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表小姐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京城贵女圈有个公认的笑柄,茶余饭后都忍不住拎出来念叨上几句。 寄住在靖国公府的那个表小姐妄想嫁给世子,把世子气得去了边关,一走就是一年,靖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厌极了她,可她却偏偏赖在人家府里不肯走。 京城新鲜事多,今儿谁家母老虎要休夫,明儿又有哪家大人宠妾灭妻被圣上训斥。如郁清梨这般痴心妄想一步登天的,其实也不少见。 而她的话题经久不衰,无非就是靠着两点。 一是这人性格十分讨厌,矫揉造作又小家子气,还惯于眼高手低,整个圈子就没几个看她顺眼的;二是被她缠上的靖国公世子江煦之是整个京城捧在心尖上的青年才俊,老爷们看他前途无量,夫人们想认他做东床快婿,公子们拿他当知心好友,贵女们公认的如意郎君。 郁清梨越配不上江煦之,她的所作所为就越让众人嫌恶,恨不得每天都拎出来鞭尸一顿才好。 而最近,关于她的话题愈发火热了。 无他,江煦之在边关打了胜仗,这场仗赢得漂亮,西夷人递了降书休战十年。江煦之不用镇守边关,圣上召他回京受赏。约莫这一两日也就该到了。 处在舆论中心的郁清梨正被姑母耳提命面。 「阿梨,姑母晓得你不甘心,可那毕竟是咱靖国公府的世子,他的亲事必是要国公爷和老夫人都点了头才可,老夫人虽看在三房的面上对你有几分照拂,却……」 郁氏瞅了眼有些走神的侄女,微微擦拭了下眼角:「世子出走边关的事情已经引得老夫人对你不满了,倘若你再凑到世子跟前,大房若想将你赶出去,姑父姑母也护不住你。」 弟弟弟妹走得早,她只这一个侄女,从八九岁就带在身边,权做亲女儿一般养大。 可叹在她接到靖国公府前,都是郁家族人在照顾,那些人欺负郁清梨是个孤女,硬生生把姑娘家的性子都带歪了,这许多年都没纠正过来。 看到郁氏暗自抹泪,郁清梨回了神。 「姑母。」郁清梨轻轻叫了声,半蹲下身,握住了郁氏放在膝盖上的素手,「姑母请放心,阿梨再不会痴心妄想了,只好好陪在姑母身边。」 郁氏不知侄女的保证有几分可靠,但看她比往日贴心了不少的样子,多少有些欣慰。 「你乖巧懂事,姑母也好求老夫人帮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放心,姑母一定会给阿梨找个顶好顶好的儿郎。」 听到这句,郁清梨也有些心酸。 她记得原著里提过靖国公府的这位三房夫人。 就郁家那种门第来说,女儿嫁到靖国公府完全是高攀了。 靖国公夫人出身功勋贵族,二房夫人娘家也是朝中中流砥柱,偏偏到了三房这里,娶了个除了美貌平平无奇的女子。本身就是靠着老夫人对三房偏爱才在府里立得住,可又执意把郁清梨这个惹事精接了过来。 三房和大房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大房袭爵,又掌握着中馈,郁氏处境其实并不怎么好。 即使这样,她依然疼爱郁清梨。 这是靖国公府唯二对郁清梨真心好的人之一。 然而,若不是她穿了过来,原身的执迷不悟会害了三房。 「姑母。」郁清梨的神色有些挣扎,「我想搬出去……」 话音刚落,就见郁氏睁大了眼睛,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搬出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又听到下人说什么闲话了。」 郁清梨哂笑:「虽说是闲话,可也是实话。世子即将回来,我继续待下去不但徒惹人厌烦,姑母也被我连累。」 她不是一时兴起,实际上,从发现自己穿书开始,就在思考这件事了。说到底,她姓郁不姓江,在靖国公府到底是个外人,一直住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一个姑娘家,搬出去能去哪里?」郁氏颇为不赞同,甚至觉得郁清梨太过天真,「崇南老宅?还是你外祖家?」 崇南老宅已经让郁家其他族人霸占了,而郁清梨外祖家更不待见这个外孙女。于她来说,全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总会有办法的。」郁清梨喃喃道。 她一时还没什么好主意,可随着靖国公世子归程日期越来越近,离开这件事已经是迫在眉睫。 江煦之可是男主的左膀右臂,原身已经把人得罪透了,她就算想缓和关系也有心无力。再待下去,等男主一干人等得了势,自己肯定会被江煦之清算。 「阿梨,你且在府里安心住着。」郁氏拍了拍侄女的手背,「纵然你不是嫡小姐,姑母也是将你当亲女儿看待,决计不会让人轻贱了你去。」 郁清梨暗自苦笑,就是因为不是嫡小姐胜似嫡小姐,原主才会分不清个高低上下。 她抿了抿唇,知道以目前的情况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干脆转了话题。 「姑母,眼看就要入冬了,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第2章 大房虽然不苛待三房,但也不会给额外的花销。郁氏要操持三房的里里外外,也要同京城的夫人们应酬,要不是老夫人偏爱三房,总是拿私房补贴,仅靠月银和江越的俸禄恐怕是要捉襟见肘。 郁清梨总归要尽一份心力的。 「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也不瞒着你了。」郁氏饮了一口茶,她早就有心交给郁清梨一些杂事,日后嫁了人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只是早些年对方一心挂在风花雪月上。 「其余的都好说,冬衣之类都有大房统一安排人裁量,只有一件事,老夫人五十大寿快到了。老夫人有心要我协办,我自是不能推脱。」 老夫人的偏心是人尽皆知的,不然也不会由着郁氏把娘家侄女接进府。 她对郁氏好,郁氏自然也不能驳了面子。 「姑母担心国公夫人不悦?」 「大嫂向来傲气,倒不会同我明着计较。」郁氏叹气,「可你也知道,国公府是何等高门,老夫人的寿宴我必要拿出十成的精力来应对。」 郁清梨微微挺直了脊背,难道姑母担心大房使绊子?来了来了,这就是宅斗现场。 「为老夫人准备寿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郁氏语重心长。 「这……」郁清梨开始还寻思着,准备寿礼这事哪里还需要郁氏额外费神,可才迟疑了一下便又想到,这是老夫人的五十大寿,普通的寿礼不合适,可要斥巨资,三房的经济条件又不允许,若从库中挑个好玩意儿,又八成是老夫人给的。 老夫人待三房不薄,这份寿礼一丝半点的随意都不能有。 确实有些耗神。 「姑母既将重任交付给阿梨,阿梨定不负所托。」郁清梨郑重道。 严肃的模样,仿佛真的扛下了千斤重担。 郁氏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有所转变了。 实际上,老夫人的寿礼她早已备好,之所以多此一举交给郁清梨,一是江煦之即将回来,希望侄女分分心,二是想让她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也好寻门好亲事。 她且放手让郁清梨去做,对方做得好自然是极好,可万一不甚搞砸了,她也能帮侄女圆过去。 郁清梨一时也想不出好点子,她给自己化了一个轻薄的妆容,领了对牌直接上街去了。 穿越十多天,她连靖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迈出来过。既然想着日后搬出来,也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考察一番。 「姑娘,您在这条街上走了三遍了。」袖桃眼看着自家姑娘进这家店转转,到那家店瞧瞧,愣是什么都没买,也有些扛不住了。 「我记得,姑父姑母名下没有别的产业?」 郁家不是高门大户,嫁妆也有限。 而靖国公府还未分家,江越也没有置办什么铺子,顶多就是老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掏了个庄子给小儿子,好让他与同僚踏青游玩。 「您平日里可从不操心这些。」袖桃发现,自从自家姑娘发烧醒来之后,变化简直太大了。 平日说的不是这家小姐丑,就是那家姑娘尖酸刻薄,要么就偷偷抹眼泪怨愤那些人歧视她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不是怨天尤人就是伤春悲秋。 这些天却好像看开了看透了,还一心为老爷夫人着想。 「你就当我往日被猪油蒙了心好了。」郁清梨站在一个摊位前,将珠串捏在手里摆弄了两下,示意给袖桃看,「这个好不好看?」 郁清梨本就生的极白,肌肤还如羊脂玉一般莹润,手指修长纤细,碧绿的珠子挂在她的指尖便是十足显眼,这种小摊上的玉石都很廉价,却因着那只手而增色不少。 「当然好看。」如她家姑娘这般,拿什么,什么好看。 「原来是这样……」郁清梨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唇角绽出了两个梨涡,看向那摊贩,「平日里哪款卖的好?」 袖桃心里一突突,姑娘想干什么?不会要从这地方挑寿礼给老夫人吧。 她还没开口劝阻,背后就有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过来。 「郁清梨,平日里装模作样的,怎么今儿这么寒酸了,连这种东西都问。」 郁清梨这些时日没干别的,原主的记忆倒是先理了个七七八八。 这道声音一响起,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厌恶就升了上来。 「清河县主。」郁清梨眯了眯眼睛,转过身去,就见到了三五个妙龄少女站在后面,看她的眼神各异。 郁清梨的目光却落在了清河县主的身侧。 就如原主是恶毒女配的小跟班一样,清河县主就是女主的知心好友,两个人素来形影不离。 她既然穿过来,当然不会再想着同女主做对。 「永乐郡主也在。」郁清梨将手中的碧玉珠串挂了回去,冲着站在中间那个穿着水绿裙衫的少女微微点了下头。 第3章 女主顾采薇,如果郁清梨没穿书,那肯定要赞一声传奇人物,可自己穿书了,虽然不想得罪她,却也提不起什么好感。 顾采薇的母亲是怀着她嫁入宁王府的,宁王非但不介意,甚至爱屋及乌,对顾采薇爱若珍宝,早早就为其请封郡主,还同意顾采薇随母性,不入皇家玉牒。 在大昭皇室里,可以说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了。 而顾采薇嫁给七皇子后,七皇子同宁王联手,七皇子继位第一件事册顾采薇为后,第二件事奉宁王摄政皇叔。 顾采薇立刻就成了大昭最尊贵的女人。 看起来,好命到值得所有人羡慕。 如果她没有带头批判郁清梨的话。 郁清梨不会忘记,在后文里,正是因为对方先起了一个头,所有恶意都铺天盖地朝江越和郁氏而去,江越因此被罢官,而郁氏…… 郁清梨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果然就看到顾采薇仔细打量自己后面上毫不掩饰的赞许。 「郁姑娘寄人篱下,穿衣打扮自是要以朴素大方为要,更不适宜妆容首饰太过花哨。」而后便对清河县主笑道,「郁小姐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等应当鼓励才是,阿媛下次切莫如此了。」 对郁清梨居高临下颇为指点,对清河县主却带着宠溺。 只一句话,就让郁清梨胸口憋了一口气。 「我今日这般打扮只是因为我高兴。」郁清梨不想让自己憋着,直接点了点头上的发簪,「是锦绣金簪,还是荆钗粗布,只和我的心情和银子有关系,和我位置没关系。」 考虑到对方有女主效应,郁清梨又补充一句:「永乐郡主肯为我教育清河县主,不胜感激,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那就不必了。」 如今顾采薇的观点才只是初露苗头。 等到宁王和七皇子逐渐握有实权,她更加被追捧的时候才是可怕。 她把衣着打扮分了三六九等,尤其针对女子。奴籍卑贱,不能穿新衣;平民劳作,不应穿丝绸、锦缎;富商小官家眷应得体大方,不得着贵重衣饰,不得颜色鲜艳。 只有皇亲国戚,世家贵族,吃穿用度才不受限制,因为是最顶层的人,理应享受最好的。 郁清梨早逝的父亲正是属于小官,而郁清梨最喜打扮,向来不将顾采薇的论调当回事。 随着顾采薇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江越在朝中的处境就愈发艰难,只因教‘女’无方,而郁氏背的罪名更大,蓄意教唆郁清梨违背‘礼法’。 礼法?郁清梨心中嗤笑。 她用澄澈的目光将顾采薇仔细看了又看,真是那两位封建统治者手中的一把好刀啊。 她的理论是森严的阶级制度的起点,更压抑了民风开化。 如果不是小说完结的早,估计三从四德等更加限制女性自由的理论都能被整出来。 「郁姑娘。」顾采薇颇为不赞同的皱起眉头,「既然身在京城,总应当入乡随俗,倘若你真是靖国公府三房的嫡小姐,我也不便说些什么,可你既然已经引起非议,就……」 是了,在顾采薇眼里,除了阶级,还有嫡庶之别。 「顾姑娘所言极是。」郁清梨打断了对方,着重了姓氏,「顾姑娘进退有度,想必宁王殿下与王妃十分欣慰。」 语毕,直接扯了袖桃径自离开。 她自来不是个好气性的人,倘若因为女主光环就把自己憋坏,那倒还不如直接当街撞死,看看还能不能穿回去。 「这郁清梨,越来越不识抬举!」清河县主恨恨道,「采薇你也不要在意,养女怎么了,养女也比她高贵一百倍!」 顾采薇看着郁清梨离开的背影,微微抿了下唇:「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不强迫谁。」 「采薇你就是好脾气,要是让舅舅知道,肯定会扒了她一层皮!」清河县主口中的舅舅就是宁王,她的母亲与宁王是亲兄妹,所以和顾采薇从小亲厚。 「不必告诉父王。」顾采薇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又挂起了温柔的笑意,「走吧,你不是还要去看天锦阁最新款的衣裳。」 两人和她们的小跟班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郁清梨则是换了一条街,街边的小玩意儿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姑娘,您究竟在看些什么。」袖桃终于忍不住道。 她家姑娘看得东西一个比一个廉价,要么是络子,要么是手帕,甚至连一些石头刻的物件都没放过,却一个都没买。 郁清梨把手中的扇面看了又看,扭头笑道:「既是老夫人的寿礼,那得拿出十足的诚意。若我所猜不错,大伯母家底殷实,必是备的极其稀罕的物件,二伯母一手好字,会亲自抄写经卷。」 袖桃怔了怔,夫人让她打探过,确实如此。 第4章 「三房财力比不上大房,抄经虽然能体现诚心,但也不能拾二房的牙慧,所以只能从贴心的方面琢磨。」郁清梨点了点太阳穴,「放心,我已经有些数了。」 口中说着有数,人却朝着一处肉食店走去。 「姑娘,快晌午了。」袖桃跟着郁清梨转了半天,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再陪我办最后一件事,等下请你吃饭。」郁清梨盘算了下她能支配的银子,掰着手指算了算要采购的东西,痛快道。 而此时,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靖国公府瞬间忙碌了起来。 江煦之竟先行回京,此时已经到了京郊,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到靖国公府。虽然靖国公夫人一直命人洒扫院落,但要为儿子接风洗尘,还是不免要更仔细一些。 「你去三房走一趟,通知下三夫人。」荆氏站在空了一年的院子里,想到儿子离家的缘由,又忍不住咬了牙。 为了不让儿子刚进家门就添堵,她得提醒着点,今儿就别让郁清梨出来乱晃了。 贴身丫鬟浅夏当即应声而去。 谁知,不过片刻,浅夏就又回来了:「夫人,奴婢方才想起,一个时辰前郁姑娘就从奴婢这里领了对牌,上街去了。」 「好端端的,她出去晃什么?」荆氏不由皱紧眉头,「你怎的没通禀一声。」 「说是要为老夫人准备寿礼。」浅夏怕荆氏责怪,连忙补充道,「三夫人的大丫鬟银朱也跟着的,三夫人确实将这件事交给了郁姑娘。」 荆氏的眸色立刻沉了些:「郁清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小家子气,那种小门小户养出的寒酸怎么都去不掉,如何能备好寿礼?三弟妹真是愈发不知轻重了。」 「兴许是看世子爷要回来了,给她找点事情做。」浅夏自然是与荆氏同仇敌忾的,「想来三夫人也知道,郁清梨再缠上世子爷,必然要被轰出去了。」 「恐怕郁清梨没那么容易消停。」荆氏道。 荆家是勋贵世家,自小她就被各式各样的人巴结讨好,如郁清梨这般眼高手低又痴心妄想的人,她见的多了,运气好的,能沾上些世家大族的边边角角,运气不好的,干脆就如同蝼蚁一般被碾压。 有她在,郁清梨再如何使手段,也绝不要想爬上江煦之的床。 郁清梨刚同肉食店掌柜交代了需要收的东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不由揉了揉鼻子。 「指不定是哪个又骂我了。」她付了定金,对袖桃笑笑。 袖桃却有些忧虑:「姑娘你要那些有什么用,不但味道冲,还沾着脏污。」 「你就等着瞧好吧。」郁清梨抬脚出了铺子,「走,我带你……」 话还未说完,四周骤然响起了惊呼声。 郁清梨抬头,立刻僵住了步子。 无他,一匹高头大马正直冲着她的方向而来,眼看已不足五米。 「快闪开!」御马之人的喝声一字不落传进她耳朵里。 她也知道该躲,可危险就在眼前,心慌意乱,腿都是软的,脑子更成了一锅粥,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寻思着自己大概要成为穿越时间最短的炮灰。 「吁——」 一股风混着热气喷在郁清梨的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撞击,郁清梨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 枣红色的骏马已经停住,只是焦躁不安地原地踏步。 「郁清梨。」马上的青年翻身下来,动作利索漂亮,可语气就不是那么和善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郁清梨瞬间被问懵。 「我也不想……」她顿了顿,再看面前的俊秀青年,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又想,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人,「好巧啊,世子。」 「巧?」江煦之的语调无奈,也带着十足的不耐。 郁清梨真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无所不用其极,刚知道自己马上要进京,就眼巴巴到路上来等着,要不是他动作够快,刚刚那番景象便是不丧命也得落个重伤。 疯了不成? 江煦之揉了揉眉心。 「郁清梨,就算你死在我马下,也只会落个被嘲笑的下场,何必?」 一年前,郁清梨痴缠他最紧的时候,边疆战事告急,圣上当即点了他出征。 后来他才知道,京城里关于他是被郁清梨气走的传闻甚嚣尘上,本来他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这事与她无关。可边疆实在繁忙,再加上他想让郁清梨知难而退,便没有过多解释。 他以为,时隔一年,对方怎么也该消停了。 如今一看,未必。 江煦之只轻轻一撇,便注意到这姑娘身形消瘦了不少,可见这一年的确过得不太好。甚至可能更加偏执了,毕竟,为了让他铭记,她竟然往马上撞。 第5章 「世子。」见到江煦之,郁清梨的内心不说没起一点波澜,是假的。 毕竟这男人长得好看,而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是原主下场凄惨的源头,祸水,也不过如此了。 但,现在这个祸水,竟然说她是故意撞上去的。 郁清梨深吸一口气:「世子此话怎讲,我又不知道你要当街纵马。」 江煦之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下。 他把缰绳递给随从,命人牵走,心绪也冷静下来。 这匹马是七皇子的,七皇子到城门迎接他,谁知两人刚互相拍肩聊了几句,马忽然就惊了。 怕冲撞到行人,他才出手。 这种巧合确实不是郁清梨能造出来的。 江煦之微微抿了唇角,不知道该怎么说。 郁清梨见对方神色缓和,便知道他回过味来了:「世子,我还有事要办,告辞。」 「对不起。」郁清梨走得干脆利落,江煦之心中升起一丝微妙,又用她足以听到的声音补充道,「是七皇子的马惊了。」 并不是当街纵马,是马惊了。 郁清梨怔了怔,没想到江煦之会道歉,也只是轻轻扯了下唇角,拉着袖桃走了。 她想,原主或许也没那么喜欢江煦之,不然,明明见到清河县主都会产生厌烦,为何听到江煦之难得的歉意,心底一点却波动都没有。 有的时候,执念也来得毫无缘由罢了。 记忆里的江煦之其实一直很模糊,如果硬要说,应该是原主在靖国公府的一道光,代表着她能想到的所有期待。 俊秀、才华、地位,而江煦之只是这些词的统称。 可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最合适的。想来,或许经历了一年的诟病,原主在身陨的那刻也释然了。 她现在有了另外的苦恼。 原文里的确有七皇子惊马这件事,江煦之出手驯服,却不似现在这般简单。 那匹马闯入了闹市区,被顾采薇撞了正着,顾采薇才不在意江煦之是多少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当场便没给好脸色,将江煦之狠狠数落了一番,认为其有负圣恩。 江煦之正被训的时候七皇子赶了过去,又道歉又解围,还请客吃饭向顾采薇赔罪。 七皇子和顾采薇虽然算是青梅竹马,但随着年纪增长,也并无交流的机会,可有了这番插曲,七皇子深深为顾采薇的见识和谈吐折服,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 想到江煦之还没碰上顾采薇就被自己挡住了,郁清梨有些麻。 男主和女主错过这次相遇的机会,接下来会怎样? 江煦之还盯着郁清梨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七皇子果然追了上来。 「煦之,你没事吧?」大昭国姓是宁,七皇子全名宁弈。 宁弈和江煦之是许多年的至交好友,开口便玩笑道:「可是看到什么倾城绝色了?」 「是郁清梨。」江煦之淡淡道。 「郁清梨?」宁弈面色一变,「她怎么知道你今天要回来的。」 江煦之要提前入京,其实是有要事要同圣上禀报,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都到京郊了才命人通知,就是想打某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应该是巧合。」江煦之摇头否认。 脑海中却摇不掉那双清澈的眼睛,沉静又淡然地看着自己,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清丽妆容,更让人难以忽视。 倾国绝色?不算绝色,却相去不远。 「你说。」江煦之压下心中的异样,「她见了我,才说两句就走了,为什么?」 「当然是欲擒故纵。」宁弈提起郁清梨,语气中带着不屑,「你不在这一年里,我听说她可是越来越胡搅蛮缠,总痴心妄想等你回来他就是世子妃,上个月还为了这事和清河呛了起来,磕了脑袋,卧床了七八天吧。」 江煦之听了登时皱眉:「很严重?」 「不清楚。」 江煦之松开了攥紧的袖口,呵,原来是装的,他还以为时隔一年,足够对方冷静,才有如此大的变化。都是假的,那份痴心还没消掉,上个月还能因他吵架,今天在他面前就变得淡然。 霎时,心中的那点异样烟消云散。 「走走走,哥哥带你去喝酒。」宁弈不由分说环住江煦之的肩膀,「一个小人物,哪里值得你费心。」 「今天恐怕不成,我回府修整一番,还要马上进宫。」江煦之重新挂上微笑。 郁清梨带着袖桃找了食肆用过饭,才回到靖国公府。 而她在大街上遇到江煦之的事情,也传开了。 「郁清梨。」身形修长打扮娇艳的少女挡在了她面前,恨铁不成钢道,「说了多少次了,大哥不是良配,上次不是同你讲过,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嫁入……」 第6章 少女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 郁清梨心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在同一天遇到女主女配,还有原主的白月光,这到底是什么惊天运气。 「二姑娘。」郁清梨笑了笑,「也是巧了,躺在床上那些日子也没见到你,今儿出了趟门,回来就碰见,也是咱们姐妹的缘分。」 江息溪暗自咬了下牙根。 这小贱人竟然还会暗着讽刺自己了,不就是她为自己出头被清河给推到后没去看她吗,现在倒开始矫情了。 「瞧你这话说的。」她缓缓道,「上次你出了事,母亲晓得是我害了你,将我狠狠责罚一顿,如今才出了门。」 郁清梨暗自摇头。 大夫人怎么舍得,八成江息溪还会将事情原由全都推到自己头上,只说是自己痴心妄想,对世子表哥念念不忘,这才让清河县主动了手。 至于江息溪自己,怕是会说:「劝阻过了,她不肯听。」 女配虽然只是女配,最后会被女主打倒,但现在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郁清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如此,还得多谢二姑娘关心了,只是世子表哥今日回来,应该在大夫人房中,怎的二姑娘没一起过去。」 江息溪僵了下,掩饰地笑了笑:「还不是担心你莽撞。」 对于荆氏来说,大儿子是最重要的,是她在国公府安享富贵的根本,江煦之离家一年才回来,荆氏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平日里再怎么疼爱女儿,现在也会觉得碍眼。 郁清梨戳到她痛处了。 「二姑娘。」郁清梨又道,「左右我也快搬出靖国公府了,日后,我的亲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也省得你同我亲近太多,会遭大夫人责难。」 「你要走了?」江息溪忍不住惊到,「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郁清梨拉住对方的手,亲亲热热道,「以后你我姐妹相处的日子可是不多了,恐怕也不能再一同赴宴,若是再与永乐郡主起了争执,二姑娘可别再随意赌气了。」 少了一个可以冲锋陷阵的炮灰,再惹事,女主光环可饶不了她。 江息溪不自在地抽回了手,惋惜都显得虚伪:「怎么就……忽然要走了呢?三婶会愿意?」 「我自然会同姑母好好商议。」郁清梨勾了勾唇角,「姑母让我帮老夫人准备寿礼,若准备的不错,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希望老夫人能给我一处体面的住处,让我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寿礼……」江息溪若有所思地咬了这两个字,再回神,发现郁清梨竟然已经走远了。 「三婶真的将为老夫人准备寿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郁清梨?」她侧头问自己的大丫鬟。 「听浅夏姐姐说,好像是有这回事。」 江息溪抿了下唇:「大姐从小便协同母亲处理中馈,出嫁前大房为祖母准备寿礼这等事都是由大姐亲手操办,我本来以为大姐出嫁后母亲也该教教我。」 谁知道,三房的一个表小姐都能沾手三房的事务了,她却还是只能无所事事。 「夫人到底是疼姑娘的,不希望姑娘费神。」大丫鬟劝道,「更何况,大姑娘却从小和襄阳侯府定了亲,嫁过去就要执掌中馈,夫人肯定要多加教导的。」 「你这是说我的亲事一定会不如大姐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大丫鬟道,「三房不过就一亩三分地,那郁清梨再如何,也比不上姑娘您,您何必呢?」 江息溪冷哼一声:「我哪里是和她比,我是和……」 大姐出嫁前在京中风头最盛,大姐出嫁后,所有的赞誉都落到了顾采薇头上。 她顾采薇凭什么?生父不详,也配当郡主,也配混进这世家贵女的圈子? 尤其最看不上的就是,明明自己也是个养女而已,却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宁王殿下好心,她顾采薇又是哪根葱。呵,估计也就是所说的,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顾采薇本来没有多高贵,却要强调自己的身份。 江息溪恨恨道:「我看郁清梨都比她顺眼!」 「姑娘。」丫鬟无奈,「您忘记夫人说的了,慎言。」 「烦死了。」江息溪一甩袖子,扭头就要走,忽然又顿住,「对了,你去给我问问,郁清梨要给祖母送什么。」 别看大夫人如今才是镇国公夫人,手中握着中馈。可这后院里,还得老夫人说了算。 「你要绣娘?」郁氏诧异地看着侄女,「离老夫人寿辰也不过半月,再做点什么,可来不及了。」 更何况,老夫人的衣裳都是天锦阁掌柜亲自量制,可比她们自己找的绣娘强多了。 「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物件。」郁清梨笑着看向郁氏身边的银朱,「银朱姐姐都能做得,只是样式有些新鲜,得找个有经验懂得变通的绣娘才行。」 第7章 她自己在相关方面不是专业的,怕版型裁不对,所以就想干脆让专业的来裁,最后工序再让身边人缝制就行。 「行。」郁氏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下来。 她也听说了郁清梨今天在街上遇到了江煦之,现在只要侄女不胡思乱想,想做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行,三房这些银钱材料还是出得起的。 「姑母务必要找个嘴严老实的。」郁清梨想了想,「最好再签个保密协议。」 「什么?」郁氏被新鲜词汇冲击了下。 「就是让她签字画押,不得把图纸什么的泄露出去。」郁清梨解释了下,「侄女这次的东西可是头一份,不止想献给老夫人当寿礼,以后还想卖的。」 她思来想去,还是得赚些银两,搬出靖国公府后才好安身立命。 老夫人的寿宴就是最合适的机会,只要在贵人圈中的名气一打出去,不怕没有生意。虽然日后会有人仿制,但自己赚的就是第一波的钱,只要不被提前泄露出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丫头。」郁氏失笑,虽然心里有了老实本分的人选,却没把郁清梨所说的当回事。 这孩子向来没什么本事,能做出什么卖钱的东西? 帮郁清梨找到绣娘后,很快就将这事抛诸脑后,告诉银朱等寿宴当日只管将自己准备的寿礼送过去,不必再过问郁清梨的备礼,便专心致志地帮荆氏操办起老夫人的寿宴来。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老夫人的寿辰转眼便至。 天方透出鱼肚白,靖国公府内已从初冬的混沌中醒来,府中下人井然有序的忙活着,一众丫头从院外鱼贯而入,身着绛紫色新袍,手中拖着镶边玉盘,面上喜气洋洋。 「挂高点,不行,再高点,哎——这就对了……」 老夫人身边的温嬷嬷正吆喝着小厮挂灯笼,红澄澄的灯笼给凛冬染上些许暖意。 「三夫人?」温嬷嬷嘴角笑意还未收,眼尖着瞧见郁氏带着郁清梨入了园子,忙上前招呼。 郁氏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来给母亲送贺礼,烦请温嬷嬷通报一声。」 温嬷嬷笑着接过袖桃手上捧着的托盘,上面盖着红布,贴着个金灿灿的寿字,道:「哪用通报?老夫人早上醒的早,这会儿大夫人,二夫人都在屋内,咱们快进去吧,外头冷。」 郁氏转身看了看郁清梨,伸手牵过她的手,置在掌心中,微微按了按,示意她别紧张。 郁清梨倒是丝毫不紧张,这种给老人贺寿的场面,她没参加过十回也有八回,届时只管用好听的哄的老夫人开心便是。 今日她来可是带着目的来的,为了能脱离苦海,一定要好好准备,万不能出了岔子。 郁清梨挺直腰身,闲庭信的步随着郁氏进了屋。 ☆☆☆ 这头听到门外的声音,屋内的人停了谈笑,而是齐刷刷看向进了屋的人。 荆氏一眼看到的就是郁清梨,她一怔,没料想到郁清梨会来,凤眸微敛,上下扫视了一番,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同二房郭氏谈天论地,也没动身子。 只是侍奉在荆氏身边的苏嬷嬷却低低哧了声,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鄙夷,翻了翻眼白睨了一眼。 郁清梨悉数尽览眼底,扬唇笑了笑,恭恭敬敬的朝着众人行了礼。 她今日穿着素雅,着一身水蓝色的襦裙,裙裾处绣着大片蝴蝶兰,蓝紫色的绣线摆在水蓝色的裙边,远远看去,仿佛裙面上开出大株花朵,整个人瞧上去,有些说不出的精致灵气,粉妆淡抹,杏眼樱唇,俏皮可爱。 同以往大红大绿,滑稽可笑尤为不同。 老夫人一见郁氏进了屋,笑盈盈的冲郁氏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郁氏回身拿过嬷嬷手上的贺礼,娉婷袅娜的走向老夫人,这边转身对着郁清梨看了一眼,郁清梨不慌不忙的跟上。 老夫人嘴角笑意微微收了收,心里多少还是记着些郁清梨一年前逼走江煦之那事,倒也没太过明显。 荆氏面色如常,自顾自同二房说话,装模作样夸到:「我瞧着你这心经抄的是工整好看的,到底用了不少心思。」 二房郭氏掩唇浅笑,也不折了荆氏面子,对她的用意却是心里门儿清。 虽说老夫人偏袒郁氏,可是郁氏没有一儿半女的,这靖国公府以后要仰仗江煦之的日子多了去。 眼下江煦之日头正盛,于是接话道:「那自然比不过嫂嫂的,嫂嫂那颗吞海珠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这马屁拍的恰好合适,郁清梨充耳不闻,任由那边两人唱双簧。 老夫人笑:「你们两个啊,夸来夸去,要我说,都好,心意到了,便好。」 大房扬唇一笑,将怀中暖炉抱紧,站起身子走到郁氏身边,姿态倨傲看了眼郁氏手上盖着红布的托盘,故意道:「要我说,只怕三弟妹的礼物要更好些才是,母亲快些瞧瞧罢,儿媳好奇的打紧。」 第8章 这般催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看着郁氏丢人现眼。 郁氏轻笑:「我这边的贺礼自然比不过二位嫂嫂的用心程度,只望母亲不要嫌弃才好。」 于是得了应允,一旁立着的丫头走上前,将托盘端去,放在小桌上,缓缓掀开了红布。 这一掀开,两份匣子叠挪着。 「怎么还有两份?」荆氏一愣,开口问道。 老夫人也好奇的看向郁氏。 郁氏将郁清梨牵上前,冲老夫人道:「阿梨说在靖国公府住了这么久,承蒙母亲照拂,于是瞒着我也准备了寿礼,聊表心意,还望母亲不要嫌弃才是。」 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这茬,别说老夫人,在场所有人,谁都没想到。 毕竟郁清梨什么样,谁都门儿清,只要在府里别惹是生非就已经千恩万谢,这回郁氏说郁清梨也准备了贺礼。 众人心里只觉好笑,并不当真,她能准备出什么样的东西?只怕别是惊吓才好。 老夫人到底是一家之主,没表现的太明显,只是从她面上明显看出略微诧异,于是愣了小会儿,而后慈祥的道:「心意到就好,心意到就好。」 打开了最上面的丝绒匣子,红色绒布中安安静静躺着一株上品人参,再一拉开旁边伸出的红色绒布,只见人参凹进去,从两侧缓缓滑出六颗棕褐色的药丸。 这匣子设计倒是精巧,老夫人眼前一亮,遂问道:「这人参两旁的药丸是?」 郁氏答:「心里一直惦念母亲腿脚不好,每逢阴雨天气如蚁噬,这是儿媳月前从一名医那头寻得的药方,那大夫说,母亲这腿吃了这药虽不能根治,却也不会再如以往一样疼痛难捱。」 老夫人连连点头,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暖意,她吃穿用度皆是不缺,在这深宅大院中,如郁氏一般贴心体己的,却不多。 旁人只知道送她新鲜的,稀奇的,世间罕见的,却没人想过她真正缺的。 连着心情好了许些,又看着下面雕花木匣,语气柔和道:「那清梨准备的是什么?」 「阿梨,你来为老夫人打开。」 「是。」 郁氏有心提点郁清梨,将她推至老夫人面前。 大房心里恹恹,心想着,不过就是几颗药丸,她的珠子能买千颗万颗,心内憋着股气。 不过想到郁清梨送的礼,又强打起了精神,甭管郁氏送的多么贴心,郁清梨的礼只怕是要丢尽她郁氏的脸,到时候看老夫人还会不会对她心有隔阂。 想了想,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得喜色与得意,只等着郁清梨出丑,连累郁氏。 众人也皆是看好戏的模样,她郁清梨现如今竟是已经自不量力到这种地步了么?还想高攀老夫人? ☆☆☆ 只见郁清梨缓缓打开了盒盖,赫然入目的一件折叠整齐的坎肩,金色丝线暗纹若隐若现。 荆氏和郭氏二人相视一眼,皆掩唇轻笑,那边的丫鬟嬷嬷们却没忍住,笑出了声,纵是他们月例没有多少的下人,都知道跌份,更莫说郁氏。 荆氏心里存着讽刺的心思,却仍装模作样的维护郁清梨,开口便斥道:「成什么体统?表小姐虽说送的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却也是也是一番好意,由得你们下人在这里讥讽?」 心内却说不出的得意,郁氏,你不是能装么?装体贴心孝,可是你侄女是个傻的啊。 郁氏心下好笑,看着荆氏眉飞色舞的训斥下人,懒得理会。 这边郁清梨伸手将坎肩从匣子内取出,而后托送到老夫人面前,恭敬道:「老夫人,这件坎肩虽说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就像您说的,胜在心意,清梨的心意都藏在衣服里。」 老夫人不像荆氏,喜行不表于色,便反问道:「有何说头?」 郁清梨将衣服抖开,然后面向老夫人,月牙眼一弯,狡黠一笑:「老夫人不若先试一试,清梨再同您解释?」 老夫人顿了顿,犹豫了一会,而后点头:「那便试一试。」 郁清梨小心的替老夫人穿上坎肩,又蹲下身子为她理了理袍角,倒是真有对待自己祖母的模样,老夫人低头看着郁清梨替她理裙角时心里微微动了动。 这时,门边忽然传来通报:「老夫人,七皇子来了。」 荆氏原等着看好戏,一听此言,喜上眉梢:「七皇子竟然来了么?煦之呢,可有作伴?」 老夫人看着荆氏火急火燎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嗓音带笑:「你们各房夫人先去庭院,客人也该来了。」 荆氏自然巴望着前去,郭氏心里也打着算盘,便一同告退。 郁氏看了眼郁清梨,对老夫人行了礼道:「想来客人也都来了,那儿媳便去前厅准备着,阿梨,你随老夫人一道过去,不用着急。」 第9章 郁清梨点头应下。 老夫人这边穿着身上的坎肩,对着郁清梨托着的铜镜照了照,确实好看,也正合适,一时间倒也觉得郁清梨顺眼了。 伸手打算脱下时,忽觉得前胸后背有说不出的暖意,原先从未觉得身上暖和过,今破天荒觉得暖洋洋的,低头摸了摸坎肩,只觉得稀奇,一时倒有些竟然舍不得脱下来。 ☆☆☆ 等到郁清梨掺着老夫人到了前厅时,客人都已经入了席,正三三两两在聊着天。 荆氏一见老夫人,当即从一众女眷中抽身出来,迎了上去,结果发现老夫人竟然还穿着那身坎肩,忽然怔住了。 老夫人本就出身贵门,对衣服极为讲究,但凡新裁的成衣,必要过水一次方才愿意穿上,可今日不仅未过水,更是在宴会上就这么明晃晃的穿出来了,莫不是忘脱了? 再一看,老夫人正同郁清梨聊的畅快,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攥紧了裙角,半晌松开,干笑走上前挽住老夫人胳膊,不动声色挤开郁清梨,有意无意道:「母亲同清梨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说话间,江煦之也随着七皇子和一众人走了过来。 江煦之今日穿着打扮倒是随和,一身玉色的袍子,袍边绣着水蓝色攒丝海水江崖纹,青色束袖扣在手腕处,脚蹬藏色小朝靴,头带束发玉带,腰间系着宫绦。 那清朗俊逸模样,看不出半点战场上的杀气,仿佛就是寻常打马而过的风流贵公子。 面若桃花,眼角眉梢皆是风情,挺鼻薄唇,自成一股骄矜贵气。 转眼便众人已走到老夫人面前,在看到郁清梨时,先是一愣,而后默不作声偏过头,喉结微微耸动,声音低沉悦耳,对着老夫人恭敬道:「祖母安康。」 老夫人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的合不拢嘴,伸手摸了摸江煦之的胳膊,轻轻拍了拍,这才满意道:「这一年,倒是健壮了不少,想来同七皇子得了不少历练。」 七皇子宁弈笑着打趣:「老夫人说笑,是煦之自己有本事,哪里轮的到我。」 一众人哈哈大笑。 宁弈却在看到老夫人身上穿着的坎肩时微微一愣,而后夸到:「老夫人身上这件棉绒坎肩真是精致,不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棉绒坎肩上这么多封口,这是何缘由?」 他指的是坎肩上一条条用来阻止鹅绒四处跑的压线,这种坎肩在都城内从未见过。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的宾客,原本众人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顺便同宁弈客套,打个照面。 因着宁弈这么一问,皆是一愣,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是啊,什么时候出了这种花样的坎肩。 那边郁氏正和几位夫人客套,看着这边郁清梨和老夫人在人群中间,怕郁清梨惹祸,随随同旁人说了几句就匆匆朝这边赶来。 老夫人得意一笑,低下头又摸了摸身上的坎肩,语气微微带着得意:「清梨正同我说着呢,说是什么鹅绒坎肩?京城独一件,暖和的很。」 「哦?鹅绒?这是什么?莫不是……鹅身上的绒毛不成?」七皇子不太敢肯定。 郁氏挤进人群中,见人群一片和睦,心下安定几分,也就在一旁静静作陪。 老夫人一笑,看向郁清梨,眼中满是赞许:「这就得清梨为七皇子解释解释了,老身实在是记不得清梨说的那些学问话,不过,这坎肩是真真暖和舒适,别看薄薄一层,能衬好几件冬装。」 「这么稀奇么?」 老夫人平日里的讲究出了名,眼下她都说暖和,那自然做不得假,一时间,又有许些宾客凑来要看看热闹,看个新鲜。 宁弈一怔,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郁清梨,又转身看了看江煦之。 只见江煦之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郁清梨,纤长的睫毛微敛,眼神中有说不出的不悦,剑眉微皱,抿唇不语。 那锐利的目光却好似一把尖锐的匕首,要穿透郁清梨,宁奕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问都问了,多问些也无妨。 于是只能忍着江煦之冷若寒冰的目光看向郁清梨,干笑着问道:「可这鹅绒,要如何做衣?总不能拿来就塞入内胆吧。」 他此时仍是将信将疑,鹅绒做填充,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是瞧着老夫人是没有半点不适,心下又有些迷惑。 那头江煦之一声不吭,只是环胸冷眼看着少女。 郁清梨早就注意到江煦之那寒冰般的目光,故意视而不见,偏头看向宁奕,眉眼弯成一轮月牙,唇角带笑,露出浅浅梨涡。 纵使那目光如芒刺又如何?她不看那便就看不到。 江煦之心头没来由生出一股邪气,邪气自下窜上心头,眼神寒凉如冰。 郁清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鹅绒从外面收来自然不能当即就做衣物,需要做处理,而后再杀菌。」 第10章 宁奕蹙眉想了一下,没弄明白,又追问道:「可清理干净了,你再晒,不是又成团了?再说,这么个冬天,出不出太阳全凭老天爷心情,若是不出太阳,你这个可不就要霉了?」 荆氏站在人群外,看着郁清梨在人群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炫耀那件坎肩,只觉得气血翻涌,不过就是一件粗制滥造的坎肩,也配? 心里虽不服气,可奈何众人就是围在郁清梨那边,就连身边此时的几位同她交好的夫人也站起身子要去一看究竟。 一时之间,荆氏更是看郁清梨不痛快。 ☆☆☆ 郁清梨自然不知荆氏的眼睛如毒蛇信子一般缠着她,说话时照旧不慌不忙,气势沉稳冷静,丝毫没有半分小门小户家出来的瑟缩气劲。 她并不打算兜底,只想着随随说几句应付七皇子就算了,毕竟她还想要靠这个存个小金库,未以后单飞做打算。 她目视宁奕,客气回道:「正如七皇子所说,等鹅绒干了可不就成团?但是别忘了,鹅绒有回弹性,你看农户家里的鸡鸭鹅,哪回儿淋湿了不能再松展开来,这就是鹅绒自己的特性,我们只需等干了后用双手将它们拍松就又恢复原样。」 「这鹅绒服不仅好洗,还保暖。」 宁奕听懂了,却还是心有疑惑,仍趁胜追击的问道:「可这鹅绒为何暖和?我想不明白。」 郁清梨忽然觉得面前的七皇子,有点脑子不聪明。 那书中描述的陈府极深,阴郁暴躁的七皇子,真是面前这个好问宝宝? 宁奕身后的江煦之脸已经成黑炭了,这厮还在她这好奇起来了,不过七皇子发问,她又不能不答。 她偷偷扫了一眼江煦之,心里乐开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江煦之黑脸,她第一次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江煦之注意到郁清梨看他,冷哼一声,偏头故意不去看郁清梨。 平日里喜欢表现也就罢了,今日祖母寿辰竟然是舞到前厅来了。 为了能得他青睐,煞费苦心,之前同情她倒是想多了,看来郁清梨还没打消那些念头,如若不然,方才挑衅般的笑是何意?一时之间,越发厌恶郁清梨。 郁清梨缓缓开口解释:「鹅绒暖和没有什么稀罕的原因,无非是它绒朵大,蓬松性好,且回弹性优异,保暖性强。」 七皇子噢了一声,这回倒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没想到郁姑娘倒是耳聪心慧,您是如何能想到用鹅绒的?」 郁清梨:「……」 还能怎么想到?她总不能说在21世纪羽绒服遍地都是吧? 只能嘴角抽了抽道:「全是姑母教导,清梨先前为老夫人准备寿礼时并未想到这些,是姑母提及,这才想着用鹅绒一试。」 郁氏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的笑了笑,并未戳破郁清梨的小谎,看向老夫人谦虚道:「这还得归功母亲,若不是母亲照拂,阿梨这孩子贪玩,三天两头的新鲜想法,寻常人哪儿能受得了。」 这般你推我往的客套话,郁氏直接将所有功劳推给老夫人,老夫人得了众人艳羡,心下舒畅不已,红光满面。 「是啊,老夫人心胸这般宽广,才能造就郁姑娘这机敏的想法,要我说,靖国公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自然少不了当家主母教授。」 「是啊是啊,要我说,是清梨姑娘有才气,老夫人有善心。」有人应和道,眼神却时刻不离开老夫人身上的坎肩,忍不住心下想着,自己也要做出一件才好,只是这郁清梨又不肯全数交出法子,也不知能不能托郁清梨做一件。 老夫人被众人如此一奉承,心情更是好,连声笑道:「各位谬赞了,哪里是老身的功劳,要我说,还是清梨自己肯上进,又好学。」 ☆☆☆ 江息溪正同几位官家小姐从后花园出来,这头看着人群将郁清梨围成一团,自己母亲正在人群外,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走过去一问,弄清前因后果后。 江息溪先是冷哼一声,而后一翻眼白,嘴上鄙夷:「不过是件坎肩,有什么稀奇,左右也是没袖子的,难不成还能放两条腿不成。」 再说了,往日这郁清梨就是她的狗腿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无非就是小打小闹,恰好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 荆氏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身边的江息溪,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郁清梨都知道给你祖母准备贺礼,你就只知道玩,聪明劲一点也没放在正事上!你看郁氏回头不得得意死!」 江息溪一时间也不好说话,生怕说什么冲撞了荆氏,只是跺脚暗恼:「给祖母缝制了件坎肩而已,顶多就出个这么大的风头罢了,难不成还能叫他们郁氏光耀门楣?」 这话一出,随即只听见那头宁奕道:「既然鹅绒如此保暖,煦之,你说若是边防的将士能穿上鹅绒的御寒衣物,会不会冬日里就不那么容易生冻疮了?」 第11章 郁清梨倒是没想到宁奕会突生此言,给边防十万将士做羽绒服,大可不必,那得剃秃多少鹅? 不过,原只想借老夫人将鹅绒坎肩推出去,没成想,广告商自己送上门,要为她来打广告,这天家人的广告一打,她还缺推广出去的机会? 却听江煦之语气微凉,冷声道:「行军打仗,碰到的千难万险又何止冻疮,没有这冬衣,便打不了仗了?」 郁清梨:「……」 宁奕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江煦之的不痛快。 江煦之平日里素来想着军营将士,今日如此不近人情,宁奕自知是何缘由。 他抬眼看了看郁清梨,立时噤声。 郁清梨想要说些什么怼一怼江煦之,却忽听见老夫人开口。 「七皇子体恤军心,若是我们国公府能为边陲将士做些什么,靖国公府上下,自当全心效力。」 老夫人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为人处事上是何等世故圆滑?一听七皇子这话,迫不及待抓住机会,这会儿倒是没有询问郁清梨的意思,直接答应了。 郁清梨无所谓,反正她也要答应的,如今七皇子提出的这个建议,岂不是叫她能光明正大搬出靖国公府了? 更何况,老夫人这样,就是直接无视江煦之,指不定江煦之心里怎么吃瘪呢,郁清梨心中就一个字,爽! 果不其然,江煦之很快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目光微敛,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郁清梨,若有所思,而后薄唇微启,语调微凉:「祖母,十万件冬衣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应承下来的,虽说郁清梨为您做了一件坎肩,但是十万大军,要从何处寻得那么多的鹅绒,又如何能做的完?只怕届时程序繁冗,别到时同胡人的仗都打完了,郁清梨十万件还没做出十件来。」 这话不无道理,郁清梨这次缝制一件衣物,且不说数量少,加之时间上宽裕。 老夫人这么贸然应承下来,那可不是玩笑话。 七皇子掌管军需,若是郁清梨应承下来,那要替将士缝制衣物一事必然需上报朝廷,朝廷拨给银两。 这铁令如山,一旦上报,可无反悔的余地,到时候断容不得她小姑娘哭哭啼啼,说撒手不干就撒手不干。 郁氏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原只想让郁清梨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好以后寻个好人家,绝无让郁清梨出这么大风头的意思。 她不过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哪儿能担得起这等责任? 毕竟,树大招风,人为名高,到时若是郁清梨应付不下来,牵连的可就是郁家和江家两大家的事了。 ☆☆☆ 老夫人这时才发现自己倒是没细想郁清梨能否能做的完,可是已经夸口应下,要如何下台? 这时郁清梨从老夫人身后走出,她挺直腰杆,目不斜视的迎上江煦之,眸子中似有若无得挑衅意味。 只听郁清梨嗓音带笑,举手投足间皆是女儿家的自成风情,她语气柔柔道:「世子爷说话倒也不必如此揶揄人,若是时限够,哪里会十件都做不出来?」 江煦之冷呵一声,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些许嘲弄,缓缓收回视线:「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开玩笑?若等军需通报上去,可由不得你反悔。」 原想着郁清梨出了个风头也就罢了,这会儿怎还如此大言不惭?他已经给她台阶下,这郁清梨未免太过于不识好歹了些。 江煦之背手走到郁清梨身侧,岩岩若孤松独立,玉色的袍角被风勾起,翩然纷飞。 他轻启薄唇,吐出的字在两人鬓影衣香间荡漾,男人周身冷冽的气息悬在郁清梨鼻下,幽幽的檀香味儿四下里缭绕,她心跳如小鹿,却是被江煦之猝不及防的靠近惊的。 「你若是想出风头,江家不是你出风头的地方。怎么,一年了还没能叫你清醒?」男人声音冷若寒冰,仿佛暗流涌动。 郁清梨一脸黑人问号,她从情绪中抽身而出,平复心绪,张嘴想回怼江煦之,就只见江煦之一阵风般从她身边抽身离开。 余下目瞪口呆的郁清梨,鼻尖是若有似无的熏香。 郁清梨:「???」 她转回头,眼睛死死追随江煦之。 江煦之若无其事一般,步伐稳健,很快踏上临轩石桥,进了一众公子哥儿的人堆中,立于一众贵公子间,堪堪世间绝色,立谈时,空气中弥漫着纸醉金迷的烟。 少年英气十足,在端盏而过的下人盘上瞬势取走一杯酒盏,身子倚斜桥,姿态懒散且优雅,单手搭在扶手上,瞬间成为了话题中心,远远听得他笑意一声比一声爽朗,侠气十足。 郁清梨此时很想掀开江煦之的脑子,看看他哪儿来的自信,他哪来的脸觉得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讨他欢心? 第12章 不是,她们女性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价值和存活意义?这位朋友弄啥呢? ☆☆☆ 宁奕从方才紧紧抓住了郁清梨说出的重点,他现在只顾着十万大军的御寒之物,哪里还来得及追上江煦之。 若是这件事真促成,对他来说,绝对是件顶天的好事,也能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于是急忙抓住郁清梨问道:「郁姑娘这是答应了?」 郁清梨好容易扒开宁奕的手,退后一步道:「虽说答应了,只是——这鹅绒衣物却不是能大批量生产的,生产耗时不说,成本上,也是有些费银子的,十万件鹅绒,就算做出来,等鹅长毛也来不及。」 宁奕原先还雀跃不已的心情渐渐沉到谷底,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却忽的听郁清梨说:「不过若是时间够,清梨知道有一替代物,可以替代鹅绒,虽说不及鹅绒保暖,但绝对比将士现有的冬衣要暖和不少。」 「当真!」七皇子眼睛一亮,得救一般抬头看向郁清梨。 「是,我曾在书录中看到过这种植物。」 「那郁姑娘若是缺什么,只管同我说,若是当真能做出来,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宁奕此时心里只剩兴奋,哪来记得起平日看不惯郁清梨,原以为郁清梨只是个蛮横无理又掂不清轻重的,现下心里却只记得她的好,越发对郁清梨好奇了起来,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 郁清梨心头一动,缺什么——只管说么? 她舔了舔唇,狡黠一笑道:「若是——缺什么,便只管提么?」 郁氏连忙扯了扯郁清梨袖口,只听见那头荆氏却貌似不经意浅笑道:「功劳功劳,无功又无劳怎能受与恩惠?」 旋即又同同谈笑风生,但指桑骂槐的意思,郁清梨却听的明白,官家女眷们仍不自知,继续应和荆氏。 老夫人静默了片刻,心内明了荆氏这是暗讽郁清梨,她看了眼宁奕,这才笑着道:「清梨,你便只管放手去做,为了大昭,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郭氏从头至尾都在角落里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两边的情况,心内已经明白十有八九,想而今郁清梨替将士做衣,可不仅仅代表是郁清梨一人,这是整个江家的荣誉,老夫人自然要在明面上护着她。 荆氏这妒忌的却是有些丢了面子,平日里都咬牙忍过去了,只差这今日么?再说了,有什么可嫉妒的,这件差事,郁清梨能办好才有鬼,对一件本就没有可能的事情,何须嫉妒? 荆氏脸色阴了变了变,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如常,继续同众人谈笑风生,仿佛无事发生。 「郁姑娘缺的,只管同本王说,若是能做出来,想必父皇也是极高兴的。」 郁清梨心内雀跃不已,好时机。 她先装出为难的模样,蹙眉思忖片刻,而后道:「要说起来,现下倒是有一难处。」 「哦?郁姑娘但说无妨。」 「现如今清梨一直住在国公府,若是真要替将士缝制冬衣,那恐怕再在国公府住下就多有不便,只是不知,这住处,七皇子能否替清梨解决了……」 其实对于宁奕说,要一座府邸都无甚,更何况是一处铺子? 七皇子一听,当机立断便开口:「这好办,回头我让手下去都城外选一座庄子,郁姑娘只管带上人去就好。」 ☆☆☆ 七皇子如此豪气之举,郁清梨没想到,众人也都没想到,荆氏更是酸到胸闷。 荆氏默不作声捏紧了拳头,现如今郁清梨可真是出了个好风头。 郭氏却只在暗处扯了扯嘴角,现在风头盛,到时候可别收不了台才好,她便静观好戏了,只盼别加她失望才好。 老夫人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开口:「这铺子,我名下倒是有一间,清梨何须去劳烦七皇子。」 「你虽说是郁家人,但如今住在我们江府,我早将你看作了江家人。」 老夫人笑盈盈的牵起郁清梨手,慈眉祥目的道:「我们江家在长陵街正好有一个绣坊,因着后来出了个天锦阁,也就渐渐冷落了下去,地方又大,你说真做些什么也不合适,便一直闲置着,正好这次你要开铺面,那那地段便是极好的。」 「什么!」 众人哗然,长陵街的铺面,那可是众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地方,地段好,在十字路口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怎么如今老夫人如此轻易就送给郁清梨了?! 荆氏自然不同意,郭氏也忙站起身,却在看到荆氏急切的走过去时,又坐了下去,这出头鸟,任由荆氏先去做吧,她不必着急。 荆氏心里乱如麻,若是老夫人以后去了,这长陵街的铺面莫不是就要归在郁氏名下? 第13章 「母亲,那铺面可是父亲在世时先皇赐我们江家的,现如今您安置给了郁清梨,这怎么能行?」虽说话着急,却也没有失了分寸,仍是笑盈盈的,仿佛随口一问。 老夫人抬眼睨了荆氏一眼道:「若是你也能为大昭做出贡献,长陵街的铺面让你用也无妨。」 一句话,噎得荆氏好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她心里早气的绞了好几道劲儿。 郁清梨受宠若惊,长陵街那个铺面她以前也听郁氏说起过。 那边倒真是个风水宝地,前面挨着皇城脚下,堪称整个大昭最为繁华的商业街。 平日里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要么女眷,要么富硕公子哥儿,尤其一到年关,裁布做衣的更是一批接着一批。 能开在那,那么她的产业大抵走的路线就是成衣高定路线,指不定到时候还真能学学驴牌和香奶奶,彩妆成衣两手抓,只要把她郁清梨的名头打出去,那时,全国连锁都不成问题。 再加上她原来是做广告设计的,那些传单广告,什么logo,基本手到擒来。 一想到这里,郁清梨竟然没忍住心底雀跃了起来,她居然要做老板娘了么。 郁清梨搓了搓手,连忙感谢老夫人:「不过清梨自然不能白接了老夫人这么好的地段,清梨用租的形式,租下那个铺子,老夫人入股,年底必定给分红。」 ☆☆☆ 「郁清梨这个贱人!」 这头宴席刚散,江息溪就气呼呼的随着江煦之到了他的书房。 江煦之身后的随从已经替他摆好茶水,他抽出书架上的古卷,江息溪心内恼火,一把夺过去江煦之手中的书。 江煦之蹙了蹙眉,不悦的从她身侧绕过去,拿起桌案上的杯盏,懒洋洋的坐进软椅中,浅饮了口茶水,直到气定神闲的喝完茶水,这才抬头看向江息溪。 江息溪一掀衣裙,将古卷随手推进书架里,不痛快的坐到江煦之身边的软椅中,骂骂咧咧道:「哼,就会耍威风。」 江煦之没说话,他漠然无波的翻阅书本,淡淡道:「你同我说有何用。」 他向来不喜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江息溪如今在他书房就算痛骂的是郁清梨,他也根本不想理会。 虽说刚才郁清梨的确是风头一时无两。 江息溪站起身子,一跺脚,气鼓鼓道:「我真觉得你不是我亲哥哥,郁清梨她可是收了长陵街的那个铺面,怎么?你不是江家人!你就那么不在乎江家的利益?!」 江煦之停下翻书动作,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向江息溪:「能想到鹅绒裁衣,确实是她郁清梨的本事。」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不喜郁清梨出风头,但是能想到这个法子,确实叫江煦之略微讶异。 江息溪见在江煦之这边完全煽动不了江煦之情绪,冲他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夺门而出。 江煦之继续看着书,却忽然觉得书也看不下去。 宁奕今日找他来是商讨要事的,方才宴席已散,宁奕还在同郁清梨高谈阔论,眼下莫不是俩人在前厅长了根不成? 一时间,心下更是说不出来的烦躁,狠狠合上书,当即站起身子,走到门边时又停下了步子,冷冷道:「与我有何干系?」 可是走到桌案旁时又命人取了件斗篷。 ☆☆☆ 这边宴会散了,七皇子还是不肯放走郁清梨,他对郁清梨的见识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这郁清梨给他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一样呢? 他又说不出来,脸还是那张脸。 「郁姑娘提到的本王闻所未闻,那坎肩花样也是极新鲜的,敢问郁姑娘在哪里看到学到的。」 郁清梨嗯嗯啊啊打马虎眼,只说自己是在一位江湖术士那里买的一本古书,若是七皇子要看,改日带给他。 宁奕毫不客气,一口应下,笑容灿烂道:「好啊,那便有劳郁姑娘了。」 郁清梨无可奈何,这七皇子,怎么看也不是个精明的,想来,或许是在深宫夺嫡后才渐渐变了心性吧。 「不过,郁姑娘为何非要搬出去住,那绣坊离国公府也不远。」 此时,两个人不远处的一条小路后,一双藏色朝靴正准备迈步,听到这个问题后忽的生生停下了,玉色的袍角被风吹的鼓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檀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他也很好奇,为何。 郁清梨想了想,也没有隐瞒,直接实话实说道:「七皇子您也知道我同世子爷素来不和。」 「额——」宁奕一顿,没想到郁清梨倒是不遮遮掩掩,不过,这恐怕不是不合就能轻描淡写的带过去吧? 「眼下在国公府碍眼,不如搬出去住,这样,我同世子爷便眼不见为净。」 江煦之:「……」 正在偷听的世子爷本人,脸色黑了又黑,只见他身边的随从面色尴尬,眼睛四处乱瞄,假意装作看不见。 第14章 江煦之鼻尖冷哼一声,耳朵却没忘继续竖起来。 「再者,我现下没积蓄,若是搬出去做点小生意,也好存些安身立命的钱,毕竟江家姓江我姓郁,虽说老夫人宅心仁厚,可到底会惹旁人嚼舌根子。」 宁奕没想到这一茬,突没来由觉得郁清梨有点可怜,是啊,不过还是个姑娘,寄人篱下,哪儿能真那么随意自在,必是要受人非议,看人眼色。 一时间,宁奕竟忘记了郁清梨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此时面前说话真诚的郁清梨,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是不是众人误会她了? 于是大方表示:「本王别的没有,但是钱刚好是有的,我可以给你赞助。」 郁清梨婉拒了宁奕的好意。 宁奕以为她是怕江煦之知道后不痛快,替江煦之辩解道:「虽说煦之为人冷淡,但钱财上,我想煦之他是不会介意的。」 郁清梨抬眼,盯着宁奕一字一顿的道:「我介意。」 江煦之一顿,郁清梨此举,倒是叫他出乎意料。 负手而立的男人没动,也没抬步子,风拂过面颊,风带起他发丝,宫绦微扬,他只是紧紧的用目光攫取那抹水蓝色身影,深邃的目光中仿佛糅杂了千万种思绪,青墙黛瓦下,天地间一片阒静。 「世子?」随从压着嗓子唤回他游离的思绪,江煦之眼珠动了动,而后收回视线,眼底露出一抹不自然,忽然转身,毫不犹豫走出了花园,空气中仍残存若有似无的檀香。 回了书房,江煦之冷笑着解开束袖,丢在桌案上,而后由着随从替他解开斗篷,挂在屏风上,伺候的下人只觉得室内气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咬着牙根轻手轻脚做事。 江煦之身边随从大气也不敢出,他紧张的目视前方,忽然听到江煦之问:「她为何介意?」 随从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脸憋成苦瓜,冥思苦想半晌后灵机一动道:「属下知道!」 江煦之扫了他一眼,算是叫他继续说,随从献宝一般,得意道:「属下觉得,郁姑娘或许是因为喜欢世子爷您,于是不想同七皇子扯上关系,郁姑娘可真是爱惨了世子爷。」 江煦之已经俯身在桌案上练字了,啪哒一声,豆大的墨汁顺着笔锋砸进了纸页,落出硕大的花骨朵,向着四周扩散,他手中的毛笔动了又动,许久没落下一个字。 ☆☆☆ 郁清梨自然不知道她和七皇子的聊天内容被江煦之听到,更不知道江煦之认为她不接受七皇子的好意是为了他。 她只是静静等着,搬出去的日子。 七皇子宴会那天可是应承了,说既然老夫人给了铺面,这拾掇整改的任务可务必交予他,他找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弄好。 可没想到,宁奕的速度竟是这么快,不过才四日的功夫,当宁奕府邸派人来知会时,郁清梨还在房中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瞧着院子里落雨,听着檐下滴答。 ☆☆☆ 她在屋内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郁氏眼圈通红:「怎得今日就要走?需这么赶,如此匆忙么?」 郁清梨心知郁氏的不舍,笑着放下手里的物件,走到郁氏身边,撒娇一般的抱住了郁氏的胳膊晃了晃,声音绵软甜腻,倒真是一个十五六岁小丫头的口吻了。 「姑母,您哭什么?这绣坊距离靖国公府才多远?你哪日去长陵街听个书,喝个茶的空档,来我绣坊坐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何沦落到教您哭的此生不复见似的?」 郁氏别过脸,腾出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倒不是因为这些,只是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现在突然走了,难免觉得院子里落寞下来了。」 确实,郁清梨就住在郁氏园子里的右厢房,这一走,郁氏也难免孤单,平常青天白日里,这郁氏的院子可少不了郁清梨跟个黄鹂似的「姑姑,姑姑」的叫着。 郁清梨被这么一说,也难免不舍,宽慰道:「若是姑母愿意,天天去我那绣坊住着阿梨都愿意。」 「要我说,你就是算好要搬出去是不是?先前同我说,我就没想到你这个鬼灵精竟然打这么个算盘。」 郁氏被郁清梨逗笑,红着眼睛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嘱咐道:「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同姑母报个信儿,倘若在那头吃穿不好了,不如回来住,大不了白天去绣坊,晚上在我这院子里作伴靖国公府能你一个小姑娘养不起不成?旁人说什么,只管叫他们说去。」 郁清梨哎了一声,继续收拾东西,边收边回头笑:「姑母,您就放心吧,阿梨已经懂事了,再不会像以前一样,教您担心。」 郁氏站在郁清梨身后,看着的确大有不同的郁清梨,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 因着突然下雨,原本应在校场练兵的江煦之也从外头匆匆赶回。 第15章 刚进国公府,就迎面看到有家丁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着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拦住了冲他打招呼的家丁,问道:「府里怎么了?」 「世子爷,噢,这是郁姑娘的物件。」 家丁恭敬的回道,然后继续搬着东西送上马车。 江煦之眉头微皱,郁清梨要走了? 他转身看着下人很快将东西一件件的挪好。 不远处江煦之的贴身随从古川正撑伞朝这边走来,在看清门边站着的是江煦之,连忙将伞凑到了廊庑下江煦之头前,冲他恭敬道:「主子。」 江煦之怀中抱着头盔,淡淡的应了声,入了伞下,红色的伞面溅起小小的水花,淅淅沥沥的烟雨中,他忽然开口问古川:「郁清梨,是——今日就走?」 两人上了抄手游廊,古川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小的不知,今天一整天都在屋内替您收拾兵书,方才来得及出门去给您送伞。」 江煦之微微侧头,两人一前一后,他冷冷道:「你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也不知怎得就来了脾气。 古川心道不好,触了自家主子霉头,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要不……属下去问问?」 「谁叫你问了?」 古川:「……」 ☆☆☆ 进了屋内,江煦之随手将头盔放在桌案上,又进了房中去换衣物,古川一件件的将身上的军装接下,然后挂好,看着自家主子面色严肃,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好。 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郁姑娘,主子以前就厌恶郁姑娘,上次老夫人寿宴,郁姑娘还顺手牵走江家的绣坊,主子一定是为这事生气。 古川心内暗下决心,为了主子开心,他要想个办法。 待江煦之换好了衣服,转过身却发现古川正在发呆,抬手敲了敲古川脑门道:「发什么呆,去,帮我泡壶茶。」 古川连声应下:「这便去这便去。」 随即一溜烟似的窜出了室内。 到了廊庑下才好大口喘气,他看着来往家丁,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位道:「郁姑娘还在郁夫人园子里吗?」 他想,要用什么办法拦下郁清梨,将她留在府邸,才好不叫她动茶庄那块铺子。 可谁成想,听到的是家丁回了句:「郁姑娘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 江煦之这边正在画着什么,那边就见古川着急忙慌的冲进了屋中,将他吓了一跳,江煦之冷着脸放下笔,不悦道:「我让你去沏茶水,你怎么好像被撵了?」 古川撑在桌边,面容愁苦,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对不起您,没能拦下郁姑娘。」 江煦之不解,继续低头画着东西,觉得有些好笑:「拦下她做什——」 话还未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对,你说郁清梨已经走了?」 古川心想,完了完了,果然是这样,被他猜中了,于是更觉愧疚,是他,是他没守好江家的财产,没做到自己的责任,是他,愧对主子。 江煦之本以为自己在听到郁清梨走了后会开心,可是恰恰相反,此时他的心里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落寞,想起原先给马车搬东西的家丁时,又顺嘴问了句:「她可曾带什么下人?」 古川正垂头丧气的埋怨自己,一听江煦之问这个,连忙回道:「没有没有,主子您放心,郁清梨除了捞了个绣坊,江家别的财物人力,她是一样没有的。」 江煦之:「……」 他走到门边,摊开掌心朝向外面,雨水顺着他修长白净的指骨蜿蜒着流进衣袖间,像手腕上清晰的血管,蜿蜒而下,直至更深处。 只觉得心里一片惆怅,寻不到缘由。 古川低下头,静静等待江煦之说些什么。 「你去府中找两名武艺不错的家丁,送去绣坊。」 江煦之背对着古川,声音悠扬低沉,男人的背影欣长,在雨雾下,只余一抹玉色剪影。 不等古川问及缘由,江煦之率先解释:「女儿家一人在外不方便,毕竟——她到底是因为我才走的。」 这头的郁清梨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内寻思定恐怕是郁氏在想她。 她揉了揉鼻子,看着袖桃满心欢喜的推开门,嗔怪道:「好好国公府你不呆,倒是喜欢跟我来过苦日子。」 虽嘴上这么说着,郁清梨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动。 府里那么多女眷,当郁氏要遣几个丫头来这边伺候郁清梨的时候,却是谁也不愿意,唯独袖桃欢欢喜喜说自己要陪姑娘一道去。 旁人不愿意,郁清梨也不在意不强求,她不喜欢一群人守在自己身边什么也不干,于是她好容易劝服了郁氏,带着袖桃开开心心出了国公府。 第16章 袖桃放下东西后,扑向郁清梨,在她怀里蹭了蹭,小猫一样抬眼跟郁清梨撒娇道:「跟着姑娘就是开心,谁管他是什么穷苦之地?再说了,这里多好,我还不用天天守在府里。」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袖桃觉得郁清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随随便便发脾气,不会因为梳断她一根头发就要体罚下人,也不会颐气指使,更多的时候,好像是一个什么都会做,聪慧又善良的姐姐。 自小没有亲人,五岁便被人牙子卖进国公府做陪读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了亲人。 她真的很爱现在的姑娘,以前的姑娘也好,只是脾气大了些。 她想,或许她只是没有足够安稳的感觉。 于是继续在郁清梨的怀里蹭了蹭,却暗想,自己一定要对姑娘好,对姑娘最好。 郁清梨不知袖桃心中所想,只是怜惜的揉了揉眼前年纪不过十三的女孩子。 虽说在这本书里,她不过十五,可是现实生活中,她已经二十五了,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难免当成妹妹一般照顾对待。 手穿过袖桃的发丝,使劲揉了揉,豪气冲天道:「跟着梨姐走,甭管别的,吃喝你总归不愁。」 「嘤——」 ☆☆☆ 江家那边的人将钥匙留给了郁清梨,又替她把东西整齐归类后,这才对郁清梨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叮嘱过,若是姑娘有事,只管命袖桃禀报,倘若觉得不舒坦了,但回江家。」 话虽这么说,但老夫人却也没有替她准备什么下人,郁清梨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 老夫人能给她铺子无非是七皇子有求于她,老夫人又想示好七皇子,哪儿能真将她同自家孙儿那般对待? 郁清梨点头,谢过老夫人身边的温嬷嬷,看着众人撑着伞消失在雨雾中,这才忽觉寂寥,雨天真是容易徒增愁闷的时节。 虽在江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却很热闹,不管在哪里都是人。 她转过身去,细细打量屋内的一景一物,崭新的物件被擦拭的一尘不染,这是一间二层楼的铺面,对面是是家药铺。 ☆☆☆ 郁清梨打量着屋内,兰色罗帷随风摇摆,扑扑簌簌攒动如振翅寒鸦,丝绸缎带迎风起舞,翩然纷飞。 抬头望去,梁画栋正面,鸟雀,花草,各式纹样,五间上房往里走,长廊的栏杆上摆着盆栽。 她没急着上楼,而是看到了正前方的雕花小门,镂空的窗奁透出斑驳光影,有雨滴随风飘了进来,于是抬脚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倏一推开门,那漫天雨雾就顺着风朝屋内扫了进来,苍茫天地间,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美景。 院子里又是一间不小的住处,两边皆是穿山游廊的厢房,朱墙黛瓦,远远观去,倍添韵致,怨不得郁氏曾说到先皇所赐的铺面时,皆是喟叹与赞美。 能叫老夫人舍得把这间铺子借她一用,实属不易,若不是七皇子在场,借着老夫人的头脑一热,郁清梨自然住不得这里。 那一边设着水池,池上有石桥,接着曲径,后结三间临水之轩,微风一过,池面如皱锦般,一层叠一层。 探枝的竹子勾过房檐,想必等到了春时,又是一片花光柳影。 「姑娘,您在看什么,小心着些,天寒。」袖桃从楼上下来后,看到郁清梨站在原地走神。 到了郁清梨身边,这才出一声:「铺面后头竟然还别有洞天。」 郁清梨心下算着,现在铺子是有了,可是却手底下却没有绣娘,既然拒绝了宁奕的好意,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赚点钱,招募成员,开一间全乎的店铺。 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始时,忽然听见门边有动静,只见收了伞的两名黑衣男子站在门边,那二人面色严肃,突自一站,端行笔挺。 郁清梨一愣,随随带了后门,匆匆朝着两名男子走去,沉声道:「两位是?」 其中一个生的较为白净的男子,将伞立于门边,而后躬身抱拳,冲着郁清梨行礼,「我们是奉主子之命来为郁姑娘看家护院的家丁。」 郁清梨一愣:「主子?哪个主子?」 她想了想,又问:「江家么?」 现下能给她派护院的也就江家。 两人先是互相看了看,然后那白净的男子蹙眉思考了片刻,小声的问身边皮肤稍显古铜色的男子,待两人商量完毕,才小心的点了点头。 郁清梨似乎没想到江家还会惦记着她。 这么一想到刚才对老夫人的腹诽,竟是下意识羞赧了起来,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不该。 ☆☆☆ 夜已经很深了,一轮皎洁的月挂在点点星空中,清冷的月辉照耀着整个大昭。 众人皆在酣甜的梦与醉生梦死的烟火柳巷中混沌过去。 第17章 唯独江家的东院中,江煦之孤身一人站在月下。 身旁是一棵古树,树叶已经落光,他背对着庭院,身影被拉的老长,凉风习习,吹乱了男人的思绪,场面略有些清冷孤寂。 这一夜,江煦之莫名的惆怅,纵然周围灯火通明,还是觉得孤独的厉害。 他鲜少会露出这种模样,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脸上写满落寞。 突然想到郁清梨,又觉得有些愧疚,这次回京,反倒逼走了她。 虽说平日里也不喜同她有什么交集,但是寻常时间两人也遇不到,基本都是各走各的路,各活各的。 他对感情这些事从不上心,也不能理解郁清梨为何非要苦苦的死缠烂打。 他想,结婚生子,都无所谓,同谁都无所谓,只是,不能是郁清梨这样的,疯疯癫癫,蛮横无理。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 古川抱着大氅,替江煦之披上,道:「听说今年年关,宫里要放宽入京条件,允许异国商人入昭,异国王子还要入宫觐见。」 江煦之嗯了一声,眼底转瞬即逝的冷意。 古川继续道:「也不知为何。恐怕那些进了京都的商人要留在大昭,这么下去,到时候鱼龙混杂,恐别有深意。」 江煦之捋了捋衣袖,抬眼看向那弯月,淡淡道:「子言和附隐去了绣坊?」 古川嗯了一声,解释道:「选来选去,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他俩话少,去伺候着不会出错。」 江煦之点点头,眼中有深不见底的情绪,又问:「事情查的怎么样?」 古川忽然不说话了,隔了好半晌才低低道:「先前两名岩刺卫没了消息,等了数日还是没信,只得从麒麟里面遣了两名做事细心的晋刺卫继续调查,只是,已经过去三日,还是没有回信,恐怕……」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江煦之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忽而眼中杀气渐浓。 古川又试探着问道:「主子,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若是继续查下去,那盘根错乱的关系,恐怕无法连根拔起,若是被顺藤摸瓜摸到咱们这儿,您不好交代。」 江煦之微微偏头,冷声道:「这根就算扎的再深,我们也要将他拔掉,掘不动根,就一把火烧掉,办法那么多,我们只需借着风,灭了他。」 「可是——」古川犹犹豫豫的,似是有话要说。 江煦之忽然打断了古川的犹豫,冷冷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条路纵然凶险,为了大昭我们也要做下去。入了影卫,便再退无可退。」 「天下苍生在看着我们,我们担的早就不是自己一条命了,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是。」古川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而后缓缓抬头,对着江煦之道。 江煦之转过身将身上的大氅脱下,丢进了古川怀中,随即步子迈开朝廊庑走去。 路过石桌时,顺手掠走石桌上的酒壶,一甩酒壶,掂了掂还剩多少,听到酒声晃荡的动静,勾了勾唇。 旋即步子轻抬,直直飞上了屋檐,轻点砖瓦,点踏在叶面,踩着人家屋顶,朝着长陵街的方向飞去。 清冷的月光下,男人步伐矫健,飞行在浓墨重彩的月色里,恣意潇洒,鲜衣怒马,他的身后,是万家灯火。 初冬的早晨,天亮的迟,郁清梨却已经整装待发的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梳妆了。 袖桃一双眼睛睁不开,半寐半醒的站在郁清梨身边摇摇晃晃。 郁清梨在镜子里看的一清二楚,劝她道:「你去睡会儿吧,我收拾好了,要吃过早饭才去考察。」 袖桃一个激灵,倏然睁开眼睛,滴溜溜的转,假意苏醒,嘴里模模糊糊嘟囔道:「不,不行,小姐醒了,袖桃怎,怎,怎好再睡……」 郁清梨看那强打精神的样子好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动作加快了许多。 昨儿个夜里睡的迟,叫附隐、子言去办了些事儿,今儿四个人都有任务在身。 她今天是要去瞧瞧京都市面上大多是哪些化妆品,好做一些改进,用以摆摊兜售。 壁如:化妆品的持妆度,是否便携,再看看护肤品用的哪些配方,好自己跟着现有的材料来进行升级改造。 ☆☆☆ 她们先是去了一家京都稍显平常的铺子,面积不大,初冬的早晨客人也少,三三两两的女子提着菜篮子在屋里转了几圈后,也就提着菜篮子出去了。 想必是赶集时顺路路过,看到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就不愿意买。 郁清梨一言未发,始终在店的角落,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放在鼻下闻一闻,眼睛却偷偷打量着进屋的客人。 转而去了屋中第二排的柜子处,柜子的抽屉敞开着,下面垫着一块布子,各色画眉石、眉砚摆在其中,描眉笔搁在柜台上,略带些灰尘。 第18章 郁清梨伸手摸了摸,眉笔表面做工粗糙,虽说价格便宜,但是这粗糙程度,白搭郁清梨还要想一想,毕竟捏在指缝中,必定磨手,到时候花钱买罪受。 那边三三两两的女眷出了店门,五人中也仅一人买,还是被老板娘磨破了嘴皮子,说要送些东西才肯要。 郁清梨竖着耳朵听的清清楚楚。 在看到老板娘笑盈盈的要朝着她这边走时,急忙拉着袖桃闪身离开了,步伐狼狈。 她生怕被老板娘赶上,抓去买了东西,现下银钱吃紧,自然要花在刀刃上才行。 出了门,搓了搓手中的皴,方才的灰泥在手指尖被搓下,郁清梨汗毛倒竖。 第一家店铺考察完。 袖桃说:「我瞧着这个店家不是真心做生意的,那灰都落了那么一层,也不想着擦一擦,若是干干净净,哪里会那么久,只一人买。」 郁清梨笑笑没说话。 这接二连三的中等,中上的铺子也都七七八八看完,东西确实和第一家拉出了距离,有的是服务上,有的是东西稍微全乎些,有的是新颖。 于是这一上午便过去了,临近中午,两人在食肆叫了吃的,随随吃了点便宜的阳春面裹腹,又在店里要了好大一壶茶水,休息了足足三炷香的工夫,这才出门。 可是刚到门边,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时没办法,又被雨逼回店中。 等到雨停的时候,已经将近昏黄。 ☆☆☆ 郁清梨和袖桃出了食肆,郁清梨看了看天色,心内算了算,于是转身对袖桃吩咐道:「附隐和子言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了我叫人送来的材料,你先回去开门,记得帮他们一起收拾,我且再去看一家店。」 袖桃抬头看了看,有些不放心,将手塞进腋下环抱着,冻的直跺脚:「小姐,这天已经黑了,要不我们明日再看吧?」 袖桃今日大抵是冻厉害了,有些倦怠。 郁清梨感觉到袖桃说话时的疲倦,心下有愧,搓了搓手,微微低头,冲泛红的手呵了口气。 扭身对袖桃道:「现下时间紧,任务重,我得赶紧把这些琐事料理好,留时间给冬衣,不然明日又要耽误一天,你先回去开门,免的他们二人受冻,毕竟不是我铺子里的,我只看春沿街一家便回了。」 袖桃心下动摇,却又犹豫。 只听郁清梨笑道:「这不打紧,还有行人的。」 袖桃只得道:「那小姐我便先赶回府中。」 脚在地上蹭了蹭,略不好意思:「那我先回去了,小姐你可要注意安全。」 郁清梨嗯了一声,扬了扬下巴,要她回去。 袖桃三步一回头,反复叮嘱,将近小片刻才消失在视线中。 她现下要去的就是春沿街的天香阁,那边地段并不如这长陵街好,但是因着开的早,在都城也算是颇负盛名,加上掌柜的颇有经商头脑,知道卖噱头。 一来二去,天香阁也渐渐身价暴涨起来,以至于后来倒成了富贾豪绅,名门贵族家女眷的专供。 有些像奢侈品的发家史。 郁清梨自然明白他们是口号打出去了,那些有钱人家追逐虚名,竞相攀比,这才叫天香阁,越富便越富,直至最后成了上流人士才敢买的店。 ☆☆☆ 这边江煦之晚间从宫里回来,路过郁清梨的铺子时,特意放缓了步子。 却看到门窗紧闭时微微一愣,最后在铺子面前停下了。 抬头看着崭新的额匾,上面笔走游龙的写着:「阿梨铺子。」 古川的步子也停在江煦之的身后,嘴中不断哈出热气,这天,真是冷。 「为什么没人?」 江煦之的声音一出,叫古川只觉得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全身上下像被冻在冰块里,他咽了口唾沫:「属下不知,今早附隐、子言没回来报信——」 看来以后还是得叮嘱子言和附隐每日需得禀报郁姑娘做了什么才行,不能主子说只管保护安全就别的什么都不管,回头没法交代。 心下忐忑,江煦之在原地未走,古川哪怕觉得自己要冻僵了,也不敢抬步。 这头袖桃蹦蹦跳跳,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店门口正站着两名男子,最前面的一个身着臧色皮裘,头带束发紫金冠,身形修长笔挺,看上去有些眼熟。 没等袖桃跑过去,那两人转身又走了,那头没走出两步,原先那朦胧的藏衣男子忽又折了回来。 袖桃步子停了停,心道:「这附隐和子言变样了?什么时候这么高?」 于是加紧了步子蹦过去,这一蹿过去,生生刹不住步子,一瞧,竟然是江煦之和古川,甩着袖子扑腾撞进古川怀里。 第19章 袖桃心惊,忙一把推开古川,恶狠狠的瞪视他。 古川无语,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回事,次次同他不是怒斥就是斜眼睨他,奇了怪,上辈子自己怕不是她爹揍过她? 袖桃赶忙冲江煦之福了福身,恭顺道了句:「世子。」 又问:「世子这是来找我们姑娘么?」 江煦之全身一僵,脸色稍微不自然撇开,并未直视袖桃,嗓子清咳了声,若无其事道:「从宫里出来路过。」 说话时,雾气自口中喷薄而出,朦朦胧胧罩在他一张脸上,五官深邃,辨析不清。 袖桃没多想,大咧咧挠头,又咬了咬食指:「唔,世子是迷路了么?」 古川:「……」 不,他上辈子不可能有一个这么蠢的崽子。 古川毫不客气讥讽道:「你是不是傻?」 袖桃白了一眼古川,她在府里最讨厌的就是古川,说话回回跟吃了苍蝇似的,膈应人。 ☆☆☆ 郁清梨这边走了小半天,春沿街排水系统不好,雨水很快打湿了鞋底。 前方三两行人匆匆而过,不远处有几名醉汉在她前方歪斜走路。 郁清梨机敏闪身,并不想惹醉鬼注意,拢紧袖子,将衣领立起,遮住满身寒气。 那三名醉汉此时忽并排行走起来,郁清梨心下紧张,故作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几人。 方侧身准备路过时,忽见那胖醉汉猛地冲着她扑了过来。 躲闪不及,那大腹便便的男子伸手掐住了她手腕。 另两名名醉汉瞬时围拢过来,酒气四面八方熏着。 有一瘦猴似的男子勾住郁清梨,淫笑着抬起她的下巴,打着酒道:「小娘,小娘子,嗝,长的是真俏,谁家的,姑娘,我怎的没见过?」 「呸,你放开我!」郁清梨抬脚便要踹,哪成想身边有人一把扯住她的腿,往自己身前一带。 郁清梨那火,蹭一下上了心头,张嘴便冲着男人挽起的胳膊上咬了去,男人嗷嗷叫,胳膊却不松,徒留郁清梨扑腾。 「你今天不撒开你姑奶奶,回头有你好受!」 男人狞笑,「小娘叫我哪里好受?」 酒气扑面,郁清梨一阵做恶:「哪里?叫你去国公府好受!」 男人笑了一笑:「国公府?」 他似乎醉昏了头,还在思索国公府是哪里,想了半天,又嘿嘿诡笑,似乎没再继续回忆。 郁清梨一咬牙,吼道:「到时候叫镇远大将军,江煦之把你剁碎了喂狗!」 这是她最后退路,只望这群醉鬼,能从一丝神思中回想起玉面修罗。 这一喝,你别说,倒是真管用,只见那人愣了愣,嘴里叨叨了一会儿,而后忽然松开手,将信将疑道:「你同镇远大将军认识?」 郁清梨冷笑:「何止认识,等他明天提着你脖子上的肿瘤当球踢,你就知道我们关系多好了。」 那人酒醒了几分,从郁清梨的脸上寻找着一丝半点说谎的痕迹。 这时看起来极精明的瘦猴笑道:「鲁兄你怕什么?。」 他顿了顿,神秘道:「且不说是不是同将军交好,素闻镇远大将军铁血无情,怎会认得这等小娘?玉面修罗,不近女色,她一不是官家女眷,二不是将军陪房,还敢说自己同世子爷相熟?」 郁清梨心道不妙,醉了还能这般分析。 那被唤作鲁兄的男子狞笑,一声笑意胜似一声,对着瘦猴比了大拇指,随后缓缓靠近郁清梨。 郁清梨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抵住了冰凉的墙面,心里一片凄惶。 袖桃准备往屋里走,古川一个箭步拦住了她去路。 袖桃挑了挑眼皮:「干嘛?闪开!」 小姑娘生气起来说不出的娇憨可爱,粉面红唇,宛若腊月红梅将将盛开。 古川环胸,怀中抱着剑,存心要逗她,嬉皮笑脸道:「偏不让,就不让,叫声古川哥哥,这便闪开。」 下一秒,只听少年发出杀猪叫:「嗷!」 原是袖桃正蹦起来,两只脚毫不客气跺在古川脚背上,看着古川嗷嗷叫,袖桃一溜烟窜过,小跑到门边时冲他吐了个鬼脸。 余光瞥见附隐和子言挑着担子自东边深深浅浅的回来了,两人摇摇摆摆,像极了赶集的大爷。 那头两名少年正埋头看路,方抬头就瞧见江煦之,于是二人步子紧赶慢赶,担子随动作晃悠,还没来得及卸下担子,听见古川开口。 「主子不说过让你们务必保护好郁姑娘,你俩这是从哪来?」 子言先将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规规矩矩回道:「这是郁姑娘要的东西,早间我们二人去城郊外取去了。」 第20章 古川噢了一声,没多想,转身冲着袖桃指了指,眼神故作一副恫吓的意思,脚背还隐隐泛疼,这若是胖些的,只怕不要多久脚背就得肿的老高。 袖桃哪里理他,抬起拳头假意要还击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倒好似打情骂俏。 袖桃心下却想,这子言和附隐怎喊世子主子?莫不是,其实他俩是世子爷派来保护姑娘的? 江煦之立在铺子前方,整个人被裹在一身冬衣中,更显清俊纤瘦,白色的毛翎衬得男子清俊出尘,随随用发带束起的发丝,被风吹起。 男人眉眼若孤山,眉心微蹙时,看起来难免气势上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他手拢在袖子中,动了动指端,微微皱眉,张口便问袖桃:「你家姑娘时常这么晚不回来?」 袖桃收回对着古川耀武扬威的手,心下哀嚎道:「哪有时常,好巧不巧,这次才第一次便被您给逮到。」 嘴上却恭恭敬敬道:「也就今天,实是无路之举,姑娘说答应了七皇子的事不能耽搁,需得有些钱招到绣娘才好。」 「她身无分文?」江煦之略略诧异,眉心拧的更紧了。 他哪里会真信郁清梨没从郁氏那边拿钱,毕竟郁氏也舍不得叫她吃苦。 「夫人给过姑娘,姑娘不肯接,毕竟好不容易离了靖国公府,再用夫人的钱,难免恐会遭人口舌,说中饱私囊,世子爷您是个战场上快意恩仇的将领,哪里能知道这深墙内院里的耳食之言。」 袖桃如何听不出江煦之的话外之意,别说江煦之,若不是她在场亲眼看着郁清梨用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劝服郁氏想要给她钱的念头,袖桃也不信。 毕竟三夫人心疼自家姑娘那是出了名,如若也不会宁愿跟大房闹的不愉快,也要把郁清梨放在自己身边。 江煦之品啜着袖桃说话时的神态,眼眸深不见底,老僧入定般,静默片刻。 他并未从袖桃脸上寻到半分撒谎的样子。 心下想起郁清梨上次同宁奕交谈时被他听到的话,她说她介意。 加之古川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难免想的更多,许是因为上次说冬衣的事同他较上劲儿了。 原以为郁清梨离了国公府也好,小姑娘心性,时间久了再碰上个好的少年郎,便就忘了。 可没成想,现如今倒是到了这般执迷不悟的境地。 那愧疚反倒又腾腾升起,自觉他将郁清梨给逼走。 不过郁清梨就算现下强撑,又能装多久?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郁清梨终归还是郁清梨。 半晌,自鼻尖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自随寒风消散。 「你家姑娘是去什么地方?」男人的声音很低,拢在寒风中,感觉从很远的地方传入耳中。 他想毕竟是从江家出来,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缘由追根寻底还要推到他身上。 袖桃回:「过河去春沿街了,天香阁的铺子在那边,姑娘说要看完天香阁铺子,约摸一会儿就能回来。」 江煦之嗯了一声,心内却隐隐不安,不知为何,今日眼皮子跳的厉害。 忽然冷着脸道了句:「我去春沿街一趟。」 旋即转身朝着那头的小石桥走去,步子渐渐加快袍角追随男人的步子涌动。 古川正环胸倚着墙,没回过神,等到瞧见自家主子已经抬脚走远才晃悠悠指着袖桃道:「偷懒的小胖桃。」 也连忙随着江煦之的步子追了去。 附隐和子言二人相视一眼,看着走远的两人犯了难,这………要不要跟上?瞧着主子面色不好看啊。 想了片刻,不管了。 于是两人抬起步子也要追上去。 子言那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一手一个箩筐,吃力的放上了台阶对着摸不着头脑的袖桃叮嘱道:「袖桃姑娘还吃些力,将东西搬进去,我们随世子去看看。」 袖桃看着地上沉重的担子,没反应过来。 又不能骂江煦之,只能心内痛骂古川,但是心里却担心郁清梨。 瞧着呼啦啦的四个人转眼消失在市桥上,转身跑下石阶也想撵上去,没跨出两步,步子又生生在原地停住,回首看了眼门,一跺脚,又跑回去了。 可别回头小姐回来找不着人。 又寻思,当不会有什么事。 ☆☆☆ 此时,郁清梨的手里全是血,一根银色的珠钗正紧紧的被她攥着,掐进掌心里。 怒目圆瞪,脸上带着寻常姑娘少有的凶狠与坚定,像弓起脊背,竖起毛,随时准备扑上去的猫。 那胖男人捂着脸颊,不断哀嚎,宽厚的手掌把脸上肉挤的变形。 另两名男子哪里想到郁清梨袖中会藏了簪子,见血后一时慌了神,纷纷聚上去看胖男人伤势如何。 第21章 待胖男人冷静下来后,发出一声怒吼,宛若失智,面目狰狞的冲郁清梨道:「贱人,老子今天就要弄死你!你一个娘们跟我装。」 旋即不管不顾就朝郁清梨扑了过去,两人重重砸进墙壁,郁清梨腹背首创,头被撞的眩晕。 她如翁中鳖,旁的感觉没有,也不害怕,只觉得脑中昏沉,手中的簪子那胖子死死掰扯着,咬着牙根不肯松开。 掌心被胖男人掰的发白,她恶狠狠啐道:「你今日若是敢对我做什么,明日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你!」 「国公府!今日就是镇远大将军他爹来,我也要办了你!」酒壮怂人胆,许是被郁清梨激怒了,男人理智全消,大放厥词。 郁清梨一时间呼吸困难,脖颈被掐的喘不上气,面色涨红,任由她扑腾,整个人像被钉子嵌进了某个框子里,无法动弹。 她睁着眼睛,看着肥头大耳的男人靠的越来越近,呼吸声越来越重,心如死灰,无力的松开了掌心,银色的簪子砸进灰尘里,珠子四下散落。 ☆☆☆ 「嘭!」 一阵巨大的闷响砸地。 郁清梨只觉脖颈一松,整个人瞬间往下落去,意外跌进了一个软绵绵却没有半点暖意的怀抱中。 她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睁开眼睛对上的是江煦之那双漆黑透亮的桃花眸子。 「啊!」耳边是胖子痛苦的尖叫,只听「噗呲」一声,利刃凿穿了胖男人的掌中,穿进他掌心的是一把袖刀,带出软肉。 顺着叫声看去,郁清梨大骇,脑中一片空白,猛打一个激灵,钻进了江煦之的怀中。 那场面,堪比电影中有人手指被截断的场景,太恐怖。 江煦之面色微微僵了僵,想要退开些,郁清梨却将整个脑袋如鹌鹑般,埋进了他的胸口。 江煦之:「……」 「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谁都敢动?!」古川此时一改平日笑意盈盈的模样,那眯起的眼睛带着锋利的憎恶。 「天子脚下也由得你们放肆?」子言在瘦猴的膝盖窝上狠狠给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后,硬靴的靴尖不断往里怼,瘦猴疼的嗷嗷叫,涕泗横流,大声求饶。 那边附隐同古川比起来不遑多让,直接将男人打翻在地,脚踩着男人胸口,却见男人面色痛苦,胳膊已经无力的耷拉着,看起来是断了。 江煦之感受到郁清梨在怀中微微颤抖,他犹豫着拍上了郁清梨后背,另一只手冲那边三个未免太张狂的人挥了挥。 古川瞧见郁清梨那模样,对着江煦之点了点头,便将地上的人一把拽起,怒喝着带起朝反向走去了。 一路上,鬼哭狼嚎,直至消失不见。 「好了,人都走了。」江煦之这才松开手,神色略不自然的推了推郁清梨,冷声道。 郁清梨微微偏头,露出一只眼睛自江煦之怀中探出,确信人都走了,这才退出他的怀抱,背过身子,抬手故作随意的一擦面,瓮声瓮气道:「他们若是再准备有其他动作,我也是要还手的,现下不过是让一让他们,探个深浅。」 江煦之看着背对着他的粉衣少女,纤瘦的身形,才那么一点点的个子,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就是被欺负了,却非要装的自己在欺负别人的架势,谁教她的? 「你若是想哭便哭吧。」 破天荒的,郁清梨觉得今天的江煦之头一回说了人话。 她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哭,就是方才那掐的,委实使劲,还疼,难得有了点委屈,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时兴了回穿书,还弄的这么惨。 她深深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过身去。 江煦之想起方才的凶险,张嘴想要训斥她两句,在看到郁清梨眼圈通红时,到底咬牙忍了下去。 ☆☆☆ 「听说你要去天香阁?」 看着郁清梨拿着袖子擦干净了眼泪,江煦之略微嫌弃的挪开了眼,一说话,难免语气不好,稍显冰冷。 郁清梨看了一眼江煦之,犹犹豫豫的嗯了声:「不去了,回吧。」 江煦之虽然语气不好,但今天到底是他救下了她,若子言他们再迟些,郁清梨真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说话时也就没想着同他顶嘴,就饶过他一回。 哪知却听江煦之道:「走吧,我陪你去。」 郁清梨缓缓睁大了眼睛,这是那个高冷的世子爷该说的话?不是,这人设ooc了啊。 可她哪里知道,江煦之愿意陪她是有别的原因。 袖桃在屋内急的四下踱步。 世子他们都去这么久了,小姐也不见回来,到底是遇到还是没遇到,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一时又埋怨自己不该丢下姑娘。 第22章 原先也不觉得会有事,只是江煦之同古川一行走时面色凝重,叫她难免想的多。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袖桃被吓得心惊,愣怔了半天才扑去门边火急火燎拉开门栓。 一开门,门边赫然立着郁清梨,怀抱一堆东西,正弯着月牙眼看她。 突的,袖桃只觉鼻酸,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原先心里想的乱七八糟,现郁清梨安然无恙站在面前,一时间又惊又喜。 「姑娘,你怎得,怎得这么晚才回来,世子爷和子言他们去找您了。」袖桃说的哭哭啼啼,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小姑娘遇了事只会哭,自己吓自己以后更是要哭。 郁清梨没想将方才遇到的事告诉袖桃,免得她害怕,于是故作轻松道:「走到半路上遇见了,这才耽误了些时候,你瞧,我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快看。」 袖桃吸着鼻子,抹了把眼泪,待郁清梨进了屋,伸手要去关门时不经意的往屋外看了一眼。 四下空空的街道上,一抹欣长的背影被月色拉的老长,白袍沾上月光清冷的尘,那画面颇有些寂寥,很快的,白袍便隐没入了黑夜中,直至不见。 袖桃没多想,顺手关上了门,嘴里嘟囔:「这么晚还有人行夜路。」 转头才发现郁清梨身披着一件藏色皮裘,皱眉觉得在哪里见过,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那刚才的白色身影该不是? 却见郁清梨快速放下怀中东西,直接裹紧皮裘上了楼,小半会儿功夫,换了身白色的襦裙款款自梯间下来。 袖桃扭身看到,也没在意,心思全被桌上的宝贝吸引了去。 她拿起桌上的化妆品瞧了瞧,只见盒子小巧精致,每一个上面都雕刻着「天香阁」三个大字,有着精美绝伦的纹样。 扭头不解的冲郁清梨道:「姑娘为何买天香阁的东西?您若是想看看样式,买那原先最便宜的铺子便是?」 郁清梨刮了下她的鼻尖道:「总不至于在这些地方省钱,要说起来,天香阁不愧是天香阁。」 饶是从现代穿进了大昭,郁清梨也觉得天香阁同现代美妆店装设比起来不遑多让。 一间又一间的华堂侈屋,摆的玲琅满目,货品齐全,皆为上品,怨不清在春沿街开设美妆铺子,那么大的铺面若在长陵街开起来,每月的租赁费用都要花上不少。 店内摆满精致小物,雕刻精致秀丽,什么调露,香膏,描眉笔,画眉石,应有尽有。 店内分门别类,自外引入的便专供在舶来品的专柜里,上品也单单放好,就冲这齐全度,谁不愿意去? 且不说这个,就那画眉的石黛都分许多类,青雀头黛、螺子黛铜黛,应有尽有。 ☆☆☆ 随后连着几日郁清梨再未出门,一直缩在自己的店内,鼓捣着附隐和子言带回来的蜜蜡,香料等东西,她同袖桃说这叫美妆研发。 袖桃只觉得这名字新奇。 附隐和子言回来后,郁清梨曾问过那三人如何处置,两人皆是马虎眼应付过去,不交实底。 郁清梨想着,也好,省得到时候再祸害旁的姑娘,一看那几人便知是惯犯,借酒装疯,说出的话粗鄙不堪。 待早饭吃完,郁清梨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厚厚的一摞纸,她将纸交到附隐手中,又从身后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画着兔子图案的图纸交到子言手中。 附隐和子言不解其意,巴巴的瞧着郁清梨,只见郁清梨道:「这是你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子言你心细些,你负责刻章,依着我给你的图纸模样,将这个图纸上的纹样拓到木板上。豆*豆*网。」 子言接下木板后,看了看图纸,还行,只是这人为何要长兔耳?他哪里知道这是拟人画法。 郁清梨又冲附隐道:「你替我在纸上工整的写下广告语,就写‘你的美丽,从阿梨铺子开始’」 附隐:…… 他没忍住打了个寒战,好酸的话。 ☆☆☆ 郁清梨这边就在自己店的十字路口处支起了摊子,离铺面左右不超过十米的距离,袖桃兴奋不已。 路口处的人流量最多。 原本要去西街的,看到郁清梨的摊子新奇,没忍住便停下了步子驻足,这一停,郁清梨那七寸不烂之舌就将人招呼了去。 要去东边的,也好奇的围了过来,片刻功夫,摊子前已围满了人,一时间,吵吵闹闹,热闹至极。 「这是什么?」 有人看到了竹筒里的一堆陶瓷镂花细筒发问,好奇的伸手摸了摸一个管状物,摸上手时冰冰凉凉,质地莹润,仿佛摸到了一片湖水,在里面来回拨弄,水自指缝中游走的感觉。 郁清梨笑着将口红从竹制笔筒中取出,抬手拧出红艳艳的膏体,然后举起来,冲对面目瞪口呆的人解释:「这是口脂,你若是想用,就只需自左往右拧,唇脂便会从里面出来,用完了,再自由往左转回去,最是方便。」 第23章 随后便旁若无人的拧出了一点唇脂,慢条斯理的在唇面上点匀了,朱唇微启。 原先稍显惨淡的唇面瞬间红若冬梅,衬得皮肤白细柔嫩,一笑,白牙更是晃人眼。 众人顿觉新奇。 有人想要买一支,郁清梨刚打算替她选支合适的颜色时,忽听头顶一声讥讽。 ☆☆☆ 「怎么?三夫人养不起你,要你这么个表小姐出来抛头露面摆摊么?」 这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尖细刻薄,带着溢出鼻尖的讥讽。 郁清梨低头在竹筒中取出一支雕着翠鸟的细筒,置若罔闻一般,抬头笑着对对面妇人道:「夫人您的皮肤白净,我瞧着用不上这种太红的颜色,这支裸色秋冬使用最好,气质上同您绝配,既不张扬也不会叫您看起来没有气色。」 「我跟你说话呢!郁清梨!」 赵锦媛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夺走郁清梨手里的口红。 郁清梨微微蹙了蹙眉,然后笑着看了她一眼:「我当谁在啼吠,倒是没听清县主同我说话。」 赵锦媛的面色一暗,啪的将东西拍在桌上,郁清梨竟然敢骂她是狗? 顾采薇步子往前挪了挪,她的贴身丫鬟嫌弃的推开前面看热闹的人,很快顾采薇也进了人群中,开始充当老好人,道貌岸然道,「郁姑娘,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的,言辞间更是需慎重,阿媛是有不对,但是说来说去都是为你好啊。」 郁清梨一见顾采薇那白莲样就觉得烦,她睨了顾采薇一眼,开口道:「是不是为我好,恐怕郡主您比我更清楚吧?」 「哼,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怎得沦落到如此处境,若是缺金少银到我也能救济救济你不是?」赵锦媛冷嘲热讽道,借着顾采薇更是大放厥词:「结果没想到,国公府的表小姐也不过就是这种德行。」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就是那声名远扬的郁清梨,一时间,眼神闪烁。 ☆☆☆ 「小姐,您看,前面那个是不是——永乐郡主?」 江息溪正在温吞吞的走着,被身边丫头一指点,仔细瞧了瞧被围在中间的人,只看到袖桃露了个头,正满脸通红的瞪视对面。 她忙迈开步子,加快步伐朝人群走去。 走到人群外,踮起脚一看,可不就是郁清梨,她坐在人群中央,笑意盈盈的看着赵锦媛,只是那笑,看起来叫江息溪起了层鸡皮疙瘩,还是那张脸,怎么气势上那么凌厉,就像江煦之冲她笑时的感觉。 人虽在笑,你却只觉得冷,连着周遭的气压都憋的人喘不过气。 这边顾采薇还在言笑晏晏的同郁清梨说话,那姿态,看上去娇柔不造作:「郁姑娘,到底你寄住在国公府,一言一行应当克己,现如今这样,难免影响了国公府的名声,到时候旁人提起来,还要说三夫人的不是。」 江息溪环胸,松松散散的站着,嘴角冷冷哧了一声,仗着宁王,还真把自己当真郡主了。 就算郁清梨同她比,至少郁清梨也是货真价实的表小姐,她顾采薇算个屁,还在这边好为人师的模样教导起了别人来,没有宁王,谁知道她是谁? 狐假虎威。 心里这么想着,本打算上前替郁清梨解围,又一想到郁清梨前些日子出得风头,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顿时别扭了起来。 但说来说去郁清梨也算是和她同一阵营的。 她虽看不上郁清梨,但更讨厌顾采薇。 江息溪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解围时,随即便听郁清梨也学着顾采薇的模样笑盈盈的回道:「敢问郡主,清梨哪里逾矩或不合情理叫国公府蒙羞?总不能郡主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清梨身上吧,我现下不过是摆个摊,也叫郡主觉得丢人现眼?」 说话时仍和风细雨,宛若朋友间闲谈,也不见她生气。 顾采薇笑意僵住。 赵锦媛见状便护道:「你如今在这街市上,就这么摆起了摊铺,知道的以为你是想历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养不起你,要靠你出来摆摊卖货了呢!再说,摊子上卖的这些东西,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买回去能用,奇形怪状,一看便觉得是破烂货。」 果不其然,有人开始退缩,原先伸手的女子也悄悄放下了东西,干笑着退了回去,眼神闪烁。 郁清梨觉得好笑,赵锦媛真是极蠢,关键时候非要出来当顾采薇的枪,强出头。 然后顾采薇又销声在人群中,做出一副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姿态,惹的旁人只觉得她心地善良,稳重大气。 不过现下顾采薇不同她撕破脸,郁清梨也懒得撕破她的假面,她且由着她装模作样去。 顺着赵锦媛的话头,郁清梨不想同她扯皮,寻思正好借机展示自己的产品,这送上门的活广告,不好好借势用一番岂不是可惜? 第24章 抬头打算抓一个路人给化个妆,忽然看到了人群外的正面容愁闷的江息溪,她似乎在沉思些什么,灵机一动。 站起来挤出人群就走到了江息溪的面前,「清河县主怕我这东西不好用,不如这样,二小姐替我来做个保障,您总不至于再说些什么了吧?若是没问题,到时候……」 郁清梨顿了顿,眼神冷冷的看向赵锦媛,慢条斯理道:「下回再绕到我铺子这边时,需得绕路走。」 「你!」赵锦媛当即要怒,顾采薇却笑笑,拍了拍赵锦媛的肩膀,大度道:「想来郁姑娘也心知我们是为了她好。」 赵锦媛不痛快的忍下那口气。 江息溪本不打算帮郁清梨,看到她们这般装模作样,故作高姿态,一时气不过道:「需要你们旁门外姓来管我们江家的事吗?再说,就算管也轮不到你,我三婶还在江家呢,你算什么?你们若是不想买东西,只管走便是,说什么废话。」 如此一激,赵锦媛咬着牙根应下,面上仍端的沉心静气,江息溪乐开花,心想,只怕她心里都鼓起血沫了。 赵锦媛这边受了气,那顾采薇倒是全然没被影响的模样,只见她捋了捋衣角,又端正的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温柔笑意。 江息溪轻蔑的扫了一眼,心想,装,继续装。 郁清梨笑着将江息溪拽进摊铺前。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江息溪哎了两声,故作凶狠:「我说过帮你了么?」 郁清梨点了点下巴,环顾四周,眉尾一挑,「你问他们,刚刚你是不是答应了。」 众人点头。 江息溪瘪瘪嘴,不情不愿的嘟囔道:「我这只不过看你太可怜,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才是。」 郁清梨深知江息溪本性不坏,顺着她的话应和道:「是是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郁清梨难得没有讥讽江息溪,虽说说话时语调仍是那般懒散肆意,带着几分嬉皮笑脸的味道,但是却比平常时语气好得多。 她没哪里想到江息溪会来帮她。 赵锦媛看着江息溪坐下,不屑的觑了一眼讥笑道:「异想天开。」 郁清梨将需要的东西一一摆齐整,随后利落的绑上襻膊,系上结后,顺手抄起摊铺上放在调露里的湿布,仔细的替江息溪擦拭面,先是去了粉,那粉不牢靠,没擦几下就扑簌簌的成团往下掉。 郁清梨给她擦干净了脸,伸手示意袖桃将蒸馏出的花露递与她。 米黄色的花露在玻璃瓶里晃,郁清梨边往手心倒边向着众人解释:「这是我收的茉莉做的茉莉露,以高温蒸馏出花露,萃取精华,然后再加入滋养的橄榄油和益母草精华精制而成,敷面后,待到翌日清晨,你再摸摸自己的脸,必然柔软细嫩。」 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竟有这种好东西。 江息溪不大敢动,呼吸都小了许多,紧紧抿着唇,说的话含糊不清:「你可——不要叫我弄的不人不鬼,不然回去跟你——算账。」 郁清梨道:「你只管任我画,若是画的不人不鬼,我的脸也随你画便是。」 「谁稀罕画你那破脸,真是个脑残的。」江息溪嘴上这么说着,竟也不乱动了,仿佛假人端正的坐在那边,由着郁清梨替她上妆面,心里却看不惯郁清梨方才被欺负,想着若不是自己来,还不知道她要被数落成什么样。 茉莉露的香味在空气中开始缓缓四散,溢入众人鼻腔,有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凉意带着香气灌入肥腔,她感叹道:「好香。」 袖桃挺了挺胸脯,格外自豪,这可是这几天和自家姑娘熬了个夜才蒸出来一点的香露。 郁清梨敛下眼皮子,专注起来,抹好了水,又抬手取了个装在雕花圆形凹罐里的椰子油,腾出食指挖了一小块,用掌心给润化,随后柔柔的抹在江息溪眼角处,替她涂抹均匀,又留了些点涂在她唇上。 那味道带着清甜的馥郁芳香,叫江息溪总想舔一舔。 等水乳敷面功夫做完,赵锦媛已经站不住了,恨恨道:「郁清梨,你还要多久,你别是弄不出来要拖延功夫吧,我瞧着你这些奇形怪状的破烂玩意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息溪被郁清梨化的软绵绵的,只觉得昏昏欲睡,一听到赵锦媛的声音顿感聒噪,心中溢火,张嘴呵斥道:「闭嘴,你要是不愿意等就投降便是,催什么催,怪不得琴棋书画样样学不好。」 这一句话,说的好似家里长辈训斥小辈不留情面,登时捅了马蜂窝。 赵锦媛和顾采薇交好,其中最大的缘由还是因为顾采薇是大昭有名的才女。 赵家有意让赵锦媛同顾采薇学习,可是赵锦媛学到今天,也没见长进,皮毛都没学到。 如今江息溪不遮不掩就这么指出来,赵锦媛面上是一阵青紫,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愣是没说出一句对付江息溪的话。 第25章 偏偏江息溪琴棋书画都在她上头,虽说两人也相去不多。 在书院的官家小姐中,她俩无非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可这话如何叫赵锦媛说出口?总不能说:「你不过也是个垫底的玩意儿。」 那会儿只怕江息溪要在这大街上同她鱼死网破,江息溪不要脸没关系,她不能。 于是只得忍气吞声,面色青紫的攥紧拳头,心里将江息溪当小人扎了一百八十多刀。 对付不了江息溪,她就将话头挑到了郁清梨身上:「郁姑娘但有才德,还能到这里摆摊不成?」 郁清梨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 江息溪以为她被气笑,突的睁开眼睛,恶狠狠扭头瞪向赵锦媛还击道:「亏你一个上了这么多年学堂的小姐也好说这种话,丢人。」 周围的人纷纷笑出了声,有人拿着帕子掩唇笑的全身发颤。 顾采薇端着那股架势,轻轻扯了扯赵锦媛的衣角,柔声道:「阿媛,你怎么这样说话。」 赵锦媛本就有气,这时候顾采薇还不帮着她,反而帮外人说话,感情这针不扎在她身上,自己不知道疼。 悻悻的闭了嘴,只觉得自己被周遭人在指指点点,通体不自在,生生压下去那火后,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采薇,才缓缓收回目光。 郁清梨不紧不慢的替江息溪描眉,手腕带着合宜的力度,江息溪却仍喋喋不休的嘱咐:「你可千万别给我浑画,不然我真饶不了你。」 这会儿那边的赵锦媛已经安静下来,许是不想同江息溪再纠缠,平白闹了笑话。 郁清梨耐心的拖长音量,像哄着闹脾气的孩子道:「是,知道啦——」 郁清梨放下眉笔,然后转身抬头对着伺候在一旁的袖桃道:「那个瓷罐,白色的,对。」 袖桃将东西送去郁清梨手中,郁清梨先是拿竹制的兔毫小笔在瓷罐中点了点,又在一块瓷制版面上点了几下,等到蹭匀后涂在江息溪脸颊的红色新生斑点上。 随后将瓷罐旋了一下,下层转出了一层其他颜色的膏体,用温热的指腹摁压在江息溪眼睛黑眼圈处,那本来黑紫的眼下,瞬间又成了绿色。 众人惊骇,这不是画唱戏的么?刚才还傻愣愣的真以为她会画出个什么不一样的,现下看来,竟是将别人当猴耍。 原先想要买口脂的妇人也按了按胸,连连摇头。 赵锦媛噗哧一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画脸用绿色的粉,江息溪,要我说,你这脸也别要了吧,郁清梨恐怕是在拿你的脸过家家,不知轻重的涂着玩呢。」 现下看了笑话,只觉得心头那股子气一消而散。 江息溪一听这话,哪还坐的住,连忙招呼身边的丫鬟过去:「红玉,红玉,给我瞧瞧镜子。」 这一看镜子,眼睫眨了两下,瞬间眼圈通红。 只见她狠狠拍下铜镜,怒目瞪向郁清梨,又不好当场翻脸,怕叫顾采薇看了笑话,只得死死咬着下唇,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扑簌簌往下掉金豆子。 郁清梨一见江息溪哭,就没辙了,这丫头惯会撒娇和哭哭啼啼。 她头疼的冲袖桃伸伸手,袖桃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郁清梨,又看了看江息溪,这才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颗用纸衣包着的糖,满是不舍:「姑娘,我就这一颗牛皮糖了。」 郁清梨:「……」 她捂着头,欲哭无泪:「给我个帕子。」 一听这话,袖桃眼疾手快的将那糖揣进怀中,生怕郁清梨反悔似的,另一边忙不迭将手帕送进郁清梨掌心,笑的眼睛眯缝成一轮弯月。 郁清梨抬手要替江息溪擦去眼泪,只觉得她是小姑娘心性。 突然在接到帕子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忙将江息溪掰过来,面向众人道:「旁的不说,我家的粉霜还是不错的,若是你们买回去,也不必担心流泪将这粉给冲走了,瞧二小姐哭的这般梨花带雨,也照样贴在脸上。」 一句话,没忍住将江息溪逗笑了,她却仍是凶巴巴的吸着鼻子回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再这样,回去我就告诉祖母!」 赵锦媛冷眼看着郁清梨继续给江息溪化妆,静静等着郁清梨给她求饶的模样,心下早已想好一整套羞辱郁清梨的说辞。 忽的有人惊异道:「二小姐眼下青黑好像没了?!」 江息溪讶异道:「当真?当真!给我瞧瞧。」 她这黑眼圈可算是大有来头,再过不久就是宫里的辞岁礼了,为了这辞岁礼,她是夜熬了,书读了,字练了,却偏偏什么长进也没有,每日还要被荆氏训。 一说起来,就要拿顾采薇比较。 这大昭的辞岁礼是每年都会有的节日,在除夕夜那天。 第26章 届时,宫里会在长陵街放盛大的烟花展,每年都会办的热热闹闹,今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假借辞岁礼的名头为皇子物色官家小姐。 荆氏的意图很明显,江息溪没办法,只能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 可这悬梁刺股尚未学到精髓,脸上的斑斑点点倒是一颗接着一颗像春雨后的笋,竞相追逐,只怕到那时,学问没学到,整个人已经沧桑的仿若三四十的妇人了。 郁清梨按住江息溪的肩膀:「你先别急,现在化一步,看一步多没意思。」 赵锦媛不屑的哧了声,脖子却忍不住向前偏了偏。 郁清梨拧开了一个小磁盒,又用花棒前头的棉沾了粉仔细的给江息溪扫在面额上,不消片刻便上匀,江息溪只觉得扫在面上的粉不似别的香粉有粉涩感。 这时郁清梨却将江息溪打了个转,直接背过去,不再对着众人,两人调换了方向。 赵锦媛冷哼:「露出马脚了吧?一看就不会画,你且先背过去,我们慢慢耗便是。」 郁清梨点着了火在木棍上热了一下,有人惊呼。 「哇!」 在一众人的惊叹于艳羡中,江息溪缓缓睁开了清丽的眸子,眼睫挺翘,鼻头圆润小巧。 那原本尖酸刻薄的削唇竟被画的恰到好处的厚度,嘴角含笑,唇珠圆润,脸颊上再也找不见一丝半点的斑点,皮肤白里透红,被赵锦媛嘲讽的绿脸是一点看不出来。 尤其那双眼睛竟然成了双眼皮,睫毛纤长浓密,根根分明,本因削瘦略带攻击性的脸此时不仅柔和万分,甚至说不出的雅致娇美。 且不说众人,顾采薇那双眼生生看直了,她纳罕至极,那双本无精打采还略显细长的眼睛,在此刻竟是意外的蛊惑人心,眉眼间万种风情。 众人齐声夸赞:「这也太厉害了,简直换了张脸。」 「太有韵味了,浅妆淡抹的恰到好处!」 「就是就是,我刚才就寻思这姑娘不一样,结果你看,果然如我料想一般厉害。」 原先要买口脂的妇人笑着从荷包中掏钱马后炮道。 顾采薇心下一动,想弄清楚郁清梨刚才的手法,顺便叫自己身边的丫鬟过去学着点,于是笑着夸赞道:「郁姑娘确实是有点本事的,不知,郁姑娘是跟谁学的这手法,能否为我化个妆?」 赵锦媛一愣,将目光从江息溪的脸上收回,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顾采薇道,怒极反笑道:「你叫她给你化妆?她不过就是那么瞎涂乱画,哪里有天香阁的厉害。」 许是看到顾采薇突然「倒戈」,赵锦媛忽然说话的口气冲了许多,弄的好像是一开始同郁清梨做对的只有她一人了。 众人回过头,看像赵锦媛的眼神中别有深意,甚至有人面贴面的窃窃私语。 赵锦媛脸色越发难看。 顾采薇又回到平日惯用的温柔口吻,对赵锦媛道:「而今郁姑娘也有过人之处,我们应该看看她的长处才是,不应一昧贬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赵锦媛心下是又气又好笑,现下推脱的是一干二净,弄的所有人里,独她一个恶人,张嘴想要反讽。 听的那边郁清梨开口说话了。 只见她随手将襻膊丢在摊铺上,客客气气的回绝了顾采薇:「我是卖东西的,不是手艺人,不过还谢谢永乐郡主夸赞,难得得您一句称心话,这些上妆的物件好用,您自己随手就会,若是喜欢,我便送您一样。」 这话说的客客气气,丝毫没有半点因为原先不快而生出的怨怼。 只见郁清梨顺手从竹筒中取出一个口红,也没看什么颜色,丢给了顾采薇。 却叫江息溪心疼的不得了,给狗都比给她强。 顾采薇面色一红,自觉郁清梨那副模样有些轻贱自己。 于是攥紧了口红,面上不显山水,温温柔柔道了句:「那便谢过郁姑娘,不过我是从心底将郁姑娘当做自己的朋友,才会同你说这些,若是郁姑娘不喜欢,那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同她说这些,她能听进才怪,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就真有身份了,其实不过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殊不知旁人外头怎么传她呢。」赵锦媛讥讽道。 郁清梨觑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实在是清梨自小在乡野野惯了,我不喜欢收敛什么,人活一遭,只管自己开心,若是什么都顾忌着,什么都依着规矩,恐怕很难开心。再说,旁人说什么,就随她说去好了,你还能绞了旁人嘴不成?」 随后冲二人温柔一笑,仿佛就是那么随口一提。 心内却寻思着,这顾采薇年纪不大,耍起心眼来倒是不小,偏那赵锦媛像个傻子似的,回回都被挡箭,给了点好就唯命是从,还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第27章 你要真说赵锦媛坏?倒也不至于此,但是蠢是真的。 顾采薇被郁清梨这话一噎,面上还含着笑,嘴却微微抿紧了,原本尚未说出的话一句也不好说出口了。 手里的口脂仿佛烫人,似是郁清梨的施舍。 顾采薇身边的贴身丫鬟看着自家主子手里的唇脂,眼馋了起来,口气却同顾采薇如出一辙,倨傲又不客气:「这口脂,是送吗?」 郁清梨没反应过来。 只见江息溪扫了眼丫头的视线瞬间明白了过来,笑嘻嘻替郁清梨回道:「不仅送,还白送,你要吗?」 那丫鬟一听,乐开了花,伸手就要去拿,只见江息溪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道:「送你个头,没看到清梨是来卖的啊?真是有样学样,有风就使舵。」 顾采薇面如火烧,这江息溪素来同她不和,现下说话还如此含沙射影,一直挂着的笑此刻也是绷不住了。 赵锦媛默不作声的扫了眼顾采薇,见她面色不妙。 随即一把拉住顾采薇的手,趾高气昂的道:「不过都是些破烂玩意儿,哪里有天香阁专供的好,学了半桶水把戏就敢出来骗人,和江湖术士有什么分别,到时候给人家弄烂脸,有你笑话。」 围观的人皆是笑笑没说话,只当看了乐子,这国公府二小姐都上了脸,也未见分毫不适,只怕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呢。 看着顾采薇和赵锦媛远去的背影,江息溪扯起嗓子道:「麻烦下次县主和郡主出来逛街,务必绕着清梨这边走啊,毕竟小本生意,供不起二位大佛。」 袖桃一时没忍住,笑的前仰后合。 江息溪直起身子,掐住她的脸:「笑,我叫你笑。」 「二小姐化着这妆,怎还如此蛮横。」 因着江息溪这块活招牌,刚才围观了全部过程的人纷纷掏出了自己的荷包,郁清梨一件一件同别人介绍着用法。 还没过多久,突然从人群外冲进来一女子。 她推开了拥挤在摊铺的少妇,踉跄挤进人堆中,趁着混乱财大气粗道:「给我,每样都来一件!」 郁清梨一听,心道,大生意啊,忙回:「好嘞——」 低头利落装着东西,抬手便要将东西送去,这一抬头却看出面前的人可不正是赵锦媛身边的丫鬟么? 于是她笑着收回东西,对着那丫鬟道:「我这烂脸的东西哪里有天香阁的好用?回去告诉你主子,让她去天香阁买,这些东西可配不上你家小姐。」 「你左右都是卖!我家小姐好心帮衬你,你这人怎还这样!」那丫鬟大言不惭道。 江息溪冲着那丫头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你家丫头是不是好心,周围一众人可不是傻子,叫你家小姐以后路过这千万记得夹紧尾巴做人,毕竟这么多人都见识过她刚才的洋相了。」 「你!你!你!」丫头愣是被气的一句话说不出,那眼眶红红,一跺脚,转身小跑了开。 江息溪笑嘻嘻看着丫鬟跑开,转头由衷的替郁清梨感喟了句:「小看你了倒是。」 郁清梨挑了挑眉,江息溪后知后觉察出自己方才是夸赞郁清梨了? 一时间又不自在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不自然的斜了郁清梨一眼,袖桃和红玉却在二人身后直乐。 「笑什么笑,不许笑,再笑我让你在这儿伺候郁清梨!」 红玉抄起袖子掩唇狂喜。 ☆☆☆ 待这边的丫头小跑回去,赵锦媛急匆匆迎上去,却看到回来的丫鬟两手空空,不由得皱起眉头,呵斥道:「你怎的——什么也没有!」 那丫鬟眼圈红红:「姑娘,郁清梨不卖,她们还说话讽刺您,说叫您夹起尾巴做人。」 赵锦媛好不容易待顾采薇同她分道扬镳后才赶回来的,郁清梨竟然好不识相,胆敢这般对她。 她冷笑一声:「真是好不知趣!」 手却在袖下忍不住攥紧。 ☆☆☆ 江息溪同红玉走在回去的路上,二人大包小包,红玉兴冲冲道:「好些新鲜的玩意儿,小姐,郁姑娘可真厉害。」 江息溪狀做无意的嗯了声:「还行吧,只是我看她还剩,才愿意要得,要不然我才不要呢。」 说话时虽语气还是似往日那般傲慢无礼,但是眼神中却褪去了不屑,带着丝丝笑意,颇有些自豪。 方才郁清梨非要送好些东西给她,说是什么模特费,她不懂是什么,但是难得郁清梨那么大方想要同她示好,江息溪也就没再推辞收下,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 甫一到国公府门口,就瞧见了自家府门前停辆银顶方盖红帷轿。 她走过去伸头仔细敲了敲,认出这是襄阳侯府的轿子,心想莫不是自己长姐回来了? 第28章 遂欢欢喜喜奔向正厅,手中的东西都忘了送回自己屋。 这一入正厅,就瞧见屋内坐满了人,家宴小集,屋内其乐融融。 祖母,母亲,各位院中的婶婶皆在屋内同行同坐。 那炭火盆烧的旺旺的,摆在正中,只见各人小桌上摆满各色吃食,什么蜜饯,果脯,芋糕,甜汤,全是打尖儿的小物。 众人正在说着新文趣事,一见江息溪携银朱入屋,荆氏忙招呼人替江息溪身上大氅取了,道:「野了一般,从外头回来,也不知沾了多少寒气。」 江息溪跻身进入,娇滴滴的唤了声:「大姐。」 又向众人问好。 荆氏抬头看向江息溪,这一瞧,出神了小半晌,而后不确信的皱了皱眉,对她道:「你过来。」 原本江蕊也只是笑着应了江息溪下,急欲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言毕,荆氏这么一纳罕,众人皆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江息溪。 尤其是江蕊,反应最大,她先是偏头看了看江息溪的脸,又似花眼一般,低头按了按鼻梁骨,再一看,确实没花眼,忙道:「你这脸……」 可是又形容不出来,说变了个人,那骨相仍是那骨相,看上去却怎么也不像平日里乖张跋扈的江息溪。 眼前的江息溪眉目清亮,蛾眉颦笑,气质端的是似桂如兰,举手投足间,竟叫人移不开眼。 红玉见众人惊艳又半信半疑的神情,掩唇轻笑,她早就缓和过来了。 原先瞧着郁姑娘那双巧手,竟是给她看呆了,什么火柴棍子烫睫毛,什么圆滚滚的美鸡蛋?反正她也记不清那些词,只知道,郁清梨出神入化。 「世子。」 众人还在诧异江息溪今日的扮相。 门外似乎是江煦之回来了,他满身雾气,进了屋后脱下大氅,古川抱进怀里,躬身站到江煦之身后。 下人忙上座,奉好茶水吃食。 江煦之这才慢条斯理的捋了捋衣袍,甩开袍边,撑了个随意慵懒的姿势。 甫一抬头,见江息溪如此打扮,微微蹙眉,低声问道:「你这眼睛怎么还肿出了双眼皮?」 江息溪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能肿出双眼皮,那她愿意天天肿着,红玉忙回:「不是的,世子爷,二小姐这是方才叫郁姑娘化了个妆。」 众人停了这话,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尤其是郁氏,原本说话间尚未提出十二分精神,眼下一听银朱提起郁清梨,那心又提溜了起来,心下捻了一把汗,生怕江息溪去找了茬。 江煦之微微蹙眉:「你平白去找人做什么?」 倒不是偏袒郁清梨的意思,只是郁氏同他想一处去了。 江息溪一听这话不高兴,也不理会,凑去江蕊膝前,蹲下身子仰面道:「姐姐不夸夸我么?」 荆氏觑着眼看向江息溪白净的小脸,那粉均匀清透,眼角眉梢是深色的涂料,看起来眼窝深邃,在一张稍显平平的脸上倒是大放异彩,唇角看起来仿佛在笑,微微勾起,原本撑死只能夸一句好看的脸,现下竟叫人挪不开视线。 江蕊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江息溪的眼皮子,忍不住诧异:「这还真是你的眼皮,好看,太好看了,比你平日可要伶俐许多,那清梨竟会化妆面么?好巧的手。」 江蕊由衷的感叹道。 不过她不知道郁清梨搬出去的事,遂扭头看向母亲,问道:「那清梨现在在哪,我去瞧一瞧,叫她也给我画一个。」 江煦之懒洋洋的咂了口茶水,淡声道:「搬出去了。」 这四个字吐的轻飘飘的,眼皮子都懒得掀。 江蕊捏着松糕的纤手顿在空中,似是没反应过来:「怎得就搬出去了?」 郁清梨在府中什么秉性江蕊是不知的。 郁清梨来府中时她早已嫁进了襄阳侯府,只是偶尔回来由着荆氏口中描述那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亲眼耳闻,总是难以信服。 荆氏喜欢夸大其词她是晓得的,毕竟郁氏那么个娴静淡雅的女子,也被荆氏提的一文不值。 现下一听郁清梨搬出去了,打心底觉得她不容易。 不过才十五的年纪,父母早逝,想来是在府中过的不舒坦,不自在,倒也不是偏颇郁清梨,只是她将郁清梨同嫁进侯府的自己做了比较,这才将心比心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室内忽然因为这小小的涟漪而安静了片刻,只有炭火盆中的金丝炭噼里啪啦发出响声。 许是太久没人吭声,荆氏忽然发问:「你这怀里抱得是什么玩意儿,就没见你将这些花钱的心思摆在正途上。」 江息溪落了说,满是不开心的撅起嘴道:「这可不是我乱花钱的,是清梨送的,你又不懂,就惯会说我,不说大姐姐,也不说——哥哥。」 第29章 提到江煦之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试探,江煦之没理会她。 却在听到郁清梨这三个字时端着杯盏的手微微动了动。 年轻男人目光沉沉,似是没有聚焦点,只是散散的瞧着火盆里的火舌噼啪。 而后修长白净的五指捏紧瓷盏,一仰头,将茶水喝了个精光,微微凉的水珠子顺着他白皙的喉结往下落去,落进了衣领中,他忍不住皱眉咳了咳。 郁氏前两日才去看过郁清梨,倒是没看她有什么不适应,只说自己好的很,就是忙,等这段时间过了,便回来陪她两日,哄的郁氏开心。 现下默不作声,心想不知江息溪又要怎么给清梨身上推浑水,自己买了东西只认了便是,怎好全部推给清梨? 荆氏也狐疑的打量着她,眼尾吊起,细细瞧向她:「清梨怎会给你这么些东西?你莫要浑我们。」 江息溪被这么穷追不舍,心下有了恼,瞧见江煦之身边的小桌上东西没摆满,遂走过去,一股脑的将东西倒了出来,哗啦啦摆了满桌。 江蕊的眼睛刹时亮了起来,因着新奇。 江煦之微微蹙了蹙眉,搭在杯沿的手收回,放到了左边屈起的膝盖上,身子向后靠了靠,又重新调整了懒散做派,整个人陷入乌色长袍中,领边溢着隐隐的金丝纹理,华光暗影间满是贵气。 郁氏也好奇的站起身子,之前问郁清梨到底在鼓捣些什么,一直没听她说,只说再等几日,到时候送她一样宝贝。 现下走过去,好奇的看了起来。 江息溪如数家珍的将东西摆的满满当当,江煦之纵然目不斜视,也能听到江息溪一样一样念叨着,心下微动,想着郁清梨为了他如此费劲心思,竟是到了讨好江息溪的地步,明明前几日还剑拔弩张。 江息溪不光解释是什么东西,还要同屋内的女眷们说怎么用,这宝贝有多新奇,一样一样展示给众人看。 江息溪怕众人不信,又怕荆氏数落她,忙献宝似的从里面取出一个雕花口脂送到荆氏手里,讨好道:「母亲还不要再说我了,您瞧,我最喜欢的一支口脂这可送您了。」 「而且这口脂还有机关呢,你若是想用,需得用拧的,清梨说,里面做出的是迎合我们嘴型的形状,最好涂抹,也便于补妆。」 荆氏听的浑浑噩噩,只是手里的口脂有些分量,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是没想到郁清梨能给江息溪送这么些东西,但仍觉得郁清梨没安好心,指不定有什么其他想法。 看了看江息溪那耀武扬威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心下暗骂自己的姑娘是个好骗的。 江蕊看着江息溪殷勤献宝,笑着道:「那姐姐就没了?」 江息溪狡黠一笑:「姐姐现下有侯爷,怎好再贪图妹妹的小便宜?」 「你这个鬼灵精。」江蕊伸手拿起桌上的东西,摸了又摸,眼中却是艳羡不已,心想,这两日定要寻个机会去郁清梨的铺子才是,钱不钱的无所谓,但要买到最好的。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郭氏忍不住觑一眼,装出一副压根不在乎的模样。 心内却觉得奇怪,自从上次郁清梨撞了脑子后,她这一天天变着花样的新奇想法,堪堪打开了天灵盖似的。 江煦之听着江息溪炫耀自己的宝贝,忽然开口道:「郁清梨近日可好?」 说完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拿起桌上的杯子又命人倒了杯水,只是神色略不自然,薄唇微抿,那一口水半晌没喝。 犹记得前几日郁清梨那事。 江息溪没觉察江煦之的不自然,应付了事一般回道:「挺好的,比在国公府活蹦乱跳,也没那么一脸苦相。」 话一说完,水洒了江煦之一腿,那瓷盏顺着他的手掉到地上,霎时碎裂,这一碎,引来了许多人的打量。 荆氏心疼道:「瞧你这脸,是不是没睡好,这冬天的,也不一定非要天天都去校场,你随便差个管事的看他们练不也一样?」 江煦之表情微动,沉声应了句:「嗯。」 再无其他。 等散了小宴,众人还没出门槛,只见院子中立着一男子。 一见众人出来,那墨色衣衫男子连忙转过身子。 只见子言怀中抱着祖母绿的绒布匣子到了门廊前方,缓步迎上去,恭敬冲着众人行礼。 而后托着匣子送到郁氏和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三夫人,这是郁姑娘命我送来的,说先做出了两套礼盒的乳霜,让二位按照水,乳,霜的顺序敷面,内里郁姑娘誊写了两份说明,若是听不明白便看里面的内容即可。」 老夫人和郁氏微微诧异,而后而二人皆喜笑颜开,又听得子言道:「这盒子里面还有一根玉轮,是用来在面部按摩的物件,郁姑娘说可以用来加速面部血液循环,达到美容养颜的功效。」 第30章 郁氏欣慰的点了点头,看到郁清梨现在这么坚强独立的模样,一时感叹,好在她终于清醒了,不再去追逐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老夫人问:「清梨在外面可都还好,没受到什么委屈吧?」 子言回:「并未。」 只是说这话时心虚的瞧了瞧江煦之,江煦之背手立在人群中央,神色淡漠,薄唇紧抿,似乎并未听到子言的回复。 一番叮嘱后,郁氏和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一众人的艳羡中接下了盒子,郁氏心里感慨万千,能被郁清梨这么记挂着,不免有些暖意。 这孩子真是同以前不一样了。 待众人走后,子言紧紧跟上江煦之的步子,在他身后回道:「今日晌午,姑娘在摆摊时遇到了永乐郡主和清河县主,清河县主同姑娘发生口舌。」 江煦之步子未停,面无表情的听着,等到子言言毕才漫不经心道:「我何时嘱咐你要事无巨细的将她的事情告知我过?」 子言一愣:「……」 周围的声音一齐安静了下来。 子言愤愤的偏头看向古川,古川不自然的别过脸,心道,这可同他没关系,他只嘱咐他看好郁清梨,又没让他告诉主子,这会儿怎能怨他? 子言正想着如何解释,忽然从从门外冲进来个小豆丁。 那豆丁跑起来身子微倾,快虽快,却也晃的厉害,小短腿来回倒。 身后的嬷嬷连忙追赶,气喘吁吁道:「宝少爷,慢些慢些,当心摔着。」 那豆丁摇摇晃晃,眼见着就窜到了台阶前,古川见他短腿攀不上来,只得过去弯腰将他胳肢窝掐住,一把抱上了廊庑。 那豆丁上了台阶就翻脸不认人了,伸手推搡古川,口齿不清道:「不要你,不要你——」 说起话来,一张嘴,还能看到牙都没长齐。 古川挠了挠他胳肢窝,惹的豆丁咯咯笑才故意逗他:「谁愿意抱你,一股子奶味儿。」 豆丁鼓着脸颊对他吐了吐舌,然后踉跄冲向江煦之的腿边,圆滚滚的小身子,一把抱住江煦之膝盖,头才堪堪到江煦之膝盖边。 江煦之微微蹙眉,没敢动,僵立在原地,任由肉团子抱住他的腿晃来晃去,好不高兴。 这是郭氏的小儿子,江赐宝,等过了年关就四岁了,虽说四岁,却也只是毛岁,再挨半年才四整岁。 江赐宝自小生的就可爱,圆圆滚滚的小脸,长的肉嘟嘟的,又白又奶气,说起话来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三岁就被郭氏送去官家学堂,跟着一帮稍大的孩子屁股后面看书识字,每日从学堂回来都要哭鼻子。 难为今日还没哭,往日从前厅哭到后院,再从后院嚎到郭氏的院子。 江家小辈都怕江煦之,独他不怕。 小孩子没眼力见,江煦之那全身生人勿近四个大字,江赐宝也不认得,只管黏着江煦之,亲热的不得了,偏偏江煦之性子清冷,生性冷漠,江赐宝再黏他,他也没什么感觉。 「大哥哥,我肥来啦——」 江赐宝抱着江煦之的腿,屁股晃来晃去,像个短腿的小猪崽,说起话口齿不清中含着拉长的奶音,然后又咯咯直乐,冒尖的小牙裹着亮亮的涎水。 古川和子言也跟着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每回这种时候,江煦之都是最吃瘪的时候,他不能推开江赐宝,只能无可奈何的由着他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 嬷嬷有些怕江煦之,又不敢靠近,只能在檐外对江赐宝好声好气道:「宝少爷,二夫人给你烙了桃花酥,咱们回去尝尝去?」 江赐宝将头伸进江煦之腿间,然后探出头,冲着嬷嬷做鬼脸,江煦之整个脸已经黑了,他强迫自己不要伸手将江赐宝揪出来。 只听得江赐宝道:「我不去,我要大哥哥玩儿——」 嬷嬷急的冒汗:「这怎使得?世子爷有事在身。」 嬷嬷唬到。 江煦之忽然俯身,腿微微后退移开,单手提起江赐宝,就大步流星的朝着嬷嬷走去。 江赐宝不断扑腾,哭了起来,哭着哭着,鼻尖翻出一个鼻涕泡,叭一下灭了,江煦之只觉得自己全身汗毛倒竖。 那江赐宝边扑腾边哭,使劲推着嬷嬷,哭的好不心疼:「要哥哥,呜呜呜呜,要哥哥,哥哥——」 江煦之丢给嬷嬷后,转身便走,身后是江赐宝撕心裂肺的哭喊。 江煦之头疼的厉害,那步子快要迈出耳门时,忽然停住,然后猛一转身,朝着嬷嬷又走了回去,倒是惹的嬷嬷心惊。 待走到嬷嬷身边,一把将江赐宝又像拎阿猫阿狗一般拎起来,直接抱进了怀中,语气略微不自然的哄道:「不哭了,我带你,带你——玩。」 这话一说完,古川和子言瞪大了眼睛,嬷嬷磕磕巴巴:「这使不得使不得。」 第31章 江赐宝急急止了哭声,生怕江煦之再将他丢回嬷嬷怀里,连忙揉着眼泪乖巧道:「是哒是哒。」 江煦之带着江赐宝回了书房,他命伺候的丫头给他屋内送点点心,江赐宝迈着小步子,背着手,学学堂里的老学究,摸摸这里,看看那边,然后走到江煦之腿边,抬手要他抱。 江煦之正在看书,江赐宝吵的他没办法,只能将肉墩墩的小童抱进怀里。 窗边的冬青树被风吹的四下摇曳,斑驳光影照在江赐宝的身上,他觉得暖和的厉害,忽然抱住江煦之的脖子,然后重重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道:「哥哥,我想次糖福芦。」 「古川——」 江煦之刚喊了一声,又听见江赐宝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想站在外面次糖福芦。」 江煦之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豆丁,狐疑的扫了他一眼,自知他在打算盘。 别看江赐宝现在也才三岁,但是脑子聪明机敏,知道一旦跟着江煦之后头混,谁也管不住。 郭氏也算是老来得子,在江赐宝上面还有一对姐姐,故此对江赐宝看的极为严苛,别说糖葫芦,平日里外面一点的小点心,吃的喝的,郭氏都要管一管。 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江煦之懒得惹这茬,郭氏向来不是好相与的,明面上虽然客客气气,但是江煦之鲜少与这个婶婶打交道。 江煦之僵着个脸,稍显不耐,故作严肃模样吓唬江赐宝道:「吃完糖葫芦小心不长牙,到时候像老妇一样,吃肉你都嚼不动。」 江赐宝在江煦之脸上砸吧一口,挺直胸脯子,奶声奶气道:「现在耶次不鸟。」 江赐宝牙齿上方多长出了一颗恒牙,所以一吃肉的时候都会被顶住,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吃肉,郭氏只等江赐宝再长大些,才能叫大夫替他除了那颗牙。 江煦之:「……」 江煦之闭眼缓了片刻,然后道:「子言,你带他站在门口吃糖葫芦。」 江赐宝一听,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头横摇,道:「就要大哥哥。」 经过江赐宝的软磨硬泡,江煦之终于带着他出门了。 一路上江赐宝开心的不得了,摇头晃脑,头上的束发带扫着江煦之的脖颈,他将江赐宝抱在怀里,一大一小,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着,身后跟着古川和子言,那场面颇有些滑稽。 终于走到长陵街有名的点心铺子,花糕铺里面买了他能吃的山药糖串。 江赐宝瘪嘴想要糖葫芦,江煦之冷冷扫了眼怀里的粉白团子:「信不信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子言心内腹诽自家主子:「小孩子都恐吓,果然冷血。」 江赐宝极有眼力见缩回脖子,窝在江煦之怀,小口小口舔着山药串外的糖衣。 这边继续走着,忽然就被江赐宝瞧见了郁清梨。 今日的郁清梨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色,头发用一根木簪随随的簪起,面容却精致柔美,眼角含笑,正对着门口进去的人弯腰分发着什么。 江赐宝动静瞬间又大了起来,连忙冲郁清梨喊道:「二梨表姐!」 边喊边整个身子朝郁清梨倾斜,支楞了起来,还不忘拿山药豆子晃,这一晃,山药豆子直接飞出去一大半,一颗落进江煦之怀中。 江煦之眉头拧的更紧了,按下想将江赐宝甩出去的心思。 他真是不喜欢小孩子,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江赐宝就是认上他,无论他表现得多冷漠,江赐宝只会越黏越厉害。 郁清梨听到有人喊,好奇的抬头朝街对面看去,这一看,瞧见了江赐宝,也瞧见了江煦之。 一棵郁郁葱葱的冬青树旁,太阳光线打过缝隙,落在宛若上了层蜡质的叶片上,反射出出刺眼的光,微风徐徐,白衣男子怀中抱着个红衣小童。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旁犹如雕刻般冷峻,风勾起他的袍角,光洒在男人衣袂发梢间,天然浑成镀了层光晕,翩然仿若谪仙坠落尘世中。路人自他们身后过,这一刻皆成了缓缓挪移的背景墙。 这场景美则美矣,奈何江赐宝那小肉团子来回挥手乱了这盛景。 郁清梨很喜欢江赐宝,在江家的时候,每回江赐宝放了学都会特意路郁氏院门,冲着院内扯嗓子喊她一声「表姐,我肥来啦」。 久而久之,倒像是一句暗号,两人间的暗号。 郭氏不兴江赐宝去郁氏院中,每回他就蹑手蹑脚跟在丫头身后,藏着躲过去。 后来相处时常长了些,江赐宝还在门缝中偷偷给郁清梨塞过糖。 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袖桃,拿着手帕将手上的墨迹擦了擦,这才朝着江煦之走去。 此时正是酒楼开始昼食的时候 ,对面包子铺尚未撤下蒸笼,笼屉内热气袅袅,熏腾着湿冷的空气,朦朦胧胧里有了别样的美感,映在男人身后,烟火气四起,空气里飘散着菜肴馥郁的香。 第32章 郁清梨走到里江煦之身旁,也不避忌,大大方方掐了把江赐宝的脸,纠正道:「不是二梨,是阿梨。」 江赐宝被她逗得咯咯直乐,伸手要郁清梨抱。 江煦之自然乐的,只是这只黏他伊人的小鬼何时同郁清梨关系这么好? 正想着,江赐宝又冲郁清梨的耳边说笑话,本叫江煦之并未放在心上,如此一来,倒是开始好奇了起来。 他见江赐宝有郁清梨带,于是吩咐古川和子言上前,叮嘱别带江赐宝回去太晚,他还有事,先回去。 江赐宝耳朵尖的很,一听这话,又嚷嚷道:「哥哥抱,哥哥抱。」 无奈,江煦之走不得。 郁清梨知道江赐宝的小心思,笑着道:「煦之哥哥有事,你跟表姐玩怎么了?」 煦之哥哥这四个字,说的轻飘飘的,说话的少女嗓音带笑,似是无意之举,却叫江煦之,耳朵中百转千回,有了旁的深意。 他挪开视线,轻轻咳了咳。 江赐宝看袖桃在门边分发着什么,于是在江煦之怀里呆不住,又扭来扭去要下去。 这一放下,小短腿快的出奇,众人连忙小心的护着一齐走去门边,单单剩下郁清梨和江煦之。 郁清梨偏头去看有样学样的江赐宝,瞧别人鞠躬,也撅着屁股弯腰对客人拜别,惹的众人直乐,伸手就要捏捏他,活像个招财猫。 郁清梨收回视线,这才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左右宝少爷援衣假开始了,平日里二夫人管的严,也就能跟你身后凑个热闹,不若中午吃了饭,下午再回去也不打紧的。」 江煦之没立马回答,而是随着方向看去那头咯咯直乐的江赐宝。 半晌他抿着的唇动了动,浅浅嗯了声。 叫郁清梨稍显意外,两人关系头一回未剑拔弩张。 郁清梨招呼江煦之进后院去坐,江煦之随着她的步子进了开着的院门,两人走过时临轩石桥时,他略显诧异。 江家的铺面自他懂事起便再未来过,唯一一次便是小时候随着尚在人世的父亲看过铺面,那会儿印象中,铺面倒也干净齐整,却没这般清秀雅正。 郁清梨倒是叫这铺子收拾的别具一格,只见院中的方形池已经蓄满了水,水下养着锦鲤,巴掌大的睡莲叶片浮在水面,根茎红红,那锦鲤便绕着根茎打转。 各色锦鲤在水下畅游无阻,宛若灵动的水墨画,鹅卵石铺满桥面,冠以水泥封路,别有韵味。 院子角落栽了颗柿树,叶片凋零,枯瘦的枝干长的随性,打着节点,探出的枝桠绕到了长陵街的小巷。 郁清梨看到江煦之冲柿树走神,笑道:「前些日子,长陵街有家店不开了,说店内东西便宜卖了,我瞧见他家园子里柿子树都伸头出墙外来,长的好看,索性花钱买了来。」 「我喜欢吃柿子。」 最后这话说的笑盈盈,似是含了蜜糖一般。 江煦之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神情也很专注,眼神出奇的深邃,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郁清梨笑,那柔美的脸旁刻进了他的眼中,一失神,倒是叫下石桥的台阶拦了一下,这才恢复神绪。 应付一般随随点了点头,旋即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路,面上一片冷寂。 心里却漾了层涟漪,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印象里出现了极大偏颇,陌生的厉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间,都不一样。 郁清梨领着他进了内院的厅堂,内院的两个小丫头正在给正厅收拾,一见郁清梨来,连忙转身笑着问好,却在见到江煦时,那话生生堵在嗓子眼里,好半晌没发声儿来。 她们哪里见过这等神仙人物?斜眉入鬓,面如冠玉,如中秋之月,如熹微晨光。 端的姿态贵雅,翩然轻衫惊鸿若。 郁清梨嘱咐其中一青衣丫头端些茶水小食,丫头走前不忘偷瞄江煦之。 江煦之掀开外袍,坐下红木椅。 屋内一阵静默无言,只有丫头小心翼翼收拾书卷的声音,郁清梨走到丫头身边,同丫头柔声道:「你去帮袖桃招呼客人,她在外面恐怕应付不过来。」 「是。」 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青杉丫头奉了茶水,也慌忙逃走,屋内继续归于寂静,氛围沉闷。 隔了好半晌,江煦之道:「你若是在这边不适应,便回府中,总归国公府不会养不起你一个姑娘,惹人笑话。」 这话说的莫名奇妙,郁清梨听了心内起火,什么叫惹人笑话?难不成他也同顾采薇一般?觉得经商丢了他们国公府的面子不成? 郁清梨心有有火,说话便带着揶揄人的味道:「我回去了,那岂不是猫耗一屋?老夫人心善,可世子爷却不见得能容忍我。」 第33章 江煦之正在喝水,一听这话,登即被呛,咳了半天才面带愠怒道:「我何时这般计较?」 他自然听得懂话里含意,无非就是暗讽他将她赶走的。 再说了,他何时叫她走过?自打从边关回来,提出要走的可是她郁清梨。 先是故意对他视而不见,而今又言他的不是,现下被郁清梨一挑起,江煦之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真是脑子抽风。 要她回去做什么?惹自己生气? 正在两人各生闷气时,江赐宝不知何时绕到了门口,手里捏着糖葫芦嘚瑟到江煦之面前,伸手非常嚣张的摇了摇,炫耀道:「看!刚刚小桃解解给我买的!」 江煦之脸如黑炭。 那糖葫芦裹得糖浆红的发亮,郁清梨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伸手攥住江赐宝手里的糖葫芦棍:「快点给姐姐,不然下次不让你来了。」 江赐宝缩着脖子,屁股往后抻,想要抢回来,短腿使劲后蹬,下巴上的婴儿肥被挤出好几层,咬着没长齐的牙使劲儿,脸涨的通红。 到底郁清梨没理会他这样,伸手抢了去,只见江赐宝黑豆眼睛眨了眨,又眨了几下,很快红了眼睛,然后缓缓的伸出手,长开五只手指,面向郁清梨,大喝一声:「棒!」 吓唬完郁清梨,泪珠子就掉了下来,到底是个三岁的孩子。 郁清梨没办法,只能装死,啊了一声,逗得江赐宝又哭又笑,又甩出一个鼻涕泡。 郁清梨被江赐宝这模样惹的心疼了,想了想道:「姐姐给你做蛋糕好不好?」 江赐宝不知道蛋糕是什么,伸出胖乎乎的手擦了擦眼泪,然后抽抽噎噎问:「森么系蛋糕……」 郁清梨擦去江赐宝的眼泪,柔柔道:「比糖葫芦好吃的。」 江赐宝又抽抽噎噎的鼓掌:「好,谢谢二梨解解。」 「那你怎么谢我?」郁清梨又逗他。 江赐宝忽然长开双臂,学着发传单时的模样一撅屁股蹲下,摇摇晃晃的转身对着门口鞠了一躬。 郁清梨看着面前对着她圆滚滚的小屁股,陷入了沉思,他这是在谢老天爷? 为了做蛋糕,没办法,郁清梨只能叫古川和附隐负责打发蛋清,毕竟几个人里,江煦之她肯定不敢叫,子言嘛,看起来略弱,只能这两位上场。 本来古川不信蛋清能打起来,他可没见过这东西,想不出为什么能搅成蓬松的泡沫,直到郁清梨拿着菜刀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道:「搅。」 他才不情不愿的撸袖上阵了。 边搅和边道:「男儿志在四方,唯独不在厨房。」 郁清梨冷冷扫了他一眼,古川才老老实实开始搅了起来。 还没到一小会的功夫,古川就吆喝不行了,看着没起来多少的泡沫,他质疑道:「我就觉得不行,这蛋糕我们都没听过,京都都没见到有,该不是郁姑娘你诓我的吧?」 郁清梨正在筛面粉,斜了古川一眼,招呼附隐续上。 两人你来我往,终于在一炷香过后,蛋清打发起来了。 郁清梨看着打发过头的蛋清,陷入了沉思。 这两人,只会蛮力了。 此时的两人正缩在子言背后藏着,三个男人围着锅炉,生怕郁清梨又招呼他们打蛋清。 附隐偷偷对古川道:「快,快给我胳膊捏捏。」 古川一巴掌拍过去,恶狠狠的斜了他一眼,然后贱兮兮的扭头对子言捏着嗓子道:「快,快给我捏捏,好哥哥——」 郁清梨:「……」 郁清梨将混合好的蛋糕糊倒进模子中,放进锅里隔水蒸,看着烧火被呛出眼泪的子言道:「你火别太大。」 厨房里三个大男人哀嚎遍野。 江煦之坐在前厅也忍着江赐宝的闹,一会江赐宝要喝水,一会要江煦之带他去厨房看郁清梨,再过一会儿又要玩抓人游戏。 江煦之觉得这比战场上还要费力。 等到郁清梨喊江煦之和一众人吃饭时,江赐宝已经快要犯困了,一看郁清梨他们端着菜出来,江赐宝忽然清醒了。 连忙从江煦之怀中伸着胳膊滑了下去,蹦的老高,欢呼道:「蛋糕蛋糕!」 郁清梨看到江赐宝这个反应,也很高兴。 那蛋糕因为蛋清打发过硬,烤的时候开了裂,郁清梨只得用从农户家中买的奶熬了卡仕达酱,旁边点缀着洗净的鲜花。 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和郁清梨口中的蛋糕,江煦之有些诧异,他竟是从来不知道郁清梨会做饭,原以为她就是个四体不勤,骄纵蛮横被惯坏了的姑娘,现下略有些意外。 桌上的菜摆的满满当当,分层的黄色蛋卷中间裹着虾尾,表皮镶着星星点点的雕花胡萝卜。 第34章 炸出来的肉裹着金黄脆壳,泛出诱人的色泽,底下是红色汤底,还有扎在竹签上的藕片、土豆、鹌鹑蛋、豆皮等串子泡在红油汤底中。 江煦之出神了许久。 他狐疑的看了看郁清梨。 顺着香味,众人皆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偏偏他还装的并不在意,仿佛不是来吃饭,而是来修仙的。 郁清梨吩咐附隐和古川将圆桌面抬到院子里的凉亭中,又招呼全体上下都去吃饭。 裹着层层帷幔的亭子内已经放好了暖垫,密不透风,半点寒意进不去,几个小丫头跟着袖桃先过去摆放碗筷。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江赐宝坐到郁清梨身边,伸手指着要吃蛋糕,郁清梨叫他先吃几口菜,哄道:「蛋糕要留到最后切的,你先吃点菜,以后表姐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江赐宝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然后看看郁清梨,又看看江煦之,小大人一般,极为慎重的点了点头。 郁清梨很想知道,江赐宝这个巴掌大的小脑瓜里面在思索什么。 江煦之看着郁清梨只顾着喂江赐宝,自己吃不上一口饭,伸手朝江赐宝淡淡道:「到这里来,叫你——表姐吃点东西。」 江赐宝连忙摇头,缩进郁清梨怀里,小手抓住郁清梨的衣服道:「我不要,我要二梨解解。」 郁清梨本来就喜欢江赐宝喜欢的不得了,见江赐宝这么黏她,也不在乎,对着江煦之道:「世子先吃吧,我再喂他两口,给他留个肚子。」 她倒是每回喊的生分,世子二字在江煦之耳中格外刺耳,江煦之莫名不喜欢郁清梨这么称呼他。 江煦之讨了个没趣,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夹起了一块蛋卷,蛋卷入口齿时,意外的鲜香,蛋卷下的红汤带着西红柿的馥郁酸甜与虾的鲜味儿,他缓缓的咀嚼着,咽了下去,又好奇的夹起了肉。 那肉咬在嘴里,外面炸的脆壳酥脆水嫩,牙齿破开外衣时,里面汁水微微烫着舌尖,却好吃到江煦之这个向来口舌挑剔的人又连着吃了几块。 古川附隐等人吃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古川还不忘夸赞:「郁姑娘这手真是太巧了,比奇香酒楼的饭菜还要好吃。」 几个丫头乐得合不拢嘴,郁清梨招呼:「好吃你就扫个底。」 江煦之缓缓夹起藕片,辣味刺激着舌尖,他鲜少吃辣,今日一吃,倒是收不住的口齿生香。 他温温吞吞的夹着菜,吃像是极好看。 待江赐宝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伸出十个手指对郁清梨奶声奶气道:「我还能次这么多。」 郁清梨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着等人撤了菜碟,这才将蛋糕放到了桌子中央,给每人都切了一小块,切到自己时,刚好没了。 江赐宝有些着急,连忙道:「解解米有,解解米有。」 郁清梨笑:「姐姐不吃。」 刚说完,江煦之的蛋糕已经推到了她面前,他轻描淡写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郁清梨有些惊讶,也没推辞,而是拿起勺,从里面舀了一勺,然后笑着送进嘴里,说话却是对着江赐宝的:「好了,吃到了。」 一顿饭吃到天黑才结束,临走时,江赐宝被江煦之抱在怀里依依不舍的牵住郁清梨的手,眼泪汪汪的问:「解解不能跟我一起肥家吗?我不会样他们赶你九的。」 他想叫郁清梨跟他一起回国公府,郁清梨掏出帕子,擦去江赐宝的眼泪,有些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圆滚滚的脑袋,柔声哄道:「这里也是姐姐的家呀,是姐姐自己来的,没有人赶姐姐走。」 好不容易劝服江赐宝,江赐宝走的时候不忘扬言道:「我明天还要来!」 回去的时候,江赐宝趴在江煦之肩头,似乎有些犯困,说胡话般含含糊糊问道:「大哥哥很讨厌二梨解解吗?」 江煦之一顿,步子缓了缓,他没想到江赐宝会问他这个问题。 此时街道旁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卖珠串的小贩,卖糕点的娘子,各式摊铺,热闹非凡。 两岸街灯渐起,沿春河水面浮起一盏盏莲花灯,勾栏院里的女子倚着亭台水榭在河对岸嬉笑打闹,有人蹲在河岸的小石阶上,伸手掬起一捧水,泼向身边同伴,那清脆悦耳的笑声传遍了两岸。 江煦之掌心托着江赐宝的手心紧了紧,面对江赐宝的问话,一时哑口无言。 隔了好半晌,敛下眼睫,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只听得他淡淡回了句:「不喜欢。」 没有说讨厌,但是不喜欢。 那几个字发的音极浅淡,随着风就飘散了。 江赐宝有些失望,噢了一声,两只小手攀住他的脖子,乖乖巧巧的抱紧了些,睁着葡萄一般的黑眼珠子看向不远处一抹颀瘦身影,郁清梨站在门边笑盈盈冲他挥手。 第35章 他有些委屈道:「可是二梨解解是世上最好的解解,你们都不几道。」 回了府,郭氏急急从内院迎了出来,先是谢了江煦之,客客气气道:「煦郎平日里难得休息一回,还被这混小子央了去,耽误了你不少功夫。」 江煦之淡淡回道:「无碍。」 郭氏抱回江赐宝,然后故意冲着江赐宝道:「你清梨表姐忙着摆摊,怎好自己去吵人家,下回若是再去,我就关你禁闭!好端端一个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从商。」 江赐宝本来还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一听郭氏说郁清梨的不好,登即痛哭出声,替郁清梨辩解道:「二梨解解好!比大解解好,比二解解好,比三解解好。」 「好,好个屁!」 江赐宝的哭声和郭氏的训斥声渐行渐远。 室内很快归于安静。 古川站在江煦之身后瘪了瘪嘴,有些替郁清梨不忿道:「我瞧着郁姑娘的生意要起来了,有什么不行,虽说士农工商,可这又如何,总归是有本事的。」 江煦之微微转身,淡淡扫了一眼古川,古川登时止了后话,只觉得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看来自家主子和郁姑娘的梁子结的不清。 这期间又隔了几天,郁清梨倒是生意越来越好,每回一开门,不消片刻铺子里就人头攒动。 只是却没什么管家小姐去,一是采买丫头不好做主,主动替主子换了常用的脂粉铺子。 二是她们也担不起这万一失手的过错。 郁清梨在店铺中闲散客似的,游荡了半天,心下沉沉道:「怎么才能叫更多人知道阿梨铺子呢?」 她想让的是整个大昭都知道阿梨铺子,现在只有那么些来来回回来的回头客,虽说也带了三三两两新客来,却还是不够,太慢了,太慢了。 她撑着下巴倚在柜台上,眼神放空望向路上行人,一时出了神。 因为心里有事,午间胃口也不大,喝了点汤汤水水就去午休去了。 只是躺在床上却辗转难安,莫名的开始回忆起原书的剧情走向。 来大昭也有大半个月了,自从搬出了国公府,倒是鲜少和顾采薇等人有交集,除了必不可少在街市遇到。 他们官家小姐讲究的很,也不三天两头往街上跑。 不过也因她搬出了国公府,书里原先的剧情走向竟然一次都没有重合过。 比如宁奕和顾采薇,并未在惊马后结识。 再比如,宁奕同她针锋相对的情节,也没有。 反而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宁奕坦坦荡荡表达了自己对她的钦佩。 这倒是叫郁清梨对宁奕那傲慢无礼的性子略有改观,原书作者写的宁奕在后来的剧情中,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人物,城府极深。 和江煦之的冷血比起来,只是江煦之更像人。 她想了想,或许这就是没有亲情可言的皇宫吧,再加上有那么个枕边人,不坏才怪。 不过说来奇怪,在原书中,江煦之做为一个男二,并没有太鲜明的刻画,很多关于他的描述都是寥寥几笔,甚至连最后的剧情走向,郁清梨都想不起来,但是却出奇的吸引着一众书粉。 那时候,她只对江煦之这个角色的长相,产生了极大好奇心,大昭的玉面修罗,该是怎么艳动京都? 旁的,再记不清。 他做为原书中的配角,有着难以忽视的力量。 后来,郁清梨才知道,很多东西,都有伏笔,江煦之是伏笔,她也是伏笔。 立冬那天,郁氏派人来了绣坊,想请郁清梨回去,一起聚一聚,说许久没见,想见见她。 郁清梨没什么东西可带,带了好些店里新出的产品放进自己缝制的布袋里,末了不忘给江赐宝带着煮好的奶茶。 到了江家,正巧赶上摆桌,郁氏遣人接下郁清梨提的满满当当的东西,招呼她过去。 郁清梨对着郁氏院子里的丫头吩咐包里的东西,什么送给几房,送几样,悉数说明,皆面面俱到。 然后又叮嘱奶茶送给江赐宝,若是郭氏问,就说鲜奶熬出来的,小孩子喝了大有益处。 若不这么说,恐郭氏不肯收下。 丫头将郁清梨嘱咐的香膏水乳霜等物件送到郭氏院中时,郭氏正在喂江赐宝吃饭,江赐宝不吃,围着桌子到处跑,惹的郭氏在后面你追我赶。 「吃一口,祖宗,就一口。」郭氏叫苦不迭,回回喂饭都头疼,那么多好吃的,江赐宝愣是一口不吃。 江赐宝边跑边咯咯乐:「不次不次,不饿不饿——」 这一跑,江赐宝撞到丫头腿边才停步,郭氏端着碗放下,一见是郁氏身边的银朱,也没了笑,放下碗筷坐进软椅中,叫嬷嬷抱着江赐宝喂饭。 第36章 「二夫人,这是郁姑娘托奴婢给您送来的礼。」 江赐宝正在嬷嬷怀中扭,一听郁清梨,连忙问:「二梨解解在喇里?」 郭氏心内还想着上次郁清梨的不周到,但是面上做不得小家子姿态,斜眼瞧了眼,也没说客套话,只是喊着身边的丫头接下。 见银朱还没走,又摸出一个瓷壶,盖子上面是只粉嫩的小猪,趴在盖顶,两边有把手,倒是精巧,杯口处栓了根编织的红绳。 银朱又笑着道:「姑娘还差我给宝少爷送点奶茶,姑娘说,这是用鲜奶煨炖出来的,宝少爷喝的得。」 郭氏斜了一眼道:「我家宝儿吃不得这些,他还要吃这桌上的饭菜呢,你同清梨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奶茶就算了,毕竟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银朱无奈,她看着郭氏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惹到她,不好再继续呆下去,便应了声儿,抱着瓷瓶就要转身。 忽然之间听见江赐宝在她身后闹:「我要,我就要,我要奶茶!」 银朱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又不敢动。 郭氏凶道:「要什么奶茶!你饭菜吃了么?一口都没吃,就去吃那些玩意儿,到时候又闹肚子!」 江赐宝瘪嘴,可怜兮兮的看向郭氏,只听得银朱灵机一动道:「二夫人,不若将这奶茶留下,我瞧着杯子好看,就是宝少爷抱着不喝,当做暖手的也是好的。」 郭氏没辙,只得同意。 银朱走后,江赐宝就凑去了小猪瓷杯前,眼泪汪汪的摸了摸盖上的小猪,扭头看向郭氏:「母亲,这个猪猪我摸了。」 小孩子心思一张口就泄了底,郭氏知道他想喝,但是她索性装作听不见,冷着脸吃饭,那郁清梨送去的东西一样都没打开。 上次郁清梨送了江息溪,又送了郁氏和老夫人,独独她院子里一样也没落的,好似被排挤了似的,现下郁清梨再送来,她才不稀罕。 「母亲也摸摸。」江赐宝抹了把眼泪,偎在郭氏腿边,讨好的冲她笑。 郭氏懒得理他,冷着脸道:「不许喝!」 江赐宝那嘴瘪了瘪,一汪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次完饭饭,可不可以喝——」 江煦之正在屋内换衣衫,宁奕邀人请他去一趟平陵府,商讨这次关于异域使臣入关一事。 刚系着宫绦,忽然听到门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蹙眉偏头朝着门边望去,瞧见了半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他咳了咳,假意装作没看到,继续张着胳膊,由贴身小童替他更衣。 那动静的发出人,见江煦之好像没看到他的模样,胆子大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攀着门槛爬了进来,脖颈上挂着的奶瓶子撞在门槛上,磕出声响。 圆滚滚的小肚子抵着门槛,累的气喘吁吁,那模样叫江煦之忍俊不禁,使了个眼色,叫身边的下人将他抱了进来。 江赐宝两只手把着瓷瓶,耀武扬威的晃到江煦之面前:「哥哥,你看这系啥,系啥呀——」 江煦之不理他,江赐宝急了,急急转着身子,又凑到背过去的江煦之面前:「你妹有!二梨解解只给我一个银——」 许是见江煦之根本不理他,也没酸到江煦之,江赐宝倒是先急眼了。 古川上来逗他,「阿梨姐姐给你的?那我呢?」 正中江赐宝下怀,江赐宝拍拍圆滚滚的肚皮道:「二梨解解说,只给我。」 古川便问:「郁姑娘来了?」 江赐宝极为神气的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回他们,就又顺着门槛,倒着小短腿,朝着郁氏的方向去了。 古川转身看向江煦之,试探着问道:「要去瞧瞧郁姑娘么?」 江煦之眼睫微抬,不经意的扫了眼古川,无动于衷道:「瞧她做什么?」 小童已经绕到江煦之身后,替他扣着腰带,又替他挂上玉石,江煦之挺直腰背,面无表情。 古川支支吾吾道:「许是子言和附隐回来了,主要是瞧瞧他俩……」 这话说的没有半点可信度,仿佛他俩只是个陪赠品。 郁清梨喝着郁氏给她舀的汤,自口中浅浅的呼出一口热气,顿时觉得全身暖和许多,又连着喝了几口。 便听郁氏说:「过两日宫里要举行射礼,听说来了许多异域使臣,那几日长陵街应该乱的厉害,你就休息几日,别开铺子了吧,回我院子里,同我做做伴,你说可好?」 这射礼郁清梨知道,大昭每逢三年一次的盛大节日,届时会邀请众多观礼者前去观礼。 大昭追捧射礼风尚,他们觉得射能观德是因内志正,外体直的德行修为,只有立志修身的贤者,才能不失正鹄,百发百中。 于是选贤晋升多也依着射艺综合评审。 第37章 年轻男子若是能在射礼中拔得头筹,那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大昭有个风俗,家中若有男儿出生,需得在门边挂一张桑木制成的弓,三日后,则请射手背负婴儿,以六箭射向天地与东西南北四方,寓意男儿志在四方。 足以看出,射礼在大昭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不过这次大昭三年一次最为盛大的射礼,最后好像是异域的一个什么公主,拔了头筹,倒是叫大昭好一段时日蒙羞。 毕竟大昭的射礼在孩童成童时便可学,而今叫一女子就这么大喇喇的赢了那些习上五年十年的青年男子,难免不生羞愧之感。 郁清梨吃着菜,细细回顾着,神思分散。 她记得江煦好像并未参与那场射礼,只说他在中途离了场,不见踪迹。 后来便风言风语传起江煦之临阵脱逃,手下败将一类的话,叫江家好一段时间包羞忍耻,叫人指点。 她想不明白,江煦之是个武艺高强的,难不成是射箭功法不精进?这才逃了? 不应当啊,且不说这不符合江煦之的为人,再说马上战役,哪次离的了弓箭? 只怕里面,内含乾坤。 郁氏看郁清梨吃的心不在焉,问道:「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郁清梨回过神,替郁氏夹了块肉,亲昵道:「那到时候会去很多官家小姐么?」 郁氏唔了一声,道:「自然要去,这三年一次的射礼正是官家小姐们相看郎君的好时候,互相看上了,男子才好去上门送帖,免得日后由旁人引见,互生怨偶,豪门贵胄,若是日后再有不满,岂不难看?」 郁清梨噢了一声,又问:「那是不是需得有名帖才能去?」 郁氏笑着拍了下郁清梨脑袋:「哪有天子给臣下帖子的,只是宫里随随遣人传个话。」 郁清梨一听这话,心动道:「姑母,那我可以随姑父前去观礼么?」 郁氏一愣,没弄明白郁清梨的意思,她看了看郁清梨,心想,该不是为了江煦之去的吧? 随后转念一想,那射场青年才俊众多,若是有人能愿意相上自己这个侄女儿,也是好事一桩,叫她分分神。 奈何江越下东洲去探访老友了,尚未回来,这射礼他也就去不了。 郁氏皱紧眉头,忽然想到一人。 「哎哟,怎么这么麻烦!不弄了不弄了,我瞧着郁清梨那么三下两下就弄好了!」 江息溪正在研究化妆品,整个脸涂的跟猴屁股似的,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更觉得来气,将东西一丢,只听见红玉通报,说是郁清梨来了,正在院子里等着。 一听郁清梨来了,江息溪忙坐起,匆匆道:「快喊她进来。」 红玉转身要去请人,又听见江息溪拧巴道:「等会等会,急什么急,叫她等上片刻,说我在换衣裳。」 红玉掩唇笑了笑,便要走时,又听她嘱咐:「去偏厅等我,别叫她傻站在院子里。」 身边伺候着的丫头惊讶的看了看江息溪。 江息溪又捡起了被甩在一旁的眼线笔,慢吞吞的掀眼皮子给自己画眼线,可这越画不好就越画不好,只差没把眼珠子戳瞎,将笔一甩,不高兴道:「真是,时间怎过的这样慢,你们去偏厅,喊她进来吧。」 郁清梨随着丫头进屋,一看江息溪的脸登时乐的合不拢嘴,可又不好笑的太大声,只得憋着笑问东西怎么样,江息溪斜了她一眼,一本正色道:「不怎么样。」 江息溪拿着手帕擦去脸上的脏污,又问:「今日你怎么肯来找我?」 郁清梨走到江息溪身边,将没盖好的眼线笔,用竹帽盖好后给她放到了盒中,随意道:「没什么,来看看你,在铺子呆的的无趣。」 江息溪狐疑的看了郁清梨,上下瞄了几眼,没好气道:「有话你就说,都是千年的狐狸,与我玩什么志怪。」 郁清梨笑嘻嘻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江息溪面前,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去参加射礼。」 「什么?」江息溪没听清一般,猛的站起后自觉失态,半晌缓缓坐回去,讥讽道:「这都是男子报名,你去凑什么热闹?」 郁清梨莞尔一笑,同她解释道:「不是,我是去做看客,毕竟我至今尚未进过宫里,姑父又不在府中,想叫你带我去见见世面?」 江息溪心想,原是这一出。 她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轻世傲物道:「那我可要想想,你去做什么?你莫不是还惦记我哥哥不成?」 但心下想的却是,顾采薇定然和赵锦媛结伴前行,有着郁清梨左右作陪,自然好,还省得同那些舞文弄墨的小姐打交道,烦的厉害,酸不拉几的。 不过她确实有些好奇,郁清梨现在到底喜不喜欢江煦之,伸着头要八卦,却听郁清梨不屑的切了声:「他有什么好,又不是香饽饽,人人都想啃一口。」 第38章 江息溪瘪了瘪嘴,也没怎么反驳:「你就是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酸,我带你去有什么好处?」 「回头送你个好东西,你看如何?」 江息溪这才满意。 待二人约好时间,江息溪还不忘解释:「我就是因为看不惯顾采薇后面跟着赵锦媛,才带你的,你别以为我是想带你。」 郁清梨淡然一笑,江息溪红了红耳朵,背过身去,凶巴巴的道:「一点眼力见也没有,我都说带你去宫里,你怎的还不给我化妆?」 如斯长夜,清辉寂寥。 偶有寒鸦凄鸣,在院中冬青树上短暂停留,也被人家院子里的看院狗狂吠给赶走。 众人皆在酣梦中沉浮辗转,银白的月光落在青瓦上,更显凄寒。 江家的东院中,一人身着黑衣,戴着雕花精美的银亮面罩自黑暗中走出,环佩长剑,踏着矫健的步子跃过围墙,朝着长陵街一处府邸行去。 不过一炷香功夫,那黑衣人行去的府邸此时已经亮彻长街,院内灯火通明,一圈整齐的死士死死盯着被围堵在中间的男人,眼神阴冷,男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丝毫不显慌乱。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修长,背脊笔挺,整个人站在中央,气宇轩昂。 那眼神利如刀戟,冷冷的环视周围一众死士,抿唇一言不发。 有人自死士中走出,待看清那人,肥头大耳,胡须略长,整个人精明富态,笑眯眯的看向中间黑衣男子,故作恫吓道:「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我就放你走。」 黑衣男子眼神一凛,唇齿中溢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似是压根不在意他的话。 这一笑,叫胖男人怒了,他也笑,只是笑意中带着惺惺作态,满脸横肉震颤:「你不说我也知是谁,今天就为截你个瓮中鳖!大抵你主子死都不能想到,我们早就有所准备。」 旋即,在众人的掩护中退出了人群,静静的站在死士后方,末了不忘提醒道:「留活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那么硬!等叫你吐出实情,再对付你家主子。」 江煦之冷眼看他狞笑,知道对方的话里半真半假想要炸他,或许以为今天来的是他的人,而非他本人。 但是江煦之倒是没想到对方怎么会知晓他的这次行动,莫不是走漏风声?不应当,毕竟这件事也就他和几个亲信知晓,这是他们共同目的,没人会外传。 他皱了皱眉,抛开那些杂乱的思绪,不再去想,全神贯注的投入进这场厮杀中。 只见一群死士训练有素的排成队列,整齐叠落在一起,造成叠罗汉阵势。 江煦之从腰间抽出长剑,身形一跃,便在空中凌厉的腾出一个圈,疾如闪电,踏在一个体格健硕的壮男人肩头,那壮男人似是受辱,大吼着朝他扑了过来,其余人也皆开始朝着他劈来。 江煦之冷笑一声道:「来的正好!」 他纵身上跃,双脚踩住一死士头颅,而后一个抬脚缠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头颅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如断头小鸡,在他脚下晃了晃,直挺挺朝着地面仰去,有死士来不及躲闪,生生踩在那人身上。 如此杀红了眼,院内中连天喊叫,火光四起,血珠四溢。 江煦之的动作却犹如鬼魅,不得章法,忽快忽慢,就在旁人还在找他又在哪里时,江煦之已经将对方一剑穿心。 他勾唇冷笑着抽回剑,眼里没有半点慈悲,仿佛不过在碾死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电光火石间,不知是谁忽然窜到了他身后,那一剑带着疾风挥向江煦之,躲避不及,生生挨了一剑,砍在他背上,江煦之整个人微微一晃,扭头看向那刺向他的黑胡壮汉,眼中杀意渐起,一个迅疾扭转,横跨一步,自上而下跃起,直接劈中男人命门。 黑胡子壮汉瞪大眼睛,似乎还没想明白,江煦之是怎么劈向他的,连血珠子都没来的及渗出来,男人踉踉跄跄退后几步,伸手颤颤的摸向自己头顶,手刚触到脑门,那血如血柱似的,全部喷了出来。 「嘭!」一声巨响,壮汉应声而落,直挺挺趴在地上。 江煦之心知不能恋战,趁着众人已经打乱了阵脚,他纵前越后,跨过队伍中人数最少的缝隙,直接闯出了这人形牢笼,丢出了颗炸弹,迅疾翻身跃过墙,对着长夜吹了声奇异的口哨声儿。 「给我追!一群废物!一群废物!抓不到活口,死的也给我带回来!」一片烟雾中,赵忠气的跳脚,满脸横肉乱颤,他没想到这么多人,如此齐全的准备竟然也叫他溜走了,自己养的那帮死士平日里倒是厉害,今日遇到这黑衣人,生成了酒囊饭袋。 死士领了命,不敢懈怠,急忙朝着江煦之的方向追去,众人肩上带着猎鹰,鹰和人一同越过了墙围,在如墨色的黑夜中,踏在人家的屋顶上。 第39章 江煦之后背的伤很重,他没办法行的太快,那血一直顺着地上流,不管停在哪家,都会被追踪到。 他此时躲在一颗柳树上,没了办法。 他伸手点住穴,好叫血流的慢些,而后一个跃身,扎进河中,那血很快在水中散开,如同丹青纸笔洇进水中洗出的朱砂丹红。 众人匆忙赶来,寻着血迹,在一颗树干上发现了踪迹,顺着血迹看过去,果不其然,有脚踩过树干摩擦痕迹。 领头使了个眼色,众人不动声色的绑上绳索,然后悄无声息一个个鱼贯而入,在水下灵活的游动,如同长蛇。 猎鹰在天空盘旋,一圈一圈的打转。 水波如褶,一圈一圈泛起涟漪。 待人全数入了水,江煦之从水中伸出头,冷冷的看着水面,立在水中的老树挡住了他整个身子。 他早料想对方会顺着痕迹追踪过去,于是在树干上摩擦出痕迹后跃入了水中,只是跃入水中后又打了个转,直接藏进了这苍天大树的背面。 黑暗中,男人眼神冰冷的出奇,他眯起狭长的双眸,玩味的看向长空中一圈一圈打转的猎鹰,足有七八只那么多。 可是这鸟始终是鸟,他缓缓的将手从水底抬起,而后一抬手,手中的几条鱼利落的全数丢去春沿街岸上。 他迅速埋于水下,憋着气。 那鹰见河岸上有鱼在扑打鱼翅,一个盘旋,冲着地面俯身冲了过去,趁着时机,江煦之迅速的游回树后。 河对岸的春沿街此时仍旧灯火通明,因着勾栏院,整条街都是彻亮,纵使旁的商铺早已歇业,却与长陵街截然不同。 一条河,两方天地。 女子香肩微露,男子袒胸露乳,靠着二楼的雕花窗,还能隐隐听见唱曲儿的姑娘似痴似嗔的柔媚嗓音,嬉笑怒骂众生相,只在那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陶醉了去。 江煦之静静等着周围一切都安静了去,猎鹰也收拢了翅膀。 忽然,漫漫长空绽出粲然烟花,一束又一束,噼里啪啦,照亮了整个京都,女子高声笑。 江煦之低声暗骂,急忙游到岸边上了岸,又翻身越过护栏,还没踏过几户人家的屋檐,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赶了来,脚步声并不繁杂,他竖起耳朵,静气凝神。 转身一看,只见黑暗中,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光,死死的盯着他,嘴角笑意狰狞如野狼。 一名死士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为了避免被更多人看见,江煦之转身就跑,翻身灵活跃入了一间破败的小巷,身后人穷追不舍。 刀光剑影中,两人谁也不说话,对方那手法来的狠戾,刀刀直指命门,江煦之也不甘示弱,但每一剑却是带着留活口的意思刺向四肢筋腱。 许是受伤又失血过多的缘故,江煦之整个人开始力不从心起来,他费力的甩了甩头。 就在江煦之即将刺中对方时,忽然自他身后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人,那人似是有备而来,手持双刀软剑径直甩向江煦之,这次却是一只绞住了江煦之的手腕,他心下一沉,抬手便去劈砍对方的剑。 身后人得了时机,手中长剑刺向江煦之后背,受伤的地方又中一剑。 江煦之抓准时机,顾不得疼痛,迅猛的用手中长剑劈断了困住他的软剑,削铁如泥般。 对方似乎没想到江煦之能跑掉,还愣神在自己的软剑中。 江煦之接连受创,哪里能支撑住,一个屈腿,因受不住力单腿跪倒在地,带着同往日截然不同的狼狈。 因为受伤的缘故,江煦之额上青筋暴起,虚汗颊流,怒意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他猛然抬头,原先还带着漠然倨傲的神情,此时已经杀意渐浓,紧抿的薄唇忽然缓缓勾起,似乎藏着说不出的兴奋。 眼底一片猩红,这一次,不再刀下留情,刀刀毙命。 他已经杀红了眼。 「噗呲——」那长剑迅速穿透男人的胸口捅了出来,男人铁布罩衫被利刃划破,只见他方要抬头去迎江煦之的利剑,手却还未抬到半空,就被刺中。 他不可置信看向自己胸口,剑扎在他的心口处,血都没来的及留下来,江煦之倏然抽回剑,优雅的收剑,眼神轻蔑的看向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男人,此刻已经轰然倒地。 身后的人有些被惊到,用怒吼想要去除自己的恐慌,发狂一般嘶喊着,那声儿尚未来得及发出,只是张了个口型,江煦之又一个矫健闪身,越过对方头顶,扑哧一声。 男人缓缓跪倒在地,江煦之出现在他身后,眼神中带着耀眼璀璨的光,他伸手擦去唇瓣的血。 而后弯腰干脆利落的抽回剑。 巷子外的街道上此时已经有火把明明灭灭的光映照在巷内的墙面上,大部队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有人压着嗓子道:「不能生擒,那就要死的,务必干净利落。」 第40章 江煦之自知此处不能久留,转身冷冷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抬头看了眼相距不远的绣坊,于是咬着牙将袍角用剑挥下,用劲系住伤口,而后提起地上的两个人,抛进了巷子中的树丛后,旋即朝着绣坊的后门绕了去。 郁清梨此时还在想着后日去射场需要给管家小姐分一些什么试用装,才好立马叫她们眼前一亮,肯来这铺子。 忽然听见门外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将她吓了一跳,这都半夜了,谁还不睡来这敲门?还是小门。 郁清梨全身上下起了层鸡皮疙瘩,脑海里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志怪小说,揉了揉倒竖的汗毛,佯装镇定道:「有什么好怕,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她一边走一边念,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佛光万照。 待郁清梨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顺手拿了把铁铲,透过门缝,乌漆麻黑什么也瞧不见。 她瓮声瓮气的冲着门缝问了句:「谁?」 门外的人压着嗓子,冷冷的一声:「我。」 郁清梨心想,这大半夜还跟她,你你我我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遂故作凶狠的莽道:「我你大爷,快滚!」 好生蛮横,江煦之被那一声粗嘎的嗓音惹的皱了皱眉。 也没时间同她解释,那巷子里的脚步声即将出来,他犹豫该如何翻墙才能不叫那死士看到时,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狗洞。 他的脸黑了黑,那火光越来越近,渐渐照亮里整条沿春河河面。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赶紧离开时,忽然门开了,两双手将他快速拉进门中,又在刹那间关上后门。 下一秒,就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豆*豆*网。没有。」 「也没有。」 门外有人靠近了小门,轻轻嗅了嗅:「没闻到。」 郁清梨被江煦之揽进怀中,紧紧捂住嘴巴。 江煦之全身湿透,贴着郁清梨叫她只觉得冷的厉害,原先身上的外袍此刻被江煦之拿来包裹在两人身上,两人彼此间贴的严丝密缝,郁清梨里衣悉数被身后湿漉漉的男人打湿,抵在后背的是男人坚实的胸膛。 江煦之胸膛滚烫,喉结在她颈后上下滚动,轻柔的鼻息落在耳尖脖颈处,一阵酥麻,像羽毛挠过心尖,直叫人心头发颤。 他身上浅浅的檀木香混合着水中咸腥的水草味儿,又融了血味儿。 好在郁清梨这些天靠着住在研发室里的那些馥郁花香和脂粉香,堪比卤料里的大肉,香气盖住了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儿。 待火光渐渐灭去。 子言和附隐才如释重负一般,放下握在腰间的佩刀。 子言连忙走过去,急切的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江煦之晃了晃,松开揽在郁清梨腰间的手,郁清梨急忙退开一步,面颊烧的通红,她是不在乎那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但是母胎solo二十多年的威力太大,现下竟是心狂跳不止,不过一个童男子,就是吃了也只能补阳气,她怂什么。 反正她也没吃亏。 附隐见状一把扶住江煦之,江煦之本就长的白净如釉,现下更是毫无血色,满头墨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如同山间长瀑,他咳了咳,冷声道:「没事。」 又道:「前面巷子的树丛里有两具尸体,你俩现在去将那里清除,小心点,他们应该没走远。」 子言心急如焚,看到郁清梨缩在角落,手里拿着铁铲止步不前,急忙冲郁清梨道:「郁姑娘,可否您帮忙照顾一下我家主子?」 郁清梨一把甩掉铁铲,干干笑道:「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 待两人走后,郁清梨急忙拴上后门,一回头,发现江煦之盯着她盯的出神。 郁清梨刚刚的心悸还没褪去,被这么一看,有些不自然的撇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江煦之破天荒被逗笑了,只是一笑,全身就疼,他嘴角微微勾起,垂敛的眸子看向郁清梨道:「倒是没见过这么蛮横的美女。」 郁清梨斜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自己肩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吧。」 江煦之没反应过来,哑着嗓子问道:「什么?」 「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嘛,需要别人扶过去伺候着。」 江煦之有些好笑,唇角扬的更深,嗓音含笑道:「电视是什么?谁又告诉你需要别人扶,我腿又没伤。」 郁清梨哼了一声,讥讽道:「你应该嘴受个伤。」 江煦之看向她,笑着问道:「嘴如何受伤?」 郁清梨忽然脸红了,她脑子里在疯狂开车,她真是个老色批,这是个弟弟,不合适不合适。 第41章 于是撇过脸,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拿把剪刀你嘴就受伤了。」 可是,她脑子仿佛更兴奋了??? 待进了屋,郁清梨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转身要去厨房。 江煦之忽然喊住她,问道:「做什么?」 郁清梨回头看了一眼全身上下湿透的江煦之,斜了他一眼:「你说呢?不用洗澡吗?我去烧水。」 等到水打来时,江煦之已经脱了外衫,带血碎裂的破布衫落在地上,他背对着门。 郁清梨一推开门,连忙喝到:「我去!」 吓得又端着盆子退了出去,倒不是因为看到江煦之光着膀子,而是那砍伤的血肉可比枪战片有冲击力多了,血口因为水的浸泡,边缘发白,江煦之真是个狠人,这若是乡下插田栽秧,他那个血口可是水蛭最好的栖息地。 郁清梨在心里暗暗道:「牛掰牛掰。」 她定了定心神,这才推门进了屋,将水倒进浴桶中,然后撒了些炒熟地和地榆。 江煦之看她撒的根茎植物道:「这是什么?」 郁清梨头也没抬,继续撒着,回他解释:「熟地和地榆,止血的。」 「止血的?」江煦之似乎不信,她何时懂医术,别又是道听途说晓得的偏方。 郁清梨听出江煦之的弦外之音,想着自己得拿些有说服力的经典案例,于是放下盆子扭身直视江煦之眼睛道:「我大姨妈列假不调,就靠着喝这些止住血崩的。」 江煦之愣了愣,有些不解:「熟地和地榆同你姨母又有何关系?」 郁清梨才反应过来,对奥,他们不知道大姨妈是什么,于是随着他们的话说:「就是葵水,我葵水许久未停,然后赤脚大夫给我开的药方的这个草药所制。」 江煦之:「……」 他背过身子咳了咳,耳尖赤红,略带斥责的语气对郁清梨严声道:「遇到个男子你都敢这般说话么?哪里有半分女子的端庄?」 郁清梨被他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我若是十五岁,那我买卫生棉都要包上黑色塑料袋,恨不能头顶戴头套,可是姐姐现在已经二十五了,但这话自然不能说。 于是郁清梨打着哈哈到:「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对你有好处,泡吧。」 江煦之转过身来,看向郁清梨,忽而撇开眼,有些不自然:「你先洗吧,别感染风寒。」 然后不等郁清梨说什么,就直接捡起地上的外衣罩上,出了门,只是掠过郁清梨身边时,那风裹挟着浓稠的铁锈味儿,他后背上的血仍蜿蜿蜒蜒如同山间的溪水,流向腰间更深处。 郁清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竟然也通体湿透,尤其是胸前的衣衫,倏地脸就红了,那衣服包裹着全身曲线,真是凹凸有致极了…… 「阿啾——」 刚才不觉得冷,现在倒是觉得自己全身凉飕飕的,她揉了揉鼻子,想着,就当江煦之是个弟弟。 但江煦之更是受不得寒,他嘴已经毫无血色,再说,郁清梨还有事指望他呢。 于是走到门边,看着静静立于院中,倚着柿子树的江煦之道:「你在我房间洗,洗完还要上药,免得感染,我去厢房洗。」 郁清梨锅里水剩的不多了,她就索性擦了擦身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脸颊和脖子,一些地方沾了江煦之身上的血,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这才拿着药箱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江煦之示意郁清梨将东西放下,然后淡淡道:「我自己来。」 郁清梨不容分说的将药箱放下:「你自己来,你是后背长手还是脑门长眼?」 一句话噎得江煦之半晌说不出话。 只听郁清梨吩咐道:「你就后背受了伤吧?」 江煦之愣了愣,木木的点了点头。 郁清梨这次动作倒是温柔了许多,她小心翼翼的剪开预备的纱布长度,然又掀开了抬腿跨坐在床边,江煦之背靠着郁清梨,感受到身后温热的指尖摩挲在他脊背上的痒,他喉结动了动,呼吸变缓了许多。 却只能感受到郁清梨的指尖,却不见又其他动作,正要转身,忽然听到郁清梨抽抽噎噎的问道:「这里,你疼吗?」 她的手在伤口的边缘,倒是叫江煦之不疼了,只觉得伤口边缘痒的厉害。 他没想到郁清梨竟然会因为他受伤而心疼到哭,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这么多年,荆氏虽爱护他,却从未问过他这些,军营中将士敬爱他,也没问问他疼不疼,而今人生头一遭被个小姑娘问住了。 他被问的心猿意马,只是不在意的笑笑,轻描淡写道:「不疼。」 额上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郁清梨擦了把眼泪,才道:「不疼就好了,妹的,这也太吓人了,你要是不疼,要不等子言他们回来吧,血太多,我不敢弄。」 第42章 江煦之:「……」 郁清梨又问:「你能忍住吗?」 江煦之:「……」 江煦之的脸变得更黑了,他忽然说话语气略微有些寒凉,也不知怎么突然羞恼了,只是背对着郁清梨冷冷道:「你出去吧,我自己上,上完药后我便走,自然不耽误郁姑娘的功夫。」 郁清梨不明就里,心想,嘿,这人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例假都不带脾气变动这么大的,但是又不好说。 男人低下头时额前的碎发微微下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另一侧的桃花眼,满身冷气。 他眼底结了层深不见底的寒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要转身准备取过纱布时,给自己裹上,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摁住了他肩头,另一只掌心温着药膏,轻轻贴住他后背,温热的掌心的压在他脊背上,江煦之只觉得伤口又疼,又滚烫,像夏日的烈阳,被炙烤的感觉。 叫他坐立不安,心乱神移。 郁清梨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摁着伤口,面积太大,只得以掌心融化了药膏在贴上去,触到伤口外的皮肤时,只觉得那里健壮结实,她鬼使神差的朝着下面缓缓挪去。 江煦之喉结动了动,低低的提醒道:「不是腰。」 郁清梨竟然不知自己手已经移到了江煦之腰间,通红着脸噢了声,解释道:「闭着眼睛看不清。」 江煦之没说话,全身绷得僵硬,他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如同经年累月尚未开弦的古琴,低沉悦耳。 灯火摇曳中,男人背对着少女,被衾滑落地面,无人捡拾,年轻男子老僧入定般端坐,唇畔微微扬起,但笑不语。 却不知为何要笑。 他想,郁清梨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真是全乎。 等到附隐和子言回来后,江煦之外罩一件白毛藏色大氅,正是上次救郁清梨时给她披着的那件,胸前系着个蝴蝶结,还不忘拖下两条对称的带子。 附隐走来,对着江煦之耳边耳语,只见江煦之脸色黑的不能在黑,他问:「都找遍了?」 「是,另一个丢在了城郊的埋骨堆。」 郁清梨一听,全身直哆嗦,撇开眼睛,假装没听见,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两个伙计,还挺吓人。 附隐又道:「看到拖拽的痕迹,兴许他没死透,爬过去被人看到了,主子,后面要怎么办?」 江煦之扫了眼郁清梨,只见郁清梨坐立不安,不敢朝着他这边瞅,眼神四处乱瞄,江煦之轻轻笑了笑,嗓音低沉道:「按兵不动。」 江煦之从子言那里拿了一套衣服换上后便要走,郁清梨喊住了他,转身会自己房中从药箱内摸出一个包裹,然后走到廊檐下置入了江煦之手中道:「回去记得打开,你兴许会用的上。」 江煦之蹙眉,没明白郁清梨的意思,但是却还是将东西放进怀里,然后谢过郁清梨,随即便请点脚尖,越墙而去。 郁清梨啧啧两声,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喜欢做檐上君子。 翌日清晨。 郁清梨在二楼开了窗,手里捧着刚炸出来的小点心,咔嚓咔嚓吃着。 那原先说要辞岁礼才入京的小宛国使臣竟是先一步来了大昭。 昨儿个夜里没睡好,这会儿看热闹都不够精神,她伸长了胳膊,将瓷碗放在窗沿边,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机械似的往嘴里塞着点心。 方才天亮,街道两旁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皆想要瞧瞧异邦女子男儿的模样。 别说,这小宛国人就是神气,有马有象,队列声势浩大,那象仰着鼻子叫的时候极具震撼力。 坐在仅入关的一头象上的是名女子,女子身着火红狐裘,外罩一件紫色短襦袄,那袄内鼓鼓囊囊的一看便知是棉花,只见她披散墨发,头带坠珠毡帽,下半身一条丝棉长裙,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身后跟着随行的人也皆是穿着棉袍,队列整齐,行军队伍带来朝拜的东西被身后的木车拉着,数不胜数。 郁清梨招呼身边的丫头将自己的小点心接去,拍了拍手,笑着继续倚回窗台,撑着下巴朝下看,看来,这冬衣可以提前完成了,真是来的凑巧。 就在她伸着头随着那行军队伍朝着皇宫方向看去时,象上的女子似乎有所察觉,陡然抬头转了过来,视线毫不避忌的看向郁清梨的方向,眼神锋利如出鞘的刀,叫郁清梨全身一个激灵,寒了半截,好利的眸子。 她看不到年轻女子的模样,女子面带薄纱,但是眼眸却弯如一轮勾月,眼神中是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就像是无意之举,缓缓收回了视线,继续端坐象身,朝宫中去了。 郁清梨不明那笑意,看了看胳膊上倒竖的汗毛,掀起裙摆,迈着小碎步下楼去了。 因着京都进了商人,下午的时候,阿梨铺子便没什么生意了,众人都去支起摊子的小宛国商人那采买新鲜玩意儿,听说还有许些商户没找到摊位,便在码头支起了铺子,从长陵街绵延到码头,一路熙攘。 第43章 郁清梨和袖桃守着空空荡荡的铺子,坐在门边,看着街道上的繁华,水泄不通都与她无关。 正在这时,见到附隐和子言从江家的方向赶来,郁清梨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站起身问道:「你们主子怎么样了?」 子言开口便道:「不……」 附隐忽然打断了子言的话,恭敬回道:「无碍,还望郁姑娘保守这个秘密,若是被旁人知晓,恐怕会给江家招来无妄之灾。」 郁清梨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看来他们还是觉得她是个脑子不好的。 这一日,也算是无波无澜的渡过去了。 隔日清早。 江家一行人整装待发,江煦之一袭白袍,端坐马匹之上,衬得人冷峻。 古川随行在其身后,数十名将士立于轿撵旁,随身携剑,端庄肃穆。 湛湛长空,凝结雾气的微光中。 只听江煦之淡淡的一句:「差不多了,走吧」。 正欲扬鞭驾马,忽然远远瞧见郁清梨着一身粉衣冲这边招手,后面的袖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郁清梨今日梳着和平日里一字头不同的双平髻,髻边挂着细珠攒成的珠花,随意垂在两侧,如墨长发披散身后,满头青丝随着动作四下摇摆,柔顺如水。 只见她身穿一件粉色百褶攒丝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颈延秀项,丹唇外朗,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颠晃,袖边锁的是玉色珠串,互相撞上,叮当作响。 纤细的胳膊来回摆动,莹润柔荑的手抬起冲这头使劲晃着,遥遥望去,竟是有些叫人走神,宛若隔世牡丹仙,又似熹微中坠入凡尘的霞光精灵。 江煦之微微一顿,有片刻的失神,掌心悄无声息的从缰绳上脱力后才回过神,他微微蹙眉,不敢再看,这一转身却瞧见江息溪自马车里探出头,对着郁清梨使劲招手。 江息溪瞧见江煦之在瞧她,那咧着嘴的笑忽而僵住,又收了回去,干干的挠着脸,稍显困窘,等郁清梨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周围,呵斥道:「真是慢,还不快些上来。」 江煦之不明所以,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等郁清梨和袖桃上了马车,这才开始驾马朝着宫里的方向去了。 众人到了观德场,射场上围观的人早已多的如同一堵墙,由宫人引路,替他们觅了位置,江煦之是镇远大将军,加上那些战绩,坐的位置便是除却天家人后最好的位置,不远不近,最易窥探全貌,一览全局。 宁奕在他右手边,挨着皇上的位置,这边一见江煦之来,便急忙招呼他。 「我瞧着你是和郁清梨一道来的?」 宁奕附耳在江煦之身后小声问道,方才见到郁清梨进了场,居然有些愣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郁清梨,明媚动人,勾人心魄,自场外入内,倒是惹的一众公子哥儿们互相窥视,见从江煦之身后出来,这才收回视线,偷偷瞄着。 这大臣家里的女眷们基本都随着自家主坐于后排,郁清梨此时也在江煦之后排和袖桃说着话,心思全都不在周围,自然也听不到宁奕和江煦之的对话,察觉不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探视。 江煦之淡淡应了一声,没回旁的,毕竟郁清梨怎么就来了,他也是浑浑噩噩,只是周围那些打量,叫他有些不悦,冷冷看过去,众人惊慌失措,收回目光。 偏宁奕还暧昧的看了看郁清梨,又瞧了瞧江煦之,突的来一句:「你别说,你们倒是有些夫妻相的,若是以后有了一男半女,不若咱们结个亲家,你瞧着如何?」 江煦之斜了他一眼:「七皇子不着急,倒是替自己后生开始担心起来了?」 宁奕一噎,偏过头去看正前方。 宁王此时携着宁王妃和顾采薇也到了场,他们一行人在江煦之不偏不倚的正对方坐下,宁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江煦之身上,在和宁奕碰上后,又生生偏了开,那笑中带着阴测测的味道。 顾采薇一路走时,衣裙飘飘,身姿板正,好似一尘不染的仙子,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豪门贵胄见状,又是一阵惊叹,今日可算是大饱眼福。 江煦之领来一个,这宁王又领来一个,虽说二人皆是美人儿,可是却是大相径庭的美,永乐郡主看上去柔若无骨,只想叫人保护,而宁王带来的那个女子却是明媚张扬外放的美,同大昭众女子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只叫人忍不住更想逗她开心。 江煦之原先还在听着宁奕说话,蓦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如勾鹰眸瞬间凌冽,却在转瞬间烟消云散,随即轻扯了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因着他瞧见,赵忠也在不远处缓缓进了场,也是他的正对面。 赵忠看到自一入场江煦之那双寒眸便冷冷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全身上下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但凡被他盯上,都没什么好下场,所到之处,皆是枯骨成堆,哀嚎遍野。 第44章 又一想到宁王昨儿个夜里同他说,夜袭他府邸的,那功法除了江煦之再无旁人时,心里忽的隐隐不安,眼神闪烁,避开转身有意无意瞧着宁王的方向。 江煦之缓缓收回目光,噙出一抹冷笑。 这观德场是先皇当年为了射礼特地修葺的射场,所用面积二十四亩,场内设置矮椅,小桌,专供观礼者静坐,至于旁的,人微言轻者,也便只能寻了站脚地看个新鲜。 毕竟以往观礼者都是有严苛条件的,寻常子弟不得入场。 一声锣响,这射礼也就开始了。 先是步射,十人一组,有自告奋勇者,戴好指机,手持弓箭,跃跃欲试。 青年才俊端的是正直,直臂如枝,各个屏气凝神,目立审真,气至意注,随即一声令下中,悉数拉满弓,旋即又是一声令下,箭如疾雷,朝着箭靶飞去,众人屏气凝神,簌簌簌。 只听那头判员边走边道:「八环,九环,八环,九环,八环……」 读到最后一位时,朗声道:「十环!」 场内响起一众鼓掌声,皆是喝彩:「漂亮!」 宁奕附耳对江煦之不屑一顾到:「漂亮?漂亮什么漂亮!统共这么简单的,就一人十环,丢人。」 旋即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坐着个身着火红袄裙的女子,笑意讥讽,意味深重,宁奕同他道:「瞧见没,昨儿个进京的小宛国公主,叫什么白铃,人家都看不上。」 接着原先的青年们开始了第二轮射艺,每人三箭,最后统计出获胜者,再追加入第二场射艺中。 这一次,许是进入了状态,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全副身心投入进了这场射艺中。 又是一阵箭羽投射出,倒是十环的有了许多个,唯独两人踩在十环边,没射中,场内爆发出一阵唏嘘。 郁清梨觉得没意思,这几个人射箭总是缺了点力,让她没有半分紧迫感,只要稍微努把力,也就追上 了,几乎个个压着打,好似小孩子过家家。 她百无聊赖的看向前方的江煦之,众人皆在唏嘘感喟,独他无所动静。 江煦之端正的坐在那里,一袭白袍,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仿佛世人皆在戏中,而他独独置身事外,是个看客,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与萧索。 若要形容江煦之这个人,这世上没有生性凉薄这四个字更适合他。 郁清梨瘪了瘪嘴,「真是个无趣的人。」 这话一说完,江煦之似有感知一般,原本敛着的眸子忽然抬起,如利刃一般,微微侧身直刺郁清梨,郁清梨心下一惊,嗓子眼里囫囵不清的到:「好一个顺风耳。」 然后躬着身子站起,对江息溪说她去旁的地方看看,便去了后排,江息溪全身心都在射场上,哪顾忌得了郁清梨,只是随意的嗯道:「去吧去吧。」 江煦之的眼角余光撇在郁清梨身上,瞧见她离了席。 射场一轮换一轮,竞相追逐,这会儿开始白热化起来。 三炷香的功夫,场上原先长龙似的队伍这会儿纷纷较出高下,留在场内的青年才俊摆出不可一世的傲气,睥睨群雄的恣意,仿佛已经拔得头筹一般,傲气十足。 天子坐在正上方,黄袍加身衬得他不怒自威,看的高兴,便喝彩,声音雄浑:「不愧大昭儿郎,好!就该有这般气势的!」 宁王却忽然接了话头,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江煦之听的清清楚楚。 只见他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江煦之,似笑非笑道:「这些青年才俊当为陛下您所用,要说啊,宫里是该添些新鲜血液了。」 皇上眯缝着眼睛看着射场上的青壮男子,笑道:「宁爱卿何出此言?不过裴大人家中的小儿我瞧着不错,只怕裴大人不舍,他们文官世家,我倒是瞧着他弄文不如走武官路子。」 天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一个红衣青年,枣红色的衣衫衬得那青年唇红齿白,挺如松柏却是最为张狂的一位哥儿,许是接二连三没有落下风,才有这等子张狂傲视万物的底气。 宁王笑回:「为朝廷效力,自义不容辞哪还有推脱的道理?臣说这话倒不是旁的,只是听说前些日子京都出了刺客,夜半时分闯进了赵大人家中,也不知是偷什么,还杀了不少侍卫,故才有了这番想法。」 皇上原本视线还停留在射场上,一听这话,蹙了蹙眉,转身看向宁奕:「哦?朕怎不知?那可偷去了什么?查到是谁,为何要夜半闯入赵爱卿家中了?」 这话说完,宁王抬眼看向江煦之,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江煦之面无表情,仍是专注的看着射礼,好似没听到。 「旁的不知,不过赵大人家中的兵士回去的时候说那男子后背受了伤,瞧他是往长陵街方向跑的,至于是谁——恐怕还得再顺藤摸瓜些时日,若是寻常人,倒也酿不出什么大祸,可是,若是宫内人,只怕——」 第45章 后话再未提及,众人皆明其意,现下宫中结党营私同各皇子分割出队伍,九子夺嫡,只等着陛下立太子,而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也有他的考量。 别看陛下今日身子骨爽利,可是这大病小病却是丝毫不停,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而赵录尚书事在宫中的官职可大可小,掌控尚书台,事轻重口自决定,天子若无异议,据案处正。 宁王此番有意无意,实在是故意摸黑歪曲,只想给那口中的刺客定个死罪。 宁王见江煦之面不改色,丝毫寻不见慌乱,遂搭话訾笑道:「将军,您说是吧?」 江煦之这才懒洋洋的看向宁王,眉眼含笑,吐字清晰,如铮铮玉珠落在地面上:「是不是我倒不知,只是,说来奇怪,赵大人家中失事,宁王怎么比赵大人本人还要清楚?莫不是当时您也在赵大人家中不成?」 这一句话,叫宁王脸色登即暗了暗,表面说的轻轻松松,其暗指他同赵忠结党营私之嫌。 宁王面色僵硬,没成想反被江煦之将了一军。 天子多疑,缓缓扭头看向宁王,狐目微眯。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只听宁王哈哈一笑:「说来好笑,我这府邸同赵大人临的近,那晚火光通天,我恰好观星,可不就隔着中间几户人家瞧见了?第二日一问,果然赵大人家中出事,好在也就死了几个军士,尚未引起更大的祸乱。」 他原想将江煦之拽进坑中,未成想,倒是叫自己进了深坑,不过听赵忠那般描述,功法如此高深莫测的,除了江煦之,实难找出第二人,赵忠是个蠢的,好在还算听话。 听宁王这般说,连忙点头,颤颤道:「实在是没想到。」 江煦之勾唇谑笑了声,眼角眉梢深意更重,他微微调整了姿势,一只手搭在膝上,两条腿微微交叠在一起,整个人稍稍前倾,摆出一个舒适且慵懒的姿态,全神贯注的看向射场。 周围不少管家小姐羞怯怯的去偷瞄,自从他坐下,那偷摸打量就不见少。 以往都是传闻玉面修罗,艳绝大昭,不负盛名。 今日头一回这么近的见着,更是引得不少女眷开始痴心妄想,甚至开始筹谋如何叫江煦之能注意到自己,虽说那郁清梨死缠烂打皆有耳闻,可是到底男未婚女未嫁,便做不得数。 依着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会娶一个打秋风的表小姐? 这一场比试实在是寡淡,看的宁奕昏昏欲睡。 比试已经出来了,就在要开始第二轮竞相追逐的比试后,只见白铃公主忽然站起身子,招呼一名宫人过去,给她递了一把弓。 宁奕忽而来了兴致。 只见白铃走到射场中央,对天子施礼道:「久闻中原人射艺奇巧,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既然这射礼已经角逐到后半段,不知,白铃可否同大昭的各位才俊比试一场?」 白铃公主说话时,声音婉转动听,整个人更是柔媚俏丽。 周围原先已经摆好动作的男子皆是循声望去,那三魂七魄悉数便被勾了去。 白铃公主也不避忌目光,同大昭沉淀积蓄的内敛背道相驰,她明艳的如同一轮朝阳,眉眼若三月春水,却越过众人,看向江煦之,眸子中盈盈珠光宛若浸润里冬月初雪,含情脉脉。 天子好乐,原先一场一场看下来,也稍显疲倦,现下中途突然加入一人,倒是觉得新鲜,隧道:「白铃公主若是愿意一试,自然无妨,只是我们大昭的男子自成童时便开始拉弓射箭,这赛场无尊卑,亦无男女之分,若是太公正,恐怕你会招架不住。」 白铃眉尾挑了挑,而后笑着道:「陛下放心,白铃自己开的口,自然不需要诸位让我,若是输了,便只当是讨个乐子,各位总不会同我一介女流当真。」 后面的话也算是识相,没有再说。 言毕,众人哈哈大笑,尤其是那位红衣公子哥儿,单手叉腰,将弓撑在掌中,抵着地面,耍着威风懒洋洋道:「白铃公主,若是输了,你可不许哭鼻子,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一让你——」 最后一句显得轻佻,一副二流子做派。 白铃勾唇笑笑,也没拒绝:「那便先谢过这位公子。」 宁奕啧了一声,用胳膊肘戳了戳江煦之道:「你猜,她会不会哭?」 江煦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心思却全然不在射场中,而是时不时回身望一下,直到确信那粉色身影还在视线范围内,才温温吞吞回了句:「不见得。」 宁奕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回谁?」 惜字如金的江煦之,冷冷吐出一个字:「你。」 「为何这么说?我听说他们小宛国人可不擅长射箭,再说了,一个女儿家,能拉满弓?要我说,当给她一副小儿学弓时拉的弓,免得说我们大昭欺负人。」 第46章 宁奕说的唾沫横飞,那口吻似是仍对白铃的不屑耿耿于怀,只等着看她笑话。 江煦之笑了笑没说话,他没兴趣,加之后背还在隐隐作痛,更是心思全数不在射场上。 宁奕见他不说话,也自觉没趣,扭头去同身边的侍卫说话,侍卫自然是迎着风拍马屁,宁奕倒是聊开了,好不高兴。 白铃站在中间,一群人一个一个将箭射出,均是十环,分不出好坏,白铃那弓倒是拉开了,却迟迟没有射出,就在众人扬声叫她射的时候。 白铃忽然笑了一下,笑声朗朗,而后松了手,放下弓对着众人道:「不过我觉得步射没意思,不如我们换马射。」 这话一出,惹的全场哈哈大笑,越发笃定这个小宛国的公主不会射箭,且不说她那四肢无力的模样,开了弓又不放箭,这下要换个法子来拖延功夫,总归都是要丢脸的。 宁奕笃定道:「你瞧,我就说她不会。」 江煦之拿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 来者皆是客,既然白铃要马射,那众人便依着她马射,左右都是笑话,不如尽兴,得美人一笑才好。 只是这马射不同于平地步射,其难不可以道里计,马的动作人难掌控,求的是快准狠,须以箭二枝连弓弝把定,骑时左手挽弓,右手揽辔,马一纵时左跨便搭箭当弦,望靶根射,寻常人极难百发百中。 虽说这些能留下进入总决赛的青年男子步射稳健,可是轮到马射,谁也说不准。 众人先是接过宫人送去的酒水,行毕乡饮酒礼,而后翻身上马。 一声令下,箭支刷刷搭弓上弦,独白铃不紧不慢的将箭搭到弓上,江煦之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看向她身边的一众人,斩钉截铁道:「赢了。」 宁奕不解:「谁?」 见江煦之扬起下巴点了点白铃。 宁奕颇有些不服气:「你还没看,就知道别人输了?这细皮嫩肉的,能拉满弓我都算她厉害。」 江煦之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引弓潦草,骨节不直,专用筋力开弓,使前肩低于后肩,难以精进。」 宁奕听的一知半解,又问:「可是方才步射你也尚未瞧出一丝半点的不对劲不是?而且我瞧着那裴大人家中的小儿学的倒是挺不错,若是放进金吾卫里,你说,如何?」 「说了你便听?」江煦之斜了他一眼,「急于求成的功利心最为明显,一心在于中靶,无视全身射姿,纵使中靶,也不过是偶中,现下离了平地,马射不见得能中,若是带去行军打仗,也用不上,他的刀尚未出鞘,敌军的箭已经落进了阵营里。」 「再学几年吧。」 宁奕还是不信江煦之这一套,管他急于求成还是什么,只要是中了那就是赢了,总归不会落了那小娘的下风。 却在江煦之话音刚落中,裴大人家中的公子裴义云率先射出了箭。 「十环!」 宁奕连忙喝彩,同众人一齐道:「好!」 随即有意无意瞧了瞧江煦之,似是赌气,江煦之扬唇,玩味一笑,并不在意,拿起桌上的杯盏,饮了一口,指尖摩挲着杯缘,似有意无意的把玩。 郁清梨此时正在后排分发使用装和传单,她将试用装的小样粘帖在传单上,小心翼翼的绕过观礼者,在最后面的女眷中小范围分发着,女眷们觉得新奇,同郁清梨攀谈起来,她们不喜欢这射礼,来也不过是为了能够相看男子。 现下那个什么白铃公主已将众男子视线吸引了去,她们更是心下酸意涌上心头,倒不如同这小娘讨教些美容养颜的方子。 郁清梨大大方方同她们说着小样的使用方法,搭配什么最好,却并未送搭配的样品,而是狡黠一笑:「众位小姐不如改日寻个空档,来我铺子,我再同你们一一详解,也好对症下药,为大家专人定制。」 这话说的,极为吸引人,要不是碍着不好现下离席,早就遣着郁清梨立刻带她们去了。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叫这边开小差的一群人吓的一激灵,寻着视线看去,只见那白铃公主的箭恰好正正的劈开了裴义云的箭支,裴义云的箭尾摇摇晃晃。 马射这一轮中箭的人,寥寥无几。 仅有的裴义云那箭就这么叫白铃射开,仿佛闹着玩一般轻轻松松。 裴义云面色青紫,方才大放厥词的模样,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一时间竟是有些恼怒,道:「公主自己的靶不射,好端端射我的做什么?比赛里可没有说要射中对手的箭才算赢这一规定。」 白铃不屑的翻身下马,笑道:「你的步射技艺不精,怎好赖我头上,我想要的对手不是你,不如速战速决。」 这话极不留情面,等到说完,旋即迈开步子直接走向了江煦之,那目光定定的看向江煦之,说的话却是对众人的:「不知各位还有谁要同我比试一番?」 第47章 场内一片噤声,若是步射射中十环,那兴许是偶中,可是马射劈开了对方的箭,别说是偶中,就是技法再高超的人,那也是难如登天。 莫说别人敢上,此时看看宁奕,那诧异程度丝毫不减众人,只见他睁大双目,久久未从方才的比试中回过神,伸手急忙拍拍江煦之,却见江煦之淡然一瞥,那模样好似在说,早就告诉过你。 见场内鸦雀无声,白铃忽然看向江煦之,随即点名道:「素闻大昭有一玉面修罗,功法了得,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人称不死战神,今日一见,玉面是真,现下想讨教讨教,这修罗,可是真——」 白铃娉婷袅袅的走到江煦之面前,靠近他,陡然弯下腰身凑近他。 江煦之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微微后仰,贴住了倚靠,眉心沁出汗珠子,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两人中间出现一个攻守的空间,那厌恶之情不遮不掩。 白铃挑眉,感受到江煦之对她的敌意与防备,无所谓的耸耸肩,站直身子,只是轻声口型对他道:「我很喜欢你,你不必对一个女子这么大的戒备心。」 自从白铃视线毫不避忌的投向江煦之后,江息溪就开始默不作声的关注着白铃了,现下看江煦之被勾搭,又回身看了看郁清梨,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狠狠的冲着那红衣女子的女子低声骂道:「妖精!」 江煦之被点名,宁王却忽然来了精神,众人的视线都随着白铃移向了江煦之。 宁王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而后痛快的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江煦之婉拒道:「这么多人,公主还未尽兴?」 白铃笑了一下,激将法道:「莫不是世子爷也同他们一样?怕了?」 小宛国此次前来大昭,看似是互交,其真心实意表皮下暗藏的祸心却没办法熟视无睹。 从白铃的一言一行中便能窥斑见豹,莫说是她,恐怕这次一道随行的使臣,也是一样。 这两年,小宛国靠着不断的扩大攻略范围,开疆辟域。因着城池和兵马逐渐壮大,心态上也渐渐从一开始的伏低做小上变得夜郎自大。 野心日渐蓬勃。 天子如何看不出。 这般针锋相对中,天子不做小家子气,仍旧慈眉善目的笑道:「煦之不若试一试,从边关回来,让朕瞧瞧有没有承你父亲衣钵,也当是舒展筋骨了。」 只是那笑中却不动声色的施加压力。 宁奕自觉方才丢人,他是真没想到这白铃如此厉害,遂也在一旁应和道:「是啊是啊,你怕她作甚。」 宁王嘴角溢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将军可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 江煦之轻扯唇角,露出些许嘲弄,自知宁王这是试探他。 就在众人还在僵持不下的时候。 忽听见江煦之缓缓道:「奉陪。」 随即站起身子,招呼宫人给他送上了弓。 古川心下一惊,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道:「坏了。」 江煦之在行毕乡饮酒礼后,就一手握着缰绳,翻身上了马。 白铃满意的勾起唇角,随后也翻身上了马,二人并成一列,绝代风华之景。 江息溪转头去找郁清梨,发现郁清梨还在她身后那笑眯眯的发着传单,一时间不知道哪来的气性,连忙招呼郁清梨过去:「郁清梨,你在做什么!我哥都快开始了,你不来看看?!」 郁清梨还在发,听到江息溪喊她,转过头,用口型问着:「什么?」 江息溪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里想着,你还在管你那破生意,若是输了,到时候败给那女子多丢人? 郁清梨见江息溪不说话,走了过去,然后问:「什么?」 江息溪斜了她一眼,沉声道:「我哥都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来看着?!」 这话问的莫名奇妙,郁清梨不解其意,讷讷回道:「我本来也不是为了来观礼的,再说,表兄射他的,我发的我的,这有什么不好吗?」 江息溪:「,,,,,,」 她张嘴半天都无从反驳,这郁清梨,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未免也太薄情寡义了吧? 江煦之和白铃一人收到了三支箭。 江煦之对她伸手,示意她先来,众人皆在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这场比赛,若是江煦之也输了,只怕大昭要被后世耻笑,被别国轻蔑,何以正威严。 白铃手足安固,不让丝弦乱晃,而后上节平起,次节压中指,右大指勾弦易正,在次节处,待到满弓之际,精神已竭,手足已虚,旋即发矢。 「啊——」众人心头捏了把汗,似乎那飞出去的不是箭支,而是他们的心,心高高悬起,久久不得宁静。 第48章 「九环!」只听判官一声高喝,这一次,白铃倒是射偏了,但是九环,换作常人不一定追的上。 众人心里皆是捏了把汗,宁奕蹙眉,替江煦之担心:「九环,若是煦之在九环之外,恐追不起,嘶——这小娘看着细皮嫩肉,箭术怎如此精巧?」 宁奕倒也不是不信江煦之的能力,只是这女子,太厉害,叫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却见江煦之不慌不忙的摆正身姿,马似乎不安分,开始来回踱步,江煦之的上半身却始终稳如泰山,立定不动。 他微微眯眼,直臂抬起,马一纵身跃时便搭箭当弦,左手抬起如鸟展双翼,弓拽圆至靶子与马相对时,眸子里的寒光毕现,多了些肃穆与威严,旋即,望靶根射,左手落于左膝之上,箭离弓弦,如一道雷电。 「啪!」一声落下,稳稳扎于箭靶上,众人惊呼,判官也是愣了许久才靠近,以半眯眼计量两人间的差距,旋即又磕磕巴巴道:「九,九环。」 令人诧异的不是两人各自九环,而是江煦之的中靶位置和白铃的如出一辙,不偏不倚! 他似乎是故意的。 众人不解其意,白铃却略微闪过一抹讶异的神色,旋即恢复过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江煦之,冲他微微的勾起了唇角,那笑中带着试探,妩媚妖冶。 江煦之却不理会,只是冷冷收回视线,眼光定在粉衣少女的身上,粉衣少女虽已经坐回原处,却同身边人交头接耳,江煦之面色暗了暗,略微有些气赧的模样,郁清梨仍在掩唇浅笑,她身前的男子又从袖中掏出什么,惹的郁清梨笑意更深。 江煦之咬着牙,自鼻腔溢出一丝冷哼,眸子里寒光毕现。 第二箭。 搭弓拉弦,一气呵成,那箭裹着凌厉的风,射向箭靶,箭尾晃了晃。 场上有人高呼,正是白铃带来的一众随从。 宁奕面色青紫,宁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江煦之后背,第一箭尚未有什么迹象,这第二箭,他就不信那伤口不会裂开出血,只要出了血,陛下便会生疑,到时,只需他略微提点,天子还能不生疑窦? 「十环!白铃公主领先一箭!」 众人皆是鼓掌,这一箭看的他们热血沸腾。 江息溪急的抓耳挠腮,见郁清梨还在同身边人说笑,一把将她拽了过去,不忘瞪了瞪那个搭话的男子,恶狠狠道:「那么多姑娘你不招惹,偏生招惹我嫂子做什么?你还想来个奸夫淫妇的名头不成?!」 江息溪素来骄纵,这会儿心下有气,说话更是张狂无度,此话一出,叫那年轻的公子哥儿吓了一跳,忙文邹邹道:「江姑娘这话可不好胡乱冤枉人,我只是同郁姑娘说几句话,怎得就插上了这腌臜名声?且不说坏了我,坏了郁姑娘便是最坏,一来素无耳闻听闻镇远大将军有娶妻一事,再者,就算是婚娶娘子,也不得同人说话了么?」 江息溪不理会他,直接将郁清梨一把掰正,冷着脸道:「看我哥哥射箭,话有什么好说的?」 她心里有气,明明年前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兄长的是她,现下不闻不问的竟也是她,这心变得未免太快了些。 郁清梨哦了一声,这才将视线转向江煦之,却偶然瞧见,江煦之的目光正定在她身上,只见江煦之一愣,旋即冷冷偏回头,看到了箭上。 一箭离弦。 整个场内沸腾起来:「十环!」 掌声响彻观德场,宁奕拍手叫好:「稳住!」 这一次,那箭仍是同白铃一分无二的位置。 白铃微微蹙了蹙眉,笑意全无,只是狐疑的看向江煦之的靶子,似乎不信,第一次说是巧合也就罢了,第二次…… 她默不作声,缓缓搭上第三根箭,却在将要开弓之时又笑着收回了弓:「这次不若这样吧,我们换个射法,一决高下,如何?」 场内一片哗然,这只剩一箭,射出便射出,怎得又要换花样?倒不说别的,只是看的人揪心,若是输了,那便丢人,若是平局,那也是丢人,说出去,大昭还没有个能射箭的人了。 江煦之瞥了一眼白铃,缓缓道:「随意。」 旋即白铃拍了拍掌心,一行人从坐着的位置站起,正是小宛国的随行军士。 只见他们从桌案上各自取了枚青果,有女子紧握小拳那么大,六人各分两排,三人并站,而后立到箭靶前方,只是面上却微微变色,似乎略带惶恐。 众人不解其意,宁奕蹙眉:「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一根箭射中三人手中青果,还要正中箭靶不成?」 郁清梨也懵了,江煦之方才那两箭就已经绷紧气力,现下这么一折腾,莫说伤口裂开,恐怕又要拽出新的裂口,只怕这伤,一时半会都不得愈合。 突的觉得那女子疯了。 第49章 古川现下只想冲到场上替了江煦之,真是疯了,疯了。 早知现下这样,方才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拦下江煦之,明明中途应该离席,也不知自家主子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留下了。 江息溪啐了一口道:「妖女!这不射也罢,这不是为难人么?」 话虽这么说,心内却是极不服气。 宁王坐直身子,头微微前倾,嘴角讥笑。 众人只等一声放箭。 江煦之和白铃同时搭弓上箭,马在胯下焦躁不安的踱步,似乎也受到了气氛的影响,江煦之仍旧稳如泰山,白铃上半身微微晃着,面上仍不显山水,而后二人缓缓开弓,眯起了眼睛。 「嘭!」箭尾连续打圈晃。 在场众人,全体站起身子,惊呼声溢于言表,都中了?!这竟然中了?! 立着的六个人有人全身哆嗦,嘴角发白。 判官急忙跑过去看箭,旋即冲这边观礼席喊道:「中了!中了!」 场内哗然,竟然是平局? 「等等……」 判官走到白铃那队伍中,有一人面色发白,自哆嗦之时便没有停过,到后来箭已经离了弦,现下还是颤抖不停。 他拿着纸笔,走到那人面前,叫他摊开掌心,只见那人手中全是血,被箭磨得血肉模糊,此刻竞相往外涌血珠子,浓稠的献血涌出一团,判官忙唤御医上前。 场内忽然爆发出轰鸣掌声,久久不绝于耳,众人目光都追寻着江煦之的身姿,男子高坐马上,身如青松,叫人恍惚生出敬畏感。 郁清梨被氛围带动,也啪啪拍着巴掌。 江煦之一行人中,未有一人受伤,且青果完好无缺,除了青果中间一个圆润的洞,足以见速度之快,快到果子都来不及裂开,可白铃这边却不一样了。 不仅有人受伤,那军士中,有一个青果直接碎裂,再看向箭,虽说中了十环,可是同江煦之的正中央却有差别,她的位置偏高,险中边缘,高下立现。 江煦之眼中带着清冷矜娇的神色,眸子越过人海在搜寻着什么,终于找到方向。 他目光追着粉衣少女的方向,瞧见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目光沉沉若碧波,唇角不自觉随着她月牙眼而一齐扬了起来,心内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 好像,这一箭也是值当的。 宁王却吃瘪一般,将那骨节捏的咯吱作响,心下疑云遍布:「不是他?」 不可能,怎么会不是他,那晚那么个处境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江煦之,决然不会有旁人。 莫非——当真另有其人? 皇上看江煦之赢了,颇为高兴,对宁王道:「你瞧,是不是有当年江家老侯爷气势?」 宁王拳头攥的在腿上震颤,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违心应道:「是,真是青出于蓝。」 白铃大大方方翻身下马,见江煦之也下了马,随即娇笑道:「玉面修罗果然是不负盛名,今日这场比试,叫我们小宛国大开眼界,回了小宛国,我必定要小宛国臣民同镇远将军好好学习才是。」 江煦之回以抱拳,再未多言其他,径直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一落坐,才自觉后背尽湿,好在郁清梨昨日给的皮质马甲密不透风,捂住了那伤口,只是因为尺码并不合适,方才抬手倒是有些不便。 不过索性她机敏,否则今日恐怕要打湿外衫,叫宁王等人瞧出端倪。 那晚掀开郁清梨给的包裹,见到里面是一件棕褐色皮质马甲时,江煦之的确是惊讶的,他没想到郁清梨竟然能想到这些,甚至连将要发生的,都有感知一般。 宁奕见他落了坐,嘴角苍白,调笑道:「瞧你,不过是场比试,吓得满头汗。」 江息溪大喇喇道:「七皇子这话可就说错了,莫说我哥哥,就是您在,您恐怕还不如我哥哥呢。」 因着宁奕同江煦之素来交好,几人说话时也就不避防些什么,皆是哈哈大笑,唯独江煦之一动不动。 郁清梨看着他不再似往日坐如钟一般时就知道,他伤口裂了。 射礼结束后,天子大悦,连着前些日子江煦之回程尚未摆接风洗尘宴,这次直接一并赏了个靠近校场的府邸,叫嘉印府,至于那府邸,好巧不巧,偏偏挨着郁清梨的绣坊。 回程的路上,江息溪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会说方才的盛况,一会又问郁清梨话,好不得意,仿佛摘得魁首的,是她本人:「你瞧见我哥哥了吗?是不是很英姿飒爽!要我说,那个白铃也没什么,到最后还不是比不过我哥哥。」 这话传到马车外,江煦之没忍住竖起了耳朵,他也不知道为何,就那么好奇马车内的人会如何回答,不过他大抵也猜得到,嘴角情不自禁地弯出一抹弧度,连着近日冷若冰霜的寒眸都浸润几分。 第50章 古川准备同他说话,江煦之一个冷眼扫过去,古川浑身一哆嗦,主子这是怎得了?怎么还不兴他拍个马屁? 江煦之拎着耳朵静静听马车内的动静,只听得郁清梨不紧不慢道:「我没怎么看,不过我瞧着那什么白铃公主,是个练家子,那个什么裴大人家的小公子?步射也挺厉害,还有谁,我想想,没印象了…… 」 与他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江煦之的脸堪比黑炭。 他将手中的缰绳捏了又捏,随即冷笑一声,他需要她一个认同做什么!真是好笑! 郁清梨话一说完,原先慢慢吞吞的马突然加快,吓得马车内几人一个激灵。 郁清梨伸手探开帘子想要问怎么回事,就见江煦之已经骑着马,一骑绝尘的消失在了视线中,她探头疑惑的问古川:「怎么了?」 古川摸不着头脑,摇头道:「不知。」 郁清梨蹙眉,拧着眉心暗骂:「真是只顾着自己,一点不想想别人。」 ☆☆☆ 到了长陵街的绣坊,郁清梨自马车上下来,末了不忘在古川耳边叮嘱,古川蹙眉,点头回道:「省得。」 江息溪狐疑的打量郁清梨:「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方才就瞧你苏侍郎家公子聊的开心,这会你又打古川什么主意?」 郁清梨狡黠一笑:「你猜。」 随即敲了敲马车,道了句:「好走不送。」 江息溪连声欸了好几声,古川早已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国公府去了。 郁清梨晃悠晃悠哼着曲儿抬脚便上了台阶,耳边却听到一阵呜呜噎噎的哭声和求饶声。 「这位官人,小的们在这里歇个脚,也不挡着您门口,您怎就这般计较上了?」 「滚滚滚,带着你一家老小识相的从这里滚远点,不然你别逼我动手!」说话的那人口气极为跋扈。 郁清梨拧紧眉心,迟疑的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又听不见动静,便寻思是不是打住了,可刚要抬腿回绣坊,又听见那边争执声,这声儿越来越大。 她一个转身,抬脚便朝着巷子中走去,袖桃不放心,连忙喊道:「姑娘,你做什么?」 一入巷子,长巷里有好几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缩在角落中,蓬头垢面,天寒地冻中,肩头和脚皆裸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一名女童个子方到成人膝盖,紧紧的抱住那同对面铺子伙计理论的年迈男人,怯生生的眨着眼珠子,眼圈红红,欲哭不哭。 「官爷,我们缩在这巷子,一不挡您生意,二不拦您门面,天大地大,您怎么也如此咄咄逼人?」那男人身边嘴唇发白的女子忽然强撑着从地上站起,颤声控诉道。 「嘿,你个老娘们!」伙计抬手便要朝那个女人扇去。 「住手!」郁清梨高声怒喝,直接拦到伙计面前,她认得这个伙计,是斜对面天锦阁成衣店的伙计,平素他们没有什么交流,认识这伙计是几日前天锦阁接了一笔大单放炮的时候瞥过。 只因这癞头长的委实丑,还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叫郁清梨记住了。 现下他带着人这般耀武扬威,还意欲行凶,郁清梨哪里看的过去,倒是袖桃,心下一惊,寻思着这么远喊子言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到。 郁清梨走过去,仰头同那癞头对峙,目光凌厉,陡然瞪向他,张嘴唬道:「天子脚下也由你胡作非为?若是挡了你生意好说,可这离你铺子那么远,也由你管这么宽?你们天锦阁住海边不成?!」 那男子自然听不懂郁清梨的话,遂同她争执道:「你别管我住不住海边,反正今日他们不走,我也会将他们弄走,破破烂烂,像什么样子?好歹我们天锦阁也都是豪门贵胄来裁衣的地方,晦气!」 「官人,原先也同您说了,我们来时本是有银两的,结果路上被一伙小贼顺手摸了去,现下身上分文不剩,您叫我们走,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去?适才寻了个窄巷,在这避上一夜,明日待我们寻到了人,有了住处,也就不在这里了,这眼见着天黑,实在是没办法,求您通融通融。」 那年迈男子苦苦相亲,若不是印象小丫头抱着他的腿,恐怕现下就已经跪下去了。 「你没办法同我们有什么关系?滚边儿去!」癞头冲着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阴腔怪调的在地上坐着的一女子胸脯上上下扫了两眼。 「你!」 「再用手指我试试!」 「住手!你们天锦阁那么大一个铺子,就是这般欺负寻常百姓的?我道是好大的威风,在这皇城脚下狐假虎威,莫不是你们想闹到官家处挨一顿结结实实的板子不成?!」 这一句话倒是唬住了那癞头,癞头上下扫了郁清梨两眼,外头有传闻这小娘背后的靠山是国公府,也就不愿纠缠,只是临走前丢了一句话:「若是晚间还不走,我就叫人把你们‘请走’,可别说我没给你们留时间找住处。」 第51章 待癞头随着一众护院走后,那年迈男子央着腿边怯生生的小丫头对郁清梨道谢,小丫头眨着眼睛,怯怯道:「谢谢姐姐。」 郁清梨鼻头一酸,曾经她的梦想是,尽己所能,施以援手,她见惯了世间凄苦,最受不得这些。 她蹲到小姑娘面前,从袖间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满脸的脏污,小姑娘脸颊有冻疮,她避开那伤口,擦完后,笑着摸了摸小姑娘头,柔声问道:「你几岁啦。」 小姑娘怕生,连往后躲,男人尴尬的笑了笑,将小姑娘往前拽了拽,小姑娘这才板正的回道:「等年关一过,便六岁。」 郁清梨笑着站起身子,于是看向说话的男人,问道:「我瞧着你们口音不像京都的,是从外乡来的么?」 郁清梨问完话,只见男人面上涌出溢于言表的哀伤,竟然也红了眼睛,他先是沉默了许久,直到缓过劲儿才道:「也不瞒姑娘,我们是从东洲北边来的。」 「呀,东洲么?那好远,你们怎么就来了大昭?」袖桃一听东洲,忙惊喝道。 男人笑的悲凉,伸手将一直躲的小姑娘抱进怀中,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们是来寻人,讨活路的,这一路,遇上好心拉车的,就带一段,要不就沿街乞讨,大人看到小孩心疼,有人也愿意给两口饭保个命,老父却没捱过去,我们只能寻个坟堆埋了。」 袖桃听完,也没再言语。 郁清梨只觉得胸口堵的慌,她背过身子,咳了咳,然后使劲眨了眨眼,这才缓缓转过身。 她记得书里有说过东洲发过一场大水,冲了东洲北边的矿山,淹到了山下,山顶塌陷,那北边的村庄被淹了。 但是山中村民却不见踪迹,后来这件事交给了赵忠,好像也就不了了之,宫中再未有后续进展,只是这事却或多或少牵扯上了江家,据说与江越有关。 天子勃然大怒,也是从那日开始,江越遭贬谪,郁氏终日郁郁孤欢,江家也连带着一日不如一日,直至最后走向衰落。 她忽然全身上下涌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又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是这件事并不是现在就开始发生的,而是在年关之后才隐隐有了苗头,凛冬那水本就流的慢,不似夏日多雨水,加上东洲植被繁茂,怎会无端防不住这雨水? 她细想一番,随即问道:「不知各位是何缘由来了大昭,若是讨活路,倒也不至于费此周折。」 那男人又是一声长叹,缓缓道:「原先一直都是江司空掌管我们东洲的水利营建,早些年一直平安无恙,江司空还为了防住每年的洪涝,特地在滩涂荒漠处种了荆棘林,修葺大坝,只是不知为何,从今年初春开始,竟然有大批的车队进了我们矿山。」 「先是砍树运木材,紧接着来了好多工匠,待那木材运完了,竟开始凿矿山,我们察觉出不对劲了,于是村长前去问,只说是江司空下令,他们也是奉命办事。」 「长期以往,这山必然要出事,村长拧不过,遂去报官,却结结实实挨了顿毒打,回来的时候半身都废了,这么一来,也就没人敢再去闹,心想着,江司空素来是个好人,定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可能要建些旁的什么,只是我们东洲是盆地,往里凹,若真是碰上个什么大雨天,那实在是危险,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郁清梨心里隐隐生了不好的感觉,江越这人向来没什么野心,若不是因为郁氏总嫌他没有抱负,加之没到致仕的年纪,他甚至想现下就解甲归田,去过桃园生活,这种一看便是为了利益驱使所做的事,绝对不可能出自江越之手。 但这事郁清梨不能说,现下江越还恰好在东洲,若是说了,恐怕正好入套,江越虽说为官多年,脑子却一根筋。 她牙龈打颤,这件事同谁都不好明说。 男人见她走神,轻轻喊了句:「姑娘?」 郁清梨回过神:「噢,不知能不能问一下,你们是要去找谁?兴许我能帮得上忙。」 男人一听,极高兴的道:「那真是有劳姑娘了,我们要找的人是赵录尚书事。」 郁清梨的手抖了抖,可不就是赫赫有名的奸臣赵忠? 听说后来还前前后后做过不少乖张跋扈的事,也因赵忠这件教训后,大昭后来直接废除了录尚书事这一官职。 他们去找赵忠,只怕会是竖着去,横着出,决然不能眼见着众人送死。 赵忠位高权重,掌管尚书台,许些奏折经过他这,甚至能直接被拦下,莫说投名状喊冤请,有些天子没意见的封贴,他甚至能直接代决定。 郁清梨伸手问袖桃要了颗牛皮糖递给小姑娘,缓缓道:「只不过近日小宛国使臣来了大昭,加上辞岁礼,你们自然见不到录尚书事,现下最要紧的是觅些个活计,在京都定下,才好寻个时间去见录尚书事。」 巷子外,一双藏色的靴子往外退了退。 第52章 子言一路朝着国公府飞奔而去,待见到古川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告知古川。 古川却淡然道:「你定是想多了,且先不说那群人,就单论郁姑娘,她才不会想到那些事,你真是疑神疑鬼。」 子言不依:「这事儿你务必报告给主子,否则我跟你没完,你以为主子昨儿个夜里私闯赵忠那贼人家是为何故?」 古川一听,拽住了子言,究根究底道:「你莫不是知道不成?」 「也就你这么个傻子,才能不知。我不同你细聊,做贼一般,还要两边当个奸细,若是郁姑娘知道我每日一五一十的将她的消息告诉你,恐怕要吃了我才是,主子都不管这些,你倒是管的宽了。」 说这话时,子言有些不快,旋即迈着步子,朝着绣坊的方向跑去了。 古川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道:「无趣无趣。」 这边众人听郁清梨的这个提议,眸中原本鲜亮的光陡然灭了,男人羞赧的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来京都已有好几日,实在是没找到生存的法子,这才被旁人当成乞丐,这般欺辱,京都虽好,却不是吾乡。」 「敢问先生原先是做什么的,若是有合适的活计,我替诸位多听着些。」郁清梨忙道。 「原先——我原先倒是个木匠,寻常做个雕花的活计那是绰绰有余,只是瞧着京都寻的匠人都有好些名头,要么是在高门大户做过活计,要么是宫中的巧匠,只怕我是寻不到好活,只得早些寻了录尚书事才好。」 郁清梨心下生疑,这若是鸣冤,为何非要找赵忠那腌臜? 却又不好追问,继而掉开话头,对着旁人道:「那诸位呢?」 「我啊,我是打铁匠!谁家缺个刀啊,铁器的都要来找我,嘿嘿——」 说话的人年纪约摸二三十左右,也不知是脏污还是就是长的黑,一笑起来,显得牙齿格外的白,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是渔民,原先都是靠海上养家糊口,现下来了京都,发现这鱼肉都是有专人运送,也用不着特地去码头买鱼,码头工人也都饱和,实在是找不到活计,他是我儿子,同我一样,都是在海上日日飘着,我们倒是哪里都是家。」 「我是绣娘,不过绣的都是些小东西,什么孩子周岁时的尿垫,肚兜,老虎胖头鞋,这些小玩意属我拿手……」一个稍年长的妇人笑盈盈道。 「我和赵婶儿一样,我俩临街,都是从一家绣庄里面拿些零散活计干,原先也问过天锦阁那边,奈何对方不理会,这才没办法。」 说话的是方才要同天锦阁伙计理论的女子,她看起来无精打采,唇色发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那怯生生的小丫头,睁着一双葡萄时的眼珠子,眼巴巴的望着郁清梨。 郁清梨见她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袖桃,还是时不时踩着地上的糖纸,大抵明白她是饿了。 伸手问袖桃又要了一颗糖,撕开糖纸,塞进小姑娘嘴里。 小姑娘嘴里含着糖,月牙弯的眼忽然眯缝起来笑了,这一笑,笑的郁清梨心里暖洋洋。 她蹲下身子,伸手将小姑娘那生满冻疮的手进掌心,捋顺了小姑娘头顶的碎毛。 柔柔道:「诸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先去我的小铺子里帮忙,每月四两月钱,月清月结,包食宿,若是现下有用到钱的地方,我可以提前支给。」 众人一听,忙感激道:「何德何能,遇到您这样的活菩萨,莫说银钱,你便是不给,我们也是愿意的。」 郁清梨蹲下身子双臂抱住小孩子的腿,温温柔柔的冲她道:「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是夜,江煦之一身寒霜从江家小门入了东院,袂襟翩翩,只是他平日素来笔挺的背脊却微微的松懈了下来,如水月色中,将男人身影拉得很长,皎洁的月光落在君身,宛若银雪覆头,郎艳独绝。 江煦之甫一进门,却是将混混沌沌值夜的古川吓了一跳,一见江煦之面色惨白,登时瞌睡全无,悄声迎了上去,问道:「主子,您这下午驾马不是先回来了,怎得这会儿才到?」 江煦之由着他搀扶,坐在桌边,眉心一层层细密的汗珠子顺着挺翘的鼻梁骨滑至下颌。 江煦之说话不似平日冷峻,而是捎带低沉的哑意,倦懒意浓:「去了京郊,身上都是伤,若是叫人看见,恐怕会走漏风声,你今晚替我收拾好东西,明日我便搬去嘉印府。」 「这便过去么?」古川想不明白,左右不过是头尾的距离,哪里需要废气力搬过去? 虽说称之为嘉印府,却是远远不及国公府的,撑死也就三个东院这么大,且不说过去什么都要重新置办,到时候同郁姑娘挨着,只怕日日互生龃龉。 自家主子厌恶郁姑娘那是有耳闻的,好不容易现下两人不必同住一片屋檐下,清静没多久,这便住过去,恐怕要鸡飞狗跳。 第53章 可这话古川不敢说,他只能应下,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郁清梨将这群人安置在自己绣坊中,一群人久违的吃上了顿饱食。 一顿饱食过后,那木匠说若是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郁清梨笑道:「自然会用到诸位,现下都是我店铺的伙计,也无需见外,大家都是亲人,缺吃穿用度,只管说。」 众人皆是齐声应下。 早晨还在梦中,郁清梨就被一阵轻轻摇晃给喊醒,是袖桃。 只见袖桃结结巴巴的指着楼下的长街,示意郁清梨快去看。 郁清梨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才懒洋洋道:「怎么了?小宛国的使臣要走不成?」 「不是,不知是不是看花眼了,我瞧见世子爷了。」 郁清梨瞬间清醒,不等穿上鞋就赤脚踏下床,只余袖桃提着鞋子跟在她后面唤她。 果不其然,可不就是江煦之,古川笑眯眯的指挥着将士搬大小物件,围观人群堵的水泄不通,那叫一个喜气洋洋,不晓得还以为是江煦之娶亲。 恰在此时,江煦之正微微抬头,少年驭马,衣袂翩然纷飞,清风盈袖,那一眼直直望进了郁清梨的眼中,乱云飞度,吹进繁红无数。 郁清梨忽而有些慌乱,只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失态,匆匆撇开眼,却听到古川仰着头,手做出喇叭的形状,傻乎乎的冲着楼上喊:「郁姑娘。」 袖桃举着鞋子要砸他,冲他吼道:「喊什么喊!」 却在收回手时,瞧见那平素面无表情的世子爷笑了,再伸头探出窗外瞧时,江煦之已经不见。 郁清梨倒是没想到江煦之会搬来这边住,不过也是,他那身上的伤,一看便知他在谋划些什么,一次两次倒也无所谓,若是日日这样,迟早会被发现。 到时候引得老夫人和荆氏担忧事小,走漏了风声,那才坏。 晌午时分,郁清梨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任务,近日需得有一批礼品要做好包装,过两日会有管家婆子丫鬟来取。 都是昨日射场的官家女眷订的,这几单子生意的定金超了平日好几天的营业额,店铺内是一片喜气洋洋。 其余来的一些大单,郁清梨便延长了时间,叫袖桃记下谁家,要订什么,订多少,到了时间再开放预约时间。 昨日的来的几个人都有一技傍身,唯独两个绣娘暂时派不上大用场,一会说要帮郁清梨洒扫,一会说要帮郁清梨摆摊,再过一会又要替郁清梨绣床被衾。 实在是叫郁清梨哭笑不得,只得告诉她们,再过不久就会有她们的用武之地了。 一听说郁清梨要制冬衣,赵婶儿高兴不已:「那感情好,还能叫我们这些妇人发挥点作用,不然我真是心里不得安生。」 另一名绣娘捻香也应和道,换了干净衣裳的捻香年纪和袖桃差不多大,一张脸长的雪白干净,说话时温温柔柔,轻声细语,倒是叫郁清梨心生喜欢。 吩咐好了这些,众人才刚开桌吃饭,便瞧见古川叼着根狗尾巴草在绣坊门边晃荡,活像个街溜子。 见古川站在门口,郁清梨便客气道:「吃饭了么?」 古川连忙撇掉狗尾巴草,进了屋直接取了张椅子道:「还没。」 末了不忘挤开子言,子言斜了他一眼:「还没你不去准备午膳,主子没吃?」 古川吞了口唾沫,心不在焉的回道:「没。」 古川眼睛却没舍得从菜上面挪开。 「主子没吃,你来吃做什么?快些走开,远点。」一听这话,子言不高兴了,将古川挤开,古川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挤出去,随即怒气冲冲的瞧向子言道:「主子说他不吃,将自己关在房内,你总不能叫我也饿着不吃吧!」 「厨子没做饭?!」 古川瘪瘪嘴,委屈巴巴不肯说话,天晓得自从上次吃了郁清梨做的饭菜,他有多惦记,子言这种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原以为伺候郁清梨是个苦差事,谁成想,最后倒是他眼巴巴的想过来。 郁清梨吃的也差不多了,她胃口不大,一听古川这么说,便道:「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做什么?修仙不成?你坐我这边,我去给他送点饭。」 现下江煦之已经住她隔壁,那她就不好装作没看见,这江家的人情不能还,同江煦之还清也是好的。 待郁清梨离了桌,进了小厨房,古川欢欢喜喜挪了屁股,坐到了郁清梨的位置,对着子言挤眉弄眼。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唯独子言冷着脸,扬着手指对他指了指,那意思便是:等会同你算账。 郁清梨进了厨房,将没有装下的剩菜夹进了食盒中,放了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夹了条炸鱼,零碎的两片炸破了的藕盒,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放回剩菜盘子里了,又放了些土豆丝,一盒饭,这才关上食盒。 第54章 毕竟这藕盒看起来,未免太磕碜,本就是剩菜…… 她同江煦之的院子临着,若是不想从正门走,走侧门直通嘉印府的小门,中间一个隔水桥,就到了。 郁清梨拎着食盒敲了敲后门。 许久后一名将士开了小门,他是江煦之校场的军士,并不认得郁清梨,冷脸问道:「你是谁?」 郁清梨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郁清梨,就在隔壁铺子,来给世子送饭。」 他狐疑的扫了眼,没让,就听身后的将士道:「郁姑娘,您怎么来了?」 这将士在江府见过郁清梨,遂上前迎了上来,郁清梨道:「古川说世子将自己关在房中,没有吃饭,我来给他送点饭。」 那人忙闪开,皱着脸道:「可不是,将军近日里,三餐只得一餐,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眼见着消瘦了一大圈,谁劝都不管用,郁姑娘可得好好劝劝将军,保重身体最要紧。」 这话说的夸张,瘦了一大圈,那次他都裸着半截身子,她怎没瞧见瘦了一大圈?那一身的肌肉可不是瘦了一大圈的人该有的,她暗暗腹诽到。 「咚咚咚——」 江煦之正在拼凑东西,听到门外有敲门声,忙将东西折起,起身放进书架上,旋即坐回椅子中,面不改色,这才冷声问道:「谁?」 「我。」郁清梨拎着食盒回。 半晌后,门缓缓开了。 江煦之冷眼瞧着郁清梨,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郁清梨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听说世子爷废寝忘食,瘦了好大一圈,前来探望。」 江煦之看着郁清梨手上的食盒,又抬眼打量郁清梨,似在品啜她的深意,旋即貌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她的脸,有意无意道:「特地做的?」 这话问的好无道理,午饭自然是特地做的,郁清梨却不好回,只得点头嗯了一声。 江煦之这才面色缓和许多,嘴角甚至有了几不可见的笑意,他拎着食盒送到了桌边。 刚要揭盖,又听郁清梨道:「刚好剩的放不下,给你全部打包进来了,你若是不够,我等会去叫他们留些,再叫古川给你送来,这每顿饭可得按时吃,不然容易胃穿孔。」 江煦之:「……」 他听不懂胃穿孔是个什么病症,只是眉心跳了跳,顿觉想将这食盒丢进臭水沟中看也不看一眼的想法。 可是郁清梨正定定的盯着他,示意他揭盖,那眼神仿佛在说:夸我夸我。 江煦之脸冷的比冬雪还要寒,便是知道郁清梨不安好心的。 气从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堂堂世子爷,又不好因为这点剩菜发脾气,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传到外面恐怕还要被人说他一个男子比小姑娘还要娇气。 随即心内默念了几句心经,道:不打紧,同她置气什么?军营中冷汤冷饭吃的也不少。 抬眼看向郁清梨,面上冷笑着,眼神却如冰刀:「那便谢过郁姑娘。」 谢你提一食盒剩菜打发我。 郁清梨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怎么感觉他不开心?难道是菜不够? 江煦之抬手缓缓揭开了盖子,掀开瞧了一眼,果然是剩菜。 那微微发焦的土豆丝,同上次的菜样大相径庭,一看便知是粘锅底被郁清梨铲下来的。 江煦之冷脸将菜悉数端了出来,也不说好不好吃,反正就那么机械的吃着。 郁清梨见他不动鱼,便问:「怎么?你怎么不吃鱼?是你觉得我做的不好?」 江煦之的手抖了抖,那鱼他如何说,他不爱吃? 他素来对荤腥敏感,尤其河鲜。 郁清梨没有半分眼力见,直接走到前,将别的菜往旁边收了收,笑着将鱼推向他面前道:「吃鱼吃鱼,多吃点鱼肉,补充体力。」 于是江煦之就这么被强行喂了条鱼,他一边吃,一边眼圈通红含着泪,始终埋头一声不吭。 心想,下次大抵不会再不吃午饭,轮到叫郁清梨送的地步了。 郁清梨自然不知道江煦之的心里想法是这样的,仍笑着问他吃饱没。 待江煦之咬牙「吃饱喝足」,郁清梨拿着东西便要走,江煦之忽然问她:「你说的那个鹅绒替代品,准备的怎么样了?」 郁清梨步子一顿,旋即转身冲着江煦之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世子和七皇子只等着瞧好消息吧。」 下午,郁清梨领着那对渔民父子去了码头,年纪大的郁清梨称呼他的高伯,其子名为高仲。 三人一齐到了码头,郁清梨前去同小宛国商人交涉,蹲在船边的商人手里捏着旱烟,正吧嗒吧嗒抽着。 一听郁清梨问棉花种子,忙摆手,笑着道:「我们来大昭,都是卖些稀奇物件,没有人会带农作物的,姑娘若是要,恐怕要自己去趟小宛国才行。」 第55章 这一点郁清梨倒是没想到,她前来问有无棉花种实在是这个商人摊铺前摆满了香料,旁的都想到了,却没想到对方不带农作物种子。 大抵棉花这一农作物在旁的国家还尚未大范围传播。 她记得书里记载过,现下的大昭海域尚且没有收紧,而且贸易顺畅,若是他们没带种子,那就只能自己下海。 旋即笑着谢过那商人,又自他摊位上买了许些化妆护肤品所需的香料。 回去的路上高仲开口道:「郁姑娘,若是需要下海去小宛国,这件事只需交予我同我父亲便可,我航海技术不错,对于海上方向也敏感。」 高仲担心郁清梨不将这事交给他,连忙推销自己。 郁清梨自然明白高仲这是心里过意不去在绣坊白吃白喝,加上木匠刘叔和铁匠阿六都已有事情可做,那愧疚越发深切。 郁清梨笑道:「这件事自然要交予你和高伯,不过仅有你们二人去我不放心,需得找些人陪着你们。」 高仲连忙摆手道:「用不得用不得,绣坊其他人都有任务在身,若是随着我们去,得十天半个月才回,这时限上得耽误不少功夫。」 郁清梨笑道:「他们不擅海事,自然跟不得,现下沿海地区,倭寇四窜,仅你和高伯二人,恐怕路途凶险,我找些水性了得且会武功的,随你们一道去。」 郁清梨这话不假,高家父子二人以往虽说从的是海域工作,但是基本都在内海,现下需要跨去小宛国,路途遥远,谁能知道会遇到什么凶险。 此刻的录尚书事府内。 宁王端坐正上方,端着茶盏摇头吹着热气,一言不发。 赵忠坐在下侧,心下忐忑,伸着胖乎乎的手擦去额上的汗,忽然听见宁懒洋洋的问:「人没查出来是谁?」 这话音调拖得老长,好似笑面虎一般,前脚你瞧着他笑,后脚便能生吞了你。 赵忠捏着那杯盏的手来回抖,杯盖在杯子上碰出一片碎响,旋即他颤声回道:「还未,不过宁王放心,再给我多些时日,一定能查出来!」 宁王放下茶杯,淡声道:「无碍,查不出就查不出吧,东洲那边你都打点好了?」 赵忠想到还有几人不见了,却又不敢说,思索片刻,于是道:「是,该灭口的已经灭口,还有些人不肯听话的,妻女都在我手上,不过宁王若是想扳倒江家,何须这么费心思弯弯绕?直接对付江煦之不就——」 总归就那么几条漏网之鱼,不是死在路上便是死在洪水中,说个小谎,也不至于叫宁王不痛快。 宁王放下杯盏,目光忽而狠利,宛若狰狞的野兽睁开锃亮的眸,他阴沉沉道,「江煦之,哼,大鱼留在后面,现在扳倒他,恐怕七皇子不同意,到时候同他闹僵,皆是两败俱伤。」 「是,属下想的不够深远。」 郁清梨回了府中,便踩着碎步去找了江煦之,将需要棉花种子这事一五一十告知江煦之。 江煦之默不作声的听着,这几人的来历,郁清梨囫囵个儿带过去了,古川已经告诉过他,他也不想深究,若郁清梨真是什么不知倒也还好,若是知道些什么,恐怕会有危险,他不想再将郁清梨牵扯进来。 她不想说,他也就不强求。 听完郁清梨的想法后,江煦之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只叫郁清梨回去准备着,这两日他会差人选些水性强的人到时候吩咐好。 只是待郁清梨走后,江煦之的眼神中却露出一抹深不见底的深意,方才郁清梨说话谈吐丝毫不同以往,做起事来有理有据,按部就班的进行。 这小丫头——还是当年那个郁清梨么?为何会叫他生出一层寒意,仿佛是另一个披着郁清梨皮的人? 待古川进了屋,给他送了封信,江煦之忽然看向郁清梨绣坊的方向,而后试探着问古川道:「你觉得现在的郁清梨,怎么样?」 古川没觉出味儿,给江煦之沏茶的时候道:「挺好的,会做饭,心还善,比以前进步大多了,最主要一点,懂事,不会像往年,看不清脸色的纠缠。」 江煦之的骨节捏紧,对,就在这里,问题就出在这里,心地善良,也不会同他死缠烂打。 乍看之下,的确是看开了,可是深究下去,其实不然,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而她就仿佛是另一个人,他不认识的人。 古川见江煦之走神,伸手晃了晃,问道:「主子?怎得了?」 江煦之有些走神,摇了摇头道:「你去校场找些祖籍是沿海地区的,再进行筛查,看谁武力水性最优,然后将人员名单送到我这边来。」 古川允了便直接下去了。 江煦之的目光忽然沉沉的放空,他心里开始捉摸不透,你到底是谁? 第56章 他开始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只是那时候,江煦之不知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拥有好奇心,那么异动的萌芽也就破土而出了。 是夜。 江煦之坐在凉亭中,久久不得安眠,他环胸倚着亭柱,整个人如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削颌锋唇,剑走眉峰,如孤寂的神明,布满冷月与细尘。 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叫他疲乏,梦醒时分也不得安睡,偶尔入了梦魇中,耳边一片厮杀。 刀光剑影下是他父亲被数十名突厥穿透身体挑起的模样,宛若提线木偶,四肢垂下,睁着眼睛,唇角翕动,告诉他:好,好,活。 突厥挑衅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朝向他,那心便撕碎了的疼。 这场梦,扰了他很多年,后来荆氏给他请了御守,也有一两年没再梦起过,不知怎得,昨儿个就梦到了。 白天忙起来倒也还好,晚上就不大敢睡,加之后背的伤口仍在撕扯着的疼,只叫江煦之心烦意乱。 他走到侧门边,抬手准备打开门,半晌后又放了下去,而是身形一跃,便飞身坐到了屋顶上。 长夜一片如墨,清亮的月色透出冷光,星星点点星辰造就一片星海,隔壁院中的灯光还没全数暗去。 一间屋中窗柩映出橙黄烛光,少女纤细的身影透过纱窗映照出来。 江煦之的视线便随着郁清梨来回走动一齐飘移了。 郁清梨此时正在准备着后日出海需要的物件,她捏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着必备物品,包括需要给他们准备什么吃的,喝的,用的,以及所需物件。 手上沾满了墨水,却毫无察觉,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胡乱拨开头发笑盈盈道:「我真是个小天才。」 江煦之忽然被逗笑,猛的咳嗽起来,这一咳伤口又剧烈的疼。 许是坐的高了,这咳嗽竟然传进郁清梨耳中,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探着身子伸手开窗,对着外面左右瞧了瞧,没瞧见江煦之,江煦之却瞧见了她。 唇峰处皆是水墨,宛若胡须,少女披散如瀑长发,未施粉黛,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些,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睁着初生鹿犊般圆润的眸子,眨着杏眼,一身素净的白色云锦亵衣亵裤,腰间松散的系着缎带。 郁清梨捏着毛笔,冲窗外探头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便自言自语道:「最近熬夜开始幻听了?不得行不得行,明天我再熬夜我是狗。」 旋即又自言自语哼哼道:「月亮不睡我不睡,我是秃头小宝贝,噜啦嘞嘞——」 江煦之不明白这是什么说辞,只是觉得,哪有人将自己比做狗的? 却因着郁清梨的自说自话而心情转好,阴霾渐渐消散,他勾唇往前探了探身子,单手撑在膝头,想要看的仔细些,郁清梨此时却嘭的一声,带上了门窗。 江煦之一顿,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旋即见那屋中灯光暗淡了下去,小姑娘披着大氅,端着油灯从屋内走了出来,朝着前厅去了。 原先的微光瞬间湮灭,江煦之又沉入了一片如同深海的黑暗中,他的手脚冰凉一片。 ☆☆☆ 这日,郁清梨吩咐袖桃带着赵婶儿和捻香去采买海上所需的糕饼,实在是袖桃平日里住在国公府,不了解关于海事需要带去的食物,也不知道什么扛饿,什么经放,国公府吃食是顿吃顿做。 赵婶儿说她亡夫当年也是海上渔民,便自告奋勇要带袖桃一齐去买饼。 结果这一走,倒是碰上了天锦阁的那个癞头。 癞头好一阵嘲讽,说郁清梨那铺子恐怕里面全都是臭要饭的,好好一个铺子,平白糟蹋成丐帮。 这话袖桃哪里忍得过去,压根不管自己个头矮的跟个豆丁似的,撸起袖子就要同人理论,赵婶儿怕惹事,只得和捻香拽着袖桃走了。 袖桃回来后,这话对着郁清梨叨叨了好半天,义愤填膺大骂那癞头不是人。 郁清梨正在朝瓷瓶中滴香精,拇指摁住瓷瓶底部,食指压住盖,目光专注看着瓷瓶,说话显得温吞:「你就由得他放肆几日又何妨?总有收拾他的时候。」 天锦阁这两年仗着都是达官显贵去他们店中采买布料,裁衣制衣,对于旁的铺子不是挖苦就是奚落,或者污蔑,伙计嚣张跋扈,寻常百姓基本不敢去天锦阁做衣。 一来,你买下等布匹要挨嫌弃,二来,他们看碟下菜,狗嘴吐不出象牙。 就算手艺再好,花钱买罪受是何必? 长此以往,天锦阁基本就绝了寻常平民的生意,就差没在门上置块额匾:「平民与狗不得入内。」 袖桃见郁清梨不怎么理会她,以为郁清梨没将她的话方心上,气鼓鼓的坐进角落中,一言不发。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清丽的嗓音。 第57章 「表妹正在做什么,这么出神?」 郁清梨一愣,寻着视线看去,想了好半晌都没记得这是谁,实在是她没见过。 忽见袖桃站起身子,对她施了礼,道:「襄阳侯夫人。」 郁清梨心下思忖,叫她表妹又是侯夫人的,那大抵是江蕊了,遂笑着迎了上去,乖乖巧巧喊了声:「表姊。」 她自穿进书中是没见过江蕊的。 江蕊来时路上还在想,这郁清梨到底是长的哪般模样,会那么惹荆氏和江煦之厌恶。 现下一见,不仅不丑,甚至是一等一的绝色,顿时心生欢喜。 瞧出懂事妥贴的美人儿,伸手握住郁清梨的手道:「前几日回了趟国公府,没瞧见你,今日里正好有时间,来看看你,在这铺子里可好?不缺什么吧?」 郁清梨对这位表姊没太大印象,毕竟是个npc,只是记得书中的这位阿姊倒是一个温婉贤惠的可人儿,在家中是个贤内助。 这些年照顾襄阳侯府,从来没有出过半分差错,加之对她这自己般嘘寒问暖,没来由的心生好感。 只是襄阳侯,却不怎么是个正经人物—— 旁人都说这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在郁清梨眼中不然,那襄阳侯实在是高攀了江蕊。 国公府嫡女,性子又温婉,为人能干,小舅子还是镇远大将军,若是寻常男人娶了去,只怕梦里都要笑醒,偏襄阳侯非要做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那档子龌龊事儿,隔三差五出去寻花问柳。 江蕊不说,江家也就不知道,她鲜少会回外家道苦,一则怕荆氏心生郁闷,二则怕襄阳侯晓得要冲他闹,每回都是有气皆往肚里吞。 这襄阳侯书中记载,长的倒是俊美,可是脸俊美,心思也花。 江蕊入府三年,至今尚未生得一男半女,一说起来,外头都说是江蕊肚子不争气,可是襄阳侯府内谁不知道,明明是那混蛋侯爷不着急,却叫江蕊生受那恶婆婆刁难。 但凡有一人为她主持公道,都不至于此,偏偏大昭还奉行那一套陈规陋习,令人作呕。 心下替江蕊可惜,这般好的一个姑娘,若是荆氏眼光再放长远些,也不至于叫江蕊嫁了个这样的人。 只是女儿家哪有自己做主的命运,江蕊除了夫君婆家不喜,旁的也算优渥,同那些一出生便没办法抉择自己命运的姑娘比,尚且算是好命。 想到这里,郁清梨不免捎带想起顾采薇,同为女子,为虎作伥,无所不用其极的禁锢女子思想,穿衣,等级制度,仅仅为了维护自己阶层等级制度的优越感。 郁清梨命小丫头为江蕊看了茶,二人在堂屋坐定,只听见江蕊又同她聊了许多,壁如什么不要念家,现下来了大昭,国公府便是她的家,她也是她亲姊这种话,闲来无事,可以去襄阳侯府找她解解闷,倒是叫郁清梨心头一暖,笑着点头应下。 话中偶尔掺杂几句关于江煦之的,「煦之他看着心冷,其实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莫同他计较,年纪大了,总归在男女情场上跟个榆木似的,你多担待些。」 郁清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然后点头应好。 江蕊见她并不排斥这事,又道:「若是你真能同煦之在一起,旁的不说,就冲他这幅誓要出家的修身养性模样,你都不用担心他出去寻花问柳。」 说道这里,只见江蕊的笑意减了减,叹了口气,视线逐渐混沌:「以前总想着是不是我不够好,不够外头的姑娘们好看,才惹的侯爷不喜,于是我也学了那外头妓子的模样,倒最后,只是惹的自己一身骚,还平白落了侯爷的难听话,说什么,若是我要你同妓子一样,我娶你做什么?」 「真是作贱了自己。」 最后一句话说的伤心,声音渐小。 郁清梨听的心内怄火,冷不丁道了句:「这王八蛋!」 江蕊吓了一跳,「什么?」 郁清梨才发觉自己当着人家妻子的面当家的王八蛋,慌忙想要解释,又听江蕊哈哈大笑,拍手叫绝:「可不就是王八蛋。」 两人又聊了许多,只见江蕊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日虽说是来看你,却也是想要来买些东西给自己,年纪越往上,就寻不到适合自己的这些玩意儿,一直听府中小丫头说长陵街新开的美妆铺不错,若是表妹有时间,可否带去去选上几样?」 郁清梨自然却之不恭。 这边江煦刚从朝堂休沐回来,就听闻江蕊来了郁清梨的铺子,来不及卸下官服,抬脚匆忙朝着郁清梨的铺子走去。 郁清梨正在给江蕊选护肤品,同她解释每个种类的用法和功效,江蕊听的入神,时不时发出惊叹,出自心底的喟叹,看向郁清梨的目光就难免生出崇拜之感。 郁清梨转身去拆试用装,便见江煦之略显匆忙的来了铺子。 第58章 见二人相安无事,江煦之心口才略微松了口气,便听江蕊开口道:「怎得官服还未脱下?」 这话有些打趣,看似是问江煦之怎么来的这么匆忙,其间含义却是想要见郁清梨竟然连官袍都来不及脱? 江煦之没成想,倒是叫自己家姐姐这么打趣,旋即调转视线,收回落在郁清梨身上的目光道:「有事同郁清梨讲。」 「嗷——」江蕊狡黠一笑,抬手扬了扬,示意江煦之先说。 江煦之不好再扯开话题,便道:「明日出海。」 郁清梨放下试用装,递给江蕊,点了点头道,若无其事道:「我知道啊。」 江煦之:「……」 江蕊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却还要憋着装作自己是在涂抹那膏脂,眼珠子都要斜上天。 江煦之被江蕊这么一笑,耳朵连着脖子瞬间通红,仍佯装镇定道:「我没告诉你,你怎的知道?」 古川不明白江煦之在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直接堵死了他的后路:「昨儿个主子您吩咐我,叫我通知郁姑娘,您忘了?」 江煦之:「……」 他从未觉得古川这么欠收拾过。 这下是装不得了,江煦之一甩袖袍,然后对着江蕊道:「知道便好,那就不打扰阿姊同清梨叙旧,我先回去了。」 只是走的时候郁清梨觉察出江煦之满脸的:我不高兴,你别惹我。 她收回视线看向江蕊,却见江蕊正掩唇吃吃笑。 江蕊走的时候直接给郁清梨留了张大额银票,郁清梨这哪敢接?最贵的也不过才二两银钱,诚惶诚恐要还给江蕊。 江蕊推笑道:「就当是定金了,本来就是为了来看看你这生意的,而今能这么好,哪有阿姊吃白食的道理,就当是包下了后面来我襄阳侯府的钱吧,以后少不得要你帮我化妆的时候。」 推脱不得,加之江蕊也确实不缺钱,郁清梨只得收下:「若是以后阿姊有要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提上我的化妆箱就冲去侯府,只要侯府下人不拦我,什么时候都行。」 江蕊笑着应下。 次日一早,江煦之的门前便站满了军士,足足一百多,高家父子哪见过这等场面,高仲更是吓得大门不敢出,趴在门边乌龟探头似的,偷瞄齐刷刷看向他们父子二人的军士,抖着声对高父道:「俺爹,这都是真的不?」 高父更慌,但是在自家儿子面前,不好太怯懦,于是挺了挺胸膛,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你掐俺一下。」 高仲:「……」 待他们二人被郁清梨领着送到众将士面前,高父早已经双腿哆嗦,磕磕巴巴的冲着古川问好:「将,将军好。」 为何这么喊,只因古川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同别人不一样,加之那气势,更是威风。 高仲见状,也学着高父冲古川问好。 古川吓了一跳,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将军。」 高父哪见过这等阵势,想了想,又道:「主子好。」 这回,总该没错了吧? 却见江煦之从门边跨了步子出来,古川连忙跑过去:「主子,都准备好了。」 高父只觉得五雷轰顶,连着喊错两次,会不会被杀头? 郁清梨觉得好笑,冲高父柔声道:「莫怕,军营里的将士都很好,你们一路上有他们照顾,就算是海贼遇到了也不慌,只需要将棉花和棉花种子带回来,这一趟便算圆满。」 待看着大部队浩浩荡荡朝着码头走去,郁清梨才心下安定,只是,那赵忠不知道是不是暗地里也在查这几个人的下落,她又没什么得力助手,若是叫江煦之知晓,恐怕会突生枝节,毕竟这件事本就与江家有关。 东洲那么多的百姓,又去了哪里?都是谜团,当初给江越定了案后,东洲一夜间消失那么多人,基本就成了谜案,后来再无人翻供,可是她不能眼见着江家就此衰落,更不能叫江越和郁氏落的牢狱之灾。 江煦之见她出神的看着走远的队伍,问道:「想什么?」 郁清梨被唤回神思,笑的有些敷衍,温温吞吞道:「想早些结束。」 旋即迈着步子进了屋,至于结束什么,只能由着江煦之自个儿猜测。 江煦之转身,看着郁清梨走远的方向,瘦小的身影落在他眼中,一眼望去,总觉得今日的她,很不开心,那笑容里都掺杂着疲惫。 不对,他何时对郁清梨这么上心?待意识过来,心里那股子异样的感觉肆意生长,如春芽儿般探出了头,再也遮不住。 下午时分,郁清梨闲来无事,开始算着半个月的进账和花销,袖桃给在算账的她送了点小点、花茶,同郁清梨道:「方才瞧着街市好热闹,这两日因为小宛国商户的原因,倒是有些年味儿了。」 第59章 郁清梨放下笔,替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后放下茶盏,懒洋洋的舒展了全身筋骨道:「那还早着呢。」 袖桃拿着布子替郁清梨擦掉洒出来的茶水,忽然贼嘻嘻的凑头撑着桌面,看向郁清梨,诡笑道:「姑娘,你发觉没有?」 郁清梨伸手推开靠近的袖桃,斜了她一眼:「发觉什么?」 「世子爷啊,您没看出来?」袖桃非常头疼自家这位神经大条的主子。 郁清梨还在嚼着糕饼,满不在意道:「瞧他做什么?」 袖桃嫌弃的看了眼郁清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不是也好?自家主子好不容易看开,若是在陷进去,还得扑的满身是伤。 郁清梨记好了账,又开始拿着纸笔设计新的包装,最近铺子里的化妆品更迭的很快,基本上留不下来存货,倒是有那么点供不应求的味道。 前段时间主打的都是一些平价美妆品,这次她想推出一款店铺主打的上等套装,若是真能推出去,还能攒多些钱,今年分红也给老夫人多塞点,到时候保不齐还能再扩展店铺,多添些人手。 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笑出声,一想到那金灿灿的金子,就忍不住加快了手上动作。 忽然听见门边的敲门声,只见古川蹑手蹑脚的探着头,做贼似的。 郁清梨看向他,将笔置于笔搁上:「你怎么来了?」 平日里古川一来铺子,每回他还进屋,袖桃的声音就赤条条响起,今日没听见袖桃的声音,该不是? 郁清梨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站起身子,走到古川面前,看着他手上托着的东西审视道:「你别告诉我,你是从后墙爬进来的?」 古川嘿嘿一笑:「哪儿能啊?我是飞进来的,要不然袖桃妹妹又该不让我进门。」 郁清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袖桃和古川上辈子是不是仇人,回回见到,不是袖桃冲他呲牙咧嘴,就是古川一直惹袖桃,猫鼠一窝,不得安生。 郁清梨好奇的伸手挑开方帕,随随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眸中闯入一方胭脂红的布料,她蹙眉:「世子叫你送来的?」 古川连忙摇头:「不是,襄阳侯夫人送来的。」 「蕊表姐?那她为何不直接送我府中,要你们嘉印府给我送来?」 古川又一阵摇头:「不知,对了,世子爷要我告诉郁姑娘您一声,今晚有花灯集会,他说,襄阳侯夫人叫他带您去赏花灯,叫我来问问您去不去。」 这话问的弯弯绕,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非要扯上那么些,郁清梨也没想旁的,自从来了大昭,她还真没参加过什么有意思的活动,既然有花灯集会,不若事瞧瞧,凑个热闹,看看大昭的花灯节是什么样的。 郁清梨伸手便要去接托盘,忽然听见袖桃嚷嚷着嗓子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掐住古川的耳朵,凶巴巴道:「好啊你!不让你从大门进,你还敢跟我爬狗洞!」 古川急忙将手中东西脱手,就去捂耳朵,边缩边躲:「姑奶奶,谁爬狗洞了,你快松开,我给郁姑娘来送东西,现下便走,现下便走——」 郁清梨看少年少女打作一团,笑的前仰后合,真是两个冤家,多好的年纪。 待古川终于摆脱了袖桃的桎梏,连忙冲去墙边,对她恶狠狠道:「小胖桃,你等着,迟早我要叫你在我手里哭!」 这话一出,袖桃伸手拿起门边靠着的木棍就要去打,古川一个飞身上了墙,冲袖桃哼了一声,不见踪迹。 「呔,这流氓也配进我们院子?姑娘,他给你送什么来了?是世子爷吩咐的么?」袖桃赶走古川后,就连珠炮似的,一阵发问。 问的郁清梨一阵嗔目结舌,哑口无言,她点了点头道:「蕊表姐叫古川送来的,说是让我们今晚与世子爷一道出去赏花灯。」 「哇,今晚有花灯么?怨不得我瞧着路两旁都开始摆起来了,那我们姑娘可要收拾的妥妥当当。」 袖桃眼巴巴的瞧着郁清梨手中托着的衣服,郁清梨笑着掀开方帕。 只见珠光白的绛碧结绫复裙做内衬,罗纱裙褶细密,如雾般飘遮着裙花,纱裙下隐露着色彩花纹,做出层次感,裙缝处加以金线,腰裙沿下坠碎珠,两面绣裙花,裙下响铃一串,倏一提起,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悦耳。 胭脂色的生领大衣,袖子宽大,捻金线织的麒麟补子,配以凤尾做穗带,又坠双珠,锁边处是细碎的无尽夏,无尽夏,绵延千里。 其华贵程度,叫郁清梨和袖桃瞠目结舌,且不论珠玉,光是这布料,都是极品,至少迄今为止,她们还没在京都瞧见过。 袖桃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这一摸,好似双手泡进了流动的溪水中,绵软顺滑,仿若无物,却又出奇的暖和,她诧异不已:「侯夫人竟然能舍得给姑娘您用这等料子做新衣么?」 第60章 郁清梨疑惑道:「怎么?这布料还有讲究。」 她倒是个门外汉,只知道这布料看着华贵,关于布料的来历她倒是无所察觉。 袖桃仰起头要给郁清梨科普:「这是自然,您不知道这是皇上赐的料子么?」 郁清梨蹙眉,晕晕乎乎的摇了摇头,又听袖桃道:「只有三品朝上的臣子才有呢,统共也没几个臣子有,一人一两匹也就,听说是西域进贡的,倒是没想到侯夫人竟然被赐了这几种花样。」 郁清梨噢了一声,然后将衣服拿起:「蕊表姐倒是有心了,下次见到她,得好好谢谢才行。」 于是伸手拿起那衣物,朝着身上比了一比,又听袖桃啊呀一声,吓得郁清梨一惊,斜了她一眼道:「又怎的了?」 「不过这侯夫人怎知姑娘您的尺码?再说,这么赶的时间做出来质量这么好的襦裙,想必废了不少心思。」 郁清梨摇摇头,没多想,「许是蕊表姐眼测出来的?」 袖桃反正开心,也顾不得深思,伸手又摸了好几把,羡慕的道:「今晚我们姑娘必定艳压众人。」 江煦之正坐在屋内给花灯画着图案,古川揉着耳朵进了屋,边走边骂:「这小胖桃个子不高,手劲儿倒是不小,下回看到她,得躲远点。」 瞧见江煦之正在全神贯注的画着什么,遂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江煦之早有感知,一个转手,直接将花灯藏了起来,睨了一眼古川,剑眉微蹙,淡声道:「送去了?她怎么说?」 「郁姑娘说晚上收拾好了等您,主子,这有图案的花灯那么多,你干嘛自己废这心思画呀?」 古川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主子了,明明侯夫人也就让主子领郁姑娘出门去玩玩,这襦裙分明是他自己命人去找好些个绣娘,用的自己布料,为何要推辞给侯夫人? 就同郁姑娘说是自己这边出的就是了,届时她还得承这边的恩惠。 不对,他心下转念一想,若是郁姑娘知道这是主子送她的,保不齐到时候又自作多情,缠上他们主子,回头又是鸡飞狗跳,想到这连忙摇头。 只是他瞧着,那衣服极合郁姑娘身形,主子是怎么测的郁姑娘的尺码的? 他皱眉想的头疼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主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必定是上次那射艺,叫他提高了眼上功夫,现在随便一瞧,都知道穿衣几尺了。 只是——主子竟然开始画花灯,他有什么心愿未完不成? 待看着古川挠着脑袋出了门,江煦之才冷着脸将那花灯拿了出来,继续在上面细细画着,只见上面,一处是兔子,另一处是两只并头的鸳鸯,他的嘴角笑意溢的毫无知觉,眼底竟然掺杂了一丝旁的感情,交织在那墨色的眸子中,更显流光溢彩。 风流少年的绝世风骨,好似入了画。 他将自己的这番举动认定为是为了感谢郁清梨。 其实也的确是亏了她,若不是她,射礼时,他早已中途离场,恐怕现在等着他的便是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了罢,总不能自己以身犯险,还要拖累一整个江家。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很多年后,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曾想为了郁清梨,好好活下去。 共沉沦。 他也曾在一瞬间明白,目成心许和感激,有着天壤之别。 ☆☆☆ 夜渐渐深了,露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珠子,挂在暗夜中的一景一物中,可是京都却尚未入梦。 长街上满是行人,小摊小铺在今夜格外的多,热闹无比,吆喝叫卖声,鸟雀啼鸣声,混成一团。 各式车马来回过,行人如流水,一路上,几个丫头叽喳不停,郁清梨觉察出她们新奇的眼光,也就不央着她们非得随自己一路,笑着吩咐她们切莫玩的太晚,就遣散那几个小丫头自己去玩去了。 袖桃陪在郁清梨身侧,难得没同古川闹脾气,乖乖巧巧一路随行。 花灯挂满了头顶,花神灯,十景纱灯,麒麟灯,龙船长灯,数不胜数,红黄交相辉映,流光溢彩铺满人身,烟花忽然自水面炸起,噼里啪啦,绽放出盛大的烟花,琉璃灯也在此时齐齐亮起,华灯影上,那如意穗在风中摇曳。 郁清梨回身去看,那勾栏瓦舍在今日也出奇的迷人,灯红酒绿中,仿佛众人皆是魅影。 江煦之温温吞吞的走着,偶尔顾着郁清梨的步子,她看什么都新奇,听到有人读灯谜时,也要停下步子去瞧一瞧,然后踮着脚尖,仰头去看那灯谜。 江煦之看她摇摇晃晃,哈哈大笑时竟然也忍不住随着她一同笑,到底是个孩子心性。 那一身胭脂色的襦裙衬得她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整个人裹在襦裙中跟显纤瘦,仿佛冬日枝头覆雪红梅,脆生生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第61章 满头长发挽成两个可爱的发髻,缀着圆圆的白绒毛穗子,倒是说不出的娇憨,脸颊线条圆润柔和,隐没在路过的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前方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小生和花旦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唱着崔莺莺和张生的情爱故事,惹的台下一片叫好。 灯船萧鼓中,夜龙船在河上缓行,有少女提着长裙,下了台阶,伸手掬一把水,撒向龙船,然后咯咯直乐。 流光溢彩的夜色里,众人仿佛皆融进了酿造的陈年老酒中,入梦缱绻温柔乡,醉生梦死里忘却世俗尘嚣。 一群小丫头从郁清梨身边跑过,撞的她一个踉跄,江煦之伸手去接,倒是袖桃在侧,先一步拽住了郁清梨,郁清梨丝毫没受影响,惊讶的看着孩子们跑过去时,手上托着的小小莲花灯,惊喜道:「那个好好看。」 袖桃同她解释:「那是莲花灯,用来许愿的,姑娘,咱们要不要也去买一盏?就许——绣坊越来越好,您说如何?」 郁清梨伸出食指摁着下唇,似乎在犹豫这花灯是买几盏的好,也不知,是不是能一盏许三个愿?会不会太贪心? 「呶,给你。」 就在她还在犹豫时,江煦之突然开口,冷着脸从袖中掏出一盏小小的花灯,看也不堪郁清梨,小巧玲珑的花灯安静躺在男人掌心,天空盛放的烟花映出他皎洁如月的脸颊,微微红了半边。 「什么?」郁清梨没反应过来。 「花灯。」江煦之别扭的将东西丢进郁清梨怀里,就不再理会她,直接迈着步子朝前头去了。 郁清梨愣愣的看着怀里的花灯,抬手将它拿起托进掌心,上面竟然还有小图案?她蹙眉看了半天也没认出那是什么,于是戳了戳袖桃,将花灯送她眼前问道:「你看出来这是啥了吗?」 袖桃拧着一张小脸,认认真真审视那图案,挠了挠头,半晌指着那兔子道:「好可爱的猪——」 郁清梨险些笑出声,于是又将花灯转了个面问:「这个呢?」 袖桃:「斗,斗鸡?」 走在前面的江煦之:「……」 古川看着自家主子面色铁青,非常狗腿的凑上去:「主子,别听胖桃的,那明明是只狗和两个,两个母鸡!」 江煦之冷冷的从牙缝中吐出俩字:「闭嘴!」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吵闹声,郁清梨急忙将花灯塞进袖中,也来不及去放,朝着人群聚集处挤了过去。 「好啊你!郁清梨!哥哥!」 不合时宜的声音此时在二人身后响起,他们步子皆是一顿,郁清梨缓缓转身,正巧瞧见江息溪满脸怒气的朝着他们气冲冲的走了过去,身后跟着笑盈盈的宁奕,宁奕手持扇子,缓缓踱步,好似逛大观园般悠闲之态。 「好啊,你!你!你!你!」江息溪连着指了四个人,袖桃古川一个没落。 郁清梨看她气冲冲的模样,还没反应过来她为何生气,笑眯眯的歪头去看她,问道:「做咩?」 「咩你头!你!你出来玩你都不喊我!好歹我也带你去过观德场吧!还有,郁清梨也就算了,咱俩什么关系!同父同母!你居然背着我带她出来玩!」 江息溪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时,语气大的震天响,周围吵闹的声音似乎都比不过江息溪的大嗓门。 她见江煦之和郁清梨不说话,以为二人无话可说,落了下风,忙趁胜追击道:「怎么?你俩是想自己玩?不叫我出来?」 郁清梨唔了一声,蹙眉想了想便道:「可是你不是跟七皇子一同出来了么?」 空气忽然静谧了片刻,随即便是江息溪更猛烈的痛击:「七皇子!他是没找到我哥哥才喊的我,我是为了看看你俩出没出来,我才同他一起的,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愿意同他一路似的!」 这话一说完,宁奕的面色黑了黑,他有些委屈道:「什么叫你愿意同我一路似的?我丑到你了还是丢你人了?」 「不是,我没那么个意思,就是咱俩……算了。」 能说会道的江息溪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既然如此,也就不好再继续纠缠,只能愤愤不平睨了郁清梨和江煦之许多眼,随即气鼓鼓走到沿春河畔吹风去了,红玉急忙追过去。 其实她也不是气,就是觉得俩人到底怎么意思?又一起出来玩,又背着众人,好像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说直接问江煦之,保不齐挨骂,问郁清梨,算了,问了也就当没问一般。 以前总觉得自己厌恶郁清梨,可是自从上次和解以后,她发现郁清梨是真的改了,不仅如此,待人亲和,整个人都像发光的暖阳,拥有不可忽视的力量,也叫别人情不自禁的会,有点喜欢她。 聪明,睿智,大方,端庄,倒是越来越有大家之风。 第62章 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一个女孩子嘟囔道:「真是不赶时候,碰上了县主,原想着好不容易花灯节出来玩一趟,给自己收拾体面些,竟然这也要被说,你说怎么办?我在铺子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总不能丢了吧?」 只见抱怨的那个姑娘拿着筒状口脂,一脸不舍。 另一名女子小心的攥住她的手,示意她说小些,又道:「哎,没事,咱们在家自己化着玩,平日你也休要往外跑……」 那声音渐渐远去,只见两名女子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夜风将她吹的清醒,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目光却紧紧随着方才远去的人追了去。 待人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才听到郁清梨喊她。 一回头,璀璨流光下,郁清梨一身华美红袍,像永绽不败的香蕊,霞光中最炫目的光。 她从没觉得郁清梨这样好看过。 江息溪裹紧斗篷,红玉紧随其后。 郁清梨对她求饶:「下次保证有什么节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江息溪冷哼一声,嘴里不依:「稀的你喊我?」 郁清梨不容她生气,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贴着她嘻嘻哈哈道:「是是是,二小姐仙女般的人物,怎会您稀我?可不是小的要稀罕您么?」 一席话,惹的江息溪笑着骂她,美丽女子笑声如银铃,难免惹人注目。 敲锣打鼓的地方原是开始猜灯谜了。 只见一个搭好的抬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灯笼,花鸟鱼虫,仕女游春,龙凤鱼虫,数不胜数。 灯笼穗子下方系着谜面。 江息溪眼尖,忽然就瞧见一个镂空的暖黄花灯。 透光纸内烛火摇曳,十二根铜丝条掐成一个圆球,三层莲花的铜花片衔着灯笼,其间是一颗珐蓝珠,灯笼下方一组红色长流苏。 因着烛火摇曳,那灯笼竟然好似自己会动,不停的在原地缓缓的动着。 旁的灯笼也好看,却不如这枚灯笼精细。 她伸出胳膊戳了戳郁清梨,对她道:「你瞧,那个龙凤灯笼好看不好看?」 的确是龙凤图案,龙随着风,两物刻出精巧的镂空纹理,首尾相连。 在一群实面灯笼中,这盏灯笼格外出众。 「七皇子?」 江息溪刚要张嘴问那灯笼怎么样才能得到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柔柔的声音,只见顾采薇携着赵锦媛缓步前来。 江息溪眼珠子一翻,咬着牙根学顾采薇那腔调,声音拖的极长细:「七皇子——呕——」 惹的郁清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今日来的还真是齐,这么大个地方,就全挤在一处了。 宁奕和江煦之正在看花灯,听到有人喊他,一转身,瞧见了顾采薇,便笑着道:「永乐郡主也来这里猜灯谜?」 顾采薇施施然的行了礼,对着江煦之和宁奕各自道了声好,赵锦媛瞧着江煦之面色酡红,也偏头行了一礼。 江息溪斜着眼瞧着二人装模作样,对着郁清梨愤愤道:「今天要是没有七皇子同我哥哥,你看她们如何掀开自己那皮。」 郁清梨笑着扯了扯她衣袖,今晚开心,不想叫她们耽误了自己的心情,遂对江息溪道:「你不是喜欢那花灯么?我也喜欢,不如咱们去猜一猜,比比看谁能先一步得到?」 江煦之耳朵尖,这下就听个着,走到郁清梨身边,斜了她一眼,然后侧过身子,在她身旁别扭的低声道:「怎么?兔子的你不喜欢?」 「怎么?兔子的你不喜欢?」 江煦之语气略带不悦,好在人潮拥挤,他靠近郁清梨时旁人也不觉奇怪。 郁清梨想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台上的更好看,但又转念一想,作甚同他解释?真是脱裤子放屁。 忽听得老板敲锣。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各位,各位,静一静,方才有几位公子小姐问我这盏灯笼卖不卖,这灯笼我是不卖的,只这一盏,得送,怎么个送法?送有缘人。」 「什么是有缘人?你瞧我有缘不有缘?」底下公子哥扯着嗓子闹,也丢了平日矜贵模样,嘻嘻哈哈,众人放声大笑。 掌柜不气不恼,也随着众人呵呵笑:「有缘人啊,那就得守花灯节的规矩,猜灯谜,怎么猜呢?先扎镖,中了那灯笼的谜面,才能猜,五局。」 掌柜伸出五根手指,又道:「五局赢了,再出一个谜,得把我难住,那才算完。」 「呵,你这不想叫我们拿了拿灯笼直说便是,废这些力气做什么?」 只见掌柜神秘一笑:「确实不想叫诸位得到,毕竟这盏灯笼上的图案我可是求的顾松林先生亲手执笔,又找的上等工匠,打出的镂空铜丝条,不过既然是灯会,求一个乐子,希望诸位中,能有人带走才好。」 第63章 掌柜笑笑,然后命人将那顾松林亲笔的灯笼放进了木制罩中护起来,看这架势,当是不匪的。 他退到了一切道:「静候佳音,小公子不如拿下凤求凰,夺得美人一笑。」 凤求凰三个字一出,江煦之忽然面色严肃端正了起来,只见他转身竟开始认认真真审视那灯笼,旋即有意无意的淡声道:「既然是顾松林先生的手笔……」 顿了顿,看向郁清梨,装做随意:「你想要么?」 郁清梨怎好说顾松林她哪儿知道是谁,书里又没解释过,许是她漏看也不定,但是照这架势,当是大家,也没起疑心。 旋即道:「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我也想考清华北大,可我能去么?」 江煦之没听明白她的话,自动忽略了郁清梨后半句,道:「只要你想。」 这意思很明显,郁清梨瘪瘪嘴,道:「那我想要。」 江煦之的眸子倏然亮了起来,他撇开头勾了勾唇角,温声回了声:「好。」 薄唇翕动,后话散在寒风中,郁清梨没听清,直接转过身去了,同人群热闹叫好。 顾采薇自然不放过同宁奕亲密接触的机会,否则今晚可就白来了,于是对宁奕笑道:「既然将军要猜灯谜,七皇子您呢?不若也试一试,若是七皇子赢了,采薇可否斗胆——」 宁奕收起扇子,笑着看向面前的顾采薇,笑道:「郡主也想要这灯笼?」 江息溪忽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拦在宁奕面前,看向顾采薇挑衅一般笑道:「真是不巧,七皇子说要给我摘灯笼呢,郡主不若去寻旁的男子吧,我想别人也会为永乐郡主您赴汤蹈火摘花灯的——」 那一声娇嗔,惹的红玉和古川全身鸡皮疙瘩骤起。 宁奕嗔目结舌,他何时说要帮江息溪得这灯笼了? 不过,好像为谁摘也无妨,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如炸毛的小鸡仔,宁奕只觉得好笑,头一回听到江息溪这般说话,以往对江息溪不甚关注,也没觉得她可爱。 忽然就有些出神,待江息溪转过来时,只见江息溪面色古怪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 宁奕摇摇头,说没什么。 顾采薇整个人僵在远处,那笑仍挂在嘴上,只是面颊却不住的颤抖,若是往日,赵锦媛也就冲上去了,偏偏此时宁奕和江煦之都在,她不好发作。 只能干干的笑着:「二小姐说的这什么话,又不是人人都想要这灯笼,你若是喜欢,让给你便是。」 江息溪嗯了一声,笑着道:「需要你们让?说的好像射镖你能扎中似的。」 其实她本来也不想和顾采薇闹矛盾,但是原先那两个姑娘的话叫她不痛快,她也不想告诉郁清梨,只怕惹的大家都不开心,便自己吞下。 旋即,直接推着宁奕胳膊朝着郁清梨他们身边走,一高一矮,在灯光下格外可爱。 这才走没两步,又听到一声:「将军。」 ☆☆☆ 郁清梨头顶飞过一串硕大的省略号,她乌鸦嘴,什么来齐了?这会儿才是彻底来齐了。 只见白铃拨开人群,朝着他们这边走来,白铃身边跟着一位奇装异服的男子,那男子自过来时眼光便一直落在顾采薇身上。 郁清梨看的清清楚楚。 男子五官深邃,头发微卷,随意的束着,长的妩媚,算不上多英气,却和白铃有几分相似,她想,应该是白铃的兄长。 据书中记载,小宛国只有白铃一位公主,其余几名皆是兄长,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叫白孝丁的白王,只是这著名,是臭名昭著的著。 为何这般,因他脾性残暴,后来的许多祸端,都出自那个男人之手,弑兄杀父更是将他的残暴开拓到了顶峰。 众人回身,江煦之也不过是懒懒一瞥,见是白铃,并未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郁清梨,人太多,他怕冲散了她。 却瞧见郁清梨面色定定的盯着白铃身边的男子,一时心上涌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憋闷,这才倦懒的应了声:「白铃公主。」 白铃走到众人面前,见宁奕也在,遂笑道:「今日来的凑巧,竟是遇到这么多相熟。」 江息溪嘟囔着:「谁跟你相熟。」 若不是忌惮白铃会射箭,她也不必这么怂。 或许是练武之人耳力都不错,白铃挑眉回道:「相熟里可没囊括二小姐。」 江息溪懒得理她,直接靠近郁清梨,抓住郁清梨的手。 宁奕笑道:「公主穿我们大昭的衣服,这么站在人群里,竟也不觉突兀。」 白铃笑:「不过就是个皮子,能有多大差别。」 宁奕扬了扬眉:「这位是?」 他目光直直射向那卷发男子,卷发男子目光微沉,嘴角带着笑意,却虚伪的很。 第64章 白铃道:「我哥哥,白孝丁,这位是七皇子。」 介绍到江煦之时,眼中柔软了几分,带着明目张胆的敬慕,笑道:「镇远大将军,江煦之。」 白孝丁带着说不出的傲气,只是噢了声,再未说旁的。 而是转身看向了身后的顾采薇,语气放柔:「你想要那灯笼?」 很明显,这位残暴无度的白王看上了顾采薇。 顾采薇才懒得理会她,她向来秉持着男女有别,若是现下丢了分寸,岂不叫江息溪和郁清梨笑话,就算那灯笼如何想要,她也只做不想要。 于是狠下心,不去看那做工精美的灯笼,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不想要,谢过白王好意。」 旋即靠到宁奕身侧,心下却对白孝丁不屑一顾,不过是小小的异域王子,也想同她攀关系。 郁清梨哪里不知顾采薇打的什么主意,无非现在宁奕在场,她一门心思扑在宁奕身上,不好丢了面子。 不过,原剧情里好像倒是没有过这位主的出场,现下他也出现在大昭,一时之间摸不清头绪,到底是为了哪般? 只是那白孝丁目光实在是大胆,略带一丝油腻,就算皮相再好,也遮不住满身的纨绔气息。 他食指摩挲着唇角,眼神灼灼,紧紧追随着顾采薇,忽然叫郁清梨心中有了一计。 她想,若是要彻底扳倒顾采薇,或许白孝丁是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白铃最是厌恶顾采薇端着的那副架子,随即冷哧一声道:「哥哥,永乐郡主不想要这灯笼,我想要,你摘了给我。」 这一句话说完,顾采薇的面色更是难看,江息溪笑的伏在郁清梨肩头颤抖,这叫什么,这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悄悄的伏在郁清梨耳边道。 郁清梨没忍住,伸手拽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小点声。 只是那手,温热细滑,似乎,还有些大? 那手被她木木的牵住了,僵了小半会,掌心干燥,随即缓缓包裹住了掌心中的小手。 郁清梨刚要低头去看江息溪的手怎么突然变大时,场上已经开始了逐一掷镖。 一人五镖倒也好说,只是这谜面被风一吹,就乱晃,加上谜面的布条没什么力度,若是想穿进去,堪比登天还难。 几位自告奋勇的公子哥已经满头大汗,恨不能身子直接贴近台上,双手给那镖尖怼进去。 五局结束,三名束冠少年也没扎进一个镖。 惹的台下一阵吁声,少年郎羞红了脸,为挽面子道:「都是假把戏,你们也不行,光看着厉害。」 郁清梨见惯不怪,这就好比夜市上的气球,放空了气,虚虚的球,任你扎,气球方不好扎,更何况这一张没有轻重的布条? 飞镖速度,力度上皆要适宜的考究。 「我来!」许是被这氛围炒热了,宁奕将手中的扇子送进江息溪手中,言笑晏晏道:「看我给你摘了那灯笼。」 倒是惹的江息溪好半天没回过神,讷讷应了句:「好。」 心口竞像是有小鹿在四面乱撞,真邪门了。 就在宁奕接了那飞镖时,白孝丁忽然也推开人群:「给我五支。」 二人并立,白孝丁眼神带着警觉,宁奕的眼神也并不友善,带着浓浓的敌意,霎时,花灯台倒成了战场一般肃杀。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渐渐小了下去,掌柜坐在台侧,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水。 有一看客道:「要我说啊,这镖扎不中,那顾松林大师手笔,岂能这么轻而易举就得了去?」 郁清梨深以为然,她看了看江煦之,小声道:「要不我不要了吧。」 江煦之偏头扫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郁清梨立时噤声,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怎么还有强买强卖的买卖? 看郁清梨乖巧的垂下头,江煦之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你爱追追吧。 宁奕对着白孝丁假客气道:「要不你先?」 白孝丁也不客气,直直的捏着飞镖冲着那花灯投了过去,哧的一声,竟然是扎进了花灯内。 霎时火光冲破灯笼面,烧成一个球,掌柜火急火燎从椅子上拿起,捏着杯中水灭了那火,惹的白孝丁哈哈大笑,他实在不是真心要扎镖。 郁清梨只觉得这人令人生厌,明明长了副好皮相,偏行阴间事。 只见白孝丁笑着将手中的镖随随扔在台前,然后转身对白铃道:「走吧,好没意思。」 白铃的面色有一瞬的僵住,她干笑了一下:「不是给我扎灯笼吗?」 白孝丁耸耸肩:「不想扎,大昭的灯会不过如此。」 好猖狂。 不过是个王子行事就已经这般乖张,郁清梨没忍住同情白铃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这白孝丁未免也太不考虑别人了。 第65章 偏头扫了一眼顾采薇,她的眼中正是得意的冷笑,旋即收了回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白铃和白孝丁的插曲并没涌起多大的水花,只叫旁人觉得,那卷发男人大抵是不会的。 掌柜很快换了一个新灯笼进来,只是又加了一条:「不许扎灯笼。」 这一次,江煦之倒是上前补了白孝丁的位置,他站在宁奕身侧,宁奕伸手示威一般扬了扬手中的镖,勾唇笑道:「这次可不要再流汗才好。」 江煦之扫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随即在宁奕一个没注意中,利风一般,镖已经射了出去,扎在谜面上,布条晃悠带着整个绳上的灯笼都在来回晃悠,齐齐甩动,叫坐在灯笼旁的展柜忍不住往下躲了躲。 人群中发出欢呼声:「好厉害!」 宁奕不甘示弱,旋即摆好架势,半眯着眼睛将飞镖对准最后排的谜面,而后投机取巧一般,直接将谜面定在了后排的挡板上。 倒也算是中了一镖,只是不若江煦之的来的迅猛。 江煦之笑笑,这次却是同宁奕一齐抬起了手,而后两人各自飞镖离手,快速的朝着谜面飞去。 布帛撕裂的声音,叫众人看的热血沸腾,真是厉害。 此后,每中一次,那灯笼便晃一次,一排排的火红灯笼,晃得人眼花缭乱,晃出灯影昏黄。 最后一镖,宁奕能投机取巧的位置没了,靠着挡板的最后一排灯笼都已经被他扎完,他咬了咬牙,随着江煦之将手中最后一镖扎出去。 心提到嗓子眼,只求能中,那镖扎进布条中,却因力度过大,而将布条扯裂了,再瞧向江煦之,毫无疑问,仍旧中的漂漂亮亮。 宁奕甘拜下风,只能叹了口气道:「不愧是玉面修罗,输了输了。」 走到江息溪身旁,柔柔冲她道:「这次没能赢,下次给你扎一个更好的。」 江息溪云里雾里,点了点头道:「我哥哥扎中了也就算是我扎的,没什么分别。」 顾采薇却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捏断了,她笑着走到宁奕身边道:「方才本该是扎中的,只是那风一吹,叫殿下您的谜面吹过去了才射偏了。」 她说这话时,故意走到了江息溪面前挡在她身前,江息溪懒得理她,直接后退一步,好叫她同宁奕靠的更近些。 却听宁奕笑道:「我的被风吹了,煦之的就没有么?郡主这话未免偏颇。」 郁清梨只觉得宁奕这回答,爽! 就是直男了些,她忽然觉得,其实宁奕好像并不坏,也许只是后来的深宫算计,人心叵测,叫他必须变成那样的人,才能活下去。 宅门中方得踩着白骨堆,更遑论宫闱? 江煦之似乎赢得毫无悬念,倒是有老板意味深长的笑着看台下,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试。 几个青年见江煦之射镖轻轻松松,待自己一试,皆是无功而返,各个面红耳赤,羞赧离场,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没谁愿意上去子淘气如。 伙计得了掌柜的令,笑着取下红布绸谜面送到江煦之面前,恭敬道:「公子好本事,这是谜面。」 江煦之接下布绸,看郁清梨好奇的盯着他手中谜面,问道:「想试试吗?」 郁清梨迟疑了一下:「我怕我等会把你灯笼直接弄没了,毕竟好不容易射到的。」 江煦之眉眼弯弯,灼灼如火般耀着光,沉声道:「这是你的灯笼。」 郁清梨被江煦之盯的有些发毛,于是木木的点点头道:「那我试试。」 这第一个谜面是:「白首垂钓人。」 后面给的谜目提示是,打一个字。 郁清梨捏着谜面,蹙眉沉思,白首垂钓人,总让她想到孤舟蓑笠翁这句诗,很影响她啊。 偏头去看看江煦之,只见江煦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无奈,只能认真的开始思忖起来,想了想,这「白首」应该取丿,「钓」形容乚,「人」则明扣,结合起来,隐隐约约脑海中又一个字的形象渐渐明晰起来。 她开口冲着台上掌柜道:「是仑,昆仑的仑。」 掌柜端着杯子,笑而不语,半晌看向郁清梨,狡猾一笑:「姑娘不改?」 郁清梨懵了,好家伙,这里面还带这样的呢?那掌柜一副你这不对的神情叫她有些犹豫,偏头看看江煦之,江煦之却整个人懒洋洋的做出袖手旁观的模样。 郁清梨皱眉想了半晌,又看向江息溪,江息溪满脸茫然。 她一咬牙:「不改。」 反正江煦之说了,这是她的灯笼,那若是没了,也是她的抉择。 掌柜放下茶盏,笑着拿起身边的锣鼓,敲了一击:「胜一回,姑娘继续。」 郁清梨胸口那跳到嗓子眼的心过山车一般,瞬间滑落胸口,她手微微颤抖,一分,一分,不能掉以轻心。 第66章 周围的人纷纷鼓掌,可是没到最后摸到灯笼的时候就不算赢,她又翻开一块谜面。 「妹且别姐入宫中。」她一字一句额读着,满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妹且,妹且。」她偏头求救的看向身边人,掌柜笑着道:「可没有求人这招,需得姑娘自己想。」 郁清梨瘪瘪嘴,自己想就自己想,她伸手在掌心写着这几个字,不忘絮絮念叨:「妹且别姐」是去掉什么? 对了! 「姐!是姐。」 她眸中亮光忽亮,底下人倏然明白,那么便是留下未,「宫」字中间为「口」,合成一个字便是味。 毫无疑问,郁清梨又得一分,这叫江煦之倒是稍稍惊讶,他稍显讶异的看了眼郁清梨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颊,口中微微呵出热气,熏蒸着那张白净透粉的脸庞。 第三个是「情海无悔续签前盟。」 谜目提示为打一节气。 「情海无悔去掉悔,余下的合成清,盟的前半部分为明,所以是清明。」因为渐渐开始摸透谜面的诀窍,郁清梨分析起来就很快。 掌柜满意的点点头。 「眼看秋到来,这个字是瞅。」 众人听的入迷,又是一阵鼓掌,逐渐看向郁清梨的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赞赏,有人认出她是阿梨铺子的掌柜,遂扯着嗓子为她加油:「郁掌柜的加油!」 江煦之竟然也随着众人的欢呼声轻轻的道:「加油。」 郁清梨点头,加快速度看向最后一个谜面:「酒后送客归。」 她不疾不徐额分析道:「这酒后扣酉,客按旧俗宾位规定扣西,酉去掉西字余下一字,所以——」 郁清梨声音微顿,底下的人随着她的后话异口同声道:「是一!掌柜,郁姑娘可说对了,该给灯笼了吧。」 原先想要灯笼的人此时无不对郁清梨的玲珑心佩服的五体投地,帮着她道。 掌柜微微一笑:「诸位不急,原先我可说过,得郁姑娘叫我猜一个,我猜不出来,方才算赢。」 「噫——」 底下人故意起哄笑道,掌柜又是敲锣示意大家安静。 郁清梨学着掌柜诓她的模样,勾唇狡黠一笑:「若是掌柜猜不出来,可不许同我计较。」 她早已想好谜面,这个谜底,莫说掌柜,恐怕就是江煦之也不敢说出来,至于旁人,恐怕也猜不到。 掌柜笑道:「老夫至今还尚未有过猜不出的迷,姑娘尽管说,只是你若是难不倒我,这灯笼,可就竹篮打水。」 郁清梨笑道:「自然,那长辈请接招。」 众人看郁清梨胸有成竹的模样,略微有些惋惜,好不容易过了前两关,这掌柜速来是见惯各式谜面的,休要说什么他猜不出来。 「掌柜,你何苦为难人家小姑娘,一把年纪了。」 「就是,我瞧着掌柜恐怕就是不舍得给,才这么说吧。」 掌柜微微一笑:「公平交易,怎么就说老夫为难人了,姑娘,说吧。」 郁清梨微微一笑,开口朗声道:「岷山远游住人外。」 那掌柜眯了眯眼睛,伸手捋了把胡子,不紧不慢道:「岷山远游住人外,岷山取民,住人外为……」 忽然止住后话,急忙将后面的字吞回肚子,瞪大眼睛看向笑的人畜无害的郁清梨:「你!」 却见郁清梨嬉皮笑脸道:「怎么样?掌柜还要说么?」 掌柜面色又青又白,随即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猜不出,猜不出,姑娘赢了。」 却是无可奈何的笑了,将那灯笼自展柜中取出来,然后走到郁清梨跟前:「请。」 众人骇然,这灯会掌柜的竟然输了?一时看向郁清梨的眼神中,更添敬佩,好一个蕙质兰心。 人群中的顾采薇,面色忽然涌出一股异样,她用口型读了一遍,然后面色一变,目光紧紧追随郁清梨,瞬时明了,这掌柜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说。 恍惚中觉得这郁清梨陌生的厉害,不似以前,蠢钝如猪,竟是学会将人一军。 赵锦媛不解,问道:「郁清梨说什么,怎么这掌柜都猜不出?采薇,你会么?」 顾采薇被唤回思绪,干干笑到:「不知,我们走吧,我累了。」 「这便走么?」 「嗯。」 顾采薇没说,郁清梨的那个谜底是:民主。 郁清梨得了那灯笼,邀功似的送到江煦之面前,得意道:「看!我拿到了!」 江煦之目光变得柔和,他的身影笼罩在郁清梨身上,声音温柔慵懒,托着绵软的尾音,似乎喝醉了酒一般,含着绵绵醉意,扫的人心尖微痒,只听他温柔缱绻的笑道:「嗯,你赢了。」 第67章 郁清梨面色微黑,江煦之今天抽风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心上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然后笑眯眯的看向江息溪道:「我赢了!」 江息溪不屑的切了一声:「我又不想同你争。」 宁奕许是瞧见江息溪手中没有花灯,别的小姑娘都有,此时已经一群人围拢在河畔放灯许愿,难得柔声哄她:「不如我们去那边寻个有意思的花灯,今天不是时兴许愿么,你要许多少,我们便买多少,全都放了,一定也是好看的。」 江息溪瘪瘪嘴:「你瓜?许那么多,神仙听了都不想理你。」 宁奕一怔,瓮声瓮气道:「你一个不经意,毁了我好多温柔。」 江息溪全身一阵恶寒:「算了算了,七皇子付钱,袖桃红玉,我们去买花灯,你家姑娘现在可有凤求凰呢!」 郁清梨捂着嘴偷笑,第一回觉得,大昭这样的生活,真惬意,若是七老八十,也每天这么拌嘴,倒也不寂寞。 待袖桃和红玉随着江息溪去买花灯后,古川倒是有点不自在了,看看自家主子,只能嘿嘿一笑,看看郁清梨,又是嘿嘿一笑,末了不让加词:「好看,真好看。」 郁清梨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左边江煦之,右边古川,她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古川挠了挠头,总觉得呆的很难受,干脆对江煦之道:「我去看看袖桃,她够不着那花灯。」 古川指着袖桃站着的花灯墙前,江煦之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恢复往常,淡淡嗯了一声,许是自知今夜自己也有些奇怪,于是咳了咳,对着郁清梨淡淡道:「那边有空缺,不如先去将花灯放了?」 他指着河堤下跳板上刚刚走掉的一对男女,树影摇曳,斑驳的光模糊了远处的景致,郁清梨没多想,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那盏江煦之给的花灯道:「可是没火没蜡烛。」 江煦之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包袋。 郁清梨瞧着那香包袋有些眼熟,这好像是她店铺里装脂粉罐子的外包装吧?江煦之怎么有这玩意儿? 江煦之说:「火折子和蜡烛我都有带。」 忽瞧见郁清梨盯着他手中的香包袋出神,蓦地耳尖一红,连忙攥紧手中,装的一副清明模样,解释时却有些磕巴:「这是,这是古川替我准备的,说是,说是……」 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说,一看便知鲜少说谎,怪不得容易得罪人,不够圆滑。 郁清梨噢了一声,说:「我瞧着挺好看的。」 大抵是古川准备的。 许是上次送荆氏的礼盒,包装她随意丢了被古川拾了去,遂欢喜的看着远处河面一片花灯的美景催促道:「走,我们快去快去,那边没人,早点放。」 江煦之愣愣的点了点头,手心却沁出一层汗,打湿了香包的绒布。 郁清梨快速的下了台阶,小心翼翼踩在跳板上,将手中的灯笼放到一旁树枝上挂起来,招手唤江煦之过去:「快来快来。」 笑声如银铃,叫江煦之忍不住也加快了步子,他甩开袍角,也随着郁清梨缓缓半蹲了下去,郁清梨伸手,从他掌心取走蜡烛,置入莲花灯中,江煦之微微前倾,替她打着火折子,光一瞬间凉了起来,照的那花灯光影扑朔。 他一只手挡风,一只手往前送,郁清梨身子后仰,两个人贴的很近。 郁清梨因为后倾的呼吸变得急促,丝毫不觉,只是那酥酥靡靡的呼吸随着风,送到了江煦之的脖颈间,他的耳朵更红了,手竟微微抖了起来,蜡烛瞬间亮了起来,若有似无的熏香窜进二人鼻中。 灯火映照着郁清梨的脸颊,江煦之说:「许愿吧。」 郁清梨双手合十,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你不许愿么?」 江煦之一愣,他倒是确实没想过许愿,有些漠然的摇了摇头,只听郁清梨偏头看着他,眼光晶亮,如漆黑的果子:「我分你一个愿望,一起许吧。」 江煦之仍是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愿望。」 郁清梨瘪瘪嘴:「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愿望呢?哪怕国泰民安,都是愿望,佛祖尚且留有私心,你又不是佛,怎会无欲无求。」 江煦之被她问住了,却不敢直视郁清梨的眼睛,只是催促她许愿。 郁清梨放弃催促,于是对他道:「那我给你留一个,你若是想到了,就快些许。」 「好。」江煦之勾了勾唇角。 只见郁清梨缓缓闭上双目,面色认真虔诚,眼睫纤长,挺翘如振翅的碟,圆润的鼻尖与唇瓣连着一片柔和的弧线,江煦之偏头看着郁清梨,竟突然有了愿望。 他学着郁清梨的模样,缓缓将双手置于下颌,虔诚庄重。 佛若有耳,当闻他诉。 第68章 「好啦。」 只听郁清梨道了句结束语,吓得江煦之猛然放下手,郁清梨偏头看江煦之紧张的看着他,有些懵,问道:「怎么了?」 江煦之摇摇头,偏头不去看郁清梨,而是看着飘远的花灯道:「今晚的月色很好。」 「噢,挺好的,就是有些冷。」 江煦之低头时,难得温柔的笑了。 今夜他笑的实在太多了,那种破芽而出的异样,好像已经顶破了土壤,缓缓的开始成长,久旱甘霖,浸润着他干涸的心。 只不过他尚未察觉。 回去后,众人分别,宁奕问郁清梨冬衣前期准备,准备的怎么样了,郁清梨回大抵是可以开始了。 这其间又连着过了几日,高氏父子回来的日子总算到了,回来那日,整个队伍都很高兴。 一清早,铺子里的丫头和伙计都早早倚在铺子门边翘首以望,郁清梨笑:「你们这样,哪还有客人敢来?」 就听见袖桃道:「世子。」 郁清梨一顿,放下手里的玫瑰花瓣,偏头看向门边,果然瞧见江煦之眼圈微微发黑进了门,然后将背在身后的一沓纸送到郁清梨桌前,夹杂倦意道:「古川量的将士尺码数,这样你们大抵会少耽误些功夫。」 郁清梨不可置信,拿起摘抄的尺码,厚厚一沓,速度倒是挺快,然后狐疑的看向江煦之眼下的青黑。 古川抄尺码,他干嘛了?去站岗了? 江煦之面色不自然,别过头冷冷道:「走了,别拖太久。」 「啊?噢——」 待江煦之走后,只见军士已经到了门口,袖桃等人急忙下台阶去帮忙抬东西,郁清梨看着手上的尺码,没忍住感叹道:「写的挺清楚,这下省了不少事。」 又翻了翻,没忍住蹙眉道:「不对啊,他自己的呢?」 再翻了几遍,还是没有。 听得门边高仲兴冲冲跑进屋内:「姑娘,这棉花我们带回来了!」 想到什么,急忙将背在身后鼓鼓囊囊的行李从肩头取下道:「姑娘,这是棉花种。」 放到地上,只能沙沙声一片,看来种子很多。 郁清梨急忙走过去,伸手揭开其间一箱的棉花,都是干干净净,只是略微受海上阴潮,还得烘晒干水分才行,对着高氏父子道:「高伯,你们辛苦了。」 高仲摆手,不甚在意道:「倒不是我和爹辛苦,外头的官兵大哥辛苦了,回程路上突遇凶险。」 郁清梨眉心微蹙:「怎么?遇到海贼了?」 高仲摇头:「我不懂,听官兵大哥说不是,不说了,现下没事了,回了京都,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姑娘,我们将这搬去温室吗?」 郁清梨点点头。 看着大部队将东西抬进后院的温室,隐隐觉得这冬衣不见得会做的顺风顺水,恐怕是谁在故意使手段,可是——是谁呢? 她现下尚且未曾同谁结仇,若说挡到谁—— 忽然顿住,目光渐渐变沉,若这么一算,恐怕只与生意上的人有过节,天香阁若是有仇,不至于去海上,更何况,她现在去小宛国进棉花,反而是让天香阁松了口气,那么久很有可能是天锦阁。 虽说她现在是为军队做衣,可是或多或少也算是一炮打响,只要反响不错,后续进展定然顺利,到时候官家生意少不得。 只是,这区区天锦阁倒也没有这本事,恐怕后面的靠山,不是寻常人。 敢顶风作案,明知是江煦之的队伍,却仍胆大包天。 袖桃见郁清梨走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你在想什么呢?大早上就心神不宁。」 郁清梨摇头,翻着那纸页道:「世子的尺码未曾写上。」 袖桃不以为意,放下怀中抱着的东西道:「这个量一下便好。」 对,就是量一下的事,郁清梨的目光抬起,看向袖桃,笑眯眯道:「你去帮我量一下?」 伸手将纸送到袖桃面前,袖桃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姑娘说什么浑话!袖桃哪敢近世子爷身?姑娘还是交给捻香姐姐做吧,我不行不行。」 随即一溜烟小跑离开,捻香正在给橱柜专心掸灰,一听袖桃这话,蹑手蹑脚的收了鸡毛掸子,缓缓的抬起步子,只听郁清梨刚名字还没念完,捻香就一溜烟冲去了后院。 郁清梨笑着拿起纸,走向正在专心摆化妆品的赵婶儿身后,赵婶儿忽然觉察出一丝冷气,一转身,郁清梨正定定的看着她,她如遇邪祟,慌忙逃窜。 郁清梨头疼,缓缓道:「附隐——」 附隐缩了缩脖子:「郁姑娘,您忘了,我今天要去收蜜蜡,嘿嘿。」 末了不忘奉上一个讨好的笑容,随后挤眉弄眼看向子言,子言似有察觉,猛然转过身:「我就不了吧,两个大男人抱一起量尺寸,会被军营里的弟兄说闲话,辱了主子名声的,再说了,我得陪附隐,附隐不认路,是吧——」 第69章 子言咬牙切齿的揽紧附隐脖子,附隐只能憋的通红,艰难的点点头:「对对对。」 随即二人提起门口的扁担箩筐就跑了。 得,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手中的纸被风吹的噼啪响,她不情不愿走到柜台前,从里面拿走量尺,拖着步子朝着嘉印府走去。 自从嘉印府的将士知道世子爷曾随郁姑娘去看过花灯后,再也没谁敢阻拦郁清梨,她这次仍是大步流星的进了嘉印府,只是走到江煦之门前时,怎么都抬不起敲门的手。 她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总归,不想和江煦之走的太近。 「算了,不过是做冬衣,他若是不给你这纸页,一整个铺子的老少都要齐齐上阵。」 想到这里,算是放松了些,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门内响起淡淡一声:「进。」 郁清梨推开门,光从门外透进去,照出一条笔直的光想,江煦之在里侧画军事图,他似乎没想到是郁清梨,仍在埋头画着,偶尔沾两下墨,蹭掉墨汁,继续画。 看上去专注认真,郁清梨没好意思打扰,便静静坐到了旁边的矮桌上,江煦之倒是入神,竟然从头至尾做的笔直如钟摆,头也没抬一下,偶尔渴了,伸手摸到杯子时又收回手,继续画图。 直到最后大抵是渴的受不了,这才歪了外脖颈,捏了捏手腕,一抬头,对上郁清梨。 只见她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伸脚在光里来回晃悠,两条腿悬在空中,一前一后,有节奏的摆着。 江煦之一愣,水也忘了喝,蹙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郁清梨觉得他脑子不好,站起身子道:「刚才你说进。」 江煦之捏了捏眉心:「我有说过?」 郁清梨呆呆的点了点头。 江煦之摆好姿势,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撑在下半张脸上,鹰眸抬起,看向郁清梨道:「你找我有事。」 郁清梨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低如蚊呐:「我来给你量尺寸。」 「嗯?」这一声嗯带着懒洋洋的尾音,自鼻腔哼出格外温柔。 郁清梨走上前,将手中的尺抬起:「你忘了你的冬衣尺寸。」 江煦之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旋即慢悠悠道:「忘了,你其实不必跑来,告诉古川一声便行。」 这话正合郁清梨的意,一听江煦之这么说,忙眉开眼笑,谄媚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替世子爷您量了,您叫古川替您量好,然后送我铺子中,古川若是不送,我来取也行。」 抬脚便要走,忽听江煦之懒洋洋道:「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你就替我量了吧。」 郁清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半脚卡在门内。 他在耍她? 郁清梨在原地干笑着转过去,敷衍道:「是,世子爷。」 看着郁清梨一些列表情变化的江煦之,莫名心情大好,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仰而尽。 将那杯盏置于桌上。 旋即就开始伸手解衣扣,外袍不过片刻刷刷全部丢在了桌面上。 郁清梨没来得及反应,当即伸手关门,随即大喝道:「住手!你在干什么!」 江煦之故作不解,缓缓转过身子,看向郁清梨道:「脱衣服啊。」 说的一本正色。 「不是!你脱什么衣服?又不是让你沐浴!」 「量尺寸难道不用脱衣?」江煦之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郁清梨火急火燎冲过去,一把攥住江煦之的手。 头顶又传来江煦之的声音,无辜至极:「郁姑娘,这样不好吧——我自己脱就行。」 郁清梨:「???」 她咬牙切齿道:「世子爷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从来不用量尺寸吗?」 江煦之想了一会儿,也没再继续动作,任由郁清梨攥着他的手,漫不经心笑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个鬼,你个老狗比! 郁清梨心内暗骂,面上仍笑着敷衍道:「世子爷不必再脱了,您再脱,就一件都没有了。」 江煦之眯着眼睛打量她,饶有兴致,看了片刻,才收下逗弄她的心思道:「那行,烦请郁姑娘,帮我尺码量的准确一些,毕竟冬衣,太宽松就不暖和了。」 郁清梨呵呵笑,心里想着,我应该给你做一身东北大棉裤,碎花小秋衣,让你好好暖和暖和。 江煦之缓缓长开手臂,郁清梨抖开米尺,伸手环住江煦之的腰。 江煦之的身材的确好,蜂腰宽肩窄臀,只是贴的太近,郁清梨有些呼吸不畅,也不管是不是量的不够准确,急忙转过身子,面红耳赤的去看手中的尺子。 正在算着长度时,只听耳侧一声:「多少?」 第70章 呼吸近在咫尺,郁清梨吓得猛一哆嗦,那尺子掉地,尺码她尚未看清。 郁清梨原地暴跳如雷,她一转身看向江煦之眼神带着愠怒与尚未褪去的红晕,气呼呼道:「你是不是没吃药?」 江煦之没明白郁清梨的意思,笑着扣上领口的衣扣反问她:「什么药?」 「治脑子的。」 江煦之笑而不语,看着地上的米尺道:「重新量一次吧。」 没办法,量都量了,也不差这一次。 但是郁清梨变聪明了,直接将江煦之怼在小角落,然后摁住他,恶狠狠道:「不许再动!站好!」 江煦之也就真不动了,看着比他矮许多小丫头的头顶,江煦之的目光渐渐变沉,溢到嘴边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郁清梨长的一样?你到底是不是她?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郁清梨倒是觉得江煦之出奇安静,量完尺码后,一抬头,发现江煦之正沉沉的看着她,被盯的发毛,犹豫着问道:「怎么了?」 江煦之扬了扬唇角:「没什么,劳烦郁姑娘了,不过府中统共就那么几位,够吗?」 郁清梨道:「这不打紧,我已经开始找绣娘了,明日便开始动工了。」 江煦之点点头,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不过最近铺子里的那些伙计,我瞧着有口音,不是本地人?」 郁清梨一愣,急急的收着手中米尺道:「噢,听说是乡下来京都谋出路的,乡下今年收成不好。」 江煦之没有戳破郁清梨的谎话,只是心下生疑,她这么遮掩,必定事有蹊跷,恐怕并不是一无所知。 郁清梨记好尺码就捏着那纸页对江煦之道了声回去了,逃也似的出了嘉印府。 她其实也能料到江煦之会生疑,前些日子那伤口,大抵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 ☆☆☆ 回了铺子,她将手中的尺码悉数交予附隐,并同他叮嘱道:「你去布坊,叫他们按照我这图纸的模样裁好冬衣里衬,还有袖子,也帮我分批做好。」 她细细叮嘱着,附隐点头,想到什么有对郁清梨道:「这几日太阳好,我和子言就叫军营弟兄帮忙将棉花晒了。」 郁清梨哟呵了一声:「厉害啊,你什么时候眼皮子这么深,靠谱。」 附隐道:「主子吩咐的,不过铺子晒不下,晒厚了晒不干,我们就全部搬去了校场,郁姑娘若要去看看,午间主子要去校场练兵,郁姑娘正好收棉花。」 郁清梨:「……」 下午郁清梨到底没去校场,遣了旁人去同将士收棉花,她现在并不是很想同江煦之有接触。 他的眼神总叫郁清梨胆寒,好似在审度些什么,别有深意。 长此以往,恐怕难招架的住,他本就讨厌郁清梨,若知道自己还是夺舍了别人身子的,恐怕更要厌恶才是,到时候十个脑袋都不够这位爷开心。 午间犯困,郁清梨趴在屋内整个人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看袖桃却精力充沛的一会扫扫桌面,一会擦擦榕树叶,忙的是一点不见停。 她倒是有些羡慕,嘴道:「年轻真好。」 袖桃掩唇笑:「姑娘又在说胡话,今天天这样好,姑娘不如酣睡一场,我给你弄个暖脚的?」 郁清梨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坐直,捏着狼毫笔继续画着花式,却不住的叨叨着:「不想睡,光想吃点好吃的,桃儿,我想吃什锦斋的素心藕糕。」 「姑娘,真不是不愿意给您买,什锦斋的厨子说是回乡探亲了,现下没人做的出来那糕饼。」 袖桃由着郁清梨撒娇,细声细语的哄她。 又道:「不若我给主子做糖蒸酥酪?那个也是好吃的,唇齿生香。」 郁清梨摆摆手:「不要,做起来那么麻烦,你去歇歇吧,别在我眼前转了,晃得我头疼。」 袖桃识趣的出了屋。 ☆☆☆ 江煦之懒洋洋的伸着腿仰躺在树干上,一只手枕在脑后,枝繁叶茂的冬青树挡住他大半个身子,斑驳光影落在他身上,意外柔和。 他一双狐目微挑,半眯微眯,懒洋洋的念了声:「素心藕糕么。」 晚间用食时,江煦之冷不丁问陪在身侧的古川:「素心藕糕是什么?」 「素心藕糕?您说那个什么斋的素心藕糕?」古川声音大了几分,略带讶异。 江煦之蹙了蹙眉,稍显不悦:「怎么?」 「没,没,主子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记得您不爱吃甜啊。」 江煦之没说话,夹了口蔬菜送进口中,半晌后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待天黑时,嘉印府一看门小童裹着外袍怀中抱着盒东西敲响了江煦之的门。 第71章 江煦之声音自门外响起:「进。」 小童进屋前,先摘了外袍,怕寒气侵了江煦之,待身上渐渐转温,才抱着牛皮纸包裹的点心去了江煦之桌前,双手送于桌上道:「什锦斋的糕饼师傅回乡探亲,不过他徒弟与我相熟,托他做了一份,都买来了,再多便是没有的。」 江煦之点点头,小童邀功一般道:「掌柜的倒是不知道我这兄弟会这手艺。」 江煦之哪里不知他什么意思:「去账房那边结账,你将这个送给……算了。」 小童看着江煦之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立在原地不敢动,待江煦之挥了挥手,他才拿起外袍,兴冲冲朝账房先生的方向跑去了。 江煦之拿起包装精致的点心,犹豫了许久站起身,背手朝着小门走去。 方打开门,就瞧见古川正蹲在后门外逗狗。 他全身一僵,小心的将东西藏在身后,堂堂世子倒落的像个毛头小贼一般,做贼心虚。 古川听到动静,忙站起身,瞧见江煦之正背着手目不斜视。 古川往旁边挪了挪,给江煦之让出一条路。 江煦之那心倏然落下,又听古川道:「主子,您去找郁姑娘么?」 江煦之矢口否认:「不是,我去,走走。」 「走走?正好,我去找郁姑娘。」他兴冲冲的揉了把狗,这才撒开手,走到江煦之身边。 却见江煦之面色古怪,语气捎带愠怒:「这么晚了,你去找她做什么?」 古川挠了挠头,有些委屈:「郁姑娘说叫我和附隐他们一块去弹棉花……」 江煦之脸黑了黑,语气带着斥责的味道:「这么晚了,弹什么棉花。」 虽说他不知道怎么个弹棉花的法子。 古川道:「主子您忘了?这工期还得预留出来的,棉花不弄完,这里衬就要等,一等起来,又是没完没了。」 他从未觉得古川这么伶牙俐齿,不听话过,那纸包在手里沉甸甸,遂放弃:「你去吧,我不走了。」 古川看着自家主子负气一般的背影,没弄明白情况,怎么感觉好像生气了似的? 哦!主子想叫他陪他一起去走走,可他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却要去帮郁姑娘忙,主子定是心里吃味,又不好说! 这么想了一圈,顿时觉得自己真不是人,郁姑娘几个菜就将他收买了。 只是——今日既然已经得罪了主子,那就帮郁姑娘忙,也不算罪过吧?这么想着,步子也没停,朝着店铺走去。 江煦之自墙后探出脚,见古川哼着小曲走向了后门,这才慢吞吞出了嘉印府朝后门走去,快到门口时,猛一闪身又藏回墙后,不忘将袍角往里悄悄抽回。 只见古川招呼着众人去抬东西,待呼啦啦一群人走向前厅时,他才小心翼翼从墙后钻出。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别扭,就说自是来感谢上次的恩情便是?需得这么遮遮掩掩,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派。 ☆☆☆ 到了小院,腊梅开的正旺,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这院子好似又变了副光景,可他心中有事,没心思细瞧。 一抬眼便看到郁清梨正伏在窗边抱着一块半人高的木板写着什么,低下头时,发丝顺着脸颊滑落,杏目微垂,少了她平时张扬,多了几分楚楚可人,更显憨态可掬。 走近一看,却瞧见郁清梨是在画东西,拿着狼毫笔细细勾勒着繁复花样。 「世子?」 听到动静,郁清梨抬起头,将那木板架到桌上,有些疑惑江煦之为何这么晚来她院子。 江煦之面色稍显古怪,他将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伸出,而后将纸包往她面前一放,下巴微抬,故作随意道:「嗯,给你送点点心,朋友送的,我不吃甜。」 觉得这解释不够,又道:「特来感谢上次搭救。」 郁清梨拿着笔杆挠了挠脑袋,有几分茫然,其实她上次也不是真心实意要救他,无非是怕他连累了江家,至于那门,又不是她开的。 哪里需要江煦之这么三番四次的来报恩? 但是既然这江狗要送她东西,便宜不占是王八。 伸手接过,看着包装上贴的绛红色封条,白色的描边什锦斋三个大字,眼睛发光:「欸?是什锦斋的糕点!素心藕糕么?我今天刚好和袖桃……」 说着说着,忽然停了话,抬头看向江煦之,又问道:「那别人不吃吗?」 江煦之嗯了一声,说的凛然:「府中将士平素里鲜少吃甜,古川更不爱吃这些,说是小姑娘才吃的玩意儿,思来想去,倒也就只能送给你了,你若是愿意吃便吃,不愿意吃,就看着办吧。」 说完后,转身便要走,却忽然听见古川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郁姑娘,棉花都搬去偏房了!」 第72章 江煦之哪还来得及走,古川迎头撞上江煦之。 只见江煦之正和郁清梨面对面,而郁清梨手中恰好拿着点心。 于是好奇的伸头看了一眼,遂激动道:「主子,这就是素心藕糕,就是您今天问的那个素心藕糕!」 好不激动,连着手来回指着郁清梨手中的棕褐色纸包。 江煦之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呛得好厉害。 他手指屈了屈,半握成拳,眉心带着恼意,静默半晌,才缓缓张口,语气冰凉的催促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那话像极了问夜不归宿的纨绔少年何时归家。 郁清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古川这意思,可不像那么回事。 她抬头看向江煦之,问了句:「你也想吃?」 江煦之转身一把提住古川的衣领,随即冷冷道:「不想。」 便拎着古川出了后院。 待二人没了声响,郁清梨看着手中的糕点陷入沉思,真是朋友送的? 不过是不是朋友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郁清梨放下另一只手的笔,大喇喇打开包装绳,无所谓,反正这是他报恩的,又不是她偷的,吃,心安理得的吃。 ☆☆☆ 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这期间冬衣已经做到了该塞棉花,锁边的地步。 转眼便是冬月。 这天清晨,郁清梨起的格外早。 天方初亮,她已经站在京郊的竹林内,一身红色斗篷,帽檐边是厚重的白毛,随风摇摆,呼吸呵出白烟般的气息,寒意袭人。 她叩了几次竹扉,皆听不见里头有动静。 「姑娘,我们回去吧,天寒地冻的,这户也忒欺负人,您求谁不好?求他作甚?」 袖桃拉着郁清梨袖子,眼巴巴瞧着她,可郁清梨铁了心,她不放弃,仍使劲叩了叩竹扉? 还是没动静,明明屋内炊烟袅袅,几缕炊烟自烟囱冒出,飘向更深处,已有饭香落入鼻尖,偏里面的人不肯回应。 见郁清梨这么固执,袖桃大抵也觉得这人自家姑娘非见不可,叹了口气,将手拢进袖中不说话了。 「先生,可否容小女见上一面?小女只问一句,先生。」 她不死心,不管门内人是否理会,仍站的笔直肃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她的真心诚意。 本就阴寒的天突然下雪了,纷纷扬扬,大片大片积攒在郁清梨肩头,落在红色斗篷上,映出触目惊心的美,荒凉的京郊同她形成鲜明对比。 袖桃替她将斗篷上的雪抖落,轻叹一声:「姑娘,下雪了,不若明日再来吧。」 郁清梨怀中抱着的叫花鸡已经冰凉,她摇摇头:「得见,今日得见。」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的男音:「姑娘,回吧。」 旋即就是许些人酒瓷碰撞之声,屋内笑意渐浓。 袖桃并不知郁清梨要见谁,她从未见过她这般执着。 「先生,小女只求您帮我查清一件事,事后必有重谢。」她固执的不肯走,刘备尚且三顾茅庐,她这一趟算不得什么。 「回吧,你这事我不帮,牵扯太多。」 屋内的人当即回绝,袖桃大惊,她随郁清梨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难事,这屋内是何人? 但郁清梨知道,没找错人,这天下,唯独他晓青衣敢如此口气,也只有他晓青衣,事无巨细皆知晓。 晓青衣知晓世间万物,如同以前的斥候,专门刺探各种消息,郁清梨记得书中有解释过。 不过这位主不似斥候一般,只为官家做事,他打探消息,全凭自己一个乐,不论你是官或民。 总归便是个软硬不吃的,想请动他绝非易事,郁清梨也知道。 偌大的江湖中不少人想请他出山,也有不少人想求他性命。 但凡谁得了晓青衣便拥有了不小的势力,总是亦正亦邪的晓青衣,也便成了江湖中的眼中钉和宴上宾。 「先生,小女若是得了信,必然守口如瓶,自不会拖累您,您若不信,我可以拿铺子做抵押。」 袖桃大惊,不可置信的看向郁清梨。 屋内忽然静了许久,笑声也一瞬消去。 这头,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端坐于宴上,端的是雍容华贵的气质,一旁是解下来的藏色大氅,暗纹流转,华光溢彩。 青衣男子偏头看向斗笠的青年男子,眼中含笑,语气谦和,带着恭敬问道:「这——我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黑衣男子静默不语,手中杯盏把玩许久,看不出太大情绪,好似没听到一般。 又听外头传来一声:「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您不缺钱财,但您名声向善,总不至见死不救。」 第73章 半激半求。 青衣男子无奈一笑,却如同垂暮老人之态,自顾自斟了杯茶:「瞧瞧,这小丫头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若是再不救,恐怕不合情理了。」 只见黑衣男子放下杯盏,许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有些不忍:「让她进来吧。」 外面的雪实在太大了,再不进来,莫说旁的,现在就要病在外面。 晓青衣早料到他不会坐住,这还没坐多久,就沉不住气了,倒是叫他意外。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 旋即命身边门童领人进屋,又对黑衣男子道 :「公子不躲躲?」 黑衣男子懒懒的放下杯盏,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自桌边随他入了屏风后。 看他整个人遁入屏风,直至不见,晓青衣才勾唇略有深意笑了笑。 袖桃看不下去了,这就是再有急事,能大过她家主子?无非便是铺子那些琐碎事,且不说线下日进斗金,就是日后没钱了,铺子出事了,也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伸手扯了扯郁清梨袖子,哄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今日雪这样大,明日再来,也不打紧。」 郁清梨叹了口气,这晓青衣恐怕是真不见她了,心想需得找些旁的法子。 忽听门童声音传来:「姑娘请随我来吧。」 那门童年纪不大,远远看去,个子还不及未成年的袖桃高,只见他穿衣一身白色暗纹褥袄,郁清梨一顿。 这晓青衣倒是个有本事的,竟然先她一步做了棉袄。 也没多想,只觉得他神通广大,这种小东西他知道也不稀奇,遂对小童道谢,道了句:「有劳小哥。」 便牵着袖桃一道进了园子。 只是快进屋时,听小童指着袖桃说:「这位姑娘不能进。」 郁清梨也不打算让袖桃随她一道进去,免得袖桃担心。 却见袖桃满脸不高兴,好似被人苛待了似的。 她道:「谁想进!我出去淋着总行吧?」 门童哪里遇到过这般泼辣的小丫头,脸一红,急急解释道:「姐姐别急,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谁求,谁便进,倒也不是叫您受冻的意思,请随我来罢。」 言毕,袖桃脸通红,她倒是自己多想了,以为叫人瞧不上。 也就不说什么,轻轻哼了一声,似撒娇,「那便走吧。」 郁清梨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小心翼翼叩响了门。 「进。」一声极为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 郁清梨看着屋内热死熏腾,茶香四溢。 青衫男子正在斟茶,随即伸手示意她坐下? 郁清梨稍显意外,她没想到晓青衣竟然是个文弱书生,满头黑发用一根竹筷缠着,长的白净细腻,倒是有些像青楼里的小倌,干干净净的白面。 她放下怀中的「礼」,「素闻先生爱吃四味楼的叫花鸡,清晨去的早,这会儿凉了,若是先生不嫌弃,小女去给先生热一热。」 晓青衣摆了摆手,不咸不淡道:「不行,最近戒荤腥,便谢了郁姑娘好意。」 说话慢吞吞的模样,像极了老态龙钟的老人。 郁清梨总觉得这人给她种,阳气将尽的感觉。 她没细看,随即坐到晓青衣对面,眼睛却瞧见一件藏色大氅,这面料倒是和他穿的有些相似。 或许,有钱的都这么考究,惯会享受。 晓青衣吹了吹茶水,笑道:「郁姑娘的忙,实在是帮不得。」 郁清梨其实有些好奇,为何她还没进来,晓青衣就知道她是谁,遂问道:「先生怎知我姓郁?」 「素闻长陵街的郁掌柜,身有奇香,日日泡于脂粉铺子,恰好,我天生狗鼻,想了想,大抵只能是您才有这馥郁芬芳了。」 郁清梨没再说话,老实的喝着茶水,偶尔抬头偷偷打量晓青衣,他长的倒是玉面华冠,清俊谦和,不知道的,哪能想到晓青衣是这幅模样,她以为会是个尖嘴猴腮,精明长相的。 心下思忖如何开口,但总觉得身后被一股力量盯着,心内不安,几次张口皆没吐出半个字。 「郁姑娘有话便直说吧,您若不说,那我便说。」 他倒是知道郁清梨的目的,又自顾自夹了块黑糖年糕,笑道:「不介意我吃点东西?」 郁清梨哪敢介意,毕竟有事相求,使劲儿点头:「吃,先生吃,先生吃,多吃点。」 那口吻,要多谄媚多谄媚。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兜兜转转的浅笑。 郁清梨一个激灵,毛骨悚然当即道:「先生,你屋中有异动!」 晓青衣悠然道:「无,是只黑猫,会发人笑。」 第74章 郁清梨惊叹不已,这晓青衣就是不一样,会笑的猫,厉害厉害。 只是屏风后的「黑猫」,脸色冷了许多。 酒足饭饱,晓青衣才缓缓道:「郁姑娘,这万事难强求,你一个姑娘家,何必执着于扛起男人的担子,便不说你手中一个趁手的都没有,有,也不是您的。」 郁清梨被他一说,噎了半晌,干笑一声:「看来先生的确知道我所来何事,先生方且做不到置之不理,更何况是我?」 晓青衣伸了个懒腰,随即撑着下巴有一搭无一搭回道:「我哪里是做不到置之不理,我是怕你在外面冻出毛病,到时候有人拿我问责,焉有命兮?」 郁清梨也没深究其间含义,只当是他怕郁氏来问责。 「不过郁姑娘现在既然进了我这院子,空手而归,倒也不是我晓青衣的做派,不若这样,我给你个小小的提醒,其他的,要姑娘自己去想法子了,求人也好,独行也罢,那都是你的事。」 郁清梨眸子放亮,当下千恩万谢。 晓青衣摆摆手:「无碍,便当是谢过姑娘替我去四味楼买这鸡的谢礼吧。」 「敢问姑娘想问的是不是关于东洲洪涝之事?」 郁清梨点头如捣蒜,晓青衣神秘一笑,瞧着郁清梨那崇拜的模样解释道:「若是有心,便会知道郁姑娘这铺子来了不少东洲北边的伙计。」 郁清梨竖起大拇指,无不钦佩,这晓青衣还真是心细如丝,继续听着。 「你想查东洲,不如偷账本。」 「账本?」郁清梨不解,晓青衣笑着点头称是。 「赵忠那老贼有一密本,里面记录他这些年的不义之财。」 顿了顿,他又道:「按理来说,是没有人会自找麻烦,留有罪证的,他这账本的缘由我不说,郁姑娘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 郁清梨点头,她自然知道赵忠背后还有更强劲的靠山,而这账本,便是他们二人分赃需要的公证,只是那靠山谁,尚在猜测中。 晓青衣道:「每月初三,他都会同那人身边的亲信会面,交换东西,这次本应派身边亲信去送,只是突然不知为何改了计划,赵忠要亲自去送,初三他会路过三里坡一家汤泉宫,想必会在那里借宿,带的人应该不多,为了掩人耳目,会有一人扮作他,八抬大轿走正路去,对外只称上香礼佛。」 郁清梨拧紧眉心,心下生疑:「他要送谁,需得这么小心翼翼,那人是不是在朝中有着……」 却只见晓青衣已经笑着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碎屑,打断了郁清梨的后话:「姑娘回吧,我有些倦了。」 既已下了逐客令,郁清梨哪好再继续追问,只能依依不舍的起身拜别。 看到小童将她送出了门,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晓青衣才朗声道:「公子还不出来?」 黑衣男子自里面出来,全身裹挟冷气,那手背在身后,一双剑目直直望向晓青衣,下巴微抬:「先生到底还是要将她扯入其中。」 晓青衣又继续坐了回去,将郁清梨杯中水倒掉后扣上,才懒洋洋道:「非也,公子这话说的无道理,怎是我扯她?分明是郁姑娘自己入的局。」 「纵然她自己执迷,先生又何必同她讲真话,叫她一个小姑娘去犯险?」黑衣男子诘问道。 晓青衣带着深意笑笑,将茶具摆正,才悠悠然:「公子这是怨我?」 黑衣男子不语,便是默认。 室内温度忽然很低,二人推杯换盏间,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暗流。 晓青衣也认输,无可奈何的解释道:「公子以为郁姑娘不够机敏,做事不深思熟虑,殊不知,她却是思考良久方来寻我的。」 「再说,我晓青衣要么不说,说假话?岂不是自砸招牌。」 见黑衣男子还是不言语,他又笑道,「总归公子你得护她,我说不说,倒也不影响,说不定,还促成一段佳话,您说是也不是?」 黑衣男子无动于衷,冷声道,「这便不劳烦先生,况且,佳话这事,恐怕是不能。」 晓青衣见他还是不肯饶了自己,又笑道:「这鸡闻着真是香,公子不嫌弃,我便将郁姑娘送的亲手转赠于您,聊表歉意?」 黑衣人冷笑一声,一甩衣袍,「先生还是自己留着吧。」 旋即转身大步流星朝着门边走去,自身后留下冷冷二字:「走了。」 晓青衣搓着手指神神叨叨笑道:「哎,孽缘孽缘,怨我怨我,呜呼哀哉。」 小童机敏的关上门,迅速送上一卷古籍问道:「师父,今日不写了?」 晓青衣懒洋洋倒回软榻上,从袖间摸出一支长烟杆叼于嘴中不甚痛快的回:「不写了不写了,且先看看吧。」 小童收回那卷古籍,只见上面方显出一个字,嫁… … 回去的路上,袖桃问了几次郁清梨,可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皆被郁清梨糊弄过去。 袖桃做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宽慰道:「姑娘可万不能想不开,有事便与我们哭一哭,同三夫人哭一哭,也就过去了。」 郁清梨心下愁云密布,她实在是找不到好法子,晓青衣说的没错,子言附隐趁手,却并非她的心腹,而她又不能叫江煦之知道自己的秘密。 除了自己亲临上阵,再无办法。 若是这样,倒不如走而挺险,试一试,若是成了便是好事,不成,无非就是消失在这里,能有多糟糕? 她笑笑,伸手搂紧袖桃的胳膊,略带歉意道:「这么冷的天,还要你跟我深一脚浅一脚。」 「这是哪里话,姑娘不嫌我烦,袖桃就已经很开心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财迷表小姐》上 作者:木苏白 02、《财迷表小姐》下 作者:木苏白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