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有喜》 第一章 十八岁的徐青站在沈府门口,看着两扇紧闭的门板,脸上青红交错。 他出生书香世家,祖上也出过好几个高官,最高做到二品官。 而他,年少风流,天资聪颖,二岁识字,三岁能书,七岁作诗,神童之名传遍江州,人皆言,有了他,徐家家势必然更高上层楼。 所以娘亲因受不过手帕交的纠缠,私下与其订下婚约时,爹爹是不喜的。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将来想在仕途一展长才的儿子怎好娶个商人之女为妻呢? 但爹爹是个信人,虽不满意这桩婚事,许下的承诺却不轻言更改,于是婚约便一直维持着,直到今日,徐家意外,一夕倾覆,爹爹枉死,娘亲郁郁,自杀随爹同往黄泉,徐家仅剩他一人。 娘亲临死前只道,沈家夫人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妹,沈小姐又是他的未婚妻,让他离开江州,前往投奔沈家,好好读书,以便将来重耀徐家门楣。 他不知道徐家为何会突然垮了,爹娘没有告诉他,可他不笨,从爹娘不说一句败亡原因,他便知道徐家的倾覆必有阴谋。 但知道又如何?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有什么力量和资格对抗那股弄垮徐家的势力。 因此他谨遵母命,一待葬完爹娘便离开老家,来到沈府,投靠未来丈人。 他记得自订亲后,沈家老爷、夫人年年拜访徐家,沈老爷和善可亲,每见他课业,便夸他人中龙凤,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沈夫人更对他爱惜有加,亲手为他缝衣做鞋,要他读书时,也得顾着身体,千万别熬坏了,两家的大人都会心疼的。 他对这对未来的岳父、岳母印象极佳,曾在心里立誓,有朝一日,若遇风云,得以腾飞九天,必将他们当成亲生爹娘般孝顺。 唯有沈小姐——说实话,对于这个沉默,总是睁着一双圆圆晶亮的大眼看他,却一语不发的姑娘,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他只记得她容貌虽非上等,却清清秀秀,犹如污水潭中拔出一根秀竹,亭亭玉立,风一来,她随风摇曳,既不与群花斗艳,更不与其争香。 她的安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她,以致多年来,他与沈晶晶说过的话,十根手指数得出来。 所以对于这个妻子,他心里并不是很满意,不过看在沈家老爷、夫人和自家爹娘面上,他也不曾提过退婚的要求,只想着将来高官得中,还怕没有相得的红粉知己吗? 因此,娘亲让他投奔沈家时,他是怀着倦鸟归巢般的心情来到沈家的。 爹娘都死了,他已经没有亲人,天地间唯独一人,如今的他亟需一份温暖,一份类似亲人、家庭的呵护,毕竟,他再天纵英才,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可他作梦也想不到,来了沈家,不仅没有寻到那份温暖,他更连沈家老爷、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下人拿扫帚赶出来了。 那些童仆笑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副穷酸样也想高攀沈家小姐,不自量力! 他本以为是下人蛮横,高声呼喊那向来疼爱他的沈老爷、夫人,请他们出来说个分明。 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倒是把徐家赠予沈家的订亲信物——龙凤玉佩丢了出来。 龙凤玉碎,恰如徐青被打碎的自尊。他这才清楚地理解什么叫人情冷暖。 原来所谓的好女婿、未来的人中龙凤、国家栋梁……那些溢美之辞只是建构在徐家的家势上,一旦那些条件都被剥夺了,在沈家人眼中,他徐青也只是个乞丐不如的东西。 他被打出沈家,一身的伤,满心的恨,通红的眼瞪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想着家破人亡的悲、千里投亲却遭羞辱的恸……自眸底透出的怒火直恨不能将眼前这偌大宅第焚毁殆尽。 世俗人情,他今儿个才算真正明了。 难怪爹爹一直不太满意这桩亲事,说商人重利,难有真情,可惜他年少无知,却被沈家人一番甜言蜜语所惑,方落得如此下场。 怨谁?怪谁?他只能恨自己有眼无珠。 咬碎银牙,继续瞪着两扇门板,心如火焚,突地,喉口一甜,一丝鲜红自唇角滑下,却是被怒气震伤了心脉。 徐青恨恨又把涌上喉口的鲜血强咽下去,暗暗发誓,只要他不死,如此羞辱,总有一天要沈家人百倍偿还!尤其是那块徐家祖传的龙凤玉佩——那曾是先帝爷赏赐给徐家祖先的光荣,就这么支离破碎了,彷佛印证了徐家今日的败亡。 哪怕他能忍下今日所受之罪,也绝不能容忍沈家人将徐家历代的荣耀踩在脚下。 他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他要他们跪在他面前,忏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那时就不是他们毁婚,他会给沈晶晶一纸休书,告诉大家,谁才是那个不自量力之人! 他一定会功成名就、一定会回来报此大仇,一定—— 沈府—— 沈晶晶端坐绣阁,等待奶娘回来告诉她,前院发生的争执如何。 她年方十八,虽未完全长成,但清丽的眉眼已隐隐能看出再过两年,必是妍丽娇娥。 若她的神色不是那么清冷,多点笑容、少些淡漠,会比现在美丽十分。 可惜……也许是生在商人之家,看惯了商人逐利、见利忘义之事,她曾劝爹娘,行商也可讲信修德的,比如那第一信商。 无奈她爹娘对“信义”二字不屑一顾,只道商人不贪,早晚要饭。 所以她家的粮行总是大斗进、小斗出,暗中贪墨的钱财,不知凡几。 因为爹娘不择手段地追逐金钱,倒也使得沈家商行越做越大,金银如水,滚滚而来。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有了钱就想要有权、有地位,于是她娘亲想方设法替她与徐家订下亲事。 她爹娘也知徐家老爷不喜沈家做生意不择手段,因此年年造访徐家,总是小意奉承徐夫人和徐青,只把二人哄上了天,乐得找不着北,这才勉强将这桩亲事维持至今。 可谁知徐家突然垮台,数日前她才听闻爹娘相对懊恼,多年辛苦,尽成泡影,早知徐家这般无用,当初费恁多心思干么? 二老将徐家从老到小诅咒了一遍,又叹,如今没了徐家,却去哪里再找一户书香门第或官宦之家结亲,藉以提高沈家地位? 二老对于他们的独生女沈晶晶却也当成货物一般,待价而沽,丝毫没有亲情可言。 沈晶晶自幼生长在这种环境,看多了势利、听多了世情黑暗,哪怕有颗再热的心,也在这日日追名逐利之中,消磨成空。 她对自家爹娘已不抱希望,要他们明白什么是感情,还不如教鱼飞上天快一些。 二老指望不得,她便只能暗地里为自己打算,私下培养自己的人脉、势力,用爹娘给的月例,在外偷偷开了间小商行,由奶娘负责,专卖些女子爱用的绣线、丝帕、花粉。 因为价钱公道、童叟无欺,生意倒也做得很好,每月都有数十两白银的净利,三年下来,她的体己私房已近三百两银,算是小富婆一个。 有了钱,她心里也有了底气,将来嫁入徐家,哪怕公公不喜、夫君不爱,她也有本事养活自己。 而若出现意外,她与徐青婚事告吹,爹娘又想如她幼年时那般,将她“卖”予其他富贵名门,她便逃家,隐姓埋名,自去经营她的小商行,好过被人当货物般买卖。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意外……唉,徐家的垮台真真完全打乱了她的安排,而她爹娘对徐青的冷酷无情更是教人心寒。 她虽不出绣阁,但从房间窗户望出去,却能远远瞧见前院下人们将徐青打出去的情景,听他嘶吼着:沈伯伯、沈伯母,我是青儿……你们不记得了吗? 他的声音那么悲伤,又充满孺慕之情,沈晶晶虽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却能猜到他当时心里的委屈与哀怨。 他才十八岁,虽自幼有神童称号,却如娇贵的花儿般,天塌下来都有爹娘撑着,焉知外头风雨的凄冷? 而她……因爹娘重利无情,一颗心早被世情冷暖磨练得坚如铁石,反而比他更成熟、更懂得怎么在这滚滚红尘中生存。 沈晶晶越听他的呼痛叫喊,心便越疼,不知不觉便想起童年时,她也是这般被爹娘伤害着长大。 如今的徐青就好似小时的她,但当年,她有奶娘陪着,而他……家破人亡,又被沈家退婚,孤独一人,他要何去何从? 因此,她请奶娘去了解情况,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他的,就当……她替她爹娘偿还沈家欠徐家的债吧! 也不知等了多久,日阳渐往西边落下,银月初升之际,奶娘终于回来了,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感慨。 沈晶晶先扶奶娘坐下,又倒了杯茶给她,待她缓下一口气后才问:“奶娘,他……还好吧?” 严氏摇头,叹了口长气。“小家伙是个硬脾气的人,被赶出去后,我见他在门口站了半天,眼里的恨意……唉,我看他气得吐血,只怕对沈家的仇是至死难休了。” “他被气得吐血了?”沈晶晶莫名心里一疼,彷佛看见小时的自己。 某一天,她得知自己多了一个未婚夫,被爹娘带着去徐家拜访。徐家人都很有礼貌,就连对他们不甚有好感的徐老爷也不曾口出恶言,待人接物处处合宜,但天生聪敏的她还是察觉自己不受欢迎。 因此回家后,她便缠着爹娘想退掉徐家这门亲事。 她是沈家的独女,一直以来,爹娘待她也算不错,谈不上百依百顺,却也锦衣玉食地供着,还请来各种老师教她琴棋书画、女红中馈。 所以幼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宠的,是爹娘心目中的宝贝。 但那一天,爹爹一巴掌打醒了她。爹爹说:花这么多钱养她至今,让她学会恁多才艺,为的就是将来能给沈家挣回更大的利益,岂容她说不嫁就不嫁?除非有比徐家更好家势的人肯娶她,否则这门亲是结定了,由不得她破坏! 之后,爹娘罚她三天不准吃饭,而那年,她才六岁,是奶娘每天偷些米粥、馒头给她果腹,否则现在她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那日之后,她彻底明白,在爹娘心目中,她并不是什么掌上明珠、千金小姐,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那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比鞭打、针扎更加疼上百倍。 而这样的“背叛”从六岁至今,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因此对爹娘,除了彼此拥有血缘之外,已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了。 可徐青从小顺风顺水,何曾经历过这等风霜?他此刻的心情必然与她六岁那年时一般,痛彻心腑吧? 她莫名起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那……奶娘,他此刻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严氏愣了一下。她与沈晶晶虽非亲生母女,却更胜亲生,否则多年来,她也不会拚着被老爷、夫人责罚,死死护着这位小姐。 而沈晶晶对她也是敬重非常,否则怎会放心将自己的月例钱全部交给她暗中运作,更将自己将来的打算悉数告知,期使将来有个意外,两人可以一起脱出沈家这座牢笼,相依为命过活。 严氏很清楚沈晶晶自幼受到的伤害,因而对人生出极度的不信任,更养出一副冷淡心肠,事不关己、己不操心。 所以对于她让自己去跟踪徐青,又处处关怀他,严氏不免讶异。 第二章 “小姐不是想帮助他吧?” 沈晶晶想着多年来与爹娘上徐家拜访,徐夫人待她的温柔,徐老爷和徐青对她的疏离却合礼。 严格来说,徐家人至少做到了守礼,相比沈家的无情,沈晶晶很惭愧。 尤其是徐青……她耳畔一直回响着他高声嘶吼:沈伯伯、沈伯母,我是青儿……你们不记得了吗? 她也曾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喊着类似的话:爹爹、娘亲,我是晶晶,你们的宝贝女儿啊!你们怎忍心视我如货物…… 这一刻,在她心里,徐青与她似乎合而为一了。 “就当是偿还沈家欠他的吧?我想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可有办法过活?” “欠他的是老爷、夫人,与小姐何干?而且他对沈家的恨意这么浓,小姐若贸然接近他,我怕……” “难道他还会吃了我不成?”沈晶晶接口打趣道:“奶娘,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他现在一无所有,又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若无人拉他一把,岂不把一个大好人才活生生推入地狱?这是造孽啊,奶娘。” “但将来他若得了势反过来报复沈家,小姐,你怎么办?” “奶娘,他今年才十八岁,等到他功成名就,至少也要三、四年,那时……”她嘲讽一笑。“奶娘以为爹娘能容许我一无贡献地在家里吃白食?只怕他们如今已在商量该把我『卖』给哪户名门高第,以便为沈家取得利益呢。而我是绝不容许自己再被『卖』第二次的,所以……等他回来报仇时,奶娘以为我们仍留在沈家的机率有多少?” 严氏一听,也对,以沈老爷、夫人的势利,确实很可能在徐、沈两家的婚约解除一事闹大前,赶紧替沈晶晶再找一门好亲事。 而那时……她和沈晶晶早已规划好逃亡之事,以及日后归宿,笨蛋才会留下来被“卖”、甚至等着几年后徐青的复仇。 再者,严氏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她当家的是山中猎户,力能搏虎,严氏初嫁时,见夫君英勇,好奇也跟着学了几天的弓马,称不上厉害,但等闲三、五混混也近不了她的身,这些本事后来她都教给了沈晶晶。 可惜,将军难免马上亡,她当家的虽艺业过人,仍在一次打猎中被狼群围攻,虽然杀退群狼,逃了出来,可到家后便因失血过多,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当时严氏已怀孕七个多月,受此打击而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却连这个花花世界也没看一眼,便随他父亲去了。 那时她只觉整个天地都塌了,她所依靠的、爱恋的、希望的……全部幻灭了,她迷迷茫茫、生无可恋。 是邻居阿好婶见着不忍心,多方打听,得知沈府新生一位小姐,正在找乳母,便使银子将严氏送进了沈府,希望藉由新生孩子刺激严氏的生存意识,让她重新活过来。 果然,严氏一抱起刚出生的沈晶晶,想起自己那才出生便夭亡的儿子,便忍不住嚎啕大哭,惹得小晶晶也跟着哭。 但痛哭过后,严氏便待沈晶晶如亲女般,将满腔的母爱都送给了她。 可以说沈晶晶能有今日的坚强,严氏厥功至伟。 严氏母爱充沛,虽然有了沈晶晶,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如今再想起徐青……心里竟隐隐也有了怜惜之意。 如果能够在不伤害沈晶晶的前提之下,帮助徐青重新开始,岂不两全其美? “小姐说的也有理。那徐家少爷目前就在城郊土地庙里暂时栖身,我看他七情伤心、身上又有被殴打的痕迹,状况应该不是很好,小姐若要帮助他,首先就替他请个大夫,帮他恢复健康,再谈其他吧!” “也好。”沈晶晶颔首。“奶娘,大夫的事就请你去连系了。入了夜,咱们一起去城郊看他,问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能帮的,咱们就拉他一把,我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哪日高中状元、跨马游街,绝非难事。届时,他想做什么事,便都随他了。” “小姐就这么看好他?”严氏打趣道。 “一个七岁就能诗文的人,又经如此变故,若还不知道努力上进,便枉称神童之名。因此我相信他定有金榜题名的一天。” “唉,老爷、夫人目光太短浅,以徐青这等人才,只要稍加琢磨,何愁不能成器?届时为小姐博个封诰,改换徐、沈两家的门楣,又岂是难事?” 沈晶晶却在心里苦笑。以她的聪慧,怎会看不出徐青对她并无意思?他的彬彬有礼只是源于对她爹娘的好感,以及对两人婚约的尊重,倘使她真嫁了他,也只是有了一个光辉的头衔,至于什么夫妻恩爱,那还是别作梦了。 而今,他看破了她爹娘的真面目,又怎还会对她产生情愫? 他们注定了是两条线,永无交会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帮他,不是替爹娘赎罪,只纯粹为了他受伤时那心碎的嘶吼,她觉得自己若能拉他一把,等于也能将她从童年恶梦中拉回来一般。 “我爹娘的个性就是这样,永远也不可能改变,因此不提也罢。奶娘既已知他如今的落脚处,不如今晚我们就偷偷出门,去探他一探,看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小姐当真要去?”严氏面上些许为难。“老爷、夫人似乎已有些怀疑我将功夫教予小姐,所以小姐才会对老爷、夫人的各种命令置若罔闻,如今——” “放心吧!”沈晶晶截口安抚她道:“平时爹娘也许还会对我有所防范,但今日他们刚解决完徐家的亲事,必然要加紧商量去哪儿再给我找一桩能为沈家带来更多好处的良缘。至少今晚,他们不会有心思注意我的。” “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吧!”严氏一边帮她准备夜出服,边道:“可小姐,那徐公子白日才遭到老爷、夫人的羞辱,晚上小姐又寻过去,只怕他不会给小姐好脸色看,小姐肯定得受些委屈了。” “再委屈也不会有我爹娘这么光明正大『贩卖』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得委屈吧?”沈晶晶讽刺地扬眉。“我既能受得住爹娘的委屈,又何惧他徐青几个白眼?” “就怕他将白日所受的气发在小姐身上。” “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难道还能打得过我?” 闻言,严氏愣了半晌,轻笑。“如此看来,这徐公子却是不足为惧。而且……小姐别怪奶娘多嘴,你俩同龄,小姐已知为自己将来打算,那徐公子却是在受尽赞美中迷糊了神智,只以为能对他说好听话的,便是对他好的,全然不知人间情事,这样的人……哪怕日后让他高中状元,也是酸儒一个,确非小姐良配。” “无所谓,反正他本就看不上我,我对他也没太大意思,配不配,我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若亲生爹娘都能将她视作货物,亲情荡然无存,要她如何相信那虚无飘渺的爱情呢? 她不信爱、也不敢爱,所以这辈子,她大概就是一个人过了。 虽寂寞,却也自在,至少不必担心再被人背叛。 这样乏善可陈但安全的日子,她已十分满足。 徐青一直以为春天的风是温暖的、夏天的风是炎热的、秋天的风是凉爽、冬天的风是寒冷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盛夏,自己缩在破土地庙的墙角,竟是令得浑身发抖。 不应该啊,但这彻骨的寒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好心的老乞丐见他一个少年面色惨白、唇泛青,打滚了半辈子便知这小伙子怕是病了,便将自己讨来的半碗稀粥分了几口给他。 徐青从没见过这么稀的粥,一眼可以望见碗底,连几粒米都可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粥真能饱腹? 老乞丐说他病了,劝他多少喝点东西,才有体力挨过这病痛,否则用不了几日,只怕要被直接送入化人场了。 徐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只觉浑身发冷、独独胸口一把火焰熊熊燃烧着。 长到十八岁,他也不是没病过,却从未有过如此症状,真是病,不是其他? 老乞丐把破碗凑到他嘴边,徐青立刻闻到一股酸腐的味道。老天爷,这粥根本是坏的,怎么能吃? 他摇头,想说自己不饿,喉头却热烫得说不出话。 老乞丐见他神情,再看他衣着,便知他出身定然不坏,只不知因何事沦落至此,喝不下这等粗鄙食物也是理所当然,便不再迫他,自顾自走到一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那已泛酸的稀粥。 徐青不敢相信地看着老乞丐满脸享受喝着那碗明显坏掉的粥。那样可怕的东西,他怎么喝得下去?又怎能露出如此欣然的表情? 是因为习惯吗?无力改变生活、只能乞讨为生,时长日久,便习惯了人们的白眼、习惯腐食裹腹、习惯破衣暖身…… 天哪!多可怕的习惯!而他……失去了所有的他,将来又会如何? 像老乞丐一样渐渐妥协,习惯那种不可思议的日子? 还是缩在这里,孤单地、寂寞地、满腹怨气地入黄泉,与爹娘团聚? 又或者……他可凭借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前两者他是绝对不愿意的,但第三项……他要怎么做才能走出眼前的困境? 这辈子除了读书之外,他没有做过其他事,不懂下田、不懂经商、没有手艺……除了走上仕途,他看不出自己的将来能在哪里? 可就算要参加科举,以他现在的学问仍旧不足,必得再进修,让自己更加充实,才有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只是……他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又怎么读书?如何上京求取功名? 前途茫茫,他竟看不见一条出路。 恍恍惚惚间,他似见着爹娘面容,慈祥和蔼,令人一见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不觉向爹娘走去,见他们对自己微笑,一如从前,脚步不由迈得更快,只盼一家团聚,再续在伦。 但慈颜总在前方,无论他如何努力向前奔跑,也靠近不了。 为什么?世上他已无亲人,连个依靠都没有,如今连爹娘都不要他了吗? 断断续续的呻吟逸出薄唇,两行泪湿了衣襟。 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短短时间经历如此多变故,不论身体或心神,皆已不堪负荷。 当沈晶晶和严氏来到土地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徐青缩在墙角,全身不停地发抖,他身边一个老乞丐摸了下他的额,随即摇摇头,对周围的其他乞丐打声招呼:这小哥怕是熬不过去了,他这身衣服还不错,有需要的就来拿走吧! 不是老乞丐残忍,他也曾想拉徐青一把,但徐青太娇贵,咽不下那酸腐的稀弱,又放不开心底的仇恨,加上白日里被沈家下人打出来的伤势……几番磨难叠加,少年如何承担得起?自然是伤上加伤。而众乞丐又没有能力为他延医救治,与其让他带着一些有用的东西进化人场,不如便宜其他乞丐,或者还能多活几条人命呢。 但沈晶晶哪里容得乞丐们对徐青的无礼,大步上前,拳脚齐扬,便将几个想剥徐青衣服、鞋袜的乞丐打得人仰马翻。 “谁敢动他?”凤目一瞪,自有无边煞气。 几个乞丐见进来的是个小娘子,娇柔柔宛如弱柳扶风,哪里将她看在眼里?仗着己方人多,分出几人去纠缠沈晶晶,另三人则继续去抢夺徐青的衣物。 这时,严氏也进来了,看见乞丐们竟敢对小姐无礼,直气得柳眉倒竖。她的拳脚可比沈晶晶重多了,几拳下去,那些乞丐只能躺在地上哼哼了。 第三章 严氏看了一旁的老乞丐一眼。“老张头,你也算是这里的乞丐头,就这么放任他们欺生?” “原来是严大娘。”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不是老张铁石心肠,实在是这小哥病得太重,像我们这种身分的人,能有钱去看大夫吗?偏小哥又娇贵得吃不下乞讨的东西,我琢磨着他是撑不到天亮了,这才让人把他那身好衣裳剥了,给兄弟们暖暖身,总好过便宜其他人,是不?” “那现在我们要带他走,你没意见吧?”严氏长期代替沈晶晶打理商行,见惯三教九流的人物,这老张头也是打过交道的,应付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当然,严大娘看中的人,老张哪里敢抢?两位请便。”老乞丐一挥手,那不停涌来、将土地庙围得满满当当的众乞丐们自然退去,再不为难严氏、沈晶晶二女。 沈晶晶走到徐青身旁,蹲下身,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烫手。 “奶娘,他的情况很糟糕。” 严氏走过去,捉起徐青的腕脉诊了一阵,眉头皱了起来。“这应该不是病,好像是……心伤加上身体遭到重创而产生的高热……”她死去的丈夫因为常年在山中狩猎,也懂一些草药知识和自救的方法,严氏与夫君感情相得,也学了一点,但不精,因此有关徐青详细情况,还是得去看过大夫,才能得出个准信。 “那我们带他去看大夫吧!”沈晶晶说着,就要去扶徐青。 “小姐,还是让我来。”严氏抢过去,一把抱起徐青。小姐可是她的心肝宝贝,这男女授受不亲,怎能让徐青占了便宜? “麻烦奶娘了。”沈晶晶边说,向老乞丐点个头,和严氏一起走了。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家独立的,这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她也得学学才行。 二女出了土庙,严氏才突然想起。“小姐,这天都黑了,医馆想必也关门了,咱们去哪里找大夫?” “回春堂……”沈晶晶本想带徐青到沈家常去的医馆看病,但仔细思量,那坐堂大夫与她爹娘相熟,若在言语间不小心将徐青的事说了出去,岂非又是麻烦一件?便道:“奶娘可知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走方郎中或铃医过来?嗯……得医术过得去的,别找那些赤脚大夫,没的小伤都被治成大伤了。” 严氏想了一下。“倒是听说有个游大夫医术不错,不过……” “怎么了?” “那人好酒、好嫖,每日看病得来的银子都花在锦绣楼的姑娘们身上了,这时候要找他恐怕……不太方便。” “他既好酒色,手头必然紧张,咱位多花一倍价钱请他,料他肯定会出诊,只是要麻烦奶娘走一趟锦绣楼了。”这话说得沈晶晶也有几分尴尬,让严氏一个妇人去那烟花场所找人,确实为难严氏 。但她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人手,就算有……事实上,除了奶娘,她也无法再信任其他人了,所以再困难的事,也只能两凑合着办。 “去锦绣楼倒无所谓,横竖我也不想再嫁,不在乎那些名节声誉,不过……小姐,你打算将这徐青安顿在哪里?” “先送他到我们的商行去,让游大夫去商行帮他诊治,若他伤势不重,便让他在商行暂时养伤,待他伤愈,我赠他些许银两,送他去书院读书,争取日后参加科举,重振他徐家声威。”如此,也算她还了徐家一份恩情吧! “若伤势重呢?”这才是严氏提心的,她与小姐的每一分钱都是有用处的,倘使徐青成了个药罐子,教她们两个女人如何负担得起? “那就暗中将他带回沈家,藏在我房里,待他伤愈,再送他离开。” “这样小姐的名节……” 沈晶晶噗哧笑了出来。“奶娘,他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还能对我造成威胁?至于名节问题,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况且,我爹娘虽爱财,却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家里的补药堆得都快变成一座小山了,正好拿来给他养伤补身,也省得那些药放久了坏掉。一举数得的好事,干么不做?” 严氏被说服了。事实上,沈晶晶说的也是最好的办法——省钱且有效率,又能还上徐家的恩情,还能顺道替沈家赎一点罪呢! “好吧。我先抱他去商行,再到锦绣楼请游大夫。” 计议既定,二女迅速实行起来。 徐青一直觉得冷,只有头头一把恨火烧得炽烈,似要焚尽世间一切丑陋,杀光所有对不起徐家的人。 他生在书香世家,自幼熟读圣坚书,见的都是品行高洁的鸿儒,便以为天下间所有人都是如此,知礼、守节,言出如山、光明磊落。 熟知有一天,突然家破人亡,往昔与爹爹相亲、对他赞美有加的叔伯们莫名与徐家疏远起来。 他不知道他们因何如此,只当是场意外,也许……他们不是故意不见他,是真的忙到没时间见他? 可来到沈家,身体和心神遭受到的重创却让他真实了解什么是人情冷暖。 他渐渐知道,那些叔伯所谓的忙碌,也许不是真的有事,而是在暗示他,大家门风已不相等,请他别再上门找难堪了。 然后,他终于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单凭一颗心,靠的是“利益”,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 什么感情、真心……全是笑话!可惜他了解得太晚、太晚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也许他就要死了也说不定,好恨,为什么临到死前才知道,滚滚红尘竟只是“无情”一个词? 好恨、好恨、好恨……若他得遇奇迹,一定报仇。 倘使老天眼,让他含恨而终,来世,宁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让人负他! 恨啊!是谁害了他全家?是谁打碎了他所有的梦? 他好恨啊—— “喂,振作点,你可是个男人,别这么轻易被挫折打倒,不论有什么不甘的事,总要活下去才有翻本机会,振作点……徐家的冤屈还要靠你洗刷呢,别让你爹娘枉死了。”就在徐青迷迷糊糊间,一个声音闯入耳中,一点也不温柔,但其中的坚强却让他心底的火烧得更加炽热。 是啊!他还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令他徐家突然家破人亡,他真甘心就此闭眼,让爹娘含恨九泉?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但前提是你有意志和勇气活下去。你有吗?还是你软弱得只得进那些虚伪的甜言蜜语,却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沈晶晶看他神色越来越差,知他已达极限,要想活下去,只能靠心志了。 但她自己都是在磨难中挣扎着求生的,哪里懂得什么叫温柔体贴?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刺激他,希望能唤起他求生之志。 严氏拖着游大夫进商行时,听见的就是这番名鼓励,实则刺耳到让人心痛的话语。 她忍不住低叹口气。她家小姐除了外表像女人之外,骨子里还真的没有半点女人的柔情,听听,有她这样安慰人的吗? 若换个心里脆弱点的,被她这么一讲,还不直接呕死?不过……徐青的心志够坚强吗?看来……他也不是个挺强韧的人吧? 严氏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徐青已对“甜言蜜语”畏如蛇蝎,沈晶晶若好声好气宽慰他,他反而怀疑对方要害他。 就因为沈晶晶过度直白又刺耳的话,听进他耳里,却如暮鼓晨钟,瞬间敲醒他迷茫的神智。 他不知道刺激自己的人是谁,但他死死记住了这个清脆好听、却字字刻薄的声音,它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一捧打醒了他。 没错,他还有大仇未报,徐家门楣也尚未光复,怎能轻言放弃? 他要活下去,找出害死他爹娘凶手,还要向带给他最大侮辱的沈家人报仇。 然后,他会在朝堂的顶端,成为那人人仰视的存在。 他要再现徐家往日荣光,他一定会做到—— 这时,严氏放开游大夫,加快两步走过去,阻止沈晶晶继续刺激徐青,免得真把人气死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小姐,游大夫来了,你别再说啦!” “来了吗?快让他帮徐青看看还有没有救?”还是一样刺耳的话,但上天明鉴,她心里真正的意思是:徐青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请游大夫快来救命。 不过再温柔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莫名就变得尖锐,这真是个千古难解的谜。 “游大夫……”严氏转头看了一下身后,以为这郎中会跟在她身边,谁知老家伙在锦绣楼喝太多了,又被严氏紧急拖来,走了一里多的路,一到商行,酒气上头,就瘫在地上睡着了。 “奶娘,他这这样子还能替人看病吗?” “这家伙一贯如此,狂喝滥嫖,鲜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不过他的医术确实不错,至今没听说过医死人。” 沈晶晶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可他喝得人事不知,怎么让他给徐青看病?” “简单。”严氏从茶几上拎了壶冷水,走到游大夫身前,整壶冷水浇在他头上。 “哇,怎么回事?!锦绣楼的屋顶破了,漏雨吗?”游大夫狼狈地跳起来。 “看,这不是醒了吗?”严氏瞪他一眼。“老家伙,你今晚的酒钱可是我帮你结的,你也答应替我救一个人权当酒资,要是人没救成……哼,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在这座县城中,严氏的威名也是人尽皆知的,拳脚重、心机深又善钻营,三教九流她都有交往,平常人最好别惹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没有人晓得,严氏做的所有事都是沈晶晶在幕后谋划,否则严错一个只懂拳脚、又不识字的村妇,哪懂得这么多应对进退之理。 至于沈晶晶过人的手腕,就得感谢她爹娘了,有这么一对贪财好利到不择手段的父母,沈晶晶每天看着他们骗人诈财,能没半点心机吗? 她到现在还没有行差踏错,沦为与她爹一般下作人物,只能说她的道德心很强,因此在为人处事方面,她不算善良,却也有原则地不欺压弱小,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晶晶也不嫌游大夫满身污秽,直接把他拉到徐青身边。 “你快帮他看看,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喔!”游大夫摇头,醒了一下酒,便捉起徐青的腕脉诊了起来。这也幸亏他酒醉经验丰富,换成一般大夫喝成这个样子,别说替人看病了,恐怕站着都成问题。 游大夫诊完他的右手、又换左手,然后剥开他的衣服,检查他身上的伤痕,随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沈晶晶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开口,忍不住问道:“游大夫,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全身冰凉,又昏迷不醒,你倒是说啊!” 游大夫沉吟片刻,说道:“嗯……他被人打伤了……” 闻言,沈晶晶的拳头突然有点痒。她咬牙。“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并且我还知道,一般被人打伤者,事后应该会发烧才对,不会全身冰冷,他这样子明显不只是受伤。” “对,他除了受伤外,还中了毒。”游大夫将徐青的衣服拉得更开,让沈晶晶看他胸前、腰腹几道棍伤。“小姐请仔细看,这伤痕不只红肿,还带了点暗青色,也就是说,打他的人在兵器上涂了毒,存心要他性命。他会全身冰冷就是因为这个毒,小姐若不信,可以摸摸这伤痕,这里更冷。” 第四章 “什么?”严氏在一旁听见游大夫的建议,差点要给他一拳。这老家伙的脑袋是被酒给泡坏了吗?叫个妙龄少女去摸男人身体,分时是要坏人名节!“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来不及了,沈晶晶已经摸下去了。 而且她还不只摸徐青胸口的伤,连腰部、腹部的伤都摸了。越摸,她脸色越难看。想不到她爹娘不单贪财,心肠还如此恶毒,在棍棒上涂毒,让下人打他,摆明了是要打死他,以防他再上沈家纠缠或者去官府告沈家毁婚,如此行为简直……她不想自己爹娘,但绝对以他们为耻。 “小姐。”严氏冲过来,拉起她的手,掏出手绢,用力擦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以胡乱摸男人的身体……”说着,顺便瞪了游大夫一眼。 游大夫吃了她两记白眼,不觉缩了下肩膀。“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叫她一定要摸啊!”他这人也是倔驴个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不知为什么,一见严氏心里就发悚,仿佛老鼠遇到猫般,直感到害怕。 “奶娘,我本就没打算成亲,名节于我毫无意义。但眼下这桩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弄个清楚的。”沈晶晶安抚了严氏一会儿,又转向游大夫。“大夫,他还有救吗?” “他的外伤和毒都是小事,不过他挨打后,心里又受重创,郁结于胸。这七情之伤,最是难治,若不能解他心结,哪怕治好他的身体,只怕他这辈子也都离不开药罐,得终生与药为伍了。” 沈晶晶大概能猜到徐青的心结是什么,不过要她爹娘反悔……求天降红雨还快一些。 “既然七情之伤难治,那可有调养方法,让他身体健康些,不致落下病根?” “清心寡欲、少喜少怒,尽量保持心情平和,对他或许有点帮助。”不过会受七情之伤者,多半都是重情多情之人,想要他们清心寡欲,又谈何容易? “我知道了。”徐青的心结得慢慢开导。“现在请大夫先替他治疗外伤和毒伤。” “没问题。”游大夫从怀里取出一包金针,双手各捻一针,这时,他眼底的醉意已荡然无存,隐隐竟有精光透出。随后,他双手翻飞如蝶,三十六根金针瞬间插入徐青身前三十六处穴位。 严氏双眉一拧。想不到这滥嫖好酒的游大夫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他有这样的好本领,怎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刚才听见他说“七情之伤”时,语气似乎有些变化,莫非他也是个失意人? 沈晶晶没注意游大夫的针灸,只专注看着徐青,见金针入体,他眉头先是一皱,然后渐渐舒展,不多时,他身上的伤痕各自渗出一点黑血,脸色也变得好了起来。 沈晶晶知道他这算是暂时保住性命了,至于心结……只能慢慢调适了。 游大夫用金直逼出徐青身上的毒素后,便向二女要了纸笔,写了张药方。“连服三天,伤势便好,余毒尽清。至于他的七情之伤……这种事只有告他自己想开,外人是帮不上忙了。两位还有没有事?若无事,老夫回去继续喝酒了。” “多谢大夫。”沈晶晶行礼后,又另行奉上酬劳。 游大夫拿了银子便想再回锦绣楼喝酒,却在经过严氏身边时,听她低语:“喝吧、喝吧,看你什么时候跌进酒缸淹死?” 游大夫不自觉又缩了下脖子。不知道严氏为什么老针对他?也不清楚自己因何总觉得怕她?这真是……费解啊费解! 徐青身上的毒解了之后,便开始发烧,烧得整张脸泛红,摸着都烫人。 沈晶晶让严氏打来井水,亲自帮他冷敷额头,以助降温。 她照顾了他大半夜,眼着着四更都过了,他却一点退烧的迹象也没有,她不禁担心。 “奶娘,他这个样子,留在商行妥当吗?” “没关系,游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解了毒,他这些外伤顶多三天便会痊愈,放在商行里,请掌柜的照看一下,没事的。”现在严氏可不敢说把徐青带回沈家了。 看沈晶晶对徐青的紧张,她心里感觉不太好,她的宝贝小姐该不会对这个无缘的前未婚夫有了意思吧? 可她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也听小姐提起过,徐青一直以来对小姐有点感冒,如今又被沈家老爷、夫人陷害得差点魂归离恨天,他跟小姐……那怎么可能还有将来? 一定要让小姐远离他,免得将来受伤。至于徐青……严氏以为沈晶晶能私下为他延医救治,已算仁至义尽,断然没有再让她赔上一颗心的道理。 沈晶晶想了一下,摇头。“游大夫说的是他外伤三天可痊愈,但心伤……虽说心病得有心药医,我们没有心药,无法替他解开心结,但害他至此的毕竟是我爹娘,我对他总有一份义务在,着实无法放着他不管。” “小姐,老爷、夫人干的坏事多着呢!你能管几件?”严氏就差没直接拆穿她,以前她都能对沈老爷、夫人的恶行视若无睹,怎么落到徐青身上,她变了?难道女孩芳心丢得就这么快吗? 严错仔细打量徐青,他还昏迷着,但剑眉入鬓、鼻如悬胆,两片薄唇紧抿,强忍痛苦的样子确实惹人心疼。 这男孩身上有一股特殊气质,儒雅、纤弱、坚强又固执……充满了矛盾。 就因为他是如此出人意料,因此更加吸引人。 严氏看着他久了,心里的母爱也不觉被他勾了起来,很想好好照顾他。 随即,她用力摇头抹去心里的念头。开什么玩笑,她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风雨没见过,怎会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吸引? 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打消小姐想要亲自照顾他的冲动。 她的心肝宝贝小姐绝不能折在这么一个恩、仇难辨的年轻人手中。 可惜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沈晶晶心里已有了决断。 而且她一旦决定了某事,便不会改变,别说九头牛拉不回,九百头牛来拉也不会回。 “奶娘,我决定带他回家,将他藏在我的绣阁里,直到痊愈为止。” “小姐,莫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带他回沈家……我们以前不知道老爷、夫人有意取他性命,所以计划将他藏在沈家养伤,就算被发现,顶多大家挨一顿骂。但如今知道老爷、夫人分明不想让他再活下去,免得妨碍小姐再觅良缘,那将他带回沈家,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我知道他在沈家若被发现,必有生命之危,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爹娘用毒棍打他,就是要他死,他离开沈家后,爹娘一定会想办法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让他留在商行反而危险。相反地,我们把他藏在家里,爹娘作梦也想不到他敢再进沈家,岂不反而护他周全?” 这样说也是有理,可徐青安全了,小姐那懵懂初开的情愫可就危险了。 严氏也不懂,徐青对她向来热络,小姐心里也有数,这前未婚夫并不喜欢她,因此对他始终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守礼却疏离。 怎地才过了一天,她的心思就隐隐变了,忍不住要关心他、守护他、照顾他,她变得……放不下他了。 爱情来得如此之快吗?严氏着实不解。 她哪里知道,沈晶晶越看徐青,越觉得他真像童年的自己,忍不住起了移情之心。她不禁以为救他就是救自己,自然要尽全力,半分马虎不得。 “奶娘,麻烦你了,我们把他带回沈家吧!” 严氏迟疑了下,长叹口气。“小姐,若我说,我暂时留在这里照顾他,别让他进沈家,你觉得如何?” “我还是认为他在家里养伤会更合适一些。”沈晶晶坚持地说。 严氏没辙了,只得认命背起徐青,和沈晶晶趁着天未大亮,溜回沈家去。 徐青躺地沈晶晶的闺房里,过了半天,仍然是昏昏欲睡,也不见清醒。 沈晶晶不禁有些急了。游大夫不是说他的外伤三天便可痊愈,怎么他到现在还是昏迷着? 她一边拧着冷毛巾为他敷额头,边道:“大夫说你的外伤并不严重,可怕的是心伤,难道你真如此软弱,一点挫折便完全将你打倒了?” 徐青虽然烧得迷糊,但神智还在,隐隐约隐能听见她的话,尽管听不全,可大概意思都能了解,忍不住就想辩驳。 他徐肝可不是那种软弱之人,在满腔的抱负、仇恨未了前,他是不会轻言生死—— 可惜他现在连根手指也动不了,更别提起身与这不知名的姑娘辩驳了。 这姑娘……真不知她爹娘怎么教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正刺中他的心,刺得他心头滴血,可骨子里的傲气也被她激起了,想他堂堂男子汉,岂能被个小小女子瞧轻? 他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功成名就,让所有欺侮过他、伤害过他的人跪在地上向他忏悔今朝所为! 可该死的,那姑娘还在说,而他……为什么他如此无力?至少让他看她一…… 这却是游大夫的失职,他忘了说,徐青中的毒是很好解,之后却有个后遗症,就是得在床上躺三天,时间不到,休想起来。 但沈晶晶不晓得,只以为他心伤难愈,宁可躲在梦中,也不想起来面对现实。 至于徐青,他比窦娥还冤,明明有满腔抱负,却被当成经不起半丝风雨的花。 沈晶晶因为跟他一样,有过类似的经历,还能有些而性鼓励,至于严氏……她直接将徐青当成懦夫,完全不明白沈晶晶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偏偏对这样一个无能的人另眼相看呢? 所以每当轮到严氏照顾徐青时,也就是他受罪的时候,那药汤是掐着他的鼻子用灌的,喝进一半,洒出一半,弄得他衣服老是半干半湿的,难受得要命。 沈晶晶则温柔许多——当然,是对比严氏而言。事实上,她也没伺候过人,在照顾他这件事上,也没让他少受罪。 比如,她帮他擦脸,那力道……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她有仇,否则她为何用这么大力,想把他的脸皮搓下来吗? 不过沈晶晶也是有优点的,至少她在照顾他时,会跟他说说话,偶尔是说几句“刺耳”的话鼓励他,偶尔则读几篇文章给他听,顺便也谈谈自己对文章的感想。 他发现她是个挺有想法的姑娘,她对那些文章的理解与他多有不同,但也解释得通,却是开拓了他的想法。 他越来越期待她读书给他听的时间,耳闻那清然娇声,和她种种奇思妙想,岂止是“享受二字”可以形容。 这样的疗养生活似乎也不赖,虽然动弹不得有些难受,但有这个陌生姑娘的陪伴,确实让他饱受创伤的心志好上许多。 不知道她姓啥名谁、芳龄几何?长得什么模样?可曾婚配…… 从何时开始,徐青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姑娘产生了强烈好奇,还有……一点点似期待、似渴望的感受。 他不再心如火焚,也不再狂暴躁怒,反而逐渐平静了。 虽然他尚未解开心结,可这姑娘的陪伴却抚慰了他,让他不知不觉走出那痛苦绝望的深渊。 这绝对是个奇迹,可能游大夫也想不到,最难治的七情之伤,居然可以用这种方法治愈。 但在徐青身上,他确实因为沈晶晶,逐渐找到了活着的目司法与希望。 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昏迷依旧,沈晶晶越来越担心,他会不会从此昏睡不醒,再无康复的一日? 思及此,她不免怨起自己的爹娘,嫌贫爱富已经够可恶了,居然企图谋害人命,简直令人发指。 她继续读书给他听,偶尔说几句。“你就这么软弱,连点挫折都受不起?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还想在梦里躲多久? “你继续逃避,你爹娘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你知不知道,这种懦夫行径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说越多,他的心情已从想起身辩解逐渐转变为——为什么她如此关心他? 他已没有任何亲人朋友了,乍然领受到一份拪拙却诚挚的关怀,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他对她的好奇越来越多。这姑娘的声音这么好听,想必也生得美若天仙吧? 尤其她还有一副好心肠,这才是最教他依恋的。 沈晶晶读完了《礼记》三篇,喉咙热得几乎冒烟。她本是不多言之人,最近三天为了鼓励徐青,她差不多把一年份的话都挤在这三天内说完了,真是件辛苦的事。 重点是,她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他依然昏迷,那个该死的醉鬼大夫该不会看错病、下错药了吧? 她放书,走到几旁倒了杯茶,缓缓喝着,滋润喉咙。适时,严氏一脸严峻走进来。 沈晶晶见她模样,便知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放下茶杯,又给严氏倒了一杯送过去。“奶娘,喝口茶,不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总有办法解决的。” 看到沈晶晶清澈如山涧泉水的眸子,严氏沉重的心瞬间被洗涤一清。 有时候她真疑惑,像沈家老爷、夫人那等恶徒,究竟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清灵水秀、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儿? “我听说土地庙死了一堆乞丐,偷偷跑去看了一下,正好瞧见官府的人把那晚和徐青在一起的乞丐们拉到推车上,准备送到化人场。”严氏压低声音说:“小姐,我仔细看了那些尸体,发现他们的指尖泛黑,不知情的人也许会以为乞丐本就肮脏,浑身上下乌漆抹黑是正常之事,但我认识老张头很久了,知道他现下虽落魄,年轻时可也是个富家公子,若非得罪当时的县令,也不致落到这步田地。他潦倒归潦倒,却还是保持着年少时爱干净的干惯,断不至于十指青黑,我判断……他们不是集体得病身亡,而是被人下毒谋害了。” “灭门府尹、破家县令,古人诚不欺我。”沈晶晶叹口气。其实她也怀疑徐家的突然败落与官府有关,只是当今天下已腐败不堪,文官贪财,武将怯战,百姓苦不堪言,这些事却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扭转的。“奶娘,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死那帮乞丐?为什么?难道这样一群可怜人也能碍着谁的路——啊!” 沈晶晶惊呼,目光顺着严氏的视线转向床上的徐青。“奶娘的意思是,对方要杀的其实是徐青,那群乞丐不过是无辜受连累?那么下人之人……”她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爹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等程度吧?但若非她爹所为,整座县城里,谁会恨徐青至此地步? “小姐,将他留在这里已不安全,咱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将他送走吧!”严氏说得沉重。“我怕老爷、夫人不见到他的尸体是不会死心的。” 闻言,沈晶晶定定地看着她。“奶娘是否听见什么风声?” 严氏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是听说,城东的刘百万有意聘小姐为九姨太。” “呵呵呵……”觉晶晶愣了下,失笑。“爹娘有意将我嫁人做妾?他们的标准几时降得这么低了?” “刘百万的女婿乃当朝户部尚书,他本人年纪虽大,家业却丰,原以十斗明珠为聘礼,求娶小姐,所以……” “原来如此。”对于这样的爹娘,沈晶晶早已心死,也不会产生什么爱与恨了。“让我嫁刘百万,一来可经由刘百万攀上官家,二来又收获大笔聘金,难怪爹娘动心。” 看她这么平静的模样,严氏不由有些心慌。“小姐,双方聘金尚未谈妥,事情还没定下来,肯定有办法解决,你可别想不开。” “放心吧!奶娘,这种事我早有准备,不会想不开的。” “那小姐想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刘百万的事先放着,眼下要紧的是他。”沈晶晶指向床上的徐青。“我再怎么样总不至于有性命危险,可是他……我只怕他行踪一泄,小命难保。奶娘,今晚我们再偷偷将他送到商行去,然后你再去找那游大夫,让他仔细给徐青看看,为何都快三天了,他还是不醒?游大夫若治不了他,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万万不能让爹娘害了他的性命。” 严氏颇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她觉得沈晶晶投入太多思在徐青身上了,这情况实在诡异。 她不懂,小姐明知徐青对己无意,况且沈家与徐家如今又势同水火,她错放一番情意,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她自认有必要提醒一下沈晶晶。“小姐,徐、沈两家目前已成世仇,这徐青……当日他离开沈家时,我见他对沈家是恨入骨髓,小姐若对他有心,只怕将来……没有好结果……” “奶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对他只是……”是什么呢?同情、怜悯,还是……真的有一点点动情?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未婚夫妻,虽是她爹娘片面订婚、又单方毁婚,但她……她也说不清楚心里对他的想法,有愧疚、有期待、有关怀……太多、太复杂的情感了,已超出她这个年纪能厘清明白的范围。最后,她只能无力地摆摆手。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断不致让自己隐入危境。” 严氏还想再劝,但沈晶晶已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只催促她尽快做准备,一待入夜,便将徐青偷渡出沈家,然后再找来游大夫,看有没有办法彻底治好他的伤。 待严氏离开后,她走到床前,定定地看着昏睡不醒的徐青,看他飞扬的剑眉、笔直的鼻、削薄却湿润的唇……这一回再见,他一直昏睡,她没能见到他的眼睛,但过去每年拜访徐家,她总记得他有礼却略显淡漠的眸光。 她知道他对她的冷淡是因为他对她无意,她不是他心目中渴望的伴侣。 可他也没有对她表现出嫌恶之情,相反地,他对她一直持礼甚恭。 她记得他眸光清澈、神态正直,浑身上下是她鲜少见过的干净气质。 他纯粹如一块透明冰晶,她曾经十分羡慕他,若非自幼生长环境好,怎能教出这样一个正直的孩子? 因此尽管知道他对自己无意,她的视线仍是忍不住追逐他,期盼多看几眼这样纯粹的人,自己也能变得干净一些。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喜欢,但是……她确实无法放下他不管。 她要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救他! 徐青自从受伤昏迷后,唯一能让他牵挂、心神动摇的只有沈晶晶的声音——不,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个声音便是沈晶晶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好运,偶然遇见某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救了他一命,却从没想到,千方百计救他、鼓励他、照顾他,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他最大抚慰的居然是沈晶晶——那个他从来没喜欢过的未婚妻,那个摔碎了徐家数代荣光的沈老爷之女、那个嫌贫爱富的奸商的千金…… 怎么可能?沈老爷、夫人是如此恶毒的人,却能生出这般心地良善的女儿? 他无法相信,可他亲耳听见了沈晶晶与另一名妇人的对话。她们不知道,他自从服下游大夫开的药汤后,身体虽动弹不得,神智却逐渐清醒,早在昨日,他便完全恢复了,现在只差起身行动,便能如常人一般了。 她们却以为他依然昏迷,说话也不避讳,加上他也许是寂寞、或许是孤单,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身体不能动,耳朵却总是禁搜寻沈晶晶的声音。 他喜欢听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都好,骂他、鼓励他、给他念书……她的声音是他在经历重重磨难后,于黑暗中好难找到的一丝光明。 他对她弃满了幻想,她生得什么模样,是像她娘一样慈祥?还是像画里的天仙一样漂亮?她的声音如翠鸟般好听,样貌肯定也是绝伦的。 她不会说甜言蜜语,就算是鼓励他,那话语也是刺耳得紧,但这更显得她心地质朴,不是口蜜腹剑之人。 经历过重重磨难后,他已知道太好听的话往往掺了剧毒,比如他曾经最喜欢的沈老爷、沈夫人,总是夸得他天上有、地下无,初听时,他以为他们是喜欢自己,才这样百般赞美。 但仔细一想,心中若无所求,两个年纪大他这么多的人,何必对他百般奉承? 同理,那些在徐家败落后便对他敬而远之的叔伯也是这样,他们都是对徐家有所求,所以才会甜言不绝、礼物不断。 那些人并非真正值得来往,可惜他以前看不清,才会让自己伤得那么深、那么重。 因此,什么样的人才是能共患难、共富贵的? 人呢,无欲则刚,平常不卑不亢,看似冷淡,不讨人喜欢,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分,即便他不会雪中送炭,至少也不会落井下石。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以信赖的吧?而沈晶晶……她是这样的人吗? 徐青的心思混乱,一会儿想到她爹娘的无情、一会儿忆起土地庙那些受他连累枉死的乞丐、忽尔又想到她这几日的细心照顾……他很难确定何为真何为假。 但若说沈晶晶对他别有图谋,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了,连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而且……人非草木,熟能无情?这几日受她细心照顾,他怎可能完全不受感动? 沈晶晶,他的未婚妻,或者该说是前未婚妻——不知怎地,想到“前”这个字,他心里却是极不痛快。 过去他们还有婚约时,他并不喜欢她,而今得知她爹娘的残忍无情,彼此婚约又已取消,他反而觉得可惜。 为什么?只因为她救了他,他感动了,不知不觉在乎她了? 可徐、沈两家闹到这步田地,她爹娘更想谋害他的性命,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沈晶晶、沈晶晶……就是这个名字搅乱了一池春水。 二更时分,沈晶晶和严氏带着徐青偷偷离开沈家,到了商行。 沈晶晶让严氏再去锦绣楼将游大夫请过来,让他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青也很想知道,他早从沈晶晶和严氏的数次对话中明白,当日沈家下人打他的棍棒上涂了毒,存心要他小命。 幸亏沈晶晶和严氏发现得早,请了大夫,为他解毒、疗伤,而且那大夫还说了,只消三日,他便可康复如初。 可三日已到,他还是连根手指都动不了,那大夫该不会下错了药、看错了病吧? 不过经由这件事,他又更加深切地认识到沈老爷、夫人的恶毒,他们嫌贫爱富,解除婚约就是了,何必非要他性命不可? 想来,他们如此作为定是不愿背上毁婚的骂名,因此干脆弄死他,既全了沈家名声、又无损沈晶晶闺誉,日后沈晶晶才好嫁入更好的人家。 沈家老爷、夫人行事这般阴狠,沈晶晶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救出他们想杀之人,想必费了不和心神。 至此,徐青对沈晶晶的怀疑几乎消失无踪,唯有深深的感激萦绕心怀。 第六章 他越来越想再看这个一直被他忽略多年的“前”未婚妻一眼,只恨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不只动不了,甚至连睁眼、说话都无能为力。 可恶,沈老爷、夫人到底对他下了什么毒?怎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这时,沈晶晶取出一小包银两递给严氏。“无论能不能找到游大夫,奶娘须快去快回,我们得趁天亮前将徐青送走,否则恐怕他性命难保。” 严氏接过银两,点了点首,表示知道。她也怕自己和小姐私藏徐青的事被老爷、夫人发现,届时,小姐或许性命无虞,但绝对会被迅速“卖”给一个能为沈家带来最多好处的男人。 至于她?哼,老爷、夫人连有功名在身的徐青都敢害,又岂会对她一个孤老婆子手下留情? 她又看了徐青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心里还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不救徐青就好了,何至陷小姐与自己于危境之中? 沈晶晶也知道如今情况危急,但她倒不后悔救人。让她眼睁睁看着徐青死,她才真的要愧疚终生。 待严氏离开后,她从怀里换出一条手绢,轻拭他脸上的灰尘。 这一路从沈家逃出、来到商行,他被又扛、又抱、又背、又拖,倒是弄得一身狼狈,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也散乱开来。 她想帮他重新梳好,但他沉沉昏睡,一动也不动,她想了好久,才想到将他扶起,面朝墙壁,她一手扶着他的身体,只用另一只手艰难地帮他梳发。 这样动作真的很辛苦,好几次,她一个不小心,把他的头发梳得打结了,只好让他靠着自己胸口,空出那只扶他的手,慢慢地帮他拉开纠结成团的头发。 她的嘴巴虽然很利,照顾人的动作也不俐索,可他能从她的轻手轻脚中,体会出那说不出口的温柔。 徐青越来越觉得自己很笨,怎么当初会被几句甜言蜜语所惑,就把沈老爷、夫人当成亲生父母,还发誓要孝顺他们一辈子? 倒是对这个安静、不善言辞的沈晶晶,以为她性子太过阴沉,定非良配,即便成亲,也不会美满。 为了报答沈老爷、夫人的知遇之恩,他顶多把大妇的位置让给她,至于娶妻之后,他要纳多少红粉知己为妾,就不是她能管得着了。 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真是幼稚,一番圣贤书都白读了,真不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如今他才看见沈晶晶的真心,这是个聪明却拙于表现自己、善良又讲义气的姑娘。 若他有再起的一天——不,为了查出徐家因何突然败落,为了他枉死的爹娘,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功成名就,待到那一日,他……他想重新跟她求一次亲,不知她是否愿意? 当然,那需要时间,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十年……因此,她愿意等他吗? 他知道自己这念头很自私,但他真忘不了在她闺房里疗伤休养,那短短的三天时间内,她对他说的每一句鼓励的话、读的每一篇文章……他真忘不了,想紧紧捉住,再不放手。 就在徐青满脑子胡思乱想、沈晶晶被他纠结的头发搞得焦头烂额之际,突然,他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腹涌起,瞬间流遍全身。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颤,一直虚软无力的身子刹那间充满了精力。 这一切恍若奇迹,他不敢相信地动了一下手指,它……它真的动了! 老天爷!游大夫说他三天就会痊愈,莫非是指他会卧床三日,然后百病尽消,康复如初? 果真如此,这大夫也实在可恶,他说话只有半截,也不解释清楚,分明故意让人担心! 徐青又试着握了下拳,果然能动,而且自己的气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他兴奋地睁开眼,却与沈晶晶微带焦急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正紧张地解着他的头发,可惜她从来缺少服侍人的经验,这越解,结是打得越死,快纠成一团了。 他从未这么靠近、这么仔细地看过她,记忆中,她就是性子淡淡的,不爱说话,偶尔还会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他曾经不喜欢如此漠然的她,但今日再瞧,心突然一动,只觉她人淡如菊,立于风中,虽不与群花争艳,却自有一股清新气质,舒人心扉。 原来沈晶晶竟是个如此动人的女子,为何他到现在才发现? 他痴痴地凝视她,仿佛要把过去所有的疏忽一起补足。 沈晶晶解发的手也顿住了。他他他——徐青醒了! 她眨眨眼,再看仔细一点,确定他真的醒了,而且气色红润,半点不像卧床三日之人。 那个游大夫肯定是懊恼被人从锦绣楼中拖出来,所以故意整人,解释病况也不说清楚,害她白白担心这么久,结果……所谓三天康复,竟是这个意思。 “你……你现下觉得怎么样?”她忘记手上还握着他的头发,便要去检查他身上的伤。 他只觉头皮一紧,闷哼一声,整个人在她怀里疼得抖了下。 然后,他便呆住了。 身下这份既柔软又具弹性的是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她。 不多时,一抹可疑的红自他脖颈漫起,逐渐占据她的脸。 他知道自己自下靠的是什么了。那是……她的胸脯。 他心跳如鼓,平生不识情滋味,却在此刻,懵懵懂懂地将她刻入了心坎。 她也尴尬得面红耳赤,不觉就想跳离这尴尬的处境,却忘了手上还握着他的头发,结果她一后退,他本来只是靠着她,这下却被扯得整个人向她倒过去。 “唔!”徐青吃痛地按着头,控制不住地跌进她怀里,感觉一把黑发都快被她扯掉了。 接着,一股馨香忽然窜进鼻端,如兰似麝,几乎迷醉了他的心神。 沈晶晶哪里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人也傻了,呆呆地抱着他,呼息乱了、心也乱了。 她望着他迷离的眼神,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美滋味,好像……她渴望他这种目光很久了,好不容易,就在此刻,她终于得到了。 她眼睛微微泛红,鼻子发酸。从来自知不是个可爱迷人的姑娘,他不喜允她也属正常,可她还是难过,为什么他那清流如山涧泉水的眸子总不肯为她停留? 她虽年幼,但自生至长十八年,见过太多的肮脏之事,心里其实渴望一方清净。 而这种“干净”,她只在徐青身上看到过,所以不自觉地迷上,想要拥有,偏偏……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好不容易,这方纯粹终于愿意停驻在她身上了,多年梦想成真,她居然有点想落泪。 两双眼就这么痴痴地凝望着对方,无数情感在眸光中交流。 他们彼此敞开心扉,因此,虽无言语,但这瞬间的目光交会,却胜过以往多年的相会。 也不知道对看了多久,时间在此时已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只是沉醉在这种无声胜有声浪漫之中,直到—— “小姐,我将游大夫请来了!”严氏和游大夫的闯进打破了满室宁馨。 “哇——”见那对少年男女在地上滚成一团,游大夫发出一记戏谑的惊呼。他今天还没喝过瘾就被拖来了,因此更乐意“棒打鸳鸯”,毕竟他是那种“谁让我不舒服,我就让对方更不舒服”的人。“严大姊,早知要来看这等春宫在戏,也不必你拖,你找人知会我一声,我就算喝醉了,爬也会爬来看的。” “闭上你的臭嘴!”严氏狠瞪游大夫一眼,走过去拉起沈晶晶。“小姐……” “哎哟!”徐青的头发第三次被扯痛,疼得他眉头都皱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沈晶晶总算想起要放开他的头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她便伸手要去帮他揉按被扯痛的头发。 亏得严氏眼捷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悄悄比了比游大夫。“还有外人在场,你这样……不好的。” “我只是……”她想说,他们根本什么事也没做,但忆起刚才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四目相对时,心头那种悸动……又说不出话了。 或许他们并未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但那心有灵犀的滋味,比什么都令人心窝暖暖。 徐青也想辩驳,但口才开,却发现自己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觉脸红心跳,一句话也说不出。 严氏见两人这模样,心里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过出去小小半个时辰,徐青和小姐怎地就变得如此奇怪? 要说小姐对徐青另眼相看……这一点严氏早就发现了,她不明白小姐怎会这样,却知道徐青在小姐心里确实占了特殊地位。 至于徐青……他应该痛恨沈家人才对,可瞧他现在样子,哪里有半点仇怨? 除非他没认出救他的人是沈晶晶,但这可能吗?过去徐家昌盛时,沈老爷、夫人为了巴结这未来亲家,可是逢年过节就带着女儿和礼物往徐家跑,以期维持两家情感,不使这桩婚姻告吹。 徐青应该见过沈晶晶很多次了,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徐青认出了沈晶晶,却为了向沈家复仇,而刻意讨好,以便日后对付沈家。 徐青果真有此心机……这少年就实在太可怕了。 严氏不自觉地将沈晶晶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徐青。“徐公子可是痊愈了?” 徐青尚未答话,游大夫已插口道:“我不是早就说了,三天后,他自然康复,你们偏不住,非要我再来出诊一次。看,他不是已经好了吗?” 游大夫那番话同时得到徐青和沈晶晶四颗白眼,她懊恼说道:“大夫怎没说清楚,他是昏睡三天,才会痊愈?” “这种事要特别解释吗?”游大夫的脑子大概被酒泡坏了,逻辑硬是与常人不同。 严氏气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是大夫,对于病人的每一项反应不都该详细解说,省得病人家属担忧?” 游大夫抱着头,一脸委屈。“我怎知你们如此着急,连三天都等不了,就迫不及待找我来复诊?” 沈晶晶和严氏对视一眼,有关徐青的问题,确是不好对外人道。 于是,严氏掏出了一锭白银,递给游大夫。“算了,这事就当是我们错了,这锭银子给你压惊,不过你记清楚了,这段时间,你从未给任何少年治过毒伤,你也没见过我们主仆俩,若有人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吧?” 游大夫在心里鄙视道,真当我老人家已醉死温柔乡,啥都不知道?你们沈家的丑事早闹得人尽皆知了,不过……这贼老天早瞎了眼,好心从来没好报,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多遭罪? 因此,游大夫一把抢过银子,呵呵笑道:“当然、当然,老夫这几天都在锦绣楼里喝花酒,哪里有闲情去治病救人呢?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的。” “算你识相。”严氏哼了声。“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继续喝你的花酒了。”口气无比鄙夷,她实在很讨厌这个贪财又酒色无度的家伙,恨不能永远不再见他。 倒是徐青刻意多看了游大夫好几眼。他说不上来,只觉这姓游的大夫身上有股浩然正气,不像普通的大夫,倒似那些真正大隐隐于市的饱学鸿儒。 不过……他才几岁,见过几个真正的鸿儒?以往与徐家相熟者,如今已证明多是徒有其名者,所以他也不知自己这感受是真是假,因此只是看看,并未多言。 第七章 待得游大夫走后,严氏终于把心思全放在徐青身上。 “徐公子日后有何打算?”她不打算跟他拐弯抹角,只想给他一些银两,将人打发走,省得连累她的宝贝小姐。 徐青却把视线转到沈晶晶身上,看着她,想起她的救命之恩、三日来的细心照顾、每天不断的鼓励和读书,还有刚才那心神交流的悸动……不知不觉间,他竟把她的身影记得更牢、刻得更深了。 沈晶晶真是个好姑娘,经历重重磨难后,他总算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真正值得珍惜和呵护。 然而,她为何偏偏是沈家女?他与沈家之间的仇恨,至今想起沈老爷、夫人的口蜜腹剑,他们打碎徐家历代荣耀的无情,和不择手段要杀他灭口的狠毒……此仇、此怨,他放得下吗? 若放不下,他拿什么面对沈晶晶?就算将来两人有了结果,心里必然也有一根刺,时时提醒他,她是徐家仇人的女儿。 他不愿委屈她,可是……也不想错过她,世事能两全吗? 沈晶晶注意到他的视线,鼻头不知为何一酸,水雾更迷蒙了双瞳。 真奇怪,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被爹娘磨练得宛如铁石一般了,怎会在徐青的眸光中变得脆弱呢? 她有点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毕竟……今夜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因此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看着他、记住他,这个纯净的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清流。 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不管徐公子对未来有何打算,我都建议你尽快出城,离江州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想他被她爹娘所害,可是…… “我是可以暂离江州,但最迟三年,总要回来的。” “你……”沈晶晶不知怎么说,难道要直接告诉他,她爹娘要害死他吗? 严氏却没有她的顾虑,直白说道:“你若活腻了,尽管回来。” “我回来或许会有危险,但我若不回来,如何参加科举?如何重振徐家门楣?如何为我枉死的爹娘报仇?”他没有提自己,只因他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沈老爷、夫人。如果他不是沈晶晶的爹娘,他一要他们血债血偿,但偏偏……若他对沈家二老下手,沈晶晶会怎么看他?她能原谅他吗? 沈晶晶讶异地瞪大了眼。“你还想参加科举?” “我这辈子什么也没学过,就会读书,不入仕途,让我做什么?”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他若能一举成名,不只大仇可报,还可能实现毕生的理想——为一方父母,替千万百姓造福。 沈晶晶沉吟片刻,走入里间,再出来,手中捧着一只木盒。“以你现在的学问,有把握考中举人吗?” 他摇头。“世上或有许多天才,年纪轻轻便能跃上龙门,但我不是,尚须苦读,方有把握科场扬名。” “你还想回家读书,莫非嫌命太长,果然是个不懂事的书生,枉费我家小姐——” “奶娘!”沈晶晶打断严氏过度苛刻的批评。“徐公子自幼便有神童称号,未满十八,已取得秀才功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继续科考,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严氏还想再说。 徐青截口说道。“困难正能磨励人心,小生会更加努力,定不使大娘失望。” “谁会对你抱持希望?”严氏胀红着脸斥道。 徐青笑则不答,颔首为礼。经历一番生死大劫后,他若还分不清什么样的人是真正关心,什么样的话只是虚伪奉承,也枉称“神童”之名了。 沈晶晶头一回见到严氏的刀子嘴豆腐心吃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奶娘没恶意,徐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小姐……”严氏见二人默契越来越好,心中担忧越甚。因为沈老爷、夫人的关系,他们如今已经不是未婚夫妻,而是仇人,若不小心产生情愫……她不敢想,将来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我知道,二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徐某虽不肖,恩怨尚能分时。”所以他绝不会因为沈家二老的事而迁怒沈晶晶。他感激她、敬佩她,还有一点点恋慕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真的无法原谅她爹娘。 沈晶晶露出害羞一笑。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对她的感受不会因为她爹娘而有所改变,只是这一点就让她的心几乎要飞上天。 “徐公子既要再参加科考,必然要找个地方苦读,我以为徐公子最好上书院,好好学习科考必读的文章,公子觉得呢?” 能去书院当然是最好的,更能保证他金榜题名,问题是,他如今身无分文,哪家书院肯收? 忽然,她将手中的森盒递到他面前。“这里有纹银一百两,算是我资助公子上书院所需的花费。” “小姐!”严氏跳了起来,那可是她们辛苦许久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救命钱”,怎能轻易送人? 徐青也摇头。“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收小姐的钱。” “那就当我借予徐公子的,侍公子功成名就,再行奉还。”沈晶晶挥手阻止严氏再说话。她是吃了秤砣换了心,要助徐青跃龙门。 徐青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小姐可知一旦我科考有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愣了一下,眸底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又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身分,当他做出一件事时,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言下之意,她支持他做任何事,包括向她爹娘报仇。 徐青垂眸,半晌,长叹口气。“小姐高义,徐某愧领了,此恩此情,永生不忘,请小姐待我数年,小生必衣锦还乡,予小姐一个交代。” 她心一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并未结束,他依然承认那桩被她爹娘毁弃的婚约? 她想向他求证,但他已大步离了商行。明明是尚未长开的身子,却有着坚强的背影,她看着看着,不觉有些痴了。 他叫她等他。 如果这是他的承诺,那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会等,等他归来,等他用大红花轿迎她入徐家门—— 徐青混入倒夜香的车除,出了江州,可他没有直接书院,而是到了城郊的乱葬岗。 听闻沈家老爷、夫人为了取他性命,将土地庙那群乞丐悉数谋害了,他心头愧疚万分。 人总是经历了挫折,才懂得思考,才会成长。 若换成以前的他,一群乞丐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对这个国家也没有贡献,留在世上不过浪费米粮。 但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记得病倒土地庙时,一个老乞丐将自己辛苦乞讨得来的稀粥分给他喝……虽然他为了粥的味道太差,没有领受老乞丐的一份情,但老乞丐的善行却在他心里着了根。 原来道貌岸然的不一定是好人,市井之辈多有急公好义者。 但他们都受他连累,尽赴黄泉了。 如今,他也不好出面去买元宝香烛来祭奠这群因他而亡的乞丐们,只有一片痴心,默默祝祷,愿他们早登极乐,莫再受苦。 沈老爷、夫人啊……唉,他可以看在沈晶晶的面子上,不要他们的性命,只让他们做出一点赎罪的行为,但像他们这样心肠已完全被墨染的人,可能改过自新,不再作恶吗? 他觉得机会渺茫,真不知道这样两个豺狼也似的恶徒,怎么生出沈晶晶这般心慈良善的女儿? “抱歉了各位,我只能让害死你们的人前来赔罪,却是无能为尔等报仇了,各位地下有灵,但请谅解。”他深深一躬,又为他们念四十九遍的《往生咒》,方才离去。 早在决定进书院时,他便看好寒山书院了。 这座王朝最负盛名的书院,朝堂里有八成的官员皆出自这里,可见其师资之优良,绝对是冠于全国。 不过要进寒山书院也不容易,每年光是入学考就不知要刷下多少人,但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倒不怕这一关,唯一担心的是……这一百两白银是否足够缴学费? 寒山书院出名的可不只是那群学富五车的先生,高昂的收费同样人尽皆知。 徐青摸摸怀里的小木盒。一百两并不多,但放在胸口却很沉,因为里面装满了沈晶晶的心意。 他紧按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在身边,对他说着“刺耳”的鼓励话,一遍遍读着《礼记》、《诗经》,还有她那笨拙、却出自真心的照顾与关怀。 沈晶晶——他用力压了下那只小木盒。此情此恩,他必百倍奉还。 至于学费,了不起这一种去书院,他就写字、卖画,他想,总有办法度过这个难关。 他迈步离开乱葬岗,怀着一腔家破人亡的仇恨,和对沈晶晶最深刻的思念,往寒山书院方向行去。 徐青走后,严氏便一脸忧愁地看着沈晶晶。她一手带大的小姐,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呢?只是这回她真的做错了,让自己陷入一个最危险的境地。 “小姐,你把我们辛苦攒下来的保命钱给了那徐青,万一老爷、夫人又出什么么娥子,我们怎么办?” “奶娘,这是沈家欠他的,我爹娘不可能还他,只能由我来还了,否则我良心如何过意得去?” “只是因为愧疚吗?小姐,我抚养你长大,你的性子我就算摸不清十分,也能理解个五分,你……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徐青了?” 沈晶晶沉默良久,低喟口气。“奶娘,你经历过的人事物也不少了,你说你见过多少气质纯净如徐公子之人?” 严氏想了一会儿,摇头。“他的眼神的确干净,哪怕他知道沈家的迫害,可面对你的救命恩情,他也没逃避,敢直视小姐,敢说他会回来报仇,而且……看得出来他很感激小姐你。” “是啊,他恩怨分明,就像最清透的水一样,纯粹得令人……目眩神迷。”而她,便是沉醉于他那澄澈、没有半点杂质的眸光中,无法自拔。 “可小姐……你们终究是仇人,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万一……你岂不吃了大亏?” “奶娘,我给他的一切,是我自愿的,并不求他一定要回报于我,或者说……我才是那个要感激的人,因为他让我知道,这世间并不全然只有利益、阴谋、狠毒……” 她的爹娘在她心上留下最大的伤害,但徐青却抚慰了她。“奶娘,他是我生命中少有的光明,我好难得才看到、才捉,我无法放手。” 严氏长叹口气。只能说,这真是一段冤孽啊! “既然小姐都有了决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小姐,咱们的保命钱去了三分之一,若遇意外,该如何是好?” 沈晶晶想了很久才道:“奶娘,我一直不明白,以徐家人的个性,都不是会与人结仇者,为什么一夕之间落得家破人亡?” “那肯定是有人,而且是非常厉害之人暗中对付他们。” “什么样的人有如此势力,能将徐家连根拔起?须知在江州,徐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他们的势力也不小啊!” “小姐的意思是……此事可能有官府中人插手?”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而且幕后主使者的权势、地位必不同凡响。” “那徐青要报仇,岂不没有希望了。” 第八章 沈晶晶摇头。“我不知道他日后取得何等成就,不过我相信他。他有能力、有毅力,将来不可限量,只是我也很疑惑,那幕后主使之人要灭亡徐家的原因何在?” 严氏也跟着想,但这问题实在太难猜,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不管徐家的仇人出于什么理由做下如此恶事,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也是无法查清、对抗,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方可保存自身。” “奶娘说的有理,最近我们就尽量减少外出,待此事的风声淡了之后,再谋后路。” “嗯。”严氏点头,与沈晶晶一起趁着天未大亮,往沈府的方向赶回。 方回到绣阁,严氏便帮着沈晶晶换下夜行衣,服侍她入睡。 沈晶晶走到床边,突然想起一件事。“奶娘,你说那游大夫的嘴究竟能不能靠得住?” “那家伙……”严氏翻个白眼。“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哪怕要他发誓不得泄漏徐青行踪,一旦他喝醉酒,还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吗?不过也幸好他醉习惯了,大家都知道他三杯黄汤下肚,能把死人说活,久了,也没人相信他的醉言醉语,倒不须担心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如此我就放心了。”沈晶晶低喟口气,躺到床上,才闭上眼,又突然坐起身。“奶娘,你说徐公子会去哪家书院求学?” 严氏忍不住失笑。“我的好小姐,你还真是满脑子徐青啊!这连睡觉都不安生了。” 沈晶晶娇颜感染上两朵红云,却似晚霞夕照,说不出地动人心魄。 “奶娘……”她娇嗔一声。“人家……人家心里有愧,难免多关照他一些嘛!” “是有愧还是有情啊!” 沈晶晶的脸更红了,想起徐青叫她等他三年,心头是说不出的甜蜜。 “我们本是未婚夫妻,即便有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她壮起胆子说。 严氏愣了一下,没料到沈晶晶承认得如此干脆,由此可见,她对徐青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到懒得否认了。 “小姐……”她苦笑。“但愿徐青能领会小姐一番好意,莫被仇恨迷惑了心智,能一心一意对小姐好,方不枉小姐一片真情。” “放心吧奶娘,我相信他是个恩怨分明的大丈夫,他既给了我承诺,便一定会做到,他不会让我失望的。”这话她不只说给严氏听,也说给自己听——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既已有了决定,便是永生不悔,哪怕将来结果不如人意,至少现在的她是欢喜的、幸福的,这也就够了。 “好好好……”严氏安抚着让她睡下。“小姐既然这么有信心,那咱们就等着他功成归来,用大红花轿迎小姐过门了。” “嗯。”她红着脸,心怦怦跳着,想象成为他的新娘,举案齐眉、恩爱到老……她作梦都会笑着醒来。 严氏看她睡下,轻手轻脚正准备离开。 突然,深晶晶又坐了起来了。“奶娘。” 严氏吓一跳。“我的好小姐,你怎地又起了?” “我突然想到,不知他会上哪家书院求学,一百两够不够付学费?够不够他生活?”她越说,心里越着急。 严氏见她这样子,便知她已被情爱冲昏头,今朝不把徐青的事理顺,主仆俩都别想睡了。 “这天下书院多的是,谁晓得他会去哪家?况且一百两白银足够一般人家过上二十年有余了,怎会不够交学费?” “不。”沈晶晶摇头。“他若去的是寒山书院,一百两却绝对不够,至少得二百两才行。” “什么?”严氏大吃一惊。“上个书院要这么多钱?” “寒山书院非普通书院可比,收费昂贵也属正常,若再加上他平常参加文会、与同窗交流,我想三百两才够他三年求学所用。” 严氏快晕了。三百两,岂非要掏空她与小姐的私房了? “小姐,这太离谱了。我想徐青应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情况是读不起寒山书院的,故而应该会选其他书院才是,小姐就不必太过忧虑了。” “奶娘不了解他,他若要求学,定选最好的书院,绝不会降格以求。况且寒山书院更能给他在科考路上最大帮助,以他报仇心切的情况,又怎会舍寒山院而就其他次等书院?” “我正有此意。” 严氏整个跳起来了,她没想到平时冷静自持的小姐一遇上感情时,竟是如此主动和激烈,不由有些埋怨徐青——说走就走啦,干么把小姐的心也一起带走,弄得小姐现在是相思缠身、起居不宁,唉,冤孽啊! “小姐,就算你舍得把所有私房相赠,问题是他都离开江州了,你怎么把钱送到寒山书院给他?老爷和夫人不会允许你孤身出门太久的。” “所以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说服爹娘,让我出去一趟。”她沉思片刻,问道:“奶娘,你觉得我若跟爹爹说,我想上香山寺坐几天禅,并为他与娘祈福,爹娘会同意我出去吗?” 严氏只觉得她家小姐真被爱情迷昏头了。 “我想老爷、夫人会同意你去进香,但若要在那里坐禅……而且还是几天的时间,老爷、夫人估计是不会同意。” 沈晶晶沉默地低下头,思考着除了上寺庙祈福,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理由能说服她爹娘让他外出数日。 但遗憾的是,沈老爷、夫人虽将她视作最高级的“货物”,随时准备待价而沽,可也正因为太高级,容不得一丝半毫的瑕疵,否则便“卖”不到好价钱,因此他们平常管教她特别严格,务必保护她的清誉,直至沈家能收回在她身上的全部付出为止。 这也为什么沈老爷、夫人一定要害死徐青的原因,他们不能给外人留下一个沈家嫌贫爱富的坏名声,只会影响沈晶晶的身价。 因此徐青死了是最好的结果,不是沈家看不起这落难女婿,实在是他福薄,匹配不起沈家千金。 如此沈晶晶清名无损,还能光明正大地再挑一门好亲事,沈老爷、夫人只等着坐收大笔聘金就好。 面对这样的爹娘,饶是沈晶晶素来机敏,也是没辙,只能叹口长气。“若是我无法出门,就麻烦奶娘走一遭寒山书院,给徐公子送上足够的银两了。” “啊!”严氏仰头翻了个白眼,她家小姐还真是不死心啊!“小姐,你用不用对那徐青这样掏心掏肺?若是他富贵后,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奶娘,我自出生,双眼所见不是阴谋、便是诡计,哪怕自己的亲生爹娘,平常对我说的每句话也都别具深意,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关心我,只是将我视作一件货品,一旦我失去了那份价值,爹娘立刻会将我视若敝屣。而你是我自生至长、唯一真正对我好的人,至于徐青……”只要一想起他那双干净如万里晴空的眸子,她双颊便不由自主地染上嫣红。“他是我毕生仅见最特别的人,说我被鬼迷了心思也好,教爱情冲昏头也罢,我真的很羡慕他一身清净,我她希望他能除去我心里所有的污秽,我渴望有一天,能跟他一样『干净』,你能明白我吗?” “小姐……”严氏走过去,将沈晶晶紧紧拥入怀中。这可怜的孩子,外人只见她锦衣玉食,却有谁知她从小就活得小心翼翼,为了在这个肮脏的沈府里活下来,她也算用尽心机、使尽手段了。 可这样的日子实在累人,沈晶晶又年幼,感到疲乏、向往光明也属正常,谁又忍心苛责她呢? “奶娘,你现在能答应替我送银子给徐公子了吗?”沈晶晶果真满心只想着徐青。 “好。”严氏用力一颔首。“只要是小姐真心希望的,我老婆子拼了命也会帮小姐达成,这样小姐可以放心安歇了吧?” “奶娘,你也不过四十初,哪里老了?”沈晶晶回抱住她。“况且,我还想着将来能独当一面后,好好孝敬奶娘一番呢!你可千万别乱拼命,要等着我长大后,回报你的深情高义。” “是,奶娘一定会等小姐长大,再生小小姐,然后我们一起过一段简单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嗯。”沈晶晶再次在严氏的服侍下,躺回床上。 严氏不放心地站在床边,看着她闭上双眼,期待这回她能安然入睡,别再为那徐青操心忧烦。 她等了约一刻钟,耳闻沈晶晶呼吸逐渐规律,似已睡熟,方才离去。 却是不知,待她脚步声一消失,床上的沈晶晶便又眼开双眼,坐了起来。 尚未确定徐青安然无恙,可以顺利进入寒山书院求学、生活无虞之前,她哪里睡得着? 她脑海里尽是他的身影,他干净的眸,看着她时的深情,还有他诚实地告诉她,若有一天,他要回来复仇,她当如何? 他若说,他会为了她,忘记沈家对他做过的一切,沈晶晶肯定不信。世上哪有此等圣人,面对要杀自己的人,还能做到以德报怨?除非他图谋得更多。 但徐青承认自己无法完全原谅沈老爷、夫人对他做出的一切伤害,他肯定会报仇,当然,看在沈晶晶的面子上,他不会取沈老爷、夫人的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件事,他希望她能谅解。 他这样地坦白,沈晶晶就相信他了。因为这是真正人性,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也是因为他这份诚实,让她更加迷恋他,这样直接坦率又忠诚的男子,生平仅见,她绝不想错过。 她有一种感觉,只要跟他在一起,她污秽了十八年的心也会在瞬间变得清净。 她闭上眼,深深地沉迷在那种心神涤净的喜悦之中。 徐青……分离还不到一日,她已想他想得心痛。 相思原来如此磨人,她总算是尝到了。 可想到他清澈眼眸凝视着自己时,她的心又不自觉涌起无限甜蜜。 相思其实也能很甜。她想,她会喜欢这种思念他的滋味。 徐青一路摆摊,帮人写信、贩卖自己的字画……这是他头一回做生意,滋味非常地复杂。 尤其顾客对着他的字画指指点点时,他总是红着脸,半声不敢吭。 不过总算他底子打得好,因此无论是书法还是画作,虽然卖不到极高的价钱,但也总能卖出去。 渐渐地,他也累积了一些财富,数目不多,才二十余两,但对于日后进寒山书院求学,也算不无小补。 这一路的买卖生活也改变了他一些想法,士农工商,他一直以为商人最末,所以很以自己是读书人为荣,并且看不起做买卖的人。 可自己真正开始行商后,才发现无论是读书、做生意,这世间的任何事都有它存在之意义。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唯有真正体验过一般百姓的生活,了解士农工商的优点缺点、快乐与辛苦,将来跃上龙门后,才能做个真正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 他本来一直怨恨老天无眼,想他徐家一门良善,却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好人真的没有好报? 如今他心情却平和不少,毕竟若无这段磨练,怎能体会一般百姓的辛苦?一路顺顺遂遂地科考、入仕,哪怕他日后官位再高,充其量也只是个干领俸禄、却于百姓无功的高官。 第九章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怎么为一方父母,如何造福百姓,做一个或许不能权倾朝野,但绝对能令百姓念想的好官。 他珍惜这份磨练,以及那个在他最痛苦时对他伸出援手,救他性命的佳人——沈晶晶。 他这一路都在想她,想自己差点错过这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奇女子,倘若果真如此,他必后悔终生。 庆幸现在明白也不晚,他还年轻,给他一点时间成长,他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时候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永再让她受伤流泪。 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他终于抵达寒山书院。 院长接见他,得知他未满十八时已取得秀才资格,只待来年参加乡试,举人功名还不手到擒来,因此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其实也难怪,未满二十的举人分明天纵英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能将他招进寒山书院,等于为书院的光辉再添一笔,院长岂能不开心? 于是,院长简单地考验了他几个问题,又让他做了三篇文章,便决定将他编入甲字号馆。这可是寒山书院最好的学馆,所收学生无一不是天资聪颖或者名门之后。 但徐青见识过沈老爷、夫人的口蜜剑腹后,开始厌倦他人对自己永无止尽的夸赞,因此得知书院尚有一座丁字号馆,专收各式难缠学生,是所有夫子避之唯恐不及之处后,他便主动提出要进丁字号馆。 这话把院长吓得瞠目结舌,两颗眼珠差点瞪出眼眶了。 可因徐青坚持,院长没办法,只得含恨将这英才送往最让人头痛的丁字号馆。 院长当然不知道,徐青选择丁字号馆除了因为厌倦再听那些无谓的赞美之辞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丁字号馆收费最便宜。 当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沈晶晶为了让他求学顺利,已经在想办法为他送钱来了。 她对他是毫无保留地好,而他,珍惜着她的心、她的情,比任何都刻苦用功,发誓最快取得举人资格,再上她家提一回亲,最好能在他进京科考前娶她为妻,两人一起上京,待他中了进士,便能给她过好日子了…… 沈晶晶本以为要说服爹娘让自己外出数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熟知,她才提个头,沈老爷、夫人便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让她去寺庙坐禅祈福,还要她多坐几日,不必急着回家。 沈晶晶不禁疑惑,爹娘吃错药了吗?往常等闲不准她出闺门半步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爹娘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回到绣阁后,她便召来严氏,将沈老爷、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小姐……”严氏面有难色。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莫非……”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沈晶晶俏脸煞白。“不是徐公子出事了吧?”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心挂着那徐青……你……唉,江州的流言若被他听到,只怕小姐一番真情都要尽付流水了。” “流言?”沈晶晶有点明白了。“是关于我的流言吗?” “是……”这事说起来,严氏心里也发毛。“小姐可还记得城东财主刘百万曾向老爷、夫人提过要纳小姐为妾?” “记得,量珠为聘嘛!”沈晶晶冷笑。 想不到她就值十斗明珠,而她爹娘居然考虑同意,只要刘百万再加五斗明珠,她沈晶晶如今已是刘家人。 爹娘从来没想过刘百万已年六旬,他的长孙都比她年长了,还想娶她为妾? 爹娘若将她嫁予那等人物,与将她推入火坑有何区别? 严氏抖了下,结结巴巴道:“就在昨夜,刘百万家里遭了强盗,他……全家被灭门,连初生的婴儿都没逃过……进过现场的差役出来后,没有一个人不吐,听说那凄惨状……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 沈晶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恍若失神似地道:“刘家……果真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没有,全家连仆人共一百二十八人……尽数罹难……” “刘家的护卫呢?我记得他们家请了很多,难道……这样都护不住半个刘家人?” “护卫全死了,而且听说死状比其他人更惨……没有一个……留下全尸……”所以这案子才会轰动江州,所有人都说刘家肯定犯了邪煞才会遭此下场,至于是什么邪煞?严氏面带忧愁地看着沈晶晶。 前有与她订亲的徐家一朝倾覆,后有企图娶她为妾的刘家惨遭灭门,若说巧合,也巧得太过分了吧? 因此外人皆道:沈晶晶,天煞孤星,谁想与她攀亲谁倒霉! 她的名声一夕间变得臭不可闻,沈老爷、夫人现在别说拿她当待价而沽的货品了,还担心留她在家会连累爹娘呢! 沈晶晶念头一转,便已明白爹娘因何突然改变态度,不仅同意她出门,还要她在外头多住些时间了,他们这是在送瘟神呢! 严氏很为沈晶晶抱不平,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什么也没做,外头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要知名节之于一名女子等同性命,如今沈晶晶名声被传成这样,将来还有人敢娶她吗? 传出这流言的人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严氏每思及此,便是又惊又怒,直恨不能拿针线将造谣之人的嘴全数缝起来,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沈晶晶慢慢坐到长榻上,沉思良久,严肃地开口。“奶娘,我想……徐家和刘家的事故也许与我有关……” “小姐……”严氏惊呼。“你别听人乱嚼舌根,这等祸事分明是意外,怎会与你有关?” “奶娘,你误会了,在你告诉我刘家被灭门前,我根本不知此事,又岂会听见什么不好的谣言?我这样说是因为一个与我订亲的家族覆灭了,一个企图迎我过门的也被灭门,我根本不知此事,又岂会听见什么不好的谣言?我这样说是因为一个与我订亲的家族覆灭了,一个企图迎我过门的也被灭门了,真的单纯只是巧合吗?” “就算不是巧合,那……也不可能跟小姐有关啊!”在严氏心中,她的心肝宝贝只有千般好处,绝无半点邪煞。 “不是巧合,就是人为。有人不希望我出嫁,或者说不想看我嫁入徐家或刘家,因此一手制造了这两场悲剧。” 严氏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 “小姐,好端端的,谁会做出这种事呢?” “我不知道。”她是人,不是神,做不到未卜先知。“但我晓得一件事,这人势力庞大,在江州,他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而这样的人也不多,五根手指数得出来,只是她不明白,她与那等名门富户素无瓜葛,对方何以千方百计陷她于不义? 若说是她爹娘结仇……以他们那种个性,仇人满天下也属正常。 但沈家毕竟只是一般商户,比起那些世家望族宛如云泥,彼此根本不可能有所牵扯,对方为何要做出这等恶事? “小姐,你肯定这事与你有关吗?会不会是徐家和刘家自己招的祸事?”严氏还是觉得自家小姐最美好无辜,绝不可能给自己或旁人招灾惹祸。 “这个可能当然也有,不过奶娘,你相信吗?”沈晶晶苦笑。徐家和刘家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家族,恐怕两家的家长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呢,会同时招惹上这么厉害的人物,弄得家破人亡? 平心而论,严氏并不相信这桩悲剧是徐家和刘家自找的,可是……她不得不逼自己相信,否则就是怀疑自家小姐命带邪煞,谁亲近、谁倒霉。 “我信。小姐,我们对刘家和徐家并未全盘了解,谁知他们私底下是个什么情况?也许他们也跟老爷、夫人一样,奸诈势利,仇家满天下呢!如此,徐家、刘家的覆灭,也就解释得通了。” 沈晶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起身走到严氏面前,轻轻抱住她的腰,像小时候一样,跟这个比亲娘还要亲的奶娘撒娇。 “谢谢你,奶娘,谢谢你千方百计为我脱罪……”严格来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罪,因为我本就什么也没做,至于旁人怎么想、如何说,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我不在乎。至于覆灭徐、刘两家的幕后主使者……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晓得『他』所图为何,就算知道了,单凭我一个弱女子,能对搞得了那般庞大的势力吗?这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觉得,我不须为这些事感到内疚或不安。事实上,在这一连串的事故中,我也是个受害者,我还需要别人替我讨公道呢! “小姐……”严氏失笑。她的心肝宝贝总是这么与众不同,教人疼爱。 不知那个徐青是否也有同等胸襟,可以接受这样的小姐? 他若敢嫌弃小姐,我打爆他脑袋!严氏在心里暗自立誓,小姐为了徐青付出这么多,徐青胆敢负心,绝不放他干休! “奶娘,换个方向想,这些事对我其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什么好处?”被人说得这么难听,严氏都快气坏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你想嘛,长久以来,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不论对是好是坏、是老是少,只要价钱合理,能为沈家带来好处,爹娘便会毫不犹豫的将我『卖』掉。可如今我闺誉荡然无存,也没人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再说,爹娘既知在我身上赚不到半点利益,还可能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吗?”易言之,从今而后,她自由了。 严氏醒来味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恰可形容小姐现在的处境。” “所以我们什么也不必担心,只管带着我们的私房去找徐公子就是了。我想这一去即便是一年半载不回,爹娘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咱们不如就在寒山书院附近租间屋子住下,再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商机,或可做点小生意,帮忙贴补一下徐公子的学费或生活费。”想到又可以跟徐青在一起了,沈晶晶笑得像朵迎风摇曳的桃花,美不胜收。 严氏只能在心里暗叹,难怪人家说女生向外,看看她家小姐就知道,自己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她毫不在乎,一心一意就在徐青身上,徐青也不知是烧了几辈子高香,今生得此佳人倾心相待。 但愿他是个有良心的男人,莫辜负小姐这一片赤诚。 严氏默默祈祷,愿上天保佑,她家小姐一生平安幸福,快乐到百年—— 有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徐青一直相信这句话,因此由于金钱问题而决定走进丁字号时,他心里也是挺不安。 院长把丁字号馆形容得跟龙潭虎穴似的,他真的能在那里安然生存? 如果是些仗势欺人的同窗,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若是有喜欢挑衅生事的之人,便请夫子帮忙,将他的座位安排得离那些麻烦家伙越远越好。 而遇上喜欢嬉闹游戏的人嘛,他相信他能以自己的意志和专心克服过去。 可若是夫子因对丁字号偏见,不愿倾囊相授呢?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夫子不教,哪怕追到夫子家里,他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努力思量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法,却想不到,当他踏入丁字号馆时,看到的是夫子在上头摇头晃脑地自讲自的课,底下的同窗……不能说他们坏,他偿不过是没用心听讲,各做各的事罢了! 尤其当他瞧清他们做的事,不禁和眼。 第十章 绘图、下棋、品茗……居然还有在绣花的,这些人到底将学堂当成什么地方? 不可思议的是,绘图者画的寒鸦戏水,隐隐可见微风吹过、水声潺潺,此等功力,高他何止百倍? 下棋者摆的也不是普通棋谱,若他没看错,那是著名的玲珑十八局,有名的残局,至今无人能破,可是…… 他揉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见那人抿唇微笑,一子落下,死局竟然活了,玲珑十八局就这样被解开了,而下棋者……他看对方年龄绝不超过二十,这事若往棋坛上一宣扬,此人必名动天下。 可徐青却见那人解开棋局后,随即又将其抹去,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至于绣花的……这家伙明明眼带稚气,但身量怕不有两个他那么高大吧?就是这样一名外貌忠厚的男子,大手上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如蝶,不多时,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的绣品出现在锦缎上,骏马悠然而行,仿佛正远游归来,令他不觉想起过去,爹爹尚在世时,常携他,再约三、五好友,踏明山、访清湖,或吟诗、也唱词,那等畅快…… 他的眼眶瞬间热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他走近那个绣花的少年,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看四周被他的绣架、丝线、锦缎霸占得连本书都放不下的几案,古 铜色的脸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那个……等一下……”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东西,却捡了锦缎、落了丝线,一个不小心,连绣架都给推倒了,少年的双眸不自觉地染上一抹躁意。 徐青忍不住想笑。这是个急脾气的少年,真不知以他的没耐性,是怎么练出那一手繁复的绣工? 他弯腰帮少年一起收拾两张几案上的杂物。 少年愣了一下,给他一个笑容。“庄敬。” “徐青。”挺简单的自我介绍,但徐青从中听出了少年的坦诚和直率。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错了,好听话人人爱听,问题是……甜言蜜语对人真有好处吗? 真正的好朋友、好交情,不需要过多的溢美之辞。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才是现在他真正想要的。 庄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会绣花,如果有人要打你,我也可以帮你挡,不过我不会打人。你想还手,往左边看,坐最后头那儿有个脸上像结了冰的姑娘……瞧见没有?她叫越秋雨,你要打架,找她,她一个人最少可以干掉一百个人。” 徐青终于笑出来了。“我没事干么跟人打架?” “没事吗?”庄敬搔搔头。“难道我看错了,怎么感觉你最近一堆麻烦,有些麻烦还可能要人性命……不过不打架也好。另外,你若有金钱上的需求,喏……”他拍拍前桌的少年,对方转过头,给了庄敬一记白眼。 “凌端。”少年自我介绍。“我是商人,不是善人,记住,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得先投资我,你现在给我一两银子,一个月后我可以转手赚上十倍,给你十两钱,欢迎加入,但不接受打白条。” 这么厉害?不过徐青相信他,因为他那句“不接受打白条”,这是个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少年。 所以徐青掏出仅剩的钱财——十八两白银,想了想,问道:“这里的伙食费怎么算?” 凌端直接把他手上的十八两全部拿走,然后指着庄敬道:“这家伙除了会绣花外,第二擅长的就是烹饪了,你坐在他旁边,还担心饿死吗?只是他喜欢做各种不一样的东西,有的很好吃,有的嘛……吃之前要求神保佑,那玩意儿吃下去不会拉肚子。” 徐青瞪大了眼看着庄敬,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霸王般的少年,兴趣居然这么……特别。 “你放心,我做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吃死过人,顶多泻肚子,就当清肠胃嘛!”庄敬嘻笑道。 徐青瞠目结舌半晌,用力拍了拍庄敬的肩膀。“应该是你放心才是。我家以前藏书很多,我喜欢看书,所以读了不少食经、食志,里头的食谱我全记在脑子里了,我会找时间写下来给你,你照着做,以后就不怕再让人吃坏肚子了。” 那话一出,不只庄敬眼睛一亮,连凌端的呼息都粗重起来了。 严格说来,庄敬料理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吃,最重要的是它都非常好吃,令人无法拒绝。 而麻烦的也是这样,自己控制不了欲望,吃下去,结果就是跟茅厕结缘,一整天就泡在那里,啥事也不用做了。 如今有徐青写食谱给庄敬,既保障了他的料理安全,又让大家多了口福,谁会不开心? 凌端对徐青说:“我决定了,以后你的分额,我就不抽两成的佣金,全部给你。”敢情他找人合伙做生意,私底下都抽佣? 不过徐青已被凌端看做“自己人”,自然可以破例。 庄敬则搔着头傻笑。“你很喜欢看书啊?我家有很多书,改明儿个我拿些过来给你。” 徐青以为他说的书就是一般的诗经、文集之类的,便爽快地颔首道谢。 他喜欢这些新朋友,坦率不虚伪,他希望跟他们成为真正的知己,因此也不避讳自己今朝的落难。他要参加科举,但以自己现今的能力,买书根本是种奢求,不如抛开面子,大方接受别人的帮助。 而这份恩情,他会永记心头,假以时日,必当百倍奉还。 庄敬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其实徐青刚走过来的时候,庄敬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浑身淡淡的血煞之气,还有他最讨厌的腐儒酸味,却居然说要与他同桌,让庄敬不解之余,心下又有些懊恼。 但几句话后,他就对徐青改观了。这少年也许曾经是个目高于顶,自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酸儒,但不知经历什么,性情正在改变。他的举止还有些拘束,不过似乎已懂得交朋友交的就是一颗心,非关身世,不讲金钱。 倒是凌端一脸诧异地看着庄敬,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要送书给徐青这种话,他脑子进水了吗?也许、可能、大概……反正凌端知道,过几日有好戏看了。 凌端嘿嘿地笑了声,惹来徐青一阵侧目。他不懂,庄敬送他几本书有什么不对?文人间彼此互赠书本,不是正常的事吗? 徐青记得,他爹在世时,也常与人互赠文集,以交流彼的学问,因此,这种事很平常吧? 可是凌端笑得他心慌,好像他不该接受庄敬的赠书似的。 难道庄家的书是镶金的?徐青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庄敬,最后决定相信庄敬,他说的送书,绝对只是一般文人互赠文集那种,没有其他意思。 他心满意足等着几日后的书本,希望庄敬多送点历年科考中选文章的合集,这对他来看参加考试,最有帮助。 现下三人都很开心、非常快乐,直到十日后—— 徐青讶异地看满脸青红紫黑的庄敬,这……发生了什么事? 同桌了几天,他也知道庄敬出身将门,虽不善打斗,却练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一般人打他,都要小心扭伤了手,怎么突然被揍得一身伤? 凌端哈哈大笑。“你拿了几本书啊?被打得这么惨!” 庄敬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好像是二十八本吧?我爹说,一本十军棍,我被打懵了,所以下子也记不清楚。” “为……为什么拿一本书就要挨十军棍?”徐青万分愧疚。若非为了他,庄敬怎会受此劫难? “我爹不识字,所以想方设法弄了很多书充门面,假装自己很有学问。我拿他的书,等于害他丢面子,因此他就要我赔上里子,让他的脸好看一点。”庄敬边说边摇头。“其实没学问就没学问啊!有什么好装的?虚伪。”然后,他从肩膀解下一只大包袱,递给徐青。“我说书就是要给能看懂的人看,根本不识字的人收那么多书,浪费!” “就……就因为这样……伯父便把你打得……”徐青抱着那一包袱的书。书很重,但他的心更沈。 “你把包袱打开,看看那些书再说。”凌端插口道。 书就是书,难道还会变黄金?徐青狐疑地打开包袱一看,险些把那堆书落到了地上。 “你你你……”老天,这些书要嘛是孤本,要啐有皇室标记,岂止是典金可比,它们每一本都价值连城啊! “庄元帅确实不识字,也深以为耻,所以每回打胜仗,定皙部分军功,请求皇上御赐几本书籍,说是要增长见识。至于其他的孤本嘛……庄元帅最恨人家说他文盲,因此只要听说哪里有什么孤本、奇书,他绝对不惜金钱买下来,以致庄家藏书,据闻目前可列入全国前十。所以……”凌端拍拍徐青的肩膀。“你有福了,有这小子给你送书,只要你真能读进去,想不满腹经纶都难。” “庄敬!”徐青气得把整包袱的书重新塞回他怀里。“你可知这些书不仅是你爹的门面,更是他多年征战沙场得来的荣耀,你怎么可以随便把它的拿出来?快点送回去!” “送回去干么?给虫蛀吗?”庄敬又把书推回给徐青。“书写出来就是要给人看的,像我爹那样把书收藏起来,自己看不懂,也不准别人看,这书会哭的。” “可是……” “没事啦!”庄敬毫不在意地揉着青黑的眼眶。“我爹自己心里也有数,这样收书并非爱书的表现,不过是图个门面好看,所以他才会一本打我十军棍就算了。否则打死都有可能,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我?” “但……它们太贵重了。” “一堆死物,哪里贵重了?等你把它们读通了,利用它们做一番大事业,方能显出它们的珍贵。所以徐青,加油吧,我看好你。” 凌端跟着点头。“要说咱们丁字号馆——不,应该说是目前的寒山书院,谁将来可能为一方父母、造福百姓,而不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看也只有你了。徐青,希望将来有一日,你能官居一品,彻底改变我朝目前贪腐成性、买官鬻爵的风气,再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徐青抱着那堆书,看着两个好朋友,心头热得发烫。 “好,徐青今天当场立誓,吾金榜题名之时,必是我朝风气改变之始。” 三个少年看着对方,犹带稚气的眼睛散发着炽热的光。他们也许还不成熟,却是这个国家的将来,他们有信心、也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然后用自己的手改变这个不平之世,还天下一个清白乾坤。 “徐青,外头有人找你。” 这是越秋雨第一次跟徐青说话。 当然,这也是他头一回如此靠近地看着越秋雨。 很美的一个姑娘,雪肤花容、冰雕一般的五官,自她走近之时,他便感觉一股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难怪学院的人都称她为冰山美人,确实够冷。 不过,为何她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却一点也不冷,反而暗藏着一股戏谑? 徐青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冰山美人怎会有淘气的时候? “是两个很漂亮的姑娘喔!小的清新水灵,秋菊一般的风姿,年纪大一点那个虽青春已逝,风韵犹存,好比熟透的蜜桃……嗯,你艳福不错。”话落,她转身离去。 模糊间,他好像听见她的吹口哨。 寒山书院的冰山美人在调侃他? 徐青怔怔地张大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 还是凌端一巴掌拍醒了他。“傻什么?那家伙的老爹可是绿林霸主,出了名地心狠手辣,你真以为那样环境教出来的姑娘会是什么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第十一章 “可她平常确实是那样子啊!” “那是为了赶走那些无谓的狂蜂浪蝶,才不得不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其实……”话到一半,一片柳叶迅雷般飞来,掠过凌端面颊,虽未伤到他的脸,却削断了他一截发丝。 徐青看得一愣,倒吸了口凉气。若是他没看错,那柳叶……分时是出自越秋雨的手。 天哪,原来冰山美人的武功这么好,而且她性子一点也不冷,严肃的外表纯粹是骗人的,其实她本性应是泼辣热情又刁钻。 徐青同情地望着凌端。“你还好吧?” 凌端深呼吸几下,才道:“还行。不过……现在你知道她的真面目,不讶异了吧?” 徐青摇头。 “那好,为了弥补我这么辛苦为你做解脱,还差点赔上我这张天上有、地下无的俊脸,所以这个月的红抽一成,你没意见吧?” “没有。”凌端与别人合伙,都抽两成佣金,独他是例外。如今他要抽一成,徐青还是大赚,况且刚才真的危险,他又怎么会有意见? “很好,下回你想知道她什么秘密,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青愣了一下。“你不怕死吗?” “我是她的开山大弟子,我若死了,她会没面子,所以小小教训会有,但谁敢要我的命,她就敢要对方全家的命。”语气间,凌端十分得意。“因此,你完全不需要为我的安危担心,不管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包括她订没订亲?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爱吃什么?为何总穿一身白衣等等,我全都能告诉你。” “代价?”两人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徐青很清楚,要凌端做事很容易,前提是得付出让他满意的价钱。 亏他还是第一信商的儿子,居然奸诈成这副德行?到底遗传了谁? “一个问题,一成佣金。”凌端满脸希翼地看着徐青,只等他开口,他便准备来个大爆料,然得赚得钵满盆满了。 “谢谢你的好意,个人以为佣金比探听越姑娘的私隐有用、而且可爱多了。”话落,徐青直接往外走。他还记得越秋雨是来通知他,有人来书院找他呢! “喂!”凌端拉住他的袖子。“这么大个美女对你表现好感,你居然一点也不动心?你是不是男人?” “好感?”敢情越秋雨只会戏弄她喜欢的人?这种个性也真是……太特别了,请恕他徐青消受不起,况且…… “不管越姑娘对我是什么心思,我只想说……抱歉,我订亲了。” “什么?!”凌端惊呼。“有没搞错,你还这么年轻,做啥急着往坟墓里跳?” “坟墓?” “婚姻便是爱情的坟墓。” 真是有趣的说法,徐青忍不住笑了。“对别人也许是那样,但对我而言……能得她为妻,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凌端愣了一下,飞扬的眉眼瞬间黯淡了下去。 “原来如此,你已经找到命定之人,唉……我真羡慕你……”他边说、边摇头,叹气地离去了。 徐青一头雾水。见鬼了,他有了真心喜欢的女子,凌端伤什么心?总不至于他也喜欢沈晶晶吧? 一直埋头绣、仿佛没听他们对话的庄敬突然抬起头,开口说话。“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年纪轻轻就能找到命定之人,很多人……就算订了亲事,却非良缘,不必等成亲,已能料想到婚后的日子必是一片黑暗,所以凌端才会这么羡慕你。” 他没说的是,他也很羡慕徐青,羡慕到近乎嫉妒了。 所谓红粉好求、知己难觅,尤其是红粉知己,哪个男人不希望求一佳人,知心知意,相伴终生? 但能实现愿望的多少,一百个人当中也许有一个吧? 因此,徐青真的非常幸运。 而徐青瞧见两位好友的反应,心里隐隐感触,老天爷其实待他不薄,虽然给了他最痛苦的磨练,但也补偿了他最珍贵的宝贝——沈晶晶。 突然之间,他好想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下棋?画画?还是……跟他一样思念着对方?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最大,因为相思是一缕丝线,一头系着他,一头牵在她身上。他对她的念想是如此深浓,她必定能有所感觉,自当以思念回报。 如果现在能见到她,该有多好? 他边想,边往外头走去。 寒山书院大门—— 徐青目瞪口看似看着对面盈盈佳人,微风吹动她青丝,黑发映雪颜,恰似深秋艳菊,淡淡然,似云彩,悄悄然,进驻他心坎。 “晶晶……呃……”天地未拜,呼唤她的名似乎唐突了,尽管他心里早已叫过千百次,当着她的面,他依旧是那赧然少年。“沈小姐,你……你怎么来了?不是……你如何知道我在寒山书院?” 沈晶晶芳心微甜,他喊她名字的声音真好听,不过,他这种守礼到近乎呆板的模样更加可亲。 若不是严氏在后头扯着她的衣袖,她此刻怕是已扑进他怀中,低低倾诉别离后的种种相思与挂念。 “我……我担心你,所以……那个……没耽误你吧?我是说……” 严氏看不下去了。以前她跟她家那口子有这么别扭吗?许是山林男女的关系,性情质朴又坦率,看对眼,便诉情爱,哪来这么多因此、所以、你、我、他的…… 这两人啊,若不有人在他们背后推上一把,只怕他俩要这样对看到天荒地老了。 “小姐猜测你若一心科举,寒山书院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但这里的学费也是出名地贵,小姐担心那一百丙不够你花销,所以千里迢迢又送了两百两来给你。” 她到现在还是不赞成沈晶晶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一个男人奉献所有,万一哪天徐青变了心,她岂不人财两失,这实在不保险。 尤其,她还挺信服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进了沈府,成为沈晶晶的奶娘后,沈晶晶读书时,偶尔也会教严氏几个字,时长日久,她虽不会吟诗作对,却也能看一些才子佳人的章回小说。 故事里写得都很好,有情人必成眷属,但严氏几十岁人了,什么风雨没见过,看那些故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真让她信那些真爱无敌……得了,爱情是很美,不过盲目的爱只会带来伤心和悲剧。 在严氏看来,沈晶晶和徐青便有走上绝路的迹象。 她一直劝小姐别尽掏一片心,可惜小姐听不进去,爱情就像一杯最浓烈的酒,没喝过的人,只知它闻起来很香,却不知一口入腹,彻底迷醉,什么理智都烟消云散了,满心满眼只有心爱的人。 说什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真到了那关头,死的心思都有了,当然“不能羞”! 小姐太痴、太傻,而徐青……他也够厚脸皮,小姐把私房全掏给他了,他居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就收了。 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这样用女人的钱,他不觉羞愧吗? 但对徐青而言,沈晶晶与他已是一休,何分你我?今天,她为他付出所有,来日,他必百倍报偿。 羞愧是只有对自己心意不够坚贞的人才会产生的念头,因为怕将来辜负佳人,因此接受起佳人的好意,总是心不宁、神不宁。 可徐青在经一番磨练后,心如铁石,既认定了沈晶晶是他一生的妻,纵使天下人都反对他们的亲事,他也绝不会动摇。 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今世,他就认定了她一人。 因此,他大大方方接受她的好意,将来,他也会让她快快乐乐享受他带给她的幸福。 不过……他看着二女身上的包袱,不免有些疑惑。 若她只是来探他,并且赠送金银,那包袱也太大了吧?仿佛她要出门一年半载似的,难道出了什么事? “沈小姐,你们今晚可寻好客栈?我送你们过去。”安顿好她们后,他再回来把钱交给凌端,想必他那位好同窗用不了一年,就可以把二百两翻成千两银,到时,别说赶考用度了,他就算想在京师买间小房子,以备金榜题名后迎沈晶晶过门,都不成问题。 “我们没有找客栈。”沈晶晶坦白道:“我和奶娘这回出来,并不打算立刻回去,我们会先到处游历个三、五月再回江州——” “等一下、等一下。”徐青打断她的话。“就你们两个女子便想四处游历?你们确定这样安全吗?为何不带家丁、护卫同行?” “来给你送银子,怎么带护卫?让他们知道了,回去禀告老爷、夫人,待我和小姐返家,还不得脱下一层皮?”严氏没好气地道。 沈晶晶有点不好意思。“奶娘说话太天真,你别往心里去,她其实没恶意的。”她边说,不停地跟严氏打眼色,拜托她别再针对徐青了,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好半晌,严氏终于低哼一声,转过身去,就当眼不见为净。 徐青微微扬唇,笑如春风。“奶娘对小姐虽非亲生,却更胜亲生,自然要多为小姐着想,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我怎会不满?我还要感谢奶娘对小姐的万般照拂,方使小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成长至今。”话落,他对严氏深深一揖。 徐青也是看清楚了,沈家老爷、夫人对沈晶晶并不好,而沈晶晶却能出落得秋菊般清雅脱谷,不沾半丝市侩之气,这其中,严氏厥功至伟,是她的坦率开朗保护且影响了沈晶晶,方才守得她一方心灵不受污染,始终清白无损。 严氏见他大礼,吃了一惊,以往她见过的读书人都难免有些傲气,哪里看得起她这种做下人的? 她还是觉得小姐对他太好,好到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但也庆幸,沈晶晶今天遇上的是徐青,不像一般读书人那么古板、自以为是,或许……总之,她真心希望他俩将来能美美满满、开开心心过一生。 “我是小姐的奶娘,照顾她是我分内之事,不须道谢。”然后,她不再说话,也算默认了徐青与沈晶晶的关系。 沈晶晶很是开心,她喜欢徐青,但也很重视奶娘,他俩不知,她便无法安心。 现在好了,徐青大度、奶娘也能看出他的好,对他的态度逐渐软化,她相信假以时日,奶娘会替她庆幸,她找到了世间最难寻的真爱。 “徐公子,我先代奶娘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至于我们为何出门游历……其实我们是暂时无法回江州了。” “为什么?是徐某连累了小姐吗?” “不是,因为……江州城东有个刘百万,家财万贯却一毛不拔,不知徐公子可有印象?” 徐青点头。“我还知道那老家伙好色成性,平均一、两年就要纳一房小妾呢!”那语气之戏谑啊,仿佛在说:死老头,娶那么多小妾,家里又养一堆暖床丫头,也不怕马上风而死? 沈晶晶噗哧笑了出来,想不到徐青也挺坏的,但是……她喜欢。 “可你不知道,刘百万曾与我爹娘提过亲,愿以十斗明珠纳我为他的九姨太。” “喔。”徐青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黝黑的眸变得深不见底,周身上下一股寒气正腾腾冒起。“他倒是有眼光,只是……他有这福气消受此美人恩吗?” 严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没想到徐青的气势这么强,连她这个练过向年拳脚的人都有些支撑不住。 第十二章 倒是沈晶晶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他温文,她喜欢;他戏谑,她也爱,哪怕有朝一晶,他成了人人口中的大坏蛋,她也同样痴心不变。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动心则已,一旦动了心,即便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 “不管他有没有福气,现在他都是个死人了。”沈晶晶详细地对徐青说明了刘家灭门的经过,同时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错觉,也可能是我想岔了,可徐公子,我怀疑刘家的灭门血案,以及你家的一夕倾覆,恐怕——” “小姐!”严氏慌忙插口。“没凭没据的话,怎能乱说?”她不停地对沈晶晶打眼色,要她想清楚,若让徐青知道徐家的覆灭与她有关,难保徐青不会变了心肠,届时,她可就后悔莫及了。 “奶娘,我相信徐公子是个能明辨时非、不胡乱迁怒的人,所以这件事一定要让他知道,否则,我担心那幕后主使会对不利。”如果害刘、徐两家的人真的是针对自己而来,她就要让徐青明白,跟她在一起恐有危险,他要考虑清楚是否还要娶她? 假使他怕受连累,而想与她断绝往来,她也会接受。 她心里早有决断——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在一起,只是缘分不过,她不怪他,并且,她对他的心意依旧不变。 她只有一颗心,送给他之后,就没有第二颗心再送给别人了。她沈晶晶今生认定他一人,至死方休。 何况,她会爱他入骨,是她自己的心意,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一定要接受。 因此不管他得知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对她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继续爱他,一直、一直地爱,爱到垂垂老矣、此情不渝。 严氏皱紧了眉。她喜欢小姐这种坚强的性子,但有时候真的受不了她的固执。 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免得被人误会,偏偏……万一徐青也如江州城内一些无知百姓那般,畏惧她身带邪煞,一番真情岂不尽付流水? 徐青见她主仆二人拼命打眼色,心下不免狐疑,莫非刘家的灭门血案另有内情? 等一下……刘百万上沈家提亲,企图纳她为妾,应该是徐家覆灭后的事吧? 先有一个与她订亲的徐家败亡,再来一个对她有意的刘家灭门,一些无知百姓会心出什么流言,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把她说成像妖魔鬼怪似的,谁沾上、谁倒霉。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沈小姐此番出来,除了为徐某送银外,也有避祸之意吧?” 严氏瞪大眼。她们不是什么都没说,他为何知道?这姓徐的脑筋是怎么长的?恁可怕了。 沈晶晶却是笑得十足欢欣。自己喜欢的人天纵英才,她岂能不高兴? “那些说我是扫把星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徐公子,我很认真想过了,你家与刘家的事故,恐怕真的与我脱不了关系。” 严氏抚额长叹一声。完了,这下子小姐要失财又失心了。她不信徐青有此度量,面对可能祸害了自己家庭的女子,还能毫无莽蒂地接受她? 世间焉有如此奇男子?除非是天上谪仙下凡尘,而徐青,自然不在其中。 徐青却是闭目沉思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两个与你有关的家庭前后遭受意外,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很难教人相信。” 沈晶晶点头。“因此我怀疑,那幕后主使者要对付的是我,而徐家、刘家不过是受我牵累,才遭受无妄之灾。” “这种可能当然有,可问题是证据呢?”徐青从不凭臆测下判断。“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推论,无法证实事情确实与你有关。” “若真的有关呢?” “一人做事一人当,莫非还要因为一些恶徒的暴行,便将罪恶归到小姐身上?世间断无此理。”徐青认真地看着她,这些事可以不说,她却坦白了,证明她胸怀坦荡。她一个小女子尚能做到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而不在手外人的闲言碎语,他堂堂男子汉,难道要因此怪责于她?他若这样做,岂不差劲? 她心里甜蜜无比,好像喝了一大瓶蜜水似的。 “徐公子明辨是非,小女子万分佩服,不过……若我的猜测属实,还请公子多加小心,切莫遭了贼人暗算。” “放心吧,只要我还在书院一日,料想无人害得了我。” “啊?”寒山书院的守卫这么严密吗?能抵挡怎多危机? 徐青但笑不语。谁能想到,他本是为了能在科举中一试成名而进入寒山书院,却因缘际会认识一群有趣又有本事的好朋友。 商有凌端,武有庄敬与越秋雨,加上他的头脑,世上能动得了他们的人,屈指可数。 “总之,小姐既然暂时无法回转江州,不如在附近租屋住下,我去找几个同窗,谙他们帮忙,务必在太阳下山前,为小姐准备好落脚之处。” 沈晶晶看一眼西方天际淡淡的红,距离黑夜已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真的可能准备好一切吗? 但看徐青如此自信,她也不好打击他,便含笑点头。“麻烦徐公子了。” “不麻烦。沈小姐是我的未婚妻,照顾你便是我应尽之责。”他让她在门口稍待片刻,自己转身进了书院,去找凌端、庄敬他们想办法了。 沈晶晶欢喜得俏脸酡红。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即便她爹娘犯下如此恶事,她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堆麻烦,他还是承认她……她兴奋地拉着严氏的衣袖。 “奶娘,你听见了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呢!他要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对我的心始终没变……奶娘,我……我好开心……”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眶。 发生事件后,连爹娘都叫她出去,短时间内别回家,他却毫不在意地接纳她,可见他深情重义。 她前辈子不知道烧了多少香,今生能够遇见他,他绝对是老天赐予她最珍贵的宝物,绝对是…… 严氏轻拍她的肩磅,心里真替她开心。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姐一片真心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眼眶也红了,主仆俩泪眼相对,都为沈晶晶能找到徐青这样的未婚夫感到高兴。 可怜的小姐在沈家吃了十多年的苦,至今,终于也要苦尽甘来了。 严氏真心地感谢上苍,谢谢满天神佛的保佑—— 沈晶晶以为徐青是开玩笑,要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布置一个“家”,不是单纯只能遮风避雨,而是间可以居住得舒适的房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当徐青带着她和严氏走进寒山书院隔壁街道的一间小宅院时,她看见小小的庭院里栽了四季花卉,如今盛夏,水塘的莲花正吐露芬芳。 沿着庭院进大厅,厅里不是很大,但桌椅俱全;茶几上摆了一壶茶,茶水还是热的。 她们跟着他进到卧室,前后进的房间正好让沈晶晶和严氏居住,沈晶晶住里间,严氏睡外间,还可顺便保护她。 不可思议的是,房里的锦被、枕头……一应俱全,连化妆台上都放置了几件简单的香膏、花粉。 三人再转到厨房,一个身材高壮、满面憨厚的少年正在灶台前忙碌着,见到他们,他腼腆地笑了笑。 “庄敬,我的朋友。”徐青为他们做介绍。“沈晶晶,我的未婚妻,这位是晶晶的奶娘,严夫人。” 庄敬对她们点点头,便开始介绍整间厨房的摆设。“哪,米在这里,水缸的水我已经挑满了,这是油,还有盐、醋……啊,刚才在集市时,我看见一个渔夫打了些鱼,顺便挑了尾大黄鱼,一会儿给你们做糖醋鱼吃,另外——” “庄敬,谢谢你详细的解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残忍的事实,我喜欢吃鱼,但你永远别叫我去分清楚黄鱼、鲤鱼、杂七杂八鱼之间有啥区别。所以,你继续忙,我们先去参观其他地方,晚饭时候见。”徐青边说边带着沈晶晶和严氏往后院走去。 身后,还能听见庄敬在嘀咕。“杂七杂八鱼?这是什么鱼?我怎没听过?长什么样子?好吃吗……” 沈晶晶和严氏瞧见他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庄公子也是寒山书院的学生?”沈晶晶从没见过这样的读书人,不免有些好奇。 “对,他是我的同桌,嗜好是绣花和烹饪,你如果也有兴趣,可以跟他探讨一番。” 闻言,沈晶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于是,徐青知道,他这位美丽可爱的未婚妻也许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女红……就别指望了。 “这个……老身喜欢绣花和烹饪,你若不嫌弃,以后……厨房方面的事就交给我吧!”严氏不忍心见她的宝贝小姐受窘,遂硬着头皮道。 可徐青听她结结巴巴地说……嗯,很好,他们家里没有一个人会做饭的。 “没事,日后我们跟庄敬搭伙就是。” “搭伙?”沈晶晶疑…… “嗯,来书院这些日子,我每天付庄敬少许银钱,他负责我的三餐、点心加宵夜。” “这么多?”沈晶晶暗惊。“那……价钱不便宜吧?” “一天一个铜钱。” “这连买材料都不够。” “我说了,他的兴趣就是绣花和烹饪,加上他又不缺钱,只求有人肯品尝他的杰作……其实不给钱也无所谓,但我认为象征地给一点,以后蹭饭才能蹭得更光明正大、蹭得更长久一点。”徐青解释。 “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人,他真的是寒山书院的学生?不是假冒的?”严氏实在看不出庄敬身上哪里有书卷气,倒似武夫多一些。 “我们每天都坐在一起上课,因此有关这点,我可以为他做百分百的证明。”徐青没说的是,他上课是听夫子讲经史子集,至于庄敬,上课时间则是他的绣花时间。 “你的同学实在太有趣了。”沈晶晶突然有股冲动,不晓得她能不能也进书院,成为他的同窗? 但仔细一想,光供他一人读书便很吃才了,她若再进学,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只得将心底的渴望强压下去。 她太习惯凡事自己处理,即便与徐青两心相知,遇到一些麻烦事,她还是宁可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麻烦他。 其实她若肯跟他明讲,徐青必然会很高兴地告诉她,想上书院就来吧,不够的钱先找凌端补上,再从日后的红利里慢慢扣除,横竖那家伙赚钱如流水,有二百多两给他做本钱,这辈子他和沈晶晶都不必担心没钱花了。 可沈晶晶没讲,她不善于撒娇,对他人表现出柔弱的一面。 独立自主是一项非常好的美德,不过有时候过于独立自主,遇到事情也不懂得求救,就是一场灾难了。 三人且走且聊,来到后院,却见一个白衣姑娘正追着一名青衫书生打。 那书生辛苦地还击,还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可瞧他两眼发亮的模样,又似乎很沉溺在这样的情况中,教沈晶晶和严氏不觉看傻了眼。 “白衣的姑娘是越秋雨,被揍的是凌端。”徐青指着那二人道。“别多想,他们是在练武,不过越姑娘说她不擅长教人,凌端想学,就先从挨打学起,被打久了……身体反应自然加快,再习拳脚,当有事半功倍之效。”说是这么说,但徐青还是怀疑了下,越秋雨根本是被凌端纠缠得烦了,才不得不收下他这个“开山大弟子”。 第十三章 因为彼此拜师与收徒并不愉快,所以这练武的时候,难免成了越秋雨出气的时候。 可凌端也说了,越秋雨的教法是可怕,但效果却是惊人的好,因此,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些揍,他挨了,等他练成她的一半身手,就换他揍人玩了,想起美好的将来,眼下的一切都变成一种快乐。 当然,徐青无法了解被打成这样哪里快乐了,不过凌端喜欢,就攀重他的选择。 忽地,越秋雨一脚将凌端瑞飞到墙上,发出好大一记声响。 沈晶晶吓一跳,俏脸微白。“徐……徐公子……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她不想住在出人命的屋子里啊! “这个……”真是个好问题,但徐青也不懂武,如何知道这样会不会出事? 适时,凌端举袖拭去嘴角的血丝,痛苦地捂着胸膛,慢慢爬起来。“我说美女师父……你今天下手特别狠呢!徒弟哪儿得罪你了?” “怕什么?你是我的开山大弟子,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打死你,是吧?”越秋西走到他面前,笑得比冰霜还冷。 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狠揍凌端一顿时,这位神仙一般的美女姊姊突然轻佻地一指勾起凌端的下巴,在他唯一还完好的左脸颊上摸了下。 “一个大男人,皮肤比女人还水滑,教人看了就不爽。”那话一落,徐青三人险些把眼珠子都给瞪出眼眶了。 “对了,你收徐青的一成佣金,我要抽一半,知道吗?我准许你贩卖任何有关我的私隐,但所得必须你我五五分帐,否则……下次咱师徒就别练拳脚,改练刀剑!”越秋雨恶狠狠地瞪了凌端一眼,再转向徐青三人,却是笑如春风。“劣徒不争气,让各位见笑了。”然后,她翩翩然、宛如月下美人般袅袅婷婷走了出去。 凌端生生打个寒颤,练刀剑……那他还能活吗?虽然不舍得将红利外分,不过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所以他会乖乖奉上五成佣金孝敬越秋雨。 徐青走到他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嗯,开山大弟子。”原来凌端吹嘘得这么厉害的结果是这样,他算开眼界了。 “怎样?你也想学?”敢嘲笑他,凌端转着眼,开始打起坏主意。 “谢谢,我对挨打没兴趣。” “那你对我师父有兴趣了吧?早上你用一成红利换了她一项秘密,现在……我自动打折,一个秘密半成红利就好,如何?”凌端笑得贼。 徐青一听,脸色立刻转黑。这家伙……请他找房子的时候,就已跟他说明,是自己未婚妻要住的,现在他看见沈晶晶,猜也能猜到她的身分,却故意在她面前讲这种话,分明想挑拨他们的感情。 “沈小姐,徐某——” “我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徐青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比刚才越秋雨狠揍凌端时还可怕。 “不是的,我和越姑娘……我今天头一回与她谈话……我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 “我晓得……” “不,你不明白,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们……” “我真的懂。”沈晶晶难得愈矩地拍拍他的肩磅。“徐公子出身书香世家,生平最好谈诗论文,自然也希望未来的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日后琴瑟和鸣,快乐无边。” 徐青有点怔愣,她怎如此了解他?“你……你真的明白?” “我怎会不懂?自我娘与你娘订下婚盟,我爹就让人调查清楚你所有喜好,我从小就是被按照你的喜好教导长大的,你说我会不明白你心里的想法吗?”沈晶晶笑着打趣。 她眼神温柔,神情云淡风轻,显见她并不以为他而活所苦。 可他的心却热得发烫,想到有一个姑娘,从小就被教养得符合他心目中娘子的模样……那她自己的意思呢?可有谁问过她是否喜欢学习那些东西? 而他以前居然还嫌弃过她,真是个混蛋! “沈……不,晶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凌端两眼闪亮,一脸八卦地凑上前去,就想看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 谁知这年头的女子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前有他师父越秋雨,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现有严氏夫人,二指神功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一转。 “这位……凌公子是吧?老身有些话想要请教凌公子,不知凌公子是否有空,咱们一旁说话如何?” 凌端很想说他没空,但严氏的目光比刀剑还利,加上他的耳朵在人家的手上做“人质”,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干脆地点头。 “夫人有话尽管相询,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一个问题一成佣金,事后一定要找徐青算清楚。 严氏看出这就是个皮实小子,也不与他多言,直接揪着他的耳朵走人,留下这一片清静给那两个有情人儿。 “晶晶,为了我……你辛苦了……”徐青真的很感动,但情到深时,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辛苦啊,我不知道多高兴可以读书识字、学琴学画呢!”若非为了巴结徐家,她爹娘绝不会舍得请老师教她这么多东西,肯定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然后交给她一堆家务,让她的童年理首于洗不完的衣服、挑不完的水之中,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但你学那些东西并非出于自愿啊!” “是否愿意很重要吗?我学了之后,发现自己很喜欢读书,也爱下棋、弹琴、画画……我以为应该是比过程才……” “这……”徐青忍不住笑了出来。“总之,我谢谢你,也感激你,更加……喜欢你……” 一句“喜欢”,让她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别看她平时冷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样子,但面对徐青,那些东西全变成度物,半点用处也无。 他一记温柔的眼神可以让她心如擂鼓,他一句感谢足可令她付出所有,如今,他表明了心意,她兴奋之余,眼眶更是热得发烫。 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喜欢自己,毕竞,连她爹娘都当她是物品一般,她又怎敢奢求外人的钟情? 但徐青给了她最宝贵的真心,她在心中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他一番衷情。 “晶晶,你——”他正想问她为何不说话,难道她不相信他的真心?又或者—— “吃饭啦!”最杀风景的声音响起,令得徐青方到喉口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 这个庄敬真是……他长叹口气,只能怨自己情路多舛了。 沈晶晶低头暗笑。一直以为他书生呆气,不解风情,原来也有温存的一面。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她也喜欢他,让他不必担心,待他金榜题名日,必是他俩成亲拜堂时。 但见他着急又紧张的样子,她不知怎地就起了坏心思,想看他多为自己挂怀一点,因此那句“喜欢”便悄悄吞入腹。 及见他一心表白又手足无措,三分羞来七分尴尬的模样,她芳心如小鹿乱撞,差点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尽诉一腔真情。 谁知这么凑巧,就在她心动之时,庄敬却来喊大家吃饭了,那雷鸣音量把什么浪漫氛围都给扫光了,也难怪他懊恼。 而她,对他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她确实连他羞恼的模样都喜欢,只觉他每一个表情都让人心动,教她一生一世也看不腻。 徐青看着她,正思虑着,是要继续将未竟之语说完,还是留待日后两人独处时再诉衷情。 忽尔—— “吃饭啦!喂,你们没有听到?快点来饭厅,免得饭菜凉了就不好吃啦!”庄敬的大嗓门又响起。 徐青长长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日子,还是再找时间吧! “晶晶,你远道而来也累了,先吃饭,然后梳洗一下,睡个好觉,待明日我下课后,再来寻你,带你四处逛逛,熟悉一下附近。”届时,绝不许他人跟随,就他与她二人,他要重新、慎重地向她求一次亲,以表自己的诚心。 她见他眼泛异彩,暗猜他明天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是什么呢?她期待着轻颔首。“好。” 他开心得忘我,情不自禁便去牵她的手。 她愣了下,忽然感受到他大掌的温暖,双腿都虚软了。 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的悸动? 她不知道,但是……她悄望一眼两人相牵的手,芳心比蜜甜。 这一路到饭厅,路程很短,她却觉得这是她今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情不自禁用力握紧他的手,只盼这一路永远也走不完,他们可以一直牵手,直到天荒地老—— 徐青和沈晶晶来到饭厅,只见凌端、庄敬、越秋雨俱已在坐。 唯独严氏立在一旁。她是仆人,虽与沈晶晶情同母女,但沈家规矩多如牛毛,比如主人坐着的时候,仆人只能站着。 严氏不知徐青的规矩如何,因此无论旁人怎么劝她坐下来一起吃饭,她都严守本分,立在一旁,等着侍候主人用餐。 徐青进来后,见此情景,剑眉一杨。“奶娘,怎么不坐下一起吃?”以前他或许自信自傲,但经历一番磨难后,已知世间百样人,各有各的专长与用处,谁也没比谁厉害,那种自大自满的心思便渐渐消失。 如今他心中只有两个坚持,第一、他要做一个好官,改变朝堂上贪腐成性的风气,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第二、他要娶沈晶晶为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至于其他,旁人的臭规矩让他们自己遵守,在这个家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分老幼、男女,都是好朋友、好知己。 严氏看了沈晶晶一眼,见她颔首,才在庄敬的拉扯下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 至于凌端,他根本没看严氏,那双灵动的桃花眼自徐青和沈晶晶进来后,便定在他们身上了。 这两人进展还真快,刚见面时还一个“公子”、一个“小姐”,这才多久,“小姐”变成了“晶晶”,而且,居然连手都牵上了。 嫉妒啊!凌端发现自己心里极度不平衡,论长相、讲能才、道手碗……他哪点比徐青差,凭什么人家都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他却为了躲一桩比灾难更可怕的婚姻,不得不窝在书院中,有家归不得? 凌端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他自己不舒坦,就不喜欢看别人太舒坦。 因此,他长长吹了声口哨,起身,附近徐青耳畔,以着众人都能听见的低声道:“感觉怎么样?徐青。” “什么感觉?”徐青犹自沉浸在沈晶晶绵软的柔荑中,反应难免慢了。 “你家晶晶的手握起来感觉如何?”凌端坏笑道。 一时,就见一股潮红从徐青脖颈升起,逐渐蔓延全脸。他终是出身书香世家,历经大难后,性情虽已改变,不再那么迂腐古板,然而自幼所受庭训,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他与沈晶晶两心相许,但毕竟尚未拜堂成亲,好难得有点肌肤之亲,心里正乐着,却被人当众道破,让他尴尬得手足无措。 沈晶晶不忍他难堪,正想抽回自己的手。 但徐青也是倔性子,再尴尬,总是他自己主动去牵她的手,怎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轻易放开? 相反地,他更加用力地牵紧了她。 第十四章 沈晶晶有些感动。不管徐青是否古板守旧,他待她的心始终是坚定的,无论别人怎么说,他认定了她,便绝不改变。 既然她的傻瓜未婚夫坚持再尴尬也不放开她,那么就让她来帮他化解这场难堪吧! “手就是手,任何人的手牵起来感觉也都差不多,不信凌公子可以拿你的左手牵你的右手试试?或者牵牵庄公子的手也行。” 凌端摸摸鼻子,知道这是个外柔内刚的泼辣娘子,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也就不忍再对他二人打趣下去。 反而是庄敬,不知是憨厚还是假老实,闻言,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凌端。 “你要跟我牵手吗?可以啊,我们就来牵牵看。” “谁要跟你牵手—啊!”凌端话未完,只觉右手仿佛被一只铁钳子夹住,骨头都快被捏断了。“笨蛋!放手!” “不牵了吗?还是我的手牵起来不舒服?不然请越姑娘跟你牵如何?”结果庄敬的话顺利招来越秋雨两记眼刀,笔直杀向凌端。 “牵你个头啦:我现在谁的手都不想牵,你放开我!”凌端一掌劈向庄敬,却震得餐桌一阵摇晃。 越秋雨正准备舀汤,结果受到连累,污了半截衣袖。她放下碗筷,冷冷地看着凌端和庄敬。“两位若想做点饭前运动,秋雨奉陪,咱们外头打去。”然后,她往腰间一拍,银光顿闪,一柄软剑杀气腾腾地指向两人。 “谁想做运动了?肚子饿了,吃饭、吃饭……”凌端和庄敬不约而同说道。 “两个混蛋!”徐青低骂一声,却是拉着沈晶晶的手在饭桌旁坐下,一起用餐。 他到现在都不放手。既然牵上了,便不后悔,要他松开,断无可能。 沈晶晶也不拒绝,任由他牵着,心里甜蜜。他对她的重视,她点滴在心头,也用力反握住他,向他证明自己也不是软弱之人,既然爱上了,哪怕天皇老子反对,她,至死无悔。 一年后— 徐青不只考取了乡试,还是头名,堂堂的解元会。 消息传到沈家,直让沈老爷、夫人恨得吐血。 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将这样的好女婚往外推? 徐青才二十,已是解元郎,待三年后进京参加会试,即便考不中会元,最终做个进士也不成问题。 倘使他运气好些,一路考取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及第,天哪,那是多大的荣耀?尤其他父母双亡,唯一亲人便是沈家了,那时谁敢对沈家不敬? 结果……沈老爷、夫人相对抹泪,这样光耀门相的好机会,居然被他们的短视近利给破坏了! 恨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再把这个好女婿找回来? 虽然在徐家没落时,他们对徐青是差了些,但在此前,他们待徐青可是比亲生女儿沈晶晶更好,他有无可能念在过往的恩情,与沈晶晶再续前缘? 可坏就坏在沈晶晶这一年不知怎地,都已让她到外地避祸了,江州城内,有关她的流言依旧不绝,而且还越传越难听,直接将她说成妖魔鬼怪了。 真不知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若让他们查出来,非要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现在徐青名声正好,沈晶晶的闺誉却荡然无存,就算他们能逼迫他承认幼时那门亲事,他敢娶一个人人畏惧的煞星为妻吗? “要不将晶晶送他做妾?”沈夫人出主意道。 反正他们要的只是徐青的势,只要能跟他攀上关系,让沈家的地位更上层楼,这笔买卖便合算了。 至于沈晶晶的幸福,女儿都是赔钱货,何况她如今名声这么差,有人肯要就不错了,还有什么资格挑剔? 这事儿沈老爷也想过,但是…… “现在整个江州城都在谣传晶晶克夫,谁靠近,谁倒霉,如今徐青前途大好,岂肯为了一名女子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 “其实晶晶会落到这步田地,他也有责任,谁要徐家是第一个垮台的?所以说,他娶晶晶是理所当然的事,断不容他拒绝。”沈夫人越想越觉得己方赢面占大,既如此,又何必对徐青低声下气呢?直接逼他娶人就是。 “万一他坚持不肯呢?” “那咱们就去官府告他毁婚,料想这新科解元会该是重视自己名声的,断不愿背负那薄幸之名。” “好办法,我们就——”沈老爷话犹未完,忽听家丁来报,小姐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新科解元会,徐青。 二老面面相觑。现下是什么情况?沈晶晶和徐青几时走到一块儿去了? “快请。”沈夫人先回过神来说道。她想,不管沈晶晶和徐青为何走在一起,横竖他们连袂同行的事都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哼,不怕徐青敢毁婚。 “爹、娘。”沈晶晶和徐青一入门,她原本温和的神色立刻变得淡漠,连说话的声音也冷得像十二月的寒冬,不带半点温度。 徐青斜觑她一眼,只见她黑眸黯淡,宛如无底深渊,心一阵绞痛。 真不知沈老爷、夫人是怎么养女儿的,能让家庭亲情沦落到更胜陌路的境地,这二老真是……难道除了钱之外,眼里看不到别的东西吗?这样的日子未免太可悲了。 沈老爷见到徐青,笑得像见到亲爹似的。“贤婿啊,好久不见,听说你高中解元,为父在这里给你恭喜了。” 徐青突然呆了,被沈老爷话语里的亲密和甜腻呕得差些吐出来。 他现在明白沈晶晶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爹娘了,若他有这种父母,宁可离家出走,也绝不愿路入家门一步。 人皆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但如今,他见沈老爷、夫人,深觉那句话并非真理。像沈老爷、夫人这等爹娘的所作所为要没问题,才是天大的笑话。 徐青看着对面两张馅媚的脸,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来。他如何忘得掉一年前落难时,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又是如何无情地摔碎了徐家历代流传下来的龙凤玉佩?他们更狠心地想将他灭口,为此,不惜连土地庙那群乞丐都害死了……此等恶行,他、他只想一拳揍上那两个恶毒心肠之人,又怎叫得出岳父、岳母? 沈晶晶看出了他的为难,也不齿自己爹娘的行径,便道:“徐公子是来提亲的,希望在赴京赶考前娶女儿过门,特来禀明爹娘一声,若无事,我这便送徐公子回去了。”说完,也不管沈老爷、夫人在背后拚命挽留,拉着他迳自离了沈家。 沈晶晶送徐青回到徐家老宅,因为许久未有人居,房屋破败,庭园荒废,哪还有之前的富丽堂皇? 徐青看着没落宅邸,跨入大门,右边有座水塘,别看现在像潭死水、泛着恶臭,曾经,那里植满他娘亲最爱的荷花,每到秋末,爹娘必雇人挖藕,娘亲会做他最喜欢的炸藕片给他吃。 他每每便停不了嘴,还常吃到肚痛,得喝山楂水来消食。 爹娘总骂他贪心,半点不知节制,可每一年,他们还是请人来挖藕,娘亲继续炸藕片给他吃,他再贪吃到肚痛…… 那时,他们一家人真的很幸福。 可如今……慈颜何在?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爹娘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前一天家里还好好的,怎么隔了一天,家里的田产就出问题了,爹爹到田庄察看,回来便气得吐血,没多久就魂归离恨天。 娘亲受不了与爹分离,当晚便自尽,随爹同行黄泉路。 这么短短的时刻里,他顿失依靠,正无助地悲伤,又有人拿着借据上门,言明他爹在外欠下大笔银两,已经抵押祖宅,限他即时搬走。 可怜那时他爹娘尸骨未寒,他四处求助,也四处碰壁,最后只能当尽家中仅剩几件物品,匆匆办了爹娘的丧事,然后,他已一无所有。 接下来,他去投靠沈家,但结果……不提也罢。 总之,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恶梦。 这回是凌端帮忙,才替他赎回了祖宅。凌端说,对方压根儿忘了有这回事,找了好久,才找到徐家的地契,并用很便宜的价钱卖还给他。 因此凌端警告他这事不简单,让他多加小心,可能的话,在他羽翼未丰前,还是不要太招摇,省得再惹祸事。 徐青知道凌端说得有理,但凌端不是他,怎能理解他突然由一个富家少爷沦落为乞丐的愤怒与悲恸。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他在这里失去了一切,就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不管当年害徐家一夕倾覆的凶手是谁,他不害怕,必然正面迎击,直到为爹娘报仇为止。 恋然,他感觉自己被楼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端窜进一股馨香,清雅如菊,瞬间消灭他满腔愤恨。 “徐青,我支持你报仇,也会尽全才帮助你,但是……请你在报仇的同时,想想你自己,也想想我,别再让仇恨伤了身体。”当年沈晶晶救他时,正是他最落魄之时,为他医治的大夫说过,自古以来七情之伤最难治,哪怕一时痊愈,将来若再受刹激,极可能再复发,让他尽量保持心情平和,切莫大喜大悲。 大夫的话,她谨记在心,想办法让他日日活得快快乐乐,总算也让他平安健康过了这么些日子。 她不希望他又因一时的情绪起伙而伤了自己,那时,难受的不只是他,她会比他更痛苦。 他拉过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同时亲吻她的额头和粉嫩的面颇。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以后我就是有家室的人,我还要跟你过漫漫长日,所以我一定会保重自己,和你一起白头偕老。” “徐青……”她动情地回吻他,唇很快地贴合,气息纠缠中,两人忘我地吮吻。 “晶晶、晶晶……”他抚着她的背,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与他永不分离。“我真希望立刻娶你过门……”他迫不及待想要她呀! “可以啊,只要你的花轿到沈家,我便坐上花轿嫁你为妻。”她爽快地颔首。 他反而呆住了。“真的?那请期、纳吉……这些事你都不在乎?” “我为何要在乎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完全照足礼节走,便能保证我一生幸福吗?如果不能,何必费那些功夫?”更重要的是,她再也受不了她爹娘的势利嘴脸了,不如早早随他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那好。凌端说,只要给够钱,保证三天内帮我将祖宅修复完毕,我们就在三日后成亲。” “好。”她颔首,笑意盈盈。 他见她眸光纯净,神情慎重,确定她是真心不在意那些虚礼,高兴地抱起她,团团地转圈子。 “晶晶、晶晶,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为什么她如此懂他的心呢?他爱死这种两心相知的滋味了。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最心爱的人儿,那就更美妙了。 突然,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爹一走,娘后脚便跟着去了。 因为这一辈子,他们已经结合为一,孤雁失伴,自然无法独活。 未来,他与沈晶晶也会是如此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他们手牵手,宁可死在一起,也不分飞。 三日后—— 徐家老宅修葺一新,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徐青满脸喜气地跨上骏马,准备做新郎。 谁知花轿才出大门,便被严氏拦了下来。 “大娘,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陪着晶晶在沈家等着我过去迎亲吗?” 第十五章 严氏低下头,不忍看他,口气硬邦郑地道:“我家小姐说,你并非良配,因此……她决定另嫁他人,请你别再去找她了。” 徐青怔怔地眨了眨眼。“大娘,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或者是他耳力出了问题,才会听到一个如此难笑的笑话。 严氏深吸口气,好半晌,终于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笔直看着他。“徐青,我再跟你说一次,我家小姐已另觅良人,请你别破坏她的幸福。” 徐青宛如五雷轰顶一般,彻底傻了。 沈晶晶嫁别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他们曾经互许终生,相约白头,此情不渝,难道那些承诺都是假的? 不!他不信,沈晶晶绝非负心人,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便另嫁他人,其中必有内情—— “我相信晶晶不会骗我,她答应嫁我,就不会反悔!今天……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他一踢马腹,就要直奔沈家找沈晶晶。 但严氏却死死担住他的去路。“徐青,你就不能做做好心,别再去打扰小姐的生活了。她已经嫁人了,你现在去闹,是存心让她难堪吗?” “我不信晶晶会嫁别人!她喜欢的是我!”徐青终于失去理智怒吼道。 “那是你的心思,但现在……小姐确已在昨日嫁为人妇,这是事实,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骗我!” “是你自己骗自己,小姐念在沈家当日对你的侮辱,倾尽所有帮助你重新振作,如今你徐家已然再兴,小姐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她就不能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徐青张口欲言,声音却卡在喉口,脑海里尽是沈晶晶的音容笑貌,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千里赠金……还有她那直率到近乎伤人的鼓励话语,他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她做的连的都不吃的饭菜,还有那明明是鸳鸯戏水的刹绣,看起来却像是一对折翼的乌鸦。 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很开心、很幸福…… 以为两人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哪怕发白齿摇,依然牵紧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但是……为何结果是这样?她真的从没喜欢过他?她对他的好只是为了偿还沈家对他的亏欠? “徐青,放弃吧!我家小姐已找到她要的幸福,她现在很快乐,你若对她还有半分情谊,请不要破坏她的生活。”话落,严氏转身离去。 徐青的视线模物了,朦胧间,只见严氏越走越远,每一步仿佛踩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踩得支离破碎。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也绝望了。沈晶晶连亲口与他诀别也不肯,只让严氏来传话,可见她意志之坚定,她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 晶晶!他的知己、伴侣,终究是一场空。 但为何他还是如此喜欢她?这般思念她? 爱已成空,可他的心却是收不回来了…… 突然,他眼前一黑,人在马上摇晃了两下,栽倒下来。 “徐青!”凌端正好要过来喝喜酒,远远见他落马,急奔过去想要接人,却还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徐青坠落地面。 待凌端赶到,他唇角挂着一丝血,已是气若游丝,随时可能魂归地府。 “天杀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端急忙抱起徐青,寻医去也。 方修葺完毕、准备再兴的徐府再度陷入沈沉,而这一次的衰败,却不知有没有再起的一天? 时光飞逝,徐府又渐渐衰败,破落取代了富丽,灰尘掩盖了它曾有的堂皇,日复一日,它终成一片废墟。 沈晶晶作梦也想不到,原来害徐家垮台、屠杀刘百万全家的幕后主使竟是江州王——当今皇上的弟弟。 而他做这些事只为了一个理由——他要在她二十岁那年娶她为妻。 多可笑的事!他堂堂一个皇亲贵胄,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偏偏看中了她这个顶多算是中上之娶的商户之女,还一定要在她二十岁时才娶她过门,多一岁、少一岁都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昨日他到沈家说要迎她入王府时,她拒绝了,他当场杀了她爹娘,然后告诉她,若她不允,下一个死的便是徐青。 徐青也许薄有才名,又是解元之身,还有几个很要好、又厉害的朋友,但他们再强,横得过江州王吗? 她毫不怀疑,一旦拒绝了江州王的提议,徐青必定性命难保,而他的朋友——凌端、庄敬、越秋雨,一个也跑不掉。 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徐青……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我们?你我两心相许、情比金坚,奈何却有缘无分吗? 江州王横行霸道,手下鲜血无数,却依旧高高在上,这是什么天理? 这上天已经瞎了眼,才让好人没有好报,恶徒却享尽荣华! 她恨、她好恨……终于能够体会徐青家破人亡时的绝望与悲恸。 她咬紧牙根,瞪着江州王,眼看他又杀了一名沈家的仆人,杀得血流成河,而他兀自笑着。 “如何?沈小姐可愿与本王回府了?” “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命中注定母仪天下,谁能得你为妻,则天下可期!”江州王笑着,又杀了一人。 “住手。”沈晶晶再也看不得更多血腥了。“你疯了吗?当今圣上是你兄长,你……你竟想造他的反?” “兄长又如何?自古以来,帝位本是有德者居之。你觉得皇兄这个皇帝做得如何?”见她不语,江州王大笑,原本看起来尊贵威严的脸庞,竟成癫狂般的狰狞。 “自皇兄登基后,我朝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皇兄又亲小人、远贤臣,以致百姓民不聊生。如此帝王,留着他不过是祸害苍生罢了!本王悲天悯人,愿取他而代之,让天下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你们应该感激我、帮助我才对,怎能处处与本王作对?” 他疯了!沈晶晶只有这个感受,若放任他谋反,则天下百姓必再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怎么样,沈小姐可否答应随本王回府,助本王登上帝位?”江州王边笑着问她,另一边却将屠刀指向了严氏。 “住手!”沈晶晶大惊失色。严氏可比她的亲娘还要亲,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一个疯子手中。“我答应你。” “小姐——”沈晶晶和徐青的感情有多好,严氏是从头看到尾的,现在她要跟别人走,这怎么可以?他俩承受不了这分离的打击啊。 江州王挥挥手,示意部属放了严氏。 严氏一得自由,立刻冲到沈晶晶身边,低语道:“小姐,你不能跟他走,他……他会害了你的!”光从江州王带了大批护卫冲进沈家,捉住沈家每一个人,却不准属下杀人,而要他们将沈家人一个接一个押到他面前,让他像宰鸡屠的般一刀两断,便知此人疯狂嗜血,绝对无法以常理待之。这样一个疯子,沈晶晶跟了他,不合有好下场的。 “奶娘,眼下局面是我拒绝得了的吗?”沈晶晶深吸口气,硬是忍下差点流出眼眶的热泪。她想到徐青、想到今日一别,将再无相见之期,便心如刀割,可是……她若拒绝了江州王,则不只严氏性命难保,连同徐青、凌端诸人恐怕亦难逃毒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奶娘,你走吧!去告诉徐青,就说……我不喜欢他,我已另嫁他人,让他……别再寻我,好好准备他的科举,将来做一个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的好官……”一字一血泪,话未完,她只觉心已死了。 “小姐……” “快走……顺便……帮我保护徐青,奶娘……请替我看护他,让他一生平安无虞……” 严氏在沈晶晶的驱赶下,不得不离开沈家。她一步一回头,满心不舍她的宝贝小姐将入地狱,而且……没了沈晶晶,徐青这一生还能安然吗?她是在自欺欺人啊,可面对强横的江州王,她们又有什么办法? 严氏终于走了,江州王走近沈晶晶。“你要本王放的人,我也放了,现在可以跟我回府了吧?” “好。”沈晶晶面无表情,迎向他伸出来的手。 就在两手即将相握时,她突然拔下头上金钗,豁身扑向他,钗尖正对准他的心脏。 既然她关心的人都已暂时无恙,那么就让她和这个恶鬼同归于尽吧!只有他死了,她关心的人才可能永保安康,而她,刺杀江州王之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根本不在乎。 反正不能跟徐青在一起,她虽生犹死,不如拉江州王做垫背,黄泉地府,她也能走得安心一些。 但江州王是什么人?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里这么简单就被她暗算? 她一动,他随即一拳打晕了她。 “愚蠢!”白痴女人,真以为他会喜欢她,非要娶她为妻?若非她八字生得好,有助他一登九五之位,这样一个商户之女,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江州王随手捉起昏倒在地的沈晶晶,扔给一旁的护……“给本王看好她,若她再妄动,尽管给她苦头吃,只要别让她死了,一切随意。” “是,王爷。”那护卫抱着沈晶晶,软玉温香在怀,不觉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突然,江州王一刀砍了他的首级。 “白痴,本王未登大宝前,她还是本王名义上的妻子,是你能妄想的吗?”当然,他也没兴趣应付这样一个既不特别漂亮、又不解风情的女人,抢夺沈晶晶不过是想籍着她的贵气,助他谋反成功,因此在他登基前,尽可让她吃苦头,却必须保持她的完璧之身,直到他成皇为止。 江州王对另一个护卫使个眼色,让对方带上沈晶晶,一行人大摇大摆离了沈家。 至于沈家的血案……这里是江州,是他江州王的地盘,他做的事,谁敢说、谁敢查? 最后,一切也就跟刘家天门惨案一般,成为一个无解的谜。 三年后—— 徐青终于如愿考上状元,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一时间,他成了无数闺阁千金梦想中的对象,就连录取他的恩师都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但他一口拒绝了。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他的心早就给了沈晶晶,又怎么再爱上另一个女人呢? 他这种孤傲、不留情面的做法让很多人不满,其中包括了当今皇帝。 因为皇帝也提过招他为驸马,他同样回绝,让皇上很没面子。 但徐青不在乎,他参加科举是想实现当初对沈晶晶、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承诺,为一方父母,替百姓做点事。 他并不想做大官,那么得罪一些人,下放到地方去做一个县令,不是更能完美地达成他的心愿? 于是,他成了本届科考取中之人里最让人头痛的一个。 为此,凌端曾劝他,不管他将来想做什么,人和都是很重要的,他把人都得罪光了,即便他有再好的想法,底下人不配合,他还能事事亲为不成? 凌端以为他还陷在过去的情伤中,无法自拔,他推己及人,认为徐青跟他一样,自己心里不好受,也就不想让别人好受。 徐青觉得好笑,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怨恨沈晶晶的负心,才把自己搞成这样? 缘分是天注定的,有缘无分,同样是天意,人力难胜天,他懂,又怎会恨她? 至今,他每每想起她,总是念着她的救命大恩、她的千里赠金、她的温柔体贴、她那淡难如菊的风姿……他爱她,即便她已嫁作他人妇,他还是爱着她。 第十六章 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爱一个人却无法结合,必然由爱生恨。 对于沈晶晶,他无论如何是恨不起来的。 他只是很想她,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可有子嗣了?她……幸福吗? 因为太过思念,所以他完全无法接受另一个女子,这才用最严厉的方法拒绝所有登门提亲的人。 而且他也不是对谁都摆出孤高自傲的模样,那种假面具只给对他存有妄想的人看。 至于其他人,他自认态度还不差,谁见过一个状元郎上酒楼吃饭,被人认出,掌拒的请求他留字做纪念,他二话不说提笔就写,事后也没收人家的润笔费,酒莱钱照付? 同样出自寒山书院的进士中,有人知道他曾贩卖字画谋生,便向他求绘一幅中堂,他也画,不过如今他不缺钱了,画归画,却是只送不卖了。 京里各式文会,只要给他下了请帖,他一定尽力赶到,与众人吟酒作诗,谈文论策。他从未特意突出自己,贬低别人。 所以他在平辈中的风评算是很好,至于恩师、皇上那些有意招他为婿者,对他多所批评,他只能说,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爱怎么讲,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如今,他只想快乐地做自己,然后以剩下的生命为天下百姓做些事,再有时间,便全部用来想念沈晶晶。 人说相思苦,他却觉得只有思念她时,一片死寂的心才会暂时活过来。 所以,相思不苦。 一个人若连什么是相思都不知道,甚至连一个可以思念的对象也没有,才是真正的苦。 因此,徐青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他真正爱过一回。 将来的日子里,他仍旧会持续着这份感情,直到性命临终的那一刻。 他在京城的日子就在这种褒贬不一的情况下,日复一日地过了下去。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转眼间,一年过去。 与他同登金榜者,有三分之二都得到了册封,或为一方父母、或任职翰林……一时间,似乎所有人的前程都有了着落。 反而是他这个状元始终赋闲在家,曾经三元及第的光环也渐渐被人遗忘。 庄敬来看他时,只道他千不该、万不该当面驳回皇上赐婚的提议,因为今圣的度量,不算很大。 庄敬说的保守含蓄,徐青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皇上是个记仇之人,而他既然被记住了,不管他多有才学,皇上都不会用他,即便迫不得已用了,也会多方打压,让他有志难伸。 他心里有些失望。为皇者若没有足够的度量,百官岂敢放手做事?每天想着拍皇上马屁、哄皇上开心,等着升官发财就够了,谁会管天下百姓的死活? 难怪自今圣登基以来,朝政日坏,外敌频传,果然事出必有因。 徐青很替现今的朝政忧愁,有这么一个皇帝,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拒绝赐婚,除了沈晶晶之外,他无法接纳其他女人,既然如此,何苦害人家大好闺女? 皇上不用他,他又不能随意离京,只好继续等着,等看看有没有哪一天,真的出了某件非他不可的大事,也许到那时候,他便能出头了。 至于等待的这段日子,他便继续充实自己。有一件事还挺让他值得高兴的,那就是他终于看完庄家所有藏书了。 这使得庄元帅对他另眼相看,直说要替他向皇上求情,请皇上重用他。 但徐青并不看好庄元帅的“求情”,毕竟,庄家自己功高震主,备受今圣忌惮,再插手他的事,只怕皇上对庄家下手的日子不远了。 可这心思他却不好对庄元帅说,只好暗示庄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庄家现在声势太盛,军中已出现只认庄元帅,而不知今圣是谁的流言,加上今圣疑心又重,长此以往,庄家危矣,让他小心些,别莫名其妙丢了小命。 庄敬只是苦笑。“这事我早知道了,否则我何必和凌端合伙做买卖,还在海外买了座岛屿,就是准备皇上要卸磨杀驴时逃命用的。” 徐青闻言,频频摇头。帝国铁壁,却也有这种危机,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他突有一股避世的念头,远远离开京城,不见这片虚伪的繁华,心里也许能好过一些。 如果他没有对沈晶晶承诺过,要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的话,现在的他肯定隐遁山林去也。 可他说了,为了不让沈晶晶失望,他只能继续忍时地等待下去。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又过三年,新科状元都出现了,他这个旧状元还在等候派发职务。 至此,大家都看出来,皇上在打压他,可能他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永远也等不到被重用的那一天。 于是,邀请他的文会渐渐少了,堂堂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就在岁月中,慢慢被人们淡忘,直到那一天— 江州水患已经闹了有半年之久,其间,皇上陆续派了三人南下贩灾,但灾情依然失控,整个江州仿佛陷入地狱一般,易子而食的惨剧频传。 更令皇上愤怒的是,灾民居然冲出了江州,逐渐往京城而来,数以万计的灾民不是一般州县能接受的,不少州县只能紧闭城门,任灾民在城外俄死,也不敢放他们进来,危害本地百姓。 这些官员心里只想到今年的考核,万一应付灾民失利,反而在自己的政绩上添一笔灰,所以宁可见死不救,也不愿伸出援手。 大量的灾民死去,又处理失当,因此瘟疫悄悄发生了,并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可京城却不能拒灾民而不顾,否则天下百姓会怎么想,他们还会认可当今圣上吗? 为了坐稳帝位,皇上不得不摆出一副仁善亲和的样子,下令官府安置灾民,可只有老天才知道,当皇上偶然看见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时,心里是多么地厌恶这些该死的家伙破坏了京城的繁华盛景。 然后,某些再也活不下去的灾民拿起柴刀、锄头,开始做走无本买卖时,整个国家便彻底乱了。 接着,第一支起义军成形了,朝廷却不知派何人领军去平叛,因为半年前,庄元帅一家已因功高震主而被皇上使计迫走,一家人避难海外了。 如今朝廷的军权把持在内宦手中,可这些太监会领兵打仗吗?他们唯一会的应该是勾心斗角吧! 皇上对这般失控的情况完全无计可施,直到那日,户部尚书偶然提起,前状元徐青与庄家交好,曾阅遍庄家藏书,或许懂得兵事,不若传他上殿,授他钦差之职,命他南下江州,一方面赈灾、一方面平乱。 至此,徐青的仕途终于出现一线曙光。 对于江州的乱象,徐青虽身在京城,却始终关注着。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皇上明明派人赈灾了,携带下去的米粮、金银别说救助江州一处,即便应付三个江州一季所需,也该足够了,为何灾民还会暴动? 而且,那些奉命南下的钦差,每个都是高高兴兴地出门,却没有一个安然返京的,连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未免太诡异了。 钦差一行,运送物资的民夫加上护卫可有一、两百人呢,难道还会蒸发了不成? 因此,他接了任务后,决定不用朝廷的护卫,传书给越秋雨,请她着帮中人手进京,一方面保护他,另一方面则帮忙卫护赈灾物品。 越秋雨婚后,依然保持着她天仙般的外貌、河东狮的本性,接到他的信件后,亲自带了大批人手上京帮他。 她的夫君也同行,脸上却有黑青,据说是为了学好武功弄的。 徐青表示明白,这年头练武不易,想学好功夫之前,一定要先被揍得鼻青脸肿。 但看对方练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脚步虚浮,浑不似当年的凌端,虽然常被打得吐血,起码功夫真的有进步,这一位嘛…… 徐青深深怀疑,越秋雨根本是唬弄他,不曾真正教导他武艺。 不过人家夫妻过得开心就好,是真习武还是耍花枪?他这个外人就不多嘴了。 越秋雨一到,徐青便与她商量,救灾如救火,不如立刻启程南下,避免江州百姓遭受更多苦难。 越秋雨一路前来,眼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心里也不好受,便同意了他的提议,一行人领了救灾物资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州。 这一路,劫匪、强盗无数,多是灾民无法生存,不得不落草为寇。 对于这样的人,徐青多是安抚为主,并持天子剑,着令当地官府妥善安置,凡有不从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先斩后奏。 因此他一路南行,可谓血流滚滚,那些贪官污吏不知死了多少,也为徐青博得一个“铁血钦差”的封号。 不过他这一开杀戒也有好处,那些贪官名下的田产无数,他们一死,田亩正好重新划分,无数贫无立锥之地的百姓因而得了好处,纷纷替他立长生牌位祭拜。 可当他们越靠近江州,盗匪却越猖撅,更有名为起义军者,前来抢夺赈灾物资,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更配有军式弓弩、甲胄,若非越秋雨一行人手底下艺业过人,徐青只怕已成枯骨一堆。 他开始察觉,江州的情况除了天灾之外,大部分应该是人为推动,才导致情况恶化至此。 只是不知这幕后主使究竟为何人,竟有本事弄来许多军械资助那些盗匪、起义军,使得江州灾情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依靠朝廷护卫,反而向越秋雨求援,这才保住了物资和他的小命。 这事说来却是讽刹,朝廷军备自庄元帅一家离去后,已败坏若斯,别说与外敌交兵了,连普通盗匪都打不过,这个国家……唉,根柢已经烂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抵达江州。因为徐青“铁血钦差”的杀名太盛,江州大小官员出城十里,列队迎接。 徐青看着这等豪华阵仗,整个人气到无力。江州局势已恶化至此,这些为人父母官者,怎还有心情想着巴结上官,不去救助受困灾民? 越秋雨私下告诉他,若非看在他的面子上,民不与官斗,她早就砍了这群的官,即便事后要背一个杀官罪名、流亡江瑚,她也认了。 徐青也不好意思跟她说,他更想杀光这群祸害百姓的蛀虫,不过,他现在终究是官身,要杀人也得于法有据,不能妄动干戈,因此他只能板着脸,随一众官吏进城。 然后,他看到了非常诡谲的一幕——江州城内,人声鼎沸,商贸繁华,哪里有半点受灾的景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都说江州已民不聊生,江州附近各州县也被无数灾民挤满,这一路行来,更是盗匪、义军无数……但是,传说受灾最严重的江州居然一片歌舞升平,到底哪里搞错了? “这都是王爷的功劳,王爷心怜百姓,不惜金银,自其他州县买入大量米粮,免费施粥、赠衣,方使得城内百姓能安居乐业,不致流离失所。”江州府尊上前禀告道。 王爷?是指今圣胞弟江州王吗?倘若他已将百姓安置妥当,那他们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青嗅到了浓厚的阴谋气息。 “大人,王爷今晚在王府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 “行了,本官亦是江州出身,对此地颇为了解,今晚我会准时赴宴的。”徐青实在没兴趣应付这些贪婪官僚,不待府尊说完,便挥手打断他的话。“现本官疲累,诸位散去吧!本官欲先至驿馆休息了。” 终章 府尊讪讪地闭上了嘴,总算见识到这位“铁血钦差”的难缠了,但只要他今晚进了王府……哼,哪怕他是孙悟空,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届时,定要王爷好好教训他一顿。 于是,双方人马各怀心思,分开两路,各自去了。 江州王府—— 短短几年,严氏像老了十岁一样,昔有的风韵如今只剩沧桑,若非日日与她接触的人,绝认不出她就是当年沈家那年近四旬、犹自风姿妍然的俏奶娘。 但同样教生活摧残得青春早逝、一身伤病的又岂止是她?那当年人淡如菊的清雅娇娥,现也在磨房憔悴得有如一枝早谢的花儿,再看不出昔日的灵秀模样。 这便是沈晶晶,如今的江州王妃,在王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正妻,却也是全王府最下贱、人人皆可差遣的奴婢。 就像江州王说的,娶她不过是图她尊贵的命数,可以助他登上九五之位,而非真正喜欢她。况且她还曾经企图刺杀王爷,若非大业未成,江州王早要了她的性命,哪会留她至今?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江州王为了惩罚她的冒犯,虽给了她最尊贵的身分,却也给了她最大的侮辱,将王妃充作奴隶,府里的脏活、苦活全交给她。 若非严氏乔装卖身入王府,想尽办法帮她,如今只怕她小命都去掉半条了。 今日,沈晶晶正磨着那永远也磨不完的豆麦,突然,严氏一脸喜气地奔了进来。 “小姐,好消息,徐青……徐青他成了钦差,现已到江州,我们……” “奶娘可是要去向他求救?”沈晶晶口气平静,但严氏能从她乍亮又暗的双眸看出她心底的波涛汹涌。 徐青……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想起他们的恩爱,花前月下的承诺,是何等的甜蜜与幸福。 他说过很多次他喜欢她,可她一次也没有告诉过他一一她爱他。爱他的笑、爱他的怒、爱他的一切,胜过自己的性命。 所以如今的她有些后悔。有些该做的事,还是应该在当下就做,只因人生从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与其日后再来懊悔,不如把握眼前。 但她并不后悔入王府,因为她保护了徐青,知道他现在高官厚禄,即便要她此刻就死,她也以为值得。 因此严氏要找他求救,她一口回绝了。或许在王府的日子像在地狱一般,可若是因为她,而害徐青落入险地,等于直接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小姐,这几年你受的苦也够多了,好难得才有脱离苦海的机会,难道你也不把握?” “若我的快乐要用徐青的安危换取,我宁愿一辈子待在王……” “可是小姐——” “别说了。”沈晶晶再度打断她的话。“奶娘,你现在就去找徐青—” “小姐,你想通了?” “奶娘,你听我说完,我是让你去找徐青,要他立刻离开江州,永远不要再回来。还有,不许提我的事,只要劝他走就好。” “那小姐你怎么办?” “我好好的,又没死,担心什么?”沈晶晶用力将严氏推出磨房。“奶娘,快去通知徐青,让他千万小心,我怕江州王那疯子已经准备对付他了,你要告诉他,尽快离开,越快越好!” “我……”严氏还想再劝,但沈晶晶已经关上磨房的门。 她是打定主意,即便身死王府,也要保住徐青的性命。 徐青—想起这名字,她全身忽然一阵无力,忍不住靠着门板坐了下来。昔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初订亲时,他对她的排斥;徐家倾覆后,她救他性命,他终于对她改观;他重伤那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然后她赠金银,助他上寒山书院求学…… 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而那些全部都因徐青而起。 好想他,真的好想他……她的手指不自觉在地上画着,描绘的正是他清俊的容颜。 明明已经分别这么久了,他的模样还是如此清晰,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份感清也不会淡却,反而如酒一般,越陈越香。 “徐青,你知道我想你吗?”她低喃着。因为知道今生断无再见之期,相思便成了最奢侈的享受,能够这样一直思念着他……她,不枉此生。 却说严氏来到释馆,求见徐青,却没想到遇见了越秋雨。若换成一般人,绝对认不出眼前的老妇便是当年的严氏,但越秋雨何等人也,江湖上再厉害的易容术都骗不过她了,更别提严氏的容颜变化了。 “你是……沈小姐的奶娘……”她有些讶异,这才几年,严氏怎么老成这样子? 乍见熟人,严氏那被生活打击得支离破碎的心哪里还坚持得住,沈晶晶的叮咛更被她忘到了脑后,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越秋雨最怕见人眼泪了,赶紧把人请进去,交给徐青处理。不过她也交代了几个弟兄,保护好徐青,莫让他被人暗算了。 徐青再见严氏,便想起了沈晶晶,昔日种种充斥脑海,一时间,竟痴了心神。 严氏直哭了约半个时辰,才渐渐止住眼泪,对他歉意地行了一礼。 徐青扶她坐下。“大娘不必多礼,你……这几年,你们过得还好吧?”虽然严氏的形容狼狈了点,但徐青只以为那是她个人心情不顺,以致容颜憔悴。在他心里,沈晶晶是宛如仙子一般的人物,谁能娶到她,定是八辈子烧了好香,必然会将她捧在手心中仔细呵护,哪舍得她受半点苦楚?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心中的珍宝,却可能是别人眼中的一根草。江州王抢到沈晶晶,别说待她半点温柔了,甚至连衣食都不得温饱,又哪里谈得上过得好不好? 严氏咬紧牙,在心里念着临来驿馆时小姐对她的交代,要劝徐青离开江州、不能对徐青提起沈晶晶的事……她要做到小姐吩咐的事,一定要做到…… “大娘,你怎么不说话?”因为太想知道沈晶晶的近况了,徐青甚至不惜纡尊降贵替严氏倒茶。“是累了吗?那先喝杯茶,再慢慢告诉我,你们这几年的事情可好?” 徐青的多礼让严氏的心再度倾例,她再也忍不住,哭哭啼啼地将江州王因何抢亲、沈家被天门、江州王为谋帝位,强纳命中注定母仪天下的沈晶晶为妻,却待她猪狗不如,以及这几年她二人过得宛如地狱一般的日子一一说了出来。 徐青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沈晶晶是找到更好的姻缘,当年才会突然毁婚,另嫁他人,却想不到…… 不!他应该想到的,沈晶晶是什么人?她是那种言而无信、罔顾承诺的女子吗? 他早该知道沈晶晶对自己情深义重,会突然另嫁他人,必有苦衷。 他应该更早料到这一切,救她脱离苦海的!可他……这几年他到底都在做什么?! 他说爱她、想她、思念她,可他从来没有真正行动过,这就是真爱吗? 徐青啊徐青,你是天下第一混蛋!他在心里暗骂着自己。 “晶晶、晶晶……”他的宝贝啊,怎能容许受人如此侮辱?他要救她,不惜一切代价,他一定要救她出苦海! 他失神一般走出房门,却被越秋雨拦住。她虽受不了严氏的眼泪,却好奇沈晶晶当年因何突然毁婚,今日又让严氏上门求见徐青,沈晶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因此她一直躲在门边偷听房里头的情况,也知道了沈晶晶昔年毁婚的真相,不觉感叹造化弄人,却让一对有情人儿吃了这么多苦。 不过见到徐青失神一般地走出房间,嘴里喃喃念着:“晶晶,我来了……晶晶,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晶晶……” 越秋雨不得不一拳打醒他。 “徐青,你清醒一点!你说要救人,你凭什么救人?王府守卫何等森严,你就这样走进去,你这是救人吗?这叫送死!” 徐青摸着痛如火烧的脸,因为沈晶晶而丧失的心神乍然回复了。“对,我不能冲动,要救晶晶,必然得有充分的准备和人手……”说着,他看向越秋雨。 “你想叫我帮你打进王府,救出沈晶晶?” “只有你有这个能办和本事帮我,所以……”他一撩官袍,跪了下去。“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越秋雨哼了两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徐青,你有没有想过江州王是什么人?他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堂堂的王爷之尊,你要我帮你进王府救人,抢的还是江州王妃,这与造反何异?你想过造反的下场吗?” 造反?!他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造反,是说要推翻这个国家、重建王朝?这事说来简单,但实际上,却难如登天。 不过……他是真心想造反吗?别人是为天下而夺美人,但他……在徐青心里,这天地、加上他自己,也比不上沈晶晶一根头发。 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更别提什么造反了。他只想看见她过得好、她幸福地笑着……至于其他的事,他才不管。 “那便造反吧!”徐青沉着声音说。“我是一定要救晶晶的,哪怕得与整个天下对抗,亦在所不辞。” “你确定?”话虽如此,越秋雨却笑得灿烂。自入京城到陪他走这一路,她早就看这遍地的贪官污吏、腐化不堪的朝政不顺眼了,若非徐青是她的朋友,她根本不会与那些起义军动手,或许还会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她的心中没有什么忠君大义,只有是非,当今皇帝做得不好,那便推翻他,又有何不可?谁说老百姓一定要逆来顺受,她偏不! 徐青慎重颔首。“也许你觉得我为了救晶晶而掀战端是不对的,但于我而言,晶晶胜过一切。我要救她,即便要造反、与天下人为敌,我也不怕。” 越秋雨大笑。“好,我帮你!” 虽然他造反的理由不是什么拯救百姓于水火那样光明正大,但她偏偏欣赏他这份真情挚爱,况且她也真的很想造反,那就……造反吧! “谢谢你!”徐青对着她重重一叩首。 越秋雨突感一阵头晕,赶紧避到一旁去。 她忽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言——寻常人是受不得真命天子跪拜的,因为他们是上天命定、最尊贵的皇者,凡人承受不住这份荣耀。 所以徐青拜她,她才会感到不适吗?她不知道,但她想起江州王抢夺沈晶晶的原因,那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注定了母仪天下,所以欲坐帝位,得先抢“皇后”。 这事若属真……再联想徐青今日下定决心造反,誓救爱人。 一个注定母仪天下、一个天命所归……哈哈哈,这实在太有趣了! 越秋雨有个预感——这天要变了! 尾声 【尾声】 江州—— 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经过严氏对王府内部进行详细解说后,徐青订定了一个进攻王府、抢救沈晶晶的计划。 越秋雨本来提议由她领头杀进王府救人,但徐青坚持他要同行,不管她怎么说他不会武功,刀剑无眼,恐伤他性命,他也不为所动。他要亲手救出沈晶晶,弥补当年自己没有坚信她不会毁婚,任由她落入江州王手中,受尽磨难。 这一点其实怪不了他,但他于心难安,因此不惜生死,也要亲自带她出苦海。 越秋雨扭不过他,只得让他领队。 一行人换上夜行衣,待日阳一落山,便兵分三路,杀进王府。 这是徐青的主意,第一路伪装盗贼,一击即走,尽可能吸引王府的护卫追击,如此可削弱王府的防卫。 第二路由严氏带领,伺机渗入王府,待盗贼一到,便在王府内放火,造成王府中人的恐慌。 然后,他亲领第三路,直接杀进王府,以毕其功于一役。 越秋雨有点讶异,徐青不是个文弱书生吗?但看他的计划分明深谙兵法精华,这一连串的引敌、扰敌、攻敌……简直完美无缺。 果然,当她随第三路人马杀进王府时,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那些王府护卫追盗匪的追盗匪、救火的忙救火,谁知刚才那些“意外”都是人为的,这批煞星才是正主儿,个个手下艺业不凡,直杀得王府护卫人仰马翻。 徐青面沈如水,因为他在这群护卫中看到好几个熟悉的人物,可不正是沿路袭击钦差队伍的盗匪和起义军吗?难怪他们的武器精良,全是朝廷制式军械,原来一切乱象的幕后主使正是江州王。 如此,他大约可以猜出为何江州城内歌舞升平,无数灾民却涌向全国各地,制造纷乱、祸害天下了。 能留在江州过好日子的,大概都是支持江州王称帝、并有能力奉献物资给江州王,让他集军造反的人。 至于一般贫苦大众,或不支持江州王者,就被驱赶出江州,形成难民,逐渐吞噬这个国家的安定与繁华。 江州王这一招,可谓十分狠毒。 而且徐青判断,江州上下官员都已投靠江州王,他们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否则无法解释前三批赈灾钦差队伍消失无踪的问题,至于他们携带的贩灾物资,恐怕都饱了江州王和那些官员的私囊,让他们赚得钵满盆满了。 这群蛀虫食髓知味,见他到来,才会这么殷勤要为他接风洗尘,只怕饮宴是假,谋害他、抢夺他带来的赈灾金银才是真的。 而这样一场乱事,皇上也只当作是一般灾民作乱,浑不将其放在心上,如此帝王……呵!若非他今天拆穿了江州王的阴谋,只怕皇上被人宰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徐青狠下心,决定一举铲除江州王这颗毒瘤,因此让越秋雨等人尽管下狠手,不必留活口。 而他本人则依着严氏所绘的王府地图,直接闯到了后院的磨房中。 阴暗无光又潮湿闷热的屋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辛苦地推着巨大石磨,对付着那堆比她还要高出两、三倍的豆麦。 徐青闯进磨房,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女子,她抬头,迎上一张魂牵梦萦的脸庞。 “我是在作梦吗?”沈晶晶不停地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会在磨房这种地方看到徐青? 这并非不可能,近几年,她因为日夜在阴暗地方操劳,因此眼才每况愈下,有时瞧东西都会出现重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瞎了。 但即便看不见,她也不担心,徐青的影子早深映心底,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画出他的样子,所以……瞎了又怎样,在她心里的他永不褪色。 但就算是在作梦,能在梦里看见他,她还是很高兴。 她放开石磨,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走去,越靠近,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便越清晰,斜飞的剑眉、挺直的鼻、带点固执的唇,还有那最吸引人、宛如暗夜般漆黑,却藏着繁星点点的眸子。 他还是这么好看……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是暖热的,就像她记忆中一般温暖,心里甜蜜。 徐青见了她,心都碎了。 他美丽的、清雅如菊的心上人,他日思夜念,从无一刻或忘的红粉知已,他爱入骨髓,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的伴侣,居然被个疯子折磨成这样! 她骨瘦如柴,曾经乌黑柔顺的发因为长期操劳而失去光泽,美丽的双眼少了动人的光彩,就连那曾粉嫩如樱的红唇也干裂得不成样子…… 江州王,他竟然如此虐待他最珍贵的宝物——这一刻,徐青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晶晶……我的晶晶,是我不好,我应该更早来找你的……”他再也忍不住用才抱紧她,两行泪滑下。 沈晶晶彻底愣住了。这个怀抱、这种安心……不是梦!真是徐青,他来找她了! 她张嘴,想哭,却发现泪早在这几年的折磨中流干了,只有心碎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不停响起。 “徐……徐青……”她颤着手拥住他,感受到他结实的身躯,再也忍不住地出声。“真的是你……徐青、徐青、徐青……”她不停唤着他的名字,像是永远也唤不够似的。 “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他亲吻她干裂的唇,好似对待天下最细致珍贵的宝贝一般。 也就是这一刻,她本已死去的心又渐渐地活了起来,怦怦地跳着,为了他而欢快地跳动。只是…… “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有,我们的家。晶晶,嫁给我吧!让我们重新建立一个家,一个有你、有我,每天都充满笑声的家,好不好?” “有你、有我的家……” 那听起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 “不行,我现在已经是江州王妃,我若跟你离开王府,恐怕江州王那疯子会对你不利——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快点出去!快点、快点……”激清过后,她突然想起现实的残忍。他一个手无缚鸡之才的书生,即便现在已是堂堂的钦差大臣,但江州王是皇上的胞弟啊,手下精兵无数,岂是他可以应付的了? 她不能让江州王害了他,宁可一辈子沉沦在王府这个地狱里,也要保他平安! “晶晶、晶晶……”见她太过激动,他又是一吻亲上她的唇,微带粗暴的吮吻让她不觉气息加粗,却也渐渐脱离了恐惧,沉迷在这暧昧氛围中。 见她迷乱的眼神终于恢复些许清明,他轻轻地拥住她,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越秋雨带着她帮派里的高手跟我一起过来的,我们已经攻破王府,我才过来找你的。若我所料未差,江州王现已成阶下囚,不足为虑了。” “你们……攻破了王府……”江州王的势力有多庞大,她比谁都清楚,而徐青居然能联合越秋雨一众江湖人士打败江州王!她不是在作梦吧?不过…… “你们攻打王府,岂不是……” “造反。”她说不出口的答案,他替她说了。“那又如何?只要能救你出苦海,一切都值得。” “造反是杀头大罪!” “你若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独活,一样是死,有何差别?” “可是……你的梦想不是为一方父母、造福百姓?但如今你却……你真的不后悔?” “晶晶,我曾以为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自幼就有神童称号,二岁识字、三岁能书、七岁便会作诗,大家都说我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我一路参加科考,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说实话,我很自傲。然而……”他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神像春日般温柔。“失去你的这段日子,我发现无论别人怎么赞我、欺我、夸我、辱我,我都毫无所感,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跟着你走了,试问一个无心人,又怎会有什么伟大志向?遑论怜惜百姓,张其耳目。然后,我才知道,我其实不是一个多了不起的人,我很自私,自私到只关心我爱的人,至于其他人,我不会欺负弱小,但也不会对他们有太多的怜悯。我的心太小、太小了,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你,所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做不了一个济世能臣,顶多能成为一名忠实、爱妻的夫君。像我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你还会爱我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伸出双手,紧紧拥住他,以行动告诉他,她爱的就是徐青这个人,他是大官也好、反贼也罢,她就是喜欢他,无可救药地恋着。 “徐青,我爱你。”想做的事,当下就要去做,以免将来懊悔。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诉说那迟了多年的告白。“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永远爱你——” 他闭上眼,只觉得此生已无遗憾。 本来,相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件事,还要多求什么呢? 不管外面烽火连天,他们紧紧地相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宁可同赴黄泉,也绝不各自分离。 终曲 徐青一行人攻破王府后,活捉了江州王,越秋雨本意诛杀此人,算是为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报仇。 但沈晶晶却劝徐青留下江州王性命,并回报皇上江州王的反意,请皇上定夺。她还是不想徐青因为自己而毁了大好前程,尤其杀掉江州王,虽得一时痛快,但大家都合成为反贼,届时,朝廷大军一到,一场厮杀下来,又要丢掉多少人命? 她实在不忍心看本已动荡不安的天下再添战祸。 徐青虽觉得皇上必然偏袒江州王,毕竟留京多年,看尽多少世家起伏,连忠心耿耿的庄元帅都被逼得逃亡海外了,今圣那性情实在是过度刻薄寡恩,从来只信任自家人,至于文武百官,能用时就是爱卿,没用了就直接杀头,皇上会听信他的话降罪江州王,进而励精图治、清平吏台? 他对今圣一点信心都没有,不过既然沈晶晶提出要求,他绝不想违背她,令她不开心,便写了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师。 而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皇上先是降旨斥责他冒犯皇亲,令他立刻释放江州王,接着又连下八道圣旨,先是解除他钦差职务,然后一路贬官……直至从九品的马监主簿。 徐青是本潮开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过贬官之快,也堪称前无古人了。 沈晶晶每接一份贬官圣旨,眼眶便红一分。在她看来,若非她的拖累,他前程大好,将来就算官居一品也非难事,如今却是从九品……史上有哪个状元郎是任职从九品官的? 徐青却是哈哈大笑。人在犹豫不决之时,才最是痛苦,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就怕选择错误,后悔终生。 但如今有人替他作了选择,他眼前只剩一条路——造反。 这还有什么好为难的?直接卯足了劲去做就是,即便将来失败了,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至少也拚命过了,而且有沈晶晶陪在身边,哪怕下地府,他都觉得比荣登西方极乐更快活。 “晶晶,你还记得庄敬吧?” 她努力忍住泪,轻颔首。“你的好朋友,很会绣花、烹饪的那个。” 不只徐青笑了出来,连旁边的越秋雨都低头,不住地闷笑。想不到庄敬留给人的印象只有两样——绣花、烹饪。 其实他一身横练功夫极强,刀剑难伤,出身将门,他虽为了韬光养晦而假作无能,从未上过战场,但从小在军中长大,怎可能半点兵事都不懂? 要让徐青说,庄家最适合领军出征、在朝中厮混的,非庄敬莫属。他能攻善守,又知道明哲保身,能不封王拜相,才叫奇怪。 可惜啊,他装疯卖傻得太成功了,结果……徐青真是越想越好笑。 “晶晶,庄敬不只会绣花,他还是前大将军之子。庄家一门忠烈,却也因功高震主,遭皇上猜忌,如今全家逃亡海外。庄元帅一走,朝廷军备便日渐败坏,这一年多,朝廷大军不论是迎战外敌还是对内剿匪,没有赢过一次。那些领军的太监只会吃空怕,如今的朝廷,已经从根柢烂掉了。” 沈晶晶有点呆滞。“用太监领军……那朝中的武将呢?为什么不派他们带兵,却……我不是看不起太监,可是……他们懂兵事吗?” “他们当然不懂兵事,但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讨好皇上,皇上只信任他们,因此便造成这种结果了。” “皇上莫非不知道,这样继续下去,国家危矣?” “皇上不是不知道,是太自信,以为他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庇护,便可为所欲为,却忘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 “那我们……” “我们也不想造反,但朝廷逼得我们不得不反,否则不只我们没有生路,天下百姓也都没有生路。晶晶,这是官逼民反。” “但就凭我们这些人……能赢吗?” “我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只要稍加训练,必是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越秋雨极有自信。“况且,我们的人手并不少——” 她话犹未完,一个锦衣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还有我。我可资助你们全部军费。”他是凌端,也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富豪,说他富可敌国,一点都不为过。 “我可以帮你们训练军队,而且……冲着徐青刚才那番话,我就陪你们一起打这个天下又何妨?”另一个高壮的汉子跟在凌端身后进了门,便是庄敬,一身劲装,气吞山河,哪还有半分当日的憨厚,分明是个百战沙场的大将军。 凌端和庄敬收到越秋雨的传书,得知他们此刻的窘境,深思过后,决定出面,鼎力相助。 “晶晶,我们有人、有钱,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大将军,你说我们会输吗?”徐青一一看向三位同窗,昔年寒山书院初遇时的景象突然浮现脑海,当时只觉彼此性情投契,可为知己,谁知数年后,他们竟成了一起举事的同伴。 是命运、还是天意?让最坚强的人马会合了,并且他们彼此知心,通才合作,难道还不能改变这个天下吗? 徐青握紧沈晶晶的手。“我不说好听话,是,我造反的初衷并非为了拯救天下百姓,只是为了你,我要你幸福。我不是一个志向高远的大丈夫、大英雄,但晶晶,事情走到这步田地,我们没有回头路。我只能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然后,我会实现我们当初的诺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她低头,一滴泪滑下,嘴角却绽放出春花一般的笑容。 “我相信你,我们……造反。” 他抱紧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为了她,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之路,但她在他怀里,她终于又笑了。 看着那天下间最美丽的笑容,他以为一切都值得、值得……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