她呆住。他怎会知道她内疚?她没告诉任何人呀…… 「我认识了你十一年,许夕夏,你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都是假的吗?你忘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高中毕业那一年,我们开始交往,那时的我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小毛头,你当然觉得没距离……而我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你,为什麽反被你视为距离?」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自卑吧……」 「为什麽要自卑?我就爱这样的你,开心地画着你最喜欢的画,等到休假时,我们会一起去踏青爬山,偶尔去打打篮球……只有你能陪我天南地北地去,我可不要一个连踏青都穿着高跟鞋的女朋友。」 许夕夏听着,不禁笑出声,笑落了一滴泪。「你真的好过分,为了试探我竟然利用欣宁,你没有想过她会难过吗?」 「我跟她沟通过了,这经过她的同意……她比你还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他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你以为我为什麽会帮你准备外套?你以为那些食材是谁要服务人员准备的?也只有你会让我大费周章地安排,让我甘心为了你努力,再苦也笑着面对。」 她听着,想起他为了渡假,还特地把工作提早完成……突地脑袋闪过一件事,她不由得脱口问:「你……不是跟我求婚了吗?」 他一楞,抬眼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没,我听山庄的人说的。」 方庆至无所谓地笑着。「我跟你说有什麽用?你把一切都忘了。」 「可是……」 「光是靠近你,你就想逃了,若再告诉你有婚约,不是存心逼你去死?」 许夕夏闻言,忱然大悟。 原来,他早已猜中她的感受,所以不敢躁进,按部就班地靠近,就怕一下靠得太近,会让她逃得更远。 「况且婚戒也不知道被你丢去哪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麽?」 「可是为什麽没有人知道?」 「你说要给大家惊喜,要我保密。」 许夕夏呆掉,没想到搞了老半天,全都是自己出的馊主意。偷觑他,见他微嘴笑意,柔得她心头发软,也在这时让她发觉他们靠得有多近。 「我要去洗澡了。」她低头找换洗衣服。 「在这里洗。」 「咦?」 不要吧…… 「今晚在这边睡。」方庆至坚定道。 许夕夏瞪大眼,那神情像是活见鬼般的惊骇。 「我……可……我跟韶晴和幼嘉说好要睡同一间房。」 「那间房只有一张双人床,三个人住太挤了。」 「可、可、可是……」 「我们是情人,睡同一间有什麽不对?况且,你现在知道我求过婚,你也答应了。」 红晕慢慢爬上她的脸,因为她想到,如果她已经答应求婚,感觉上就好像任人怎麽宰割都不能说不…… 「当然,如果你想要——」他蓄意拖长尾音。 「要什麽?我不要!」她想也没想地吼着,脸红得像刚煮熟的虾。 他笑得坏心眼。「那就没办法啦,既然你不想要跟她们挤,那就只能跟我凑合了。」 「嗄?」 「我刚刚是要问你,要是你真不习惯的话,你可以和她们挤,不过你这麽大声地告诉我,你不要,所以,去洗澡吧。」他指着浴室的方向。 许夕夏呆住,开始怀疑自己处在自投罗网的可怜状态,她现在就像只不知死活的小虫,被困在大魔头的网里了。 「快点,早点洗好早点睡,明天早上带你去看日出。」为了祛除她的惊慌,他干脆把计划说出来,让她知道他没有太多体力对她做些什麽。 「看日出?」 「嗯,你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云海,尤其像天气预报说明天的天气不错,上山时,会被烟岚包围,如诗如画。」 许夕夏幻想着,二话不说就抱着换洗衣物冲进浴室,接着迅速得像是洗了一场战斗澡,但其实她满脑子想着待会要怎麽甩开他回一楼房间。 一踏出浴室,便见他已经拿了吹风机等候着。 「过来。」 她乖乖地坐到床上,感受他的大手在她的头上轻揉着,替她拨动、吹干发丝。 「夕夏。」 「……嗯?」 「放轻松,我不会吃了你。」 「……」她薄薄的脸皮翻红着,因为她真的没办法想象她和他一起滚到床上的画面。 十八禁对目前的她实在太over了,她无法承受。 「我会再给我们彼此多一点时间,你什麽都不需要紧张,只要别再把我给忘了就好。」他喃着,吻着她的发顶。 许夕夏呆住,发现自己似乎不排斥他对她做亲密动作,甚至觉得……非常理所当然。 这是连锁效应吗?一旦坦白了心思,仿佛他做什麽都对了。 「好了。」方庆至站起身,拔掉吹风机的电线,顺手关掉大灯,开了小盏灯。 许夕夏回头看着他坐回床上,拉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躺下。 她本来想逃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笑得太开心,还是她本身也不讨厌,所以她真的傻傻地躺下,让他替自己盖妥了被子。 他没有如她想象地将她拥入怀,反而拉开些许距离侧躺,气息搔着她。 「早点睡,预计四点就要起床了。」 「嗯。」 她是很想睡,可是这种状态下到底要怎麽睡? 长这麽大,她还是头一回跟男人一起睡觉但是没关系,就像韶晴说的,他是她的男人,睡在一块有什麽大不了? 想着,迷迷糊糊地一路进入梦境里。 方庆至等了好一会,确定许夕夏已经深深入睡,才探出手,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而她的身体仿佛还烙着记忆,顺着他的身形,偎进他的怀里,教他喉头挤出些许呜咽。 夜色里,静谧着,唯有他那双眼倾落月华。 「夕夏、夕夏,醒醒,四点了。」 耳边有道低柔的嗓音轻唤着,将她自深沉的睡眠中唤醒,才张开酸涩的眼,她就看见那张特写的俊脸。 俊脸有些模糊,她心间一抖,想着自己房里为什麽出现了一个男人,下意识握紧拳头要出击时,她听见那男人说—— 「睡迷糊了?是我,夕夏。」 她全身绷得很紧,一道尖锐的痛楚从脑袋深处窜起,教她痛缩着眼,几乎要痛吟出声时,她看见那张脸离开了些,房里亮了起来,模糊的脸渐渐清晰,扬着她熟悉的坏心眼笑容。 「早。」他双手按在她身边的位置。 看着他,早晨初醒时的头痛才逐渐缓和下来。 「……早。」她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燥热的羞意。 对呴,她昨天和他一起睡觉……原以为她可能会睡不着的,天晓得她才躺下没多久,就没了什麽印象,这代表她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天啊,她睡得这麽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对她做什麽。 「放心,我有帮你把衣服穿好。」 「喽?」许夕夏瞪大眼拉起被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抬眼看他。「你、我、那个……」 看她俏脸涨得红通通,方庆至不禁放声大笑。 不需要再追问,光看他笑得这麽乐,她猜到他根本就是在耍她。 「你给我记住。」她暗暗记下,决定下次一定要以牙还牙。 丢开被子,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他的面前,她完全不需要伪装。 「记住要做什麽?还是你打算趁我睡着时,脱我衣服?」他站在床边,缓缓地拉开棉t一角,露出他紧实的小腹。 许夕夏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往他腹部一揍。 「啊……你打我……」他应声往床上一倒。 行凶之後,许夕夏立刻逃进浴室里头梳洗,还得意地喊着,「敢戏弄我,你活该。」 第七章 方庆至躺在床上,虽然挨了一拳却笑得极为开心。「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你如果想脱我衣服,先告诉我一声,我会穿衬衫,比较好脱。」 「你省省吧!」谁要脱他衣服? 竟然在言语上吃她豆腐……他最好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绝对要他笑不出来。 她边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边想着要怎麽找到绝佳的机会报仇,可等她走到浴室外,才发现他人根本没在房里。 跑哪去了? 她忖着,直接朝房门走去,适巧房门打开,就见他手上握着两个马克杯。 「唔,喝点燕麦牛奶,先暖暖胃,待会上山的时候再吃点干粮。」方庆至将马克杯递给她。 许夕夏呆呆地接过,然後见他关了房门,拉出他的旅行箱,找出他的背包。 「哇……装备很齐全呐。」她坐在床边喝燕麦牛奶,看见他的大行李箱里不但有换穿的衣物,还有一大包饼干饮料。「难怪我老觉得你的行李箱看上去很重,原来里头装了这麽多东西。」 「没办法,因为你什麽都不带,我只好多带一点。」他顺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铺棉外套和一件刷毛运动外套。「外头温度满低的,全都穿上吧。」 「你为什麽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麽会帮我带外套。」昨天一件,今天又从他的行李箱里跑出两件。 那外套看起来是新的,但感觉上是穿过的,重要的是……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你说呢?」 她撇嘴啐了声。「不说拉倒。我要去叫韶晴和幼嘉起床。」 「没必要。」 「为什麽?」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要去而已。」把所有东西装进背包里,他一口将马克杯内的燕麦牛奶喝完,说道:「出发!」 清晨四点半,天空还挂着沉靛的布幕,初夏的山上烟感密布,在脚边流窜着,犹如置身仙境。 两人沿着指标方向,走过山道,再转向古栈道,一路欣赏路边盛开的野百合,和正要盛开的野生秋海棠,接着转进小径里,绕了几个弯之後,便看见天文台矗立眼前,而观景台就在後方。 「哇……」踏上观景台,站在栏杆边,眺望着云海如瀑卷动,云海那端的太阳散发出淡淡金色光晕,将云海染成一整片的金黄色。 「喝茶。」方庆生拿出温水瓶,倒了杯热茶给她。 许夕夏接过,想了下,问:「你不渴吗?」 「唷,什麽时候会跟我客气了?」他笑得坏坏的,没有半点恶意,只有满脸的宠溺。 她没好气地打开温水瓶,咕噜噜地狂饮,企图连一滴都不留给他。 「漂亮吧。」他远眺着翻腾的云海。 许夕夏直瞅他的侧脸,那恍如刀凿般的侧脸,此刻唇角微勾,黑眸微眯,似乎极享受片刻的宁静,眉间不再深锁,没有担忧,仿佛光只是和她静静地站在这里,对他便是最大的享受。 「嗯?」没得到回应,他不由得侧眼看她,瞧见她瞅着自己,心微震。 他的眸瞬间变化着,深沉中似藏着压抑的喜悦,酝酿着隐晦的欲望。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懂他,不需要言语,光是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他在想什麽,教她紧张地把温水瓶递给他,以此适时地挡在两人之间。 「喝点茶吧,你应该也渴了。」 方庆至视线落在温水瓶上,唇角勾得又邪又坏。「如果我想亲你,光塞一个温水瓶是不够的。」 「你!」许夕夏倒抽口气,没料到他点明她的用意,紧张得结结巴巴。「我、我、我跟你说……我可不是看你看得出神,我只是忘了移开眼睛,你不要以为我好像……」 话未竟,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被密密封口。 她张大眼,直瞪着他笑眯的眼,感觉他的唇舌暖着她的唇,再进一步钻进她的口腔里,每个挑拂舔吮仿佛都舔入心眼里,从胸口爆开阵阵酥麻,教她几乎站不住脚。 「距离再远,我都会为你跨过去,再远,我都会来到你身边。」他轻啮着她的唇,声音嘶哑低沉。 许夕夏没有回答,只是紧闭着不敢张眼,她的心跳得好急,急得她的头好晕,唯有抓着他,她才能撑住自己。 这家伙……看似淡漠,但说起甜言蜜语来竟脸不红气不喘的……也不想想她失忆,对於恋爱她只有小学等级耶,一定要出手这麽快吗? 是说,来到山上之後,对他的记忆就算没有回笼,但是有股熟悉感重新渗回体内,她对他不再那麽陌生…… 「啊……」她低喃了声,瞬间明白。 因为眼前的他浏海垂落,身上穿着休闲外套,感觉像个年轻的大男孩,不像平常那样给予她距离感。 「嗯?」他的额抵着她的。 「不要靠这麽近啦……」他近在眼前,气息在她鼻间和唇腔内打转着,让她羞得一退再退。 可恶,不跟他说,她打死都不说,不让他知道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简易法子,让他扼腕悔恨! 「这哪有多近?你昨晚不但抱着我睡,大腿还跨到我腰上。」 「屁啦,哪有可能?」 「晚上再睡一次,这次我要拍照存证。」 「谁要再跟你睡一次啊!」无耻,非要用这麽令人想入非非的字眼。 「当然是你,而且我会穿衬衫。」 「穿衬衫干麽?」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睡觉穿衬衫,是存心让自己睡眠品质变差? 「穿衬衫才让你方便脱下。」怕她忘记,他好心一再提醒。 「……我脱你衬衫干什麽?」这家伙到底在说什麽? 方庆至微楞地看着她。「你忘了刚睡醒时,我说了什麽?」 许夕夏先是楞了一下,慢半拍地想起,立即羞得满脸通红。「谁理你!」她转头就走。 「当然是你。」他快步向前,很自然地握紧她的手。「唔,现在打算要下山,还是再绕步道区?」 「你真的很无赖。」她瞪着他紧握自己的手。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好意思呴,我失忆了,对你的记忆只有两个月再多七天。」 「那好,从现在开始慢慢累积,你就会知道我有多无赖。」 「真是够了你……」她骂着,却笑露编贝,也没甩开手,就这麽让他牵着,带领她在这仙境中徜徉。 等他俩回到独栋的小木屋,就见留守在小木屋的人车早已消失。 「欸,他们跑哪去了?」 「早点下山,早点回家。」他率先走进屋内。 「咦?」许夕夏一头雾水,脑袋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的,她看向方庆至。「难道你跟他们所有人串通了?好比说昨晚的试胆大会……」 她不想这麽猜测,但是……很像呀,要不然怎麽那麽巧,有信会刚好带了手电筒? 他们就像临演,配合演出完一出戏後便先行离开……如此推算,那不就代表他们根本是为了撮合她和方庆至而来? 「为了和你之间有大跃进,必要时期就得使用必要手段,那是无可奈何的。」他很大方地承认。 「你心机好重!」她真不敢相信,他竟动用了这麽多人。「所以……韶晴和幼嘉都知道,她们根本不是来玩的,你居然让她们大老远跑来这里……」 「本来一开始我就只想跟你来。」方庆至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请他们吃饭住宿,请他们演一出戏,不过分吧。」 「卑鄙的家伙。」最好是可以这麽合理啦。 「多谢夸奖。」 「没在夸你啦。」许夕夏径自转身进小木屋,猛地想起——「那我们什麽时候回去?」 「最早明天,最晚……看我的心情。」 「不行,我等一下就要回去。」现在小木屋里头只剩下他跟她,天晓得入夜之後他会对她做出什麽事。 她现在的恋爱等级顶多只升到国中生等级,要是他出手做出十八禁的行为,她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麽防卫动作,所以为了彼此好,还是赶快下山。 「不行,因为晚上我要带你去探险。」 「嗄?」 探险? 方庆至不给她时间胡思乱想,安排了一整天健走的行动,直到夜色降临,回到小木屋梳洗,再吃过服务人员送来的晚餐後,他拿着手电筒,牵着她往小木屋後方的林园走。 「……两个人而己,不需要再玩试胆大会了吧。」许夕夏哭丧着脸。 她痛恨黑暗,真的! 在小木屋里窝着不好吗?为什麽非得选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带她出来夜游…… 要杀人灭口也不用挑这种日子。 「谁说要玩试胆大会?」他低笑道。 「既然不是,那我们回去吧。」她抓着他的手想要往回走,他却放开她的手。 「你自己回去吧。」他无所谓地说。 许夕夏气得超想要狠狠咬他一口。这家伙明知道她怕黑,而且手电筒也只有一支……不,就算他把手电筒交给她,她也不敢一个人走回去。 於是,在被恶势力胁迫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气得跺脚泄恨。 「你到底要去哪啦!」 「我们的秘密基地。」 「什麽秘密……啊!你为什麽要把手电筒关掉?!」光源瞬间消失,许夕夏吓得往他身上扑去,压根不避嫌。 方庆至低笑着。「没电了。」 「屁啦!」她不信,在他身上摸索着要找手电筒。 「……你确定你还要再摸下去?」他哑声扣着她抚到他胸膛的小手。 「你不放开我,我要怎麽抽手?」发现彼此正亲密的接触,她也很想要抽手当作什麽都不知道,可问题是她被他抓着不放。 「我不抓着你,天晓得你要跑去哪?」他一语双关地说:「你那麽会迷路,老是搞不清楚方向,我当然要抓着你。」他紧握她的手,逐步往前走。 「谁说我很会迷路?如果天亮着,我当然知道要怎麽走。」没礼貌,在山上本来就容易失去方向献,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很多人共同的毛病。 「那你怎麽会忘了回家?」 「嗄?」 她疑惑地正要询问,余光瞥见一抹疑似鬼火的亮源飞过,教她蓦地屏住气息,用力地眨眨眼,镇静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错觉而己,犯不着自己吓自己。 可是,当她用力眨眼之後,那疑似鬼火的亮源从一变二、二变四,甚至是漫天飞舞时,她想也没想地用力跳到方庆至身上,尖声喊着,「啊!不是我,是这家伙冒犯你们的,有事找他,不关我的事!」 方庆至楞住,双手紧抱着她,「你这家伙真没道义。」他撇了撇嘴道。 竟然错把萤火虫当作鬼火,还要那无形的飘哥飘姊找他算帐…… 「快走啦!快!」她把脸埋在他肩上,拚命地扯着他。 「萤火虫而已,怕什麽!」瞧她吓得直发抖,他重声喝着。 许夕夏楞了下,缓缓地抬眼,看着视线所及,在树梢林间,甚至在脚边身旁轻绕着、打转着、闪动着微光的,并不是她所想的东西。 「……萤火虫?」她瞧见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黑暗之中,展露着微光、显得璀璨。 瞧她呆楞的模样,他不由得笑出声。「你到底要被萤火虫吓几次?」 「你害我的,你还敢笑?」她用力槌他。 「你愈来愈暴力了。」他由着她打,反正压根不痛不痒。 第八章 「我暴力也是你造成的!」再温驯的狗儿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一口。「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就不会吓到,所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跟你说,你也一样会吓到!」他掀唇嘲讽道,维持抱着她的姿势朝目的地而去。「真不知道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让你看一次吓一次。」 「哪有?」她打死不承认。 「喏,到了。」 他抱着她来到一处天然水池前,水池边的萤火虫数量更多,一会成团聚集,如星子般闪烁,一会又如流星般不断散开流窜,一串串地追逐。 「哇……」许夕夏看得入神,从没想过成群的萤火虫竟能制造出如此美丽的夜景,称这样如仙境的地方为秘密基地,还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这里是我们五年前来时,意外发现的。」方庆至看着流窜的光芒,眸底有份怅然。「所以,每年四五月的时候,我们再忙都会抽空到这里一趟,不然你以为山庄的人为什麽会记得我跟你求婚的事?」 「是喔。」她垂眼看着他。因他眸底的落寞,她想了好一会才艰涩地说:「对不起。」 他一愣。「对不起什麽?」 「……我把你给忘了。」 方庆至怔怔地望着她良久,然後更用力地抱紧她,喉头有点涩。「不准再有下次。」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千里迢迢赶回来时,她问他是谁的模样,他好震惊,因为她的眼神好认真又好陌生…… 「嗯。」愈是靠近,她愈是习惯他的陪伴,两人不再有隔阂了,就算回不去以往,但至少她可以从现在重新开始。「当我们面对黑暗时,压根不用怕,因为既然有黑暗,就代表太阳即将从我们的身後升起,所以,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 「所以你接受我了?」 「不接受你,昨天会陪你睡?!」她佯恼掩饰羞意。 尽管两人真的是盖棉被纯睡觉,但这对她而言是很大的突破,没有觉悟她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打算开始爱我了?」他勾笑问着。 「看你表现啦。」她装出跩态。 方庆至不由得笑眯眼。「我就像只萤火虫,一次次转世,不断发出光亮,就只为了让你看到我。」 想起高中毕业前,他在学校花园里亦是以此来表白,隐晦的告白,是要让她知道,他渴望从同学变成恋人,八年的时间内累积的喜怒哀乐,让她更加渗入他的生命里,他无法想象失去她的情景……他想,一旦失去她,他就再也无法完整。 「当人不好吗?」她没好气地问。 「如果我是萤火虫,那麽,就算你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也能透过不断发出的光芒,引导你回到我身边。」他哑声喃着,「这有什麽不好?」 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原来他将恐惧藏得好深。 平心而论,如果今天失忆的是他,被丢下的她要怎麽唤醒他?如果他永远记不起,也无法再爱她…… 「好吧,如果你这麽想当萤火虫,那我就陪你当,我要是迷路了,你就得带我回家。」她紧紧环住他的颈项,轻轻说出她的承诺,「就算再黑暗,也有我和你为伴,虽然我曾经忘了一切,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忘。」 他太过强势却又情绪内敛,才会让她误以为,她的失忆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然而此刻,他的脆弱尽显,她才发现他尽管苦着,却也压抑着不让任何人发现,只为了不造成她的压力。 这麽爱她的男人、如此懂她的男人,她怎能不爱? 「那麽,我们现在可以回小木屋了?」他哑声问。 「嗯。」 「一起睡?」 「我要有楚河汉界。」 他不禁低笑着。「我要录影存证,证明是你先捞过界。」 「拍啊。」 「这是你说的。」 「……开玩笑的吧。」 「我一向是一诺千金的。」 「啐。」 山林间的风呼啸而过,掺杂着两人的低语嬉笑,回程却唯有一个人的足音轻踏落叶。 因为她发现,当无尾熊好像也没什麽不好。 夏天凉风轻拂入二楼的窗,缠绕在她低低的笑声中。 「是喔……那你几点要过来?」许夕夏直盯着电脑,不是在工作,而是在浏览一些网页。 「很想我?」电话那头,是方庆至裹着笑意的沉嗓。 「你想太多了,方先生,是因为我很忙,我怕你过来时我没办法招呼你。」她哼了声,不承认真的有那麽一点点想他。 打从那次旅行过後,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虽然不至於天天腻在一块,但是每天电话热线绝对少不了,也因此,她特别在意他何时有空,想让他再带她去夜市走走。 「忙什麽?」 「当然是……」她挪动滑鼠,突地看到网页上写着大乐透上看一亿多的新闻,忙道:「喂,你到底几点要过来?」 「七点左右吧。」 「那好,你过来的时候顺便帮我买张大乐透。」她笑嘻嘻地说。好久没买大乐透了,她应该试试手气才对。 「你已经中了大乐透,还买大乐透做什麽?」 「欸?我什麽时候中的,怎麽都没人告诉我?」她皱起眉。 怎麽想都觉得不可能,要是她真的中了大乐透,妈会告诉她,然後她会买栋大房子给爸妈住。 「是中了我这个大乐透。」 许夕夏顿了下,眼角抽动。「你算哪门子的大乐透?话不说快一点,害我以为我真的中了。」 「你是得了便宣还卖乖,有了我这个潜力股,难道还比不上大乐透?」 「那不一样啦,反正你要来的路上一定有经过彩券行,记得帮我买张用电脑选号的。」她啐了声,滑鼠移动,挑看其他网页。 「不识货的家伙。」 「对,就是不识货才会跟你在一起啦。」她难得有机会反将他一军。 电话那头逸出他愉悦的笑声,教她连带也笑眯眼。 「要买几张?」 「当然是两张。」只花一百块钱,可以做公益,又有中奖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两张?」只有这样? 「对啊。」 「才花一百块钱就想中大奖?」 「只要会中,就算花五十块一样会中。」 「像你这麽乐观的人不多了。」他感叹。 是笃定她不会中?「乐观才有福啦,你懂不懂。」 「是是是,有空再教我吧。」 「这要有慧根的。」 「夸你几句,还真的给我嚣张起来了。」 「那当然——」说到一半,电话那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不等他解释,她便主动说:「好啦,我也要忙了,就不跟你说了。」 「嗯,不要太想我。」 「想太多了,让脑袋清楚一点。」她笑骂着挂上电话,端起放在电脑桌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才发现咖啡已经见底。 正打算起身到楼下倒杯咖啡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不会吧?」她把咖啡杯一搁,连来电号码都没看,开口便说道:「喂,方先生,你就这麽想我喔?」 「基本上还算挺想你的。」翁韶晴在那头笑得促狭。「亲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老大?!」许夕夏恨不得一头撞在衣橱上。 丢死人了……她还要不要做人呀? 「唷,看来您近日是和爱人忙得不可开交啊,不知道在百忙之中,我这通电话打扰您了没?」 听翁韶晴刻意改变语气来调侃,许夕夏羞得满脸通红。「你干麽这样说话啦,找我到底要干什麽,直说好不好。」 「哼哼,还不好好感谢我这个红娘。」 「我感谢你干麽?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居然跟那家伙串通来骗我。」说来,自旅游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和韶晴通电话,怎能不跟她好好地算帐? 「我不骗你,你这颗顽石会点头吗?你还能跟他电话热线、还能问他怎麽这麽想你,这都要感谢我呀,亲爱的,不过你不感谢我也没关系,我确定方庆至一定会很感谢我。」 翁韶晴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但却一针见血戳进她的心底,让她完全反驳不了,只能无奈地问:「好啦,不聊那些,你打来是有什麽事?」 「我说,今天是什麽日子?」 「喔,大乐透开奖的日子对不对,我已经叫方庆至帮我买了,你有没有买?」 「许、小、妹、妹,今天是几月几号?」 听她说得咬牙切齿,许夕夏立刻看了眼放在电脑桌上的月历。「今天星期五,四月三十日,欸,这里怎麽画了个圈圈……四月三十?啊!四月三十!」顿了一下之後,拔声尖叫着。 「是呀,许小妹妹,恭喜你想起来了。」 许夕夏脸色苍白,心跳加速,赶紧移动滑鼠,打开档案,发现她的画稿……只有一个美人。 「画稿呢?」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她开始盗汗,头有点晕,觉得人很不舒服,很想躺下来休息一下。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那谁给我一天的时间?」 「老大……」呜呜,她忘记了,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就是忘记了嘛,都是方庆至啦,老是打电话跟她哈啦,占去她太多时间,她才会忘记要工作。 「还剩下多少?」 「剩——」她好害怕,不敢说。 「不要跟我说你连动都没动。」 听见那头抽气,力持冷静的声响,许夕夏赶忙道:「没有啦,我画了一个半。」 「好,听着,把你的用具和资料全都准备好,马上到出版社报到。」 「嗄?」 「还嗄,给我动作快!你今天要是没有把图画好,别想离开出版社一步!」 挂上电话之後,许夕夏吓得像是遭遇洪灾的蚂蚁,连忙从电脑里抓下图档和资料图存进随身碟,再搬出她的绘画板,一并丢进手提包里,换上牛仔裤之後,连头发都没梳就往外冲。 「夕夏,你要去哪?」刘素月刚好从厨房走出来,见女儿已冲到玄关穿鞋子,连忙问道。 「妈,我要去出版社,可能会晚一点回来,要是方庆至到了,你跟他说,他饿了就先去吃。」 「怎麽了?」 「我要去出版社赶图。」谈恋爱比喝醉酒还糟!喝酒是误事,谈恋爱会让她自砸招牌和信用。 「要不要叫你爸载你过去?」 「不用了,我到外头招计程车。」套好鞋子,她头也不回地喊着,「妈,我走了。」 「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到底要到什麽时候才会长大?」刘素月叹了口气。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疲劳轰炸和拚命赶工,许夕夏终於在下午六点半完成了剩余的图,把其余的交给美编处理。 「喏,咖啡。」翁韶晴端了咖啡进会议室。 「谢谢。」趴在桌面的许夕夏赶忙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看来最近是春风得意得很,要不然怎麽会让你连工作都忘了。」在她工作结束之後,翁韶晴准备严刑逼供。 「哪有?」她闪躲着质问。 「没有?」翁韶晴哼哼笑了两声,学她语调说:「喂,方先生,你就这麽想我喔?」 「喂!」许夕夏羞红脸地大叫着。 「喏,那晚,你们……」 「三八,我懒得理你,我要走了。」她决定快快收拾走人,绝对不给韶晴机会探自己隐私。 「也对,干柴烈火,想必是……」 第九章 「谁跟他干柴烈火?你想象力这麽丰富,不写小说太可惜了,赶紧去写一写,我帮你画封面。」 「喂,你真的要走了?我等等要下班了,你不陪我吃饭?」翁韶晴看她收拾妥当,又瞧她嗫嚅半天说不出话,笑得坏心眼。「唉,没办法,有人就是重色轻友,有了男人之後就没有朋友,我也不是头一天见识到,没什麽好说的。」 「我最好是有你说的那麽狼心狗肺。」她没好气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说要找我吃饭的,你有意见可以跟他说。」 「才不要咧,等一下害我被他追杀。」 「那我要走喽。」 「就知道你归心似箭。」 「才不是,我只是跟他约好了而已。」 「嘿啊,跟他约都记得,跟我约的都忘了。」 「老大!」救命啊,要不要干脆她跪下赔罪好了? 「去去去。」消遣够了,翁韶晴朝她摆摆手。 「掰掰。」许夕夏朝她挥手,抓起手提包一溜烟地跑了。 她快步走出巷弄,想要到外头招计程车,却又觉得已经六点半多,也许她可以联络方庆至过来接她。 打定主意,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还未拨出,脑袋深处爆开一阵痛楚,痛得她手中的手机掉落在地。 她死命抱着头,等着痛楚慢慢消退,屏住的气息才缓缓吐出。 垂着眼,她不懂为何近来头痛的频率愈来愈高……难道说,她要恢复记忆了? 她猜测着,余光瞥见掉在前方的手机,觉得那手机看起来很眼熟,很像是她的,於是她摸了摸手提包,发现手机不见,无法理解她的手机怎会掉在路上,没多细想地走向前,但此时,耳边突地响起尖锐的煞车声,她横眼望去,就看见急驶而来的汽车—— 「她的状况怎样?」 半昏似醒的状态中,她隐隐听见一道心急又担忧的声音。 「她伤到的是脚,缝了两针的撕裂伤和局部挫伤,回家静养就好。」 「如果只是伤到脚,那她现在为什麽会昏迷?」 「可能是受到惊吓所致,因为经检查後,她身上并没有其他的撞击伤口。」 「要不要再做更深入的检查?」 「如果家属要求的话,不是不能安排。」 两人的对话声让她完全清醒了,张眼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旁边则是一张张的病床,而谈话的人就站病床尾端。 她疑惑地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瞥见她醒来,喜出望外地说:「夕夏,你终於醒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夕夏?嗯,是她的名字,可是他…… 「夕夏?」 许夕夏直睇着这唤她名字的男人,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又很陌生,那感觉就像是盯着一个字看了很久之後,会觉得那个字愈看愈陌生,愈看愈古怪,愈来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个字。 她很努力地想要确定他是谁,可怎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方庆至直盯着她,发现她的眼不断左右飘移着,好像认不出自己是谁,紧悬的心几乎提到喉头,堵住了呼吸。 「夕夏,你不要吓我医生,她不太对劲!」见她没有反应,他回头吼着,那急促的声音没了他一贯的从容。 许夕夏微眯起眼。他那个模样,她好像在哪见过,好像是在…… 见医生赶紧走来查看,她虚弱地开口,「方庆至,你对医生说话的口气一定要这麽差吗?」 他闻言,仔细地盯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嘿嘿,吓到你了?」她笑得贼兮兮的,可天晓得她是刚刚千钧一发之际才想起他是谁。 她真是睡迷糊了,竟有一瞬间认不出他。 方庆至瞪着她半晌,突地气恼低咆着,「搞什麽?可以用这种状况吓我吗?!」 他松口气的瞬间,担忧转为愤怒。 刚刚那一瞬间,他再次尝到绝望的滋味……他不想再一次面对被遗忘的场景。 「就说了,找到机会一定要报复的啊。」她毫无愧疚地说。 看他生气,总比看他担忧要来得好吧。 「你也不该挑这时候。」他紧绷的情绪瞬间断裂,整个人无力地蹲在她的病床边。 「对不起嘛。」她吐了吐舌头。 「不要跟我对不起,反正你欠我一次就对了。」他恼道:「今天在这里住院,做完所有检查才能回家。」 「不要吧,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她急忙坐起身。 方庆至不理她,径自跟医生说了些事,才又转到她面前。「你为什麽突然走到马路上?」 许夕夏顿了下。「……我要捡手机啊。」 「你的手机为什麽会掉?」 「就……」她想了下。「我忘了。」脑袋空白得好严重,就像是有一小段记忆硬是被剥夺了一样。 她愈是要想,额际又隐隐痛了起来。 方庆至无力地闭了闭眼。「好了,不要再想了,今晚我陪你住院做检查。」 「可是……」 「没有可是!」他霸道地说。 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嘴,不敢跟在气头上的他反抗。 好一会,许夕夏的父母和大哥都来了,然後警察也来了,做完笔录之後,和驾驶达成和解,这桩事就到此为止。 而在方庆至的强势要求之下,她真的乖乖住院检查,就连脑血管摄影、脑波图等等相关精密的检查也全都配合,直到天亮时,初步的检查报告逐一出炉,而她的脑内科主治医生也被方庆至请来讲解伤势。 「方先生,所有数据显示都正常,你真的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可是她昨天有一瞬间认不出我是谁。」 许夕夏想要插话,却听主治医生说:「方先生,无论任何人受到撞击,一定会出现瞬间恐惧,让脑部产生部分空白,在这种状况下,会有片刻认不清人,这都算是合理的,况且许小姐之前头部曾经受过撞击,所以她会出现短暂失忆或健忘、记忆力变差的状况是正常的。」 她听着,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她记性变差,其实不是因为恋爱病呀,这一点让她大大松了口气,不用疑神疑鬼地自己吓自己。 「所以说,方先生,可以请你别这麽大惊小怪吗?」许夕夏没好气道:「你要相信医生的专业。」 方庆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眸色冷沉得教她乖乖垂下脸,闭上嘴。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许小姐是没什麽大碍的,除了脚伤需要注意一下。」医生看着资料,极有耐心地再次讲解。 「谢谢你,医生。」 「不用客气,有什麽状况,还是可以带着许小姐回诊。」 「谢谢。」他有礼地送医生离去,刚好和去买早餐的许家人碰上。 「夕夏,我买了三明治。」刘素月将豆浆和三明治递给女儿,也顺便拿了一份给他。「庆至,辛苦你了。」 「不。」方庆至接过早餐,笑得苦涩。 「夕夏,麻烦你改一下你的迷糊个性,不要连捡个手机都被车撞,你以为爸妈有几颗心脏能禁得起你这样吓?」许旭秋用力地揉着她的头。 「哥,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把大家搞得鸡飞狗跳,要是故意的……我直接把你绑在家里好了。」许旭秋没好气地说:「看你现在伤成这样,回家之後,光是上二楼就够你走的了。」 「慢慢走就好了嘛。」许夕夏看着自己被包成一大团的右脚。 方庆至在一旁听着,想了下,走到许家父母面前。「许爸、许妈,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两位。」 「有什麽事就说吧,说什麽拜托。」许朝坤好笑道,那眉眼和女儿一样的乐观开朗。 「我想接夕夏到我那里静养。」 闻言,许夕夏忍俊不住地喷出一口豆浆,正中他的背部。 方庆至缓缓回头看着她。「你对我的请托很有意见吗?」 「不是……」她呛到,用力地咳了几声,平复状况後,赶忙道:「我去你家静养干麽?又不方便,不用了。」 真是的,她知道这家伙有多强势有多敢说,可是她作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她爸妈提出这种要求。 「夕夏,你自己想,许爸和许妈年纪都不小了,还要他们上下楼地照顾你?」 「还有我哥……」 「你哥要工作,他怎麽照顾你?」 「你还不是要工作?」 「我可以在家工作,二十四小时照顾你。」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住的公寓没有上下楼梯的问题,你在家里有我照顾,不管你要去哪,我都抱得动你。」 许夕夏瞪他半晌,抿了抿嘴道:「这事又不是问我就算,你要问我爸啊。」她相信爸爸一定不会允许她住到他家,过类似同居般的生活。 「好啊。」许朝坤想也没想地答应。 「爸!」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父亲。 「对啊,我也赞成,有庆至照顾你很令人放心。」许旭秋投了赞成票。 她只能把最後的希望赌在妈妈身上,岂料—— 「庆至,我家夕夏就麻烦你照顾了。」刘素月直接托付。 许夕夏微张嘴,不敢相信全家人倒戈得这麽严重。 那是同居耶,不,等同同居耶,为什麽他们可以这麽理所当然地把她交出去?原来她的家人都抱持如此开放的观念吗? 「你在想什麽?你以前本来就一天到头往庆至家跑,一星期在他那里住个四五天是很正常的。」许旭秋好笑地拍她的颊。 许夕夏瞪大眼,不敢相信原来最开放的是自己。 「庆至之前不敢提,是因为你对他太陌生,但我看你们近来发展得还不错,有他照顾,我是真的很放心。」 她艰涩地移动眼,对上方庆至嘴笑的眸,不禁怀疑,他到底是怎麽收买她家人的,要不然他们为什麽一面倒地认同他? 不过——「我的脚伤又不是很严重,我住在家里就可以了,要不然去他家会打扰到他的家人。」她总有替自己表明立场的权利吧。 她就这样赖到人家家里,麻烦人家照顾,肯定会给方庆至的家人带来不好的观感吧,她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小因素,造成往後的麻烦。 然而,她话说出口了,竟没人应答。 「你们都赞成我的说法,对吧。」她稍稍松了口气。 「不,庆至去年就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许旭秋好心地提醒她。 「是喔——」她拖长尾音,暗骂自己的脑袋真是不中用,把一些事都忘光光,话一说出口就惹得大伙一起尴尬。但,她还是坚持——「可是,我还要带着小包大包去他家,多不方便?」她坚持的主要原因是,她因为不习惯和他的关系突然大跃进。 「放心,你的东西,我家都有。」 「嗄?」 最终,在许家民主投票,一票对三票落败後,许夕夏直接被押上方庆至的车,由他载往他家。 他所住的公寓就介於郊区和闹区之间,是规划得极舒适的社区,光是进门和中庭所见的花园,就让她极为喜欢。 公寓位於七楼,占地不小,外头还有座小露台,种了几盆盆栽,有攀藤类的夜来香和红白相间的龙吐珠,还有一列花坛,栽种的是含苞未放的康乃馨和绽放的重瓣石竹。 「那个你可以放我下来了。」许夕夏欣赏完露台上的风景後,郑重地请求着。 「厨房在这里,那里是我的区域,客厅里电视正对面的沙发位置是你专属的,露台旁边的小和室,是我们偶尔在那边泡茶聊天的地方。」方庆至简单地介绍了。 第十章 「你介绍得这麽详细,是打算要转行卖房子吗?」她抽动眼皮。「我跟你说,放我下来。」 他顾左右而言他,继续走进客厅正後方的那间房。「这房间名义上是你的,因为你说房里要光线好,所以前头那面落地窗,和露台是衔接的,而这边有你的电脑和资料、绘图工具。」 许夕夏傻眼,果真在电脑桌上发现和她家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绘图工具和电脑。 「但实际上……」他转出房外,走入隔壁房间。「你通常和我睡在这里,所以你的私人用品大致上都放在这里。」 把她搁在大床上头,他拉开床边的桧木大衣橱,里头分列得极为明显,一人一半,而且……衣服几乎都是成套的。 「那该不会是情侣装吧。」她指着里头的篮球衣裤和牛仔裤,甚至是衬衫和西装,手指发颤着。 「是啊。」他很坦白地点头。 许夕夏不禁掩着脸,不敢相信自己竟也会跟人穿情侣装。 「难怪去旅行时,你会帮我准备外套。」原来,她的衣物早就走私到这里了。 「嗯哼,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有,就连——」他蹲下身,拉开最底层抽屉。「你的内衣裤组也有。」 抽屉里头,内衣款式从运动型到蕾丝、花边的都有,吓得她瞪大眼。「你确定那都是我的?」她怎麽会穿那种款式的内衣? 「你要试穿吗?」他随便挑起一件。 「不用了!」 「那麽,你现在想要做什麽?」不再逗她,将抽屉归位後,方庆至跟着坐在她身旁。 许夕夏心间一抖,有点紧张,却努力表现得怡然自处。「什麽要做什麽?」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对一个伤患做什麽邪恶的事吧? 「洗澡,还是……」 听他低哑喃着,她几乎是屏息以待,直到他说:「睡觉。」 她楞了下,抬眼瞪他,这才发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西装,想起他昨天上了一整天的班,下班之後跑到医院陪她,原本晚上她多少还睡了点,但她想……他大概都没睡吧。 「睡觉好了。」她看着自个儿的脚。就算她想洗澡,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好建议。」他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倒向软床,顺手抓起被子,往两人身上盖下。 「喂!」她浑身僵硬如石。 「睡吧,睡醒後,我再弄顿大餐给你吃。」方庆至的声嗓极哑,气息吹拂在她颈间,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你行不行啊?」她睨着他,却发现他早已闭上双眼,像是倦极了。 「我很行的,等我睡醒你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逐渐模糊。 许夕夏直睇着他,没一会便听见他匀长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着。 才躺下就睡着,代表他很累吧。 唉,可以想见他把神经绷得有多紧了,事实上,她很怀疑他是不是有创伤症候群,不然为什麽一遇到她的事反应就很大,甚至有点不讲理。 再不然,就是他真的太爱她了。 忖着,心头暖暖的,偷偷地偎近他一点。也许是因为一夜的折腾再加上药,她也累了,便偎着他,沉沉睡去。 许夕夏是被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给催醒的。 张眼,是陌生的天花板,她先是一楞,而後看门板被人推开,男人背光走了进来,但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谁。 「小懒虫,已经晚上六点,起来了。」方庆至走到她身旁。 「六点了?」她懒懒地伸展,毫不客气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嗯,应该睡饱了吧。」他坐在床边,如往常般朝她伸出手。 见她楞了下,他察觉自己的习惯动作已不在她的记忆中,正打算要缩回手时,她却朝他伸出手,教他瞬地笑眯眼,轻柔地将她拉起。 「脚还痛吗?」 「还好。」 「想先洗澡还是吃饭?」 她想了下,闻到他身上有股清新的气味。「你洗过了?」 「嗯。」 「我也要洗。」昨天折腾了一天,虽然都是待在冷气房里,但还是觉得身上有些粘腻。 「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不用了,我——」 「听话。」他出声堵住她的话。 那语气与其说是霸道,倒不如说是宠溺,让她乖乖坐在床上等待,被房外那股食物香气给迷得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你买了什麽?」她忍不住开口向人在浴室的他问着。「我好像吃过耶。」 「要早知道我煮的东西可以让你产生一点印象,我就早点下厨了。」 「咦?你煮的?」 「不要怀疑,这些全都是我煮的,是你最喜欢的丝瓜冬粉和白萝卜卤肉、罗宋汤、红烧黄鱼和奶油酥塔。」他从浴室走出,笑得一脸得意。 「真的还假的?」有没有这麽贤慧呀? 「你等一下吃就知道了。」他又走到外头,拿回一卷保鲜膜。「酥塔还在烤,你应该有闻到味道吧。」 「有……」就是那味道,诱得她肚子叫得好惨啊。她馋鬼似地吞着口水,却见他坐在床边,拉开保鲜膜,往她脚上的纱布一层层地包覆。「你现在在干麽?」 「免得你碰到水。」 「喔。」对呴,她倒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专注地包着她的脚,一会又拿来一个大的防水套,往她的脚上一套。 「有点克难,就请你多多包涵了。」大功告成後,他抬眼笑着。 许夕夏霎时转不开眼,忍不住想着,这个男人也未免太疼她了…… 「怎麽了?」 「没事,你不要紧张啦。」她不禁叹气,他竟只因为她看直眼就以为她又怎麽了,那神色的紧张担忧还真是坦白呀。「我很怀疑你其实有创伤症候群,我下次回诊时,你要不要顺便挂号?」 「只要你好,我的创伤症候群就会消失,所以你还是把你自己搞定就好。」话落,他打横将她抱起。 「不……」算了,抗议显得无意义,既然他喜欢当细工,她就满足他。 然而,当他把她搁在浴缸旁的小凳上,关上了热水之後,他竟蹲在她的身旁,朝她伸出手。 「你要干麽?」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 「帮你脱裤子。」 只见他的双手伸向她的裤头,她循着往下看,不由得一楞,楞住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正在脱她的裤子,而是—— 「我昨天是穿牛仔裤吧?」她明明记得她昨天出门时,穿的是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为什麽她一觉睡醒,却变成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 「我帮你换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猛地抓紧裤头,死命地瞪着他。「你怎麽可以这麽做?」可恶,她真的有睡得那麽死吗?怎会被他换了裤子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昨天那条牛仔裤已经被剪开了,我见你翻身时老是磨过脚踝,让你就连睡着了还打算动手扯绷带,我只好帮你把裤子换掉。」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忘再添上一句,「你应该谢谢我的。」 「我谢你个头啦,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也应该要先问过我啊!」她羞得满脸通红。 记得她昨天穿的那条小裤裤是阿嬷级的棉质小裤裤,而且还有点旧了……他怎麽可以这麽做?! 「我问了。」他一脸认真。 「你问鬼啊!」问熟睡的她不如别问。 「嘘,别乱说,这个社区在兴建之前听说是乱葬岗。」 许夕瞠目瞪着他。「……我要回家。」她不希望睡到半夜的时候,床上多了一个人。 「乖,有我在。」 「有你在才危险,你给我出去。」她双手并用地推着他。「出去,不然我要怎麽洗澡?」 「可是,我要是出去了,你不怕等一下洗澡时,镜子里多了一个人?」他笑得很坏。 顿时,许夕夏两泡泪在眼眶里待命。「你真的喜欢我吗?」有没有人性啊,竟然这样吓她! 她的反应让他啼笑皆非,好一会,他故作轻松道:「天地为证,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事实上,他刚刚并不是在吓她,而是那是她曾经说过的话,而他不过是不小心忘了她失忆。 看着她,不得不承认,也许他心里还是有那麽一点不服气、不甘心,企图用生活点滴唤醒她的记忆。 可惜,逝去的,似乎注定就是再也回不来。 他那凉凉的口吻,让她听得一楞一楞,慢半拍地问:「我请教你,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在医院吓你的事吧。」她只能这麽猜测。 「我看起来是那麽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吗?」他笑眯眼。 既然她不会懂他的心息,他就没必要多作解释。 「你是!给我出去!」看他那可恶的表情,她就足以确定这家伙根本就是趁机报复。 「好,我出去,你慢慢洗,不要把脚弄湿。」 「出去!」她气呼呼地吼着,看他关上门,才无力地往浴缸的边缘一靠,然而脑中突地翻飞出可怕的惊悚景象,吓得她连忙手脚并用地脱去衣服,想用最快的速度洗场战斗澡。 然而,脚踝那一包为防进水成了累赘,让她洗起来的动作实在快不了太多,只好随便洗一洗,再拿水瓢舀起浴缸内的水,随便冲一冲,便急着起身拿大浴巾。 只是,人要是愈急就愈容易出事,才刚站直身子,跨出一小步,脚踝那一包因为套着防水套,踩在水面上异样的滑,就在她抓到浴巾的瞬间,整个人忽然往前滑去,就算她死命地抓着旁边的横杆,却还是跌滑在地,发出声响。 「哎唷……」她的屁股好痛。 在她吃痛地摸着屁股,试着要坐起来的瞬间,门板突地打开—— 「你摔倒了?你为什麽不让我帮你,偏要……」 「啊!」许夕夏慢半拍地边抓着大浴巾遮掩边尖叫着。 方庆至冷冷地看着她,再轻轻捂上她的嘴。「我不确定这里的隔音好不好,但你要再叫下去,我怕等一下会有警察上门,以为我家暴。」 「你怎麽可以进来!」她羞红脸,张口咬着他的手。 「我又不是没看过。」一贯凉声凉语。「我们早就不知道洗过多少鸳鸯浴。」 「我、你……」 「我先抱你出去。」 方庆至抽一条大浴巾,把她整个人裹住抱到床上,再取来另一条浴巾替她擦拭头发。 「就跟你说,由我帮你洗不就没事了?」他边擦着发,边问:「有没有摔疼了哪里?」 「还不是你害的……」她把嘴扁成鸭屁股。 她紧张不已,因为浴巾底下什麽都没穿在这种情况下,她很害羞、很难为情,虽然如他所说的,又不是没看过,可是她的记忆是空白的,她没有办法陪他大跃进。 至少要再给一点时问让她慢慢适应。 「哪里疼?」他直瞪着她。 「没有。」她把浴巾抓得死紧,就怕他真的狼子野心地抽掉她身上的浴巾。 她的紧张和不安都看在他的眼里,眸底闪过一丝晦黯,他硬生生忍住逼问,甚至是查看的冲动,只是将手上的浴巾搁到一旁,拿起备好的吹风机,等将她的发吹到七八分干时,他才从衣橱里取出她的衣物。 「奶油酥塔应该烤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将衣服递给她,他走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许夕夏呆住,默默地瞪着关上的门板,再垂眼望着抓在手中的衣服,突然觉得他整个人有点怪,竟然没追问,也不跟她抬杠……噘起嘴想了下,可是仍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决定动手先穿上衣服。 第十一章 就在刚穿上贴身衣物时,响起敲门声—— 「不用你帮忙,我就快好了。」她忙吼着。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刚刚他都能不敲门冲进浴室了,现在就算立刻打开门,她也不会太意外。 「我是要问你好了没,可以吃饭了。」 「再给我一分钟。」她不相信他,扯着喉咙喊着。 外头没有半点声响,她边盯着门边动作飞快地套上短袖运动衣裤,试着要站起身时,敲门声再起。 「如果穿好了就不要动,我要进来了。」 「喔。」她疑惑地坐在原位,看他开门走进来,靠近她—— 「我要抱你了。」他说。 许夕夏呆住。下一刻,她被轻柔抱起,移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是打开的,而茶几上摆满了他之前说的菜色,丰盛得让她很错愕。 「吃饭了。」他将碗筷递给她,然後坐到右手边的沙发上,和她差了两步以上的距离。 这下子,她真的猜不出来,他到底是在玩哪种把戏了。 想问嘛,又不知要从何问起,只好埋头朝食物进攻,然而每吃一口,她的双眼随之一亮,塞了满嘴,忍不住说:「好好吃,其实你是兼差当大厨的吧。」 「是啊。」他淡声道。 他的反应太平淡,教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心情不好?」 「怎说?」 「你不太嚣张,让我不太习惯。」 他没好气地闭了闭眼。「我会的这些菜,是因为某个人老在我耳边吵着。」 许夕夏边吃边想,恍然大悟。「喔……原来你这麽听话。」 「是呀,就你不听话。」 「失去记忆又不是我故意的。」她不由得扁起嘴。 「多吃点吧。」他横过身,替她夹了几样菜。「不准给我剩下。」 「你把我当猪啊?这是好几人份的菜,我怎麽可能吃得完?」 「你可以的,相信我。」 许夕夏打死都不认为光凭他们两个人,可以嗑光一桌四五人份的菜,然而过了一个钟头後,尽管肚子撑得很难受,但在不浪费的前提之下,她还真的把所有菜都扫得一乾二净,就连奶油酥塔也不放过。 於是,因为撑得难过,她瘫在沙发上头。 「瞧,你可以的。」面对她的捧场,他颇满意地勾笑。 「麻烦你下次酌量做菜,不要真把我喂成猪。」她才刚睡醒,可是现在又觉得昏昏欲睡,可见血糖升得有多高。 「把你喂成猪,就可以养在家里,这主意听起来很不错。」 她抬眼瞪他,像是想到什麽,突地坐起身,拿起遥控器转到新闻台。 「你不看综艺节目?」 「不。」她抬眼问着。「你帮我买的大乐透呢?」 「干麽?」 「我要等开奖啊。」 方庆至无言地看着她半晌,从茶几底下拿出今天的报纸。「这边。」他指着报纸头版上的开奖号码。「无人中奖。」 许夕夏瞪着报纸上写着民国九十九年五月一日星期六。上头既然有开奖号码,代表是昨晚开的奖……为什麽她会那麽认真地以为今天是星期五? 「你睡迷糊了,再加上你昨天才又为了捡手机被车撞……」他揉了揉她的头,再戳着她皱紧的眉头。「况且这对你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不用太在意。」 「我常这样?」 「也不算太常,不过高中那三年我倒是看过几次,好比说明明是星期三,你偏偏带了星期四会用到的课本,或者今天明明是星期日,你却背着书包去上学,发现学校没人时,被我撞见。」他说着,唇角被回忆抹得好甜。「我们就是从那一天才开始成为朋友的。」 他说着,走到房里拿出乐透彩券。 「是喔?你确定你没笑我?」她不太相信地看着他。 就她对他的认识,她认为他应该会狠狠地大笑一场。 「笑啦。」 「……我那是脑袋有问题才会跟你交好就对了。」她怎麽会跟一个嘲笑自己的家伙变成死党? 「不,是你很聪明。」 她翻动眼皮,不想再跟他抬杠,拿着他递来的报纸和一张大乐透,仔细对过,确定连一个号码都没中,才悻悻然地把彩券递给他丢。 「就跟你说,最大的奖项你已经中了,知足一点。」他收拾桌面的碗盘,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看着他贤慧到不行的身影,许夕夏忍不住啧啧称奇。 该怎麽说方庆至呢?他自己开了一家科技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他前阵子刚完成的追踪软体测试成功,和美国公司合作赚进了大笔权利金,就代表着这家伙的远景是看涨的。 而他不但有商业头脑,还入得了厨房,煮得一手好菜这天底下有这麽完美的男人吗? 环绕客厅一圈,许夕夏的目光最终落在小和室里,瞥见小和室的墙上,挂上不少被框的——「喂,小和室墙上挂的是什麽?」 距离有点远,她只能确定像是字画类的东西,可是那字迹看起来又不像,硬要说的话,倒比较像是信件,只是他把信接起来做什麽? 「那是你写给我的信。」 「嗄?」 「我大学时写了软体参加比赛,得到厂商青睐,毕业的时候获得了奖学金得以留学,还在公司里待了一年,也就是现在跟我合作的那家美国公司。」他边洗碗边讲解着,「那时候,我们分开将近三年,所以你写了不少信给我。」 「真的?」她会写信? 说真的,她一直是户外派的,画图是因为兴趣使然,可是文字的话向来是跟她很不对盘的,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 「不要怀疑。」他洗完碗,擦干了手,特地踏进和室里头,把挂在墙上的物品拿下。「瞧,上头有你的名字,而且你自己的字迹应该认得出来吧。」 许夕夏接过,瞬间小脸涨得红透,只因那上头的字眼实在是……「我是被外星人附身了吗?」那不可能是她写得出来的内容。 「阿庆,近来好吗?我不好,因为我好想你……」 「不要再念了!」她捂住耳朵,不想承认他念出的字句都出自她手。 「不准偷腥、不准背着我乱来,如果不爱我了,要告诉我。可是,你要记住,我真的很爱你,不要忘了喔。」方庆至坐在她身边,把她简短的信念完。 「那不是我写的,绝对不是我写的,那一定是附在我身上的外星人写的!」她难为情得要命,羞得不敢看他。 天啊,她怎麽可能会写出这麽直白的字句?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呀! 「依我看,现在的你才比较像被外星人附身。」 「嗄?」 「把我的夕夏还给我。」 面对他再认真不过的沉冷眉眼,她不由得怔住,那口吻严厉得不像在开玩笑,甚至还藏着怒火,让她不知所措。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方庆至才勾动唇角。「吓到了吧。」 许夕夏怔楞地看着他,他那唇角笑意苦涩得连她都能发觉,令她不禁怀疑他的心里到底还藏了什麽。 「看电视吧,我记得今天的电影台有播放不错的电影,还是你有想看的片子,我去租?」他神色自若地问着。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冷厉,像是划开了他完美的面具,让她瞥见他不同面容的冰山一角。 模糊之间,她像是捕捉住了什麽,一时之间却说不清。 她没有他那麽聪明,心思更没有他细密,只能猜测,在她丧失记忆的当下,他体内有一部分也跟着损坏了。 「嗯?」见她一直没回应,他困惑地出了声。 「随便啦。」她不置可否地摆手,忍不住再问:「喂,既然那时候我有写信给你,那你有没有回信给我?」 「当然有。」 「在哪?」 「要问你吧。」 「我怎麽」她急忙收口。 完蛋,她什麽都不记得,当然信和婚戒收到哪也不会知道,也许她该找个时间彻底把她的房间翻过一遍才是。 他没追问,她也没开口,两人各占沙发一角,看着电视。 许夕夏看了老半天,根本不知道电影到底在演什麽,因为她一直注意着他,注意他刻意和她拉开距离,而不像之前只要一逮到机会就粘在她身边。 这是怎麽了? 要她到他家住,不就是要培养两人的感情,为什麽他反倒离得更远? 「一直盯着我,是突然发现我很帅吗?」方庆至眉眼不动地问。 许夕夏吓了跳。「哪有,你想太多了,我哪有盯着你?」她从来不是个坦率的人,这一点是从她面对他时得到的结论。 然而,她突地想起,在面对他以外的人时,她总是坦率的……那为什麽面对他时,她却特别瞥扭? 「如果你不是盯着我,这出鬼片,你怎麽一点反应都没有?」 鬼片?她疑惑地看向电视,发现正上演一部泰片,而画面正巧是有人在跳着吊诡的泰舞,吓得她心间一抖。 「我要睡了!」 方庆至突地低低笑开。「这部片不怎麽可怕,你可以看。」 「我不看不是因为片子可不可怕,而是因为我吃药了,所以特别的累。」她扞卫着自己的尊严。「你如果不抱我回房,我要自己回房间了。」 「就来了,这麽急做什麽?」他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起身抱着她,却不是走向他的房间,而是另一间房。 许夕夏不解地看着他,疑惑,却问不出口。 「早点睡吧。」话落,他转身走出房外,毫不眷恋。 她躺在床上瞪大眼,无法理解他的转变竟如此之大。 虽然独睡让她暗松口气,可是他应该会想要跟她一起睡的,不是吗? 正忖着,房内的灯跳了下,瞬间暗了下来,她张大眼,心脏狠狠地撞击胸口,恐惧如泛滥的海水逼到鼻间,几乎要将她灭顶,教她放声吼着—— 「方庆至,你故意的对不对!」 先用鬼片吓她,现在又故意关电灯,是要吓到她翻脸就是了? 「……我没卑鄙到这种地步。」方庆至拿着手电筒走进房里。「停电啦。」 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落地窗,要让她知道,外头也是一片黑暗。 「怎麽会这麽巧?」她半信半疑地看着窗外,果然连隔壁也没透出半点光亮,否则肯定会有些许光线透进来。 「要我去掷筊问神吗?」 「你要不要打电话到楼下门房问一下?」 「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会先打。」把手电筒交给她,他拿起她房内的电话,拨了却一直是占线状态,打了几次仍是如此,他干脆挂上话筒。「待会再打吧,一直占线中。」 「不知道什麽时候电才会来?」 方庆至坐在她身旁,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应该不会太久,就麻烦你忍耐一下了。」 「如果电一直不来呢?」她不安地紧握他的手。 他垂睫瞅着小脸布满不安的她。「放心,电一定会来的。」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要不然我怕半夜醒来时,发现灯还是不亮,我……」 「好,我在这里陪你。」他哑声道。 「你躺上来。」她拉着他出声催促。 方庆至躺上了床,但只是睡在她的身侧,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将她拥入怀,而当她想偎着他时,他却刻意拉开距离。 「你知道我为什麽怕黑吗?」她问。 「你说小时候因为调皮,躲在後车厢想吓人,结果不小心被人关了起来,从此之後就怕黑。」他淡声道。 「是喔。」她记得所有生活常识,却把自己的人生经历给忘得一乾二净。「不过,只要有你陪我,我好像就没那麽怕了。」 「嗯。」 第十二章 就这样?还是不抱她?她想问,可张开口後却怎麽也问不出声,只能盯着手电筒的光源,直到沉入梦乡。 在她眼中,方庆至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男人。 如他所说的,他不但厨艺非凡,就连整理家务也是一把罩,照顾她更是绰绰有余,甚至到了工作日,他也可以不到公司,只用一支电话遥控现场,甚至和美国那头通联。 他完美,近乎零缺点,可是,近来的他,却非常礼貌非常有距离。 不管是如厕还是洗澡,他只抱她到浴室门口,其余她自行处理,不再像初次那般戏弄她。 让彼此有空间是好事,可是……她说不出自己心中莫名的焦虑是怎麽一回事,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她并不排斥他的拥抱,他却不再给予,除了当她的移动轮椅外,他不抱;她挺喜欢跟他抬杠的,可是他近来口气收敛,贱嘴利牙全都消失不见,让她觉得生活空虚。 更糟的是,她开始胡思乱想,想找出源头,推测他剧变的主因。 最终,她寻出了一条线索,找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老大,那个事业线要怎麽挤出来?」 几日後,和翁韶晴聊完工作进度,她硬着头皮发问,庆幸是在电话中询问,否则这问题她可能打死都问不出口。 可是,她的推算很合理,对不? 他的转变,就在那天把她看光光後,虽然她颇以自己的身材为傲,匀称高挑,但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事业线呐。 「……」 「喂,老大,你有没有听到啊?」她躲在房内,坐在电脑桌前,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怕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方庆至偷听到。 「你这脑袋也总算开窍了。」翁韶晴哈哈大笑着。 「喂,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很认真地问你。」最好别笑她,她脸皮很薄,会羞得想杀人灭口的。 「我跟你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买件有深v效果的低脊心内衣,再不然你就干脆多塞两个水饺垫,不过我要告诉你,脱下来之後,你还是一片平坦喔。」说完,径自哈哈大笑。 「……」不该找她商量的,有种自取其辱的难堪。 「不过我想,方庆至不介意的,他会看上你,绝对不是事业线的问题。」 「……我看那份画稿,我恐怕要一个月後才画得出来。」 「敢给我开天窗,我就把你刚刚跟我讨论的话题告诉你家那口子。」 「妖孽!」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好说好说,记得,画稿下一个星期交,爱你喔。」 「你才不爱我咧。」没良心。 悻悻然挂上电话後,听见外头传来门铃声,她探头看向房门外,就见方庆至正要去开门。 一会儿,似有一对夫妻走来。 她对他们没印象,但她想,那应该是他的爸妈吧……而方庆至显然对他们的到来相当意外,不知道低声谈论了什麽,回头看向她。 然後,带着那两个人来到她面前。 许夕夏试着要站起身,却被他快一步制止。 「坐着。」 「我的脚已经没有那麽痛了。」她昨天到医院换药的时候,她看见伤口都已经结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再绑绷带。 「坐着。」他霸道地押着她,再看向自己的父母。「爸、妈,夕夏的脚受伤,所以她坐着就好。」 「怎麽会这样?先是为了救人被车撞得失忆,现在还再撞一次?夕夏,你该不会是犯车关吧,等你的脚伤好了,再跟伯母到庙里拜拜。」柳静美皱着眉,心疼极了。 「方妈,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她勾笑道,感觉很生分,但她还是笑脸迎人,为了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妈,好了,你们先到外头坐着,我菜已经煮得差不多了。」方庆至催促着两人到外头。 「我……」 「你先待在里头,等我菜弄好了再抱你出来。」 「不用了,我……」 「听话。」 两字箴言从头兜下,就算再不愿意,她还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假装进行她的工作,只是在看到他把门带上时,她却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偷偷把门拉开一条缝。 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方爸刚刚的表情有点僵硬,好像发生什麽事了,她想知道。 「为了夕夏,你不但不工作,还时刻照顾她、为她做菜?我养你养这麽大,可都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爸,这是暂时的。」 「是呀,做菜给喜欢的女孩吃有什麽不好?我嫁给你这麽久,你连炒饭都没为我准备过。」 「说哪去了?」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进她耳里,她轻轻关上门,坐回椅子上,不住叹气。 唉,有些事还真的挺让人伤脑筋的。 一顿晚餐吃得有点走味,尽管柳静美很努力地炒热气氛,许夕夏也很完美地配合演出,但问题就出在那两个男人身上,气氛再热,却被他们的冷气团打败。 好不容易挂到一顿晚餐结束,临走前,方致远耳提面命。「我听说明天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你得出席。」 方庆至脸色森冷得很,直到将他们送到楼下为止都没吭半声。 许夕夏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着他回来。 虽然他面无表情,让人读不出思绪,但她倒是看得出来,他不太开心,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避开台风尾,可是这件事和她有关,不说也不行。 一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开了口,「喂……」 「我没有名字吗?」他苦笑问着。 「庆至。」她有点不习惯地轻唤道。 「嗯?」他托着腮,状似漫不经心地用着遥控器转台。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 「不急。」 「昨天医生也说了,下次回诊时,我脚上的缝线就可以拆了,所以基本上我的伤已经——」 碰的一声,他的手重击在厚木打造的茶几上,发出巨响,教她吓了一跳。 只见方庆至深呼吸着,好半晌才哑声道:「我说不急。」 许夕夏震愕得说不出话,这是第二次,她见识到他的怒气,这仿佛是几经压抑之後才发泄出来的。 这种发泄怒气的方式,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她开始怀疑他是否以前就是如此,但她无法考证,更不知道要找谁问。 「好了,没什麽节目,你早点回房休息吧。」他关了电视,朝她一笑。 「庆至,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有多一点私人空间。」她小声道。 「什麽意思?」 「就是……你不觉得也许我们都需要彼此的空间吗?」她总不能一直拖累他,对不。 况且她这又不是什麽重伤,她要打理好自己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过分保护了。 「你想搬回去?」 「就算我住在这里,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正常上下班。」她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总觉得他让她放心不下。 方庆至听着,微微点着头。「我……有某些压力,也许有些行为会吓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有创伤症候群吧,要是不亲自盯着你,我怕你一个不小心又会发生什麽事。」 「不会,我就待在家里,就不信有飞机会撞进来。」 他低笑着,喜欢她说家里这两个字。「所以,你认为我非去上班不可?」 「当然,要不然你一直盯着我,我也会觉得很有压力呀。」她勾笑着,想要缓和气氛。 闻言,他唇角的笑意顿住,长睫垂敛着。 瞧他脸色愀变,许夕夏才惊觉自己话说得太快,想要解释时,却听他说—— 「我知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他的笑不达眸底,唇角微勾着,噙着几分自嘲。「好了,早点休息。」话落,他抱着她起身,直走进她的房里,而後就连道声晚安都没有,退出她的房门外。 许夕夏瞪着门板,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擅表达,明明都是她,为什麽几年前她可以在写给他的信上,那麽直接地吐露思念,而现在,她却连安抚他都做不到。 笨透了!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窝在沙发上的许夕夏正玩着电视遥控器,从一转到一百,到最後却不知道要停留在哪一台,也许该说,停在哪一台都无所谓,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在看电视,她只是坐在这里等待方庆至回来。 今日一早,他一如往常为她准备早餐,就连午餐和晚餐都一并处理好,方便她要吃的时候稍稍微波就可以,因为他今晚要出席一场宴会。 打从她失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独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和不安。 但,为了他,她忍耐着,将情绪压抑着,等他回来,然而,当夜色降临,她开始莫名恐慌,便打开房里所有的灯,抱膝坐在沙发上等他。 眼看时间已过了凌晨,他还是没有归来,恐慌慢慢地转变成恐惧和她无法控制的愤怒。 她觉得古怪,可是她没有办法安抚自己。 直到门铃响起的瞬间,吓得她跳起,但顾不得脚痛,她快步跑向玄关,一打开门,竟见醉醺醺的方庆至斜挂在吴欣宁肩上。 「夕夏,帮个忙。」吴欣宁轻轻出声,示意她帮忙把方庆至一起扶进门。 「喔。」许夕夏回神,走到她扶着的另一边,撑起他的身体,两人合力将他给扶到房间。 手忙脚乱地脱下他的西装外套和鞋子,才让他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怎麽会喝得这麽醉?」她不悦地问着。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吴欣宁淡道。 「为什麽?」 「也许是他不太想要出席宴会吧。」 许夕夏抬眼瞪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什麽要把宴会的事告诉方爸,让方爸逼他出席?而且……为什麽是你跟他出席?」她想过了,他的行程只有身为秘书的吴欣宁最清楚,不是吗? 早上时,她听他提起那是一场科技业的宴会,所以她以为会陪他一道去的人是张有信,没想到是吴欣宁。 如此串连在一起,不难猜想根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方先生是公司顾问,曾到公司找庆至,看过他的行程,并不是我主动跟他说的。」许夕夏的质问太明显,仿佛质疑她仍喜欢方庆至,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找机会和他相处,这个误解,让她有点受伤。「夕夏,我喜欢庆至。」 「你……」她没料到她竟这麽直接。 「可是我喜欢的是喜欢着你的庆至,他待你的好让人很羡慕,我不会因此就想要夺人所爱,况且那不是我想抢就抢得来的。」她露出苦涩的笑。 「怎会?你很漂亮,在公事上又能帮他,而我什麽都不会,只会扯他後腿。」 说着,她不禁难过地垂下脸。「欣宁,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把脾气发在你身上……」 她好恶劣,控管不了情绪,就一古脑地往吴欣宁身上发泄,说穿了她就是自卑在作祟。 吴欣宁轻牵着她的手。「夕夏,不要胡思乱想,庆至为了你,放弃了在美国的发展机会,而为了向父母证明,他待在台湾比在美国好,他才会开设公司,再说公司名称都取为夏至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意思吗?」 许夕夏一楞。她确实没有想过。 夏至……是指夕夏和庆至吗?他就连开设公司也是为了她? 第十三章 为了她,他到底做了多少被她遗忘的事?她居然这麽傻傻地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简直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夕夏,庆至说过,你丧失记忆後会产生许多压力,所以他之前没告诉我们,一方面是不希望太多人来打扰你,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场景的变化,看能不能让你感到熟悉,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找回些许记忆。他对你真的是很用心,你什麽都不要想,不要给自己压力,只要用心感受他的心意就好。」 一番话让许夕夏感到更加羞愧。「欣宁,对不起,我刚刚还怀疑你,我真的好糟糕、好糟糕……」她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却没细想周边的人在面对失忆的她时,会是什麽样的心情。 尤其是他,也许是他待她太好,好到令她恃宠而骄了,才从没认真去想过他的心情和感受。 「怀疑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漂亮又能干啊。」吴欣宁笑眯眼。 许夕夏不禁笑出声。「对,所以我要防你。」 「还真的咧。」吴欣宁轻拍她的手。「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庆至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知道。」 吴欣宁走了两步,见许夕夏想要送她,赶忙阻止。「庆至说过你脚受了伤,不要太常走动,反正门会自动反锁,我自己可以的。」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 看着吴欣宁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许夕夏这才走到浴室里,撑着湿毛巾回到床边,替方庆至擦拭着脸。 而他蓦地张开眼,一把扣住她的手。 「庆至,是我。」瞅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她的心狠狠地痛着。 「夕夏……」他哑声喃着,松开了手。 「嗯?」 「吃饭了吗?」 「吃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他轻拍着她,闭上眼,紧皱着眉头。 「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不用了,你不是说要有彼此的空间?」他笑着,看在她眼里,却像是哭泣。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她没想到他竟会这麽在意这句话,慌了起来,脑袋空白得很。 「没关系,我懂的。」他低笑着,张开的黑眸流转着月华。「我会尽可能不要碰你、不给你压力,只要可以看到你就好……」 「你在说什麽?明明是你突然疏远我的。」说到这件事,她还打算近期内要开始启动她的v计划,把事业线找出来。 方庆至注视她良久,笑问:「我可以碰你吗?」话落,没等她回应,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吓得赶忙撑起上身,拉开些许距离。 然,就这麽一个动作,引得他笑声不断。 「庆至?」她的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清醒的他,她都搞不懂了,更何况是酒醉的他。 放开对她的箝制,他笑声嘶哑地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我以为只要可以从头开始,就没什麽好计较,可是,我终究不够成熟,仍有私心……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想起我,别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我,不要排斥我的碰触……」 「我没有讨厌你的碰触。」她愣愣地回道。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害羞。我认识你够久了,我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只是很不甘心一切被打回了原形……你忘了我们的爱情,就连我要拥抱你,也只能利用你受伤的时候。」他说着、笑着,疲惫的眸有泪光闪动着。 「庆至。」他的笑,揪痛着她的心。 难道说,他的疏离是因为他察觉她的害羞? 「我告诉自己,一切可以从头,没关系的,可是心里有两个我,一个充满愤怒和恨意的我,一个向现实妥协的我,两个不断地拉扯着……我以为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因为你没了我们八年来的记忆,没有任何点滴、习惯、默契,全都消失不见。明明依然是你,你却不记得我……」 他好沮丧好沮丧,才会出现两个自己彼此拉锯,折磨着自己。 许夕夏不知道该怎麽安抚他,只能将他紧紧拥住。 一直以来他表现得太从容,强悍地稳住她的心,所以她以为,也许他会难过悲伤,但他够坚强,可以撑住这一切……然而,她忘了,光亮底下仍藏着黑暗,再怎麽坚强的人,还是有脆弱的一角。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有,你没有不好,是我不该贪心,还能在一起就很好了,我应该要知足,应该要慢慢来,就像我们当初恋爱一样,慢慢来你会再爱上我的,对不对?」他醉醺的眼笑噙泪。 「嗯,我爱你。」 他听着,低低笑着。「没那麽快啦,当初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和你相处,你才慢慢地在意我,所以,我要再等两年,我可以等……」 「不用等那麽久。」她捧着他的脸,用力地往他嘴上一亲。「我说,我爱你,你听见了没有?」 布满血丝的眸微眯着,似懂非懂,最终笑眯了,却苦涩极了。 「嗯,谢谢你。」 「我是说真的。」 她总算明白,为什麽他要拉开距离了,因为他不想给她压力,刻意放慢脚步,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紧紧地拥抱她,毫无距离地相拥。 「对不起,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你不要怕我,我不可能伤害你的,我只是气自己,气自己什麽都做不好……」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真的?」 「当然,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她很诚恳、深情地说。 「可是,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失去记忆的你一定会恐惧,我不该让你独自在家的,尤其你又受伤……」 许夕夏听着,这才将遗忘的他,一点一滴地拼凑出。 他心细如发,看穿她的一举一动,是因为他爱她,深度剖析她,否则他不会这麽懂她,可他不给她压力,却把所有压力都往身上揽,真是个傻瓜。 看着他低喃着沉沉睡去,尽管入睡,眉头依旧紧锁着,她努力地想要从贫瘠的记忆里去找出他,然而除了引发一阵阵的锥心痛楚外,什麽都没有。 她的记忆,像是平空被消除了,找不回来,那麽除了找回记忆之外,她还能为他做什麽? 「庆至,我要怎麽做才能让你开心一点?」她喃着,趴在他的胸膛上,不禁想着,如果一夜醒来,记忆全数回笼,不知道该有多好。 可惜,遗失了,她连失物招领的机会都没有。 「醒醒,你这懒虫。」 熟悉的笑嗓在他耳边轻拂着,感染着他,教他未醒也勾弯了唇角。 「还笑,快点醒来。」 感觉有人轻拍他的鼻子,方庆至快手抓住那使坏的小手,哑声喃着,「亲我,我就起来。」 他笑着、等着,却没有等到吻,疑惑之际,蓦地想起在他身边的夕夏早已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张口正要解释是句玩笑话时,她的吻却轻柔烙在他的唇上。 他的心间跳颤了下,缓缓张开眼,对上她羞涩的眼眸。 「我亲喽,起床。」她羞得满脸通红,却坐在床边假装冷静。 方庆至错愕不己地看着她,想要坐起身,头却痛得难受。 「宿醉?」 「还好。」他捧着额坐起身。「待会就好了。」 「下次要是再参加什麽宴会什麽的,麻烦你少喝一点,否则欣宁要是被人欺负或怎麽的,你这个老板就太失职了。」她小声数落着。 方庆至怔了下。「是欣宁送我回来的?」事实上,他只记得他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对自己怎麽回家的并不清楚。 「嗯,她还搀着你上七楼耶。」她拿起先前搁在床头柜上的果汁。「先喝点果汁,待会再去洗把脸,要是还痛的话,看你这里有没有解酒的药,我去拿。」 方庆至瞪着她手中的果汁。「我没有买果汁。」 「我去买的啊。」她得意道。 「你?不是跟你说——」 「方先生,麻烦你看一下,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去拆线了。」 她抬起她解开绷带的脚,上头只有两条缝线,其他的淤伤红肿早已消退得差不多。 「走路是不会痛的,而且社区外头就有一处传统市场,既是早市又是下午市,很方便。」 「你把绷带拆开做什麽?」 「不拆开绷带怎麽穿鞋子?」 「你想喝果汁就跟我说,我去买。」 「我也可以照顾你好吗?不要把我当残废。」她没好气道:「我之前说要有私人空间,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彼此照顾,而不只是你一昧地宠我,我、我也可以照顾你,也会想要宠你。」 方庆至直睇着她好半晌,唇角牵动淡淡的笑。「一大早就听到好消息,让我的头痛减轻不少。」 她想宠他呢……他忍不住笑眯眼。 「还有一个好消息。」她指了指房门。「我准备好早餐了。」 「真的?」 「我去买东西,就是因为你冰箱里没有我会运用的食材。」她吐吐舌头。「我本来想吃烤土司的,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一看到土司,我就自然地切成一小块,加上起司粉和炼乳,搁进烤箱里了。」 「你想起怎麽做土司塔了?」 「那是土司塔?我不知道,只是很顺手地那麽做了。」看着他闪烁惊喜光芒的眼,她忍不住问:「那是我的拿手菜?」 「是我的拿手菜。」他心里百感交集,但喜悦超越一切,几乎快要涨满他的胸口。「看来虽然你忘了,可是身体还记着……」 「喏,尝尝看吧。」她伸出手,打算牵着他下床,他却把果汁递给她,随即轻柔地将她抱起。「喂,都跟你说我的脚……」本想抗议的话,却在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後,她不再阻止,还干脆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将她安置在餐桌边,他看了烤箱一眼,发现时间早已到了,立刻关上电源,打开烤箱门,看了一眼,忍不住失笑摇头,将铁盘抽出,拿下两碗土司塔。 「欸,怎麽焦了?」瞪着两碗发黑的土司塔,许夕夏不禁苦着脸。 「正常的。」他笑着拿起筷子将上头黑透的土司拨开,底下看起来倒还完美。「你的级数差不多就是这样。」 「谁说的?晚上我要雪耻。」 「你根本就不会做菜。」他倒了杯鲜奶给她,坐到她面前,继续品尝着那杯鲜榨的果汁。 「胡扯,我会煮简单的菜色好不好。」 「……你想起来了?」 看他压抑着,不敢透出喜悦、不敢怀抱希望的表情,教她的心抽得死紧。「没有,可是我刚刚准备早餐的时候,隐隐记得怎麽使用刀子和挑选食材,所以我猜我应该会一些简单的做法才对。」 「是吗?」他用力点点头。「基本上,只要不是焦掉,我都接受。」 瞧他唇角淡噙的笑,看起来没有半点勉强,教她也跟着笑眯眼。 对嘛,这就对了,她不该再被动……她想看到他的笑容,不想再见他唯有醉酒後才能吐真言。 她要从这一刻开始,让他们永远都开心愉快。 「敬请期待吧。」 许夕夏夸下海口,然而一上了厨房这座战场时,才明白何谓兵荒马乱。 第十四章 没有按部就班,甚至先沙盘推演就出击的下场,就是炒一样缺一样,缺的都是衬色的菜,导致她忙着这锅,就顾不了那个炉。 最终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做好了金沙苦瓜和蒸鲈鱼,才发现那道清淡的鱼丸汤缺了最重要的芹菜,她只好赶紧将围裙取下,抓起钱包,冲到楼下,打算到社区对面的市场去。 到了楼下,她不忘对门房点了点头,才加快脚步离去。 然而,刚巧是下班时刻,社区外头车水马龙,车子多得吓人,眼看这里没有架设红绿灯,她只好乖乖站在路边等,不希望再有任何万一,从此成了禁足一族。 就这样看着来来去去的车一会後,不知怎的,她竟有些恍惚,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却觉得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 模糊并非是视觉上的感受,而是眼睛所见的画面无法传递到脑中,更糟的是,在这情况下,脑袋的记忆仿佛是word的文件内容,她愈是回头去想,记忆却用无法抓住的速度将文字迅速地删除着,让她最终只能呆楞地站在原地,脑袋是彻底的空白,仿佛就连灵魂也被删除了。 她连思考都不能,只是站着。 直到——「许小姐,你是要叫车吗?」 那句话像一道光般,射向黑暗中的她,教她终於有了反应,能缓缓回头,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需要我帮你叫车吗?」那男人再问。 「……」语言的交错,让她脑海中被删除的记忆迅速回笼,就像什麽都不曾发生过。「我不用,我只是要去对面买东西,谢谢你。」 她想起那陌生的男人是公寓的门房,而她下楼,是因为她要去买芹菜。 为什麽刚刚有一瞬间……她像是着了魔一样? 记忆毫无预警地被偷走,吓出她一身冷汗,站在路边的她想向前走,可是恐慌却从心底长出了手,紧揪住她的心,让她呼吸困难。 不,她不能怕。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见刚好车辆较少,她赶紧穿越马路。 不要怕,赶快买完赶快回去,只要待在家里就没什麽好怕的。 她替自己信心喊话,然而当她走到市场时,她再次怔住,因她忘了自己要来买什麽。 她呆住。 想不起来,连半点线索都没有她张大眼看着市场里卖的各式热食、青菜,一样样地找,边找边想,但此刻她甚至就连刚才到底煮了什麽都记不起来…… 她到底是怎麽了? 恐惧无边地从心间爆开,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着,甚至连手都抖得厉害,有种意识快要被抽离的恐慌感,教她只想赶紧逃回家。 然而,一个转身——家在哪里? 她退後几步,往右走去,一会又往左走去,却始终找不到熟悉的路,她甚至走不出市场,像是鬼打墙般不断地绕,愈绕愈骇惧,明明入夏了,她却一身冷汗,寒意从脚底板不断窜到脑门。 从快走到小跑步,她又慌又怕、手足无措,急得想掉泪,可是她还是找不到方向。太阳下山了,没有光源,她该怎麽办—— 「夕夏!」 後头的掌心贴覆,吓得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急忙转身,就见是一脸错愕的方庆至,她想也没想地扑到他怀里,用力地抱着他。 方庆至怔住,环顾四周,双臂交握紧抱着。「夕夏,发生什麽事了?」视线扫过周围,却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状况,难以推测她遇到什麽事。 他一回家找不到她就出门,下楼後,门房告诉他,她到对面买东西,所以他推想她是到市场买欠缺的菜,却见她像被什麽追逐似的,跑着还不断往後望,似是恐惧极了。 「我……」她轻喘着,甚至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他。 她的记忆不但没有恢复的迹象,甚至还在瞬间被消除,简直就像是「id4」电影里头被消除那样迅速。 「别怕,告诉我。」他沉着声,做出最坏的猜想。 许夕夏惊慌的眸子不断地转着,却突地瞥见菜摊上摆放着一把把的—— 「芹菜!」她想起来了,她要买芹菜。 「嗄?」 一顿晚餐,吃得方庆至笑声不断。 不只因为许夕夏出门转了大半天却忘了要买芹菜,还因为当她拿着芹菜回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煮饭,他只好立刻弄了一盘麻酱面,化解危机。 「很好笑就是了啦。」用完餐後,许夕夏边收拾着桌面餐盘边瞪他。 真正困扰她的,她说不出口,只好任由他以为她纯粹是健忘才找不到芹菜,还跑出一身汗。 让他笑,总比告诉他事实好,他有像是创伤症候群,又疑神疑鬼的人,说不定她说出事实之後,他会把她拖到医院做全身检杏了 「你健忘的功力我是见识过的,但这一桩绝对是一绝。」方庆至主动收着碗盘准备洗碗。 「我真的很健忘?」 健忘,和她刚刚那状况……一样吗?也许她明天到医院拆线时,应该顺便绕到脑科问她的主治医生才对。 因为……健忘应该不会引发那麽可怕的恐惧吧,那种恐惧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可是现在,她却又一点事都没有,这落差实在是让她觉得很伤脑筋。 「是啊,健忘到把我都给忘了,你说厉不厉害。」 「喂!」 「不过,今天的晚餐很不错。」 「真的?哪一道好吃?」 「芹菜鱼丸汤。」他说完,哈哈大笑。 「不理你了。」不爽,她要回房工作了。 「你真的生气了?」他问着,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他想了下,动作飞快地将碗盘洗好,轻敲她的房门。「夕夏,我开玩笑的,别生气。」 那头闷了一会,才没辙地说:「我没生气,只是要工作了,你赶快去洗澡。」 「我才刚吃饱。」他想跟她聊天。 「快去洗啦,待会我也要洗耶。」 「那要不要一起洗?」 「劝你最好不要诱导我的暴力因子。」 他低笑着。「好,我先去洗。」回房拿出换洗衣物,他才发现她今天不但弄了早晚餐,还帮他洗了衣服,晾干後折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 踏进浴室,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满足的笑,他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这般笑着了。 这是他最渴望的生活,一回家就能看到她,而她还能为他准备一顿晚餐、帮他整理家务。 对他而言,这已是他最大的奢望。 正忖着,浴室的灯突地熄灭,教他不由得一楞,暗恼最近怎麽老是停电,摸黑想要找出浴巾。 他必须先到外头,因为夕夏怕黑。 然而,浴巾还没拿到,门外已经响起她的声嗓,「庆至,我可以进去吗?」 「你等我,我出……」 话未完,他瞥见门缝里透着光,再见她快速开了门,走了进来。 方庆至错愕地移不开眼,尽管浴室里暗得只能靠门缝的光线映出一地昏黄,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赤裸的许夕夏。 外头的灯,是亮的,唯有浴室内,晦暗不明。 静谧的空间里,只余水流的声响,那自莲蓬头喷下的水还不断淋在他身上。 「……转过去啦。」她急声催促着。 此时,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头跳出来。她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麽大胆,可是他说过,他们曾一起洗过,所以不算大胆,只是她忘了而己,所以这是他们生活中正常的一个活动,她应该要努力地让他的生活回归以往。 是说……该死,她的心脏会不会跳太快了一点? 「外头的灯是亮的。」他哑声喃着。 「对啦!」废话,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你过去再和啦啦,我也要洗。」 浴室的灯要是不关掉,她会有勇气踏进来? 「你的脚不能弄湿。」他向前一步,蹲下身看她的脚踝,吓得她也赶忙蹲下。 「没关系啦,反正我明天就要拆线了。」她推着他。「你先去放洗澡水,待会我们一起泡。」 「你的脚不能泡澡。」他坚持道。 许夕夏傻眼地看着他。「可是我……」拜托,她今天鼓起的可是一生才一次的勇气耶,用完就没有了,可不可以不要浪费? 今天不管发生再大的事,她都可以撇开不管,因为她一定要实现他的愿望。 正想着,他却主动出击了—— 「我帮你洗。」他轻柔地牵起她的手。 她呆掉,任由他牵引到莲蓬头底下,这下子,她的心不只是快要跳出喉头,还开始觉得头晕,快要喘不过气。 因为这里接近浴缸边的窗户,微开的窗,倾落了些许光源,让她清楚看见,转身帮她挤洗发精的男人有着壮而不硕的匀称骨架,当他开始帮她洗头时,她的视线刚好平视他那仿佛刀凿似的胸膛,这让她想起他说过,以往他们总是一起运动、打篮球…… 而他的腹部没有一丝多余赘肉——「啊!你怎麽可以用洗发精帮我洗脸?」 「色女,一直往下看。」他的语调平板无波,可是嗓音却异常沙哑。 她怔了下,小脸发烫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一直盯着他看,还明目张胆到被他发现了。 可是—— 「说什麽色女,我肯看你是你的福气!」她闪身挤着沐浴精往他身上抹。「你自己说,难道你都没有看我?!」 「有。」他的目光缓缓往下飘。 「色狼,你在看哪?」她想也没想地捂住他的双眼。 「看你。」虽被遮住双眼,但丝毫防碍不了他用双手精准地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喂,你——」 轻扯着,她便落进他的怀里,滑腻的沐浴精让贴覆的身体更加敏感,尤其当他的下腹紧贴着她时,她吓得不敢动弹。 她不敢相信,那竟是恁地炽烫灼硬。 所谓洗澡,她已有心理准备,可是零距离的接触她好像不需要心理准备,甚至,她主动想要摸他。天啊,原来她真的是色女? 可是……她屏住呼吸,挪开了手,滑到他的喉结,再顺着丝滑的沐浴精泡沫来到他的胸口。 「夕夏。」他低哑喃着,随着她的指尖游移,他的浓眉紧攒,像在隐忍什麽,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 她呆住,瞪着自己不安分的小手,万分笃定自己根本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不然她怎麽做得出这种犹如调戏的动作? 可是打从要一起洗澡,她就猜到走向会如何了,原以为自己会惊恐害怕,可事实上,除了害羞之外,她浑身发热,仿佛对这麽亲密的接触非但不排斥,甚至是喜欢的。 「我想,也许你说得对。」她羞怯道。 「嗯?」 「就算我的大脑忘了你,我的身体还记得你。」尽管害羞得要命,她还是直视着他,要让他知道,其实他们之间可以没有距离的。 他的眸在昏暗之中分外熠亮,缓缓地逼近,蓦地张口攫住她的唇。 许夕夏怔了下,只因这个吻和之前他给的任何一个吻都不同,像狂风暴雨般,吻得又浓又烈,再加上他的手同时抚上她的胸,那触电般的酥麻滋味,是无法想象的销魂,教她几乎要软倒在他怀里。 然而,他没打算这麽轻易放过她,唇吻落她的颈项逐而往下,攫住她粉嫩的蓓蕾。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着,随着他的轻吮柔啮,酥麻化为火花,将她浑身烧得发烫发软。如此动情时刻,她脚下突地一滑—— 「啊!」她惨叫一声,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她牢牢抱进怀。 第十五章 方庆至粗喘着,黑眸染上氤氲欲念,尽管莲蓬头的水始终没断过,却浇不熄他滚烫的欲望。 只是,他总是将她摆在第一位,还惦记着她的脚伤。 「把身体冲干净,我要先看你的脚。」他哑声喃着,拿起莲蓬头,却不敢太过造次地碰触她。 许夕夏不解地看着他,说不出自己渴望他这种话。况且,他明明也想要的,不是吗? 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替自己冲干净,拿起大浴巾将自己包裹住,抽出另一条浴巾再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的发。 「你都没擦。」她也从架上取来一条浴巾帮他擦着。 他勾笑着,轻柔将她打横抱起,走出浴室,顿时,刺亮的光教她眯紧了眼,他快速地将她抱到床上,看着她脚上的缝线,用浴巾轻轻地拍干,然後,吻上她润白的脚背。 许夕夏蓦地张大眼。 「要不要我关灯?」他哑声问着,吻上她的小腿。 她慢半拍地发现,这是他的邀约,於是几乎没有犹豫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工夫,灯暗了,她感觉身旁的位置微微下沉。 他的气息逼近,像火般笼罩着她,身体的摩挲、床单软被移动开所传来的窸窣声、他从喉头挤出的闷哼声,在在令她迷醉。 他的吻,狂烈中带着温柔,像雨般地落在她身上,泛起阵阵着火般的涟漪,震入体内掀开了滔天般的火焰,酿开一地湿润,感觉那烙铁般的灼热就抵在湿潮的入口,来回摩挲着,刺激着彼此的敏感,她的心激荡不已。 蓦地,他凿入了她的生命。 被盈满的深处,充斥着他凶悍的脉动,每个律动都激颤着陌生却令人疯狂的喜悦,然而让她真正成到销魂的,是他激情过後的温柔眉眼。 他粗喘着气息,温柔地吻着她,而後两人紧密相拥,感觉彼此的心跳。 虽然她遗忘一切,但记忆还是存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起床了。」 温柔的唤声圈住了她的耳,教她爱困地张开眼,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嘴笑眉眼。 「抱……」许夕夏懒懒地伸出双臂。 方庆至顿了下,笑眯着眼,将她从被窝里抱起。「我准备好早餐了,起来刷牙洗脸吧。」 「可是我还想睡。」她像无尾熊般攀着他。 「很累?」 「嗯,好困。」她闭着眼枕在他肩头,眉头微皱,不断地挪移着,像只不安分的虫。 「觉得不舒服?」 「嗯……你怎麽知道?」她蓦地张大眼。 「也许是昨晚,我太没节制……」他有点羞窘地轻咳两声,探手轻抚着她的裸背。「下一次,我会克制一点。」 许夕夏背部泛起阵阵鸡皮疙瘩,惊觉自己竟是赤裸的。 「我我我……」她蓦地拉紧遮在胸前的被子,想要退开,又怕他误解,最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我昨天帮你擦过了,还是你想再冲一下澡?」 「擦擦擦擦……」她严重结巴得说不出话,小脸红得像是要酿出血来。 方庆至看她紧张得像是快昏过去,不由得低笑。「你这模样让我想起我们的第一次。」 「对我而言,是第一次没错呀。」她小声咕哝着。 刚睡醒,还不够清醒,才一时忘了昨晚的事……这种隔天一起迎接早晨的事,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真的很难适应。 「那我先出去了,你穿好衣服再出来。」 等他走出门外,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浴室,正抚着脸颊想平复害羞的心情,额际却突地爆开阵阵锥心刺骨之痛,仿佛要将她的脑袋撕裂般,痛得她站不住,跌坐在地。 「啊……」痛楚凌迟着她,痛得她不断颤着,浑身爆开寒意,她想要求救,但一想起他担忧的眼神,便教她咬牙忍下。 不行,不能再害他担心了,这只不过是小毛病而己,牙一咬就过去了,反正每天早上都要痛上这一下子,根本就没什麽,医生也说过,这是属於正常状况,一段时间後就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她这麽说服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楚缓缓地退去,只剩下额际仍有些微不断地抽颤着。 「夕夏?」 浴室外头传来他的声响,她赶忙喊着,「我快好了。」 「慢慢来。」 听见他的脚步声离去,她撑着墙站起身,走到洗脸台前,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好吓人,她想也没想地伸出双手,往双颊一拍,立刻泛起红晕。 「很好,这样好一点了。」 快速地梳洗完毕,套上衣物走到客厅,许夕夏表现得精神奕奕,避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沙拉和法国土司、布丁奶酪。」他端着她的早点过来。「今天配拿铁。」 白色圆盘将三道菜衬得色彩鲜艳,令人食指大动,然而今早的她有点食欲不振,所以只先接过了拿铁。 她需要一点咖啡,让她的精神更好。 「对了,今天等我下班,我带你到医院拆线,顺便到外头吃顿晚餐。」坐在她身旁,他噙笑提议着。 「不用了,只是拆线而己,我可以自己去,而且今晚不外食,因为我要再挑战一次手艺。」她说着,握紧拳头,表示想雪耻的决心。 「要记得煮饭。」 「我会写一张便利贴贴在抽油烟机上头。」 「冰箱的菜够不够?」 「不够的,我会在回来时顺道买。」 「记得再写一张便利贴。」 「……」她凉凉地看着他。 方庆至勾笑,倾身吻住她。「还是我带你去拆线吧,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头。」 她小脸微微泛红。「我可以自己去,我坚持。」 「好吧,到时候再给我电话。」 「收到。」 快速地用完早餐,把他送出门後,她开始做些简单的家务,等完成後,看时间不早,便出门搭着计程车前往医院。 她照着预约的时间前来,等了半小时,进去门诊却只坐了两分钟就处理完毕,效率好得惊人。 然後,她前往脑科,有些问题她想要私下问医生,确定一下自己的状况。 然而,就在脑科门诊室外,眼角余光瞥见长廊悬挂的各种疾病简介海报,她不禁停下脚步看,因为上头提到——阿兹海默症。 阿兹海默症的症状因人而异,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有的拖延数年却变化不明显,有的几个月便到达晚期,难以预料。 早期症状於最初发病的二至三年,健忘是主要症状,但愈早发生的事记得愈清楚。 中期症状於初发病的三至四年,对於人、事、地、物渐无定向底,注意力转移,且一般性理解能力减低。 晚期症状语无伦次、不可理喻、丧失所有智力功能、智能明显退化,而且逐渐不言不语、表情冷漠、肌肉僵硬、憔悴不堪,还出现大小便失禁、容易感染等。 蓦地,她顿住。 没来由的,恐惧从心底深处窜起,仿佛生出了一只手,紧掐住她的喉头,让她不能呼吸。 她想起昨天,她在市场里彻底失去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忘了她去做什麽,而更之前,她甚至控制不了脾气,胡思乱想、莫名恐惧…… 「许小姐。」 身後的唤声吓得她犹如惊弓之鸟,恐惧地回头,看见是自己的主治医生,让她略松口气。 「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医生推了推镜框。 「没有,我……」她试着笑,却平息不了心间的恐惧。「我脚受伤,今天拆线。」 「那你到这里,是有事要问我吗?」会这麽问,是因为一般外科门诊和脑科门诊不同栋。 「没有,我只是刚好走过来,我要走了,再见。」她简直像是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她是要来询问医生关於自己的症状,可现在她不想知道,更不想问。 没事的,她不需要自己吓自己,她健忘很稀松平常,会失去方向是因为她方向感本来就不好,她脾气不好,偶尔控制不了,那也是因为她撞到头失忆之後才改变的那是後遗症,只是後遗症而已! 然而即使回到家,恐慌仍缠上许夕夏,她的手抖得严重,身体更是不自觉地抽颤。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电脑连结网站,颤着手,搜寻阿兹海默症,每个网页对这个病症的介绍都差不多,不外是从健忘开始,然後失去方向感,对外界感到沮丧和恐惧,最终控制不了脾气,然後—— 许夕夏瞬间关掉所有索引视窗,瑟缩在椅子上,抖得无法自己。 突地,手机铃声响起,她吓得尖叫出声,回头瞪着放在包包里的手机,犹豫了下才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喂……」 「夕夏,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里。」听着他的声音,她缓缓跪倒在床边,无力地把脸埋在床上。 还好,还有他,他的声音可以缓和她的恐惧,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听出他的担忧,她勉强地勾笑。「哪有,我是肚子饿了,正要吃饭。」 「这麽快就饿了?还没十二点呢。」 「我回家时经过一家韩式料理店,忍不住买了一份拌饭回家。」她撒着谎,骗自己也骗他,假装什麽都没发生。 「太可惜了,今天中午我有空,本来要找你一道吃饭的。」 她张口,却硬生生忍住。「太可惜了,我现在要先开动了。」不行,现在要是碰头,他一定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其实一切都还没有确定,不急着先告诉他,她可以处理的,没问题的。 「好吃吗?」 「好好吃,你闻到了没有?」她笑着,泪水却掉得猝不及防。 「改天带我去,我们一起品尝。」 「好啊。」 「那我先去忙喽。」 「庆至。」她忙喊着,还想再跟他说几句话。 「嗯?」 她听见那头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教她不由得吞下苦涩,硬声说:「没事,早点回家。」 「嗯,我会早点回家,期待你的大餐。」 「好。」 结束通话,她想起自己要挑战第二次下厨,可是刚刚回家时她忘了买菜,而现在,她不想出门,因为怕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若不找点事做,她觉得自己会被恐惧逼到崩溃。 想着,她决定工作,距离晴老大说的交稿日,剩下已经没几天了,她必须赶快工作。 然而一坐到电脑桌前,抓着滑鼠,她不知道要开哪个档案。 不死心地瞪着电脑,按下开始,寻找程式列,可是,她却怎麽也找不到她平日使用的软体。 怎麽可能?这是她几乎天天都会用到的软体,怎麽可能会忘了在哪? 最终,好不容易在近期使用的档案中找到画了一半的图,但她却忘了要怎麽画……瞪着只是半成品的图,斗大的泪珠不自觉滑落。 她到底是怎麽了? 方庆至回到家中,大门未锁,更没有预料中的饭菜香迎接他,屋里静悄悄的,像是无人在。 「夕夏?」他唤着,走进房内,没看见她,又走到隔壁房间,便见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头低垂着,像在沉思什麽。 他不由得蹲下身。「夕夏,怎麽了?」 当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肩头时,她狠顿了下,张大眼直瞅着他,而後才像是松口气般出了声。 「你怎麽回来了?」 方庆至直盼着她的反应。「夕夏,已经六点多了。」 「这麽晚了?」 第十六章 「我才想问你,不是说要挑战下厨吗?」他看着电脑萤幕一片黑,早已进入休眠状态。「是工作上遇到瓶颈吗?」 「不是……」她抚着头,觉得头有点昏,没有时间感。「对了,你不是说要打电话给我,怎麽没打?」 「我打了。」 「哪有?我一直在等你电话耶。」 方庆至微皱起眉。「我十一点打给你,你跟我说你已经买了韩式拌饭,还说好下次要一起去吃。」 「哪有?」 「你的手机在哪?」 许夕夏原要指向包包,却瞥见她的手机竟丢在床上,不禁楞住。 方庆至起身拿起手机,递给她。「瞧,我有打电话给你。」 她怔忡着。「对,你有打电话给我」为什麽她忘了? 为什麽才七个钟头前的事,为什麽却不记得了? 「夕夏,你怎麽了?」他蹲在她身边,审视着她的表情。 她掀了几次唇,勉强勾出笑意。「太累了,图画不好,有点挫折,所以睡了下,看样子我是有点睡迷糊了。」 她隐约记得的是,她到过医院,被挂在走廊上的海报给吓到,回到家没多久之後,她的时间就像是被暂停了一样,一点记忆都没有。 所以说,她是真的出问题了? 「真的?」方庆至蹙紧浓眉。 刚刚他进门时,看见她并没有睡着,双眼是睁开的……那画面对他而言极为吊诡,但他不想说,怕吓到她。 「对不起,我没有煮晚餐,怎麽办?」她撒娇地环抱住他,想要转移话题,但却转移不了内心的恐惧。 怎麽办?如果到最後,她连他也忘了……他该怎麽办? 她好怕,可是不知道要跟谁说。 方庆至回抱住她,想了下,勾笑道:「既然如此,你等我一下,我弄几道简单的菜,晚一点,我们再到卖场买几样菜吧。」 「好。」 「那我先把这个搞定好了。」她动着滑鼠,萤幕上出现她动也没动的画作。 「慢慢来,不要急。」他揉了揉她的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耐到极限的泪水仓皇掉落。 她现在要怎麽做才好? 瞪着萤幕,她想起该怎麽作画,拿起便利贴,赶紧将操作模式写下,以防下次忘了。 写着,不禁想到,那麽,如果她把他写进本子里,她忘了他之後再拿起看过,就会再把他记住? 忖着,她抽出架子上,出版社送给她的笔记本,开始写下他的点点滴滴。 一字一句刻写着关於他的事,好比他们高中相识,自毕业那年开始交往,八年後他向她求了婚,可她却因车祸丧失记忆。 她突地顿住。 「为什麽老天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为什麽让我一再伤害爱我的每一个人?」她的家人好友在她失忆後,皆用平常心对待她,让她感受到温暖,对未知的世界不再恐慌,而他更是体贴入微,一点一滴唤醒她的爱,可是现在……老天却又要剥夺她的记忆。 为什麽? 如果这一次,她又再遗忘了深爱的他,那他…… 垂眼看着笔记本里刻画的他,她在旁边空白处开始添写关於自己的爱情。 她用力地写着,刻下她的心情,不让自己遗忘,就算遗忘了,当她看到笔记本,一定会想起一切,不会再忘了他。「出去!附身在我身上的外星人,你快滚好不好!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了,不要……」 她用力丢开笔,无助地低泣着。 为什麽、为什麽是她? 她终於可以体会庆至的不服气和不甘心! 「夕夏?」 方庆至听见声响冲了进房,就瞧她抱着头低泣。 他一出现她就赶紧将笔记本阖上,扑进他怀里。「好讨厌,一直画不好……」 「画不好就慢慢来,还是稿期很赶?我帮你跟韶晴说一声吧。」他松口气,视线落在她丢在键盘上的笔记本。 她不擅文字,所以很少在笔记本上作记录……到底她是真的遇到瓶颈了,还是她在隐瞒了什麽? 「不用了,我一定会画好的。」从他怀里探出头,泪水已被她吞下,只留下撒娇的甜笑。「你不可以跟她说,不然她会笑我。」 「我怕你太累。」他笑点着她的鼻子。 「不会。」 「既然画不好,那就到厨房来帮我,有助於你下次挑战。」他牵起她的手。 「好。」她勾笑。 她需要换个场景变换心情,她不要让自己走进死胡同,事情还没到最後,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走吧。」 他以笑安抚着她,但心里藏着忧虑。 近中午时她说,她买了韩式拌饭,但他却没在家里的回收袋中找到半个外卖的空盒……也许,明天他该拨空到医院一趟。 翌日,方庆至在上班前,特地绕道到医院一趟,却没碰到许夕夏的脑科主治医生,他留下口讯,希望对方到医院时,可以和他联络。 待在家里的许夕夏浑然不知他的打算,径自和自己的画作拚斗着。 不管怎样,这份画作她一定要完成,而且对於今天的所有安排,她拟定了作战计划,非要克服己身的问题不可。 正当她专注着画作,突地,手机闹钟声响起,拿起手机一看,她设定好的备忘录跳了出来,告诉她已经十二点了,要准备吃饭了。 她看着画面,唇上漾着甜甜的笑,因为她的手机待机画面是昨晚和他合拍的照片,这对她来说等於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张照片,意义非凡。 画面中的他笑得很开心,而她昨晚还趁他入睡後,偷拍了几张他的睡颜照,这麽一来,不断重复看着他,一定就不会把他给忘了才是。 而她的电脑桌上,贴满写上各种绘画技巧的便利贴。就不信这样还会忘掉! 起身到厨房倒了杯咖啡,抽油烟机上和流理台边,同样也贴了各种写有烹饪菜单及煮食方法的便利贴,今晚她要准备完美的晚餐。 日子再苦再难熬,哭过之後,擦干泪就要想办法克服。 她也受不了自己不断地自怨自艾,毕竟她已经很幸福,和很多人相比,她拥有更多,没道理天天哭哭啼啼。 走到冰箱拿鲜奶,她看着上头的便利贴,写着拿出肉和鱼解冻。 她每依一张便利贴的内容行事,便撕掉一张,代表完成,然後再回房继续奋斗,直到下一次闹钟再响时,她便知道该开始准备晚餐了。 就在她切好肉块,将所有材料都丢到瓷锅炖煮时,房里的手机响起,她想也没想地便跑去接起,「庆至?」 「咳,不好意思,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翁韶晴是也。」 「……咳,老大,不知有何贵干?」 「画稿?」 「快好了,只剩下最後配件和色彩。」她坐到电脑桌前。 「很乖很乖,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要跟你说,还有一套画稿,要你准备动工,而我这边的基本条件都拟得差不多了,等一下你过来一趟,我们再讨论细节。」 「嗄?」 「你不要跟我说因为你现在幸福得要命,所以就打算抛弃我。」 「我又没这麽说,可是……」她不确定她有没有余力完成下一份画稿。 「没有可是,过来再谈。」 「好吧。」她总是拗不过她的要求。 「那你要搭计程车过来喽?要不要我准备什麽点心、茶饮来着?」 「不用了。」许夕夏边说边抓出包包,直接往外走,经过客厅时,不禁赞道:「哇,我家隔壁不知道在煮什麽,好香喔。」 「好啦好啦,知道你在跟我暗示什麽,等一下请你吃晚餐。」 「呵呵,你要是愿意破费,我也是很愿意坑你的。」 她笑嘻嘻地套上球鞋,关门,将瓦斯炉上的瓷锅给忘得一乾二净。 夏至科技。 叩叩—— 「进来。」正埋首电脑前的方庆至淡声应着。 「庆至。」张有信拿着一只珠宝盒走进来,眉飞色舞得很。「你要的东西送来了。」 方庆至立即抬眼,看着张有信打开珠宝盒,黑色丝绒上头,铺了一组人工钻石首饰,里头包含项链、耳环、手炼和戒指。 「你瞧,完全看不出这钻石里头最嵌一毫米的追踪微晶片吧。」张有信拿出一只水滴状的贴式耳环。「而且这看起来就跟真的钻石没两样,只是它的造价却比净度最高的钻石还要昂贵。」 方庆至拿起来仔细看着,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好。」 「是啊,要是tmj知道你将开发的追踪微晶片植入人工钻石里,肯定也想请你签合约,把这个产品全权授权给他们。」 「别傻了,这种东西能够推广的有限。」 「如果前景不看好,你当初干麽还要跟人工宝石业合作?」 「因为总会派上用场,好比有的夫妻会用到,可以用来监视花心的另一半,而我现在想到的是另一个层面。」 「哪个层面?」 「孩子和老人家。」 张有信微扬起眉,等着下文。 「原本开发的用意,是因为我想要使用在夕夏身上,不管她出了任何意外,我都能找到她,而现在我倒想到,可以使用在有记忆障碍的老人家和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他抬眼,转动着耳环。「弄成首饰类,带在身上不会被发现,而有记忆障碍的老人家出门就不需要带识别症,亲人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追踪到他的下落。」 「tmj要是知道你把一个国防软体弄成失忆老人的追踪器,一定会哭。」张有信哈哈笑着。「不过你的建议挺不错的,仔细想想,市场还不小。」 方庆至只是垂眼紧抓着耳环,像是想到什麽,想得极为入神,并没有回应。 「庆至?」 「嗯?」 「你最近怎麽了?昨天还看你喜上眉梢,今天却又像在烦恼什麽,到底是发生什麽事了?」 「这个嘛……」他沉吟着。 突地,桌上电话亮起红灯——「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微摆手,接起电话,「喂?我是……周医生你好,对……呃,是这样的,昨天许小姐……对对对,就是她……咦?是吗?」 「嗯,她看起来很紧张又有些恐惧,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我又拿出她的核磁共振摄影报告仔细看过一遍,比照她两个多月前的结果,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我建议你拨空带许小姐过来一趟。」 「状况很糟吗?」方庆至几乎是屏息问着。 「你们一道过来再谈,电话里不好解释。」 「好,那我等一下带她过去。」 「我的门诊结束时间是七点,我们就约七点半,在我的门诊室好了。」 「谢谢你医生,我们会准时过去。」 方庆至挂上电话,浓眉深拧着,余光瞥见张有信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苦笑。 「夕夏有点状况。」 「到底是怎麽回事?不会很严重吧。」 「不知道,这要等到跟医生谈过才会知道。」他看了眼时问。「时间上应该还满充裕的,我先回去给夕夏一点心理准备,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你先走吧。」 方庆至收拾着桌面,看着那盒人工钻石,想了下,拿起一对耳环。「这套耳环就让我先拿来测试,看最在人工钻石里头会有多少影响。」 「也好。」 然而,才刚收拾好公事包,换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才接起来,还未开口,那头便喊着,「庆至,你赶快回来!」 「爸?」他心头一震,忙问:「爸,你现在在哪?」 第十七章 「我现在在你家这边,你妈说想找夕夏去庙里,结果来到这里却发现你家传出一股很浓的烧焦味,还有阵阵的烟,不知道是不是失火,也不知道夕夏有没有在里头,我按了门铃都没人回应,你赶快回来!」 方庆至心口一窒。「爸,你到楼下请门房开门,我房里有灭火装置,要是浓烟达一定量,就会自动敢动洒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马上赶回去。」 「好,我知道了,你也赶快打夕夏的手机,确定一下她人在哪。」 「我知道。」挂断之後,他立刻又拨了许夕夏的手机,却没人接听,吓出他一身冷汗。 天……难道夕夏在屋里昏倒了? 现在快六点了,难道是夕夏在煮晚餐时弄错了什麽步骤,引发爆炸还是失火? 忖着,寒毛惊惧颤起,教他心惊胆跳。 「庆至?」 「有信,我先走了!」抓起公事包就跑。 张有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可以走了吧。」 「嗯。」 翁韶晴拉着许夕夏走出离出版社两条巷子外的一家牛肉面店,上下打量着她。 「很好,继续加油,祝你爱情工作两得意。」 「哪来那麽多得意,而且你给的时间太短,我怕太赶。」她拿出行事历记着今天讨论的工作范围和交稿期限。 「不会,我知道你可以的。」翁韶晴拍拍她的背。「唔,已经六点了,你赶快回去吧。」 许夕夏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我赶着回去干麽?」 「那要看你安排什麽节目了。」翁韶晴促狭道,却突然发现许夕夏看起来不像装傻,而是真的听不懂她说的话……她有说得很深奥吗?忖着,她不禁双手一摊。 「好了,早点回去吧,要不然等一下你的男人敢过来,那我就头痛了。」 她算了算,方庆至也差不多要下班了,要是下班後没看到许夕夏,说不定等一下就教到出版社找她。 「咦,可你不是说要请我吃牛肉面?」 翁韶晴怔楞地看着她。「你……」她笑着,心底却泛起一股吊诡的担忧,只因许夕夏很不悦地扁起嘴,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就知道你每次都骗我。」许夕夏哼了声。 「不是,我们……」翁韶晴指着店内,再指向彼此。「我们才刚吃完,难道你不觉得肚子很饱吗?」 许夕夏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我自己有没有吃饱会不知道吗?」她闷声道。 翁韶晴傻眼。 这个症状,她好像在哪见过…… 突地,她的手机响起,她立刻接起,「庆至?有啊,夕夏跟我在一起,我们刚一起吃牛肉面……没有,我要跟你说……嗄?」她听着,直瞪着许夕夏。「庆至,夕夏怪怪的,我不会说,但她真的不太对劲。嗯,我会送她回去,你不要担心,好,待会见。」 「庆至怎麽会打电话给你?」许夕夏不解地问。 「你的手机呢?」 她拿出一瞧,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翁韶晴不禁拍额。「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喔。」 等到翁韶晴把她送回家,屋里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地板有点湿,而瓦斯炉上的瓷锅早已从白瓷变成黑瓷。 「发生什麽事了?」一进家门,便瞧见他们方家三口各坐在沙发一角,许夕夏悄悄不安地出声询问。 「没事。」看到平安无事的她,方庆至才真正松了口气。 「庆至,这是你处理事情的态度吗?你应该要跟她说,她不应该在煮东西时跑到外头去,还好只是烧坏了一个瓷锅,但下次呢?说不定她就真的烧了房子,恐怕还会危及邻居。」方致远脸色铁青地骂道。 许夕夏怔了下,先是一头雾水,可当她看,向厨房时,才猛然想起出门前她正在做肉……天啊,她居然忘了! 「爸!」 「我这麽说有什麽不对?这是安全问题。」 「好了,你少说两句,夕夏又不是故意的,你没看到夕夏都吓白了脸?」柳静美不满地说着,起身挽着许夕夏。 「对不起,我……」许夕夏浑身止不住地抖。 她怎麽会犯下这麽严重的错误?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所有防备,然而实际上,她转身就把一切都忘了。 仿佛,不管她再怎麽努力,终究克服不了身体的障碍。 「没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方庆至安抚她,朝翁韶晴点了点头。「韶晴,不好意思,还麻烦你送她回来。」 「庆至,对不起,都是我打电话要她到出版社一趟,否则今天也不会闹出这事来。」翁韶晴一脸抱歉。 「没的事,这跟你没有关系。」方庆至朝她微笑。「不好意思,家里现在不方便招待你,改天再请你吃饭。」 「嗯。」翁韶晴点点头,再看向许夕夏。「我先走了。」 许夕夏脸色苍白,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中。她痛恨自己为什麽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甚至还拖累了韶晴…… 「好了,你先去洗澡,好好休息一下。」方庆至催促着她。 她轻轻点头。「方爸、方妈,对不起,我先进去休息了。」 「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休息。」柳静美柔声安慰。 然而,许夕夏压根没有被安抚好,她走进浴室里,严重质疑着,这样的她到底还能不能待在他的身边。 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对话声,她故意转开水龙头,想要用水消灭声音,再者,因为她很无力、不想动,便坐在浴缸里想放空自己。 然而,那争吵般的声音还是传进她的耳里。 她听见方致远数落着方庆至,说为了她到底放弃了多少,如今甚至还因为她差点酿出灾害……她把自己埋在浴缸里,稀释着她的泪水。 好没用,她真的好没用,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地想要扮演好角色,她偏偏就是这麽不适任,不是个性也不是外在环境的问题,纯粹是她的脑袋没有用! 她还在这里做什麽! 「夕夏?」 她蓦地浮出水面,看着那扇门板。 「还没洗好?」 她怔忡地看着水面,再听到敲门声和呼唤声,恼声吼着,「你可不可以不要烦我?」一喊出口,她立即愣住。 不是的,她不是要凶他,可是…… 「夕夏,没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外头的人顿了下,但那低嗓还是裹着柔柔笑意,像阵温煦的风,不断地安抚她。 「不是,你……不要理我啦!」她又慌又急,连话都无法适当表达,气得猛拍水面。 她好挫折,有说不出的颓丧和空虚。 「我要进去了。」方庆至推开门,看她整个人缩进水里,不禁低笑地蹲在浴缸边。「对了,我也还没洗,你等我一下。」 「你……」她想要阻止,却看见他已经开始宽衣解带,只能把自己缩得更小,然後瞪着自己的脚背不敢看他。 方庆至怡然自得地冲着澡,边说着,「刚刚忙了一下,浑身是汗。」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她垂着脸,突地感觉阴影逼近,一只大脚跨进浴缸里,但并非坐在她对面,而是硬往她身後挤,将她抱进怀里。 「我回到家时,唯一庆幸的是你并不在家。」他勾笑。 他回到家时,门早已打开,炉火已经关了,而灭火装置有敢动,所以基本上只不过洒了一点水,状况不算太糟。 接下来,他开始打电话给她的朋友,幸运的是,第一通就找到她,让他高悬的心得以放下。 「可是如果我在家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双手交握在她的腹部,强迫她倒进自己的怀里,就躺在他的胸膛上。「可是,我怕的是你在家里出了什麽意外,要是烤箱或微波炉因使用不当爆炸,结果你被烟呛晕在屋里……那种无法挽回的可能性,才真的让我害怕,至於其他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 「没有那麽多可是。」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旋,亲吻着她粉嫩的颊,不是为了欲念,而是一种鼓舞打气。「不要担心,有我在。」 她垂着眼,泪水一串串滑落。 她的心里藏着秘密,被恐惧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气,她想跟他说,可是又说不出口……因为她不能再耽误他,真的不能再拖累他。 「嘘,不哭,没事了。」他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打趣道:「看你哭我还真不习惯,我比较接受你撒野一点,最好是可以揍我两下,或踹我两脚。」 瞪着他,她蓦地破涕为笑。「你是m喔!」 「那你就是s。」 「我才不是。」她张口咬他的嘴,他也不甘示弱地回咬着,轻咬慢啮之中激道出温热的情火。 火势一路蔓延到床上,他用体温和柔情不断地慰藉着她,安抚她受创又沮丧的心,直到情热焚透了彼此,他们相拥温存。 「对了。」他突然出声。 许夕夏不解地看着他,见他起身从公事包里取出一样东西,还没看仔细,倒是先把他全身看光光,羞得她赶忙转开眼。 「还害羞?」他逗着她,拿起人工钻石耳环轻点着她的唇。 「咦?」她瞪着拥有璀璨火花的钻石耳环。 「等一下帮你换上。」 「你……要送我?」 「没办法,谁要你把婚戒弄丢了,现在换成耳环,我看你再怎麽弄丢。」他说着,动手取下她左耳上的圆形耳环。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麽只有一个耳洞吗?」她眯起眼,感觉耳针正逐渐通过她的耳洞。 这个问题存疑很久,可是她找不到人问,後来就忘了……忖着,她的心情不禁又往下沉。 这麽容易遗忘,那麽接下来,她要忘的会是什麽? 「因为你怕痛,坚持只穿一个就好。」他说着,忍不住低笑。「大二那一年,你说很多女孩子戴耳环很漂亮,叫我带你去穿耳洞,可是才打第一针,你就因为太痛打死也不弄另外一边,害我当场笑到不行。」 「是喔。」看着他回想记忆的笑脸,神采飞扬的模样,真的让她好想再帮他多制造一些回忆。 她想要在事隔多年後,可以和他在浴缸或床上,甚至在外头晒太阳时,一起话说从前,两人一边聊一边取笑对方……她可以有这种机会吗? 他笑睇着她。「还是改天我再带你去补打另一边?要不然这个耳环怎麽办?」 看着他拿在手中的另一只耳环,她忍不住问:「你为什麽突然送我耳环?」 他神色不变道:「我最爱的许夕夏,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给她的耳环只是想要确保她的行踪,不让自己担忧,但是既然婚戒随着她的记忆一起消失,那麽现在从头求婚也刚好是时候了。 「求婚?」她错愕了。「现在?在我们都没穿衣服的情况下?」 「等我们都有穿衣服的时候,我会再补求一次。」他一脸正经。 许夕夏不禁笑咧嘴,然而笑着笑着,泪水却不自觉盈眶。 求婚……在方爸这麽讨厌她的当头,他选择用求婚来稳定她的心。 这个傻瓜,如果不要遇到她,他一定会过得更好,不是吗? 「夕夏,不管生老病死、病痛贫困、富贵健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再天大的事都有我在,你不要怕。」他一字一句说的是誓言,更是他未曾变过的承诺。 第十八章 今天医生的来电,对他而言,像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震撼弹,而家里的状况更是让他的心绷到极限可是,真正出状况的人是夕夏,也许她有所觉,又也许她天性乐观没发觉,但痛苦难受的是她,他所受到的冲击恐怕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所以,就算再累,他都不能倒,他必须撑着她,带她走过所有危难。 「可是我今天差点烧了厨房……」她扁着嘴。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明明拟定好所有作战计划,老天却像要嘲笑她似的,让她犯下这麽可怕的错误。 如方爸说的,如果烧起来了,怎麽办?甚至害到隔壁邻居怎麽办? 她光是想象就害怕得受不了,愧疚到想打自己。 「明天我就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这麽一来,也许多少可以加强你的记性。」他摩挲着下巴,说得再认真不过。 「我才不要。」她伸出双臂,撒娇地说:「我只要你就好,把你登记在我的名下。」 方庆至动容地拥着她。「怪了,你是吃了什麽怪东西,说话这麽甜,改天也带我去吃。」 闻言,许夕夏好气又好笑地拍着他的背,力道一点都不客气。 「你要谋杀亲夫?不过是要你带我去吃而已。」他装得横眉竖眼,准备要对她动私刑。 「吃什麽?我又没吃。」 方庆至长睫颤了下。「你晚餐没吃?」他记得打电话给韶晴时,她说她们刚吃过牛肉面。 没来由的,他想起夕夏说买了拌饭,但他并没有在家中看到外食的饭盒……这意味着什麽? 「我……」她不禁怔住。 她想不起来,她只记得韶晴说要请她吃饭,可是到底有没有吃,她真的想不起来…… 见她眸色闪过一丝惶恐,方庆至用力将她抱住。 「我也没吃耶。」他试着让语气平稳。 「你?」 「等等弄点简单的面,我们一起吃好不好?」他笑问着。 「好。」许夕夏轻点着头。愈是努力回想,额际便痛得难受,她真不知道该怎麽办,就别想好了。 方庆至起身穿好衣服,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明天下班後,我们再去医院一趟吧。」 正起身的许夕夏一怔。「做什麽?」 「婚前健康检查。」他挑了个比较没有压力的说法。 事实上,之前趁夕夏洗澡时,他已经跟医生联络过,把时间改到明天,而以她现在的状况,他不能直接点明是医生的意思,换个说法,应该比较不会让她的心里产生负担。 到时候,再拐个弯假装要跟医生道谢,好了解情况。 「喔。」她垂下眼,不禁想,那麽……他是不是会发现她生病了? 不行,她不能去,一旦知道结果,他肯定不会丢下她不管,可是他的父母呢?难道,她非得要等到他们父子撕破脸才要做出决定? 所以,眼前是她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许夕夏睡得极不安稳,像是後头有什麽正不断地追赶她,黑暗从身後铺天盖地而来,教她尖叫出声,惊惧地张开眼。 「夕夏?」方庆至走到门口。 她张大眼,瞪着逆光的人,恐惧地蜂起身子。 方庆至不禁怔住,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站在门外,用最柔的嗓音喊着,「小懒虫,已经七点了。」 许夕夏直瞪着他,心狂跳。 他是谁? 为什麽用这麽亲密的口吻唤她? 她努力地回想,可是脑际闪过的尖锐痛楚让她不禁抱紧了头,痛得发出呻吟,伴随着一股强烈的作呕感。 「夕夏!」方庆至冲进房内,一把将她抱起。「头痛吗?」 「放开我!」许夕夏怒吼着,朝他手脚并用地推拒。 他却用更大的力道将她抓住。「是我,庆至!」 许夕夏怔楞地看着他,感觉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 「庆至……」 她怎麽会把他给忘了…… 「你确定可以一个人在家?」临出门前,方庆至再一次询问着。「真的不用我带你去看医生?」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马上把她绑到医院,因为,她早上的状况真的吓到他了。 「哎唷,我睡迷糊了嘛,尤其我头痛得很,所以……」许夕夏企图要以嘻笑带过这个话题。 事实上,她也吓到了,不只是他陌生,就连自己也是陌生的。 「你头痛的频率太频繁了,我还是觉得应该再找医生诊断,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她恶化的速度让他胆战心惊极了。 她垂下眼。「反正不是晚上就要去医院了吗?你要是真不放心,到时候再一起检查不就好了。」 方庆至沉吟了下。「中午,我中午回来接你。」 「嗯,好吧,我得要在中午以前把画稿完成。」 「不要让自己太累。」他拥着她,亲吻她的额。 「嗯,我知道。」 「不要乱跑。」他轻抚她耳垂上的耳环。 「知道。」 再三承诺,将方庆至送出家门後,许夕夏才回到自己的房里,打开电脑,完成剩下的画稿,传送过去,然後再上网查询一些资料,一一记在行事历里,再搁进她的包包,接着抓出小行李箱,随意塞了几套换洗衣物。 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後,她环顾四周,抽出搁在电脑桌上的笔记本,一一地写下她的内心世界。 她的世界开始紧缩,急剧挤压,景物快速消失,速度快到她连尾巴都抓不住,逐渐模糊,不再清晰,而记忆像是一片漆墙,不断地剥落,只剩一片荒芜。 总有一天,她的世界里,就连自己也不存在…… 斗大泪水蓦地掉落,晕开她的笔迹。 不知道第几次问了为什麽,但再问也没有答案。 就好比她强撑着要自己必须乐观面对,可当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她光是要说服自己不要害怕就已经耗费所有心力。 她以为没什麽大不了,可是当身旁有那麽多爱着自己的人,她不知道要怎麽面对,尤其当她的存在变成负担的时候,她实在找不到任何让自己继续待在他身边的理由。 她好累,好累…… 最可怕的是,她连庆至都不认得了,庆至一定发觉她的不对劲了,对不? 抚着耳垂上的耳环,仿佛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为了他好,她必须离开。 带着足够的钱和行李,依照她查到的路线,拉着小行李箱,她头也没回地走,因为就怕回头,她就再也走不开。 方庆至到了公司上班,不知怎的,总觉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於是等到会议结束,公事安排到一段落之後,他提早在十二点以前回到家中。 然而,房里半点声响都没有。 深呼吸一口,他踏进许夕夏工作的房间,只见她房内的用品如往常般摆放着,他拿出手机拨打,那头却是关机状态,教他眉头紧紧攒起。 回头要离开,却撞到她的电脑桌,架上的笔记本掉落在他的面前,翻开的页面上,有着她极为娟秀的字体。 他拾起一看,意外看见里头像日记般的记录,记录的是关於她和他,简直就像是两人之间的交往年表,然而再翻过下一页,狂乱的字体教他胸口狠抽了下—— 我明明这麽爱你,为什麽会忘了你,为什麽还要再忘了你! 我不甘心!我不忘,绝对不忘! 可是我记不住,记忆像指缝的沙,抓得再紧,却只留空虚…… 对不起,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我不要你为了我牺牲工作後,还要再为了我牺牲什麽。 已经够了、够了…… 方庆至瞪着笔记本,踉跄地退了一步。 不是他的错觉,夕夏的记忆确实出了问题,而她自己也已经发觉了…… 他想着她的健忘和恐惧,偶尔的恍惚和不经心……很多事情都透露着讯息,但他却没有好好细想! 紧握着手机,他立刻打开追踪系统,连线公司的平台,展开地图显示出她的定位,旁边立刻标出她所在位置。 然而,因为她一直在移动中,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走的是一号国道。 不多细想,他立刻冲下楼,驾着车朝她移动的方向而去,将油门踩到极限,黑亮的房车在烈日下迅捷如黑豹般冲刺。 他心急如焚,几乎快要控制不了情绪。 他怕夕夏想不开,做出什麽傻事……他认识她太久,知道过於乐观的人一旦遇到打击,遭受的反扑力量会让她变得非常消极而怯懦。 他明明一直守在她身边,他却犯下这麽可恶的错,让她一个人在家! 她一定很害怕,不知道要怎麽告诉他,而他,竟没能在她脆弱、寻找依靠时,成为她最有力的支柱,他到底在干什麽?! 他急、他恼,脚下的油门不敢放松,就怕多耽搁一秒,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所以,他与日追逐,从北向南奔驰,天色渐暗,盯着手机上的指标,看着路线由西向东接台74再转台14,进入国道三号,他不禁怔住。 难道说,她要去的是……秘密基地? 许夕夏包车来到山庄,住进了一间房,看着外头的天色,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她的手机闹钟响起,她才清醒过来。 忖了下,顾不得累,连晚餐都不用,她拿着备妥的手电筒直朝她记忆中的秘密基地而去。 然而,她却又错估了山上的天气。 身上的薄外套根本挡不住寒冷的山风,吹得她不住颤着,然而她却怎麽也不愿回头,偏执地朝微弱记忆的方向而去。 她不断走着,但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望向天空,阴霾笼罩,没有半颗星子可指引她方向,仿佛老天都在跟她作对,连唯一的慰藉都不愿给她。 走着走着,她不禁疲惫地依着树坐下。 她怕黑,可是她却独自走进黑暗……她不怕黑了,因为她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本来她是想要到秘密基地看萤火虫,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未来到底要怎麽走,可她却找不到秘密基地。 明明在一个月前才来过的,现在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遗忘的速度太快,快到她再怎麽拚命记,也记不过遗失的速度,那麽,她该怎麽办呢? 拖累她的家人和庆至? 她不希望庆至再为她牺牲什麽了,他应该放开她,自由翱翔着,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却好想他。 他一定发现她不在家了吧,是不是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她? 就算是他,也猜想不到她在这里吧,因为她想看萤火虫,再看一次萤火虫,想着他说他会如萤火虫般指引她方向,带她回家。 可是,这里好黑,什麽都没有……她贴在树干上,泪水无声滑落。 山风缠着白雾,如浪般吹拂,冻得她浑身发颤,她却连动也不想动,放任思绪一点一滴地走进空无,直到脚步声突地逼近,教她警觉地往後看去。 「夕夏?」 「你是谁?」她蓦地以手电筒照射过去。 方庆至直盼着她,紧抿着嘴,忍着不发出任何呜咽。 他要沉着冷静,不要被她的字句刺伤,那陌生的眼神、那淡漠的口气……「夕夏,我到底要跟你做几次自我介绍?」话出口的瞬间,泪水跟着倾落,情绪彻底崩溃。 被遗忘之於他,就像是被彻底抹杀,在她的脑海中,他一次次地死去…… 「你到底是谁,不要再过来了!」她吼着,仿佛受困的野兽不断咆哮。 终章 方庆至悬着泪,大步走向她,蓦地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夕夏,是我,庆至,是我……」老天到底还要怎麽折磨他?为什麽要凌迟他最爱的女人来伤他! 许夕夏看着他良久,眼前一层白雾褪去,他的轮廓逐渐清晰,教她喊出,「庆至!」是庆至!明明是庆至,为什麽她刚刚却认不出? 为什麽都已经将他镂在灵魂里了,她还能忘? 「夕夏……」他泣不成声地抚着她温度略低的身体。 「庆至、庆至,我快记不住你了!」她哭喊着。 不是蓄意地遗忘,而像是有人入侵了她的脑袋,强夺了她的记忆! 当晚,他和她於山庄住了一晚,方庆至用了一晚的时间说服许夕夏回去,终於让她点头。 隔天,他将她带到医院,听取报告。 坐在门诊室内,许夕夏犹如被押解上刑场的犯人,正等着被宣判死刑,医院特有的冰冷气息,几乎要把她的心给冻结,让她忍不住颤栗。 然而,此刻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地覆位她的,给予她温暖、安抚着她。 她抬眼与他对视,从他的眼里,得到稳住自己的能量。 坐在前头的医生看着电脑萤幕好一会,才移动萤幕给方庆至看。 「这是你之前跟我提到过的地方。」他指着之前一直认为是淤血的地方。「我必须先跟你道歉,你当初的疑虑是正确的,因为这个阴影黑点确实不是淤血。」 「那麽是——」 「我跟脑外科的团队聊过,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个脑瘤。」 他心口一窒,而许夕夏则低问道:「不是阿兹海默症?」 闻言,方庆至拍了拍她的手,再听医生徐徐道来—— 「不,这是一个长在颞叶上头的肿瘤,会影响你的情绪、记忆和语言等,所以你会误以为是阿兹海默症,症状确实是有点像的。」 「那麽,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的?」他哑声问。 原先,他也认为是阿兹海默症,但脑瘤也没有比阿兹海默症好。 「这可能得要再做详细的检查,但就我们粗估来看,应是属於良性的胶质细胞瘤二级。」医生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但这种细胞瘤也有转变为恶性肿瘤的机会,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要尽早进行切除手术。」 「那是否有风险?」 「任何手术一定都有风险,尤其是开颅手术。依许小姐的状况来说,既是良性肿瘤,就要切除干净,但切除干净就容易造成一些後遗症,好比说丧失记忆,或者是有语言障碍等问题。」 「那……」 「我不要!」许夕夏吼着。 「夕夏。」 「我不要,庆至,我不要……」她紧抓着他的手央求着。 方庆至无言地看着她,最终只能再问一些相关细节,随後带着她回家休息。 诊断报告,让人心情沉重。 就算脑瘤不像阿兹海默症无药可医,但如果不赶紧进行手术,会有立即性的危险,然而,就算动手术,却也有一定程度的风险。 手术动与不动,都令人为难,更糟的是,现在必须跟时间赛跑,但他却不知道该怎麽劝夕夏接受手术。 他边开着车,边看着神色惊恐又似乎有些恍惚的她。 回到家,才刚进客厅,他便见她急急进了房,像是在找什麽。 「夕夏,你在找什麽?」他走到房门口。 「我在找乐透彩券……啊,是不是在你那里?」她回头问着,「庆至,你有没有看到?」 方庆至无言地捂着脸,双眼发烫得难受。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记忆不断混乱,到最後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 「庆至?」 「夕夏,我们动手术好不好?」他哑声问着,泪水盈在眸底。 「什麽手术?」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喉头抽颤着,感觉情绪几乎快要面临临界点。「你清醒一点!我们才刚从医院回来,你忘了你脑袋里头有肿瘤,要尽快动手术,否则……」 许夕夏脸上抽动了下,水眸不断飘动着。 「你看着我,不要逃避!还是你觉得……你把我忘了也无所谓?」 「我……」 她话未完,门铃声响起,方庆至抹了抹脸,转身去开门。 「你今天又没去上班,到底是发生什麽事了?」还未见到人,门口便已经响起方致远的大嗓门。 「夕夏的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看医生。」他语气不善地答复,回头走到客厅见许夕夏瑟缩在沙发里。 她的神情惶恐不安,呈现圈抱住自己的姿势,那般无助又害怕。 「夕夏又有什麽毛病?你这样顾着她——」 「爸!难道你会在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丢下她不管吗?」许夕夏的病症再加上父亲的叨念管束,让方庆至的情绪瞬间溃堤。 「你在胡说什麽?你竟然——」 「爸,我不需要你支持我,我只求你不要在这时候阻止我,因为夕夏的病……夕夏的病攸关生死,她……」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方致远顿住,问:「夕夏生什麽病了?」 「脑瘤……爸,夕夏这阵子会这麽不对劲,是因为她的脑袋长出了一颗瘤,影响她的记忆,如果不动手术……」他好痛苦,进退维谷,却没有人成为他的後盾,没有人给他力量。 「那就马上动手术啊。」方致远说着,立即拿出手机。「我有朋友认识脑外科权威,我可以拜托对方代做更详细的检查。」 方庆至不解地看着父亲,果真见他拿起於机联络朋友,非常客气地请求着。 父亲的作为有落差,让他一头雾水。 「再做一次检查,不管怎样,该动手术就动手术,脑瘤是不能拖的。」方致远说完电话,神色严肃道:「我拜托我朋友联络那位医生,明天就会有消息。反正不管怎样,顾好夕夏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爸……我以为你讨厌夕夏……」他语调破碎,只因父亲的关切。 「谁说我讨厌夕夏?你在美国的时候,是夕夏陪着我们的,不信你问你妈。」方致远没好气地说。 身旁的柳静美轻点头。「夕夏跟你爸是很有话聊的。」 「可是夕夏丧失记忆之後,你对她不太好。」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他要顾着夕夏,却又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谅解和支持……他本以为他无法拥有的。 「谁说的?我是平常心对她,反倒是你,根本就是保护过度。」 「我……」 「像夕夏的脚踝不过是个小伤口,你却当成重症照顾,你这样不是在帮她,你是在扼杀她,你可以照顾她,可是你也要给她走动的机会。」 方庆至紧抿着唇,反驳不了。 「你一直在重复错误,为了夕夏放弃美国的高薪,为了夕夏连公司都不管,还连夕夏差点烧了房子都没说上几声,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疼爱有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些事对她都是压力?」 「压力?才不是,我一直在想办法消除夕夏的压力,我从来就没想过增加她的压力。」 「可你做的那些都是压力!那不是为了夕夏着想,纯粹是你根本离不开她!」方致远低骂着,「所以我气的一直是你,根本就不关夕夏的事!」 方庆至张口,顿了下,把话又吞进肚子里,露出一抹苦笑。「我不知道……」 「你如果真的爱夕夏,就要问夕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当夕夏犯错时,你应该要纠正她,当有状况发生,你应该询问她的意见,这样子,你们的感情才能长久,而不是由你单方面强势地要求。」 「爸……」 「撑住,现在的你要负责撑起夕夏,当然,我跟你妈都会帮你,不用害怕。」方致远拍了拍他的肩。 「对,况且脑瘤并不是无法医治,不要担心。」柳静美也给了儿子一个拥抱,再回头骂着老公,「老公,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同样的一句话,用不同语气说会有不同的效果,夕夏不记得你,所以她不会懂你话中的担忧,而你的言语也一样会对夕夏造成压力和伤害。」 方致远闻言,摸摸鼻子,看着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许夕夏。 「夕夏,方爸也许说话比较冲,又是个大嗓门,再加上也忘记你把我给忘了,才没想到这一点,但是方爸要让你知道,我很喜欢你这媳妇,还等着你奉茶呢。」 许夕夏怔怔地看着他,用力点着头,眸底噙着泪水。 「不要怕,我们一起讨论,找出最好的方法来,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一起面对。」 她点着头,但下一刻,斗大泪水滑落。「可是我怕……」 「怕什麽?」 「我怕我会把大家都忘了,更怕我会变成大家的负担……不过,我现在好像就已经变成大家的负担了。」她笑得苦涩,眼泪不断爬满脸颊。 「胡说什麽?你才不是负担。」柳静美轻斥着,「你有状况就要早一点告诉我们,你不该藏着,一个人默默忍受,你还有我们在,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後盾。」 许夕夏看着他俩,再看向朝她微笑的方庆至轻轻笑开,却不断抖落泪水,但这眼泪不再是恐惧或害怕的产生,而是感动喜悦……有他们的支持,她知道,就算发生最糟最坏的结果,她也有勇气重新来过,而不是困在其中,进退两难。 送走了父母,方庆至拉着许夕夏进房休息,替她盖妥被子,侧躺在她身旁。 他想知道她动手术的意愿有多高,可又怕一再询问造成压力,几次开口未果,反倒是她见状先笑了出声。 「你在干麽?。」 「我……」 「你要我动手术?」 「嗯。」 许夕夏笑着,却没有回答。 「不过,这件事要先跟你爸妈还有大哥说。」 「嗯。」想到要跟家人说,她就产生一股莫大压力,进而衍生出挫折感,总觉得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还不断地惹出麻烦让他们担心,实在很糟糕。尽管这个麻烦,与她的意愿一点关系都没有。 「夕夏,你会怕吗?」最终,他还是问了。 「怎麽可能不怕?」她苦笑。 虽然医生说可以使用脑部微创手术,手术伤口很小,但那终究是开颅手术,会有许多风险。 「不要怕……为我勇敢一次。」他紧握着她的手,却分不清正颤抖着的到底是谁。 也许他爸爸说得对极了,不是夕夏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夕夏。 夕夏是他的罩门、唯一的弱点,他无法忍受一旦失去她……他无法想象会是什麽日子。 许夕夏直睇着他,打趣笑道:「可是我一生一次的勇敢,已经在那次陪你洗鸳鸯浴时用完了。」 方庆至怔住,泪水还凝在眶底,却忍不住笑落。 一见他笑,她不禁用力地抱着他。「但是没关系,我要跟老天爷预支下辈子的勇敢,老天爷一定会借给我的,让我勇敢地面对手术。」 「夕夏。」他不舍地搂住她。「夕夏,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约好要一起过完这辈子的。」 「嗯。」她想了下。「可是,如果我又忘了你……」 「你还能忘了我几次?不论你忘了我几次,我就爱你几次。」 许夕夏动容地亲了他一下。「如果我又迷路了,你要把我找回来。」 「我会的,我对你的感情只会不断地转变,但永远不会消失,就像当初我跟你告白时说过的能量不灭定律。」 「能量不灭?」 「嗯,从朋友变成恋人,再从恋人变成亲人……就是我的能量不灭,我的爱情只会不断转换形态,但永远不灭……你如果又忘了我,大不了就重新开始,我不怕。」 「我会记住你的。」她定定地回道。 她不知道是否能够再记住他,但她希望可以,她会强迫自己去记。 他笑着。 「庆至,我不会忘了你。」再次强调。 「好,我等你回来。」他柔柔地吻上她的唇,不道别,因为他知道,她很快就会回家。 几日之後,她躺上了病床,一路缓缓地被推向手术室,所有朋友,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围在病床边,献上祝福。 苏幼嘉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被翁韶晴拎到天涯海角去了。 翁韶晴很酷,没哭,表情很严肃道:「夕夏,你还欠我两个美人,记得吧。」 「嗯。」 「我等你喔。」 「可是……」 「没有可是,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有职业道德,就算你在手术中遇到任何危险,你都要大声吼着,你还欠我两个美人,没画完,所以你哪里都不去!听到了没有?」 看着毒舌派的晴老大说着,眼眶逐渐泛红,许夕夏不禁笑眯了眼。「遵命,老大!」 她会回来的,她会回到工作岗位上,回到她原本的生活。她紧握着庆至的手,她要记住他的温度、记得他的爱,她会用尽所有力量平安归来。 「庆至,等我。」 「嗯。」 进入手术室,她闭上了眼,听着医生的叮嘱,她在三、二、一的倒数声中,陷入了黑暗。 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当她下次再张开眼时,一切将会更美好。 「……夕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唤着。 那嗓音非常温柔而带着祈求,催促她张开眼,於是她听话张开了眼。花白的世界,让她的眼微眯着,直到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特写凑到面前,她才得以睁大,只见那俊脸有些紧张不安,却力持冷静地勾笑着,真不知道他要消弥的到底是谁的恐惧。 「夕夏?」 她知道,他正在等待她的回应,不过……稍稍吓吓他应该没关系吧。 等到他因她的沉默僵住,冷静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痕,紧张地要找医生时,她打算结束闹剧,但她发现她说不出话。 心头一窒。 不会吧……她怎麽了? 尾声 许夕夏的脑瘤成功摘除了,但一如医生原本估计的,手术风险果然落实在她身上,虽然她没有再一次丧失记忆,她却无法正常开口说话。 良性脑瘤通常会选择一次切除干净,但在切除干净的情况下,却很容易伤到其他的神经元,依切除的部位产生各种後遗症。 庆幸的是,这并非是永久性的损伤,透过复健,可以帮她早日复原。 於是,在出院两个月後,方庆至开始陪她透过语言治疗师的帮助,进行复健,就像个幼儿一般,从头开始学说话。 然而,除了出现语言障碍之外,当初其他症状全都消失,让她身边的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努力了两年,许夕夏从开口不能言的状况,慢慢地变成了聒噪的鹦鹉,让语言治疗师宣布,她已经完全复原。 而她也已经开始工作,把两年前欠下的两个美人还清,还开始接下其他工作,而方庆至这两年来除了照顾她,也努力冲刺工作,开发许多软体,和其他手机大厂合作,她常常两三天见不到他一面。 所幸,她自己也有工作,倒也乐得轻松。 「有吗?可是我没收到耶,你要不要再e一次?」这天,她和翁韶晴边通着电话,讨论封面绘画的细节,一手边转着笔。 「好,我再e给你,然後你先看,待会我再打给你。」 「好,待会再聊。」就在她挂上电话时,指尖上转的笔飞了出去,掉在她的电脑桌底下。 她蹲到地上捡起,却发现电脑桌底下有好几个pc周边商品的纸盒子,而压在最底下的是个特别精致的扁型木盒,教她不由得抽出来瞧。 一打开,惊见是几封航空信,收信人是自己,而抽出信纸一看——全都是庆至写的,依时间来看,大概是他去留学时写的,而内容……她一封封地看,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真的很爱她呢,字里行间藏着思念和爱意原来她把信放在这里。 而当她拿起最後一封信时,却瞧见底下有枚在暗处也闪动光芒的戒指,拿起一看,竟是只钻戒,瞬间,她脑中仿佛闪过他以高跪姿献上钻戒的画面,旁边有许多人起哄…… 「夕夏!」 突地听见他的呼唤声,教她想也没想地就把钻戒塞进口袋里,顺手再把信丢进盒子,往电脑桌下一推。 「你在干麽?」方庆至开了门,倚在门边。 「没事,你怎麽这麽早回来?」 「六点半了。」他指了指手表。 她看信看了这麽久吗?。 「啊……我还没煮饭……」她可怜兮兮地朝他身上蹭去。「亲爱的,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口福享用你的厨艺?」 「这是我的荣幸。」 他说着,正要跟她讨个吻,却见电话响起。 她赶忙接起,「信……呃,我看看我看看……哎唷,人家在想事情咩,这麽生气是更年期了喔。」 方庆至揉揉她的头,走出房外,准备化身为大厨。 而她边讲着电话,边开信箱,脑袋里却不禁想着,两年了耶,他不打算要结婚吗?都求过两次,她也都答应了,可是一直没有婚礼唉,不知道找到婚戒这件事要不要跟他说。 讲完电话後,吃着他做的饭菜,许夕夏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找到婚戒的事告诉他。 然而,方庆至倒先提了话题。 「你看。」他将明信片搁到她面前。 许夕夏拿起一瞧,再看他一眼。「这是什麽?」 「对呴,我都忘了你不记得这些事。」方庆至一楞,不禁摇头失笑。「我们高中毕业那天,每个人都交出一封信当时空胶囊,约好十年後再打开,而这就是学校寄来的通知。」 这两年来,他和她相处时一点障碍都没有,就和以往一样,导致他都忘了她丧失所有的记忆。 「喔。」她点点头。 「明天一起过去拿吧。」 「明天星期五耶。」 「等到例假日,学校也没人,到时找谁拿?」 「嗯……好吧,去看看也好。」她也想知道十年前她到底放了什麽东西。 翌日,方庆至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载许夕夏前往睽违十年的母校。 两人步行在校园里,他发现行政大楼已经换到後头,只好拉着她往後走。 边走着,他边介绍校园,仿佛他是带她来参观学校似的。 「夕夏,那边,我们以前就是在那里打篮球的,旁边那台贩卖机被你踹过好几脚。」 「真的假的,我有那麽暴力吗?」她存疑。 「那是因为那台贩卖机超会吃钱。」他哈哈笑着,仿佛看到十七岁的许夕夏,浑身充斥怒气,正暴力地踹贩卖机的身影。 「那被踹是应该的。」她毫不愧疚地说。 方庆至大笑,拉着她走过中庭花园,瞧见当年那人造池塘时,眸色不禁柔了起来。「夕夏,你到亭子里等我一下,我过去拿时空胶囊。」 「好。」 方庆至直朝行政大楼而去,而许夕夏则是闲散地走进亭子,垂眼看着池塘,瞬地,像是有道光芒闪过脑际—— 明明是白天,艳阳高照,但却仿佛看见了无数萤火虫从身边飞掠而过,那萦绕的流光如梦如幻地流窜闪动,在她心底团绕着。 隐约中,她仿佛看见那池边,有个年轻的大男孩手握着萤火虫的尸骸,对她说着,「萤火虫的寿命极短,闪烁着光芒只为了寻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这有限的时间内,以光亮让对方找到自己。」 还有另一个他说:「我就像只萤火虫,一次次地转世,不断发出光亮,就为了让你看到我……如果我是萤火虫,那麽,就算你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也能透过不断发出的光芒,引导你回到我身边。」 她怔愣着,头痛得教她忍不住闭上眼。 然而,那声音还说着,「萤火虫一生只为爱而活、为延续而活,虽然躯壳会死去,但牠还存在着,只是把体内的养分供给寄生的菌种,长出了菌菇,这就是能量不灭定律。」 「能量不灭?」她低喃着。 「夕夏,有些东西会变,却是永远不灭,只是转换了,你懂吗?」那声音低哑回答着。 她不禁想起,他也说过,「从朋友变成恋人,再从恋人变成亲人,这就是我的能量不灭,我的爱情只会不断转换形态,但永远不灭。」 她怔忡不己,直瞪着那潭水池,仿佛瞧见萤火飞入她的体内,密密地织就着她散落一地的记忆,流窜着、穿织着,将所有的缝隙填补起来,固定在她的记忆之墙上,让那片荒芜不但充满色彩,还璀璨缤纷得教她赞叹。 「夕夏。」 唤声让她缓缓抬眼望去,眸色剔亮如琉璃。 「我拿到了,这是你的,这是我的。」他扬着手中的两个牛皮纸袋。「先打开谁的?」 「你的。」她笑说着。 方庆至勾笑打开自己的牛皮纸袋。「我的告白。」 她接过手,看他以苍劲的字体写着——我爱许夕夏,在我打开时空胶囊时,我的能量不灭定律应该已经进阶成立了吧。 他有些羞赧地轻咳了声,「你可能看不懂,不过这个进阶指的是——」 「阿庆,没有进阶,我怎麽会陪你洗鸳鸯浴?不过你也太卑鄙了,根本就没跟我洗过鸳鸯浴,还骗我。」她眯眼,指控着。 方庆至怔愣地看着她。「你……」她叫他阿庆…… 「想进阶,得先求婚呀。」她想了下,从怀里取出一直搁在身上的钻戒。「不过你已经求过两次了,说不定根本就不想结婚了。」 她想,这个时候,失踪很久的婚戒也该派上用场了。 他的眼泛着月华,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不是……我在等你点头,因为你还没答应我。」 许夕夏怔住,这才想到他第二次求婚时,她似乎没点头……原来问题是出在她身上,不禁轻咳两声。「……阿庆,今年夏天要不要陪我去秘密基地看萤火虫?」 她取出放在自己牛皮纸袋里的一幅画,画里是她和他,在漫天星光底下,与萤火共舞。 方庆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好。」 她笑眯眼。 他说,不管她失忆几次,他都会爱她几次。 她又何尝不是? 就算一次次遗失记忆,但她也会找回来,让它永远不灭。 番外 恶灵附身 在许夕夏找回所有的记忆後,方庆至立刻着手策划两人的婚礼,而婚礼之後的生活,一如他想象中那般完美而甜蜜。 他不禁感谢老天,实现了他一生的愿望,也以为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终老,然而,就在一天清晨,他被踹下了床。 「……夕夏?」不明就里被踹下床的方庆至,努力爬回床上,但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是她睡癖差,还是怎地,便听见她尖声咆哮着。 「走开,你好臭,你走开!」 他呆住,一股恶寒从心间爆开,想也没想地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夕夏,你不要吓我……」 「走开,谁准你抱着我,方庆至!」许夕夏手脚并用地踢踹着。 他无法理解地看着她莫名高涨的情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你不要生气,跟我说你到底怎麽了?」 「我不知道,反正你抱着我就让我难受,放开啦!」她骂道,又一脚踹过去之後,正想爬下床,一股作呕感冲上喉头,教她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方庆至冒出一身冷汗,立刻决定带她去医院。 诊治之後—— 「恭喜你,方先生,你要当爸爸了。」医生如是说着。 他呆了下。「……这里是脑科吧。」 「是啊,不过这是验血的报告,怀孕几周得要去妇产科确定,待会记得带她过去。」 他还是呆楞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真是个好消息,但我想知道的是,她为什麽会突然好像很恨我、希望我滚开,好像无法忍受我似的?」 「可有吵架?」 「没有!」事实上,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温存得很幸福。 天晓得一早醒来,竟会风云变色。 「那麽,也许许小姐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导致——」 「她现在是方太太。」 「……好,依方太太的状况,推测极有可能是因为怀孕导致贺尔蒙改变,甚至是脑垂腺分泌问题造成的,毕竟她曾经得过脑瘤,而脑部有太多未解的神秘系统,所以——」 「怎麽医治?」他不耐地打断医生的长篇大论。 「这……大概就跟妊娠毒血症是同样的道理,恐怕要等到孩子出生,状况才会转好。」 「怎麽会这样、!」 「不用太担心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才怪!方庆至根本无法忍受一天不拥抱她,可是只要他一接近,她就开始歇斯底里,一到晚上,他只能独守空闺,让他梦想中的完美世界彻底破灭。 更糟的是,随着怀孕周期增加,她开始出现孕吐和脚抽筋的状况,甚至双腿严重水肿,造成她疼痛难捱,然而,他却因为工作繁忙,不能陪在她身边。 「学姊,只要你不舒服,赶紧推我。」苏幼嘉被方庆至招来当陪产,负责夜间抽筋时,可以给予全方面的照顾。 「幼嘉,对不起,要麻烦你了。」许夕夏怀孕後,脸色苍白、身形愈显枯瘦,压根看不出她怀孕已经进入第二十八周。 「一点都不麻烦。」她握紧拳头。「可以为学姊效劳,是我的荣幸。」 许夕夏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的大腿立刻很捧场地开始抽筋。而且是两只脚一起来! 「韶晴,快来帮忙!」苏幼嘉一人只有两手,服侍不了两条腿,赶紧搬救兵。 听见呼喊,翁韶晴立刻从门外冲进来,按着抽筋处狠狠往下推,痛得许夕夏几乎要喷出两泡泪。 折腾了好半晌,抽筋的恶梦才逐渐退散。 「学姊好可怜,怎麽怀孕会这麽难受?」苏幼嘉暗暗发誓,以後绝不生小孩。 「外头那个更可怜,整个面色枯黄、形销骨立。」翁韶晴无奈地摇头。「怎麽会有人像你们这样,怀孕後一点喜悦气氛都没有,搞得像是世界末日。」 「我也不知道……」许夕夏忍不住啜泣。「我也好想他,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很想吐、很想打他……呜呜,之前被外星人附身失去了记忆,我现在该不会是被恶灵附身了吧。」 「你胡说什麽?孕妇不准哭,很伤眼的!」翁韶晴喝道。 被这麽一斥责,许夕夏硬是把剩余的眼泪给逼回眼眶,但整个人好沮丧。「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这种状况才能解除,我已经好久没抱他了……」 「乖,不要胡思乱想,等到你把孩子生下来,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真的吗?」 「天晓得。」翁韶晴小声咕哝着。 而後,就在许夕夏怀孕进入第三十六周时,羊水破了。 她被快速地送进医院,而方庆至因为不能进入里头,怕引起她情绪高涨,所以只能在产房外头不停地来回跛步,直到产房那扇门打开来—— 「方先生,这是你的儿子。」护士抱出了一个皱不拉几的婴儿。 他淡掠一眼,忙问:「我太太呢?」 「等一下会送到恢复室。」 方庆至点点头,抱着悄悄不安的心,等到许夕夏转到恢复室,他才轻轻踏入,不敢靠她太近,就怕她情绪又太激动。 察觉有人进入,她虚弱地抬眼,一见到他泪水立刻涌出,还伸出了双臂。「阿庆,抱……」 他立刻飞奔而去,紧紧将她拥入怀里,她没有反抗、没有嫌他臭、更没想吐,反倒把脸偎进他胸膛,教他霎时红了眼眶。 多可笑,他们明明住在一块,可他却已经好个月没有好好拥抱她,这麽理所当然的事,他却被剥夺权利,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拾回主权。 「阿庆,我不要再生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嗯,一个就好,不要再生了。」 「我终於可以抱着你了。」 「嗯。」他哽咽道。 这天过後,他重拾幸福,每天乐得与尿布为伍,为了宝贝儿子忙进忙出,更将许夕夏当老佛爷般供着。 而那年夏夜,他们带着儿子重回他们的秘密基地,看着满天星斗,还有从身边不断流窜而过的萤火,儿子开心得不住拍手。 「看来,咱们的儿子像我。」方庆至笑道。 许夕夏微扬眉,还没吐槽,便见一只萤火虫飞栖在儿子脸上,便见儿子那双大眼瞪成了斗鸡眼,静默两秒,随即放声大哭。 「……看来他的运气不好,像你。」方庆至叹息。 「是啊,他跟我一样很受欢迎。」她哼笑,不断地安抚儿子。 「此话怎讲?」 「有的人啊,人不当反而爱当虫,老是在人身边闪着光,不想理他都不行。」 「你要知道,黑暗中总会不小心找错人。」他摇头叹气。 「不好意思喔,你找错人了。」气死人了,他就连在口头上让她一下都不行? 「你没听过什麽叫做歪打正着?」他从背後抱住她。 「歪理。」她哼了声,勉强原谅他。 「可都是真理。」他笑眯眼,吻上她的唇。 夏夜的萤火如流光,在他身们身边不断流窜,画出一圈又一圈的幸福图腾,将他们团团围绕。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