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世安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下了近两日的雪终于停了,勤政殿前,西斜的日光照在已经一片狼藉的碎雪之上,反射着让人觉得刺眼的光芒。 一向庄严的大昭皇宫之中,此时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纯洁无暇的积雪上,暗红的血迹汇集在一起,连络成狰狞的图画,望之惊心动魄。 就在勤政殿门外,前几天还大杀四方,让人谈之色变的昔日的瑞王世子——如今该称一句反贼——胸前背后插满了数十支羽箭,正缓缓地跪了下去。 两侧,一向神秘无踪,甚少出现在人前的两队银甲卫,同时收起了手中的弓弩,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冷漠地站正了身子。 「哈哈哈哈!杀朕?你来啊!你来杀了朕啊!」年轻的昭帝因为才经历过一场打斗,发冠都有些微的散乱,却提着一柄剑,发狂似地大笑。 通敌叛国的瑞王世子没死,竟然还敢打回京城来。笑话!他的江山,永远是他的! 昭帝李渝站在勤政殿内,看着殿门外,离着大殿只有一步之遥的昔年的天之骄子,笑得越发张狂。 「孟倦舟,你有本事站起来啊!你来杀了朕,杀了朕,朕的皇位给你好不好啊?怕是你根本没命走进来!」 殿外的人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略显昏暗的大殿里那个快要发疯的身影,哪怕浑身都是伤口,却拄着一柄剑,固执地不愿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目光聚焦在那个耀武扬威的年轻皇帝身上,却没想到,竟看到他身后的大殿内,走出一个人来。 是个女子,华服曳地,金簪高髻,声音就像是这冬至里的大雪一样,透出一股寒凉。 「圣上大费周章,终于将银甲卫收为己用,就是为了能像个疯子一样,站在这里对着一个将死之人耀武扬威吗?」 「苏璃末!」昭帝李渝忽然转过身去,原本提着的一柄剑也忽地举起,直直地对着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那是大昭的皇后,只是,并不是他爱的人。 苏璃末轻笑出声,像是瞧见了戏台子上扮丑的小角儿一样:「圣上大业已成,生气什么呢?」 「皇后倒真是轻松,时至今日,竟还笑得出来?」 娶她,是为银甲卫;要银甲卫,是为帝位稳固,无人能威胁。如今他唯一的兄弟已经战死沙场,反贼也已经被万箭穿心在勤政殿门外,她已经没用了。 一个没用的人,随时可以被丢掉,竟然还敢在他面前笑? 苏璃末显然上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妆容,也许是因为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人反而淡然了,她站在那里,甚至比太子府大婚那日还要明媚张扬。 她坦然地看着李渝,眼前却好像浮现出外祖父尚在人世时的情景。 「本宫争了一世,斗了一世,以为虽与圣上没什么感情,却也能相敬如宾,各取所需。本宫终究错了。 「圣上要的,是万里江山,是那高位之上的龙椅,是旧相识心尖宠。本宫,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是圣上登临天下的铺路石。 「可本宫还是想问问圣上!本宫的外祖父何错之有!大昭的将士何错之有!边关的百姓又何错之有!圣上分明有千万种方式走上今天的位置,为何非要以万万无辜之人的性命铺路!圣上想起过往,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闭嘴!」李渝忽然大吼一声,「哪个走上这条路的人,不是杀出一条血路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质问朕!」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般,举着那柄已经染血的长剑,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皇后。 他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他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朕今天就来告诉你,什么叫皇权!」 利剑穿心,是窒息一般疼痛,生命的流逝就像是握不住的一缕细沙一样,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她记得,她最后看见的,是勤政殿外的重重积雪,是那殿门前被万箭穿心的反贼瑞王世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外祖父……」苏璃末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已经照了进来,隐隐能听见几声鸟鸣,正是早春时节。 苏璃末额头上尽是汗珠,她大口地喘着气,用了好一会,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已经三天了,她回到嘉定十七年的春天已经三天了。可她还是会梦到被李渝一剑刺死在勤政殿的那天。 苏璃末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正映出她十七岁的样子,熟悉,却又有点陌生。 她本是死了的,被自己的丈夫亲手刺死。可也许是老天怜惜她被骗得太苦吧,竟然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竟然回到了嘉定十七年三月,这一年,先帝还没死,李渝还是太子,而她,还没有成为太子妃。 「小姐醒了?奴婢想着小姐身体才好,还说让小姐多睡一会,等会再来喊小姐起床呢。」丫鬟石榴已听见了动静,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第2章 苏璃末平整了心绪,朝她笑了一下:「我身体一向好,已经没事了,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自然不能懒怠。」 「小姐那年落水,好容易将养这么久才好了些,依奴婢说,平日就不该劳累,就是要多休息才是。」石榴一边服侍苏璃末梳洗,一边叹气。 苏璃末知道这丫头是关心她,也不反驳,只听着她唠叨完,待擦了脸,才道:「还没出嫁便这么能唠叨,改日做了哪个毛头小子的娘亲,还不把人耳朵说起茧子来?」 「奴婢才不嫁人呢!奴婢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石榴一急,险些连擦脸的方巾都扔到地上。 苏璃末本就是故意逗她,见她着急的样子,自是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便又想起前世来。 李渝继位之后,她跟着搬进了宫里,石榴自然也就跟着她入宫,都入了宫,便提不上什么嫁人的事了。 只可惜,她也没能护好这丫头,终是让这忠心耿耿的姑娘,因给她挡了一剑,命赴黄泉。 「小姐怎么了?可是石榴刚才哪没做好,伤了小姐眼睛?」石榴见苏璃末眼眶微红,一时也慌了神。 苏璃末这才觉出自己又走神了,连忙收了思绪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些往事来,都过去了。」 石榴知道自己愚笨,也不敢问,看了看苏璃末似乎也不想说,便端着水盆又走了出去。 大小姐过的日子,确实并不多好,想起过去的事,过去哪有什么好事啊,不是被二小姐欺负,就是被夫人克扣银两,任谁想起了,都会难受吧。 不过她觉得,好像从三天前,大小姐因为淋雨高烧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要是以前,大小姐哪里会管府里的事呢,这次醒来之后,却是每天都忙忙碌碌的,甚至连几年前和表公子定亲时换的生辰贴都翻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做什么,但小姐比从前开心一些了,石榴就满足了。 日头已升了起来,院子里种的那株梨树,前几天还都是花苞,如今却有几朵绽开了花朵。 苏璃末推开窗子,正看见那一树洁白的花将开未开,却是猛又想起那年冬至的大雪来。 古人有诗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以为那只是边疆景色,却不想那年的雪那么大,在京城竟也能看见。 明明是隔了一世的场景,也不知为什么,想起来却恍惚昨日一般。 苏璃末兀自摇摇头,将桌上搁着的生辰贴拿上,披了春日的薄斗篷,走了出去。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 上一世的三月初十,她那位早年就与她定了亲的「好」表哥郑堰,亲自登门,以她泼辣善妒,不孝不娴为名,在苏府门前,当着他一堆狐朋狗友的面退了他们的婚事。 说起这件事,苏璃末都觉得好笑。 一个整日只知道斗鸡走狗花天酒地坏事做尽还没脑子的败类,竟还好意思辱没她的名声? 她父亲娶的那续弦郑氏和郑氏所出的女儿苏璇也是好笑,她们不当她是个小姐,可外人眼里,她与苏璇可是姐妹。也不知纵容郑堰退了她的亲,能给苏璇的名声落什么好处? 苏璃末一边往府门前走,一边想着上一世郑氏母女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实在蠢得厉害,不过她上一世,只怕也是够蠢,不然怎么会到性命将尽之时,才明白一切不过是李渝做的局呢? 「小姐,咱们这是要出府吗?」一路跟着她的石榴见越走离府门越近,便犹豫地问了出来。 苏璃末浅笑:「不出府,就去门前瞧瞧热闹。」 好在,一切都重来了,她再也不要做李渝的棋子,更不要害了外祖父的性命。自然,也不会让郑堰那个卑鄙小人得逞。 巳初刚过不久,苏府门前的大街上便已聚了不少人,当中有几个穿着华贵的,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不知这一早是要做什么,竟好像是结伴往苏家门前去。 苏璃末走到门口时,一眼便看见了当中那个一身宝蓝袍子,拿了把折扇便以为能假充风雅的年轻「士子」。 果然,郑堰和前世一样,这就来了。 「郑兄如此气魄,实在令我辈佩服不已啊!」 「是啊是啊,所谓长辈之命,不过也都是些过去的事情,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若果真没有感情,如何能勉强呢?郑兄此番,实是应了一个‘诚’字。」 郑堰身边,几个同他一般年纪的公子哥们,正一一奉承,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将他往苏家门前推。 郑堰半推半就,倒也是腰杆挺直,正正地往苏府大门去了。 只是他站在门前,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一眼就看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姑娘。 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自打姑姑让他定了亲,他见这位表妹许多次,哪次不是被冷眼相待?便是她倾国倾城又如何?怎能敌得上二表妹小意温存? 第3章 只是这位大表妹平日好像也不怎么出门,今日怎么会在门口遇见呢?而且,她是朝他笑了么? 「表哥怎么不说话了?几日不见,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苏璃末在郑堰面前不远站定,浅笑着看着他。 她声音并不算多大,但此处正在苏府门前,外头的人,倒也能听见些。 那些先才还起哄的公子哥们,听见这一声,纷纷静了下来,朝府门前看过去。 不是说今日郑兄登府退亲吗?怎么倒是旁人先开了口? 「郑兄,这位可是你那表妹?你倒说话呀!」一圈站着的都是些纨绔,其中身份好些的,譬如这位姜令学,姑姑是宫里的贤妃娘娘,行事不羁,天不怕地不怕。他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见郑堰不说话,自然在后面催。 郑堰好容易才和京城这群公子哥打好了关系,如今自然不甘落了面子,便朝苏璃末道:「表妹天香国色,愚兄岂敢忘之?」 「表兄能言善辩,表妹我,自也不敢忘。」 苏璃末分明是一脸微笑,可郑堰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这昔日任人欺负的表妹,如今瞧着,竟让他觉出几分可怕来。 只是他那些「兄弟们」还在外头站着呢,他也不能失了颜面,遂横了心,将一早准备好的生辰贴拿了出来。 他今日,就是来退婚的,那苏璃末一个没娘的孩子,连亲爹都不疼,他为何要捡这别人不要的垃圾? 况他是男子,他指责苏璃末不孝不娴,苏璃末还能反驳不成? 郑堰挺了挺腰杆,一抬手,将生辰贴举在苏璃末面前,只是他没想到,他刚要开口,一句话音还没说出来,一下子就被人打断了。 「表兄这是预料到我要退亲,所以主动将生辰贴退回来吗?」 郑堰一愣,她要退亲?苏璃末要退亲? 眼见郑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苏璃末心中冷笑,却是不给他一点反驳机会,接着就道:「也是,表兄做下那等败坏门风令人不齿之事,只怕心里也过意不去,表兄能有此心,实在是令我,万分感动。」 她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一字一句,有如玉珠掷地,清脆有声。苏府外,跟着郑堰来瞧热闹的那些纨绔们,个个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本来就是些闹事的主,见着这发展和郑堰所说并不相同,却也不帮忙维护,只是看着越发开心。 郑堰哪里想到苏璃末这么一套说辞,瞧着她竟好像还要说下去,郑堰连忙出言打断:「苏璃末!你在满口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苏璃末抬手,身后的石榴便将一早小姐吩咐她拿着的生辰贴呈了上来。 「郑公子私德有亏,并非良配,我若要退婚,也是有理有据,并无错处啊。」 「你才私德有亏!本公子行得正坐得端,岂能任凭你一个丫头来泼我的脏水?」 「真的吗?」苏璃末拿着那贴子走近了许多,懒懒地看着面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她微微倾身,以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淡淡道:「郑堰,你以为你怎么上京,怎么进的松风书院,怎么在考试里用了别人的答案,都没人知道吗?」 怎么上京,怎么进松风书院…… 郑堰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苏璃末满意地看着他不加掩饰的震惊表情,轻轻抬手,便将两人手中的生辰贴换了过来。 郑堰上京应考,落第之后再进松风书院,都是仰仗了郑氏找的关系。而作弊,依大昭律法,足以让他一辈子不能入仕,且永远抬不起头来。 前世十七岁的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被退婚了也只一心想着去当人上人,狠狠打那些人的脸。 若不是后来李渝当了皇帝,为了哄她交出她外祖父的银甲卫,惩治了郑家,她只怕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好表兄,根本就没有资格入朝为官。 「郑堰私德有亏,不配做我苏璃末的夫婿,今日,退了婚约便是两清,你我再无瓜葛。也请郑公子,日后不要再来烦我,不然我说出什么,做出什么,可是说不好的。」 「苏璃末!」眼见她转身就要离开,郑堰只觉得后背尽是虚汗,倒好像被人威胁了似的。 「你这是在退我的婚吗苏璃末?」同样是退婚,退别人的婚和被别人退婚,那可是两种情况。他是男子,男子怎么能被女子退婚呢? 「郑公子听不懂话吗?我当然是在退了郑公子的婚啊,生辰贴不都换回来了吗?」苏璃末将自己的生辰贴搁在石榴手中,笑靥莞尔。 「精彩!精彩啊!」一直看戏的姜令学,此时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大方方鼓起掌来,「虽然这情况与郑兄所说似有不同,可比郑兄说的,还要精彩许多!苏姑娘如此干脆直爽,着实让人欣赏!只是苏姑娘口称郑兄私德有亏,我等也算郑兄朋友,实在好奇,不知是怎么有亏?」 第4章 苏璃末认识姜令学,论起来,他也算贤妃的侄子,只是不学无术,纨绔得厉害,她当着那一群纨绔的面说这些话,不过也是给郑堰难堪,同时免得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里,却不是要与姜令学之流扯上关系。 故而,她自然也不理姜令学所说,转身便要回府中去。 苏璃末不回答,姜令学仿佛也不尴尬,他瞧见苏璃末要走,倒是大剌剌地接着说:「苏姑娘这就要回去了吗?苏姑娘不解释清楚,万一是误会了我们郑兄呢!」 苏璃末前世就与姜令学没什么交情,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穷追不舍」,她转过身来,正待打发了这个纨绔子弟,却不想,郑氏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苏璃末!我一日不管教你,你便也不顾女儿家的颜面,要到这人前来走上一遭才好吗?」 苏璃末早想到郑氏会来,毕竟前世郑氏也来了,还和她的好侄子演了出大戏,倒好似他们是被逼无奈,才狠心退婚似的。 当下自然也没人理会姜令学了,大家都朝苏夫人看了过去。 「夫人这么早就出来了,是来送郑表哥吗?倒也是,郑表哥才被退了婚,正伤心着呢,夫人是郑表哥的姑姑,还是好好劝劝吧。」苏璃末懒懒地搭着眼帘,瞧都不瞧郑氏一眼。 「你还有脸说!」郑氏横眉怒目,走过来便数落起苏璃末来,「你好歹也是苏家的大小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听见下头人来报,还当你是年纪小不懂事在玩闹,如今看,你倒是故意的!你做出这种事,可想过你妹妹的名声?」 苏璃末觉得可笑。 前世他们退亲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不会影响苏璇的名声,如今被她抢了先,倒要拿姐妹情深来给她施压了。 只是可惜,她自重生回来,想了三天,这世间,名声大抵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若真在乎名声,又怎会一大早就等着郑堰上门来呢? 「妹妹的名声?」苏璃末笑得嘲讽,「妹妹的名声,与我,何干?」 整个苏府门前一片寂静,立着的看客仿佛都静止了似地,惊讶地看着这位苏家小姐。 她与人退婚,已是远过他人之勇,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就是明着与苏夫人不睦? 苏侍郎家里的那些风流事,虽然不知详细,但大家多少都听说过,如今看来,传言似乎不虚,这苏大小姐,与她名义上的「嫡母」,可真是一点不和啊。 郑氏怎么都没想到,苏璃末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她的话,她指着苏璃末,当下就要发作:「好啊,好啊,你如今长大成人,翅膀硬了,便连我这个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璃末看着郑氏,脸上的笑意一点未减,缓缓地开了口:「夫人难道,不想让我与郑表哥退婚吗?」 寥寥数语,却是让郑氏眼皮猛地一跳,看着面前的苏璃末,竟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是和自己的侄子商议过,当年订婚,不过是看中了苏璃末的亲外祖父是镇远侯,想着将来两人成婚,郑堰能得到提携。 可这么多年了,那镇远侯倒是挺心疼自己的亲外孙女,可旁的呢?别说郑堰了,连苏家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郑氏觉得苏璃末这般自私的人,不光不能给郑堰助力,只怕还要拖他的后腿,便想着找个理由退了这门婚事,可那也是得郑堰退婚啊,平白让苏璃末抢先,这算什么! 她一横心,才想开口反驳,却不想,从方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郑堰忽然拦下了她。 「一刀两断就是,我郑堰也不欠你什么!」 郑氏震惊地看向自己侄子,便是退婚,也只能他们郑家来退,郑堰这就同意了? 只是郑堰现在一心想着不能让苏璃末把作弊的事抖出来,不住地拦着郑氏,给她使眼色。 苏璃末知道郑堰在那些纨绔面前还是要点脸的,便满意地朝他笑笑:「表哥能想通,再好不过。」 前世她当了五年的皇后,便是从前再受欺负,后来久居高位,也养成了一股傲然的气质。如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掷在郑堰心上,却好似千钧巨石一般,竟让郑堰差点不由自主跪下去。 而苏璃末,浑然也不管郑氏与郑堰难看的脸色,更不管身后一群纨绔各色声音,只是怡然又顺着来时的路,回自己院子去了。 「好一个苏大小姐,郑兄,你这戏可比那戏台子上的好看多了!」姜令学这一句一出,同行其他公子哥们跟着都大笑起来。 戏也看完了,这些人也不等郑堰,一个个又摇着扇子踱着步离开,找酒喝了。 郑氏狠狠地瞪向郑堰,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怎么回事?」 郑堰讨了一鼻子的灰,还被人拿了把柄,哪还好意思留在这?人一散了,他便跟被松了绑似的,敷衍地朝郑氏摇摇头,仓皇逃走了。 第5章 这会,苏府斜对面不远的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才重新动了起来。 车内,斟茶的少年不解地看向自家公子:「这么一出无聊闹剧,公子何必专门停下车来看呢?」 瑞王世子孟倦舟端起茶盏来,看着里头清透的茶汤,只笑道:「这可一点都不无聊。」 竹烟也不懂自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看公子的样子,便知不会再说下去,他于是也不再问了。 ☆☆☆ 「小姐今日可太厉害了!奴婢从没见过小姐这么爽快。表公子虽然长得人模人样,可奴婢总觉得他不是好人,这下好了!」石榴一路都又激动又兴奋地夸来夸去,待回了院子,苏璃末都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不就是退个亲。」苏璃末进了屋,走到妆台前,将自己的生辰贴放回了她搁重要东西的小匣子里。 「姑娘要退亲,那得多大勇气!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石榴懂的不多,可也知道,姑娘们退亲,与公子是大不同的,能如她们小姐这般,将这亲事退得快刀斩乱麻,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苏璃末知道这丫头单纯,也不再应了。反正往后,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这丫头总会习惯的。 石榴见自家小姐一回来就开始翻箱倒柜的,一时又不解了:「姑娘这是找什么呢?奴婢帮姑娘一起找。」 「找银票。」苏璃末从柜子里搬出一个久未开启的盒子来。 「银票?」石榴更不解了。 「对。」苏璃末点头,找了钥匙,将那盒子打开。 回来这三天,她认真想过了。就算当了皇后,成为那所谓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还不是有太多无可奈何?与其那样,还不如走出这京城去。 她又不是没有本钱,做个躺在床上每天数银子的富贵俗人,不好吗? 「你去外院,找一个叫成满福的小厮来,就说是我找他,有要紧事。」苏璃末将一叠银票拿出来,一边数一边吩咐石榴。 石榴怔了一下:「成满福?是之前小姐救过的那个吗?」 苏璃末点点头:「记性不错,去找他来吧。」 ☆☆☆ 苏家小姐退婚的事因为有姜令学那些纨绔子弟们围观,不过多久就传得几乎京城的贵族皆知,虽然郑堰解释了很多次,但苏大小姐那句「私德有亏」还是印在了人们心里。 毕竟隐秘的事才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大家面上不说,心里却对郑堰有了别的看法。 隔日就到了三月十二,正是清明时节。 大概老天也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一早起来,便是蒙蒙细雨,阴郁的天空让整座京城都笼罩在一丝似有若无的愁绪里。 一大早,苏璃末便乘着马车在淅沥的小雨中自南城门出了城。 车内,她闭了眼,捏着手中母亲留给她的一个小荷包,一边听着车轱辘碾过碎石子的声音,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若是和上辈子一样,三月十五,也就是三天之后,京城东南,会有一处旧院子出售。这院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位置,正在日后的商会会馆旁边。 待商会会馆建成之后,那里就是所有往来京城的商人巨贾必经之处。 前世一个叫林廷轩的人买下了这个院子,只是翻修了一个酒馆,便赚了百倍千倍的银子。如今,若她能将这院子买下来,出京的第一笔银子,当是稳妥了。 事情已经交代给成满福了,前世这机灵的少年就帮着她办了不少事,且一直忠心耿耿,今生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他。 城南走出不远就是一大片依着山势的竹林,这竹林再往里走,便葬着她的娘亲。 苏家祖坟在江州,远在南方,她的娘亲去世后,是按着侯爷和她娘生前的意思葬在此处的。 只是苏璃末没想到,在这么个荒郊野外,还能遇到别人。 「小姐,前面停了一辆马车,好像也是哪家贵人的。」马车停下来,赶车的小厮便慌忙禀告。 「去问问是谁家的马车,能不能略让让。」苏璃末坐起身来,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小厮已上前去询问了,对方的马车虽并不多华贵,可她在宫里那么久,天下的好货见了不少,尤其是木料,那马车装饰不多,却用的是上好的木头,来这的人,只怕地位比苏家还高。 苏璃末四下看去,没扫两眼,就看见了林子里跪着的一个人。 离得远,又是背影,也认不出是谁来,只是她看着那个身影,总觉得熟悉非常,也不知是在哪见过。 她倒还想再细细辨认,只是对方好说话,很快腾开了地方,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她倒不好再去探究什么了,便又将车帘放了下来,重新坐好。 第6章 这么一个日子,又是到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十有八九也是祭奠故人,倒也不必非去探究旁人的隐私了。 竹林中,孟倦舟正抬手抚上那块无字的石碑。 细密的雨丝滴落在他手背上,分明渗进一丝丝凉意,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而更像是被包裹在炙热的烈火之中。 十四年了,祈宁宫的那场大火,就像是梦魇一般,他每每在黑暗中惊醒,便仿佛能看到儿时挚友清澈的目光。 他推开他,笑着说:「殿下,一定要活下去。」 世人皆知,嘉定三年祈宁宫的一场大火,让先皇后杨氏与皇长子李沐命赴黄泉,却不知那埋骨尘泥的另有其人,更不知那大火来得突然,却根本不是意外! 「斯人已逝,公子节哀。」带着斗笠的中年剑客落在孟倦舟身后,话虽这么说着,可声音低沉,显然也压抑着弄弄的伤感。 孟倦舟双目早泛了红,他怔然地看着那块无字石碑,开口的声音都仿佛有一丝暗哑。 「盛叔,我答应过他,要治好他的病,让他可以跟我一起习武,我答应他的……」 盛平立在孟倦舟的身后,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弓下脊背,向着那坟冢郑重叩首,只觉得心里跟着针扎般疼痛。 孟倦舟在世人眼中风华正茂,玉树临风,可每年的这一日,却像是被黑暗彻底击垮了一般,总会在这坟冢前跪上良久。 十几年过去了,京城人事变迁,他也改换了身份,盛平眼见他一路走来,却不觉得他心中积压着的悔恨与苦楚随着时间流逝有丝毫减轻。 他与人人交好,可盛平知道,他从十四年前开始,就早已孑然一人。 要将真相昭雪,这条路,何等艰难。 孟倦舟回来的时候,已看不出一丝异样,苏家的马车也早已离开,竹烟正站在原处等着他。 「方才有人来过?」孟倦舟登车,随口问了一句。 自家公子什么耳力竹烟清楚得很,一点没惊讶,只是如实回禀:「也是辆马车,与属下商量,让让路让他们过去。属下瞧着,瞧着……」 「有话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孟倦舟坐好,笑问。 竹烟抿抿嘴,一横心,说道:「属下瞧着,倒像是那天在苏侍郎府门前见到的那位苏家的小姐。」 这倒有点意外。 孟倦舟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道:「是她……」 「不是说那位苏大小姐日子过得并不好吗,想不到还能乘马车出来。」 孟倦舟抬眼,语气带了几分笑意:「你好像特别关心她?」 竹烟一噎,忙道:「并非属下关心。属下倒觉得……是公子特别关心那位苏小姐。」 孟倦舟也并不否认,只问:「你可知道,那位苏大小姐的娘亲是谁?」 竹烟皱眉:「公子又没让属下去查,属下如何能得知?」 「是王芾。」孟倦舟将茶盏放下,「镇远侯的女儿,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王芾,便是那位苏小姐的母亲。」 「镇远侯……」竹烟还算敏锐,只一下就听出了公子话里的重点。 只不过孟倦舟却不再说下去了,只闭了眼睛,靠着马车壁小憩起来。 ☆☆☆ 清明时节的一场春雨,一下就下了三日,到十五这日,依旧是一片阴沉。 雨倒是没有多大,只是屋里屋外都因了这个潮乎乎的,让苏璃末不是很喜欢。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下雨天气,郑氏和苏璇也懒怠找她麻烦了,她倒是终于得了几日清净,能将日后要做的事情一一梳理清楚。 整个大昭京城,以城东最为繁华,城南虽也不算破落,但到底不如城东热闹。她要买的院子离南城门并不远,主家是对中年夫妇,因要回乡了,故将这院子售出。 院子倒是挺大,只是久不打扫,显得有些破败,是以询问的人并不算多,但苏璃末知道有个叫林廷轩的商人要买下这里,所以还是让成满福一早就去,看看能不能抢个先手。 见面的地方在京城西南一个叫观雅苑的地方。 苏璃末虽不出面,但这桩生意对她来说极为重要,所以她还是在观雅苑一间阁楼上点了个临湖的隔间,等着成满福买好了院子传消息来。 观雅苑风雅别致,院中还开凿出一个人工的小湖来,自苏璃末点的这个隔间看出去,刚好将湖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等着成满福消息的时间她也没什么事可做,便让石榴去街对面的杏花斋买点糕点来,自己则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如丝细雨。 时候尚早,观雅苑的院子里人不多,尚安静着,便是因为这安静,东边回廊忽然传出的箭羽啸空声便格外明显。 飞箭! 第7章 苏璃末前世见过反贼入京,对这声音熟悉非常,她登时便起身,小心探出脑袋往外看去。 只见方才还一片安静的回廊水榭,这时候,竟是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黑衣刺客来,刀兵相向之间,呼喊惊叫声便清晰传来。 观雅苑的院子里,不到盏茶的功夫便乱作了一团。逃亡的人四下流窜,那些黑衣的刺客追着几个人,却是往苏璃末所在的这处阁楼涌来。 苏璃末前世这个时候还在考虑如何进宫与太子搭上关系,压根不记得这一日观雅苑还出过刺客,她在楼上,眼见着那些人翻窗入户似乎已经追进了这栋阁楼,转身便冲向门口,想赶在那些刺客过来之前离开。 不管是刺杀谁的,卷进这种事里都是大麻烦。 只是苏璃末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开门,竟是迎面险些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你……」 「苏姑娘?得罪了。」 那人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是一刻也没有耽搁,捂着她的嘴一瞬便将她重又揽进房中,甚至还不忘将门好好关上。 苏璃末两辈子都没被人这般强制搂过,一时间又惊又气。 她可是看见了进来的人是谁的,正是那位前世的反贼,瑞王世子孟倦舟! 京城谁不称一句瑞王世子一表人才,原来就是这般占人便宜的登徒浪子吗? 苏璃末被他捂着嘴,喊不出话来,可挣扎却没停。只是那人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苏璃末一点好处讨不到,反倒是真被他「抱」到里屋的屏风之后了。 外面传来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阵阵呼救尖叫的声音。破门的声响愈来愈近,似乎是那些刺客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查。 「苏姑娘应当认得我,那些刺客是冲我而来,委屈苏姑娘不要出声,孟某必有重谢。」 耳边响起他略显急促的声音,温热呼吸带来的陌生感让苏璃末挣扎的动作僵了一下。 「姑娘放心,我有办法躲过他们,不会伤姑娘分毫。」孟倦舟注意着屏风外的动静,又补充了一句。 苏璃末挣扎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她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和刀兵碰撞的声音,再挣扎下去,若是真被人发现她和孟倦舟这般躲在一起,即便没有被刺客杀了,对她也全无好处。 她不动了,孟倦舟便松开了手。 「这屋子就这么大,世子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们能躲过去?」 旁边屋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孟倦舟微蹙了一下眉,低声道:「跟我来。」 苏璃末转身的动作还没做出来,腕上就突然受力,伴着外面房门被人大力踢开的声音,她整个人倒退着摔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然后面前就暗了下来,只剩侧面一道窄窄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一线光景。 密室! 苏璃末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故意留出的小小缝隙。 这屋子的床架子和木柜之间竟然有这么一个狭窄的暗室! 观雅苑一个给世家公子们附庸风雅的酒楼客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密室? 这密室显然就是给人藏身用的,原本应该是只给一人藏身设计,若不是她和孟倦舟都不胖,只怕这地方都塞不进他们两个来。 甚至现在这样,她也是整个人后背贴在他身上,才能将将不让脸撞在前面的木板上。 他借着外面人破门而入的声音顺势躲进了这么一个暗室之中,显然是早就知道,早有准备! 苏璃末心里乱极了,而外面,好像有一大堆刺客四下搜寻了一番,只是很快又听见他们离开的声音。 苏璃末以为没事了,她正要质问这位孟世子演的是哪一出,话还没出口,忽然那道观察外面的缝隙闪了一下。 有人!外面还有人! 苏璃末瞬间屏住了呼吸,她从那道缝隙向外看去,看到两个人影,仍旧在这间屋子的内间徘徊,似乎在仔细寻找着什么。 他们离架子床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摸索到这个暗室之外用以遮挡的雕花木板了。 苏璃末觉得自己实在运气不好,原本只想出来等着顺便散散心,早点等到院子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就卷进这种刺杀案子里。 她好不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难不成这次不死在李渝剑下,要死在刺客刀下了吗? 大半的天光都被外面刺客的动作遮挡住了,那两人就在外头,与他们藏身的暗室只有一个木板之隔,只要将这块木板破开,他们二人再无退路。 黑暗中,孟倦舟眼眸中闪过一线狠厉。 已经足够近了。 咔哒! 床边的雕花木板突然翻转开,苍白的天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苏璃末本能地眯了下眼睛。 第8章 而就是这一瞬,外头响起沉闷的两声,待她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靠在出口处的孟倦舟,和两具倒在他脚边的刺客尸体。 一剑封喉。 隔了两世,他的剑依旧那样快,不给人一点反击的机会。 「没吓到姑娘吧?」孟倦舟从出口边移开,给苏璃末让出位置。 苏璃末皱着眉头从里面侧身出来,看到他将方才因伤人而飞出去的剑取了回来。 「世子殿下真是好身手。只是不少人都看见我进了这间屋子,不知世子殿下,打算怎么处理这事?」苏璃末冷眼看着,只觉得不管哪一世,离这个人远点,似乎都是非常正确的一件事。 孟倦舟收了剑,刚想答她的话,可还未开口,人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豁然向后倒了下去。 「孟倦舟!」苏璃末大惊。 她虽然因为前世和方才的事情,对这人没有一点好印象,可她也并没有想让他死了。 她冲过去,扶着摔倒在地的孟倦舟,让他靠在旁边的木柜上,这时才惊讶地发现,那人穿着的上好菱纹玄衣上,洇出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你受伤了?」苏璃末蹙眉。 「中了一剑而已,苏姑娘放心,我死不了。」 苏璃末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把中了一剑说得这么轻松?再想想方才,难道他那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身负这么严重的伤口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吗? 苏璃末最怕疼,实在不敢想象他是怎样隐忍,才没有在她挣扎的时候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你这伤口不止血,会出人命的!」苏璃末抬眸看向他,果见他脸色苍白,微抿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到底不够铁石心肠,没法见着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苏璃末一横心,干脆把自己带着的一条雪白的帕子拿了出来,塞进他手里。 「我不看你,你把血止了,赶紧走吧。」 孟倦舟压根没想到她会有这番动作,他怔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姑娘于孟某有救命之恩,多谢了……」 苏璃末撇过视线去:「别说那些废话了。」 只是孟倦舟伤在腰腹,方才又撑了那么久,这会想要给自己止血,竟是动作笨拙,堪堪将那绢帕按在伤口上,都还略略歪了。 苏璃末余光瞥见他的样子,又见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到底没忍心放他自生自灭,扭过身去,动作利索地便要去扯他外衣。 「苏姑娘……」 「生死关头还在意这些?我会包扎,总得……让你撑到有人来救你吧。」 她说着关心人的话,却是一脸不加掩饰的嫌弃,孟倦舟看着,竟然觉得这没见过几面的苏家大小姐,似乎也与传闻中并不相同。 「我怀里,有药。」孟倦舟认命似地看着她。 苏璃末没有答,只是冷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躲开他因为要处理伤口而不得不露出来的皮肤,将孟倦舟说的伤药,毫不犹豫地倒在血液已经快要凝固的伤处。 真疼啊,孟倦舟觉得这药上的,甚至比他受的那一剑还疼。 他闷笑了一声,借此让自己好受那么一点。 「你笑什么?」苏璃末解开他的腰带,当作包扎伤口的绷带,裹在了她的那块干净的绢帕外面。 「姑娘大恩,没齿难忘。」 苏璃末看向他。不得不说,京中那些传言也确有几分道理,便是这样苍白如纸地靠着个破柜子,瑞王世子那张脸,也依然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看着是挺正常一个人,怎么后来,就当了什么反贼呢? 「姑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有些话想说,又觉得你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出来,太不近人情了些。」 「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我可就真说了?」 「洗耳恭听。」 「世子殿下也说今日是我于殿下有大恩,我是个俗人,想趁着这会殿下不能抵赖问问殿下,这恩,要怎么报呢?」 面前的女子眼眸清亮,目光中还隐隐有着一丝狡黠,孟倦舟怔然了一瞬,而后浅浅笑了一下。 「姑娘想让在下怎么报答姑娘?」 血止了,可伤显然不轻,他说话的声音气息明显,与苏璃末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苏璃末顿了一下,才移开视线,故作理所当然地开口:「世子殿下身份尊贵,武艺高强,我只是工部侍郎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自然不敢有太高的要求。」 孟倦舟看着她,突然真有点好奇,这位苏家大小姐能提出什么报恩之法来。 苏璃末微微搭下眼帘,想起他前世领兵攻入京城时的样子。 第9章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将来有人调查,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只请世子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有着孟倦舟看不太懂的异样的坚定。 「倘若日后,我与世子殿下因为什么事不得不兵戎相对,还请世子殿下,留我,和我外祖父性命。」 孟倦舟与她目光直直相对,在她话音方落之时,忽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尖狠狠地砸了一下,胸口的闷痛,似乎超过了剑伤带来的疼痛,让他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他盯着苏璃末看了良久,才道:「苏姑娘说笑,孟某今日得苏姑娘相救,怎么会与姑娘兵戎相对呢?」 「我这个人惜命。」苏璃末移开视线。她知道孟倦舟是个聪明人,其实说出这话时,也很怕他看出什么不寻常来。 她的事情,她不可能跟他解释,更没有办法解释。 「世子殿下是有能耐的人,上面有个有能耐的人罩着,我这个小蝼蚁,心里自然能放心一点。」 孟倦舟微微摇了摇头:「姑娘是工部侍郎之女,且不说苏大人是朝廷命官,便是,便是镇远侯,乃是孟某敬重的前辈,姑娘之忧,实为多虑。」 「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 她这语气,让孟倦舟猝不及防,这般如撒娇耍赖一样的话,好像还真没人跟他说过。 孟倦舟笑得无奈:「答应。」 苏璃末满意了一些:「世子殿下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她的目光从孟倦舟身上扫过,抬手便将他原本挂在腰间,因为方才包扎落在地上的一块玉佩拿了过来。 「世子殿下戴的玉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今日这玉我便先拿着,若殿下重诺,我权当今日没见过殿下,可若殿下背信弃义,这玉我便拿出来,拼了这名声不要,也要让人知道今日是我救了殿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殿下爽快。」 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大约那些刺客没找到人已经走了。苏璃末听着没了呼救的动静,站起了身。 「这个,殿下打算怎么处理?」她指了指地上那俩早断了气的刺客。 孟倦舟微微抬首看着她:「姑娘离开就好,后面的事,孟某会处理的。」 苏璃末狐疑地看向他:「我就这么走了,谁来救你?」 孟倦舟笑笑:「放心,会有人来找我的,我不会死在这。」 想来能当反贼的人,自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苏璃末又盯着他看了两眼,确定他是真的不需要她使点手段喊人来这里,这才把他那块玉佩揣好了,转身往外走去。 「今日观雅苑,只听见有刺客,未曾遇到什么人,我是躲在床底下,才没被发现的。」 走到门口,隔着屏风,苏璃末留下了这么一句。 门又重新关上了,内间的孟倦舟看着屏风那边方才朦胧人影所在的地方,兀自笑了一下。 传闻说苏家大小姐刁蛮任性,见她两次,却没看见这四个字一点影子。可见,有些人人都说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 他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 苏璃末从小阁楼下来时,外头已经被禁军的人围起来了。 领队前来的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程谨,苏璃末前世与此人熟得很,今生,她印象里应该只有几面之缘。 不过对方知道她是工部侍郎的女儿,见她没有受伤,便没留下她,自然让她走了。 一出来,迎面就看见了焦急紧张的石榴和成满福。 「小姐!小姐你可出来了!方才这里有刺客!拿着刀的!奴婢生怕……生怕……」石榴冲上来,眼瞧着泪要流下来了。 苏璃末笑着拍拍她的手:「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那刺客有目标的,我没事。倒是你们,没受什么伤吧?」 「奴婢去买糕点,哪能受伤啊。回来就瞧见观雅苑里乱糟糟的一团,奴婢再也不要离开小姐了。」石榴抹掉眼泪,委屈地道。 苏璃末领着他二人往他们的马车那走。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女儿,轻易不会出事的。成满福,那院子买到了吗?」 成满福在旁边跟着,闻言连忙道:「买到了!小姐出价比那家人要价还高五百两,他们怎么会不卖呢?」他一边说,一边将房契地契都拿出来,呈给苏璃末。 苏璃末接过来,登上马车才打开看去。 契约在手,这院子就算是定下了,往后她只要让成满福去府衙登记,然后再往京城的商馆拜会了馆长,日后就可以按她所想,开酒楼赚银子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苏璃末撩开车帘,往观雅苑的楼阁看了一眼。也不知那位瑞王世子被人救走了没,他倒是真有本事,只是可惜了。 第10章 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瑞王世子,也就是在这年的春天假死出京的,想来也快到日子了。 ☆☆☆ 三贤集。 林廷轩大剌剌地走进屋子里,将一沓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只怕是诸事不宜!你这合该假死的,也没被抬回瑞王府,我这赶着去买院子的,还被别人抢了先!」 京中人几乎都知道三贤集是富商林廷轩名下的院子,虽然不大,但位置幽僻,实乃大隐隐于市的绝佳去处。 可京中人不知,这三贤集真正的主人,其实是瑞王世子孟倦舟。 孟倦舟才重新处理了伤口,此刻正坐在一个草蒲团上调息,听见林廷轩的声音,睁开眼睛来。 「我不用死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林廷轩眉毛一挑:「我开心个锤子!你说城南那么个破地界的破院子,除了你这种不长眼的,还有谁能看上?怎么还能被别人抢了先呢!」 孟倦舟倒是平心静气:「说明不是我不长眼,是你眼光不行。」 「呸!老子眼光不行,能挣来这么多银子?我就是好奇,你说买这个院子的会是谁呢?」 孟倦舟没答话,可他心里,却是浮现出一个看起来不太可能的人来。 按他们的计划,观雅苑三楼的那间屋子是没有人的。他被刺客刺杀逃进屋子里,将假死的药服下,自会有人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可他到了那屋子,不仅有人在,而且还是个姑娘。 这就说明,这位苏姑娘并不是一早订好的屋子,而是临时借这客房一用。 她一个工部侍郎的女儿,若是没事,怎么会跑到观雅苑的客房来?再加上竹烟说她出去乘马车时,跟着的一个小厮今日见过那卖院子的夫妇…… 「少潜,你想什么呢?」林廷轩见他半天不说话,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在想,既然有人眼光比你好,我是不是应该另寻高明。」 「孟少潜!你……」林廷轩哼了一声,「你还是想想你这假死不成,日后怎么办吧!」 「又不是死局,略动几个棋子,照样,不是废棋。」 「老子就没听说谁下棋还能动棋子的!」 「此棋非彼棋,之昂还要多多学习。」 林廷轩撇撇嘴,看在这人受伤了的份上,懒得理他了。 他现在就好奇,到底是谁先他一步,买了城南那个院子呢? ☆☆☆ 将这最要紧的一处院子买下,苏璃末也就放松了不少。 只是回了苏府,麻烦事就又来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旧没停,有几日不见的郑氏却是派了个丫头来传她过去说话。 苏璃末的父亲苏慎本是江州人士,当年赴京赶考,也颇有些才学之名,后来与她的母亲王芾一见钟情,便成了这么一段姻缘。 只是王芾身体不算很好,在生下苏璃末之后犹甚,未过几年便仙去了。 这苏慎也是个「能干」的,转头就娶了郑氏做续弦,不久就有了苏璇。 苏璃末小时候不懂,待到长大了,边边角角地查了不少当年的事,这才知道,郑氏诞下苏璇的时候,到苏家都不满九月。 苏慎不像是个能忍耐背叛的人,那么就只能证明,王芾还没过世的时候,苏慎就已经跟那郑氏不清不楚了。 主院里,郑氏在正屋上首坐着,正和自己女儿说话。苏璃末走进去行礼,两人就跟没看见似的,说笑完了,才抬头看她。 「起来吧。」郑氏收了脸上的笑意,颇有些不耐烦。 苏璃末没说话,安静站着,想看看这母女两个又要使什么招数。 郑氏将她上下打量一通,才开了口:「未出阁的姑娘,前些日退婚,已是够没名声了,这几日又连连地往外头跑,终究不像回事。」 「夫人教训得是。」苏璃末不想在郑氏这浪费时间,只想赶紧把这人应付了就算完,是以也根本没认真听郑氏在说什么。 郑氏倒很少见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原本数落的话,竟一下不好发作了。 她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拿捏够了腔调,这才道:「今日叫你们姐妹来,是有大事要同你们说的。都在这一齐说清楚了,也免得让旁人瞧见,说我不公平。」 苏璃末心里冷笑,公平这两个字,郑夫人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啊。 屋外,绵绵春雨如丝如雾,屋内,郑氏腿上还盖着一块薄薄的小毯,小几上放着的茶正冒出几缕雾气来。 她看看自己女儿,又看看苏璃末,重新开了口:「三月廿八,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娘娘作主,要为殿下设宴庆祝,不只邀请了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府上的公子姑娘们,也都是要去的。」 第11章 苏璃末原本早飞走了的思绪,在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豁然被拉了回来。 嘉定十七年,三月廿八,李渝的生辰宴,正是前世,她和这位太子殿下初见的日子。 郑氏也没觉出什么异样来,仍是自说自话:「你们的父亲是工部侍郎,咱们家,自然也是要去为太子殿下恭贺生辰,只是……」 她看向苏璃末,眼里溢出几丝虚假的无奈来:「璃儿,并非我不带你,只是你才退了你表哥的婚事,如今风口浪尖,我也不忍你进宫去,由着人指指点点。我带着璇儿前去,到时便称你病了,旁人听了,也不会多嘴了。」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去看苏璃末的反应,似是生怕她忽然闹起来一般:「等过些时日,风头过了,是再与郑家商议也好,还是另外寻一段姻缘也好,总要容易一些。」 这苏璃末占了个嫡长女的身份,这些年没少给她们添堵。如今可是要进宫去,若是让苏璃末被皇后娘娘看上,那还得了? 郑氏心里,这样好的机会,自然要让自己女儿去才是。谁不知道这名为宫宴,实则就是在为未来选太子妃准备呢? 前世,苏璃末确实是去了的,她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将郑氏母女气得话都说不出,甚至苏慎都拿她没办法,不仅进了宫,还与李渝见过了面。 只是今生嘛…… 「夫人思虑周到,我没什么好说。夫人同妹妹前去,也是再合适不过。」 她这才张口说了话,音还没落呢,苏璇那边忽然就尖利了嗓子道:「我就知道!但凡是件好事,她就没有不和我争的!可她前几日才退了婚,刚刚还出府瞎晃,这么去了,让人闲话,不也是落了我的面子吗?」 苏璃末转过视线去,好笑地看着苏璇。 隔了两辈子的光景,她这位妹妹,还真是一点没变啊。但凡能将别人的话听全了再开口,前世也不至于被李渝抓住点错处就贬去了西南蛮夷之地。 苏璇骂都骂完了,才注意到母亲和苏璃末都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 她那不太灵光的脑子终于稍稍转了一下,想起了方才苏璃末说的话。她说「夫人思虑周到」?她不去了?她为什么不去? 「你……」苏璇看着苏璃末,想问她怎么不争了,可又觉得问这问题也太奇怪了,一句话梗在那,上不去也下不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郑氏看着这蠢笨的女儿,突觉有些上火,她又喝了口茶,这才平心静气了些:「你心里别有什么不舒服,这就最好了。趁着这几日,也好好休息休息。你是苏家的姑娘,总在外面抛头露面,未免也不太像话。」 「知道了。夫人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苏璃末行了礼,从那头正屋退了出来。 知道是知道了,不过她不听,郑氏又能怎样呢?这么多年了,郑氏既然没本事弄死她这个嫡女,那这委屈,她一个续弦,就且受着吧。 屋里,苏璇待苏璃末出去,便又开始破口大骂。 「她这时候装什么清高!与郑表哥退婚,不就是想攀高枝吗?如今不跟我们一起去,说不定,是自己存了什么坏心思,要再勾引别的男人呢!」 郑氏听着苏璇在那骂,只觉得心累:「你管她一个没娘养的做什么?皇家最重诗书礼仪,你先把你那礼节好好练好了再说吧。」 「娘!」苏璇看着郑氏也起身离开,气闷地哼了一声。 从小到大,苏璃末什么都要跟她抢,这次不抢了,定是又打了别的什么歪主意,等她抓到苏璃末的狐狸尾巴,一定要让苏璃末好看! ☆☆☆ 三月十五瑞王世子孟倦舟被刺杀一事,果然没过几天就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那瑞王世子,满京城但凡有点头脸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市井贩夫走卒,乡里进城赶集的农人,都能说出个甲乙丙来。 瑞王世子孟倦舟人如松竹,芝兰玉树,要紧的是,并非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四年前他跟随瑞王一家回京,参加了当年的科举,不仅高中,且是圣上钦点的状元。 大昭历来也有世家子弟参加科举以证明自己才学的,可像这一位这样,直接拿了状元,可是前无古人。 这样一位栋梁之材,竟然被人刺杀,且隐约,似乎是卫国的刺客,这怎么能忍? 卫国在大昭西北,两国虽和平日久,但暗地里争端却也不断,如今他们将主意打到瑞王世子身上,这就是亡大昭之心不死! 一时间,上至与孟倦舟同朝为官的士子鸿儒,下至街坊之中的乞丐农夫,无不等着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京城就刺杀他们这么好的孟世子。 禁军的人天天奔波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不过才被刺了一剑的孟倦舟却闲适非常。 第12章 「计划有变,怎么公子一点不担心呢?」竹烟端着药走进来,看他们公子还是那一副淡然模样,心里越发着急,就嘟囔了这么一句。 孟倦舟将手里的书放下,自竹烟手中接过药碗来:「你且说说,我该担心什么?」 「那属下真说了……」 「说。」 「公子说要假死出京,如今既没有假死,又没有出京,一边是禁军的人在查,另一边,还有那个卫国太子,公子就不怕,反被人给发现了端倪。」 孟倦舟将药汤一饮而尽,将空碗搁下,才笑道:「你若能像松雾一样,少想这些事情,也不至于日日愁眉苦脸。」 「属下怎么能不想。公子在屋里歇着不知道,外头的人听说公子病了,什么好的都往咱们府里送,虽然有王爷和王妃应付,可那些人安的是什么心,公子不知吗?公子再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只怕,得被按着头跟人成亲了。」 似是没想到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且拐了这么多道弯,孟倦舟罕见地愣了一下。 感觉到屋里安静了下来,竹烟才惊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公子恕罪,是属下多嘴了。」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孟倦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殆尽,只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一片混溶的夕阳光芒。 「竹烟,旁人不知详情,你该知道的。」 「公子……」竹烟心里有点为公子难受。 世人皆知公子是天之骄子,可公子心里藏着的事,又有谁能真的懂呢?纵公子胸有丘壑,谋略详备,可这到底是刀尖上做事,一不小心,可就送命了。 「罢了。」孟倦舟收敛心绪,继而看向他,「卫麒什么都不会怀疑的,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竹烟不解。 「我对观雅苑一间客房的密室如此熟悉,被刺伤了又完全不需要她配合什么,那时情急,她未必能发现不对的地方,可事后冷静下来,以她那时见我杀了两个人都不曾惊慌的心境,难保不会想出其中症结。」 孟倦舟微微皱了眉。 那位工部侍郎府的苏小姐,面对刺客冷静沉着,且敢下这样的赌注买一个目今看来并不怎么好的院落,她若不是歪打正着,以此般智慧,难保她冷静下来之后,不会发现那日的刺客,离开得太容易了些。 「竹烟,我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想到那天的事,孟倦舟又问。 竹烟忙近了些,压低声音回禀:「公子所料不错,那些卫国刺客里,混进了几个与白府有关的人。」 「白老太师。」孟倦舟看着窗外夕阳沉落,轻笑了一声。 刺客是他的人,按他的吩咐,没见到他的「尸体」就会迅速离开,可偏偏多了两个不听话的,想也知道,有人想借刀杀人。 「公子,咱们怎么办?」 「既然白家这么按捺不住,那就让禁军给他们找点事做。」 ☆☆☆ 从三月十五遇到孟倦舟之后,苏璃末就一直让石榴留心着京城的消息。 按照前世的情况来说,那位瑞王世子假死,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她前世一心都在怎么当皇后上,没怎么关注瑞王府的事情,都知道孟倦舟灵柩出京那日,千万百姓恸哭相送。 只是那时的百姓没想到,这位世子殿下,日后能变成举兵攻城的反贼罢了。 可这一世,她日日一边画着别院的图纸,一边关注着京城的事,却是等了一日又一日,都没等到瑞王世子去世的消息。 眼看着就快到三月廿八李渝的生辰宴了,瑞王府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石榴总来说,京城里的人听说瑞王世子受了伤,天天送东西去瑞王府,就连他们苏家,也送去了不少好东西。 那瑞王世子可是满京城公认的大才子,厉害人物,家里但凡有个适龄女儿的,谁不想攀这门亲事?这时候热络,倒也说得通。 只是苏璃末就奇怪,这瑞王世子,怎么还不下葬出殡呢? 「小姐!又有新消息了!」石榴急急地冲了进来,正在思考这其中症结的苏璃末豁然起身。 「什么消息?是不是瑞王府的世子没了!」 石榴:? 石榴哪想到她们小姐张口就是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还好夫人和二小姐克扣她们院子的用度,下人也没几个,不然被人听了去,又是一桩祸事。 「小姐怎么说这种话!可千万别叫人听见了。」石榴压低了声音,连忙提醒。 苏璃末也惊觉有些失言,也跟着低声道:「我一时情急,你就当没听见。你且说说是什么消息?」 石榴也不知自家小姐是怎么能说出关于瑞王世子的事来,只是小姐的事,她也不好过问,便按下心中的好奇,只说今日的大消息。 第13章 「奴婢今天从外院的嬷嬷那听说,侯爷要回京了。」 「侯爷?我外祖父,要回京了?」 「是呀小姐!是圣上召回京城,说侯爷年纪大了,还是在京城将养好。那江州虽说也是富庶地方,可夏日雨多潮湿,不如回京城合适。」 苏璃末这几日满脑子都想着那个瑞王世子的事,竟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 「圣上可说了是什么时候回京?」 「奴婢听嬷嬷们说,是在四月,也没有很久了。」石榴当真高兴。 镇远侯虽然颇有些远离朝堂的意思,可京城的人都尊敬他。侯爷又是小姐的外祖父,侯爷若是回了京,小姐的日子,大约也能好过不少。 苏璃末细细想去,前世她外祖父回京,也是个四月,那会莺飞草长,外祖父还给她带了风筝回来。看来这一世,这件事也是没有变的。 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变,怎么就是没有瑞王世子假死的消息呢? 「石榴,除了我外祖父的事,你当真没听说过瑞王府出了什么事情吗?」 石榴迷惑地摇摇头:「奴婢托了外门采买的小厮打听,瑞王府确实没出什么大事。要说有事,听闻这几日世子殿下身子好些了,还见了几位前去探望的公子呢。」 「身子好些了?」苏璃末凝眉。 「小姐……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石榴愈发不解。小姐和世子殿下认识吗?怎么这几天,日日念叨呢? 「没事,你先去忙吧。对了,去咱们的小库房里挑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擦干净备好了,过几日我要用。」 「小姐是要送什么礼物吗?」 苏璃末点头:「送给富商的,你看着挑吧。」 石榴虽不知小姐怎么要送富商礼物,但小姐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便应了声,去找东西了。 待石榴出去,苏璃末才在桌前坐下,细细地理起遇到孟倦舟那日的事情来。 她一开门,正赶上他冲进来,后面刺客自然也就追过了这边。刺客来杀他,他却不见惊慌,反而卡着那些刺客破门的时间躲进了暗室里。 这么轻车熟路,必是一早就知道观雅苑的那间客房有一个暗室。 而她后来帮他处理过伤口,他也不用她寻个理由喊人来救,只让她先走。更关键的是,自那日之后,禁军的人也始终没找来。 这就意味着,就连禁军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见过,更不知道他们在一个屋子里。可她进过那间客房,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么平静无波,只能证明禁军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苏璃末只觉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都似立了起来。 这一连串看似寻常实则不正常的事情,再加上前世,孟倦舟本就是假死,她脑海中,瞬间就冒出了一个非常让人难以相信,但又最有说服力的原因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孟倦舟自导自演呢? 苏璃末豁然起身,走到桌边,连饮了三盏茶才觉得心绪安宁了许多。 自她重生以来,这还是第一件与她前世所经历并不相同的事情,也根本没有按照她所想的发展。 难道因为她误打误撞「救」了他一命,他就不假死,不出京了吗? 那他要在哪里反?在京城? 苏璃末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又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进去,茶已经不怎么热了,口感也不是很好,但能让她更清醒些。 上一世,她还做了五年皇后,孟倦舟才一朝反叛打回京城,这一世,就算他留在京城,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反,那她只要离他远点,假装那天什么都没发生,混到她钱够了,能离京了,大概也就没事了。 苏璃末长出了一口气,和前世不一样也未必是坏事,她又没表现出来她知道什么,孟倦舟想必也不会贸然出手,对付她一个小女子。 何况,她还留着一块玉佩当证据呢,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过这人倒真是有点本事,一手做了个局,把京城搅得这几天都不安宁。果然,能当反贼的人,还是别和他有什么交集才好! 其后几日,自然也再没传来瑞王世子离世的消息,倒是市井中隐隐有传言,道是禁军那边已经查出了些关于刺客的线索。 似乎真与卫国人有关,也有人说,是京城哪个大官在背后指使的。 ☆☆☆ 到了三月廿八这日,便是郑氏母女期待已久的太子李渝的生辰宴了。 前世的这一日,苏璃末为了能引起李渝的注意,可是没少费功夫。可惜到后来才知道,其实她不费那些功夫,李渝也迟早会来找她。 清晨,苏璃末站在月门前,看着郑氏和苏璇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自嘲似地笑了笑。 第14章 这一世,不必去李渝那,倒能趁着这个机会,去办些正事。 虽然郑氏明说了不让她出门,可如今郑氏和苏璇都进宫了,她想出去,也没人能拦住她。因而郑氏与苏璇走后不久,苏璃末就带齐了东西,也出了府。 她想建的别院,地已经买下了,房子也可以重新盖,但日后若要开张营业,除了往府衙里办了文书,还有一点,就是要到本地的商馆登记入册。 大昭虽也重农抑商,但自先帝起,与周边列国通商贸易增加,经商者越来越多,商人的地位倒也不是被打压得那么厉害。 如今在大昭各地,都有由本地商人组织起的商馆,推选馆长一人,一则统筹本地的商人,避免出现矛盾;二则,能及时与官府朝廷沟通,多少能保证商人的安全。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但凡想开店经商者,无不要去当地商馆登记入册。 两世为人,这还是苏璃末第一次真正想做点自己的事业。 往商馆去的路上,她竟还难得地紧张起来。 偏偏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容易遇见事情。他们的马车才过了三元门,就被前面围着的百姓给堵住了。 「小姐,前头围了好些人,路走不通了。」赶车的成满福连忙禀报。 苏璃末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还没看到什么,倒是听见了尖利的呼救声。 「走开!我不认识他们!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让大家见笑了,这真是我们家妹子,有些疯病。」是个男人的声音。 「谁是你家妹子,我与你们非亲非故,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苏璃末微微皱眉,只觉得那边传过来的几句话,听着有几分熟悉。 她起身,作势便要下车去,却被石榴一下拽住。 「小姐要做什么?那边人多,小姐要当心。」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都有人敢强抢民女,若传出去了,不让人觉得我大昭律法形同虚设吗?」 「可……可律法,和姑娘又没有关系……况且,那两人或许是兄妹呢?」 苏璃末扭回头来看着她:「你相信吗?」 石榴虽然单纯,可也不傻,若真是兄妹,又哪至于纠缠到围观的百姓把路都挡了呢? 苏璃末轻叹了一口气,兀自下了马车。 倒不是她逞能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只是想起了前世进宫后遇到的一个姑娘。 是个小宫女,年纪还没她大,做什么事情都干脆利落,她瞧着喜欢,就调来自己的宫中。后来她得了空闲,就问起这姑娘是如何进宫的,便听她讲,她是被人卖进来的,卖她的人佯装是她兄长,当街将她掳走,她奋力呼救,可却没人相信。 后来那小宫女被当时的太后当作陷害她的工具,为了保护她,被活活杖毙。 如今又在街上遇到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到底存着愧疚,做不到坐视不理。 当中的几人纠缠得太厉害,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百姓,石榴见苏璃末过去,虽心里不想让姑娘涉险,可还是赶紧跟上了。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面,就看那被拉扯的姑娘,正一口咬在其中一个男人胳膊上,紧跟着,她就挨了一个巴掌。 「好啊,你敢咬你自己的兄长!」 那姑娘身材瘦弱,被这一巴掌一下打得摔在地上,却是不服输似地抬起头来大喊:「你才不是我兄长,我没有兄长!」 而她这一抬头,刚过来的苏璃末,刚巧将那张熟悉的脸看了清清楚楚。 小环! 这就是前世为了保下她宁肯被张氏杖毙的宫女小环! 眼见着那几个流氓模样的人还要出手,苏璃末当即高喝一声:「慢着!」 这里百姓虽多,可都在围观,猛地这样一声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连那打人的都忘记打人了,反是扭头往声音的来源看过来。 苏璃末今日出门是作为掌柜去见商馆馆长的,并没有穿太华丽的衣裳,可前世久居皇后之位,养成的许多习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就足以让人感到几分畏惧。 她只着了藕荷色的春衫并同色褶裙,外头是素净得连朵绣花也无的薄斗篷,却是站在那,让几个想掳人走的流氓都被镇住了。 打头的一个混混最先反应过来,不就是个半大丫头吗?他们在怕什么? 「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要管别人的家事吗?」 「家事?」苏璃末勾勾唇角,「你怎么证明这姑娘是你妹子?」 「她就是我家妹子,有疯病不认人罢了!」 「哦?那你来说说,她叫什么?哪里人氏?」 「她……」那混混哪知道这个?只是他反应也快,知道不能被这小丫头片子带着走,立时横眉怒目,大喝:「关你屁事!劝你最好不要管我们家的事,不然爷爷打起人来,可不管男的女的!」 第15章 「你家的事?」前世连反贼造反都见过的苏璃末哪会怕个市井混混,她站在那,动都没动一步。 「你们要带走的这位姑娘,根本不是你们的妹子,是我的妹子!」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大家看向那几个流氓的眼神瞬间都变了样。 那流氓也急了,大喊:「你说是就是吗?」 「当然!」苏璃末打断他们的话,「这姑娘名叫小环,襄州人,近几日才到京城,是来寻亲戚的,你们是什么人?敢当街抢人?」 她朝小环眨了下眼,越发底气十足地道:「不信你们问问她,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小环何曾见过这般勇敢的姑娘,人都有些愣住了,听她将话引到自己身上,才疯狂点头:「是!我是叫小环,就是从襄州来!这是我家里人,你们这些人贩子,别想再骗人了!」 一边是凶神恶煞流氓混混似的人物,一面是个说对了名字又标致得像个天仙似的姑娘,百姓们从心里不自觉地就偏向了后者。 那些流氓混混混迹市井,自然一眼就看出围观百姓变了风向。原本板上钉钉的生意,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给毁了,那些流氓一时间怒目圆睁。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他们说着,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大有连这后来出现的姑娘也一起掳走的架势。 石榴大惊,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已赶忙将苏璃末护身后。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挥着拳头冲过来的流氓,却是连三步都没近,便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年轻后生,三拳两脚,通通踢到了一边去。 这一下,连苏璃末都愣住了。 方才那情势,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和石榴都不会武功,成满福也就会赶个车而已,真打起来,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又是谁会救她呢? 「当街行凶,目无律法,没想到天子脚下也能有这般荒唐事。」 清朗如山风谷雨般的声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向这一句话的来处。 苏璃末回头,看到正往这边走来的那人,却突然只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出现在这里。 孟倦舟!怎么她走在大街上都能遇到这人呢? 先时两脚把那些混混踢翻在地的少年已退回到自家公子身边,而围观百姓们也让出路来,任由这位立如松竹的公子走过来。 好多百姓都认得这一位,当初考中了状元,不少人可是为了一睹此人样貌,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呢! 这正是那位才华横溢的瑞王世子啊! 不过那些被打的小混混,似乎不太认识。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叫嚷:「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只是他们到底畏惧方才出手的少年,这回只是叫喊,却不再上前了。 苏璃末不想说话,她不想和孟倦舟扯上关系,即便他今日出现解围,她心中有些感激,可谁想跟未来的反贼当朋友呢? 孟倦舟倒不介意身边的姑娘似乎突然出现的一点别扭,他只淡淡地看着那几个混混,脸上仍是一如往常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诸位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需要知道我要做什么,诸位只要知道,京城府衙的人马上就到了,这就够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果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处街道本就不宽阔,骑马的来了,围观的百姓自然连忙撤到两旁去。 穿着府衙衣裳的巡捕官举着令牌停在了那几个想要当街抢人的混混面前。 「光天化日,尔等竟敢强抢民女!拿下!」 那几个小混混刚挨了打,又本来就是些外强中干的,哪里是府衙巡捕的对手?当下便被一一拿下,押解去衙门了。 前来拿人的捕头知道是瑞王世子给送的信,还特过来行了礼。 孟倦舟含笑颔首,目送那几个歹人被带走。 一场闹剧得了个看起来很是圆满的结局,围观百姓们心满意足。有知道孟倦舟身份的,留下多看了两眼无数人魂牵梦绕的瑞王世子,不知详情的,却是三三两两的,又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人散得差不多了,孟倦舟看向身边的苏璃末。 「姑娘果真一如既往的勇敢果断。」 苏璃末避无可避了,终于懒散地抬起眼帘来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单看这张脸,还是挺赏心悦目的,只是一想到他的身份,他将来要做的事,她真是避之不及。 「不知公子这‘一如既往’从何说起?」 孟倦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而后方如云开见月般淡笑了一声。 「是在下唐突了。」 第16章 苏璃末亦朝他笑了一下:「今日幸逢公子出手相救,不胜感激。」 话倒是说得好听,只是实际上一点表示都没有。感激是感激了,不过是口头上感激了一下罢了。 孟倦舟也算看透她了。不过这样也好,目今他二人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安稳的。 「既然此处事情已经解决,那就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苏璃末福礼,亦是和缓了声音道:「公子慢走。」 前些日受的伤,也不知他好利索了没有。苏璃末目送他走回自己的马车上,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个小环。 十几岁的姑娘,因为方才和那些混混一顿拉扯,发辫有些散乱,衣服上也蹭了不少灰,这会看苏璃末终于看向她了,神情越发紧张,连话音都有点零落。 「多,多谢姑娘救命大恩!」她说完,一下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头来。 苏璃末赶忙将人扶起来:「不必言谢,也没帮什么忙,多亏了方才那位公子,才能化险为夷。」 那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那位公子的马车,眸中含泪道:「姑娘与公子大恩,小环没齿难忘!」 苏璃末朝她笑笑:「瞧你就是从外地来的,日后可要多注意安全,京城虽安定,可流窜的人贩子,还是防不胜防。」 小环点头,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来,想要交到苏璃末手中,苏璃末自然不会要她的银子。 「姑娘孤身一人,这些银子必还有大用,我不缺银子,姑娘不必如此。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姑娘保重。」 「贵人!」 「怎么了?」苏璃末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她。 「小环有一事不解。贵人,是如何得知小环姓名?」小环十分确定,她以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么好看仙女似的姑娘。 瞧她通身气度,身上所着衣裙,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出身贫寒,这般小姐,怎么会知道她的姓名呢? 苏璃末自然不能说她前世与小环见过,索性她早料到会有这一问。 「不过是随口编了一句,没想到歪打正着。」苏璃末笑着摇摇头,「不过,方才便是我编出一个小圆小方来,难道姑娘会否认吗?」 小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便是姑娘方才说出个别的名字来,只要她承认了,谁还能知道是假的呢? 「姑娘可真是聪慧!」 「你也一样呀。咱们这叫配合默契。」 同小环告别之后,苏璃末心情很好。 前世小环是被人贩子绑走,才被转卖进宫中做了宫女。如今她已经将小环从人贩子手中救出,想必,她也应该不用进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了吧。 重来一回,若能救她一次,也算报答她前世的恩情了吧。 ☆☆☆ 「小姐,商馆到了。」成满福跳下车来,朝着里面回禀。 苏璃末与石榴一道下了马车,抬头向这商馆门楣之上看去。 「经营四方」,匾额上四个大字写得张扬有力。 两世为人,苏璃末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小环带好了礼物,走了进去。 这会新的会馆还没建起来,此处这个商馆,乃是一个旧楼改造而成。条件不是很好,不过地方还算宽敞。 这里进门也设着许多桌案,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们都要来此拜会,登记名号,还有些能得到推荐的文书,做起生意来也就更容易。 时辰尚早,苏璃末进来的时候,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正等推荐文书的商人。 大昭虽民风开放,但女子经商者到底还很少,像苏璃末这般官宦人家的姑娘出来经商的,更是少之又少。 故而她一进门,坐着的几个人便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苏璃末敛神,倒也没理那几个人,径直往里走去。 大堂的长桌前,坐着一位看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工工整整地写一份文书。石榴得了苏璃末的吩咐,走过去问道:「请问,鲁馆长在吗?」 那年轻人停下笔,抬头看向她:「阁下是何人,找馆长何事?」 「主家要开店经营,故而前来拜会馆长。」 年轻人点点头:「既是这样,那你和你主家先坐在那边等等吧,馆长等会就来了。」 石榴蹙眉:「馆长不在吗?」 年轻人又重新写起他手中的文书:「馆长也是有生意的,哪能时时都在?」 「那他什么时候来。」 「过不了多久,不过具体的时辰,我也不知。」 「那岂不是只能在这干等着?」石榴有些生气,他们小姐何等身份?好歹也是工部侍郎的女儿,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干等着别人呢? 第17章 苏璃末见状,却是上前来拉住她:「既是我们来拜会,没有闹事的道理,去那边等等吧。」反正郑氏领着苏璇去赴宴,不到日薄西山也回不去,她不着急。 小姐都这么说了,石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跟着苏璃末一道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只是不想,左等右等,没把那位鲁馆长等来,倒是先等来一个老熟人。 「堂妹不在家中,怎么出现在商馆之内了?」 苏璃末闻声,抬头看向来人,嚯,竟是她那来自江州的堂兄苏烨。 前世这苏烨从江州到了京城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下了她娘留给她的一间成衣铺子。 那时她一心都在进宫当皇后上,也没细想就卖了出去。这苏烨本就是做布匹生意,买下那间铺子之后如虎添翼,几年时间就跻身富商之列。 等苏璃末意识到自己将多好的一间铺子让人之后,形势早已不可逆转,分明是她娘的陪嫁,最后竟是让她给拱手让人了。 这一世苏烨还没登门,但苏璃末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出售手下铺子,没想到,竟然在这商馆里遇到了。 「堂兄不在江州,怎么也出现在这商馆之内了?」 苏烨笑得友好,只是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却像只狐狸一样。 「到商馆自然是为了做生意。」 苏璃末亦朝他笑笑:「堂兄为了做生意,妹妹我,自然也是。」 苏烨有些惊讶,就在旁边的座位坐下,隔着条窄窄的过道,与苏璃末说话。 「堂妹,这是不做官家小姐,改做商人了?」 「堂兄不也是来京城经商吗?应该不至于看不起我吧?」 「那倒不是。」苏烨连忙摇摇头,「只是有几分好奇,不知堂妹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似乎与兄长无关吧。」 苏璃末拒绝得直接,苏烨却也不恼:「确实无关,不过,愚兄这倒有桩生意想与堂妹谈谈。」 苏璃末警惕地看向苏烨,合着隔了两辈子,也躲不过这人打她成衣铺子的主意啊! 「不知堂兄,想做什么生意?」苏璃末试探着问道。 苏烨倒是开门见山:「听闻堂妹手中有一处成衣铺子,愚兄不才,做些布匹生意,想问问堂妹这铺子可否出手?想卖多少银子?」 果然! 苏璃末心里默默轻哼一声,前世她不懂行情,低价把一处好铺子卖给了这位堂兄,今生她可是要自己做生意的,断不会上他的当! 想买她的铺子,没门! 苏璃末心里一顿骂,脸上却还是微笑着。 「堂兄从江州远道京城,路途不易吧?」 苏烨不知苏璃末怎么说起这个来,虽不解,却仍旧答道:「倒是还好,开春了路比冬天好走许多。」 「怪不得一到京城就急着置办产业。大老远的走这么一趟费心劳神,哪有就在京城开间铺子舒服方便呢?」 苏璃末轻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我今日既已自己来了这商馆,便是也要做生意的。堂兄也是生意人,不如堂兄猜猜,我这铺子,卖还是不卖?」 苏烨看向这位堂妹,心下暗惊。 她这几句话虽是拐弯抹角,但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自己要上手,所以断然不会出售了。只是他早年前来拜会苏伯父时,也见过这位妹妹一面,当时并不曾觉得她有如此魄力与野心啊。 苏烨讪讪地笑笑:「既如此,铺子是贤妹的,愚兄自然不好夺人所好。」 拒绝了这位堂兄,苏璃末更觉开怀不少,只是她端起茶盏来,脑海中却是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苏璃末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将那茶盏放了回去,重新看向了苏烨。 「这桩生意是成不了了,不过,不知道堂兄对另外一桩生意有没有兴趣。」 苏烨重新看过来,他现在倒有些摸不透苏璃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堂妹想做什么生意?」 「堂兄做布匹生意,不知可否听过江州盛产一种布料,名曰软烟罗?」 「此布柔软轻透,适宜夏季穿着,只是京城靠北,又常有大风,这边的百姓倒不怎么喜欢这种柔软易破的布料。」 苏璃末点点头:「外面是这样,但在我这,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 「太详细的倒是没有,只是我能将这软烟罗在京城卖出个好价钱,不知道堂兄愿不愿意冒着风险,同我合作。」 和苏璃末做生意? 苏烨虽然年轻,可十几岁时就跟着父辈经商,也算久经商场,这还是第一次要和一个姑娘做生意。他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 软烟罗早年父辈也运来京城卖过,可没人喜欢卖得不好,连本钱都没赚回来。如今只凭苏璃末一句话…… 第18章 那边,原本坐着的几位商人都已起身,朝门口迎了过去,是商馆的鲁馆长来了。 苏璃末知道苏烨犹豫,她也不是非跟这位堂兄合作不可,便也不再等了,起身欲往那边去。 「鲁馆长来了,妹妹我要先去拜会了。堂兄不妨细细思考,若有了答案,随时恭候。」 「贤妹请便。」 苏璃末带着石榴去鲁馆长那里了,苏烨看着这位堂妹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妹妹与上次见面有了许多不同。软烟罗,这布,她真能卖出去吗? ☆☆☆ 东宫。 今日逸思殿内歌舞升平,入耳除却丝竹管弦之音,皆是道贺恭喜之声。 只是太子李渝,却并不是很高兴。 饮过一旬酒,他便找了借口从那「嘈杂」的殿中溜了出来,跑到了后面静思殿歇着。 侍女椿茵为他捶着腿,见他眉头紧锁,便开口问道:「殿下的生辰,殿下应该开心,怎么如今愁眉苦脸的?」 李渝原本闭着眼,闻声睁开眼来,自椿茵身上扫过:「那苏家的大小姐,根本就没来。」 椿茵浅笑:「殿下早有心上人,该跟皇后娘娘禀明了,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还不能把人请来。」 「你懂什么?」李渝坐起身来,靠在小榻上,随手拿了干果吃,「贸然出手,必定会惹人怀疑,想要成事,就得‘润物细无声’。」 「奴婢愚笨,自然不懂。可殿下如此身份,想要娶谁家的姑娘,那是谁家的福气啊,怎会有人不同意呢?」 李渝冷哼一声:「这天底下奇怪的人多了去了,苏大小姐,万万是不能来硬的。如今镇远侯就要回京了,若在这时候把人得罪了,后面的路,可就难走许多。」 椿茵毕竟不是普通侍女,听到这话,也能抓住重点了。 太子殿下关心的,可不是那位苏大小姐,恐怕是那位苏小姐的外祖父,镇远侯。 「既然如此,殿下禀明了娘娘,想要叫人进宫来,那理由还不是随便找?」 「你看看她那个后娘,还有那妹妹,摆明了一心想攀上个高枝,便是再请,焉知会不会也如今日这般?」 椿茵浅笑:「她们不让苏大小姐来,但娘娘可以让苏大小姐来啊。」 李渝扔下手里的干果,直起身子看向她:「本宫怎么忘了,母后若是要人来,她们还敢藏着不成?」 ☆☆☆ 从商馆出来,已是日上中天,苏璃末瞧瞧时辰,还领着石榴去外头的酒楼吃了点好的,这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就这般,等她回了房,郑氏和苏璇还是没有回来。 郑氏和苏璇她可是太了解了,好不容易有这等进宫的机会,她们巴不得就住里面不用出来呢。 郑氏什么想法,前世的现在苏璃末还不清楚,可今生,她是明明白白的。苏璇容貌还算秀丽,如今也及笄,郑氏可打的是东宫里头那位的主意呢。 只是太子李渝根本不是她们所想的良善之辈,而且,他心里还有个暗恋多年求之不得的白月光。 苏璃末摇摇头,她又想那些做什么呢?今生她连李渝的生辰宴会都没有去,东宫里的事跟她又能有什么关系。 还不如先想想,外祖父马上要回京了,该怎么拦着他,让他别去今年的端阳龙舟会。 苏璃末记得清楚,前世就是这一年的端阳,龙舟会瑞王府观赛的画舫上,发现了一封与卫国私通的文书,据说是瑞王与卫国暗探在这一日借龙舟遮掩交换情报,却被禁军的人抓个正着。 瑞王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苏璃末不知道,她只记得她的外祖父因为给瑞王求情卷进这桩通敌案里,险些被盛怒的帝王送上断头台。 大概是因为他外祖父手中有银甲卫,故而天牢里关了半月,最后也只罚俸一年。可若不是这一遭,日后她外祖父也不必陷入那般被动的境地,被李渝逼上绝路。 苏璃末不关心瑞王府,她能力有限,只想保住自己的外祖父。 可她外祖父早就在信里念叨过龙舟会的事,该怎么劝呢? 苏璃末为着端午龙舟会的事愁了好几天。 除却这个,还有别院改建的事,各铺子送来待核查的账册,她日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倒是连东院发生了什么也懒得打听了。 只是听闻过段日子皇后娘娘要宴请各家贵女赏花,苏璃末有些奇怪,她不记得前世皇后娘娘还开过这样的宴会。 不过要忙的事情多,她倒也没有细想。反正郑氏和苏璇不会让她去的,她也乐得不去。 ☆☆☆ 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已过了开得最好的时节,雪白的花朵凋零了许多,嫩绿的新叶长出小小的芽芽来。 四月初,镇远侯王倾誉回京了。 第19章 提起为大昭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镇远侯是怎么都绕不开的。这位老侯爷年轻时统领着大昭的军队,可是夺回了原先被卫国抢去的三座城池,更不用说他在战场上还救过当年还是太子的先皇。 这样的功绩,就是如今不领兵了,也没人敢小瞧了他。 有镇远侯在一日,苏大小姐作为他的外孙女——目今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能过一日的舒坦生活。 四月初二,得闻外祖父回京的苏璃末收拾好了东西便往镇远侯府递了拜帖。 老侯爷回来可能不会那么快就见客,可她这个外孙女却是能去的。 坐在前往镇远侯府的马车上,苏璃末想起了上辈子的那些旧事。 她前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可最对不起的,就是疼爱她的外祖父。 她并不是个好人,甚至一点也不贤良淑德,可外祖父不嫌弃她,还极为疼爱她,到生命的最后,想的也是留下些什么来护她周全。 苏璃末想着想着,便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有些难受了。 「小姐,你怎么了?」石榴瞧见苏璃末眼眶微红,担忧地问道。 苏璃末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外祖父回来,心里激动。」 石榴笑弯了眼睛:「老侯爷待姑娘极好,见了姑娘,定十分开心。」 苏璃末笑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正是下午,苏璃末到了镇远侯府门前时,瞧着时辰,估么着外祖父已午休起了,便也没等,直接让门房上的小厮禀报了,便入府里去。 镇远侯王倾誉去江州修养了两年,这府邸虽一直空置着,可有下人打扫,倒也没有那么萧条。且如今正值春日,花草葱茏,树木繁茂,倒有些欣欣向荣之貌。 家里的小厮引着苏璃末一路穿过月门回廊,既不到平日宴客的花厅,又不去老侯爷休息的卧房,反倒是往后头的书房去了。 这府邸苏璃末从前常来,熟悉得很,见路不对,便问道:「这是要往书房去?」 引路的小厮认得她,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话,侯爷正在书房见客人,命小的将姑娘请到书房去。」 「见客人?」苏璃末疑惑。 她外祖父因为身份特殊,且手里还有支不能为外人道的银甲卫,通常是不与朝中的任何人交好的,见的客人也并不多,这会才刚从江州回来,能见什么客? 「你可知是哪位客人?」苏璃末又问。 显然那小厮得了命令无需隐瞒,便直接道:「是瑞王府上的世子殿下。才来不久,正在书房同侯爷下棋。」 瑞王世子孟倦舟! 苏璃末只觉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扭头坐着马车回家去。 这反贼不死就算了,怎么阴魂不散,到哪都能遇到他?他还来拜会外祖父,怎么,想联合外祖父一起造反吗? 苏璃末脚步停了下来。 「你进去禀报吧,就说既有外人在,我便不打扰了,我就去边上厢房候着,等世子走了,我再见外祖父。」 那小厮也不知苏姑娘怎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停下来想了想,便道:「那小的等会进去禀报,姑娘先去厢房里候着。」 苏璃末点了头,临到那书房门前时,便转了弯去旁边厢房里了。 大昭民风相对开放,其实有老侯爷在场,苏璃末与孟倦舟见一面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苏璃末实在不想与这人扯上关系了。 见了他就得演戏,万一被外祖父看出来了,又要解释好久,且她总不能将自己重来一回的事说出来,终归麻烦,还不如不见算了。 苏璃末闷闷地在厢房里坐下,刚拿起一块糕点来,还没吃上一口,忽然想起她今日过来的打算。 她来看外祖父,是存了要劝他别去龙舟会的心思的。 前世瑞王府出事的时候,孟倦舟已经出京了,如今他虽然没「死」,可端阳节的那件事却未必不会发生。 自她重生以来,前世发生的事情她有记忆的几乎都能对上,那端阳节的事若注定会出,孟倦舟此时还来拜会她外祖父…… 苏璃末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瑞王是真做了错事还是被冤枉的,她不知道,更救不了,可她不想自己外祖父会受到连累。 更何况,她是知道孟倦舟未来会与皇室作对的。 眼见着日头渐渐偏西,书房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苏璃末干脆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前世也没听说瑞王世子还与她外祖父有什么交情啊,怎么下棋下了这么久? 「小姐要做什么?」石榴原本有些昏昏欲睡,见苏璃末起身,一下瞌睡都没了。 苏璃末推门出去,头也不回地道:「外祖父和瑞王世子下了这么久的棋,想必渴了吧,我去给他们端茶倒水!」 第20章 石榴满脸疑惑,可听着小姐的语气,总觉得是生气了,她也不敢问,连忙跟了上去。 苏璃末在镇远侯府之内轻车熟路。 她外祖父常饮茶,便在府中修了一间专门的茶室,她母亲是才女,据说未出嫁时常为父亲煮茶沏茶。 可苏璃末却不是个多喜欢茶的人。 她自认是个俗人,那茶汤太苦了些,她尝不出回甘来,只觉得涩得厉害,所以也不喜欢品茶。 只是年纪不大时,全京城大概只有外祖父对她好,她想哄外祖父开心,便也经常到茶室里,学了些泡茶的手艺。 只是她原本就不爱这些,泡茶也不过是按照外祖父所说一道一道程序来,石榴说她泡得茶气味很香,可苏璃末知道,那不过是小丫头恭维的话罢了,她泡茶并不多费心思,也就是外祖父不嫌弃了。 今日孟倦舟也在,论理她是不会在外人面前露这种三脚猫手艺的,可谁让她本就懒得搭理那个未来的反贼呢?不好喝他也得受着。 苏璃末走进茶室里,熟门熟路地折腾着茶壶茶碗,老侯爷刚回来,以前存在这里的茶都不在了,桌上却搁了一盒子像是新送来的,苏璃末也没细想,便倒了些这茶叶。 「竟还是庐山云雾。」苏璃末手上的动作未停,口里兀自念叨了这么一句。 她外祖父喜欢庐山云雾,常喝这个,送茶的人看来是花了心思的。 上好的紫砂壶内,茶汤的香气氤氲而出,让人的心绪跟着这缓缓浮沉的茶叶似的,平宁了下来。 没用太多时候,苏璃末便沏好了一壶茶。 将茶壶搁进雕刻着梅树花枝的木托盘之中,又从柜子里挑了一套莹润轻透的青瓷茶盏,苏璃末瞧着差不多,便端着这个托盘往外走去。 府里的下人虽换了一些,可有从前的仆从介绍,都知道这一位是老侯爷最喜欢的外孙女,是以这一路也没人阻拦,她很快又绕到了后头往书房的路上。 日光已西斜,虽太阳还挂在半空上,可已将这庭院内的屋瓦草木都镀了金色。 庭中栽着的老槐树正开出乳白色的花朵,一串一串吊在枝叶上,远远望去,因西落的日光,倒像是挂了一串串金色的铃铛。 苏璃末转过回廊,一眼就看见了树下站着的人。 乌发束冠,鬓若刀裁。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他一袭天青色长袍立在那棵已近百年的老槐树之下,望之如朗月堕空,疏星坠地;只觉谪仙落凡尘,便站在那,就是遗世独立,飘然出尘。 可这人却也怪在这,第一眼见他只觉得像雨尽风停的平湖似的,温和含蓄,可待他看向你时,又让人分明觉得这温和里透着一丝坚定的锐利。 苏璃末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知道孟倦舟看见她了。 与他的目光对了正着,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轻微的失态。 她分明是见过他前世杀进宫中的样子的,怎么这会竟然会觉得他如京城中人所言,是个彬彬有礼的好人呢? 有风轻过,树上的槐花落了两朵,正从他身边轻轻飘过,最终坠落在地上。 孟倦舟垂眸看了那已经无所凭依的槐花一眼,浅浅笑了一下,复又抬首,朝苏璃末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璃末没想到他会朝她过来。 她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心慌起来。分明是她自己沏了茶要来找个理由把这个「反贼」撵出去,可这会见到「反贼」本人,竟是连如何应对都不知道了。 苏璃末头一回体会到了慌不择路是怎样的感觉。 她垂下眼帘,避开孟倦舟的视线,端着沏好的茶,想装作没看见孟倦舟直接走过去。 可好巧不巧的,这回廊尽头的石阶长时间不修,坏了一小块,苏璃末端着木盘,看不到脚底下的路,心思又不在路上,正正一脚踩在了断裂的地方。 「小姐!」石榴在后面惊呼。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等她跑上前扶住她家小姐,苏璃末已是身体前倾,往孟倦舟那个方向摔了过去。 叮,叮当…… 木盘内的青瓷茶盏相互间轻轻碰撞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石榴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位好看的瑞王世子,接住了…… 端茶壶和茶盏的托盘! 「小姐,你没事吧?」石榴赶紧冲上前来扶起摔了个非常不雅的「狗啃泥」姿势的自家小姐,还不忘偷偷狠狠瞪了一眼那位人都走过来了也不说搭把手的瑞王世子。 苏璃末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抬起头来看向孟倦舟。 这人是有毒吧?是吧?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 可孟倦舟呢,只是稳稳地托着那个木盘,视线也落在那几个茶盏上。 第21章 「‘越瓷类玉’,这么好的青瓷,若是碎了,实在暴殄天物。」 他的声音一如之前那般平静,不过是掺了几分对手中瓷器的赞赏,就仿佛他对面根本没有站着一个大活人一般。 苏璃末觉得心里有点堵,可为什么堵,她又实在说不出来。 就觉着,这个京城中无人不称赞一句的瑞王世子,实则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也是,能反了朝廷的,内里是个小人也正常。 苏璃末瞪了他一眼,既不答话也不打招呼,扶着石榴就绕过他往书房走去。 孟倦舟此时才抬起头来看她,见她要走,也不阻拦,只是在她经过他身边时,长久的习惯让他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因方才摔倒而留下的伤口。 伤口不深,大约只是蹭破了些皮肉,只是姑娘家注重这些,只怕还是要尽早上药,好好保护。 只是他也未说什么,沉默地转过身去,也往书房那边去。 镇远侯王倾誉本是应孟倦舟之请去取那几本瑞王早年留在他这的棋典,没想到回来竟是见到自己外孙女和瑞王世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王倾誉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只是这还是回来第一次见到外孙女呢,他也不管那么多了,朝着苏璃末就喊道:「璃儿!这两年在京城可过得好不好?」 见了自己的外祖父,苏璃末心里总算不那么堵了。 她也不顾方才摔倒带来的疼痛,提着裙子跑了过去:「外祖父!」 王倾誉大笑着拍拍自己外孙女的肩:「好姑娘!似乎又长高了!」 苏璃末笑得眉眼弯弯:「外祖父从江州寄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若不是外祖父托人捎来的美食,璃儿也长不了这么高。」 隔了两世,再见到还精神矍铄的外祖父,苏璃末只觉眼眶湿润,视线都模糊了。 她怕自己真哭出来,只能捡着好听话不住地说,笑容也一刻都没下去过。 王倾誉已是两鬓斑白,此时却笑得爽朗,仿佛人都年轻了十岁一般。 后面的孟倦舟,这会才端着茶壶茶盏慢慢走了过来。他也不急,就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这爷孙两人。 王倾誉自然是看见了,毫不见外地拉着苏璃末转向了孟倦舟的方向。 「璃儿,这位是瑞王府的世子,你们应该见得不多,今日赶巧了,也算认识了。」 孟倦舟颔首,老侯爷又朝着他道:「少潜,老夫也不与你见外,这位便是老夫那个苦命的外孙女,她娘亲去得早,若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你担待。」 苏璃末笑容僵在脸上,豆*豆*网。极其敷衍地朝着孟倦舟点了下头,就当打了招呼了。 孟倦舟却是浅笑:「侯爷过谦了,早先有幸得见苏姑娘,乃是勇敢果断,万里挑一的人物。」 苏璃末眉心一跳,这人可真是一点不避讳啊,便是那日街上救了小环不少人都看见了,可有必要在她外祖父面前再提一回吗? 镇远侯王倾誉却还沉浸在见到外孙女的喜悦里,罕见地没有发现他的好外孙女和瑞王世子之间诡异的气氛:「少潜可别替她说好话,璃儿什么样,我最清楚了哈哈哈。」 王倾誉说着就要让他们都进屋里坐,这时才后知后觉看见了孟倦舟手中端着的茶盏。 「少潜怎么自己端起茶来了?这些小事,让下人们去做就好了。」 苏璃末准备进屋的脚步一顿,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这可怎么给她外祖父解释呢? 而她看向孟倦舟,顿时心里更气了。 那人竟然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那等着看好戏呢! 院子里陷入了一瞬的沉默,还在喜悦里的老侯爷,此时终于发现了两位年轻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是……」王倾誉回想,自己也就是问了茶盏的事,也没说什么呀? 苏璃末见孟倦舟的样子,又见她外祖父一脸疑问,终是心一横,干脆道:「璃儿听说外祖父在与客人下棋,便想沏了茶来,没想到遇到世子殿下。璃儿没瞧好路,跌了一跤,多亏世子殿下身手矫捷,这才没摔坏了外祖父的茶壶和茶盏。」 王倾誉哪想得还有这么一出,连忙问:「摔了一跤?可伤到什么地方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石榴也是,怎么不看着些你们小姐。」 石榴连忙跪下:「奴婢没能照顾好小姐,请侯爷责罚。」 苏璃末一把将石榴拉起来,接着道:「不怪石榴,外祖父,是我自己不小心。也没摔到什么地方,一点事都没有。」 王倾誉上下看了看,确实看不出什么伤来,这才放心些许。这时候想起旁边还有个孟倦舟,又赶忙问:「世子殿下可伤着了?」 孟倦舟摇摇头:「侯爷放心,晚辈不曾受伤。」 第22章 「原还想趁此机会引荐你们认识,没想到,倒用不着老头子我了。」王倾誉大笑。 苏璃末极不自然地撇撇嘴角,是用不着,上个月就见过了…… 孟倦舟的表情看不出一点不对来,甚至都没用下人,亲自将那名贵的一套越瓷茶盏端进了书房之中。 书房里的桌案上,果然摆着一局残棋。苏璃末于围棋之道不怎么精通,扫了一眼,只看个大概,黑白双方势均力敌,再下下去,说不定能和棋。 老侯爷与孟倦舟都没再下那盘棋,王倾誉将棋谱交给孟倦舟后,两人在小桌边坐了下来。 苏璃末坐在一边的绣凳上,看着孟倦舟给她外祖父斟了茶。 茶香氤氲,王倾誉品了一口,瞧着心情甚是不错。 「璃儿泡茶,到底还是浮躁了些。」他虽这么说,可表情却一点不嫌弃。 苏璃末坐在一边想:能不浮躁吗?她泡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赶孟倦舟走。 谁知道现在成了这副场景,想赶他走,也不知道从哪开口了。 「少潜这庐山云雾,确是上品啊。」老侯爷放下茶盏来,满意极了。 饶是苏璃末泡茶的手艺不行,可好茶就是好茶,品起来,也是滋味不同。 孟倦舟望着茶盏中清透的茶汤浅笑:「侯爷不嫌弃就好。」 苏璃末瞧着这二人相谈甚欢,一时间心中郁闷更甚。原来茶室里那些茶是孟倦舟送来的。 这位瑞王世子可真厉害啊,还真是哪哪都有他! 又斟了一杯,王倾誉才将茶盏端起来,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搁下茶盏说道:「璃儿,你信中与外祖父所说的是,外祖父有个想法,如今少潜已同意了,倒不知你的看法。」 「什,什么事?」苏璃末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重生后统共就给外祖父写过两封信,一封是刚回来时告诉外祖父她想开酒馆挣钱,一封是前段时间问外祖父有没有什么经营上的建议。 既是信里提到的事情,又跟孟倦舟扯上了关系…… 「你说想开店经营,却苦于本金不够,少潜他前些年攒下些银两,想做做小本生意,你二人合作,知根知底,这不正好?」老侯爷觉得他这个安排好极了。 他与瑞王孟烬是故交,同老瑞王,也就是孟倦舟的祖父,当年可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情谊,这样知根知底的后生才俊,若能与自己外孙女合作,他这做长辈的也放心许多。 虽然他不反对外孙女做些生意赚些银两,可璃儿毕竟是女子,若在生意场上被人欺负了,那可不行。 但在苏璃末这,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是「五雷轰顶」。 从孟倦舟那借银子,这不是与虎谋皮?一个将来能领兵打回京城来的人,苏璃末自认还没那个本事,跟这种人合作赚钱。 「外祖父……」苏璃末装出一副扭捏样子,想通过撒娇让外祖父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璃儿与世子殿下才相识不久,这么贸然就向世子殿下借钱,不太好吧?」 「不算是‘借’。」没想到孟倦舟竟然自己开了口。 王倾誉也赞赏地看向他,根本没有理会苏璃末苍白的请求。 「在下以一千两纹银入股,日后苏姑娘的酒馆又或客栈开起来,在下与苏姑娘二八分红。若是经营不善亏了本,在下作为入股人,自愿承担,苏姑娘不必归还。」 这次疑惑的变成苏璃末了。 白给她一千两,赚了钱就拿两分例,没赚钱,连本金都不用还,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璃儿,外祖父觉得这样不错,刚好解你燃眉之急啊。」老侯爷觉得瑞王这儿子真是太好了,若不是他答应璃儿,日后要让她自己挑选夫婿,他一定作主,把孟少潜给定下! 苏家?苏家算个什么?他选中的外孙女婿,还能容苏家来说话? 苏璃末觉得外祖父恐怕是修养得太久,连危机意识都没有了。这天上哪能掉馅饼下来呢? 这会说了白给她一千两,往后不一定要耍什么手段坑她呢! 「外祖父,世子殿下虽然是一片好意,可这样,对世子殿下未免太不公平,璃儿自己能凑到钱的,还是不要让世子殿下破费了。」 「倒不算破费。若是苏姑娘觉得不妥,那在下可以再加条件。」 苏璃末看向孟倦舟,她觉得这人疯了,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突然要出来做生意,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他投入这么多银两? 「往后,苏姑娘但凡缺银子,都可以到在下这来拿。待店铺开门营业,在下还是拿两分利不变。」 「世子殿下为什么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偏要入我的酒楼?」 孟倦舟笑得胸有成竹:「苏姑娘胸有丘壑,在下认为,假以时日,苏姑娘的店,必可名扬大昭。届时,在下不过是靠着几千两银子,就得到源源不断的回利,怎么想,都是在下赚了。」 第23章 苏璃末无言。 虽说她确实想赚钱发财,日后躺在床上数银票,可这现在都只是愿望,八字还没有一撇,孟倦舟这么一个和她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是如何这么笃定的? 且这人前世早就假死出京,她的记忆里,几乎只有他变成反贼杀入京城时的样子,如今还能见到他,实在让她心里不安。 「我做的是小本的生意,且没有天赋,也就挣些小钱,实在当不得世子殿下如此高看。」 「无妨,苏姑娘尽可当这些银子,是在下拜会侯爷的。」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这钱是孝敬侯爷的,至于我给了侯爷,侯爷会给谁?自然是你这唯一的外孙女,既然如此,那我直接给你,还能让侯爷开心,何乐不为? 苏璃末无奈极了,她想离这人远点,可这人怎么就还粘上来了呢? 「外祖父……这样不好吧?」苏璃末寄希望于自己的外祖父。 可惜老侯爷坚定极了:「哪里不好,这样好得很!日后璃儿挣到了银子,记得给少潜分红,这样你二人互不相欠,你也不算占他便宜。」 苏璃末欲哭无泪,这是占便宜的事吗?这是要和反贼扯上关系的大事啊! 可事已至此,那边孟倦舟连文书银票都拿出来了,苏璃末总不能和自己外祖父翻脸,只能不情不愿地,在那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索性这孟倦舟一时半会也反不了,他要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就把这文书撕了,银子还给瑞王府,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正自她退婚之后,也没什么名声脸面的事了,不在乎再多一桩。 文书签好,银票交付,又陪着老侯爷饮了会茶,见红日已西,天色将暮,孟倦舟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苏璃末又陪着自己外祖父说了会话,听她外祖父将孟倦舟好一顿夸,见缝插针地劝了几句,让她外祖父不要去龙舟会。 只是老侯爷不知怎么,这次坚定极了,苏璃末没了办法,又看天色已晚,只好乘着马车,回了苏府。 ☆☆☆ 入夜,苏璃末住的西院人少,早早就暗了下来,只有她卧房处还亮着灯。 「小姐,早些睡吧。」石榴倒了热茶端进来,放在苏璃末手边,又将薄外衣给自家小姐披好,小心劝道。 苏璃末面前摆着白日同孟倦舟签下的文书,越看越觉得有股莫名的烦躁。 她外祖父与瑞王家关系甚好,如今看来,对孟倦舟也颇为欣赏,甚至欣赏到连她撒娇都不管用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是多年的交情。 可孟倦舟又为什么偏要入股她的铺子呢? 若说为了讨好她外祖父,那又是送茶又是陪着下棋,这还不够吗?偏偏把主意打到她这里是因为什么? 她不过是侯爷的外孙女,是苏府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孟倦舟身为瑞王世子,有什么偏要与她扯上关系的理由? 「小姐?」久未等到回复,石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璃末一下回了神:「我没事,等会就睡了,你先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点起来出门呢。」 「小姐既然记得明日还要出去办事,怎么这会还不歇……」 「我还有事没想清楚,你先去吧。」 看出小姐烦躁,石榴也不敢再问了,退下去守在了外间。 苏璃末坐在桌前盯着那张文书上带着几分潇洒的字迹发呆,猛然想起了前世的李渝。 前世她一心想做皇后,以为李渝是着了她的道才对她越来越好,最终娶她做太子妃,可实际上呢?李渝看中的,不过是她外祖父手中的银甲卫! 借她作为跳板,最终逼得她外祖父,不得不将银甲卫的令牌交出来,这就是李渝分明心里爱着白家的姑娘,却还娶她的原因。 如今孟倦舟只与她不过两面之缘,便要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入股她的铺子,焉知是不是也想哄她开心,骗到她外祖父的银甲卫? 思及此,苏璃末只觉自脚底升腾起一股凉意来,让她浑身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重生一世,是为跳出前世的藩篱来,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走前世的老路,可若一切真如她的推测,那兜兜转转,她不还是成了别人威胁外祖父的棋子? 苏璃末拿起那张文书来,甚至有种将它直接放在灯上烧了的冲动。 可如今大幕将起,一切还未显出端倪来,她又实在不能自己先跳进去。 盯着那文书看了良久,苏璃末一下将它按进了搁着她所有文书的匣子之中。 外祖父欣赏孟倦舟,她看得出来,她是晚辈,就算贸然去劝说外祖父,外祖父也未必会听。而且她能如何劝说呢?难道说她是重生一世,前世见过瑞王世子的结局吗? 第24章 苏璃末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往床上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就像是,有什么人将小石子扔过来一般。 苏璃末站定,朝南面的窗户看去,没等多久,就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想了想,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窗。 檐下挂着的灯笼漏进光亮来,院子中树影婆娑,晚风拂过,摇曳的树枝描画出斑驳的浅影,恍然间,就好像回到了深宫之中那些寂寥无人的夜晚一般。 嗒。 忽然一个包裹着纸张的小石子从外面丢了进来,正正好落在苏璃末身前的小桌案上。 苏璃末连忙朝石头的来源看去,可夜色空蒙,哪还有一点人影? 大半夜的,是谁会给她丢个石头呢? 苏璃末将那石块捡起来,打开上面包着的纸,放在灯下看了过去。 「药在门外。」苏璃末微微蹙眉,什么药,为什么要放在门外? 苏璃末探出头去看了看,院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她干脆推开门往外走去,才刚走出一步,便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苏璃末低头,就见自己脚边,躺了一个被踢倒的小盒子。 她将那小盒子捡了起来,细细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个花纹也无。 苏璃末心下奇怪,也不敢贸然去开,想了想,走回去将那盒子摆在桌上面朝窗外,自己离得远远的,这才伸手去开。 前世在宫里,她也见了不少害人的东西,贸然收到的盒子,她可不敢就这么大剌剌地打开。 盒子上没有锁,轻轻一开那个小机关,盖子就开了。 苏璃末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良久,这才确认,这个盒子里确实没有什么暗器一类的东西,就只放了一个小圆盒,好像还有一张纸? 苏璃末把小圆盒拿出来,下面压着的那张叠了一折的纸便完全地显露出来。 「苏姑娘,贸然打扰,还请见谅。盒中玉容膏,于姑娘腕间伤口有益,聊表歉意。少潜敬上。」 少潜?孟少潜?孟倦舟! 苏璃末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圆圆的小盒子。孟倦舟,竟然给她送东西,还是大半夜派了个飞贼来送?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她转过手腕,朝午后摔倒时受伤的地方看去。 伤口本就不深,回来也处理过,只是会不会留下疤痕,倒也不能肯定。 苏璃末神情复杂地看着那盒玉容膏,这东西虽不算多名贵,但郑氏克扣她的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里自然是没有的。 只是……这是孟倦舟送来的,那她是用还是不用呢?孟倦舟给她送东西,真的不是跟李渝一样,打的她外祖父的主意吗? 苏璃末冷笑了一声,将那纸掷在木盒子里,砰一声将盒子叩上了。 想借她的手跟她外祖父套近乎?想得美! ☆☆☆ 瑞王府,松雾悄无声息地落在瑞王世子孟倦舟的院子里,可靠在树上睡觉的竹烟还是一下就醒了。 「公子呢?」松雾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闷闷的。 竹烟打了个哈欠,从树上跳了下来:「送去了?公子去看二公子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嗯。」松雾应了一声,立在门口,等了起来。 「哎,」竹烟靠过去,「那位苏家的小姐,是什么反应呀?」 松雾看向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竹烟一噎,继而翻了个白眼:「无趣,爱说不说!」 松雾就是个木头,不开窍!他们公子是什么人啊?来京城这几年,不对,就算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公子都没给姑娘送过东西! 这几天多忙啊,跟那边的信就不知道去了几封,还要处理上次刺客的事,可公子从侯府一回来就找这玉容膏了,这很明显不太对嘛! 竹烟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孟倦舟进了院子。 「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推门走进屋去。 他的弟弟,也就是瑞王府的二公子孟听舟,如今在太学念书,好容易回来一趟,说书上有些地方不懂,请他去问了一个晚上,这会才讲完。 松雾和竹烟跟进去,将门关好。 「遵公子吩咐,送给了苏小姐。苏小姐将东西拿回屋里了。只是……」 「只是什么?」孟倦舟坐下,给自己斟了茶。 「属下未曾查看屋内状况,不知苏小姐可否使用。」 「无妨。」孟倦舟抿了一口,将茶盏放下,茶水有些凉了,味道并不算好,「她接了就好,至于她屋内的状况……你也不必看得那么细致。」 「属下告退。」松雾一向如此,干脆利落就离开了。 第25章 竹烟看看自家公子,终归是没忍住:「公子此时送东西去,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论起来,她受伤也并非与我完全无关。」 「公子……」 「有话就说。」 「那属下可真说了……」竹烟偷偷看了自家公子一眼,看他似乎心情不错,这才接着道:「公子好像是真的关心苏小姐……」 孟倦舟的动作顿了一下,可也只那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镇远侯回京了,我不动手,旁人也会动手,与其到时落入被动,还不如占一步先机。」 竹烟心里打鼓。公子这何止占一步先机,又是拜访侯爷,又是入股又是送药,这是占尽了先机啊! 可他也不敢问了,见公子要休息,便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孟倦舟躺在床上,想起白日侯府内见到苏璃末时的样子。她好像很排斥他,明明才见过没几次,却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想到她盯着他,像只炸毛的小刺猬般的样子,孟倦舟兀自笑了一下。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主院里郑氏还在点卯,苏璃末便趁那边顾不上她,乘着马车出了府。 京城之中有不少手艺出众的匠人,前世在宫里她无聊时,为了哄她开心,李渝都依着她的要求给她找来过。 那时她贵为皇后,虽然只隔着帘子或屏风见过这些人,可名字还是记得的,只要有名字,再让成满福去打听打听,很快就能知道住所。 她这么早出来,便是去拜访这些能工巧匠,她按着前世无聊时研究出的那点东西画了改建别院的图纸,可是真想付诸实际,还是要请真正的匠人来。 请能人来给自己修别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说,她这边请着人,那边还要再张贴告示雇佣长工。 等一个一个说服了那些匠人,再回到城南的院子去看招工的情况时,午膳的时辰都过了。 在院内的小凉亭坐下,正能看到门口成满福登记长工的样子。石榴端着从长兴楼买来的午膳过来,疑惑地问道:「小姐想请匠人来建造咱们的院子,像这般找个小厮去请不就好了,何苦自己亲自跑一趟?」 苏璃末拿起筷子来,先答了她的问题:「你当请匠人和雇长工一样简单?那些技艺炉火纯青的匠人,各有各的怪脾气,若是派小厮去,那是请不来的,你没见我这般游说了一个上午,才将将请他们同意?」 这还是因为她前世都了解过这些人,这才知道他们的性格,甚至「弱点」,要不然,定没有这么快就能商谈好的。 石榴也不懂这些,小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她只是觉得小姐现在太辛苦了,连午膳都这么将就,比在府里还不如呢。 不过苏璃末倒不在意这些。前世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真论起来,这些食物哪比得上在皇宫中?不过是她现在有正事做,也浑不在意这些罢了。 这边午膳才用了一半,外头跟着成满福帮忙的一个小厮急急地走了进来:「小姐,外面有个姓苏名烨的公子,说要面见小姐,有要事商议。」 苏烨? 苏璃末放下筷子,勾勾唇角,看来,她这另一桩生意也有戏了。 「让他进来,去那个刚打扫出来的花厅等着,我马上就来。」苏璃末起身,往那边走去。 ☆☆☆ 南街熙熙攘攘,拐到苏璃末的院子这,虽然没那么繁华,可也还算比较热闹。 如今正午刚过,天气又热起来,行人都往树荫下去,显出几分慵懒来。 这时候,几位大摇大摆的公子爷走过,可谓是「特立独行」,吸足了目光。 但凡在京城繁华乡里混的,无不知道这几位爷的来历,其中最厉害的,便要数姜家的长公子姜令学。 今日他们几人似乎是才从酒楼出来,有几人大概喝得多了,脸色一片红润。说说笑笑,偶有几句醉话,倒是十足的纨绔做派。 「这不是林兄没买到的那个破院子吗?」其中一人指着苏璃末买下的院子说道。 「此处临街,倒确实可建门面,只是城南到底不如城东,林兄也不必可惜。」姜令学摇着一把扇子接话道。 「姜公子所言极是。不过在下也好奇,买家将此处买下,似乎又在招工,不知是要做什么。」林廷轩说着,往那边走了走,去看贴在墙上的告示。 同行者中便有人问道:「林兄可知此处是被何人买下?」 这林廷轩可查了好几天才查出来的,他怎么都没想到,买了这地方的,竟然是工部侍郎府的小姐!不是商人,她买这么个破院子干什么! 只是林廷轩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从容答道:「在下也意外呢,竟然是苏大人府上的小姐,将此处买了下来。」 第26章 郑堰原本心不在焉,闻言一下看了过来。 「竟是女子啊!」同行的人纷纷感慨。 只有姜令学瞟了一眼郑堰,状似无意地道:「苏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吗?那不是郑贤弟的表妹吗?」 嚯,众人这下可想起来了。 退了郑堰婚的那个啊,他们还记得呢! 郑堰脸上是讪讪的笑,姜令学的话他也不好反驳,只能道:「我与表妹接触并不多,也不知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虽这么说,可眼神还是往那院子那边去。 苏璃末他见过多次了,如今又是退他的婚,又是买院子,这是要做什么?这么大一个院子,应该也不便宜,也不知道姑母清不清楚。 郑堰已经在心里打起主意来,不过同行的纨绔们都不怎么关注,几句话就又拐到别的事上去了。 只有林廷轩站在那招工的告示前看了许久,神情微动,似想到了什么。 「姜公子!」林廷轩赶过去,「实在抱歉,在下想到一桩还未了的生意,今日恐怕不能与诸位把酒言欢了,改日再请诸位同饮!」 林廷轩虽然跟他们一样,也常流连温柔乡里,可他本质也就是个有些地位的商人,从前他也经常忽然就去谈生意,旁人也习惯了,当下也没怀疑什么。 林廷轩跟这边道了歉,看着姜令学诸人走远了,这才翻回头往那院子走去了。 只是,事与愿违。 三贤集内,林廷轩再一次郁闷地将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是我给的银子太少?还是我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 孟倦舟才处理完一张密信,正气定神闲坐在桌前品茶。 上次在老侯爷那里品过的庐山云雾味道特别,他又拿了些来,只是茶叶泡开,却觉得并没有当时的口感了。 林廷轩一抬头看见这人老神在在的,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孟少潜,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孟倦舟搁下茶盏,「之昂的生意没有做成,无妨。」 「问题是在这吗?」林廷轩胳膊搭在桌子上,盯着孟倦舟看,「你说这位苏大小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你不是见过她了吗?」孟倦舟笑问。 林廷轩一噎,却是挺直腰杆,一副理直气壮模样:「是见过了,那又怎样?她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就奇怪了,我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吧?能和我合作,多少人盼不来的机会,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怎么能拒绝得这么干脆?」 林廷轩换了个姿势,压低了声音:「你说她背后得是什么人呀,连我都看不上?真是没眼光!」 孟倦舟想起自己给出去的一千两银票,才签了不久的文书,眼角眉梢染了轻快的笑意:「比你还厉害的人,京城也不是没有。」 林廷轩撇了下嘴:「有也没几个!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有那么大本事?」 「就凭她先你一步买下院子,便是本事。新商馆的文书马上就出了,日后,她那铺子,能赚的不在少数。」 一说起这个林廷轩就心痛:「你可别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这个破地了,非要和我抢,我说要入股,她还说她不缺钱!你说她不过就是个侍郎的女儿,她哪来那么多钱?」 孟倦舟想想自己文书上写的话,觉得这么一想,苏璃末是挺有钱的。 「奉劝你,不必再想着入股那边了。」 「为什么?」 孟倦舟抬眼看向他,想说的话,在将出口之际,忽然变了样子。 「她背后有个大人物,现在按兵不动,对我们都好。」 孟倦舟说得认真,倒一下真把林廷轩镇住了。 林廷轩蹙了眉,心思百转千回,然后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行吧,我先听你的,只盯着,不动手。」 孟倦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给自己斟茶品茶,他突然很好奇,林廷轩知道真相的时候,会不会暴跳如雷,然后像以前那样扬言要打死他呢? 他现在不说,也是不想让林廷轩太受伤嘛…… 他自己入股了苏璃末的铺子,一则在老侯爷那里赢得好感,二则重新把握住了新商馆建设带来的利益,三则,几乎彻底断绝了苏璃末成为别人棋子的可能性。 就是绕过了林廷轩,可能让这人不满,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林廷轩自己被个小姑娘截胡了呢? 孟倦舟就那么看着林廷轩自己在那唉声叹气,竹烟在旁边站着,只觉林公子实在太惨了。都和公子认识快十年了,真是一次也没赢过啊…… ☆☆☆ 苏璃末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 不仅能与京城里的匠人取得联系,还招到了不少工人,与苏烨商谈之后,更是基本上确认了如何合作,分工又是什么,如此一来,甚至明日她的别院就可以开工建设了。 第27章 今日能与苏烨达成合作,也算是帮了她不少。 倒不是说苏烨这人有多可信,而是他是个纯粹的商人,重利益。 如今他们二人利益是在一处的,这可比什么堂兄妹的情谊来得靠谱多了。苏烨帮她把别院建起来,她能帮苏烨以更高的价钱卖出软烟罗,这么大的利益放在眼前,苏烨不会傻到现在就搞砸了她的别院的。 不过今天有件奇事让苏璃末意外,那个富商林廷轩竟然找到她,也想要入股。 她前世根本与林廷轩这个人没有交集,了解也仅限于他是个有钱人,苏璃末很确定,林廷轩应该也不了解她,可他却说要入股。 苏璃末觉得这一世的事情奇怪极了,她是因为重活一世才知晓这别院位置有多好,可难道还有别人也能知道吗?不然孟倦舟、林廷轩,这些厉害人物,怎么一个一个都想入股呢? 「小姐,夫人和二小姐带着人来了!」 苏璃末这想了一半,石榴忽然急急地冲了进来。 「这都快用晚膳了,她们来做什么?」苏璃末起身问道。 「奴婢也不知,方才远远瞭到正往咱们这边走呢。不会又要找小姐麻烦了吧?」 苏璃末往外走去:「别急,咱们去看看,瞧瞧夫人和二妹妹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苏璃末住的院子不大,待客的小花厅自然也不如府里的厅堂宽敞亮堂。郑氏和苏璇走进来,四下嫌弃地看了看,这才不情不愿地在椅子上坐下。 苏璃末跟着进来,敷衍地朝郑氏行了礼:「不知夫人日暮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郑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家身段窈窕,皮肤白皙,眉如远黛,唇似点樱,这副样貌,便是放在京城的贵女堆里,也是能让人一眼瞧见的所在。 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用各种理由不带着她出去,可就是这样,也不知这小丫头哪来的本事,竟然能让宫里的人亲自写了名字来请。 郑氏将一张印着金色纹样的精致请帖放在小桌案上。 「这是宫里送来的请柬,写着你的名字。十六那天,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宴会,请各家的夫人小姐赏花,既然名帖上写了你的名字,那到了那日,你也跟着我与你妹妹,一道入宫。」 苏璃末抬起视线来,看着桌案上那张请帖:「夫人知道,我礼仪学得不好,也不如二妹妹体面,这宫里的宴会这么重要,我就不去了吧?」 苏璇豁然起了身:「让你去,你竟还摆起谱来了!那是宫里的人请的,你不去,是想让我和娘亲被皇后娘娘责罚吗?」 苏璃末觉得苏璇吵得她头疼,微微蹙了眉:「既然这样,那我去就是,妹妹也不必如此生气。」 「你还说我生气!」苏璇哼了一声,「凭你也配被邀请进宫去?好好打量打量,别给苏家丢脸才是!」 苏璃末笑了出来:「我不去也不是,去也不是,妹妹到底要我怎样?」 苏璇瞪大了眼睛:「我敬你是长姐,你倒反来质问我了!」 「好了!」郑氏打断自己女儿的话,看向苏璃末,「这是宫里送来的,有你的名字,你不去,那就是不遵娘娘懿旨。你自己准备准备,十六那日,跟着入宫吧。」 说罢郑氏就起了身,也不让苏璇多话了,领着人就往外走去。 苏璇狠狠瞪了苏璃末一眼,跟着自己的娘亲,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苏璃末目送那两人离开,转过身来,将小桌案上的那封请帖拿了起来。上头工工整整写了她的名字「苏璃末」。 「夫人和二小姐还真勤快,这么件小事,还亲自过来。」石榴嫌弃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苏璃末听见了,瞧着那张请帖挑眉笑了一下:「她们不是来送请帖的,是来瞧我的。」 「来瞧姑娘?」石榴不解。 「来瞧瞧我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她们肯定觉得,定是我使了什么手段,与宫里的人搭上了关系,这才会有我的名字。」 「姑娘又不认识什么宫里的人……」石榴自己摇头。 苏璃末将请帖随意搁下,往外走去:「可是宫里的人,认识我呀。」 前世的李渝就知道银甲卫的存在,今生,难保他不会也走这样的路。看来她注定,还是得跟这人扯上关系,还是得处理这件事。 不过,想不嫁李渝,可比要嫁给李渝简单多了,毕竟,他们自己府上,就有人巴巴地想嫁给太子呢。 ☆☆☆ 东院里,苏璇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娘,你看她那个样子,明明心里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偏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模样来!」 郑氏坐下,冷笑了一声:「她倒是学聪明了,藏得很好。」她又转而看向自己女儿,「你也收收你的性子,这般沉不住气,便是能嫁进太子府,我怎么放心?」 第28章 「娘……」苏璇起身,坐过郑氏旁边,「女儿一向朝贤良淑德努力的,那日太子殿下生辰,娘娘不是还夸奖我了吗?」 「娘娘哪个人没有夸?你想这个,还不如想想西院里头那位怎么能和宫里搭上关系!」 「搭上关系太子殿下也不会喜欢她!」苏璇哼了一声。 郑氏恨铁不成钢:「你都及笄了,整日说些气话有什么用?趁着还有几日时间,赶紧去好好瞧瞧今年新做的衣裳合不合身,娘娘又举办宴会,只怕还是想看看各府的小姐,你可上心些吧。」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挑最好的衣服,我一定,会比所有人,都耀眼。」 苏璃末算什么,连亲娘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跟她争! 京城以西三百多里,宣府郡,一身劲装的少年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入城中,与身边的随从相谈甚欢。 「这一路走来,果真是越到大昭的京城,城池越是繁华。若不是孤钓叟先生所言,我只怕,要一路行到京城里才好。」那少年边笑边道。 他身边的亲信也并不比他大多少,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看着,公子倒真像是来游玩的了。」 「游玩又有何不可?反正我们现在又不做什么,正好游山玩水,也可放松一下。待要回去了,麻烦的事就又来了。」 「也是,公子难得如此开心。正好我们能在此处住上一段时间,公子也可多了解大昭民风。」 少年公子心情甚好,转着手里一把精巧的匕首,道:「此次出来,收获颇丰,若是能趁此机会,见到孤钓叟先生就好了。」 「孤钓叟先生孤身在大昭,轻易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公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往路边热闹的酒馆走去了。 虽是卫国太子,可卫麒对吃穿住行一向不挑,只是他既然不缺银子,为什么不体验体验这大昭上等的客栈是什么样呢? 从卫国来大昭,可谓路途遥远,他可是自打雪化了就隐姓埋名出关,到现在才行到这宣府郡。已离大昭都城不远了,也不知道都城是怎样的风景。 卫麒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越发期待起自己此次大昭之行了。 ☆☆☆ 接过宫里送来的请帖之后,东院那边便常有衣服首饰送过去,不过苏璃末这倒没什么变化。 她既不想嫁给李渝,自然不会对宫宴这种事情上心。如今除去翻修别院的事,最压在她心上的,便是下月初五端阳节的事。 前世的这个端阳,可谓腥风血雨。 因着一封里通卫国的书信,整个瑞王府在痛失世子之后被抄家流放。瑞王家本就是因祖上战功而封的异姓王,在这种形势下,如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门楣覆灭几乎就是一夕之间。 帝王无情,因此被牵连到的曾经与瑞王交好的官员不知凡几,镇远侯就是其中之一。 苏璃末不知道这一世孟倦舟没死,通敌叛国的罪责是不是还会发生,她救不了那么多人,只想让自己的祖父不要被牵连进去。 只是她这几日去了侯府几次,无论她怎么劝说,甚至撒娇胡闹,外祖父就是不同意不去龙舟会,苏璃末也不知道是不是外祖父另有什么安排,只是她清楚,再这么劝下去,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眼看着四月将过半,龙舟会的筹备如火如荼,她得再想点别的办法才行了。 四月十六,皇后在宫中宴请各位夫人小姐赏花的日子到了。一大早苏府里就忙了起来,不过只是东院忙得厉害,苏璃末的西院这里,不紧不慢,闲适得很。 到府门前与郑氏和苏璇会合时,连苏璃末都被眼前的苏璇吓了一跳。 她今年也才刚及笄,可此时打扮,却是用了极厚的脂粉,小姑娘的稚嫩没有了,倒是多了许多成熟风韵。 好看倒是好看,只是苏璃末总有种暴殄天物之感,苏璇也不丑啊,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不过苏璃末又想想前世在宫中时太后张氏,也就是现在的皇后,那人似乎还真喜欢这种浓丽的美,苏璇这大概也是投其所好吧。 「长姐倒真是素雅,同给你准备的马车一个样。」苏璇微微扬着头,手朝旁边一指。 苏璃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辆同郑氏母女所乘的马车迥然不同的寻常马车,甚至看不出是府中主子所坐。 不过苏璃末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平时出门就是这辆马车嘛。 苏璇看着苏璃末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走过去上了车,气得冷哼了一声。装什么装,假清高! 马车一路平稳地到了宫门前,因今日是皇后娘娘设宴,故而宫门口便有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等着。凡是到了这的夫人小姐们,都由他接待了,分配小太监,引着往宫中的花园去。 第29章 皇后张氏便是太子李渝的生母,现在的吏部尚书张致钧的妹妹。她父亲在世时有护国公之爵,家里也算显赫。 不过目今的皇后张氏却不是昭帝李承允的发妻。李承允曾有皇后杨氏,后来宫中失火,杨氏及其子葬身火海,只留下一个当时才不到三岁的康宁公主李明珠。 先皇后去世后,如今的皇后张氏才登上后位,没过多久,她的儿子李渝也就被封为了太子。 前世苏璃末在宫中住了五年,跟太后可打了不少交道。这张氏野心不小,一心都在让她儿子出人头地上,如今李渝已过弱冠之年,自然要尽早选妃,再添助力。 前世娶她做太子妃,说白了也是因为她外祖父是镇远侯,手里有银甲卫。 今生她是怎么都不会嫁的,不知道这张氏,又会有怎样的安排。 一路虽是小太监引着,但实际苏璃末对这里的地形道路再熟悉不过。郑氏的时间卡得不错,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园子里已有夫人姑娘们各自说着话,郑氏领着苏璇和苏璃末进去,热情地同人打招呼。 未嫁的姑娘们大多聚在一处,同长辈见了礼,苏璃末便也跟着苏璇到了姑娘们坐着说话的地方。 她对和京城这些贵女的来往不大感兴趣,便坐在一边,看着那些女孩们心思各异却偏要装作极为友善地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龙舟会比往年更热闹,不仅龙舟多了许多,连客人们坐的画舫,也比往年精致了呢。」 说话的名叫方蓁蓁,是户部侍郎方建的小女儿,平日最是活泼。 她这么说,立时便有别的女孩问。 「你从哪里听说的?」 「再好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窝在那客舟之中,看也看不好。」 「说的也是,热闹都是旁人的。」 方蓁蓁摇头:「这次不一样,那画舫的二层,也能开窗子往外看,我见河边已有画舫停着了,二楼的窗子都开着,许是让风吹呢。」 「真的吗?真能打开?没有轻纱糊着?」 「我看得清楚,压根没有。」方蓁蓁往近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听说那日,整个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会去呢,也不知能不能看见。」 「你才多大,说这些话,也不害臊?」旁边笑着说这话的,乃是礼部尚书秦显之女秦凌萱,苏璃末的印象中,她一向话不怎么多。但许是因为她父亲受圣上的赏识,回回宴会,都会有不少姑娘主动找她说话。 不过这秦凌萱也奇怪,找她说话的她一向不理,像这般众人坐在一处,她倒冷不丁插进一句话来。 方蓁蓁见是她说,登时觉得扫兴:「我便是说说罢了,又不碍着谁的事。」 「大昭女子一向含蓄,便是姑娘们之间,总说这话,也并不好,倒确实,该聊些别的。不过也不打紧,大家也就听个乐子罢了。」苏璇开了口。 她在外头一向是温柔的,看起来也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苏璃末有时都感慨,她这妹妹演技实在过硬。 方蓁蓁看了一眼苏璇,只觉得苏家二小姐越来越装腔作势了,她不悦地撇撇嘴,却也不愿与工部侍郎家的姑娘起了龃龉,于是也不再说下去了。 只是她的话题开了头,这里坐着的姑娘却不会因她不说了就止了思绪。 本就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听说端午那日说不定能见到京城里思慕的年轻才俊,好几个的表情都显出几分羞怯来。 只是苏璃末瞧着,倒是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一件事。龙舟会各府观赛的画舫,似乎要由京城商馆协作安排,她既然劝不住外祖父…… 「诸位先聊,我去更衣,等会回来。」这时候,原本坐在秦凌萱旁边的一位看起来柔柔弱弱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倒的姑娘起了身。 苏璃末抬眼看了过去,说要更衣去的,便是如今的太师白源的孙女,名唤白清蕊。 更衣便是出恭更文雅点的说法,贵女们之间说话,大都称一句更衣,大家都懂。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去的人是白清蕊,这事在苏璃末这,便耐人寻味起来。 别人大抵不知道,可她经历了前世的事情,她是清楚的。 李渝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便是白清蕊。 苏璃末是见识过白清蕊的手段的。 如今在宫中,她这般突然离席,很大可能不是去找李渝,就是去找张氏。 苏璃末看好戏似的看着这园子里众人的样子,只觉得这宴席还未开始就越来越无聊,竟不如猜猜白清蕊去和皇后母子说什么有意思了。 正她胡思乱想之际,外头太监高唱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登时满园子的人都站了起来,齐齐朝门口行礼拜去。 第30章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张氏保养得宜,虽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瞧着却像三十出头一般。她在皇后的位子上坐了许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皇家的尊贵威严之气。 她走进来,一一看过两边行礼的姑娘们,脸上浮起笑容来。 「都起来吧。今日赏花,不必拘礼。」她在亭中主位上坐下,含笑看着众人。 下头的夫人姑娘们这才都起了身,往两边安排好的座位坐去。 春日风景确实甚好,尤其在亭台之中,既不至于太晒,又有清风拂过,置身这样的风景之中,人的心情也能跟着好起来。 「宫中烦闷,本宫便请了诸位来,也算解闷,长久不见,一处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张氏笑言。 下头的夫人们自然无不应和,一时间瞧着倒真是其乐融融。 聊了不多几句,皇后身边的一位宫人便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好,又来了这么多姑娘,不若请各位姑娘表演些简单的才艺,也不辜负这满园风景。」 「若真能如此,倒好,各府上的姑娘们都是京城闻名的才女,本宫也早想认识认识了。」 这便是给各位姑娘表现的机会了。这么看,只怕李渝那生辰宴上,到底因隔席有外男在,未曾让这些姑娘们大展身手。 苏璃末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苏府有个苏璇,定会积极主动表现自己,她也不必非要上场。 这样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但凡对太子妃之位有点想法的人家都不会错过。很快便有姑娘主动献艺。 弹琴起舞,个个都不俗。 张氏一个一个看过,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是和蔼可亲,每个人表演过,都得了金叶子的赏赐,虽说也没有多少,可这是宫里的赏赐,意义毕竟大不相同。 苏璇的舞蹈那是从小练过的,任谁看了都得夸句好,不仅得了金叶子,还得了张氏亲自夸奖,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是她还没高兴一会呢,就听见张氏在上头问道:「这苏家,是不是有两个女儿啊?」 张氏身边的宫人回禀:「娘娘记性真好,方才献舞的,是苏侍郎府上的二小姐,苏家府中还有一位大小姐,今日也来了的。」 张氏自然问道:「也来了?是哪位?」 苏璃末自来了也没跟人说过话,坐的位置也是远远的,又兼她未穿什么华贵衣裳,若不是张氏提起,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郑氏听见皇后的话,向苏璃末那边看了一眼,表情不是很自然。苏璇更是捧着金叶子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苏璃末本想避着张氏,前世斗了半辈子,她厌烦了,甚至连张氏这张脸都不想看见,没想到躲还躲不过,只能起身走出去,朝张氏行礼。 「臣女苏璃末,见过皇后娘娘。」 张氏招手:「上来,到本宫这来。」 苏璃末轻轻蹙了下眉,只是起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看不出半分不对来。 张氏这是在做给在座的各位夫人看呢。叫她出来尚不算什么,可单独把她叫到跟前去,这含义可大了。 这是明摆着告诉各位夫人们,皇后喜欢苏家大小姐,最好不要贸然打她的主意。 要知道今日来的都是显贵,家里有许多都是有适龄的公子的,张氏这是堵了她的路,让她非嫁李渝不可。 「娘娘。」苏璃末走到张氏跟前,又行了礼。 「不必紧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苏璃末抬眼,看向她。 张氏望着她,有一会,才感慨万千地道:「有你娘的影子。当年本宫与你娘也曾见过几面,真是往事不可追啊。」 她说着,竟还抬手拭了拭虚假的眼泪。 整个园子里一片安静,郑氏坐在那,更是心内堵得厉害。 满京城谁不知道苏慎曾经娶了位才女王芾?郑氏是续弦,花了好几年的功夫,这才打进了这些贵夫人的圈子,皇后娘娘这时候提起王芾来,这不是故意往她心口上插刀吗? 郑氏不敢说皇后娘娘的不是,恨意,便都到了苏璃末的身上。定是这不安分的丫头不知从哪攀上了宫里的关系,竟还巴结皇后娘娘! 张氏却仿佛没注意到这园中过分安静的氛围,自顾自地接着道:「如槿,本宫昨日说的那个碧玉镯子呢?」 名唤如槿的宫女自身后小丫头那拿过一个盒子来:「遵娘娘吩咐,在这呢。」 张氏将盒子打开,亲自从里头拿出一个碧绿碧绿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的玉镯子来:「本宫与你投缘,这镯子便送与你,往后可不能懈怠,更要日日精进。我大昭的贵女,当为世间女子的典范。」 「臣女惶恐。」 「赐给你便是你当得起。」 第31章 苏璃末望向张氏,故作小心紧张之态,似是犹豫良久,才将玉镯接过。 「臣女叩谢娘娘恩赐。」 这般,张氏才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回去吧。」 经了这么一回,苏璃末算是彻底入了京城贵夫人们和贵女们的眼。皇后娘娘特地将她唤出来,并未表演任何才艺便得了个亲赐的镯子,这种档口上,怎能不让人多想呢? 等这一出过了,先才去更衣的白清蕊才袅袅婷婷地回来了。 她经常入宫陪着张氏,见人一来,张氏便立即招了过去,问起她身体近来如何。 只是白清蕊常在张氏身边众人都习惯了,再有了先前苏璃末那一出,此时倒是见怪不怪。 苏璃末打量白清蕊的样子,还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不出一点变化了,她与李渝说了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她如今也管不到那么宽,还是先想想这镯子怎么处理。张氏这是摆明了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她不能如了张氏的愿。 想做一条躺在床上数钱的咸鱼,是万不能嫁给李渝这种人的。 没坐太久,张氏下令,午膳便摆了上来,众人用过,便又都跟着皇后一道,去闲棠园中闲逛赏景。 正是大中午,太阳虽没多毒辣,但也已有了暑热的气息,没走多久,张氏便跟许多夫人一道去水榭中休息了,前来赏景的姑娘们自然三三两两的自在园子中说话游赏。 苏璃末也懒怠跟人说话,只在角落里的树荫下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姑娘说笑,盘算着还有多久就到张氏午睡的时间。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一边的小路上,突然传来小宫女的惊呼:「公主,公主慢点跑!」 整个皇宫里,能被称一声「公主」的,也不过康宁公主李明珠了。 苏璃末起身,朝着声音的来处张望,还不等她下定决心往那边去瞧瞧,就又听见了好几个宫女焦急地呼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救救公主!」 「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苏璃末大骇,也来不及细想,提着裙子便跑了过去。 康宁公主李明珠,与苏璃末是一样的年纪。当年祈宁宫大火,只有那时年仅两岁的李明珠捡了条命,后来发烧了几日,太医看了许久,这才没让她夭折。 不过命是保住了,康宁公主从此,却只跟个三岁稚童一般了。 昭帝李承允心疼这个女儿,命太医院的太医悉心照顾了十几年,现在虽还不及同龄的姑娘,可却也比那时候懂事了一些。只是她到底天真,身边时常得人跟着。 前世苏璃末入宫当了皇后之后,与这位公主其实相处不错。只是她起先劳心劳力与张氏「斗法」,后来被李渝厌弃,住在祈安宫像住在冷宫一般,只有风光那时候,照顾了小公主一段时间罢了。 但苏璃末清楚,现在的皇后张氏,是极不喜欢这位公主的,虽不至于害了李明珠的性命,可小事情上,欺负李明珠单纯天真,却是能欺负不少。 如今张皇后设宴,这里到处都是贵夫人贵女,那些小宫女冒失,倘若犯在张氏手中,只怕又要出事。 苏璃末焦急地往声音来处去,穿过一道小门,便看到闲棠园外的湖边,不少宫女太监都赶了过来,而湖中,隐约有个人影不断沉浮,瞧着倒好像真是康宁公主。 「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把公主救上来啊!」掌事姑姑站在岸边大骂,赶过来的几个小太监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往这边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苏璃末也在往过跑,只是她这里方向与别人不同,能看到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这里与外殿也不过一道宫墙一个宫门,当中以湖相隔,而对岸,好巧不巧的,来了几个大约才与圣上议完事要离开的士子。 他们本是会从岸那边绕过去的,但这里公主落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显然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有外男在! 苏璃末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跑过去之后再顾不得许多,抢过一个小太监手中的绳子,跟着便跳入了湖中。 「拉好了!」 那小太监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未经思考就按苏璃末说的去做。 先前跳下去的人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苏璃末游过去推开那些人,抓住了渐渐没了挣扎力气的康宁公主。 「出了什么事?公主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落水?」张皇后听见动静亦从闲棠园出来往这边赶过来。 她身后,自然也跟着前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 一大片的宫女太监慌张地跪下行礼,彼时,苏璃末正抱着李明珠,抓着小太监们手中的绳索和竹竿,爬上岸来。 「咳咳咳……」李明珠不怎么会游泳,呛了不少水进去,好在没耽误多久,意识尚在。 第32章 苏璃末扶着她,轻轻拍着后背,让她把呛进去的水都咳出来。 「康宁,你怎么样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宣太医!」张氏走过来,蹲着身子亲自问道。 苏璃末见李明珠咳得说不出话,便替她回禀:「公主殿下呛了水,性命应该无虞,只是如今到底还在春日,当小心惹了风寒。」 她说着,张氏身边的如槿已将一个薄斗篷披在了李明珠身上。 「苏姑娘,多谢你了。」张氏心中惊讶,但脸上却未露出什么破绽。 「臣女不敢当。」 「救救我……」缓过来的小公主什么都不管,嗫嚅了一声,突然一下将原本准备起身的苏璃末抱了个满怀。 张氏也愣了一下,只是李明珠性命既没事,她也就没再多说,站起身来,朝那些宫女太监看去。 「绿萍,怎么回事?」 绿萍便是李明珠身边的掌事姑姑,她连忙跪下道:「回禀娘娘,公主今日想放风筝,谁知风筝线断了,那风筝飘到了这边,公主追过来,一不小心,就掉入湖中了……」 苏璃末一边搂着李明珠安慰,一边抬头看去,果见岸边一棵柳树上挂了一只风筝,顺便她还看到了先才在对岸,见到动静走过来的那几个年轻士子。 这里是前朝后宫交界的地方,他们过来,也算不上违了礼法。 苏璃末想到方才那些「恰巧」出现的情景,目光深了些许。 张皇后在处理这种事情上一向雷厉风行,问清楚前因后果,跟着李明珠的宫女自然全免不了一顿板子,而后,她才好像刚刚注意到了站在那边不远的几个年轻人。 「先才忙着处理,也没顾上你们,快平身吧。」 行礼的几人这才站直了身子。 苏璃末一眼就看见了孟倦舟。 这几人当中,孟倦舟身份最高,也在圣上面前最得信任,故而是他开了口:「微臣几人自庸和殿出宫,路过此处,见有人落水,贸然赶来,叨扰娘娘与诸位夫人了。」 张氏笑笑:「无妨,都是为了救人。」 「如今公主殿下无恙,那臣等就先告退了。」孟倦舟行礼,其他几人自然也跟着告退。 只是苏璃末看得分明,孟倦舟身边那个她印象里应该叫陈录的人,临走时愤恨地看了她一眼。 前世关于李明珠出嫁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让苏璃末抱着李明珠,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忘了,前世的驸马,可不就是这个陈录! 只是他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康宁公主自成婚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不过多久就病故了! 前世她以为是李明珠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回看,恐怕另有隐情! 「公主,太医来了,殿下回宫吧。」绿萍蹲身,想将李明珠扶起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李明珠就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反将苏璃末越抱越紧。 「救救我呀……」她哭得厉害,手里也紧紧攥着苏璃末的衣服,便是那衣服都湿透了,她也没一点放开的意思。 「没事的公主殿下,已经没事了……」苏璃末轻轻拍着李明珠的后背,想起刚才陈录那个眼神,只觉得浑身泛起的凉意,比在湖水中还让人惊骇。 若她方才犹豫了呢? 若是她没能扯着根绳子跳进湖里呢? 就那些不知道在装样子给谁看的小太监,最后又会是谁救了李明珠? 而张皇后带着这么多夫人小姐赶过来,眼见着一个外男将公主从水里抱出来,康宁公主,又能再嫁给谁呢? 后知后觉的害怕,让苏璃末连浑身湿透的感觉都忘记了。 到此时,她才忽然真真切切有了一种这是另一世的感觉。 不是每件事情都会按她所认知的那样发展,她自然可以改变许多事,但有些事,也会在她根本预料不到的时候提前到来。 前世陈录尚公主是在她成为皇后之后,而今生,提前了这么多…… 「娘娘,公主殿下许是吓到了,抱着苏大小姐不松手。」绿萍为难地向张皇后禀报。 张氏垂眸,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苏璃末和李明珠,转而看向郑氏:「公主殿下似乎认准璃末了,苏夫人应当不介意让令爱多留在宫中一会吧?」 郑氏纵心里再怨,又哪敢说不? 「能陪着公主,是她的福气。」郑氏低眉顺眼。 张皇后点点头:「扶公主和苏姑娘回宫吧,等公主好些了,再送苏姑娘回去。」 「是。」 瑞王府。 孟倦舟的书房中,鎏金香炉里燃着宁心安神的香,可坐在那的人显然静不下来。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难得有一瞬失了分寸,墨笔停在写了一半的纸上,洇开一片狰狞的黑色墨迹。 第33章 盛平叹了口气:「索性人是苏大小姐救了,没出什么事。」 孟倦舟冷笑了一声:「他们想做什么龌龊的事,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康宁身上!」 「公子……」 「盛叔,康宁她心思单纯,还只是个孩子,若不是苏璃末在那,今日那陈录……」 孟倦舟甚至说不出口来。 他想起今日宫中的场景,便觉得压在心中的恨意似乎就再控制不住了。 孟倦舟根本不知道他那时在张皇后面前是怎么保持着冷静的,他看到李明珠和苏璃末浑身湿透了跪坐在那里,只觉得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喘不过气来。 鬼知道他是怎么答了张皇后的话,又强迫自己从宫里走出来。 大昭的康宁公主,险些就要因为一场所谓的「英雄救美」,下嫁给一个她甚至从没听说过的人。 「公子,千万冷静。」 盛平知道,这对孟倦舟来说有些残忍,可公子走上了这条路,又怎能避开这些呢? 他知道内情,知道公子是割舍不下血脉情谊,可在旁人眼中,公子毕竟只是瑞王世子啊。 他们苦心蛰伏筹划这么多年,经不起任何一步行差踏错了。 孟倦舟没说话,沉默良久,似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想在宫里安插我的人。」孟倦舟抬起头来,看着盛平。 盛平有些惊讶:「公子未曾按原定的计划假死出京,已经有很大风险,若要再往宫里安插他们的人,只怕……」 「今日有苏姑娘在,能救康宁一命,可往后呢?」 「公子担心公主殿下,可也该想到,如今尚在京城,公子身后,可还有瑞王府呢。」 孟倦舟深吸了一口气,搁在桌上的紧攥的右手,骨节已然泛白。 他改变了计划,虽不至于无可挽回,可以现在的身份,他不能害了瑞王府。 盛平看着他的样子,终归叹了口气:「安插眼线过早了些,但送几个宫女进去照顾公主应当可以。」 孟倦舟抬头看着盛平:「好。」 盛平领命,便要退下去安排,孟倦舟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 「盛叔,苏姑娘,还在宫中吗?」 许是没想到公子突然问起苏家姑娘,盛平狐疑了一下才答道:「属下来时,苏姑娘还未离开望舒宫。」 孟倦舟转头看向窗外,日薄西山的时辰,看来,康宁是真的很亲近这位苏家小姐。 「让竹烟派两个人去苏府吧。」 「公子怀疑苏姑娘?」 「不是怀疑,她今日卷进来,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底救了康宁一命,我不想让她出什么意外。」 「公子担心那些人会对苏姑娘下手?」 「他们都敢把主意打到康宁身上,一个苏璃末,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是镇远侯的外孙女,她还不能死。」 盛平想了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似乎只是一瞬,就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孟倦舟转回视线,重新提笔,又拿了一张纸,在其上写下了「陈录」二字。 进京不久,不过是在翰林院领了个职位,投奔太子倒是很快。 既敢打康宁的主意,还把苏璃末连累了进去,也就不要怪他下手太狠了。 ☆☆☆ 苏府。 东院里,苏璇气得连摔了两个茶盏,侍奉的丫头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惹着了这位姑奶奶。 「真真是个厉害人物,连公主都能攀上!」她气得不住地骂。 原本宴会上,她才是最惹人注意的,可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了,竟单独赐给苏璃末镯子。这苏璃末也真是狠,拿了镯子还不够,为了显眼,竟不惜跳进湖里救公主。 苏璇冷哼一声:「救了公主又怎样?满京城谁不知道公主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傻子,还指望……」 「姑娘,可不敢说这种话。」大丫鬟芳蕊原在地上跪着,听见这话,冒着被打的风险连忙提醒。 苏璇一噎,她自然知道公主是什么身份,虽心里有气,可到底也没再说下去。 「你们都跪在这做什么?都起来!去干活啊!」 芳蕊知道姑娘这是还气着,遂连忙摆手,让那些早吓得哆嗦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眼前清净了,苏璇觉得好了那么一点,可一想起苏璃末还能到望舒宫陪着公主,她心里就仍旧不平衡。那苏璃末有什么好啊! 「表妹这是因为什么事生气呢?」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来。 苏璇正在气头上,张口就骂:「滚出去!」 芳蕊听了连忙提醒:「姑娘,是表公子来了。」 第34章 苏璇不以为意,她那表哥,也就是仗着她娘的关系,才在苏府里来去自如,实则也没什么大本事。 只是郑堰被骂了也不生气:「表妹别急呀。」 他自己走进来,也不见外,顺顺当当地坐在了苏璇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愚兄知道表妹因何生气。不就是西院里那个苏璃末吗?」 「与你何干?」苏璇也没多喜欢这个表哥,只是郑堰平时没少给她买好东西,她也不能太无礼。 郑堰摇着一把扇子,也不着急:「自然与我有关了。表妹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苏璃末那个不要脸的在府门前退婚,我也不至于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重新在各位公子面前长了几分面子。表妹看不惯苏璃末,我也一样啊。」 「那又怎么样?后宅里的事,表哥一个男人,也要插手?」 郑堰摇摇头:「可不是后宅里的事。表妹想让苏璃末不痛快,法子多了,何必局限在苏府里。据我所知,那苏璃末可是在外头买了好大一个院子呢。她一个女人,买了个院子,而且还请了长工,表妹想,这不奇怪吗?」 苏璇闻言,认真看向郑堰:「表哥说这话,难道是有什么想法?」 郑堰眼睛一眯,起身走近了些:「法子自然是有的……」 ☆☆☆ 苏璃末回到苏府时,已是暮色四合,各处都掌了灯。 康宁公主大约是受到的惊吓太大,一整个下午都昏昏沉沉的,可却牵着她的手始终不放开,她没办法,只能在望舒宫陪着那位小公主,一直到方才,小公主服了药,终于睡了,太监们才把她送出宫来。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她都回了府中了,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回西院的路上,她总觉得隐约瞧见郑堰从那边回廊出去了。可她一心只想赶紧回去睡会,也顾不得郑堰是来做什么了。 祈安宫,张皇后坐在软榻上,由着几个丫头一下一下给她捶着腿,太子李渝进来行了礼。 「母后。」 「你见了清蕊?」张皇后懒懒地睁开眼,问道。 李渝点头:「瑞王世子被刺一案有了眉目,清蕊说查到了白府的门人身上,太师大人让她将信传给我。」 「依你所见,此事当如何?」 「刺杀世子非同小可,那白家门人未免太沉不住气,还手脚不利索,儿臣都想干脆不救算了。」 「胡闹。」张皇后坐直身子,「白老太师在朝中威望甚高,白家的门人,不只在京中,甚至遍布整个大昭。你如今虽为太子,可贤妃那边还盯着呢。」 李渝讪讪地笑笑:「儿臣也就这么一说。如今刑部查案的并非我们的人,若想将白家摘出去,少不得,得让舅舅费心。」 「太师大人不能得罪,便是劳烦你舅舅,他也拒绝不得。好在,本宫听说那些刺客是卫人,只要白家的人没让人查出与卫人更深的关系,倒也不怎么要紧。」 「不过是利用罢了。卫国暗探打听京城消息也不是一两日了,就是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刺杀瑞王世子。」李渝微微皱眉。 张皇后叹了口气:「瑞王世子还是不肯表态吗?」 说起这个,李渝心里也有些烦闷:「儿臣自世子出事之后,便派人送去了不少礼物,只是与世子见面,他仍是那般不温不火。孟倦舟那人母后应该知道,他对谁都是那般,朝臣倒是赞誉,可他不偏向我们,也不偏向三弟,谁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年轻的公子中,孟倦舟最得你父皇喜欢,本宫都听到圣上数次赞誉他。只是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们所用,留着,终归是祸患。」 「母后,瑞王世子可不是什么随便的谋士,便是他就这般不偏不倚,我们也动不了他。」 「罢了,他如今既然没有倒向那边,留着便也就留着了。还有半月就端午了,今年的龙舟会,圣上极为重视,你可都安排好了?」 「母后放心,有舅舅帮助,一切都顺利。」 张皇后终于能欣慰地点点头:「三皇子渐渐大了,虽他一心都在武艺上,可贤妃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有机会,你多表现表现,你父皇高兴,比什么都强。」 「儿臣明白。」 李渝行了礼,才要告退,张氏又想起了什么,喊住了他。 「陈录那里,他可又说了什么?」提及此事,张氏脸上的神情又冷了下来。 李渝虽未亲见,但今日发生的事他还是清楚的。想起陈录的样子,李渝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不屑。 「他向儿臣告了罪,说自己辜负了母后与儿臣的信任,不过儿臣瞧着,此人野心不小,只怕并没有放弃。」 「他若没有野心,也不会这么快,就投到你的门下。不过这样也好,有野心的人,是更好利用的。」 第35章 「母后说的是。望舒宫那位,交给他去处理,儿臣也觉得,再合适不过。有他来做这件事,母后也可不必烦扰了。」 张氏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本宫为了一个疯丫头,有什么好烦的?只是圣上待她好,终归是忘不了那个人。尽早嫁了,大家清净。」 「母后放心,儿臣会督促陈录尽快办好的。这次是意外跑出一个苏璃末来,下次,那小傻子可未必能这么幸运了。」 ☆☆☆ 苏府西院,苏璃末自回来便睡下了,只是昏昏沉沉却没睡安稳,及至夜深了,她反倒醒了过来。 「小姐?」石榴一直在床边守着。 姑娘自回来就睡了,也不曾用晚膳,她本是怕姑娘夜里饿了才守在这,不想姑娘真的醒了,却是瞧着有些异样的虚弱。 「有水吗?我渴了。」苏璃末觉得她有些头疼。 石榴闻言,连忙去倒了温水端来。 苏璃末将一杯都喝了进去,却没觉有一点好转,反而胃里忽泛起恶心来。 她趴在床边咳了起来,把石榴吓了好大一跳。 「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难受?姑娘身上怎么这么烫?」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石榴清晰地感觉到苏璃末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 干呕了两下才觉得好些,苏璃末靠着身后的软枕,缓缓调整呼吸。 「我没事,许是宫里被风吹了,你去把那个小药匣子拿来。」 石榴急得要哭出来了:「姑娘,要不奴婢去请郎中来吧?姑娘烧得这么厉害,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苏璃末摇头:「糊涂了吧?我今日才在宫里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又不得已,在望舒宫陪了公主殿下一个下午,东院那边,不一定怎么盘算着要寻我的不是呢。」 「可是小姐……」 「你现在去喊郎中,怎么也避不开郑氏的耳目,将她吵醒了,只怕我比现在还难熬。」 「那奴婢去求老爷……」 苏璃末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看你,是急傻了。老爷是什么样,你难道没见过?他是我父亲,可他更是郑氏的夫君,是苏璇的父亲,指望他?」 苏璃末没说下去,脸上是笑,可笑里,却好像有无限的失望和悲凉。 石榴看着小姐的样子,终是一横心,抹了把眼泪,就去寻小药箱了。 姑娘从前生病是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就那回,姑娘被夫人罚淋了雨,高烧得都晕过去了,她求到老爷和夫人那,挨了顿板子才换来郎中进府。 若不是外院有个成满福照应,只怕连姑娘的药都拿不回来。 这么多年了,老爷就像没姑娘这个女儿似的。石榴实在想不通,姑娘这么好,老爷怎么能这样呢? 药匣子里搁着些应急能用的药丸,都是苏璃末出府时抽空去济安堂自己买来备下的。 退烧的丸药虽不如郎中对症开方的汤药管用,但应急还是可以的。 苏璃末服下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今夜盖得厚些,又服了药,只能希望明日赶紧好了。宫里出了那么多事,郑氏和苏璇一定会再给她使绊子,这会可不是生病的时候。 日光澄净,瑞王府,雪凛居,孟倦舟送了孟听舟去太学才回来,刚进了屋子,松雾便跟了过来。 「来信了?」 松雾没说话,将一支细细的竹筒搁在孟倦舟面前的小案上。 竹筒内塞着密信,虽只有寥寥几行字,却让孟倦舟得已看清京城近来的形势。 刺杀他的那些卫人迟早会落网,只是可惜,刑部拖得太久,张氏的人到底介入了,恐怕不能顺势将白家的人全部拉下马来。 不过也不急在一时。 孟倦舟将信纸烧了,抬眼看见松雾还在,便问:「还有事?」 松雾难得面露犹豫,竹烟在旁边瞧着,便道:「奇了,你竟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松雾瞪了他一眼,回禀:「属下路过那位苏小姐的院子时,发现一件怪事。」 「怪事?」孟倦舟来了兴致,「什么怪事?」 「近日那处院子似乎在大修,有许多运送土石木料的车,属下看见有人将一车木料换了。」 「换了?」孟倦舟有些惊讶,「公然将买来的木料换了,这事没人发现?」 「他们是在后街换的。」 孟倦舟想想,问道:「你从房顶上看见的?」 「嗯。」松雾很实诚地点点头。 竹烟撇撇嘴:「真没想到,从房顶上走,原来还能有好处。」 孟倦舟笑着摇摇头:「那你可看清了,是什么人换了苏姑娘的木料?」 「公子没吩咐,属下就没跟着。」 第36章 孟倦舟看着手中的白瓷茶盏,想了一会道:「去查查,什么人换了苏姑娘的木料,若能拿到证据更好,拿不到就算了。顺便,看看她近来都与何人相交。」 「公子要查苏姑娘了?」竹烟有些惊讶。 孟倦舟却摇头:「不是查,只是了解。我既投了银子,自然要清楚苏姑娘靠不靠谱。」 竹烟暗暗撇撇嘴角,公子每次都说得冠冕堂皇的,都这么久了,他才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呢。公子肯定是又有什么谋划了。 松雾领了命刚走,屋里床架上悬着的一个小银铃便响了起来。 「是苏府的消息。」竹烟听见,瞪大了眼睛。他才刚按照公子的吩咐把人安插进去,这么快消息就来了? 「去看看。」孟倦舟想起了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情,心忽然沉了一下。 竹烟领命出去,很快便带了苏府的消息回来。 「公子,咱们的人说,苏姑娘昨日回去就睡了,半夜却是瞧见屋里又亮了灯。具体做什么不知道,只见到苏姑娘身边的丫鬟找了药匣拿了进去。」 孟倦舟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出现了她与康宁浑身湿透的样子。春夏之交,天气虽暖了,可到底风凉,她难道病了? 竹烟见自家公子若有所思,半天没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 孟倦舟回了神:「苏家的人找她麻烦了吗?」 「昨日苏姑娘回了府,就没人去过她那里了。」竹烟摇头。 「公子,咱们要做点什么,帮帮苏姑娘吗?」他心里已经觉得自家公子待这位苏姑娘不同了。 孟倦舟摇头:「盯着就好,苏家的人不动手,我们贸然出手,是害了她。」 竹烟自然猜不透公子的心思,闻言只得应下,忙去安排了。 ☆☆☆ 一夜过去,苏璃末自觉烧已经退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不算大好,她总觉得自己脚踩在地上,有种柔软的不真实感。 原本打算到别院去瞧瞧改建的进度如何,可现在这个样子,苏璃末干脆也没再出去。 拿了手里几个铺子的账本处理,苏璃末原本还防着郑氏和苏璇会因为宫里出的事找她麻烦,倒没想到,她在屋子里窝了一日,东院那边倒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一点动静。 一个府里这么多年,苏璃末对那对母女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不像她们的行事作风,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石榴,你让成满福去打听打听,今日外头都出了什么事。」苏璃末搁下账本,到底不放心。 石榴也怕夫人和二小姐又要找小姐的麻烦,听苏璃末这么吩咐,就连忙去找成满福了。 等晚膳用过了,成满福那终于传回了消息来。 「成满福说今日外头出了件大事,上回刺杀瑞王世子的刺客被查出来了,真是卫国人,听说圣上大怒,抓起来的刺客都拉在囚车里游街呢。」 「卫国人……」苏璃末先前推测孟倦舟那出戏是自导自演,可若刺客真是卫国人,卫国人怎么会听他的话。难道,他真的通敌叛国? 「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只有卫国人吗?」 石榴不知道小姐怎么这么问,她认真想了想,把成满福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出来:「成满福说,布告上就写着卫国人,可市井里有传言,说是吏部有位大人也牵扯进去了,若不是尚书大人作证,只怕要被冤枉了呢。」 吏部尚书,那不是张氏的兄长吗? 难道孟倦舟前世假死出京,还与党争有关,那他支持的是三皇子?可他后来又怎么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回京呢? 苏璃末越想越乱,原本只想看看郑氏和苏璇怎么一点反应都没,现在竟是扯出这么多事来。 她按按太阳穴,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些事太过复杂,还不如先想想越来越近的端阳节该怎么办。出了宫里的事,她现在也被推到风口浪尖,若前世的端王重演,外祖父的境遇只怕要更差。 她得想想,能不能从画舫上动动心思。 龙舟会上所用的画舫,应该都是商馆的人准备的。整个龙舟会由太子主持,她插不上手,可商馆那边,上次见那位鲁馆长,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相交之人,说不定能从这里入手呢? 苏璃末不放心,又吃了一丸药才睡下,想着明日去商馆瞧瞧。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才蒙蒙地睡醒,别院那边的消息就过来了。 「小姐,不好了!」石榴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苏璃末才醒了,眼神还迷离着,只问:「出什么事了?」 「成满福大早就跑来了,说是雇佣的几个长工聚在咱们别院门口闹事,说咱们别院欠了他们的工钱,还用劣等的木材!」 第37章 苏璃末顿时睡意全无:「欠了工钱,劣等木材?」 她可是从孟倦舟那拿了千两的银子,什么好木材买不起?诬陷她也安个靠谱罪名啊! 晨雾初开,京城南街,原本不怎么起眼的破落别院门口,此时却堆了重重叠叠的人,当中还不断有叫嚷声传来。 别院对面的一栋小茶楼的二楼隔间里,苏璇看着窗外吵嚷的人群,轻笑了一声。 郑堰表哥虽然整日只知道斗鸡走狗,可整起人来倒是也有两下子嘛。 一下子这么多人闹在这,便是苏璃末再有本事又如何?她本就是女子,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面还要经商,简直是脑子进水了。这回,最好让她狠狠地丢脸,那什么破院子,也被别人接手了才好! 到时她克扣工钱,又用烂了的木材,名声也不行了,便是她再想经商,也没人会买她的账! 苏璇越想越高兴,看见下面「观战」的郑堰表哥,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而南街上,苏府的马车终于到了。 「当时说好了,工钱都是每日给的,如今已经五天了,我们没拿到一个子儿!起先是说第二日就给,如今都几个第二日了!」 「就是!我们还等着这钱养家呢!」 「你们这就是骗人!骗子!」 「不给工人工钱,还用烂了的木料修葺房子!太黑心了!据说以后还要开店呢,这谁敢来!」 吵嚷的人越嚷越兴奋,围观的更不乏见风使舵煽风点火者,不管这院子的主人是谁,将来若是要开店,闹成这样,谁还敢去? 别院门口,苏烨正站着,只是不管他怎么解释,下面那些人都是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苏烨懂事起就跟着家里长辈走商路,见过不少人不少事,可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群情激愤,人人叫喊,让苏烨觉得,这事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在为商这事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可是比比皆是。 只是这别院的主人是苏璃末,让他贸然提出什么处理的办法,他却也不是很放得开。 好在,苏璃末很快就来了。 「是谁没拿到工钱?」 这一道声音夹杂在大老爷们的叫喊声中,实在太过特殊,一下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音气势太足,穿透力太强,这一时,原本喧嚷的人群,竟然安静下来了。 这边围观的百姓都让出一条路来,里头那些讨要工钱的人,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往这边走来的姑娘。 看着年纪也没有多大,身材高挑可却有些瘦削,瞧着弱不禁风的,她容貌分明是明艳动人,他们许多人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可她容色冷肃,竟好像是在目光中隐隐藏了锐利的冰凌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走过来了却没人应答,苏璃末又朗声问了一次:「刚才是谁说没拿到工钱?」 这一句问得半点不见心虚,先前叫嚷得最凶的那些长工气势反而弱了下来。 几人互相看看,都不约而同看向喊他们来的那个领头的大哥。 那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穿着件粗布衣裳,袖子扎起来,露出结实的肌肉。 他站在苏璃末面前,几乎能将照在苏璃末身上的晨起的日光遮个干净。 「你就是主家?怎么,竟然是个姑娘?」那人上前一步,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问道。 苏璃末毫不避讳地回视,声音没有一点的紧张或害怕:「我问,是谁说没拿到工钱,是你吗?」 魁梧汉子根本没想到这姑娘一点不怕,他顿了一下,才梗着脖子道:「我们几个都没拿到!」 他身后还站了五六人,纷纷跟着点头。 苏璃末看向苏烨:「他们所说可属实?」 苏烨还没见过自己堂妹这个样子,人都看得有些痴傻了,待问到自己身上,才陡然反应过来:「这几人都是五日前刚来,前几日工钱是日结,近来购置了一些石材、木材,又有姑娘要的盆景,暂时周转不开,便同他们说,等几日一起结清。」 苏璃末要修院子,且是大修,用到的材料不少,还有泥土沙石一类,许多都是另付定金,货分几批结清之后,再行退还。 苏烨的说法没有什么问题,这也是常有之事,本不该闹得这么大。 苏璃末眼神自那些嚷着不给工钱的长工身上扫过,微微笑了一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事啊。石榴,跟成满福对了账,把他们的工钱结清。」 她这一声落了,众人便见跟着来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大布包来。 「你们几个,报上名字来,我们这册子上都记着呢,谁做了几日,合该得多少工钱,清清楚楚,今日我们就给你们结清。」 第38章 那些人面面相觑,怎么都没想到,这位主家什么都不问,竟然这么痛快就要结清工钱。 他们原本还准备了好些话呢,顿时就没了用处。 这会,成满福已将册子翻开,找上面记着的人名了。 「张十六,你是叫这个名字吧?」这里面的人,成满福还是认识几个的。 叫张十六的,就是方才那个气势汹汹的魁梧大汉,他茫然地看着走上前来的工头和那位主家的丫鬟,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是,是我。」 「你在我们这干了五日,五日都到齐了,按当初所定,每日有四十钱,一共是两百钱,你可有异议?」成满福对着名册问道。 那张十六哪会算账?迷茫地看看周围的人,见他几个兄弟似乎都没什么可说的样子,只能道:「当初所定,确实是每日四十钱。」 成满福看向石榴,石榴一点没犹豫,利索地从大布包里拿了两小吊的钱,扔进张十六怀里:「这一吊是一百钱,你不信可以数数。」 捧着两百钱的张十六回头看看跟自己一起来的兄弟,怎么觉得,这事和想的不一样呢? 而这时候,更惊讶的,还要数在这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了。 早听说这别院修建招工人给的银子多,没想到每天竟然有四十钱!这可比别家多了十钱呢!普通长工都有四十钱,那要是有点技术的,岂不是更多! 众人看向那位「柔弱」少女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这么好的主家,这可哪里找啊! 这会,结工钱的事也没停下,成满福和石榴配合默契,一个一个报名字结清,给钱的干脆利落,让围观的百姓们,瞧着瞧着,竟看得心潮澎湃起来。 「还有人要讨要工钱吗?」 这几个人的钱结完了,苏璃末从成满福手中接过名册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站着的人。 看热闹的、在这做工的,围观的人们互相看看,却没一个再跳出来说话的了。 有几个更有趣的,竟是在这几人结清了银子之后,突然跳出来说自己也想来此做工,一时间,反倒好像那些闹事者自己失了挣大钱的机会似的。 苏璃末随意翻了翻名册,又扔回给成满福,对着这里围观的人道:「在我这做工的,工钱是一定记得清清楚楚。近来置办的东西多,难免周转不开,我堂兄必是说清楚的,什么时候能结,因什么原因推迟,若不同意,当时便可提出来。」 「诸位那时候没有异议,如今过了几日,反倒跳出来,口口声声说要讨个公道,可当初堂兄向诸位陈明情况时,难道没有与诸位签订契约吗?」 苏璃末看向苏烨,苏烨会意,将方才早拿出来的契约再次呈到这些人面前。 「在下方才就说了,补充的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十日后,银钱周转开,各位的工钱都会补足,当时诸位也同意了,没想到,今日竟是以这种方式讨要。如今既然主家已将工钱结清,那这些契约,也就不作数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干脆利索地将那几人的契约撕了粉碎。 方才他就一直以这几张契约陈明情况,可那时候根本没人听,倒没想到这位堂妹有如此魄力,竟是带着钱吊子直接来的。 张十六几人压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他们还想拦着苏烨,只是苏烨撕得干脆,他们再想说什么,碍于面子,倒也说不出口了。 苏璃末此时才接着道:「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诸位也不必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了。不过我这里倒是常缺工人,若是有人不嫌弃,想来我这里做工,仍旧欢迎。」 「好!」苏璃末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有人高声喝彩的声音。 她看过去,便见姜令学摇着把扇子,眉眼间尽是笑意:「苏姑娘如此果断干脆,在女子之中实属罕见,若不是在下不学无术,也想到苏姑娘这领工钱了。」 苏璃末对这等纨绔子弟并不感兴趣,她只笑了笑,权作礼貌回应。 倒不想,这边姜令学才夸上,另一边就又有人嚷了起来:「工钱是结了,可他们以次充好,用烂木料修建房子,也是事实!」 苏璃末看去,只见那叫嚷之人五短身材,瞧着竟是有几分眼熟。 随着他这么一喊,众人纷纷想起来了,先前这些人在这,好像是说这边修院子用了烂木料,这可是大事,听说这里日后要开店呢,这样的店,谁敢去? 苏烨走到苏璃末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一车木料被人换了,我本来还在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闹起来了。」 苏烨经商也遇见过这样的事,按下去查出来,带到衙门去解决就行,他只是没想到,换木料的人,竟然是为了坏他们的名声。 苏璃末冷笑一声:「你说我们的木料有问题就有问题吗?你的证据呢?」 第39章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张。前世宫里的人也没少干过给她泼脏水的事,但凡做了,总不会没有一点马脚,她只要沉稳应对,不信那人没有一点破绽。 先时叫喊的人仿佛是等着她这一问一般,立时拿出一块已经被劈开的木头来:「这是我在你们院子边捡到的,这可是整木的边角料,你们看这当中,都是蛀空了的!」 众人一看,果见那木料上痕迹斑斑,是断然不能用来盖房子的。 可苏璃末却一点不急:「这就算证据?你怎么证明这木料是我们自己买的,还是有人以次充好,故意混进来栽赃嫁祸呢?」 「是啊!苏姑娘说得有理,万一是你栽赃嫁祸呢?」姜令学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问。 「我嫁祸他们干什么!我只是看不下去他们这些奸商骗人!」那人显然有点急了。 他将那块木头扔在地下,又厉声质问:「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自己用了烂木头,被人发现了就这般颠倒黑白!」 「你们不是也没证明那些木头是别人嫁祸吗?」立时又有人附和。 商人在百姓心中本就是重利的代表,即便苏璃末是姑娘,可她如今是别院的主家,也就跟「商人」二字脱不开关系,被人这么一带,围观的人立时又觉得,经商的总归是重利益,各种猜测又纷纷冒了出来。 那人见百姓们被煽动了,越发兴奋:「你们这种利欲熏心的奸商,就应该滚出京城!」 「让你们开店,简直是在坑人!」 「商馆让这种人登记,真是丢人!」 围观的百姓没那么在乎真相,对于这种一向高高在上,又手中有诸多银钱的官家女子,如现在这般仿佛被踩在脚下,这感觉,实在让人兴奋。 有几人甚至推推搡搡,大有往苏璃末身边来的趋势。石榴和成满福都拦着,只是那些人人多势众,一时间竟是要控制不住了。 苏璃末再冷静,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能这般抛头露面,是大昭民风相对自由开放,可这开放,不意味着礼法能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男人团团围住。 苏璃末不得不往后退去,免得这些人碰到她。 就在这时候,她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一下,紧跟着,人便被拉到了一个人的身后。 那人脊背挺直堪堪挡在她身前,只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又停了下来。 「谁说她不能证明自己是被陷害的?」 随着这一声落下,众人赫然看见一个黑衣少年「提」着两个被绑起来的人「从天而降」。那少年一身杀气,把那两人往地上一「扔」,吓得围观的百姓连连后退。 姜令学微微蹙了下眉,可再看向当中那人时,却仍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世子殿下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他这么一问,众人才反应过来,那方才说话的,不正是那位名满京城的瑞王世子吗? 苏璃末惊讶地看着孟倦舟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怎么这个反贼又出现了,怎么哪都能有他呢? 孟倦舟自然是认识姜令学的,他笑容浅淡,不急着处理被松雾扔过来的两个人,倒是先同姜令学说话。 「姜公子,不也来了吗?」 姜令学干笑了两声:「我草包一个,爱凑热闹,世子殿下何等人物,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大昭有律法,人人都该遵守,不巧让孟某遇见些藐视律法的事,自然免不得出面。」 「天下的事何其多,世子殿下这么管,不怕忙坏了吗?」 「天下之事孟某可无权插足,只不过是眼前出了事,不忍看清白之人蒙冤,略伸援手罢了。」孟倦舟始终从容不迫,脸上的笑容让人觉不出一点他与姜令学的针锋相对。 就连他说完这话,看向被扔在地上的那两人时,目光也是温和无波。 「此二人偷了这别院主家的好木料,换上了些烂木头,实在可恨,若不是被我的侍卫发现,只怕要给这里的主家带来麻烦。孟某不才,觉得应该送至衙门处置,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他又看向先前叫嚷的几人,问道。 瑞王世子在大昭京城,那就是世家子弟的典范,是圣上都赞誉的贤才,他都说了这话,谁还能不相信呢? 那可是瑞王世子啊,若连他都说假话,那这天下,还能有君子吗? 百姓们看着被抓起来的两人,顿时又替苏璃末这边义愤填膺起来。 「世子殿下都这么说了,肯定是这些歹人栽赃嫁祸!」 「多亏有世子殿下明察秋毫!要不然就把人冤枉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世子殿下厉害!」 先才叫嚷着苏璃末用了烂木料的几人,这会面面相觑,可人家把他们同伙都抓了,让他们再说什么?他们还怕把自己牵连进去呢! 第40章 松雾上前,将那被抓的两人「提」起来,在一众看热闹百姓的围观下,大剌剌地往京城府衙去了。 看着围观的人都跟着往那边走了,挑事的也慌张离开,孟倦舟才转身看向了苏璃末。 「都到这了,苏姑娘不请在下入园一游吗?」 苏璃末本能地就想拒绝,可一想这人刚才也算帮了她的大忙,便只能不情不愿地道:「殿下请吧。」 姜令学站在原处,看着那二人前后入了园子,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兴味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茶馆里,苏璇一掌拍在桌上,又拍得自己手疼,连忙揉了揉。 郑堰才回来,原本就生气,见到苏璇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能知道那瑞王世子突然来了?他可不是个好惹的。」 「他不是好惹的,你就由着他把苏璃末救了?苏璃末是个什么东西!」 「表妹……」郑堰险些与苏璇吵起来,只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喜欢苏璇的,不得不将怒气压下,「瑞王世子可不比苏璃末,不能轻易得罪的,莫说我,便是苏大人,那也是得恭敬着的。」 「我不管!是你说这办法可以整她,我才答应和你来的,可现在呢?她一点事都没有!」 「表妹,你不要着急,这次不成,可我们也没损失啊,也就是抓了两个下人,算不得什么,你放心,不会查到我们身上。至于那个苏璃末,她一个女人,还敢出来经商,日后不愁没机会整她。」 「可皇后娘娘喜欢她,若是她嫁给了太子,我怎么办!」 郑堰听苏璇这么说,心下有些不悦,只是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来,仍旧耐着性子道:「太子殿下何等人物,怎么会看上她?表妹放心,咱们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苏璇看了郑堰一眼,到底是不高兴,理都不想理他了,起身便走了出去。 郑堰看着苏璇离开的背影,闷闷地哼了一声,若不是他如今到底还有些仰仗苏家,他才不会这般看苏璇眼色。 ☆☆☆ 别院内,苏璃末跟孟倦舟一道进了屋子,相对坐下。 整个院子西边改动较少,东边这会正在重新整修,西面却还算安静,只是两人这般坐着,因太过安静了,反有些尴尬起来。 苏璃末是不想跟这未来反贼多话的。 他能做个局让自己假死,没死成还能把自己摘出来,这般心机,苏璃末自认自己比不过,是以只想离他远点。 可孟倦舟却越发对这位苏侍郎府上的大小姐感兴趣了。 她当众退了曾经定下的婚事,又置办院子,大兴改建,实在不像个一般的闺阁女子所为。 孟倦舟看出了她的一点不耐烦,终是放下茶盏,开了口。 「苏姑娘似乎不是很欢迎孟某。」 苏璃末抬眼看向他:「世子殿下人中龙凤,我不过一介女子,自然不敢妄想与世子殿下有来往。」 孟倦舟浅笑:「既然孟某入股了一千两,那别院就也算有孟某一份,今日之事,自然也是孟某分内之事。」 「世子殿下不吝相助,不胜感激,所谓分内之事,令人惶恐。小店微末,实不敢与世子殿下称一句‘分内’。」 「姑娘过谦了。姑娘今日处理事端果断干脆,天下男子也少有。」 「世子殿下才是过奖了。我这些雕虫小技,在世子殿下面前,也就是班门弄斧,徒惹笑话罢了。」 她排斥的意思太过明显了些,孟倦舟无奈笑笑:「我来,不是与姑娘呈口舌之快的。」 苏璃末没答话,她觉得她实在没什么好与孟倦舟多说的。想到这人很可能和李渝一样,是为了她外祖父的银甲卫,她就只觉恶心。 孟倦舟却好像不觉得有什么,自顾自地接着道:「换了木材的那几个人,是郑堰所派,只是过了几道手,恐怕衙门那里审不出他来。」 他说得太过稀松平常,以至于苏璃末因惊讶抬头看向他时,恍惚有种自己方才听错了的感觉。 孟倦舟却仿佛见惯了这样的事一般:「郑堰虽然游手好闲,但也在酒肉之中,结实了些可用的江湖混混,大事办不成,给苏姑娘制造些麻烦还是可以的。」 「就是这种麻烦吗?」 「今日是这样,日后可未必。」 「殿下特意进来,就是来提醒我这个?」 「我祖父与侯爷相交甚笃,父亲也承蒙侯爷提点照顾,如今我又入股了苏姑娘的铺子,苏姑娘可能遇到麻烦,我知道了,没有不说的道理。」 苏璃末垂下眼帘,看着摆在面前的茶盏:「那我该多谢世子殿下了。」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更已听不见了。 苏璃末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竟有了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第41章 怪不得满朝文武都称颂这个人,这几句话说的,确实让人觉得备受关心。 倒不是话说得多好,而是他的态度,不温不火的,便卡在那个刚刚好的度上,既不让人觉得太过热络,却又像温泉似的熨帖。 「我从前与苏姑娘并无太多来往,之前在侯府相见,虽是听侯爷提及,有了入股的想法,可到底也算有些唐突,只是我诚心与姑娘共谋这桩生意,这一点,还请姑娘不必怀疑。」 「我也没怀疑什么啊……」苏璃末别扭地嘟囔了一句。 孟倦舟脸上始终是那般温温的笑意,又因他本就谪仙般人物,说出话来如春风拂面,让人不信他都好像是对不起他的好意似的。 苏璃末心里一面是他前世攻入京城的模样,一面是他如今清风朗月的模样,倒越来越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来。 孟倦舟何等细致的人,自然察觉了她流露出的些微扭捏与怀疑,只是经营人心一向急不得,他也不问,只是仍旧那般坐着,等她自己想清。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苏璃末心里的那股别扭,因这安静,反倒更甚。 可她不是个喜欢在这种事上纠结的人,今日确实是孟倦舟帮了她,他的提醒也没有错处,苏璃末想干脆先抛掉前世那些事,不妨看看今生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她抬起头来,才想开口,忽就觉得好像浑身的血液冷下来了一般,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句话来,她人就向前倒了过去。 「苏姑娘!」 孟倦舟下意识地抬手,堪堪扶住了她。 苏璃末隐约好像看到了孟倦舟越来越近的身影,可是她没能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来。 「竹烟!去请郎中!」 守在门外的竹烟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直接出去了。 石榴更是大惊,连忙推门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她们小姐竟是躺在瑞王世子怀里! 孟倦舟把人抱起来,跟没看见石榴似的,从这个堂屋出来便往旁边的厢房拐去。 「小,小姐……」石榴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她们小姐可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呢! 「你什么都没看见,去端水拿块巾帕来。」孟倦舟扔下这么一句,抱着苏璃末进了厢房。 石榴慌慌张张地端了水盆回来的时候,苏璃末已经在厢房的床榻上好好躺下了。 「世,世子……」石榴心跳如擂鼓,世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孟倦舟接过水盆放在旁边的矮桌上,而后从容地浸凉了一块帕子,搭在了苏璃末的额头上。 「她发烧了,你不知道?」 石榴跪在地上,既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小姐不让找郎中,怕惊动了夫人反惹来了事,自己服了药睡了一夜,奴婢还以为小姐已经好了……」 「什么时候吃的药?」 「十六那晚从宫里回来就用过一次,昨日又吃了一次,一直都没事……」 「吃的什么?」 「济安堂的退热丸。」 孟倦舟的视线落在苏璃末身上,微微皱了眉。 看样子,只怕是那日宫中落水,真的感了风寒。她又逞能,净吃些治标不治本的药,这才拖到现在反而烧得更厉害。 「公子,葛先生来了!」门外响起竹烟微微带着喘息的声音。 「请先生进来。」孟倦舟起身,便见一个灰白胡子的老者被竹烟推着走了进来。 「你们公子这不是好好的吗?干什么把我背来这么个破地方!」那老者一眼看见好好站在那的孟倦舟,便「暴跳如雷」。 孟倦舟往旁边让让,躬身恭敬道:「烦劳葛先生,今日少潜无事,乃是这位苏姑娘,许是染了风寒。」 「苏姑娘,姑娘?」葛老儿眉毛一挑,觉出一丝不同寻常,「你小子,这是开了窍了?」 「葛先生医者仁心,应该不会眼见病患昏迷不醒,却先和少潜开玩笑吧?」 葛老儿撇撇嘴,一吹胡子往床边走了过去。 还没修好的别院里,自然条件没那么好,厢房的架子床上也没那些重重叠叠的纱幔,葛老儿瞧见床上的姑娘面容精致,还没搭脉,先扭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孟倦舟一眼。 只是这孩子一向从不露破绽,葛老儿什么他想看到的都没看出来。 「就一风寒,也值得你兴师动众把我请来。」葛老儿把完了脉起身,吹胡子瞪眼地开起方子来。 孟倦舟笑笑:「情况特殊,不请先生来,只怕要惹上无数麻烦事。」 「哦?」葛老儿写好了药方,顺手就扔在了竹烟怀里,「这姑娘身份特殊,还是你们要做的事特殊?」 竹烟接着方子,狐疑地看了他们公子一眼。瞧见公子点了下头,这才一溜烟出去抓药了。 第42章 孟倦舟转向葛老儿:「孤男寡女,若被外人知道,恐给这位姑娘造成困扰。」 葛老儿走过去,认真地看着孟倦舟这张优越的脸上没一点破绽的表情:「这么说,你就不怕有困扰?」 孟倦舟不置可否,只淡笑着看他。 葛老儿觉得无趣极了,他转眼又瞧见旁边站了个小丫头,于是又走过去:「那是你家小姐?」 石榴早被这一连串的事惊得呆住了,被人问了才反应过来:「是,是我家小姐。」 「也太不小心了些,春日都快过完了,怎么这时候还能感风寒?是不是贪凉,偷偷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石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法跟着小姐入席,只是听宫里的宫人说,小姐为了救公主殿下掉入湖中,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另一边的孟倦舟,丝毫不避讳:「她前日为了救人,落水了。」 「意外?」 「是,也不是。」 葛老儿微微眯了眼睛,捻了捻自己的胡须,重新走到孟倦舟身边:「出来,老头子有话跟你说。」 庭院内栽种的榆树下,葛老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孟倦舟。 「你跟我说实话,这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在这,又为什么让我给她诊治?」 「葛先生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葛老儿皱眉。 孟倦舟便道:「她外祖父,是镇远侯。」 葛老儿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豆*豆*网。好一会才回神:「真阴啊孟倦舟。」 「先生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孟倦舟自嘲似地笑笑。 葛老儿却摇头:「不说笑了,跟你说正事。」 「先生请讲。」 「这小姑娘从前受过寒。我本以为她是贪凉,这才这么严重,原来不是,是早先留下的病根。」 「有什么影响?」 「影响倒也不是那么大,只是女子体内寒气过重不是好事。我再写一张方子,至于给不给她,就看你了。」 葛老儿拿出纸笔来,很快就写了出来。 「这个啊,得做成丸药,每月葵水前三五日服用,慢慢调理,身子就可以更好些。」 「葵,水?」 葛老儿鄙夷地看了孟倦舟一眼:「医者眼中没这些分别!」 「不是……我,是想问,很严重吗?」 「说了,没那么严重,要说死,也是死不了的,只是有些时候,会比旁人更难受些罢了。」 「死不了就可以了。」 许是没想到孟倦舟会这么说,葛老儿目光闪了闪,只是他又想起孟倦舟从小经历的事情,也说不出什么责怪他的话了。 他是行医之人,可那小子不是,相反,还背负了些不那么明媚的过往。 「东西我给你了,至于怎么办,随你。老头子先走喽。」葛老儿把药方塞进孟倦舟手里,踱着方步离开了。 孟倦舟捏着手中薄薄的一纸药方,立在原处目送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走远。 有风轻过,榆树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打在了药方飞扬的字迹上,斑驳陆离。 ☆☆☆ 苏璃末再醒来时,外面已是暮色苍冥。 「石榴……」 趴在床边守着的石榴一下惊醒:「小姐!你终于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过了酉时了吧。小姐睡了一下午,午膳都没用,小姐饿了吗?别院这什么都没用,奴婢让成满福去买了些糕点,奴婢这就去拿来。」 「不用了。」苏璃末拽住石榴,「瑞王世子呢?我记得我在跟他说话。」 「世子殿下早就离开了……」石榴垂着眼帘,不敢去看自家小姐。 苏璃末坐起来,额头上搭着的巾帕就掉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不那么烧了,身上好像也没那种昏沉的感觉了。 「你请了郎中?」苏璃末四下看看,这是厢房里,又问,「谁把我送到这来的?」 「郎中……郎中……」石榴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说世子殿下的事。 孟世子那句「你什么都没看到」,像是萦绕在她耳边的什么咒语一般,让她心神不宁了一个下午。 孟世子那样抱着小姐,让人看到,是要,是要娶了小姐才行的…… 「石榴,石榴!吞吞吐吐的,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孟倦舟做了什么?」 「不是不是。」石榴看着小姐的样子,欺瞒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干脆一狠心,闭着眼睛说道:「小姐在堂屋晕倒了,是世子殿下把小姐抱到厢房这来的……」 「抱?」 「就,就是这样……」石榴抬起胳膊来,比划了一个横抱的姿势。 「你说什么?」 苏璃末忽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第43章 从东院回来之后,天色早已尽黑了。 其实苏璃末从醒过来便想到了,她在外盘桓一日,回府少不得要挨郑氏一顿数落,只是没想到苏璇竟也对着她好一番刁难。 孟倦舟说木料的事是郑堰所为,苏璃末现在倒觉得,只怕这背后更少不了苏璇的手笔。 她自重生回来,一心想尽早安排妥当,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倒不想,却偏偏有人要来招惹她。 既如此,日后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小姐身子才好了些,早点睡吧。」石榴铺好了床,见苏璃末还在桌前坐着,便走过来劝道。 回来晚了,又到东院听训,晚膳也没用多少,她真怕小姐再熬着,病得更厉害。 听她这么说,苏璃末才又想起下午的事来。 「石榴,你那会说,郎中是孟世子请来的,你具体说说,那位郎中长什么样子,怎么称呼?」 「那位郎中是位老者,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穿着粗布衣裳,奴婢听世子殿下身边的小厮称他‘葛先生’。」 「葛先生……」苏璃末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可惜前世的记忆里,似乎真的没有一位可称「葛先生」的郎中。 他的药方倒很是有效,能有这般医术,京城里也该数得上名号,可她想遍自己知道的郎中,也没想出一位姓葛的来。 「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瞧着那位葛先生与世子殿下甚是相熟,对了,开完了药方,那位葛先生还请世子殿下出去说话,不知说了什么。」石榴细细地描述了那时的情景。 苏璃末听着,眉头皱在了一起。 从在观雅苑救了他那回看,孟倦舟应该并不是那么想和她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去,那这位葛先生,该是守口如瓶。 他又与孟倦舟熟稔,难道孟倦舟为了给她看病,还动用了自己的人? 「小姐,有什么不对吗?」石榴见苏璃末神情复杂,便问道。 苏璃末朝她笑笑:「没什么的,只是此事我们知道就好,千万不要传出去一星半点。瑞王世子的身份非同寻常,如今又得圣上器重,咱们不好轻易与他扯上关系。」 「奴婢明白的。」石榴自然点头应下。 苏璃末目送这小丫头出去,这才拿出盒子来,把之前与孟倦舟签订的那张文书拿了出来。 观雅苑当算是他们今生第一次相见,之后路上他帮她救了小环,在外祖父的帮忙下签订这份解她燃眉之急的文书,还给她送来玉容膏,今日又在别院里动用自己的人为她诊病…… 这一件件事情数下来,苏璃末总觉得,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这不就和李渝前世为她做的那些事情如出一辙吗! 虽然事情不尽相同,可处处帮她,维护她,这和前世的李渝,有什么分别? 惊慌失措,在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将苏璃末包围。 她用尽浑身解数,走了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原来就是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一个坑里吗? 前世她嫁给了君王,后来虽然叛乱平息,可自己却也死在了丈夫的剑下。 今生她躲开了太子,却好像在慢慢滑进孟倦舟的那一边,那人后来可是因为造反被万箭穿心,那她岂不是会更惨? 孟倦舟确实很好,满京城不知道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 可他后来因为造反死了啊,她苏璃末重来一回,不是为了当个寡妇的。 更何况,她历经两世,比谁都清楚,孟倦舟九成九与李渝一样,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她外祖父手中的银甲卫。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苏璃末躺到床上,望着床顶。 日后,就按着约定,把银子交到他手上,可万不能,再有其他什么联系了。 ☆☆☆ 天气越来越热,五月也越来越近。 穿过大昭京城的沅河之上,今年龙舟会供各位贵人乘坐消遣的画舫已几乎尽数准备妥帖。 两岸可供观看龙舟竞渡的茶楼酒馆,也已挂起了彩色的绸带,瞧着甚是喜庆。 码头上,长工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停泊在岸边的游船上,可以隐约瞧见正在给窗户上挂上轻纱装饰的工匠。 今日,这里迎来了一位不太寻常的客人。 小二将人引入茶馆中时,都不由得偷偷多瞧了两眼。这般天仙似的姑娘,上哪能见到呢? 茶馆之中,京城商馆的鲁馆长见人进来,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苏姑娘有事喊人来告诉我便是,何苦跑到这种地方来呢。」鲁馆长笑意盈盈,虽身上难免商人的客套逢迎,可说起话来却到底比精明市侩之辈舒服不少。 第44章 苏璃末笑着同他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听闻今年的画舫,二层上也开了窗子,一时好奇,就想看看,适逢鲁馆长在,自然要过来拜会。」 说是这么说,实际苏璃末早让成满福派人盯着了,是挑好了今日鲁馆长会来。 龙舟会由太子那边统筹,但画舫却是商馆联合众多商人准备,她跟太子的人搭不上关系,但鲁馆长,还是有希望的。 上次见过,鲁源就觉得这位苏姑娘没有官家小姐的傲气,倒是很有几分与人来往的头脑,自然也乐意与她聊上几句,便道:「今年的画舫,遵宫里的要求,都是在二层上开了通透的小窗的,若是姑娘想赏景,倒是再好不过了。」 苏璃末便露出一副兴奋的表情来:「不瞒鲁馆长,我倒确有些爱凑热闹,不知道今日赶巧,能不能提前瞧瞧新鲜呢?」 「姑娘想看,自然可以。苏大人的画舫,就在码头边上,姑娘随我来便可。」 「倒要劳烦馆长了,只是我想看的,不是苏家的。」 「哦?姑娘还想看谁家。这有些画舫,不太能……」 「馆长误会了,」苏璃末连忙摇头,「我外祖父是镇远侯,他才回京城,又有些陈年旧病,我担心他,便想提前瞧瞧侯府的画舫。」 「哎呀,瞧瞧我,竟把姑娘与侯爷的关系都忘了。侯府的画舫也不远,姑娘跟我来。」 苏璃末笑得纯良无害,跟着鲁源一道从茶馆内出来,往码头边的画舫而去。 镇远侯虽因年迈早已不带兵,但因其年轻时候的功绩,很受圣上及大昭其他官员的尊敬。 整个大昭,要说最受圣上尊敬的外姓人,也莫过于老瑞王孟武和镇远侯王倾誉了。 虽然老瑞王已经仙逝,但而今的瑞王孟烬也曾承袭父业领兵打仗,是以瑞王府的地位,倒并没有因瑞王一家常年不在京城而下降。 也是因为这样,龙舟会上的画舫,瑞王府与镇远侯府是停在一处的。 「听闻侯爷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装饰,这艘画舫,便都放了些大气沉稳的摆件,苏姑娘瞧瞧,可有侯爷不喜欢的?」鲁馆长非常热心地给苏璃末介绍。 商馆里,苏璃末不过是众多商人之中的一个,可商馆外,这可是众人皆知的老侯爷的外孙女,老侯爷又膝下无子,得了这样的机会,鲁源自然是能多问就多问些。 苏璃末顺着鲁源所指一一看过去,果见这画舫之中,虽陈设简单,但只要细看,就知都不是凡品。 及至上了二楼,矮桌上更是放了她外祖父最喜欢的青瓷茶具。 只是可惜,这艘画舫,注定是要被她挑出毛病来的。 「今年龙舟会的画舫,都是定好了的吗?」苏璃末问。 鲁源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便道:「画舫打造并非易事,这些都是早就准备的。」 「里面的陈设是与画舫一起的吗?」 「姑娘说笑,这些自然都是定好了以后,搬进来的。」 「那能换一艘吗?」 苏璃末问得直接,鲁源却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苏姑娘,意思是,给侯府换一艘画舫?」 苏璃末点点头。 鲁源面露不解:「姑娘可是瞧出这画舫有什么问题?哪里不符合侯爷的喜好,再找人改就是。」 「馆长多虑了,这里布置得很好,都是我外祖父喜欢的,只是……」苏璃末四下瞧瞧,商会的人办事还真是周到啊,一眼看过去竟挑不出个错来…… 她扫视了一圈,斟酌着开口:「只是这艘画舫也太大了些。」 「大?」鲁源可真有点惊讶了。哪有达官显贵,嫌自己的画舫大的? 苏璃末非常确信地点点头:「馆长有所不知,我外祖父一人住在侯府,我每次去了,他常念叨院子太大了,没有人气显得孤单。画舫虽不是宅院,可我想,应该有些相同之处吧。」 鲁源沉思片刻,不确定地开口问道:「那苏姑娘的意思是,换一艘小一些的来?」 ☆☆☆ 孟倦舟从宫里出来,又绕道到了三贤集时,已是日上中天了。 林廷轩是个会享受的,午膳晚一会便要呼号半天,是以孟倦舟进屋时,先闻到的便是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 「找我来有什么事?」 坐在林廷轩旁边的那人见是他来了,连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公子。」 孟倦舟朝他点头,示意他不必拘礼,坐下便好,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少潜,你猜猜今天老鲁见到谁了?」林廷轩眨着眼问。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商馆的馆长鲁源。 孟倦舟几乎是脱口而出:「苏家大小姐?」 第45章 「你怎么知道啊?」林廷轩放下筷子,觉得甚是没趣。 孟倦舟浅笑:「不是见到苏姑娘,还能有谁能让你这么兴奋?」 林廷轩登时抬头看向他:「你注意点孟少潜,过分关注苏姑娘的,可是你,不是我!」 这家伙竟然偷偷入股那个苏璃末的别院!还不告诉他!害他派人查了半个月,以为能查出什么大人物呢,竟然就是孟倦舟! 林廷轩想起这事就忍不住翻白眼。 孟倦舟懒得与他贫嘴,只看向鲁源:「苏姑娘找你,是要办什么事吗?别院的事?」 鲁源摇头:「若是别院的事,属下既已得了吩咐,也不必请公子过来。实在是,此事属下想不通,只得问公子了。」 「不是别院,还能有什么事?」 「苏姑娘她,想换掉龙舟会上镇远侯府的画舫。」 孟倦舟脸上原本轻松的笑意渐渐褪去:「换掉画舫?为什么?」 「苏姑娘说,侯爷不喜欢太大的画舫,让我们若能换一艘的小的,就换小一些的,哪怕跟伯府的一样大也行。」 「就这一个理由?」 「苏姑娘所说的原因就这一个,只是有一点属下觉得奇怪。」鲁源从离开码头起就在想这事,一直都没想通,「苏姑娘不让我们把画舫换了的事明着透露出去,说是侯爷刚回京,她想给侯爷一个惊喜。」 「她想避开众人,更换画舫。」 「看苏姑娘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林廷轩听到这忍不住了:「这苏小姐也太奇怪了吧?哪个有钱有权的不喜欢阔绰的画舫,她给侯爷换个小的,还说这是惊喜?真的不会吓到侯爷吗?」 孟倦舟却是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林廷轩和鲁源对于龙舟会那日可能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可他却清楚得多。苏璃末编了这么一个尴尬的理由想换掉画舫,难道,她也知道了什么? 「公子?」孟倦舟半晌没说话,鲁源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属下要换掉侯府的画舫吗?」 沉默了有一会,孟倦舟忽然笑了出来。 林廷轩和鲁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突然是笑什么。 孟倦舟却是一边摇头一边道:「真是好一个苏姑娘啊。给她换了,就按她说的,不必透露出去,想来侯爷知道这是他外孙女的主意,也不会责怪谁。」 还好啊,还好老鲁是他的人,这要是犯到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苏璃末这般做法,无异于羊入虎口。 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便是有远出旁人的勇气、胆量和智慧,可经历的事情不够多,便到底还是单纯了些。 怪不得老侯爷怎么都放心不下啊。 「老鲁。」 鲁源原本要离开了,闻言又停下脚步。 孟倦舟道:「她思虑不周全,烦劳你,替她处理得干净些了。」 鲁源微微有些惊讶,却还是道:「属下明白。」 ☆☆☆ 苏璃末也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容易就偷偷换了画舫。 她拦不住外祖父去龙舟会,可把画舫换了,就算有什么人想栽赃,应该也可以避过去了。 大昭的龙舟会热闹非凡,便是天子都会来观看,是以入了五月,沅河边上,便日日都有禁军戒严。随之一起,各府都开始准备各自的龙舟,盼望着当日能赛过别家,夺个彩头。 前世苏璃末从未被限制过什么,毕竟她那时已与李渝搭上了关系,苏家人拦不住她,可今生…… 「你父亲的意思呢,你就不要去了。如今你在外头买了个别院的事,京城有头脸的人家都传开了。便是皇后娘娘喜欢你,你这样,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苏家?」 花厅里,郑氏状似无奈地数落着。 苏璃末懒懒地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二人。她的所谓的父亲苏慎和她继母郑氏,一脸愁苦,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 「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吗?就是像夫人说得这样,因为我在外花着自己的银子买了个别院,我就是见不得人的,是吗?」 苏慎望着这个女儿,不知怎么,忽然就怒从中起。 他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还有脸问?你去满京城瞧瞧,未出阁的姑娘,谁像你一样,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 苏璃末没有想到,这一世的父亲,竟然会这样对她怒目而视。 前世自从她与李渝认识,苏慎从没管过她跑出去与太子见面,更从没说过这种担心她名声的话,今生,就因为她没有去找李渝,她所做的,就全成了不顾名声的错事了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你母亲为了你的事,回回都在外头的夫人面前给你美言,你呢?变本加厉!」 第46章 「她不是我母亲!」苏璃末盯着苏慎,头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苏慎也愣了一下,他实没想到这个平日在西院默默无闻的女儿还有这样的时候:「你说什么?」 「我说她不是我母亲!」苏璃末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地将这句话扔了出来。 她眼中含泪,却不肯让一滴泪水掉出来。 「我的母亲,早就葬在城南的竹林里了,你可以当她是你妻子,可你休想让我拿她当母亲!」 「苏璃!」苏慎一掌拍在桌上,身子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是苏璃末!」苏璃末分毫不让。她从前只觉得这个父亲懦弱,才华大概有些吧,可人是当真没有一点担当,却不想,他这种时候,倒是挺能逞威风。 「好,好!你有本事,自己改了名字,现在连爹娘也不认了!那好啊!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龙舟会,你别想去,日后,也不用跟着你母亲参加什么宴会了!」 苏璃末盯着苏慎,嗤笑出声:「我说了,她不是我的母亲。」 她未再说什么,留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倒没想到,花厅的门一开,迎面闪过一个人,差点撞在她身上。 苏璇怎么都没想到里面会吵成这样,更没想到苏璃末会突然出来。她尴尬地看着旁边,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龙舟会你就别想去了,既然那么喜欢当商人,干脆就去当个商人呗。」 苏璃末看向苏璇,像是看着戏台上的小丑:「我去哪,我做什么,没必要跟一个外强中干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傻子解释。」 「苏璃末!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连龙舟会都去不了!满京城的贵女,没有比你更丢人的!」 苏璇在后面叫嚣,可苏璃末却懒得理了。 她把两世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至于龙舟会,若不是为了外祖父,她可真是巴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呢。 ☆☆☆ 五月初五,正是一年一度的端阳龙舟会。 这一日从早晨开始,沅河两岸便是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沅河上,更是停着一艘艘精致的画舫,每隔一段,又能看见准备参赛的龙舟。 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停在沅河的码头边上,就在这码头旁边的观江楼上,便设有圣上与皇后娘娘观看龙舟会的桌案。 等在这里的公侯贵族,都是候着迎接圣驾的。 时辰尚早,先来的人便聚在一处问候说话。跟随家里长辈前来的姑娘公子们,便不乏有趁此机会暗送秋波的。 苏慎在朝中一向与人友善,正同几位同僚说着话。苏璇跟着来了,便同各府的贵女们聊天。 苏璃末没来,自然少不了人询问,每当有人问起,苏璇便低垂眉眼,轻叹一口气。 「长姐近来常在外面忙,恐来了这,冲撞了贵人,这才向父亲母亲请辞。」 方蓁蓁也在这站着,听见这话,笑了出来:「一向听闻苏大小姐与二小姐不和,今日看来,二小姐倒很是维护自己长姐呢,果然传言不可信。」 她话是这么说,可站在这的谁听不出话音里的嘲讽之意? 苏璇心里气急,却又不能明着得罪方蓁蓁,只能道:「长姐来不了,也是一心为苏家考虑,我作为妹妹,当然要维护了。」 她话音还没落了,站在这的姑娘们便齐齐地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只一眼,又都羞怯地低垂下眉眼。 苏璇原本背对着那边,一下反应了过来,转头看了过去。 果然是瑞王一家来了! 瑞王膝下两子,长子孟倦舟,是满京城无不称颂的孟世子;次子孟听舟虽年才十六,却是太学中有名的少年才子。 如今兄弟二人就跟在长辈后面走来,当真是衣袂当风,君子如玉。 苏璇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下。 可这时候,一个不那么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飘了过来。 「那不是苏大小姐吗?」方蓁蓁指着瑞王府兄弟二人身后的姑娘,「二小姐,你不是说你长姐不来了吗?」 「好像真的是苏大小姐!」其他姑娘也跟着附和。 苏璇猛然回了神,定睛往方蓁蓁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一袭堇色长裙的,不是苏璃末又是谁? 可父亲不允许她来,她又凭什么能来这里呢? 瑞王来了,自然引来不少注意,苏慎等人也便上前来拜会。 只是镇远侯是跟瑞王一起来的,后面还跟了个苏璃末,场面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侯爷。」苏慎上前行礼,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苏璃末却坦然得很,她陪在外祖父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里的人。 第47章 镇远侯笑得开朗:「许久不见,你倒是精神啊!」 「承蒙岳丈大人挂念,小婿尚好。」苏慎也不敢问,只是偷偷瞥了苏璃末的方向一眼。 镇远侯王倾誉跟没看见似的,寒暄了几句,便同瑞王一家一道往里走去。 路过那几个贵女所站的地方的时候,苏璃末看向苏璇,朝她淡淡笑了一下。 苏璇才刚说了苏璃末不来,如今人不仅来了,还跟着老侯爷一道去了观江楼里头候着,诸位贵女看向苏璇的眼神自然就变了又变。 「也不怪二小姐不知道。苏大小姐的外祖父可是老侯爷,咱们方才不也忘了?」方蓁蓁这话,听着像给苏璇解围,实则是嘲讽之意四溢。 她虽然也看不惯苏璃末,但她更看不惯苏璇。 众姑娘听了,心领神会地互相笑了一下。 往常哪家办宴会都不见苏大小姐来,大家都是后宅出来的,虽然不说,可谁猜不出个七八分来? 如今倒好,人家苏大小姐有个外祖父可是镇远侯,便是苏家的人不喜欢又如何?人家有外祖父疼爱,有几个能比得上? 她们这些人连观江楼里头都进不去,人家这会可是和瑞王府的人坐在一处喝茶呢。 苏璇望着观江楼的方向,冷哼了一声,干脆也不和这些姑娘说话了,自去找她娘去了。 方蓁蓁几人瞧见她走了,相视一笑。 晴空万里,暑风轻过,沅河两岸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相互交谈之际,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殿前司程谨领着一队禁军护卫当先到了此处,跟着来的,还有一位传信的公公。 「圣上已沐浴更衣,将出庸和殿。」 听得这一声,观江楼内外,一众王公大臣并家眷,俱安静了下来,各人按品级位分列于道路两侧,观江楼内的客人亦出门来,站在道旁迎接。 整个沅河岸边,此时管乐之声俱停,唯余清风阵阵,吹过枝叶,留下轻微的「沙沙」声。 屏息凝神地等了半个多时辰,只听得那头司礼太监高唱:「圣上驾到。」 一时间众人才纷纷行礼:「恭迎圣上!恭迎皇后娘娘!」 昭帝李承允四十余岁,在位这些年也称得上「贤能」二字,深受百姓爱戴。 他来了此处,不只为官者跪拜,便是平民百姓,也都远远地拜见。 李承允心情甚好,待登上观江楼之后,见河面波光粼粼,有龙舟画舫于其中,更是开怀,朗声道:「众卿平身!」 众人这才得已起身,都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河岸边的位置以官位品阶排开,至于观江楼之上随侍的,自然就都是名门显贵。 除了太子、三皇子、瑞王、镇远侯,张皇后的兄长,吏部尚书张致钧也在。此外还有太师白源并其他几位朝中受皇帝信任的大臣。 河道之中,龙舟赛已经开始了,观江楼内,昭帝李承允也与列坐的大臣相谈甚欢。 只是苏璃末就有些无聊了。她坐得靠后,倒也能从旁边的小窗瞧见外头龙舟,只是她不爱凑这种热闹,倒觉得没意思。 龙舟赛之后,便要登画舫游览,她心里还装着前世画舫上出的那些事,因而更是烦躁。 只是偏偏帝王在此,她就算烦躁,也一点不能表现出来。 苏璃末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偷偷四处看着,想看看能不能瞧出前世那些事的端倪来。 只是瞧着瞧着,「端倪」没瞧出来,她的视线倒是落在了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孟倦舟身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雪白的长袍,方才瞧见领口袖口都有银线绣的回环纹样。一身衣服简简单单,让人根本看不出这是如今京城最受圣上赏识的瑞王世子所穿。 即便是历经两世,见过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苏璃末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坐在那里的孟倦舟,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脊背挺直,便是个背影,也让人瞧出几分苍松翠竹的气韵来。 「好看吧?」好像有个人在低声问她。 苏璃末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接着,便听见酷似她外祖父的压低了的笑声。 苏璃末一下回了神,连忙向镇远侯的方向看去,果见她外祖父笑得满脸皱纹,一副「得势」表情。 「外祖父……」苏璃末压低声音嗔道。 老侯爷却很开心:「若论京城如今的青年才俊,少潜当数第一,璃儿,你的眼光不错。」 「外祖父不要打趣我了……」苏璃末抬手蒙起脸来。 他们和瑞王府可坐得近呢,让人听见了,多尴尬啊! 更何况,孟倦舟是谁?那可是未来大杀四方的反贼!看上反贼?她可不敢想! 第48章 外头鼓声阵阵,越来越激烈,宽阔的河面上,龙舟竞渡,眼看着就要产生今年的头魁。 孟听舟坐在位置上,只恨不得站起来呐喊助威,猛不丁的却瞧见旁边的兄长垂眸笑了一下。 「长兄可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孟听舟小声问。 孟倦舟的视线仍旧落在外头的河面上,却又好像看到了些别的什么,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不小心听见了些趣闻罢了。」 「是什么样的趣闻,能让长兄都觉得有趣?」 孟倦舟想到那姑娘窃窃私语的声音,摇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孟听舟丧气极了,长兄就是这样,总神秘兮兮的,能有什么好玩的事还「不能言传」呢? 正这时,外头响起铜锣的声音。 「恭喜太子殿下之龙舟拔得头筹!」 观江楼内外,顿时响起喝彩鼓掌之声,唯有孟听舟,在这一派喜气洋洋之中沉闷地叹了口气。 就说不该好奇长兄的事,现在好了,龙舟赛最精彩的地方,他竟是彻底错过了! 太子李渝准备的龙舟拔得头筹,一时间观江楼内恭贺道喜之声阵阵。 李承允也开心极了,大手一挥,便赏下去许多好东西。李渝到前头来行礼拜谢,李承允便趁着机会又夸了他许多。 自己儿子被圣上称赞,张皇后自然是开心。她瞧着帝王心情正好且似乎很有兴致,便将一早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今日龙舟会比往年热闹更甚,且圣上开恩,让京城的百姓都能一睹龙舟会的盛大场面,臣妾想着,这吉时还有一会,不如趁此机会,让前来的各府才子才女们,都赋诗一首,岂不就更热闹了?」 赋诗? 就坐在观江楼里的苏璃末,虽并不听得很明白,但大概意思还是听见了。 张皇后要让在场的人赋诗,前世发生过这种事吗? 她从小就不爱文墨,写诗填词更是一窍不通,这等场合,又没提前准备,她总不能真写篇寡淡文章出来吧? 而此时,前头坐着的昭帝已经点了头。 「你不说,朕还没想到。今日盛景,确该留下些什么。李得全,吩咐下去,让各府的少爷小姐们,都以此景为题,赋诗一首。写得好的,朕有重赏!」 张皇后笑言:「臣妾也是看圣上今日兴致甚好,才有了这么个主意,还怕圣上嫌弃臣妾无趣呢。」 昭帝拉着张皇后的手笑笑,又看向自己两个儿子。 「渝儿,演儿,你们也写一首吧。」 太子李渝早就有所准备,自然行礼应下。三皇子李演一向不怎么通文墨,只爱武艺,只是父皇都发话了,他不能不应,只得也去写了。 本以为赛过龙舟就可登画舫游湖的公子姑娘们,一下都被留在了原处,宫人奉上笔墨,只等他们写完。 原本还热闹的观江楼内外,因着这一出,倒一下安静了不少。 苏璃末杵着下巴看着面前上好的一张白纸。 这么好的纸,外头想买都买不着,只是落在她手中,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 她抬头,偷偷往前面看去。不远处就坐着瑞王府的兄弟二人,此时已动笔了。 这兄弟两个,都是京城闻名的才子,写这种诗,自然不在话下吧。 苏璃末一下一下拍着自己脑袋,她是真的想不出来啊…… 不一会,观江楼内,便有收好了纸页的宫人,捧着各府贵人写的诗呈了上来。 苏璃末看着那些宫人手中一沓一沓的纸,忽然福至心灵。 今日到此处观看龙舟会的大小官员有百余人,家中有已开蒙读书的儿子女儿的有大半,其中还不乏有姐妹兄弟的,这般,收上来的诗也得百余首。 这么多的诗,一会吉时就到了,圣上哪能看完。 这么一想,苏璃末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救。 她见侧门又有几个宫人捧着几首诗上来,便连忙从钱袋里拿出银子来。 「我这个也写好了。」她干脆叫住了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一惊:「这是下头拿上来的,姑娘还是交给楼内的人吧。」 苏璃末将银子塞进他手中,自己把只写了她名字的纸页藏进了那些诗篇之中。 「不妨事的,我本来也该在下头,是圣上开恩,我才能坐在这的,你尽管承上去,若有人问起来,就说你也不知道就成。」 那小太监还想推拒,可再去晚了他就要被罚了,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几份都送到了前头去。 呈上来的诗篇越来越多,张皇后趁人不注意,给如槿使了个眼色。如槿会意,往摆放着诗篇的地方走去。 第49章 这么多首诗,圣上自然是看不完的,但是该被看到的人,是一定得被看到的。 如槿走到那些收上来的诗篇前,一一扫过,在走到柜架尽头时,将一张纸条悄悄塞进了一个小宫女手中。 如槿回来之后,张皇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苏璃末好似在躲着他们,但无所谓,只要找个契机,让圣上给他们赐婚,就算是老侯爷,也阻拦不得。张氏笑得更加开心了些。 「圣上,都收上来了。」李得全上前来禀报,「只是诗篇众多,圣上要一一看过吗?」 「先呈上来吧。」李承允也很想看看这些年轻士子和世家贵女都能写出些什么来。 立时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其中一些收上来的诗篇呈上。 这些诗篇,自然是按地位尊卑所列,只不过因有皇后授意,其中的一些也动了手脚。 李承允拿出第一份,一看是李渝所写,便也知道底下的人都是什么心思了。只是这点小事,他并不在意,只去看纸上所书的一首七言律。 对仗工整,文辞典雅,用典也妥帖,李承允欣慰地点了点头。 「太子近来课业如何?」 听见圣上这么问,随侍的太子太师连忙道:「太子殿下勤勉非常,不曾有一日懒怠。」 「渝儿,不错。李得全,赏。」李承允高兴,当先便赏了李渝南珠十斛。 紧跟着就是三皇子李演所作的一首五言绝句,有李渝珠玉在前,李演这首,未免就不太够看了。李承允没夸什么,只意思意思赏了些金叶子。 再后面,有瑞王世子孟倦舟所作五言律诗一首,瑞王次子孟听舟所作七言绝句一首,又有太师府白清蕊、礼部尚书之女秦凌萱各作七言律诗一首,鸿胪寺卿之女宋文心、工部侍郎之女苏璇各作五言绝句一首等等,皆算佳篇,李承允看得频频点头,还把其中几人召上来,又赏了不少东西。 「这些里头,还要数倦舟与宋以经之女所写,最为出彩。」李承允拿着自己挑出的两份来,大加赞赏。 「瑞王世子当年高中状元便已名满京城,世家子弟无出其右。」张皇后附和,「那鸿胪寺宋大人之女,圣上或许不知,臣妾却见过几面,那可是难得的才女。不仅诗写得好,人也长得标致。」 李承允闻言,看向手中宋文心写得那一首。小楷字迹工整娟秀,笔墨间隐现慧质兰心。只是张氏的几句话,却让他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来。 她当年,何尝不是才满京都? 李承允忽然有些怅然,他将手中孟倦舟与宋文心的两份搁下,没想到一打眼,赫然看见那些还没看过的诗篇最上方,竟是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李承允把那张白纸拿了起来。 张氏见到那上面名字的一刻,只觉如五雷轰顶。不是安排人换成他们准备好的诗吗?怎么是白纸! 「苏璃末,这是哪家府上的?」李承允的声音里有了怒意,整个观江楼一下安静了下来。 「回圣上,这是工部侍郎大人的长女。」李得全回禀。 「大胆!」李承允怒喝一声,整个观江楼内,不管座位远近的,听没听清发生什么的,这一刻,齐齐从位置上起来,慌忙行礼。 「这苏璃末人在哪,带上来!」 这一回,后面的苏璃末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难道,圣上看到了她空白的那张纸?不可能啊,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谁地位高谁放在前面,她是特意混在后面那些里的,怎么会被圣上看见呢? 只是两个小太监已经到她这里了,她不得已,只得起身被带到了圣驾面前。 孟倦舟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听到苏璃末拉住那个小太监时说的话了,这样还能被翻出来,有人故意想让圣上看到她的诗? 「朕想听听看,你要怎么解释?」 苏璃末跪在那里,面前便被扔过一张只写了她名字的白纸。 「圣上息怒……」 「侯爷不必着急。」 镇远侯想为苏璃末解释,只是话才出口,就被昭帝打断了。 「敢做这样的事,朕也很好奇,是谁给她的胆子。」 张氏见侯爷开口都被圣上给驳回了,原本想说的转圜的话也悉数咽了下去。 原本还想趁这个机会,让圣上能下旨赐婚呢。怎么准备了一首好诗,就没换过来呢? 苏璃末跪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白纸,只觉指尖冰凉,大脑仿佛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前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这是今生发生了更改的事情吗?怎么会改到这一步上? 「不说话?朕问你,为什么交上来一张白纸?」 第50章 一片寂静,苏璃末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她实在不会写吧? 不会写可以写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差诗来,可她现在一个字没有,昭帝多疑又爱多心,定是觉得她藐视皇威。 跪在地上的太子李渝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他刚刚看到母亲点头,还以为都安排好了呢。 到时父皇念出苏璃末的诗,他就将之前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再由母亲美言几句,赐婚一事就算这时候不成,也在父皇那有了印象。 可现在,为什么父皇会看到一张白纸呢? 李承允渐渐地没了耐心:「皇后提议让各府的公子小姐们都写一首诗来,朕以为,就算不会,也当编出来几句吧?苏璃末,你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帝王的威严到底还是在的,苏璃末浑身一震,砰地磕了一个头。 「圣上息怒,臣女,臣女交上此白纸一张,实在事出有因,并非不敬重圣上。」 「事出有因?朕倒要听听,你这是什么因?」 孟倦舟看向跪在面前的苏璃末,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许多。 苏璃末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臣女虽愚笨,可也开蒙,读过几本书,今日圣上命众晚辈作诗以书当下盛景,臣女本也想作一首五律。只是对着面前这张纸,对着今日江中盛景,思虑许久,还是书不下一个字。」 李承允微微眯了眼睛。 苏璃末抿了下唇,鼓起莫大的勇气:「臣女以为,今日江中之景,乃至大昭之景,非臣女文字所能书写万一。圣上贤主明君,于端午这日亲临观江楼与民同乐,其景其情,既非臣女所能尽绘,又非此薄纸一张所能尽扩。」 「我大昭如今虽国泰民安,可在外仍有卫国等强敌环伺,如今边境安宁,将士虽驻扎于彼,却无需拼尽性命,此为圣上安邦之功,又恰如这张白纸。」 「看似浑无一物,实则却于无人知处,以不战之势,免四海流离。百姓安居,不知这沙场之下的功绩,但臣女受教于先贤,却不得不将之铭记于心。」 「众人只道将军百战是丰功伟业,可若能不损一卒,得两境安宁,又因何要在这表面所见的白纸之上,费尽心思,去留下那几笔墨痕呢?」 「是以,臣女思虑再三,不得不将白纸奉上。一则,我大昭万里河山,非庸人如臣女手中一支细笔可述;二则,圣上安西境,定四海之功,尚隐于太平盛世之下,臣女又何德何能,敢将拙笔落此,于圣上面前邀功呢?」 她声音如山泉叮咚,敲击在岩石之上,迸裂出肆意的水花。一席话掷地有声渐进穹宇,只让闻者心潮澎湃,仿佛也跟着她的话语一起被巨浪卷向高远深空。 整个观江楼,似乎比先才还要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跪在昭帝面前那个才不过十七的姑娘身上。 孟倦舟定定地看着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控制不住已经加快的心跳。 安定四海之功,为何就一定要在征战之上呢?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为何要以将士之性命去铸就那所谓的千秋功业? 他从没有想过,这些他思虑过无数次的话,能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 苏璃末,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好!」昭帝声如洪钟,亲自走下去将苏璃末扶起来,「好个苏璃末啊!李得全!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跟着鼓掌喝彩起来。 「臣女惶恐……」苏璃末哪敢领赏啊,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刑场上走了一遍似的。 昭帝却一点不掩对她的赞许:「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有此般见识,实在了不得。金银俗物,未必就真能让你喜欢,跟朕说说,你都想要什么?」 苏璃末出了一后背的冷汗,面上却只能笑着应答:「臣女愚笨,班门弄斧,让圣上取笑了,不敢奢望赏赐。」 「不算奢望,你能有这样的见地,甚至远超许多男子,当得起朕的赏赐。」昭帝此时又喜笑颜开,仿佛方才因为那张白纸盛怒的不是他一般。 苏璃末本不想引人注意,方才那一席话也是为了保命不得不说,如今已引起旁人的关注,哪还敢拿什么赏赐? 只是昭帝高兴,他见苏璃末变得怯生生地似乎不敢说话,只得自己把赏赐定了下来。 「朕听老侯爷说你极为孝顺,既然你不敢领赏,那朕便赏你外祖父好了。」 王倾誉闻言连忙行礼:「圣上赏识璃儿,是璃儿福气,老臣不敢当。」 「侯爷,怎么你也与朕见外?你这外孙女颇有令爱当年风采,朕前些日得了块上好毛皮,便赐予你,冬日的时候做块毯子盖上,可切莫冻坏了。」李承允又亲自将王倾誉扶起。 第51章 君无戏言,圣上出口的话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苏璃末只得跟着自己外祖父一道谢了恩。 圣驾之后,李渝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璃末,有种别样的感觉忽然自心里升了起来。 他原本只以为这个苏璃末是个草包,可她能有这样一番话,又怎会如平日所见那般庸俗? 母后说老侯爷手中有一支重要的卫队,他必须娶苏璃末为妻,为此还不得不让清蕊妹妹受委屈,可如今看来,以苏璃末之能,也未必就不能胜任未来的皇后之位。 另一边,原本是被召上来领赏的几位贵女,皆是暗自心惊。 秦凌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璃末,从前没有太多交集,今日看来,苏璃末竟并不像苏二小姐所说那般。她默默低下头,心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回,竟是被偏见障目了。 才得了圣上单独夸赞的宋文心,此时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醉心诗词,却未曾想到此情此景,竟还能有如此解读。她本来所求,为以笔写心,如今看去,倒不如苏璃末这番话出自本心了。 而立在那里,始终看着苏璃末的孟倦舟,此刻才终于在心中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苏璃末,这个姑娘,似乎越来越与他印象中的人不同了。 见昭帝心情又好了起来,张皇后便又动了心思,想将苏璃末与李渝的婚事这事引过来,只是不巧,她刚要开口,外头就传来了吉时已到的鼓声。 到了吉时,前来观看龙舟赛的贵人们便要登上画舫,沿着沅河一路游览风景。画舫上有宫里准备的粽子,乃是有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听到鼓声,李得全便也就扶着昭帝往观江楼下走去,张皇后见状,也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刻意。她倒是能说,只是这么赶着提出来,只怕要惹昭帝怀疑。 于是众人也便都跟着帝王下了观江楼,往码头去,登上各府的画舫。 前来宴饮者众多,只有地位较高或受圣上宠信的大臣才能有单独的画舫,可就是这样,整个沅河上,还是有长长的船队。 而随着众人登船,丝竹管弦之声亦重新响起,正是好一派热闹风景。 苏璃末自然是跟着老侯爷上了侯府的画舫,只是她坐在那,却是压根无心欣赏两岸风景。 前世的端阳节,虽不见兵刃,可也称得上血雨腥风,今日她又不得已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焉知会不会又带来什么变数,反而更害了外祖父? 苏璃末紧张极了,可见外祖父站在船头与老管家相谈甚欢,她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她的担忧。 好在今年的画舫二层都开了窗,苏璃末得已透过窗户,随时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一路行来,皆没有什么不对,可苏璃末心里却越来越七上八下。 她明明就把画舫换了,可又为什么会这么心慌呢?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里,平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点雪白。 「石榴,石榴!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苏璃末连忙喊石榴来。 石榴粽子剥到一半,慌忙地跑了过去:「怎么了小姐?」 「你看,那里那个浮浮沉沉的白色东西,像不像是个人?」 「好像……好像真的是有人掉入水中了!」石榴大惊。 苏璃末往前后看去,为防互相干扰,画舫之间距离并不算近,且他们的船靠前,两侧更是浑无一物。 水里的那个人也不知是溺水多久了,如今离他们的画舫最近,若是等后面的来,也不知道他…… 「你在这看着,我去找外祖父!」 镇远侯王倾誉并非见死不救之人,一听苏璃末那么说,立刻下令让船往那边靠去。随行的侍卫里有熟水性的,当即就纷纷跳下河中救人。 只是苏璃末怎么都没想到,她救上来的人竟然会是—— 孟倦舟! 方才忙着救人,压根没有多想,如今看到孟倦舟那张已然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苏璃末才觉惊雷平地,仿佛浑身都麻了一下。 她在做什么啊! 明明来之前就想好了,要劝住外祖父,千万不要让他卷入瑞王府勾结卫国一事之中,如今怎么她自己就多管闲事了呢? 都知道孟倦舟今日穿了一身白衣,竟然还敢去救。 苏璃末追悔莫及,只恨自己不够狠心。只是人都救上来了,老侯爷亲自上手按着他的胸腔救他性命,她又怎能说得出再把这人扔下去的话? 「咳咳……」显然溺水不久,孟倦舟没一会就吐出一大口水来,醒了过来。 「少潜,你如何了?」 「侯爷……」孟倦舟看看四周,眼中露出迷惘来。 「你怎么落水了?要不是璃儿看见,这可是要出大事的。」镇远侯扶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第52章 孟倦舟的目光落在苏璃末身上,却是见她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 苏璃末讪讪地笑笑,只道:「不必。」 「小姐,毯子拿来了!」石榴跑下来,还没把毯子披人身上呢,就被苏璃末一个眼神瞪得愣在了原地。 这个石榴真是,不该她机灵的时候又开始机灵了。 苏璃末想着该怎么才能让孟倦舟自己离开他们的画舫,可老侯爷压根不管她怎么想,反倒自己去把石榴手中的毯子拿过来,围在了孟倦舟身上。 「衣服都湿着,万不能着凉。我这画舫上该还有几件,我让他们找找。」镇远侯道。 苏璃末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外祖父照顾孟倦舟的样子,只想把方才多嘴的自己打进河里。 「多谢侯爷。晚辈不小心落水,若不是侯爷和苏姑娘相救,只怕命丧黄泉。救命恩重,改日必与父亲一道,亲自登门感谢。」 「我与你祖父这么多年的交情,救了你,那不是自然的?」 「外祖父,外面到底有风,要不然,让世子殿下到屋里坐着吧?」苏璃末不得不做出让步。赶人下去是没戏了,那就先把人藏起来好了,若今日真要出事,到时趁乱送走他,应该也不是难事。 王倾誉一想有理,便赶紧着人扶着孟倦舟往画舫里面去。 只是苏璃末转眼就看见这画舫一层两面通透竟是没安个密实的门,不得已,她只能又胡诌了一堆,哄得老侯爷把人送上了二层。 孟倦舟坐在软榻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璃末自老侯爷下去之后,就迅速地将这二楼的窗子齐齐关了起来,便问道:「苏姑娘这是,有什么话想与孟某说,还是有什么事想做?」 前世,苏璃末觉得孟倦舟是个冷漠无情的反贼;今生对他的印象好了点,觉得京城中传言也有几分道理,这人多少都是有点才气的;现在,苏璃末觉得她之前瞎了,这人分明就是个惯会顺竿爬的无赖! 她「砰」地关上了最后一扇窗户,转过身来看着孟倦舟。 「世子好好的,怎么会从船上掉下去?」 孟倦舟笑了一下:「看来苏姑娘这是有话想说。」 苏璃末撇撇嘴:「我知道,世子殿下智计卓绝,以我这般平庸的资质,便是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是世子殿下口口声声称我和外祖父为救命恩人,应当不会恩将仇报吧?」 「苏姑娘观江楼上一番话,可不像资质平庸之人。」 苏璃末有些尴尬地撇开视线。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些话,不过是她凭着些过人记忆从孟倦舟那学来的。 那还是前世她做了皇后之后,那会大家都以为孟倦舟死了,翰林院的人整理他的遗稿,正巧被她撞见。她闲得无事,便随手拿起一本来翻了翻,当时看到的,就是她今日在圣上面前说的那些东西。 只是孟倦舟的原文比她口述自然文采高出不少。 如今听他本人说出这种话,只让苏璃末觉得心虚。 见她又撇开视线不答了,孟倦舟兀自笑了一下:「孟某其实一直好奇,不知道能不能听苏姑娘亲口回答。」 苏璃末闻言看向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在下与苏姑娘所见不过寥寥数面,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为何苏姑娘总对在下抱有似有若无的敌意呢?」 苏璃末微微抿了一下唇,她没想到孟倦舟会问得这么直白。 她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因为你以后要当反贼,我害怕,所以要远离你。 她知道凭孟倦舟那人的本事,感觉出这些不是难事,可这个问题,她不管答什么都是漏洞百出,还不如干脆不答。 见她又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孟倦舟无奈地摇摇头。 「回京之后,孟某自认不才,却也能与京中之人交好,唯有姑娘,孟某看不透。」 「这世间的人,偏偏都要被你看透才行吗?」苏璃末忽然抬头问他。 孟倦舟一怔,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方才要接着说什么。 苏璃末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世子殿下得圣上信任,得众人赞誉,这还不够,便连我一个小女子,也必得毫无保留地被你猜中所有的心思,才能行吗?」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孟倦舟的大脑罕见地空茫了一瞬,他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 「世子殿下是人中龙凤,而我不过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闺中女子,实在不值得世子殿下耗费一丝一毫的心力。世子殿下,我们就当从来不认识,不好吗?」 「我……」孟倦舟轻抿了一下唇,再开口时,已找回了自己的思路。 「孟某自问上次与姑娘见过后,并不曾做过什么,今日,也是姑娘相救,不是吗?」 第53章 苏璃末一噎,总觉得他的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就像是在强词夺理。 「世子殿下,我真的就是个普通人,只想安安稳稳陪着我的外祖父。今日龙舟会,圣上在,这么多人都在,你出现在侯府的画舫上,你知道这……」 孟倦舟闷笑了一声:「我懂了,苏姑娘这是想赶我走。」 苏璃末看着他尚还潮湿的衣服和头发,原本想点头,却也点不下去了:「原来世子殿下心里清楚啊……」 「苏姑娘,我不知你为何这么排斥我,但我如今就坐在这,苏姑娘若觉得不妥,就把我推出去吧。」 「推?」苏璃末眉心微跳,「世子殿下这是想让我当恶人啊?」 孟倦舟浅笑:「苏姑娘到底还是善良的。」 苏璃末瞥了他一眼,嘟囔道:「我才不善良。」 她没好气地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块帕子来,扔进孟倦舟怀里:「赶紧擦干了,等会靠岸,立马就走。」 孟倦舟也不恼,只拿着那块帕子一下一下擦着衣服头发,心里不由地想,这位苏姑娘等会知道了岸上发生的事,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画舫在沅河中缓缓行进,苏璃末就坐在那,沉默地看着孟倦舟。 他重新束了发冠,又换了老侯爷送上来的衣服,瞧着没有了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狼狈,倒多了几分闲适。仿佛这是瑞王府的画舫,而她才是客人一般。 老侯爷送来的衣服仍旧是一身雪白,只是布料里掺了些麻,看着不如孟倦舟原本那身尊贵,却更有闲云野鹤之姿。 「马上就靠岸了,等船靠岸,在下立马就走。」 「嗯?」他突然开口,苏璃末有点没反应过来。 孟倦舟道:「苏姑娘不必这么看着我。」 苏璃末立马撇过了视线。她怎么总觉得孟倦舟刚刚笑了呢?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可是反贼,当然要看好了,万一动什么手脚呢,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换了的画舫! 孟倦舟摇摇头,兀自端起茶盏来,有时候觉得这位苏大小姐胆识过人,远不像闺中女子,有时又觉得,她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实在有趣。 「侯爷恕罪,出了些事情,下官奉圣上之命,需查看画舫内外。」 两人沉默之际,外头传进来有人与镇远侯说话的声音。苏璃末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殿前司的指挥使程谨! 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禁军的人在查船,难道前世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猛然扭头看向孟倦舟,却见孟倦舟竟是反而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苏姑娘,怎么……」 「嘘!别说话!」苏璃末一下冲过去捂住他的嘴,「殿前司的人在这,出事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孟倦舟说瑞王府可能会出事的情况,只得含糊过去。 孟倦舟配合地闭了嘴,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她的手。 苏璃末密切注意着外头的情况,想着如今孟倦舟在这,她应该怎么办才能不让外祖父卷进去。 如今整个画舫二层的窗户都关着,可禁军肯定会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拦着他们呢? 「侯爷,这二层是……」程谨带着人,已经上了二楼了。 「是老夫的外孙女,她大约是嫌风大,这才关了窗。」是老侯爷解释的声音。 只是也正如苏璃末所料,禁军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的。 「侯爷,能否请苏小姐将门打开,容我们看看?」 禁军会来搜船,很大可能就是和前世的端午一样,是在瑞王府的画舫上发现了与卫国私通的文书。 这时候若被发现孟倦舟在侯府的画舫上,那她外祖父就更撇不开关系了。 苏璃末已经能看见门外的人影了。这里不像观雅苑,这没有密室,藏孟倦舟这么大个人是没可能了,必须把禁军的人拒之门外。 她一横心,拽着孟倦舟起来,直接将他拽入了里面的内间之中。 「你在这坐着,不许睁眼!」 孟倦舟有些迷茫,这位苏大小姐又想做什么? 苏璃末没法跟他解释,看他一副等原因的样子,只得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抽出一根发带来。 「不管等会听见什么,都不许说话。观雅苑我救了你一次,今日就是第二次,你记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用发带将孟倦舟的眼睛蒙了个严实。 敲门声已经传了进来,外面是程谨在询问。 「苏小姐,可否将门打开?下官奉命调查,还请苏小姐不要为难下官。」 苏璃末迅速地抽掉腰带,一边将外裙外衫都脱了,一边装出一副惊讶的语气。 「已经靠岸了吗?我,我还在沐浴,可否担待一二……」 第54章 坐在床上的孟倦舟什么都看不见,可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子猛地一僵,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里。 外面的程谨满脸尴尬:「侯爷,这……」 「璃儿就是胡闹,程大人要不就先这样?」镇远侯也没想到苏璃末能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外孙女怎么就非要单独和孟倦舟说话,但他私心想让孟倦舟做他的孙女婿,自然就没拦着。 只是自家人知道可以,被外人看见,孤男寡女的到底不好,是以他便也想就这么将就过去。 谁知程谨皱了眉,思量一会,却是贴近他道:「侯爷,实不相瞒,此事非同小可……」 苏璃末只着了一件衬裙一件单衣,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外头。 夏日的单衣轻薄似纱,定是不能去见外人的。 程谨的声音低下去了,她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可能发挥作用的方法了,若是不管用,她也不知道此事该怎么收场了…… 只是事与愿违,不一会,苏璃末就听见了外面老侯爷明显严肃了许多的声音。 「璃儿,你先收整好,然后把门打开,让程大人细细搜查。」 「可外祖父……」 「璃儿,听话。」 苏璃末知道,只怕前世的事,原封不动地上演了。 「以后不要这样轻信别人。」有人拿了一件长长的薄斗篷,自后面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你……」苏璃末大惊。 孟倦舟却一眼也没有看她,径直往门那走去。 「去把衣服穿好。」开门之前,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苏璃末不知道这人又打了什么主意,可连外祖父都让她开门,显然是躲不过去了。她只好如孟倦舟所说,去内间将衣服重新穿好。 「程大人。」孟倦舟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老侯爷和程谨俱是一惊。 「世子,世子殿下……」 「不小心落水,幸得老侯爷和苏姑娘相救,让程大人见笑了。」 「落水?世子殿下落水了?可受了什么伤?」 「已经无碍了。程大人这么着急搜查画舫,是出了什么事?」 程谨向内张望,见苏璃末已经走出来了,总算放心了些。虽然不知道怎么老侯爷能同意孟世子和苏姑娘独处,但孟世子君子端方,苏姑娘又好好的,大概是没出什么事…… 「画舫靠岸后,发现了些东西,所以需要每艘画舫都细细搜查。」 「哦?能这般大张旗鼓,难道是与卫国有关?」 刚走过来的苏璃末听见孟倦舟这话,险些没把自己呛到。 这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怕啊!瑞王府的画舫上发现了私通卫国的文书,现在瑞王世子自己把卫国扯出来,这真的不会越描越黑吗? 前世外祖父始终说瑞王府是被冤枉的,苏璃末自认没本事查清真相,可这样看着孟倦舟往火坑里跳,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世子殿下怎么知道?」程谨的目光闪了闪。 苏璃末刚想开口,却是被站在旁边的人悄悄拽了袖子。 只听他从容不迫地解释:「三月刺杀我的就是卫人,如今端阳宴会,圣上难得出宫,有这样的机会,卫人会有所行动,并不令人意外。这种事情,程大人应该比我想得周到。」 这话倒也有理,可勾结卫国不是小罪啊,苏璃末微微蹙眉看向孟倦舟,他大概还不知道详情吧?要不要找机会提醒他一下? 程谨摇摇头:「若果真是暗探行刺,以禁军布防,绝不会让他们得手,只是今日之事,出人意料,且圣上大怒,非同小可啊。」 「不方便说吗?」 程谨有些为难地看向苏璃末。这里一个是镇远侯,一个是瑞王世子,都是圣上信任的人,自然没什么,可这苏姑娘,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孟倦舟看出他的犹豫:「无妨。苏姑娘是侯爷的外孙女,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不会给程大人惹事的。」 程谨看向孟倦舟,年轻的世子深得昭帝信任,他既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无妨了。 「画舫靠岸后,我们的人在岸边发现了一块断裂的卫国坠牌,圣上认为是有卫国人潜入了船队之中,由是大怒,下令彻查,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一张与卫国有关的文书。」 文书! 苏璃末只觉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来,前世的事情真的重演了。 瑞王府的画舫上发现了与卫国私通的文书,后来圣上大怒,整个王府一朝覆灭,王爷王妃都被流放千里,如今孟倦舟又在他们的船上,那岂不是更会牵连外祖父? 偏偏身边的人还浑然未觉。 「与卫国有关的文书?不知是在哪查出来的?」 第55章 苏璃末听见孟倦舟的声音,只恨不得把这人一拳打进河里去! 程谨冷哼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这种东西,竟然是在张尚书府的船上发现的呢!」 张尚书! 这回惊讶的人轮到了苏璃末。 不是在瑞王府的船上发现的吗?哪里冒出来的张尚书? 程谨掌管禁军,是个武将,说话也直,此时语气中带了一丝愤慨:「真没想到,张府竟然还会干出这种事情。圣上因此盛怒,这才每艘画舫都要详细核查搜索。」 孟倦舟面露惊讶:「张尚书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啊。」 镇远侯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谁又能看透谁呢?」 只有苏璃末,在大脑空白了片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张尚书,应该就是张皇后的兄长了。皇后的兄长怎么会私通卫国呢?皇后的儿子,可就是太子李渝啊! 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禁军的人已经将这里搜查了清楚。画舫上自然什么都没搜出来。已经靠了岸,苏璃末便与老侯爷和孟倦舟一道下船了。 程谨还要去搜下一艘画舫,他们却要到圣上所在的观江楼去。 出了这样的事,整个端午龙舟会的火热气氛瞬间就没有了,一路行过去,都有禁军守卫两侧,安静得只余缓过的一点风声。 还没走进观江楼,就能听见帝王盛怒之下的斥责。 「在朕眼皮底下还敢做这样的事,朕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张皇后的乞求之声听起来格外狼狈:「圣上息怒,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张大人为大昭尽心竭力,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昭帝冷笑:「是啊,为大昭尽心竭力,是尽心竭力想将这江山夺去给卫人吧!」 「圣上明察啊!」张尚书砰砰地磕头,「臣之忠心日月可鉴,请圣上明察啊!」 苏璃末跟着外祖父与孟倦舟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颇为讽刺的场景。登画舫之前的欢笑宴饮,明明是不多久前的事,想起来却觉在梦中似的。 「微臣参见圣上。」 「臣女参见圣上。」 看见孟倦舟来了,昭帝好像终于能冷静下来一点。 「快平身。倦舟,朕听闻你落水了,可有大碍?」 「托圣上洪福,幸得老侯爷与苏姑娘相救,已经无碍了。」 才刚一番言语震惊四座的苏璃末昭帝还是记得的,欣然点了点头:「侯爷养了一个好外孙女啊,虽不是王家嫡子,可到底有你们王家的血脉,与旁人不同。」 「圣上谬赞了。」苏璃末惶恐。 她一路走来都想不明白前世的事情明明发生了,可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不过昭帝也确实没心情夸她,这一句过后,便又与孟倦舟说起画舫上出的事情,询问他的意见。 观江楼的一层里,站了整个京城最有权势最有地位的王公大臣和夫人小姐,可昭帝这里,似乎只有孟倦舟是最信得过的。 而大家也好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似的。谁让自从世子回京,就变成这样了呢? 唯有苏璃末,眼见着昭帝与孟倦舟讨论卫国人的事,暗暗心惊。 人人都知昭帝多疑,可偏是这么多疑的帝王,也没有发觉孟倦舟其实内里是个准备反叛的反贼吗? 只是苏璃末转念又想,连她这个知晓前世的人都常被他一时的行为迷惑,更何况那些不知道的人呢?由此可见,这人实在「演技高超」。 孟倦舟…… 苏璃末的思绪忽然停了下来,她暗暗抬起头,打量着与昭帝站在一起的孟倦舟。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的异样,甚至十分公允地在劝解昭帝不要轻易为张大人定罪,可是…… 前世与卫国私通的文书是出现在瑞王府的画舫上,今生却出现在了张府的画舫上,而这两世唯一的不同——孟倦舟! 前世的端午节,孟倦舟早就假死出京了,而今生,也许是因为观雅苑意外的相遇,总之他没有走,而因为他在,那份文书就被转移了地方。 再联系他刚才莫名其妙地就掉进了河里。 各府的画舫,哪个不是侍从丫鬟一堆,怎么会让那么尊贵的瑞王世子掉进河中还没人发现? 他利用她! 苏璃末心跳得快极了。除了她,没人知道他被发现在河中时是什么样子,只要她守口如瓶,随便他编出什么理由。 程谨是看到他出现在镇远侯府的画舫上的,他只要和瑞王府的人说好了,利用镇远侯府的画舫,完全可以隐去自己去换文书的行程! 苏璃末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好好问问孟倦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报恩吗?就是用这种利用她的方式报恩吗? 第56章 「父皇!」太子李渝这时候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父皇,张大人确实有冤,儿臣已经查出了些眉目!」李渝尚气喘吁吁,却是连忙将抓到的人带进来。 而这个被抓的人,苏璃末看了,险些惊掉下巴。 竟然是陈录! 她完全不记得前世端午宴会还有陈录的事,准确地说,前世陈录尚公主前,她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你查出什么了?」昭帝看向李渝。 李渝一刻不敢耽搁,恨不得一口气全说完。 「今日张大人的画舫上招待了些客人,那封与卫国私通的文书,并非张大人所有,而是客人留下的!经过儿臣调查,就是这个陈录!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请父皇明察!」 李得全走过去,将李渝呈上的东西拿给昭帝看。 是一块卫国的坠牌,与岸上发现的那枚一般无二。 「圣上,微臣冤枉啊!圣上明察,圣上明察!」陈录被绑了手脚,却是跪在地上,艰难地磕头。 昭帝看着那块坠牌,视线从屋里的人身上扫过。 「你既冤枉,不如说说这块牌子是从何而来?」 「微臣……微臣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那陈录急得出了一头冷汗,可却根本没人帮他一句,「微臣真的不知道啊,这东西,就是凭空出现的,定是有人要诬陷微臣……」 昭帝冷笑了一声:「你说这块牌子凭空就出现在了你的身上?」 「是真的圣上,微臣并无半句谎言!」 「父皇,这块牌子就是从他身上搜到的,儿臣亲眼看见的。」李渝忽然开口。 陈录猛然扭头看向李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微臣冤枉啊!」 「胡闹!」昭帝猛地把那块牌子扔在了陈录面前,屋内的人俱是一惊,越发屏息凝神。 「你当是变戏法呢?还能有东西凭空出现?张尚书,朕问你,此人今日可是受邀到了你的画舫上?」 「回圣上,微臣不察,竟让勾结卫国之人混入,请圣上责罚!」张尚书连忙叩首。 昭帝看着他,过了一会,嘴角才浮起一抹冷笑来。 「大胆陈录!竟敢里通卫国,图谋不轨!朕念你入朝为官,也曾献过几条良策,就不斩首了,贬为白身,流放西南!此次与卫国私通一事,凡查出有牵连者,一律严惩不贷!」 「圣上!圣上!小人冤枉啊圣上!」 立时便有禁军进来,将陈录带了出去,他一路哭喊求饶,只是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说一句话。 苏璃末偷偷抬眼,看见站在圣上身边的孟倦舟,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只是一晃眼,他又变成了往日的样子,仿佛这观江楼里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因这张私通卫国的书信牵连出的大小官员不知多少,让整个端午节都染上了令人担忧惊惧的气氛,只是最先被拎出来的吏部尚书张致钧,却只因用人不察,被罚了几个月的俸禄而已。 宴会不欢而散,查出端倪之后,圣驾很快就回宫了。只是此案牵涉甚广,下头的官员们却有的要忙,镇远侯自然忙着与禁军的人一道处理各种事务,没人管苏璃末了,她便无聊地在沅河边上看着禁军的人给查出来的官员戴上枷锁。 多少兢兢业业一世的大臣,因为牵涉进这件案子里,一生心血付之东流,这场面和前世何其相似。 只是前世出事的是瑞王府,身份高贵,人押进天牢里,还审了一段日子,这一世换成了陈录,倒是处理起来快了不少。 看了没一会,她就瞧见了孟倦舟。他就站在码头上,和旁边的一位年轻的臣子说着什么,几句话之后,那年轻人就离开了,他就一个人站在那,看着河岸边的场景。 苏璃末想了想,干脆起身走了过去。 「我有话去和孟世子说,你在这守着,有人找我,就说我去更衣了,一会就来。」苏璃末给石榴留下这句话,往那边跑了过去。 略显萧瑟的码头上,孟倦舟正看着眼前来往的人们,就听见身边响起少女清冷的声音。 「世子殿下有空吗?」 他微微垂下视线看去,那姑娘微仰着头看着他,眸光却清澈如水。 「苏姑娘有事?」 「我有话问你。」苏璃末不等他反应,扯着他的袖子就将他拽下码头,往路另一边的小巷里走去。 「苏璃末!」孟倦舟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 苏璃末却毫不在意,她根本没管会不会被人看见,进了小巷,一下将他按在墙上。 「苏姑娘不为自己名声考虑吗?」孟倦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罕见地紧张了一下。 「名声?你看我现在还像有名声的人吗?」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放下了按在墙上的手,往后退了一点。 第57章 「不是有话问在下吗?不知苏姑娘想问什么?」 「你是故意出现在河里那个位置的吧?能让我看见的位置。」苏璃末死死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这个人一贯会伪装会说谎,可事已至此,为了不日后牵扯进更深的漩涡里,她必须让他知道,她苏璃末不是那么随意就会被利用的。 更不要妄想通过她,骗到她外祖父手中的银甲卫。 谁知,孟倦舟这次一点都没有要撒谎的意思。 「苏姑娘果然聪明灵慧,远在旁人之上。」 他没撒谎,苏璃末反而愣了一下,她那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因此淡了下去。 「为什么要利用我?你一次一次出现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 「利用?」孟倦舟浅笑,「苏姑娘神思敏捷,不像我此前见过的任何闺中女子,孟某只是好奇,所以才想了解了解苏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何谈利用?」 「更何况,家父与老侯爷交好,祖父在世时又常念及与侯爷的故旧之情,孟某不才,蒙侯爷嘱托,自然要略尽绵力,向苏姑娘施以援手。」 「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故意出现在我视线里!」 「为了见你。」 他的话说得太过自然了些,像是几乎未经任何的思考,苏璃末愣怔了一瞬,有那么片刻,似乎忘了她经由前世推断出来的那些结论。 他也像她之前那般,定定地回视着她,目光幽深,却看不见任何可能的波澜。 苏璃末猛地错开了视线。她微抿了一下唇,却是不再看他:「见我?世子殿下说谎,也要看看情况吧。我与世子殿下很熟吗?」 「郑堰和你那个妹妹对你存了些不好的心思,你也知道。老侯爷疼爱你,却几乎不问朝政,更不理苏府家事。你在侯府自然安全,可画舫上还有宫里的人,还有码头划桨的船夫,未必不会有隐患。」 「我既受人所托,自然要思虑周全,贸然登船,难免惹来流言蜚语,但若落水被救,事情都捅到了圣上面前,谁也不敢多嘴。」 苏璃末重新抬眼,狐疑地看着他:「我的性命安危,有那么重要?」 「当然有。」 事情向全然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苏璃末不再说话,歪着头看着他,等他的解释。 孟倦舟不急不缓:「苏姑娘毕竟身在闺阁之中,也许并不知道,宫里已经有人盯上你了。」 「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属意你做太子妃,苏姑娘进宫多次,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 苏璃末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这么一种情况之下,孟倦舟就把这事给说了出来。 她知道李渝要娶她,是因为前世就是这样,可孟倦舟为什么会知道?就算他智计卓绝,能查出这些来,当着她的面说,真的没问题吗?这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应该做的? 「孟倦舟,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嫁给谁,当不当太子妃,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孟某当然无关,但苏姑娘喜欢太子吗?」 今天之前,苏璃末是断然不会想到这种话会从孟倦舟口中说出来。 不管是反贼孟倦舟还是世子孟倦舟,哪个都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啊! 见苏璃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孟倦舟笑了一下:「苏姑娘不要误会,是侯爷说,苏姑娘需嫁给一个心悦之人,孟某妄自揣度一番,觉得太子殿下大概不是苏姑娘意中人,是以,不得不奉侯爷之命,略效薄力。」 不知道为什么,苏璃末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外祖父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都告诉孟倦舟?外祖父这么欣赏孟倦舟吗?难道是因为前世孟倦舟「死」得太早,所以她才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世子殿下那么忙,还是不劳烦了。」 「苏璃末,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孟倦舟打断了她说到半截的话。 「世子殿下还有什么奇怪的?该奇怪的是我才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很排斥我。不知孟某是否有幸,能知道原因呢?」 「排斥?没有吧……」苏璃末撇过视线,极力隐藏自己的一点不自然,「我只是觉得,我与世子殿下非亲非故,又是男女有别,交往过密,不是什么好事吧?」 「似乎并未过密。要说过密,今日苏姑娘带我到这里,只怕才是最不妥的吧?」孟倦舟微微挑眉。 「孟倦舟!」不知怎么,苏璃末看着他那闲云野鹤的样子,心里就冒出一股邪火来,「我不想跟你说太多了,今日你利用了我,既没出什么大事,我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再试探了。」 第58章 她说完,也不再管孟倦舟的反应,扭头就走。 只是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了什么,绕了回去。 「孟倦舟!你,你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怎么就知道我在画舫的二层,万一我看不到呢?」 万一她看不到,那孟倦舟不真得淹死了? 苏璃末没好气地说完,再一次扭头就走。 她觉得这地方实在待不得了,她分明是想质问孟倦舟为什么要利用她,结果竟然一点一点被那个人拽得彻底偏了。 骗子就是骗子!就当是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最好别再有什么接触! 也不知是从哪飘来一大块的云,原本晴好的天气竟是阴沉下来。 孟倦舟站在小巷口,看着苏璃末跑远,淡淡笑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到,她竟能这般直接地跑来质问他。只是张氏把主意打到了瑞王府的头上,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虽说从一开始接近她就并非抱着单纯的目的,但实则,他一开始并不想因为这样的「利用」,将她这么早扯进这滩浑水之中。 只是可惜,圣上心里,到底还是想留着张府的,一面牵制贤妃那边的势力,一面又可防着如瑞王府、镇远侯府这样的功勋世家,到底,还是只搞下去了陈录这个替罪羊。 ☆☆☆ 忙了一日,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了。孟倦舟没想到,瑞王竟然在等他。 「父亲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瑞王孟烬也曾上过战场,生得健硕,便是年纪上去了些,可也是精神奕奕,丝毫不输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他起身走过来,拍拍孟倦舟的肩:「少潜啊,我知道你本事大,可今日的事情还是太冒险了。」 孟倦舟垂下眼帘:「让父亲担忧了。」 孟烬摇摇头:「你要做的事,我多少知道,真正担忧的,是你母亲和听舟。」 「是我对不起他们。母亲……没有吓到吧?」 「你母亲啊,只是面上不关心你,实则心里还是有你的。少潜,你别恨她。」 「不会的。是我对不起王府。」 「好了好了,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孟烬偏过头,不让孟倦舟看到他发红的眼眶。 「张家在圣上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这次既然探清楚了,下次万不可如此冒险。若是被发现了,那可了不得。」 「若不是他们先把伪造的文书放到王府的船上,我们也不必急着冒这样的险。」 「好在这次你提前准备,有惊无险。只是这次之后,恐怕张家,不会消停了。」孟烬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放心,我既敢如此行事,自然也留了后手。」 「你的能耐为父知道,只是这十几年隐忍准备实为不易,如今越到关键之处,你一定越要当心。」 「少潜明白。」 送走瑞王,很快,盛平就带着消息,出现在了他的书房之中。 孟倦舟委实有些累了,正坐在桌案前一下一下轻按眉心。 「公子,涿郡和卫国的消息都来了。」盛平将两支细细的竹筒放在桌上,到底没忍住,还是道,「近来事务虽多,公子还是要注意身体。」 「我没事。」孟倦舟摆摆手,将那两支竹筒一一打开看去。 「子耀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找人把他那个院子收拾出来吧。」孟倦舟一边说一边烧掉其中一张,又将另一张拿过来看去。 「要派我们的人去接江公子吗?」盛平问。 「不必。他不喜欢被拘束着。」孟倦舟摆手,又看着另一张道,「卫麒到宣府有段日子了吧?」 「快一月了。」 「果然他闲不下来。」孟倦舟烧掉纸条,从暗阁里抽出一张花笺来,很快写好,装进了竹筒里。 「这次事成也多赖这位太子将张府的安排泄露出来。作为回报,把这个送去,给他找点事做好了。」 盛平接过竹筒,只是却没有立刻离开。 「盛叔还有事吗?」孟倦舟问道。 「苏姑娘那里……」盛平欲言又止。他实不该对公子的事情置喙,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实在不想公子所为,盛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苏璃末?她怎么了?」 「公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未成家立业,苏姑娘与其他闺中女子不同,公子……」 孟倦舟盯着盛平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出来。 「盛叔,怎么你也跟竹烟一样了?」 「是公子关心苏姑娘远胜旁人。」盛平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盛叔可以算是自幼看着他长大,孟倦舟闻言微微怔了一下。 第59章 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苏璃末略带嗔怒地看着他的样子,只是很快,孟倦舟便又恢复了寻常淡然的样子。 「黑白皆可成我局中之棋,盛叔觉得,我又为何会对一个棋子用情?」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苏璃末真的就只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名字一般。盛平看了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外头夜色迷蒙,屋内点着灯却是明亮非常。盛平走后,整个屋子里便只余孟倦舟自己了。 他脸上还挂着的浅淡的笑容在盛平走后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垂下眼帘时,目光中是被隐藏的晦暗不明。 ☆☆☆ 端阳节出了事,昭帝大怒,由是整个朝堂也都是愁云惨淡,但苏府却在这一片愁云中显出几分喜气来。 五月初六一大早,在禁军的人还忙着查卫国暗探的时候,从宫里出来的赏赐已经送到了苏府的门口。 上好的南缎,整箱的珠翠,还有一盆赤红珊瑚造景,宣旨的公公喜气洋洋,得了消息急忙迎出来的郑氏惊喜万分。 「不知公公来,有失远迎。」郑氏亲自带着人去府门前迎接,又命人泡上好的茶水,拿了好大一个银元送了人。 宫里来的传旨公公姓赵,体态微丰,倒是一脸的福相。他也不谦让,将银元收了,这才指挥人把赏赐的东西搬进府中。 虽不知道这种时候宫里为何要送赏赐来,但昨日刚端阳节,苏璇的诗也得了圣上夸赞,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事了。 郑氏一面招待来人,一面吩咐丫头去通知苏璇,让她梳洗整齐了来领赏。 那赵公公常做这事,知道这些富贵人家规矩多,也不着急,就坐在那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恭喜几句。 等了约有一刻的功夫,外头苏璇着了一身上好的广袖罗裙走了进来。 「赵公公,我女儿来了。」郑氏朝苏璇招招手,拉过她来,同赵公公说道。 赵公公茶喝了一半,一抬头看见苏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位是,贵府二小姐?」 「正是。不知道宫里还有赏赐来,是以来晚了,还望公公见谅。」郑氏推了苏璇一下,苏璇便上前行礼。 那赵公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迅即舒展,没让人看出不对来,只问:「贵府大小姐可在府上?」 「公公不必等她。长姐不知怎么,偏要开店经营,兴许又出门去了。」苏璇垂眸,说话的样子倒是乖巧。 赵公公面露难色,可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一丝看好戏的神情:「那可为难咱家了。这赏赐,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赏给苏大姑娘的啊……」 听说宫里来人刚赶过来还打着哈欠的苏璃末,才一只脚迈进花厅里,闻言顿时停了下来。 宫里,给她,赏赐了? 不是给苏璇的吗! 「苏大小姐,你可来了!」赵公公听见动静抬眼一看,只见苏璃末惊讶地站在门口,遂自己走过去,将人领了进来。 苏璃末是听见石榴说宫里来了人,好像给苏璇封赏,这才想着得周全礼数过来的。 她才醒不久,来得着急,只着了件素淡的随常衣裳,发髻也是简单绾了,只戴了一支珠钗。 她与苏璇站在一处,当真是天上地下,对比鲜明得很。 可偏偏,赏赐是给她的。 「苏大小姐端午宴会上一番陈词,不只娘娘夸赞,圣上也喜欢。圣上政务繁忙,是以由娘娘准备了礼物,赏给苏大小姐。」赵公公引着苏璃末进来,自己走到上首去。 苏璇才反应过来,顿觉脸上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 「赵公公,这些都是娘娘赏给长姐的吗?」她微有些愣怔地问道。 「不然呢?」赵公公已是抖了抖懿旨,将宣旨了。 苏璃末完全不在状况地听着赵公公宣旨,而后领赏,而后看着那些好东西,被宫里来的人直接往自己院子搬了过去。 「赵公公大清早前来,辛苦了。」郑氏脸上的笑容尴尬极了。说着是笑,可比哭倒难看了。 赵公公权当没看出来,喜笑颜开地接了郑氏极不情愿地给出来的元宝,带着人又离开苏府了。 人一走,苏璇就再也忍不住了。 「长姐真是好风光啊,真不愧是得了皇后娘娘青眼的人呢。」苏璇走过去,貌似恭喜地说了这么一句。 对这个妹妹的阴阳怪气,苏璃末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原本看着赵公公离开的方向,闻言转向苏璇。 「你要是平日多看些书,也不至于只写出一首平平的五言绝句来。」 「苏璃末,你!那也比你交了张白纸要好!」 「是吗?」苏璃末笑得毫不掩饰,「交张白纸就能换来赏赐,妹妹若早知道,还不如不写那五言绝句呢,对吧?」 第60章 看着苏璇气哼哼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苏璃末顿觉心情好了不少。 她从前不爱逞这种口舌之快,总觉得没必要。可她重生以后忽然发现,对于苏璇这样的人,说些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反而更能让她生气。 苏璃末倒不是偏要欺负苏璇,可苏璇既然都把主意打到了别院上,就别怪她一点情面不留了。 心情甚好的苏璃末回了别院清点自己得的赏赐了,特意装扮了的苏璇留在花厅里,见着自己母亲回来,不免又一顿辱骂发泄。 郑氏心情也不好,劝了几句劝不住,干脆自己回房休息了。 苏璇心里憋着气,越想越不服,干脆让芳蕊去叫郑堰来。她一个后宅女子出不得门,可郑表哥可以啊。苏璃末如今甚得皇后娘娘喜爱,她可不能坐以待毙了。 ☆☆☆ 孟倦舟从宫里刚出来,便从竹烟那听到了苏府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事情。 私通卫国一事,虽然最后由陈录几乎将所有罪名都担了下来,可张府也因此受挫不小。张皇后这时候给苏璃末赏赐,一则想表示出对苏璃末的欣赏,自然是为了李渝;二则,圣上端午宴大赏苏璃末,张皇后此番,也有为张家讨圣上欢心的意思。 「皇后娘娘高居后位这么多年,当然不会自乱阵脚。」 「公子,那我们怎么办?」竹烟有些担心,他总觉得,昨日那事出了,好像没让张家收敛,反让他们风头更甚了。 不过这张家也真是心狠,那么大的罪名,当机立断就推到了陈录身上,这陈录此前还尽心竭力为他们办事呢。 「准备厚礼,明日我会与父亲一起登门谢恩。」 「谢恩?」竹烟一愣,不过话出口了,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公子这是要用昨日镇远侯府的救命之恩,和张家叫板呢! ☆☆☆ 自打端午节过后,苏璃末就一直在想重生回来后发生的这些事情与前世的不同。 虽然与卫国私通那件事没有再把她外祖父牵扯进去,可她自己偏偏与孟倦舟发生了联系。 苏璃末还在想,该怎么将别院里那一千两也还给孟倦舟干脆断个干净,没想到领了宫里赏赐第二日,孟倦舟就登门了! 见到花厅里坐着的瑞王和孟倦舟,苏璃末恨不得自己前日没有长眼。 为什么要救孟倦舟呢?现在好了,瑞王都上门了,她再想说自己和孟倦舟不认识,没一点关系,谈何容易? 「让瑞王殿下亲自登门,下官实在惶恐。」苏慎在瑞王面前,全无那日拦着苏璃末去龙舟会时的气焰,恭敬得很。 孟烬微微摇头:「苏侍郎过谦了。如今苏大人在圣上面前极受倚重,今年汛期云州堤坝的建设还要多赖苏大人统筹,本王一介武夫,实在自愧不如。」 「王爷战功赫赫,实在谦虚了。不知王爷与世子殿下今日亲自前来,是有何事?」 孟烬看向被召过来的苏璃末,神情温和了许多:「令爱仗义救人,于犬子有大恩。今日特地登门叨扰,略表感谢,还望苏大人和苏姑娘,不要嫌弃。」 苏慎从前与瑞王都没有什么交情,如今人家虽是为了苏璃末来,可东西是进了苏府的,苏慎自然连忙起身谢礼,连带着对苏璃末说话都温柔了几分。 「璃儿,还不快谢过王爷和世子殿下?」 苏璃末在孟倦舟面前从不装模作样,可在瑞王面前却「嚣张」不起来。瑞王是长辈,前世被流放又并不参与谋反。苏璃末无法拒绝长辈的好意。 她只得走上前去,如同每一个世家贵女一般,规范地行礼拜谢:「王爷抬爱,小女受之有愧。」 瑞王笑道:「你救了倦舟,这是你应得的。」 孟倦舟在旁边坐着,瞧她一板一眼地行礼,垂首暗笑了一下。 在他面前倒是张扬得像只竖起一身尖刺的小刺猬,在王爷面前就老实了。这苏姑娘,还有两副面孔呢。 花厅之内其乐融融,只是一边陪侍的郑氏却是越看越觉得刺眼。 这龙舟会之后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昨日宫里的赏赐送到了府上,今日瑞王殿下又亲自登门,两边都是为了苏璃末而来,这苏璃末到底有什么魅术? 苏璃末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恨不得用眼神给孟倦舟戳两个窟窿出来。 她清楚这人的目的,可她不能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根本没人相信,这比前世她呆呆傻傻一步一步走进李渝的圈套里还让人难受。 苏璃末觉得,她可能和孟倦舟这个人八字不合。 但这个八字不合的人也是有点用处的,比如送走瑞王和孟倦舟之后,连苏慎对她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苏璃末对这个爹没什么感情,懒懒地应了一声,就回西院去了。 第61章 郑氏见状,没好气地道:「你是她爹!她那样态度,你也不说说她!」 谁想这次苏慎竟然出人意料地并没有附和,反而是道:「早先怎么没发现,璃儿还有这般本事。她能得皇后娘娘和瑞王殿下的喜爱,日后我们苏家,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苏慎!」郑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苏慎拍拍郑氏:「你别急嘛,我又不是对她多好。你想,要是能经由苏璃末搭上了太子或者瑞王世子,将来咱们璇儿嫁到这样的人家,还愁什么?」 郑氏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反驳了。苏慎满意地点点头,自己这个安排,实在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嘛。 不出两日,宫里和瑞王府都给苏府的大小姐送去了礼物的事就传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只是伴随这条传言而起的,还有另一条让人惊掉下巴的流言。 「小姐,那些人的话说得难听,真的要说出来吗?」石榴站在苏璃末面前左右为难。 苏璃末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黄梨木的桌案:「说吧,我倒想听听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茶馆内一如往常,人声鼎沸,不同的是,今日有大半的人都聚在了角落的一桌前。 一个士子模样的人正讲着端午那日发生的事情,宛如说书先生一般。 他拿筷子当醒木,一下敲在木桌上:「却说那苏家小姐此一番论辩,不仅没有因交了白卷获罪,反是得了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封赏。她有此般眼界,后又救了世子殿下,实乃常人不及啊!」 周围一圈的人鼓掌鼓得热烈:「这苏家小姐真是不凡啊!」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得见芳容……」 就在这一片赞叹声里,忽然冒出个轻蔑的声音来:「嘁,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只夸她这好那好,难道不知城南正在修建的别院也是这个苏小姐的?」 「那又如何,大昭律例也没有规定女子不得经商!」立时便有人反驳。 那人穿着一身葛衣,续了满脸胡子,肌肉结实,一个眼神过去,就让人不敢说话。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不知道吧?那苏家小姐原是与松风书院的郑堰公子定了亲的,后来亲事却退了。你道为何?」 旁人自然问:「为何?」 那胡子大汉这才不无轻蔑地道:「她与人有染!也就是孟世子仙人一样的人,才能被她这样的小人骗了。」 众人立刻惊讶地深吸了一口冷气:「与什么人有染?」 「那帮助苏家小姐经营别院的人你们可见过?那是个江州商人,两人时常一起进出,连生意都是一起做,你们猜这是为什么?」 「那位苏公子,是苏家小姐的堂兄,我可是听人说过的,你别想骗人,人家是兄妹!」有人立马反驳。 那大汉眯缝了一双眼睛,笑容多少有些猥琐:「谁说兄妹就不能……」 ☆☆☆ 「噗!」苏璃末听完石榴同她说的外头市井的传言,一口茶满满地喷了出来。 这是不敢编排太子也不敢编排孟倦舟,干脆编排起苏烨了啊! 那可是她堂兄啊,未出五服不得通婚,这些人还真是为了给她泼脏水,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 「小姐你还笑得出来!」石榴都快哭了。 苏璃末搁下茶盏,脸上的笑意却仍未散去。 「怎么笑不出来?我还当是什么解释不了的传言呢,就这?你叫成满福来。」 「叫成满福来就能堵上那些人的嘴吗?」石榴替他们小姐委屈。 苏璃末却是信心满满:「放心吧,你只管叫成满福来就是了。」 ☆☆☆ 「公子,苏小姐那有信了!」竹烟冲进来,兴奋得很。 这段日子,孟倦舟都已经习惯了。竹烟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凡是关于苏家的事,他都兴奋得不得了。 孟倦舟的笔一顿,竹烟也是快到弱冠的年纪了,不会是情窦初开…… 跑进来的竹烟一眼看见自家公子那忽然阴沉的眼神,猛地停了下来,原本的笑容也一下收回去了。 「公……公子怎么了……」 察觉自己反应太大了些,孟倦舟轻咳一声,重新提笔写了起来:「没怎么,苏家出什么事了?」 虽然公子的神情恢复如常,可竹烟还是总觉后背一股凉意,他蹭过去,强行露出笑脸来:「苏家传来消息,苏小姐召了打理别院的那个小厮去,之后城南就传出了一些关于郑公子的事情,属下觉得,是苏小姐交代的。」 「怎么说?」 「传言是说苏小姐当日退了郑公子的婚,是因为郑堰进松风书院并不正规,根本不是什么与自己堂哥有染而被退婚。那郑堰不学无术,在松风书院都是倒数,所以大家都很是相信。」 第62章 孟倦舟搁下笔,笑了一下:「她倒是痛快。」 「只是那郑堰肯定不服,会不会又编出更难听的流言来诬蔑苏小姐啊?」 「那就堵上他的嘴。让人去传,就说瑞王府世子亲眼看见苏小姐退婚,苏小姐所言都是真实的。」 竹烟嘿嘿一笑:「果然是公子,这样一来,肯定没人会相信那个郑堰了!」 孟倦舟亦笑笑,刚想再接着去写,猛然反应过来什么。 「你好像真的很关心那位苏小姐的事情?」 竹烟动作一僵,眨了眨眼:「不是……公子……让属下随时报告的吗?」 「公子手下留情,我去安排了!」 窗外,坐在树上的松风一下被惊醒了。他印象里,竹烟好像还没有逃得这么快的时候呢。 ☆☆☆ 「郑表哥看来是失策了呢。」观雅苑的阁楼上,苏璇一下一下打着扇子,语气中不无轻蔑。 当初郑堰和她说这个主意的时候,她就觉得不靠谱。 苏璃末要当真能被流言打倒,还能买别院做生意?只不过苏璇又想,事情反正也是郑堰办,所以她也没有拒绝。 如今果然,还不到一天呢,就被新的传闻破了干净,郑堰自己还惹了一身骚。 郑堰脸色阴沉,冷笑了一声:「她还真是想拼个鱼死网破。」 苏璇轻轻挑眉:「郑表哥,那苏璃末如今可是正得皇后娘娘和世子殿下的赏识呢,你确定这个时候还要招惹她?」 「若不是她传出这些话来,我又怎么会被人耻笑?」郑堰怒目圆睁。 苏璇暗笑,接着不紧不慢地道:「是啊,苏璃末澄清就算了,偏要把表哥扯进去。还扯出之前退婚的事来,也未免太过分了些,表哥就这么放过她,确实太便宜她了。」 苏璇稍稍靠近了些:「表哥想怎么给她点厉害瞧瞧呢?恐怕再像之前一般从那个破院子入手是不行了。」 「那就从她入手。」郑堰几乎是咬牙切齿。 「表哥是想……」 「不是说我的坏话吗?我让她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郑堰这话说得狠毒,连苏璇都被吓了一跳。只是她想到太子妃之位,便很快稳住心神。 「那苏璃末如今几乎每日都要出府去,表哥不怕没有机会。」 郑堰轻蔑地笑了一下。苏璃末再嚣张不也是个姑娘吗?还愁对付不了她? ☆☆☆ 别院修了有一段时间,终于到了苏璃末设计的最为特殊之处的修建。在确定了前世外祖父被牵连的事情不会重演之后,苏璃末终于得空,可以去别院看看了。 大早晨往城南走,人并不算太多,马车一路行得通畅。 这条路成满福走了不知多少次,熟悉得很,苏璃末也便放心,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小憩。 正在她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之际,忽然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姑娘小心!」 只听见外头成满福高喊了一声,苏璃末猛然睁开眼,还未及反应,已经有一个蒙面黑衣人冲进来,一把抓住石榴的衣裳,将她「扔」了出去! 「石榴!」 「小姐!你们是什么人……你们……」 苏璃末撩开车帘追出去,只看见石榴被扔到车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如何了,立时便有一人将她一脚踹了回去。 马车飞速地向城门外奔去,一路掀翻了摊贩才支开了的摊子,浑然不管会不会撞到人。 而就在这期间,一个持刀的刺客挑开车帘,直直向苏璃末砍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苏璃末觉得自己看到了前世的李渝。 那柄长剑,也是这样,直直地冲着她而来,只销一瞬,便贯穿了她的身体。 长刀的利刃近在咫尺,而这一次,苏璃末没有坐以待毙。 她迅速地往旁边滚去,抄起一个软枕先挡了一下。 持刀的刺客兴许是根本没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还敢反抗,反而愣了一下,才又向她的方向砍来。 只是马车里到底太小,又发了疯似地跑着,苏璃末原本就坐不稳,要想次次躲避身手比她更为矫健的刺客,简直天方夜谭。 她只能有什么扔什么,将马车里的软枕小毯甚至备好的茶壶手炉,通通往出扔。只是拦得了一时,却并非长久之计。 苏璃末性命还在,可身上却添了不少刀伤。 血液已洇了出来,伤口亦疼痛万分。她原本就怕疼,不过是更惜命,这才忍着与那个刺客周旋。可她并不习武,终究体力不支。 马车大约已经出城了,颠簸的感觉比在城中强了不少。苏璃末忽然觉得可笑,难道这一世躲过了皇宫,躲过了端午宴,却要死在马车上了吗? 第63章 啪! 忽然,清脆的不同之前的鞭响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举刀正要砍向苏璃末的刺客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瞬,车帘外突然飞进长鞭来缠在了他的手腕上,速度之快甚至让人难以看清。 那人挥刀就要杀出去,只是用鞭之人显然纯熟得很。就在这飞驰的马车之上,那人一下就被拽了出去。 苏璃末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查看外面的情况了,她靠在马车的座椅上,大口地喘着气。 只听得外面咚的一声,接着就是马声嘶鸣,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身劲装的姑娘掀开车帘朝这里看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她声音有些清冷,听不出太多起伏。 苏璃末抬眼看去,见她头发只简单束起,手里的鞭子上还沾着一点血迹。 「还好,多谢姚姑娘。」 苏璃末认得她,这是云麾将军姚峻之女姚隽,将门之后,自幼习武,虽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的年纪,但武艺已不输男子。 也是因为习武,她比旁的闺中姑娘看着要高出许多,京中那些世家崇尚女子该小巧玲珑,也是因此,她才早已及笄,却还未曾议亲。 「你受了伤,得赶紧止血,别嫌弃我。」姚隽进得马车来,帮苏璃末处理伤口。 因为躲避刺客受的几处刀伤虽并不危机生命,可也不浅,苏璃末疼得直吸冷气。姚隽见她死咬着牙不喊出来,遂道:「疼就哭吧。我以前刚练武的时候常受伤,哭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苏璃末侧过头看她,可这姑娘说着关心别人的话,脸上却是看不出一点温情来。 「我不骗你。」姚隽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端午宴会上你说得那些话太精彩了,我读得书不多,可也能听懂些。我是真心救你的。」 苏璃末看着她,终是忍也忍不住了,干脆利索地哭了个彻底。 简单包了下伤口,姚隽看着苏璃末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宴会上见你,还以为是很成熟的一个人,如今看来,还是小姑娘的脾气。」 「疼啊……」苏璃末委屈。她是活了两辈子,可她真的怕疼啊…… 姚隽笑着摇摇头,转身出去赶马车了。 京城的街上发生刺客刺杀的事情,自然惊动不小。姚隽赶着马车回到城内的时候,禁军已经在搜人了。 跟禁军的人说了她扔下刺客的地方,将苏璃末交到程谨手中,姚隽便要告辞离开了。 「我本是去城南大营里找梁将军的,回来的路上遇到的这事,也不知道详细,劳烦程大人送苏姑娘回去了。」 「今日真的多谢你了,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苏璃末拉住姚隽的手,忽有些舍不得。 她前世与姚隽交集不多,今生却多赖她救了一命,两世所见的姚隽在今日重合起来,让人莫名有种恍惚的感觉。 「没事。苏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只是才要道别,苏璃末却一眼瞧见姚隽手上竟受了伤。 「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受伤了?」苏璃末只恨自己挨了两刀眼睛也不好使了,方才姚隽给她包扎那么久,她竟都没有发现她右手虎口有一道伤口。 姚隽立马将手拿回来:「我没事。苏姑娘你快回去请郎中看看吧。」 「不行,你是因为我才受伤,我怎么能一点都不管?」苏璃末说着,将方才姚隽给她的白布抽出来,捧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细细地将那个伤口包好。 「你也得赶紧请郎中看看才是。」 「放心吧,我常受伤,已经习惯了。」姚隽还有点不习惯别人这么关心她,她往后撤了撤,求救似地看向程谨。 「程大人,劳烦你了。」 程谨知道姚隽这孩子的性格,便道:「姚姑娘放心,我这就送人回去。府衙的人也已经开始查了,定会将刺客绳之以法的。」 茶楼上,看着苏大小姐又由人扶着重新上了马车,竹烟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真的不下去瞧瞧吗?」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向公子让自己拿来的上好伤药。 听说人遇到刺客了,扔下手里的事就往城南赶,拿了一堆的好药,却连人的面都不见,公子到底想什么呢? 孟倦舟负手而立,看着姚隽离开的方向。 她倒是谁都关心,偏到他这里,就是意外。姚家的姑娘救了她一次,她就感恩戴德,他分明为她解围那么多次,却一点没见她减轻防备。 「公子?」竹烟小心翼翼地问。他总觉得拿了这么多的伤药来,不送给苏姑娘,怪亏的。 孟倦舟不再看了,转身往楼下走去:「扔了吧。」 「扔了?」竹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第64章 「让你扔就扔。」他说得太过轻巧了,就好像那些药根本不是他让准备的一样。 竹烟低头看着自己抱着的那些精巧的小瓶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 「上次没做成就算了,这次怎么还没有成?」苏府东院,苏璇对着郑堰大骂,「你不是说请了厉害的人吗?苏璃末一个弱女子,又不会功夫,怎么会失败?」 「你骂我就管用吗?我怎么知道那些人这么不中用?」郑堰也没好气地回她。 郑堰这么一说,苏璇就更生气了:「郑表哥,你只会跟我凶狠有什么用?一个苏璃末几次三番都让她跑了,也怪不得会被她退婚了。」 「苏璇你别得寸进尺,你还得靠我去摆平苏璃末呢,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愿以偿当你的太子妃?人家宫里的人,看上的可是你姐姐!」 「你……」 「吵什么吵!」门砰地被推开,郑氏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看看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娘,你怎么来了……」苏璇的嚣张气焰一下弱了下去。 郑堰亦是撇过视线,不敢答话。 郑氏在太师椅上坐下,冷哼了一声:「如今京兆府和禁军的人可是在查呢,到时候被人查出来,我看你们日后,还要不要在京城抛头露面了!」 「不会查出来的……」郑堰低声嘟囔。 郑氏一拍扶手:「是啊,当然不会查出来,我花了多少银子,才给你们摆平了这件事,一个弄不好,连老爷的仕途都要搭进去!」 苏璇和郑堰都吓得不敢说话了。郑氏所说不假,凭他们的能力,想把这事压下去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是两人心知肚明,这才谁都不提。如今被郑氏拿出来讲,他俩也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郑氏正待再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头芳蕊走了进来。见郑氏也在,遂连忙先向郑氏禀告。 「夫人,殿前司的一位程大人将大小姐送回来了,才回了府,要将大小姐请到这边来吗?」 苏璇听闻苏璃末回来了,眼睛一转,便连忙向郑氏道:「娘,那苏璃末虽回来了,可她与刺客在同一个马车里,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不如咱们就把这事散布出去,这回看她怎么狡辩!」 郑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糊涂!你是不是忘了,你和苏璃末都是苏家的女儿,苏璃末虽然不受待见,可名头是有的,这种事散步出去,你以为影响的会是谁?」 苏璇撅撅嘴,到底没反驳。娘亲说的有道理,只是就这么放锅苏璃末,她心里实在难受。 「你们两个,但凡行事之前能多想想,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郑氏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起了身。 「去主院瞧瞧大小姐怎么样了。」她往外走去,苏璇和郑堰自然也跟了上去。 苏璃末回来才得知成满福和石榴之前已经被人送回来了。两人都受了些伤,不过好在伤得不重。 她身上的刀伤只是由姚隽简单包扎了一下,这会牵扯到了,还是钻心的疼,只是没想到,才进了府往西院拐去,立时便有下人来传话,说郑氏让她去主院。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郑氏是个什么人,苏璃末再清楚不过,只是她到底没能想到,一个人,可以坏到这般地步。 「璃儿啊,我不只一次说过,你到底是苏家的女儿,常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到底不好,可你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啊。」郑氏冷眼看着一身血迹的苏璃末站在花厅里,却是连一分恻隐之心都没有动。 苏璃末实在跟她那个娘有几分相似之处,郑氏看见了就觉得厌恶。 「夫人想说什么?说完了,我要赶紧回去了。」苏璃末乏得厉害,伤口在疼,而且小腹也隐隐有了疼痛。 郑氏猛地提高了嗓音:「你在外面出了这样的事,就是败坏苏家的门风,如今你还有理跟我叫板了?苏璃末,我告诉你,我再怎么说也算你的长辈,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夫人说够了吗?」 「苏璃末!」郑氏狠狠地捏紧手里的帕子,「好,你有骨气。来人,请加法!大小姐不守礼法,私自出门,还与外男有染,今日,我就要好好整顿整顿!」 「夫人,小姐刚遇到刺客,身上还有伤啊!」石榴咚地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只是郑氏无动于衷:「有伤?我看她站在这里,还能和我顶嘴,不是挺精神吗?」 「就是!」苏璇连忙附和。还是母亲的手段高,这样一来,就是他们的家事,外人又不会知道,谅那苏璃末也不敢到处声张。 「夫人!不能打啊!不能打啊!」石榴已经哭了出来,可是任凭她怎么求饶,都没能让郑氏放过苏璃末。 身强体壮的婆子一下便将苏璃末按到了长凳上。窄长的木板子就拿在那婆子手中,只要郑氏一声令下,立时就会往苏璃末身上招呼过去。 第65章 只是苏璃末现在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外面与姚隽说话时还能强撑着,如今已经近乎到了她的极限。 身体的极度疲累和麻木,已经让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不记得石榴说了什么,也不记得郑氏说了什么,只有那板子打在她身上时,在僵硬的麻木里,贯穿进彻入骨缝的痛意。 ☆☆☆ 「公子!苏府出事了!」竹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连公子正在研究棋谱也顾不得了。 孟倦舟落下一子,看向他:「什么事?」 「苏姑娘回了府,被苏夫人打了。」 「打了?」孟倦舟动作一僵。 竹烟连忙道:「苏夫人说苏姑娘私自出门,是败坏苏家的名声,所以请了家法,苏姑娘挨了十个板子,是被抬回自己屋子的,咱们的人看见了,说是好像晕过去了。」 「苏姑娘的丫鬟找人寻了郎中,可属下觉得,外头请的郎中,未必真的靠得住。公子,咱们要请葛先生去吗?」 「她不是受了伤吗?」 「也不知道那个苏夫人是怎么想的,也不怕打出人命来。」竹烟愤愤不平地说道。 「去把之前那些药再找一批来,跟我去苏家。」 「就在外面放着呢!」竹烟立马应道。见公子看向自己,赶忙解释,「我猜公子迟早会要,就私自作主,没有扔白天的那些……」 孟倦舟忽觉一股气梗在胸腔里,只是事情紧急,他也没工夫与竹烟闲话了,起身便准备往苏府去一趟了。 「诶?公子不去请葛先生了吗?」 「不去。」 孟倦舟动作未停,扔下这么一句来。苏府不是苏璃末那个别院,他能和竹烟进去已是冒险,再带葛先生,到底风险太大了。 ☆☆☆ 苏璃末是被疼醒的。 腰臀挨了板子,她只能侧躺着。说是侧躺,其实已近乎是趴在床上了。只是偏偏,她小腹还疼得厉害。 什么日子了?好像是初十前后了吧。 算算时日,竟是好巧不巧的,这些事跟葵水赶在了一起。 外面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屋子里灯倒是还亮着,只是安安静静,不远处石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苏璃末艰难地伸手,捂在自己的小腹上。越来越清晰的疼痛甚至盖过了今日的新伤,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分明已经要入夏了,可现在她却是觉得身上一阵阵泛过凉意。 这感觉苏璃末是熟悉的,虽说每次持续的时间都并不算太长,可严重的时候,当真是动都动不得。更别提今日她还挨了板子,种种感觉交织在一处,只让人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想叫石榴灌个汤婆子来,只是想开口喊人,都使不上一点力气来。 正这时,卧房的小窗动了一下,两道人影轻巧地跳了进来。 「苏璃末!」 她并没能第一时间看清楚来人,只是经历了这么多,这声音如今却再熟悉不过。 孟倦舟,他怎么又来了? 「竹烟只是把她带出去,不会有事的。」发觉她看着竹烟和石榴离开的方向,孟倦舟低声向她解释。 「你的伤怎么样了?哪里难受?」孟倦舟将带来的药都拿出来,将一盏灯移到近前,去看她身上的伤势。 「你,怎么来了?」苏璃末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孟倦舟终于看清她的样子,却是险些心跳都停滞了。 她脸上浑无一点血色,便是在柔暖的烛光下,都是惊心的虚弱。眉心紧紧蹙着,似乎是难受得厉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眼角就有泪水滴了下来。 「我……怕你死了。」孟倦舟不再看她的脸,只是拿出准备好的药和白布,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都处理过了……」 胳膊上的伤口,他可以看看,只是别处,到底不方便。他犹豫良久,终究还是将药都放在她床边。 「让石榴给你上药,这是葛先生那里的药,好得更快。」 「谢谢你啊……」苏璃末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忽然加重的绞痛,她的声音甚至都带了些颤抖。 孟倦舟终于觉出了另一些不对:「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苏璃末额头上已渗出冷汗来,只是这种事,她又怎么可能跟孟倦舟说呢? 「我太累了,睡一觉就……」她的身体忽然瑟缩在一处,便是盖着锦被,都好像在止不住地颤抖。 「苏璃末!」孟倦舟无措地坐在床边,他从没想过,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让他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十几年前火海之中的惊慌和茫然。 第66章 「是伤口在疼吗?葛先生止疼的药效果很好,我给你倒水,你喝一点。」他想要起身去倒杯水来,只是才站起来,夜行衣的衣角,便被人死死地扯住了。 「你要走了吗?」 已分不清她是在问他,还是只在梦呓。只是那带着委屈的嗫嚅般的声音,让孟倦舟忽地就再迈不开脚步。 「没有。」他应了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苏璃末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 「哪里难受?」孟倦舟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便是因为遇见刺客受伤,她甚至都还能关心姚隽的伤口。 苏璃末疼得迷迷糊糊的,只觉手里攥了个什么东西,就再也不想松开。 「治不好的。」这声音只堪勉强辨认,却让孟倦舟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怎么会治不好呢?苏璃末,你不用瞒着我的。」 「真的……」 苏璃末忽然更紧地攥住了他的衣服,半张脸都埋进了锦被之中。 孟倦舟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之前葛先生说的那番话。 「苏璃末你……」 「都怪你……」她声音带了哭腔,听着委屈万分。 「怪我?」孟倦舟突然惊慌失措起来,那种事情,也,也不能怪他吧…… 「满京城,不知多少姑娘喜欢你,你是想利用我,可看在别人眼里,恨的只会是我。」苏璃末嘟嘟囔囔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根本不管孟倦舟的反应。 她疼得太厉害了,一阵一阵涌上来,连带着胃里也在难受,身上的新伤此刻反成了最不值一提的。 因为疼痛,她的话断断续续,七零八落,甚至听着都有些颠三倒四了。 「我这么一个没本事的人,你怎么就非要盯着我呢?我不会让外祖父为了我做那些,他不喜欢做,的事……」 「苏璃末……」孟倦舟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她分明说得也不算错,可他就是忽然有些生气,想要彻底地反驳她。 「你这样的人,最讨厌了……」 也不知道她迷迷糊糊的,是睡着了,还是仍醒着。 孟倦舟默然轻叹了口气,为她将被角掖得更紧了些。 八岁那年经历那场大火时,他唯一的妹妹尚是话都说不清楚的幼童,后来这么多年,想的做的,通通是寻找证据,查明真相的事情,根本无心儿女之事,更没认真认识过什么姑娘。 也没人会告诉他,原来再坚强的姑娘家,也会有这般柔弱无助的时候。 他已经能近乎确定她为什么难受,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烛台上的烛火被熄灭了,屋子里一下暗了下来。 外面有月光洒了进来,清冷的光辉映在她露在外面的眉眼上,有种不同平日的安宁。 苏璃末的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可呼吸已经比方才平稳了不少。 孟倦舟就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就抬了手,只是在将触及她松散的发鬓时,堪堪停了下来。 手指如梦方醒般动了一下,孟倦舟猛地撇开了视线。窗外树影绰绰,只有零星几声虫鸣。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外面传来竹烟小声的提醒:「公子,四更过了好一会了。」 夏季天长,五更过不久东方便要天明了,孟倦舟清楚,竹烟既提醒他,说明五更也不远了。 床上的姑娘大约已经睡熟了,只是身上有伤到底不舒服,大半的时间她都微微蹙着眉。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孟倦舟知她听不见,可却仍旧说得认真。 只是他终于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先时抓着他衣角的苏璃末,竟在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我得走了。不是讨厌我来吗?」孟倦舟俯身,定定地看着她。 可她分明睡着,手却一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公子?我们走吗?」外面竹烟又问了一次。 孟倦舟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上。 姑娘家的手总会纤细一些,他若真想将她手指掰开,自然不是难事。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忽然的不忍,孟倦舟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来,干脆地将攥在她手中的那块衣角割了下来。 「走吧。」他跳窗出去,与竹烟说话时,已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 葛老儿一向起得早,他住在城墙根底下,每月总有几日,朝阳初升,他就要准备出城采药去。 只是今天很不巧,他刚走出门,就被人给堵回来了。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葛老儿坐回屋子里,佯装喝茶,眼神却是不住往孟倦舟那去。 第67章 「葛先生妙手神医,晚辈佩服。」 「哪里哪里……」葛老儿嘿嘿一笑,笑得有一丝丝尴尬。 孟倦舟脸上仍旧是那个看不出一点破绽的表情,可葛老儿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果然,下一瞬,那位天纵奇才的瑞王世子,声音便像扔进了冰湖里似的,仿佛能冻得人打颤。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会有那么难受?」 葛老儿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孟倦舟这是在说谁。 他除了秘密负责这位瑞王世子的身体外,明面上还要给附近的百姓看诊,每天见不少病人,一时半会根本想不起来哪个是哪个。 还是竹烟机灵,朝着他不停比口型:「苏,苏。」 葛老儿这才福至心灵,一下想起了前段日子见过的那位不同寻常的苏姑娘。 他原本被吓了一跳,想起这事来,反倒平静下来了,看好戏似的转而朝孟倦舟道:「少潜这么说,可冤枉我了,老头子这药方也给了,提醒也提醒了,至于有多严重,你也没问啊。」 葛老儿不服气地撅撅嘴:「不是你自己说,死不了就行的吗?」 孟倦舟一顿,还甚少有人能从他这占到口舌便宜。 葛老儿却还非要得寸进尺,他绕到孟倦舟身边,嘿嘿一笑:「少潜,心疼啦?」 孟倦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只是他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葛先生悬壶济世,开的方子想必很是管用,晚辈只希望,下个月不必再来叨扰先生了。」 葛老儿哈哈大笑:「孟少潜啊孟少潜,你说你怎么就偏偏有这么个嘴硬的毛病呢?」他摇摇头,又语重心长地道,「记得提醒她,平日不可贪凉,尤其到了夏日里,天气虽热,可更得注意才是。」 从葛先生那出来,孟倦舟便吩咐松雾将之前那个方子并他拟好的一封信送去苏府。白天行动不便,按照松雾的身手,今日入夜必定就能送到了。 都安排妥当了,他才上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宫里去。今日昭帝召他入宫,为的是近来与张氏有关的一干事情,这些也需在这几日尽快处理了才行。 竹烟跟着上了马车,为孟倦舟斟了茶。 「公子以前,还从没这样关心过瑞王府以外的人呢。」那小子倒好了茶,像是自言自语般感叹了这么一句。 孟倦舟抬眸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竹烟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公子的样子,揣摩公子今日心情该是不错了,这才大胆地道:「公子说是利用苏家小姐,实际上却比从前关心得多。」 孟倦舟端起茶盏来,看着里面因为马车的轻微颠簸而泛起的涟漪:「棋子而已,不过是丢得太早,就不能完全发挥用途,自然还是要先保下。」 竹烟犹豫了一下,还是颇为感慨地道:「可公子以前用棋就是用了,哪里会特意强调谁是那颗黑棋,谁又是那颗白棋呢?」 孟倦舟的动作微微一僵,只是旋即就又恢复如初。他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了回去:「多嘴。」 竹烟猛地抿住了嘴,垂着头盯着那紫砂茶壶看。 公子果然待苏姑娘不同,也就松雾那傻子才看不出来,以后苏府的消息来了,他一定一刻都不耽搁,第一时间就回禀给公子! ☆☆☆ 苏璃末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孟倦舟竟然穿了一身黑漆漆的夜行衣,大半夜的进了她的房里!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苏璃末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外面的阳关已经照进来了,床边的小几上放着燃了半截的烛火,再旁边,是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上面还贴着字条。 伤药! 苏璃末猛然瞪大了眼睛,而与此同时,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块墨色衣料,也一道映入了眼帘。 身上的伤还没好,方才起来的时候扯到了伤口,刚醒来人还迷糊着,这会疼痛才清晰地传来。 苏璃末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认真地去看那块小小的布料。 夜行衣的一角,被她攥在手里攥了一夜,所以,孟倦舟真的来过? 小腹的疼痛减轻了,可腰背却还没缓回来,苏璃末不得不又重新趴下去,看着那块布料,欲哭无泪。 孟倦舟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她的梦都是真的,她不会昨天不清不楚,真和孟倦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小姐你醒了?伤口还疼吗?」石榴听见响声,从外面赶了进来,「奴婢分明记得昨日守着小姐睡的,也不知怎么,起来就在外头了。」 苏璃末连忙将那块衣料塞到枕头下面,可转眼又看见小几上放着的那些药。 可巧,她看见的时候,石榴也看见了。 第68章 「诶?小姐,这是哪里来的药呀?」 苏璃末闷闷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强颜欢笑:「是个不要脸的送来的,你看看上头写的什么,挑能用的,给我换药。」 「不要脸的……」石榴虽然不知道哪里又跑出个「不要脸的」,但她明白,小姐现在不同往日,主意很多,她脑子笨,也就不问了,乖乖去研究那些药瓶。 不用白不用! 苏璃末趴在床上,由着石榴给她换药。 这一世的孟倦舟哪哪都跟前世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重生让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了改变,但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 如果真能干脆改变到孟倦舟不必走到造反的那一步,是不是也能皆大欢喜呢?外祖父不必被牵连,她也不用因为跟这人说几句话就担惊受怕。 既然这么多事都和前世不同了,那孟倦舟说不定也能不同呢。 有没有可能,从瑞王府入手,干脆从根本上改变他造反的想法呢? 与昭帝议事过出来之后,已是日上中天。 孟倦舟等在宫门前,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刑部的王侍郎。 朝中这些老臣大多很是欣赏瑞王世子这等年轻才俊,见孟倦舟在这,又是迎面碰上,自然要上前来打招呼。 孟倦舟也便与王侍郎一道往外走去。 「听说近来刑部又有了案子,侍郎大人只怕有的要忙。」孟倦舟状似无意开口。 王侍郎自然清楚,话这般说出来,只怕这桩案子与孟世子有些关系,便道:「查清案情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 「若不是有侍郎大人这样的好官在,那案情也不得沉冤昭雪一日了。」孟倦舟浅笑,又接着道,「说起这个来,也不过是因为老侯爷。此番遇刺的苏姑娘,正是侯爷的外孙女,王大人想必知道家父与侯爷相交甚笃,所以我也就多问了几句。」 王侍郎自然跟着道:「京城之中出现此等事情,自然是要严查。还请世子与老侯爷放心,此番定将真凶缉拿。如今那被买通的凶手已经被抓到了,审问几日,定能出结果来。」 孟倦舟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得明白了些:「此前苏姑娘买了一处别院,被人陷害过一次。王侍郎想必也听说了此事。」 「是说那城南甚嚣尘上的烂木料一事吗?自从新商馆修建的事情发出去以来,盯着那里的人可不少。」 「是那。那次我刚好在,王大人猜,陷害苏姑娘的是谁?」 「不是抓到了几个人吗?」 孟倦舟摇摇头:「那次证据不够,其实想陷害苏姑娘人姓郑名堰,是苏夫人的侄子,如今在松风书院读书。」 孟倦舟说着,还不无感慨地道:「家家的事情都不简单啊,王大人此番,只怕要更辛苦些了。」 那王侍郎官场上摸爬滚打哪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连忙道:「职责所在,世子放心,此案一定会调查清楚。」 同王侍郎道别,孟倦舟登上马车。脸上原本温润如春风的笑意在坐下来的一瞬就消失殆尽。 回京之后,他还没有真正自己出手对付过谁,只是郑堰,他实在不想留着这人了。 蚂蚁虽小,可爬得太欢,也就成了个麻烦,尽早解决,也免得她总要陷于这种危险的境地里。 ☆☆☆ 到苏璃末得知郑堰出事,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听闻人是在松风书院被抓的,郑氏在家里愁了许久,又是找人又是找关系,只是这次奇了,便是苏慎自己去找朝中的同僚,也试探不出个口风来。 就好像是有人专想惩治郑堰一般。 苏璃末眼见着郑氏折腾了许多日子,心里有个想法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这事背后,只怕还有孟倦舟的手笔吧。 郑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要放在以前,没谁会好端端的非要为这么个人得罪苏慎,只能说,想查了他的人,比苏慎地位还要高,苏璃末怎么想,也就孟倦舟还算有点动机。 送了药来,送了信来,还在那种事情上嘱托她不要贪凉…… 有时候也觉得,孟倦舟大概没有她从前所想的那么坏。 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苏璃末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前世被李渝所骗的事还历历在目呢!她怎么这会就相信了孟倦舟呢! 除非哪天孟倦舟自己说他肯定不会造反,不然这人,信不得! ☆☆☆ 五月中旬,之前陈录勾结卫国一事尘埃落定。因这一事牵连出的大小官员可不少,有心人发现,其中许多,可都是曾经张氏一党的人物。 这事出了,太子李渝多少显得有些消沉了,而原本一心在武艺上的三皇子李演,倒是又重新进入了朝臣们的视线。 第69章 他可是受到军中不少人的拥戴,贤妃母家也算有根底,日后如何,还未可知呢。 「朝堂形势变幻莫测,我原本还想将此次出游的见闻整理出来,如今看这样子,倒觉得是我在做无用功。」 三贤集内,孟倦舟对面这回坐的不是林廷轩,倒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你的性格,若真入朝为官,反倒是拘束了。」孟倦舟笑道。 「我觉得少潜这话说得对。」林廷轩放下酒杯,颇为正经地分析,「你这人,天生就爱自由,就譬如这回出去游历这一圈,能走到西境去,已是常人所难及。不过江焕,我还是挺好奇,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记得以前你说最不喜欢京城这地方。」 江焕垂下眼帘,笑容淡淡的:「少潜,之昂,你们猜我在西境见到了什么?」 「你见到什么了?」林廷轩问。 「我见到西境的姑娘,也像男子一样,有专门的学堂,能够读书识字,又或者学习一些女红刺绣。你们能想到那样的场景吗?」 「女子也像男子一样读书?」林廷轩微微皱眉,「我倒是听说,大户人家会给家里的女孩请先生,可这学堂……难道都请女夫子来教吗?」 「不全是。」孟倦舟摇头,「那应该是从卫国传过来的。卫国曾有一位皇后,力排众议,开办女学,学中既有女夫子,亦不避讳大儒授业,没想到效果不错。」 「就是这样。」江焕的目光一下亮了起来,「倘若我们也能开办女学,日后我大昭的女子,也能像卫国的姑娘一样,莫说相夫教子,便是上战场上朝堂,也是使得的。」 林廷轩有些疑惑:「真的能行?那苏家小姐不过是买了个别院经营,还招来不少闲话呢。」 「开始当然困难,但卫国人行,我们大昭为什么不行?」 江焕回到京城,最主要的就是因为这件事。如今卫国与大昭看着虽然和睦,可实际上内里暗流涌动。 如今卫国开办女学,他们的女子慢慢读书识字,甚至能与男子一般经营一番事业,而大昭的姑娘们却还困在后宅之中,长此以往下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江焕饱读圣贤书,起先也觉得这样有失礼数,可在西境见过了真正的女学,又与女学中的先生秉烛长谈,他才知晓这样的一步,迈出去,能有多大的作用。 可孟倦舟却微微皱了眉:「只怕如今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江焕不解。 孟倦舟抬眸看向他,目光平和,可却又好像隐藏的星点的暗芒。 「我也曾想过此事,可子耀,如今太子与三皇子相争正盛,圣上又多疑,一心在牵制皇后与贤妃母家的势力上。这件事一旦提出来,这两方必定都要插手,圣上可未必想看见这样的场面。」 「三皇子不是一向不问政事吗?」 「他不问,可有贤妃娘娘在,又怎能独善其身?张氏才因为端午一案受挫,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他们为了利益,也不怕铤而走险。」 江焕知道孟倦舟所说也是为了他,他一向不爱党争,更不爱什么入朝为官,若因为此事,把他牵扯进去,孟倦舟是怕他最后作茧自缚,反而不得善终。 可从西境回京一路上,江焕想的,唯有这一件事,他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郁郁不得志的江焕第二日一早就从三贤集跑出去喝闷酒了。他不爱喝酒,酒量也不好,刚喝了两口就呛得不行,干脆连酒壶也推到一边去,就坐在桌边发呆。 没想到这时候,对面忽然坐过来一位姑娘。 苏璃末本是来这和苏烨谈那批软烟罗的事的,没想到一下楼一眼看见了一个前世的熟人。 江焕,这不是前世后来做到了户部尚书的江大人吗? 听闻他前世本来不屑于朝堂,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入朝为官,并且还一路平步青云,因为太受李渝赏识,苏璃末印象深刻。 前世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今日在户部尚书还落魄的时候见到了。 苏璃末以后可是要做大生意的人,想想这未来的户部尚书就在眼前,哪有不打招呼的道理?她便走过去,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 「江公子,怎么,喝闷酒?」 江焕抬头,看见对面坐了个面容精致的姑娘,唬得一下往远撤了好多:「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苏璃末尴尬地笑了一下,坏了,一时激动,倒忘了这辈子的江焕还不认得她呢! 「小女苏璃末,久闻江公子大名,冒昧前来,打扰了。」 「苏,璃末?」江焕认真地想了想,「你是那位买了新商馆旁边别院的苏姑娘?」林廷轩可是没少跟他念叨,说是这姑娘也不知哪跑出来的,抢了他一桩大生意。 苏璃末不好意思地笑笑:「歪打正着罢了。倒是江公子,怎么在这喝起闷酒来?林公子也在京城,江公子不去找他吗?」 第70章 林廷轩有个朋友叫江焕,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是什么秘密,江焕并没有起疑心,只是摇头:「就是从那来的,不提也罢。」 「江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与我说说,万一能有解决之法呢?我虽一介女子,可跟在外祖父身边,也读了几本书,见过些事情,与江公子遇到便是有缘,说不定就能帮你呢?」 江焕抬起头来看着苏璃末,想了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苏姑娘可曾念过学堂?」 这一问让苏璃末微微一怔:「我的书都是在外祖父那看的,学堂,还真不曾去过。」 「若有一学堂,专为女子开办,苏姑娘会去吗?」江焕忽然灼灼地看着苏璃末,似乎这答案异常重要。 苏璃末怎么都没想到这未来的户部尚书问这么个问题,她想了想,道:「专为女子开办的学堂,我还不曾见过。不过我倒是很好奇。」 「若是我要在京城办一个女子的书院呢?」 「江公子身负才名,会不会有些浪费了啊?」苏璃末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江焕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苏姑娘只说来不来?」 「倒是想瞧瞧……」苏璃末也不好拒绝。 可她却见江焕眼中似一下燃起火焰来又一下就熄灭了,他突然间从志得意满变得消沉:「少潜说得对,还不是时候啊……」 苏璃末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传闻来。 说是江焕之所以入朝为官,好像就是回京后想做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做成,该不会,就是办女学这事吧? 她暗暗思忖一番,抬起头来对江焕道:「江公子想做这事,那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 江焕亦看向她,显然没想通她这话的意思。 苏璃末笑道:「江公子是担心此事一出,会被卷进朝堂党争之中吧?」 「苏姑娘也知道?」 「要开别院经营,多少听说了些。可我倒觉得,江公子不必有此担忧。」 「此话怎讲?」 「江公子担心的,不过是此事提出去,那两边的人,谁都要来办。可这件事,若是由江公子自己办呢?」 「我,自己办?」 「不过是办个女学,既不涉及朝堂中事,又对如今的科举没有影响。便是在学堂里读了书,身为女子,照旧免不了嫁人,江公子自己办这事,又能对那两边有什么影响呢?只要圣上能点头,不过是民间多了个学堂而已,是什么大事吗?」 江焕一下愣住了。 开办学堂并非易事,他从前所想,不过是向少潜提出来,由朝中接手。可若按苏姑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 松风书院,不就是民间的大儒自己开办的书院吗?不仅学子众多,许多比太学里的末尾还要优秀。 「苏姑娘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江焕扔下这句话,起身就跑了出去。 「哎江公子……」苏璃末看着人跑走,无奈地摇摇头,「石榴,拿银子,给江公子付账。」 石榴掩着嘴偷笑,还是应道:「是,小姐。」 ☆☆☆ 孟倦舟没想到,才过去一天,江焕就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以为他都要暂时放弃女学那事了,不想他忽然又搬出另一番理论来,说什么自己来开办。 「听着有点意思啊。」林廷轩赞道。 江焕有些激动,仿佛他的女学已经办起来了一般:「我从前在涿郡求学,认识过一位女夫子,一心都在书里,若真能开办,我去请她来,如此,便最好了!」 「少潜,你怎么看?」林廷轩朝孟倦舟问道。 「你要自己办,倒不是不可,只是圣上那里,也要先提一句才是。」 「也对,这不是小事。子耀,你如今没有官职,要怎么去圣上面前说啊?」林廷轩又转向江焕。 江焕看向孟倦舟:「我……想请少潜……」 孟倦舟轻咳一声:「长远看,这是件对大昭有利的好事,不与那两边牵扯上,倒也勉强能行。只是子耀,开办学堂的银两可不是比小数目,这银子从哪来,你可想好了?」 江焕微微抿了抿嘴,而后幽幽地看向了林廷轩。 林廷轩笑得很表面:「看吧看吧,我就知道,这事最后一准落在我头上!江子耀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商人,商人可是看利益的。我拿银子,你办学堂,我有什么好处?」 江焕与林廷轩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人啥样?一听这话,便知是有戏了,连忙激动地道:「好处可太多了!若真能让京城女子都有书可读,日后谁不称颂你林之昂的大恩大德?」 「况且……书院总是要象征性收些束脩,我什么都不要,都是你的。」 第71章 「江子耀,你开书院,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林廷轩问。 江焕目光灼灼:「我游历西境,看到那些姑娘读书、习技艺,从书院离开后,可有一技傍身,便想我大昭京城的女孩们,也该如此。」 「卫国可以有女学,西境可以有女学,那我大昭境内就也可以有女学。若是日后女子亦能入朝为官,那才是最好呢?」 「女人怎么为官呢?」林廷轩惊讶。 却见江焕摇摇头:「我在西境见过一位谋士,便是女子。她智谋卓绝,曾经退卫军于南江,那时我就想,也许还有其他像她一样的姑娘。天下的才士,都要有施展才华之地,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事。」 孟倦舟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 而今的江焕,便像当年的他一样。 他还能想起与小舟一起坐在祈宁宫外的石阶,看日暮的天际时的场景。那时小舟身体不好,可目光却热忱,他们兴奋地遥想着这片江山日后的样子,想着天下有才学之士尽能有所施展,却不想,一晃十余年过去,连祈宁宫都荒芜了。 从三贤集出来时,孟倦舟已经敛去了目光中那些久未出现的情绪。 登上马车,他朝竹烟道:「去查查子耀见了谁。」 竹烟想着就得有这么一回,一早就派人去查了。 他们的马车暗地里刚回了王府,信就送了回来。 「公子,江公子早晨在酒馆遇见苏姑娘了。他们说了几句话,江公子就跑回三贤集了。」 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早就猜到的答案,孟倦舟笑了一下:「果然是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敢给别人乱出主意。」 竹烟远远看着,总觉得公子这笑,看着笑得挺开心,实则却好像有股子气闷在里头。 ☆☆☆ 孟倦舟不是拖延的人,如今端午一事才审得差不多,正是昭帝心情烦闷的时候。朝堂里需要些新鲜事情分走帝王的注意力,江焕这件事倒正赶了个好时候。 庸和殿中,昭帝正召集了几人议事,孟倦舟就是这个档口将这件事提了出来。 果然,女学之事一出,立时争论四起。 太子李渝当先便不同意:「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妥,且不说开办女学亘古未有,单说让一个并无功名在身的书生去办,怎么看,都有失身份啊。」 立时便有太子一党许多大臣附和,其中又以张致钧为先。 昭帝皱着眉头,看不出偏向来。 孟倦舟自然反驳:「太子殿下此言差异。女学并非亘古未有,如今卫国与西境,就有女学开办,卫国更是开了官学,供官家女子读书。如今我大昭与卫国于西境对峙,这一步不走出去,可就是实打实的落在后面了。」 「少潜啊,你觉得女子也应当入学堂读书吗?」昭帝问道。 孟倦舟垂眸,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温柔的身影。 「自古有才情者,女子不输男子,微臣认为,圣上用人取贤,若拘泥于男子,倒是有些自断臂膀了。」 「孟世子这话好大呀。满朝文武何曾有过女人?」李渝冷笑。 「世道如此,怎么能怪罪在女孩子身上呢?」一向不怎么言语的李演忽然开口。 他不常说话,这一说话,倒是引来了昭帝的注意:「演儿,你怎么想?」 「儿臣觉得,既然天下有武艺高强的女子,就一定有才学饱腹的女子,父皇若能给她们机会,也许来日,真能帮助父皇呢!」李演一心都在武艺上,说话不怎么会绕弯子,可他说得直接,反倒是正中昭帝的内心。 李承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与先帝谈论天下时的场景。后来他娶了杨氏,更是想过,若能甄选女官,也不必让她屈居后宫,每每只能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几句,一分不敢逾越。 如今有人愿意做这件事,帮他走这条路,他又何必要阻拦呢? 「少潜,朕想见见你那位友人。」 「姑娘,打听到了!」石榴兴奋地冲进屋子里来。 才看过了几张地契介绍的苏璃末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怎么样了?有消息了?」 上次给江焕出过主意之后,这已经过去五六天了,都到了五月的末尾,若是女学这事能成,也该有消息了。 为了能与未来的户部尚书打好关系,苏璃末觉得她还真是辛苦。 不过想想,和这样的人认识,日后她出京当个富贵闲人,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有两个消息,不知道姑娘想先听哪个。」 「两个消息?」这倒让苏璃末意外了,「先说书院的事。」 「都跟书院有关……」石榴眨巴眨巴眼睛。 苏璃末奇了:「随便说吧,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跟书院有关。」 第72章 「好消息是,姑娘让打听的那个女学要开办了,听说外头已经贴出了告示,姑娘们正都讨论呢。坏消息是……」石榴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那位江公子选的地方,和姑娘选的院子,是同一个。」 「同一个?」苏璃末翻出刚看的那些地契来,「哪个?」 「城西小镜门旁边那个,姑娘说最好的。」 苏璃末抽出一张纸来:「拿去,让成满福送到江公子那,让给他!」 石榴难以置信地接过那张纸来:「姑娘不是说这处最好吗?我们不要了吗?」 「一则,反正咱们现在没钱,他既然有钱,就让他买。二则,兴办女学可是对所有姑娘都有好处的事,咱们不能抢。」 「那真送了?」石榴还有点舍不得。 苏璃末朝她摆摆手:「真的送了,快去吧。」 那可是未来的户部尚书啊!能送当然送! ☆☆☆ 三贤集内,江焕一脸兴奋。 「这里原本就是个私塾的院子,稍作改动就可以改成书院,一边作读书用,一边就开技艺馆,如此,下月书院就可以招学生了!」 刚出了千两银子的林廷轩笑不出来:「我就纳闷,你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呢?那些世家的贵女,可不一定买账。」 「只要有一个人来,我就有办法,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女学的益处。」 「得了吧。」林廷轩撇撇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孟倦舟,「少潜,你怎么不说话啊?」 「苏璃末不要这个院子了?」孟倦舟问。 江焕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苏家小姐,不过还是实诚地回答:「苏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是不要了。」 说起这个,林廷轩就更气了:「我就奇了怪了,她这么让着你,怎么当初非跟我抢城南那个院子啊。如今新商馆马上就要开起来了,那得有多少银子啊!」 孟倦舟将手中拿着的那卷书放了下去:「我先回去了。」 「哎,少潜,这就走了?」林廷轩还在后面招手呢,可孟倦舟却是一点没犹豫就离开了。 林廷轩看向江焕,江焕亦回视他,两人相对着摇摇头,各干各的去了。 从三贤集出来,孟倦舟没回王府,反而是让马车往观雅苑去。 竹烟觉得气氛不太对,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待快到观雅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公子,咱们的消息说,今日苏姑娘会去观雅苑,礼部秦尚书家的秦小姐约了人。」 「我知道。」孟倦舟面无表情。 竹烟不敢说话了,自从得出苏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这个结论之后,苏府有什么事他都第一时间报告给公子,可公子还从没这样亲自去堵人的,公子这是又有什么新安排? 一路沉默地到了观雅苑,这回没用问,竹烟便自觉地领着孟倦舟往二层小楼上去。 观雅苑有他们的人,秦凌萱和苏璃末定在了二楼的小隔间里,这事竹烟清楚得很。 他们来得更早些,这会隔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秦凌萱来了让她换个屋子等着,苏璃末来了就放进来。」孟倦舟堂而皇之地走进去,连竹烟都吓了一跳。 「公子,这……」看着自家公子危险的眼神,竹烟机智地把「不太好」三个字咽了回去。 有松雾跟着,只怕看见公子和姑娘进了一个屋子的人也没命活着了……他在担心什么呢? 倒是公子,还从没这样主动要和姑娘家在一个屋子里说话呢,不简单…… 天气渐渐热了,尤其是到了下午,外头晒了一天,便是坐着马车来,也觉得闷热得不行。秦凌萱刚到了观雅苑,人就被机智的小二请走了。 索性秦凌萱本来也不是什么跳脱的性格,听说有贵客点了那间屋子,又给她换的是更好的,便也成人之美,往隔壁屋子去了。 而苏璃末稍后到了,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仍往之前约定好的屋子走了过去。 人才走到门口,刚把房门打开,里头忽然有人一下将她拽了进去,后面的石榴一声都没能出,就被竹烟捂着嘴带走了。 背靠着关上的门板,看着面前出现的这个人的苏璃末,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世子怎么在这?」 孟倦舟啊,她不是应秦姑娘之邀前来的吗?为什么出现在这的会是孟倦舟! 送信的确实是秦家的人,孟倦舟也不必拐这么大的弯以这种方式见她啊! 「你认识江焕?」 不知怎么了,他这么一问,苏璃末竟然一下有点心虚了:「不,不认识啊……」 「说实话。」 孟倦舟扯着她的袖子,一下就将她带进了屋子里,圈在了高高的柜架和他之间。 第73章 压迫感骤然变得强烈,苏璃末移开视线,道:「就见过一面而已,孟世子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见过一面,就甘愿将看好的院子让出来,苏璃末,你好像是个很喜欢银子的人啊。」 「我让出来是我的事,孟世子问这个干什么?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让的?」 孟倦舟低笑了一声:「这么帮他,连他与我相交甚笃的事都不知道,苏姑娘这么随意吗?」 苏璃末怔住。 前世江焕回京的时候,孟倦舟早就「死」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江焕还跟孟倦舟认识啊? 她强自镇定:「江公子与谁当朋友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觉得开办女学是好事,所以略伸援手罢了。孟世子既然与江公子是好友,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想着别人的事?新商馆马上开办,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不知道吗?」 苏璃末看着孟倦舟的样子,眨了眨眼,突然起了兴味,故作姿态地问道:「孟世子说这些,是在关心我吗?」 孟倦舟薄唇微抿了一下,放下了按在柜架上的手:「苏姑娘不会忘了在下还有一千两银子入股吧?」 「那怎么能忘了呢?」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地方,苏璃末忽然觉得她之前所想,劝他不要造反的那个主意似乎有希望成功。 这人如今看着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没有前世那么可怕。 「孟世子入股了,我自然尽力赚钱,决不让世子赔一文,可我有一事不明白。世子殿下突然找我说这么多关于江公子的事,到底有什么用意啊?而且,还特地跑来观雅苑,世子殿下是怎么知道我今日和秦姑娘约在这里的呢?」 孟倦舟垂眸看她,她目光仍是那样澄澈明亮,却偏偏透出一丝狡黠来。他突然觉得,苏璃末,好像变得有些难缠了。 「我只是提醒你,郑堰虽然被发配了,但盯着你的人只多不少。」孟倦舟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苏璃末却偏要绕到他面前:「盯着我的人多不多,和世子殿下有什么关系呀?孟倦舟,你到底是不是关心我?」 毕竟两世为人,她可不是什么不经世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按理说,孟倦舟那么一个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这么贸然来观雅苑找她?只能说,他心里,恐怕也不是那么完全的坚如硬石。 想到这,苏璃末顿时更大胆了些,她毫不避讳地盯着孟倦舟,不想错过他脸上一点的表情:「孟世子,真的是关心那一千两银子吗?」 孟倦舟不得不看向她,小刺猬忽然变成了小狐狸,让他的质问反而都被卡了回去。 「你只告诉我,你和江焕,到底认不认识?」 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来,苏璃末闻言轻哼了一声:「都说了,只是今天见了一面而已。我早听闻江公子的才名,因而就说了几句话,这也不影响经营,孟世子怎么还穷追不舍了呢?」 「我是担心子耀,遇人不淑。」 苏璃末觉得孟倦舟这人今天只怕是有病,似笑非笑地道:「孟世子不是一向与朝堂上下交好吗?怎么今日说话都好像带着刺一般?」 孟倦舟只觉与她说了这么几句,非但不好,心里反而更烦闷得厉害了。 他转过身来,又正对着苏璃末:「江焕一心在学,帮不了苏姑娘什么,苏姑娘也不必从他身上打主意。」 苏璃末觉得好笑,她不过是想跟未来的户部尚书打好关系罢了,又不是要与江焕攀亲戚,怎么孟倦舟倒好像有所不满了? 「孟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今日还与秦姑娘约好了呢,不想失约。」苏璃末极尽敷衍。 孟倦舟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恢复那般闲散模样:「秦姑娘在旁边的锦字阁,孟某,就不打扰了。」 「孟世子慢走!」苏璃末目送那人出了屋子,在他背后撇了撇嘴。 竹烟一直候着,见自家公子走出来了,连忙跟了上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子与苏姑娘见了一面,竹烟倒觉得公子的心情仿佛更不好了。 上了马车,孟倦舟才开口说了出来后的第一句话:「竹烟,你觉得苏璃末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将竹烟吓得险些咬了自己舌头,他嘴角抽抽,小心地问:「公子怎么忽然,问属下这种问题……」 「回答。」孟倦舟今天显然不怎么有耐心。 竹烟只能硬着头皮道:「属下也没与苏小姐接触过,只是从平日的事情来看,苏小姐勇敢果断,有不让须眉之风……」 「还有呢?」 「还……还有?」竹烟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对公子的问题感到一丝迷茫,他定睛想了想这段日子以来那些与苏大小姐牵扯到一起的事情,大着胆子问道:「公子这么问,是不是也觉得苏小姐与往场见到的那些世家小姐不同?」 第74章 「你想说什么?」孟倦舟看向竹烟。 竹烟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说了,公子可得留属下一命。」 「说。」 「公子……公子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动心了?」 「公子手下留情!」 竹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身手速度,也是能与松雾一较高下的,只是需要些「契机」罢了…… 观雅苑锦字阁内,苏璃末与秦凌萱相对而坐。 苏璃末前世与秦凌萱并不很相熟,今生也不过是前几次宴会见过,她也猜不透秦凌萱约她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只是苏璃末觉得秦凌萱此人并非表面看着那么冷漠,故而也并不排斥与她交好。 「方才遇见点事情,故而来晚了,还请秦姑娘恕罪。」 「无妨。冒昧请苏姑娘出来相见,还望苏姑娘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苏璃末笑道,「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能与秦姑娘说说话,高兴还来不及呢。」 秦凌萱亦垂眸浅笑,她相貌身段总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如今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像是积雪融化一般,有种别样的柔和。 「不知苏姑娘可曾听说京城要开办女学的事情?」 「自然听说了,怎么,秦姑娘也对这女学有兴趣?」 「家父提及,故而略了解了些。只是女学一事,亘古少见,思来想去,便唯有苏姑娘,可以相谈。」 这倒让苏璃末有些受宠若惊了:「秦姑娘少有才名,我不过一个顽劣之人,哪里能给秦姑娘出主意呀……」 「苏姑娘过谦了。那日观江楼上,苏姑娘一席话让凌萱醍醐灌顶。苏姑娘有此般见识,凌萱难及。」 苏璃末听着,又有些心虚起来,那些话都是她从孟倦舟那学来的,要说有见识,孟倦舟倒确实有见识…… 她只能连忙岔开话题:「不知秦姑娘是有什么事情想了解?」 秦凌萱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似才是终于鼓起勇气来,问道:「冒昧请问苏姑娘,会往问贤书院入学吗?」 问贤书院,便是江焕所开的女学的全名。 苏璃末当然是要去的。去那里可以光明正大出苏府,不必忍受郑氏的唠叨,还可以找机会与江焕维系好关系,何乐不为? 只不过这些原因不能告诉秦凌萱。 她想了想,才回答:「我自然是有些好奇那女学的。不知道秦姑娘可曾听说过卫国的女学?听闻那里的女孩子都能到书院里读书,或习字,或学习些女红刺绣,无论富贵还是贫穷人家,女孩都能学到些傍身之技,我觉得这般甚好。」 「卫国的事,倒也曾在书上看过,只是……」 「秦姑娘其实也想去吧?」 秦凌萱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让苏姑娘看出来了。」 「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轻易尝试?那书院中难免有夫子,怕被旁人说闲话?」其实苏璃末也想过这些。 秦凌萱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苏姑娘怎么想这些事?」 「秦姑娘信任我,我自然不会瞒着姑娘。这些事情我也考虑过,但秦姑娘想过没有,到时书院里,也是许多女孩子聚在一处读书,大家都一样,哪里会有那些闲话?等日后,整个大昭都开办了女子的书院,人们都习以为常,反是不入书院的,才会变成异类呢。」 「那……凌萱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苏姑娘,可否应允?」 「秦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 「凌萱愿与苏姑娘交朋友,若问贤书院入学之日,也愿与苏姑娘一同前往。」 「那自然好啊!」苏璃末当然开心,「我那日,定一早就到贵府门前!」 秦凌萱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能和秦凌萱成为朋友,可以说是她重生之后歪打正着做得最有益的一件事了。 何况她原本就对秦凌萱很是欣赏,如今这可是个好兆头。 与秦凌萱相谈甚欢,苏璃末连之前与孟倦舟见面的事都抛到脑后了。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走在路上捡了一百两的银票一般。 就等着书院开学那日,与秦凌萱一起去探探究竟了。 ☆☆☆ 六月初六,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大昭京城第一所女学——问贤书院正式开办。京中女子,凡是想要求学的,只要在门口登记名册,皆可按意愿入学。 只是房屋有限,这第一回招学生毕竟不多,到了晚了可就没有位置了。 不过苏璃末不用担心这些,问贤书院内有问贤居和技艺馆。技艺馆之中专学技艺,多是平民女子报名,而问贤居则传授诗书,由圣上授意,礼部早已将初次入学的这些官家姑娘都登记好了名册送到了江焕那里。 第75章 也不知道孟倦舟是怎么与圣上说这件事的,总之圣上对这间女学似乎非常看重,除了江焕请来的先生外,还有翰林院的先生得圣命前来授业。 苏璃末是与秦凌萱一道来的,好在苏璇并不想与她一路,她也能自由些。 自从郑堰因为买凶杀人东窗事发被下狱流放之后,苏璃末有好一阵子都没见到苏璇。这次出门前刚好遇上了,倒是觉得苏璇比之前稳重了一些。 「想什么呢?都到了。」发觉她走神,秦凌萱问道。 苏璃末连忙收回思绪:「走吧,咱们去瞧瞧。」 问贤居门前,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许多姑娘正在往名册上写自己的名字。石榴上前将苏璃末与秦凌萱的名帖送上,便有书童打扮的少年引着她们入了书院。 这处院子朴素典雅,原本就是个私塾,因此倒颇有些书香氛围,秦凌萱瞧着很是喜欢,不过苏璃末是个「粗人」,她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两位姑娘这边请。」书童领着她二人走入问贤居的院子,「今日是开课第一日,上午并无课程,下午才会有先生来,两位姑娘可先选个座位。」 「辛苦你了,我们知道了。」苏璃末朝那书童笑笑,便和秦凌萱一起走入屋内。 问贤书院不能带丫鬟来,是以石榴和其他丫头一样,只能等在外院,不过这样倒清净许多,苏璃末一进屋子就瞧见了已经在那的宋文心和方蓁蓁,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在擦拭长剑的姚隽。 「凌萱,你到底还是来了。」宋文心见到秦凌萱,便笑着打了招呼。 二人都有才女之名,不过却并不似外头人说的那般针锋相对,倒好像关系还不错。 苏璃末和秦凌萱走过去,在她们旁边坐下。 「和苏姑娘聊了聊,觉得来这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秦凌萱答道。 方蓁蓁正在吃零嘴,闻言叹了口气:「我觉得这哪都不好,没有家里舒服,连座位都是硬硬的。」 「求学便是如此,若说古人,还有更苦的呢。」宋文心笑着摇摇头。 这里的气氛太过文雅,苏璃末有些不自在,她瞧着姚隽一个人在那坐着,便往那边招招手:「姚姑娘,怎么不过来一起说话呀?」 方蓁蓁听她喊姚隽,连忙小声道:「苏姑娘不必喊她,她自打进来就不说话,倒是一直摆弄那些刀兵,怪吓人的。」 「姚隽很好的。」苏璃末朝方蓁蓁这么说,人已经起身往姚隽那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桌子两两并排,姚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苏璃末便走过去,正好坐在她旁边。 她坐下,姚隽擦拭剑身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苏姑娘……」 「我坐在这,你不介意吧?」苏璃末问。 还从没有姑娘这么主动地接近她,姚隽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不会。」 「上次你救了我,谢谢。」 「苏姑娘已经谢过了。」 「说起来,没能亲自登门道谢,是我行事不周。」 「不必了,也没帮上什么忙,苏姑娘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都好了。」苏璃末笑道,还抬抬胳膊,示意给姚隽看。 方蓁蓁惊讶地看着苏璃末和姚隽相谈甚欢的样子,连手里的零嘴都忘记吃了,这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屋里的几个姑娘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来。 「白姑娘小心,这门槛也不知道为何做得这么高,这要是没看见,可不就得摔一下。」 这声音苏璃末太熟悉了,她抬头看去,果见苏璇跟在白清蕊身边走了过来。 来之前苏璃末就知道这屋里一共七位学子,如今一眼扫过去,人竟是齐了,不过倒是没想到冤家路窄,不仅与苏璇在一个屋子,连白清蕊也在这。 因为前世宫里的那些事情,苏璃末其实心里对白清蕊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这一世按理说她与白清蕊并不相熟,是以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苏璇和白清蕊进来,她便垂眸,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一本《诗经》。 白清蕊照旧是柔柔弱弱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走进来只朝几人点头示意,便走到第一排另外一个两人座位那里,坐了下来,正好就在苏璃末和姚隽她们前面。 苏璇自然也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秦凌萱四下看看,觉得有几分尴尬,便自己坐到了第二排最后的一个位置上。 苏璃末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又看到自己前面苏璇的背影,思前向后,趴在姚隽耳边道:「凌萱不爱与人说话,又有些清冷,一个人坐在那边,我担心她。要不,我跟她换换,你能帮我照顾她一下吗?」 第76章 姚隽有些惊讶:「我?」 苏璃末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去把秦凌萱拉过来按在她原本的座位上。 「苏姑娘?」秦凌萱也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 苏璃末朝她眨眨眼:「姚隽虽然不爱说话,但很仗义,你和她坐在一起,我放心。」 说完她就自己踮着脚跑回了原先秦凌萱坐着的那个单独的位置。 一个人坐最容易被其他人孤立,这屋里有白清蕊和苏璇,若偏要有一个人被孤立出来,那还是让她来吧。毕竟前世在宫里,她早就领教过白清蕊的手段了。 秦凌萱只是面上看着清冷,实则心地单纯,若是被那两个针对了,只怕应付起来不如她得心应手。 果然,她才刚一坐下,苏璇就又开口了:「长姐怎么坐到那边去了,是嫌弃妹妹愚笨,坐在姐姐前头,挡了姐姐的路吗?」 苏璃末觉得,苏璇真是跟在白清蕊身边,连白清蕊那点柔弱都学来了。 她看向苏璇的方向,很是随意地笑了笑:「妹妹说什么呢?我这是瞧见这窗外风景好罢了,坐在这,不耽误赏景。」 她一边说,一边还果真往窗外看去。 外头院子外是以一条游廊分割,好巧不巧的,正在她扭头往外看的时候,孟倦舟和江焕并肩从那游廊经过,又好巧不巧的,孟倦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苏璃末连忙扭回头垂下视线,将这桌上放着的《诗经》翻开,连苏璇后面又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孟倦舟那天说他和江焕是好友,看来所言非虚啊。 苏璃末突然开始后悔了,她是不是不该来这个问贤书院啊…… 果然如那个书童所说,上午便是大家互相认识,又有侍奉的书童送来往后的课业安排,到下午,才是学堂的第一堂课。 上课的是翰林院里的陆大人。陆大人已经五十多的年纪了,是上京有名的大儒,如今来给几个姑娘讲课业,足见昭帝对此次开办女学的重视。 虽然问贤书院不是朝廷开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帝这是借民间之手尝试呢,真要能成,问贤书院迟早是朝廷的。 陆大人治学严谨,对待这些小姑娘也不例外。只是苏璃末就难了。 她来这本来也是为了多与江焕熟悉,原本就不爱读书,让她听这些大儒讲课,简直比让她刺绣还难。 「列位既然在此,便也算老夫的学生。今日第一课讲小雅之中的《采薇》一首。」陆大人声如洪钟。 苏璃末起先还在听,没过十句,思绪便早就跑远了。 苏烨那些软烟罗已经做了几件她想要的那种衣服了,比京城里那些软软的布料都舒服,到时别院开办一定能卖不少。 别院里也已按她的设想,重新修建,如今只差最后一幢阁楼就可完工,说不定下月就可以开业了。 这样,不等今年冬天,她就能攒够银子离开京城,到时朝堂再怎么争斗,也与她无关了。 「苏璃末!」 「啊?先生……」苏璃末腾地一下站起来,看见的却是陆大人愤怒的双眼。 「老夫方才讲了什么?」陆大人本就不怎么想教一群姑娘读书,如今他在这里讲,底下竟还有人不听,一时间更为生气。 苏璃末还在想别院的事呢,哪知道陆大人在说什么。 前面的宋文心微微偏过头,小声提醒道:「《采薇》……」 「哦,采薇采薇。」苏璃末连忙回答。 「然后呢?」陆大人却是穷追不舍。 「然后……」苏璃末低头去翻自己桌上的那本《诗经》,谁想到,翻到《采薇》那一页,竟然被涂得一片漆黑! 不只那一页,后头好几页通通都被浓墨画得花猫一般,上头写的字,压根一个也看不清了。 苏璃末猛然抬起头看向前面的苏璇,午间用膳的时候,苏璇离开得最早,这种事,也就她才能干得出来。 「到学堂来,却连书都不看,先生说话也不听,你若真不想听,来这做什么?」陆大人听着是很生气了。 苏璃末一下将书扣了过去,她还以为郑堰出事之后苏璇能有所长进呢,看来也就是这样了。 「先生,学生知错了……」 「答不上来,你也不用听了,你出去!」 「先生,苏璃末她并非有意……」秦凌萱刚想开口劝解,立马就被陆大人喝止。 「你再说,你跟她一起出去!」 苏璃末连忙朝秦凌萱摇摇头,而后冲着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陆大人作揖,便转身走了出去。 正值下午,暑气方盛,日头尚还炽烈,唯有树荫之中还好些。 苏璃末百无聊赖地躲在一株大树的阴影里,听着阵阵虫鸣。 第77章 入学才第一天就被先生给赶出来了,往后她这日子,该怎么熬? 还以为从苏府「逃」出来,能快活些呢,没想到不用听郑氏唠叨,倒有翰林院的夫子讲个不停了。 苏璃末四下看看,所有屋子里的姑娘都在听课,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干脆也不在这院子里站着了,翻进旁边的游廊里,就在这处她本来想买下的院子里闲逛起来。 这处院子原本就做私塾之用,布置极为简单,院中的风景也大多以简单风雅为要义,苏璃末自认是个俗人,欣赏不来这种雅致的景色,走到一处小凉亭里,便干脆坐了下来,趴在栏杆上看着池水里的游鱼。 「你们也很无奈吧。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池子里,哪也去不得。」 游鱼听不懂她的话,摆摆尾巴一起游走了。 苏璃末叹了口气:「我真是傻了,和你们说什么呢?你们又不懂,说不定还觉得在这很快乐,每日都有专人喂你们吃食。」 「还以为苏姑娘是一心向学,没想到第一日就装不下去了。」 凉亭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苏璃末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 「孟世子?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苏姑娘吧?没记错的话,现在好像是先生授业的时间。」 苏璃末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先生赶出来了。」 「哦?看来苏姑娘在书院里也是不同旁人。」孟倦舟并不见外,走进来在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苏璃末撇过头去:「孟世子看来很空闲啊,都有心思挖苦我了。」 「挖苦谈不上,只是好奇,苏姑娘既然不喜欢读书,又为什么要赶着来书院呢?」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是他那任谁也看不出破绽的笑容,可苏璃末忽然一下就警铃大作。 他在试探她。从那次怀疑她接近江焕别有用心,他就在试探她。 苏璃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没有耐心地道:「孟世子,我只解释一遍,我只是听说了江公子的才名,很是仰慕,所以想与这样有能力的人认识,你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不知怎么,看着她的样子,孟倦舟竟然觉得心里有些憋闷起来。 他不想再说江焕的事,遂改换了话题,再开口时,已是说起书院先生的事情:「陆大人在翰林院甚久,难免有些学究之气,可他并不坏,你若不过分,应当不会再刁难你。」 苏璃末转过视线来,重新看着他:「孟世子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指点我?」 「《采薇》并不算太难,以你的资质,但凡听了两句,也不至于现在被赶出来。」 「我乐意听就听,不乐意就不听,仿佛与孟世子没有什么关系吧?」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问贤书院还有外面的人在观望,苏姑娘应该不想引火烧身吧?」 苏璃末觉得,孟倦舟这人实在是歪理太多,且总能制造些弯弯绕绕,把人绕进他的那些想法里。 苏璃末不再答他,反而是看着凉亭外的风景。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孟倦舟抬眸看向她,靠着廊柱而坐的少女,正背的,恰是小雅之中《采薇》一篇。 她明明会背…… 那声音清脆却柔和,仿佛只是无心之语,可孟倦舟却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她就那么一句一句地背着,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可又好像分明是为了证明什么。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苏璃末本是像个炫耀本事的小孩似的,越背越是来劲,可终于背到了这一句,她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起了前世,前世的孟倦舟。 世人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就是杨柳依依的春日。宛如山间朗月的瑞王世子,就那样简单地死于一场刺杀,便是前世的苏璃末从没有关注过瑞王府的事,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都有一瞬的恍惚。 她也就是远远地在宫宴上见过他一次而已,可那人气质出尘,单只站在一群公子之中,便能让人一眼就看见。 那样的人,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后来,他成了李渝口中的「反贼」,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从西境一路打回京城,他回来的时候,便是「雨雪霏霏」的时节。 那年京城的冬天好像特别冷,下了许多场雪,冬至那日,雪尤其大,纷纷扬扬,像是要把所有人、所有物都掩埋了一般。 李渝将从她外祖父那里夺来的银甲卫布置在勤政殿前,最终,就在大殿门外,孟倦舟万箭穿心。 她是看见他了的,只是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只能看见他身后琉璃瓦上厚重的积雪,他到死时,都不曾放开手中的一柄长剑。 第78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苏璃末猛然回头看向他,却与孟倦舟的视线正正相遇。 他将那首诗接着背了下去,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孟倦舟看见了她眼眶中萦绕的泪,有种特别的情愫在他心里轻颤了一下。 「你……怎么了?」 「你,会离开京城吗?」 「为什么这么问?」孟倦舟恍然觉得,苏璃末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孟倦舟,如果可以平安地活下去,不要做傻事,好吗?」 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孟倦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明明想问些什么,可就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就那么看着苏璃末,却觉得她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着,看不清,也看不懂。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苏璃末猛然回过神来,错开了他的视线。 「我,我刚刚就是背到这首诗,随口说的,你不要介意。」她说完,就好像是知道他还要问一般,连忙起身,夺路而逃。 「苏璃末!」孟倦舟跟出去,站在凉亭之前,看着她很快跑远了。 他分明觉得苏璃末方才的话里,好像有被隐藏得很深很深的怅惘,可苏璃末怎么会因他而哀伤呢? 孟倦舟微微蹙眉,在那凉亭前站了许久,而后才缓缓离开。 苏璃末跑回学馆的时候,这堂课已经结束了,讲《诗经》的陆大人正从屋里出来,一扭头看见她,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苏璃末慌忙垂下头,也不敢说什么,更是怕别人发现她心里翻涌的情绪,冲进屋子里就埋头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的心跳砰砰砰,便是早就看不见孟倦舟了,还是慢不下来。 方才的场景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苏璃末脸上一阵热一阵凉。 她怎么就对着孟倦舟满口胡言了呢?而且,她为什么会对前世的反贼动恻隐之心! 「苏姑娘,你没事吧?」秦凌萱走过来,担忧地问道。 姚隽也跟了过来,不过没说话,只是在她身边站着。 「我没事。」苏璃末朝秦凌萱和姚隽笑了笑,又连忙低下头去,唯恐她们看出什么来。 索性这两人原本话也不多,见她不再说,自然也就不再问。 只是那边有个苏璇,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长姐,今日可是来书院的第一日,第一日长姐就这般惹先生生气,只怕不太好吧?」 她不说话还没什么,她一说话,苏璃末就想起自己被涂黑了的书。 这一下,连孟倦舟都能暂时抛到脑后了:「苏璇,我还没找你呢,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呦,长姐这是怎么了?我好像,没有惹长姐吧?」 苏璃末冷笑了一声:「我这本《诗经》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苏璃末压根没瞒着,手一抖,便将那本《诗经》提在手中抖开来,这一下,大家都看清楚了,那好几页,竟然都让墨汁涂成了一片黑。 方蓁蓁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我爹说这可是圣贤书,涂成这个样子,也未免太不尊敬先人了吧。」 「长姐说笑了,长姐的书,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不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苏璃末随手将那本书扔在桌上,「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妹妹,郑表哥已经离开京城了,妹妹养尊处优,大概不想去蛮荒之地配郑表哥受苦吧?」 苏璇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璃末,她突然觉得这苏璃末很是陌生,她印象里的苏璃末,不过是个被她欺负的所谓长女,可对方现在却伶牙俐齿,还敢威胁人了! 「苏璃末,你提起郑堰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记得妹妹和郑表哥关系不错,所以提醒一下妹妹罢了。」 「你……」苏璇还想再争辩,却是被旁边坐着的白清蕊悄悄拉住了。 白清蕊不管什么时候,说话总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见她柔柔弱弱开了口:「大家来书院,是为了进学,若是为一些小事吵起来,未免不值当,苏大小姐和二小姐又是姐妹,不要因为在这一同念书,还伤了和气。」 白清蕊开了口,苏璇自然就不说下去了。 苏璃末目光落在这位白姑娘身上,想起的却是前世李渝接她进宫时她趾高气昂的模样。 「白姑娘说得有理,不过我与妹妹也不算吵起来,只是提醒下她罢了。」苏璃末笑弯了眼睛,而后也不再理会白清蕊和苏璇,自去与秦凌萱和姚隽说话了。 苏璇重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生了一肚子闷气。 第79章 白清蕊睨了她一眼,不凉不热地道:「她没抓着那本书的事闹到掌院面前,已经是放过你了。你倒是着急,在这种小事上出尽了风头,有什么用?」 「白小姐说得是。」苏璇垂着头,低声应了一句。 ☆☆☆ 问贤书院开办一事,因为圣上的态度,几乎引起了满朝文武的关注。其中有不少本不同意女学开办的人,也因为君威在上,不得不把话都憋回肚子里。 其中也包括贤妃姜氏,不过姜氏是个很想得开的人,既然拦不住办女学的事,那改成利用这件事,也不算吃亏。 只是她的算盘打得好,她自己的亲儿子却是一点也不领情。 「外头女学都开始上课了,你就知道去望舒宫跟那个小傻子玩!演儿,没几年你也是及冠的人了,怎么就还跟个孩子一样!」 「母妃这么说皇妹,不好吧?」 「皇妹?那小傻子可比你还大呢,也就你当她是个妹妹,你看看东宫里那位,何时关心过那个小傻子的事?」贤妃气得心梗。 李演却是不为所动:「母妃也知道皇妹从来都没长大过,她就是个小姑娘,若是儿臣也不管她,她更要被那些宫人欺负了。」 贤妃自认还不算笨,实在想不通养了个儿子怎么就一根筋。 从小不爱读书,唯爱那些刀枪棍棒的,可他是皇子啊,又不是要去当将军。 「演儿,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如今女学开办,外头那些大臣,哪个不是盯紧了,一有机会,总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你舅舅也在做这样的准备,你也上些心思。」 「母妃,儿臣不喜欢那些。」 「这不喜欢那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和望舒宫那个小傻子玩你就喜欢了?」 「康宁单纯善良,比这宫里的所有人都要好。」 「你!」贤妃指着自己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演却是一点妥协的样子都没有:「何况,开办的是女学,儿臣一介男子,怎好前去?」 「女子……」他这一说,贤妃却突然反应过来了,她一下柔和了表情,走过去拉住自己儿子的胳膊。 「演儿啊,你既与康宁交好,自然也不想她一直被人背地里说是个小傻子吧?」 李演把自己胳膊从母妃手里抽出来,总觉得母妃有些言外之意。 贤妃温柔地笑笑:「母妃听说那女学之中,有许多京城里有才学的姑娘,要不然,你领着康宁去,让康宁也跟着那些姑娘学上一二,圣上看了也高兴啊。」 李演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母妃:「母妃,父皇疼爱康宁,出宫一次,都要儿臣和康宁去求十遍八遍才行,去女学,只怕……」 「这个你放心,包在母妃的身上。」贤妃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信心十足。 李演面露怀疑,可他母妃一向也是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他也就没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反正到时候,父皇肯定会驳回的。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许你一世安》上 作者:花辞 02、《许你一世安》下 作者:花辞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