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冤家》 第一章 名医「十两金」袁清妩是个相貌充满英气的姑娘,五官英挺,一双凤眼开合间彷佛有光芒闪烁。当她面无表情、双唇抿起时,总会带着一股秋末的肃杀之气。 她的身材也比一般姑娘高,亭亭玉立如青竹,卓然而遗世。 当然,也可以说是——前后不分。 在相学上来说,她这种样子叫「女生男相」,个性往往特别刚烈。 可是…… 这九天,陪伴她行医两年的小丫鬟翠墨一直在她耳边咕哝同一段话。 「我的好大姊、袁大夫,我叫你姑奶奶行吗?咱们都来到柳城了,你不去参加于大夫和小姐的婚礼,那你来干么?」 「可是……」 袁清妩曾经迷恋过师弟于百忧,爱了他十几年,梦想着成为他的新娘,但他只当她是姊姊。 于是,她做了件蠢事,以为只要与他发生关系,他终究要对她负责任。只要成了亲,凭他们十余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定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她失败了。于百忧只爱方笑颜,而她……永远都是姊姊,他尊敬她,但无法爱她。 尊敬?至少比唾弃好,是不?起码他们还是「好姊弟」,只不过无法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 她后悔、悲伤,但已经发生的事也无法改变了。 为此,她远走他乡,打定主意再不见他。 她也不敢见他,怕慧剑断不了情丝。 她更没脸见他,怕那一刻的投怀送抱已在他心底种下厌恶之情,再相见,不只姊弟做不成,还要变仇人。 但她又很想见他,因为他要成亲了,这个她从小牵在手中当宝贝般心疼着,而后又眷恋难舍的男子,他就要换上喜服、跨马横街,迎娶他的心上人。 那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一定很好看,这是他今生最精采的一刻,她怎能错过?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是去看他,还是不去看他? 她在柳城外躲了九天,每天都在挣扎。去看?不去看?去看?不去看?去看…… 翠墨飙了句脏话。「谁再跟我说女生男相性格刚烈,姑奶奶唾他一脸口水!」 袁清妩哪里刚烈?她根本是个优柔寡断、善良心软、连好人跟坏人都分不清楚的傻姑娘。 这几年,两人行遍天下,若没翠墨看着,恐怕她已经被出卖八百遍了。 「翠墨……」袁清妩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们来柳城,本来就是来参加婚礼的,否则我们急匆匆地赶回来干什么?况且——」翠墨用力拍额头,吼道:「天就快亮了,等天亮,人家就要开始迎娶,我们若不能赶在城门开时立刻进入,别说你看不到于呆子的新郎样,连我都瞧不着小姐上花轿了!你……袁清妩,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既然来了,就给我进城去,走——」 对付优柔寡断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替她下决定。 「可是、可是……」袁清妩犹犹豫豫地被拖到了城门口。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贪早做买卖的人已经把城门围住,几个兵丁也走出来,准备放人入城,袁清妩身子颤抖得愈加厉害了。 「翠墨,我……」万一他们不欢迎她怎么办?「我……我还是怕……」 「怕什么?」翠墨拍拍胸口。「在柳城,我翠墨就是老大,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问题是……」 「没有问题,也不许你再问问题。」翠墨用力拖着她,只要进了城门,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袁清妩的脸色却因为越靠近城门而越来越苍白,直到城门口,「柳城」二字映入眼帘,那张俏颜突然胀成艳红色,她心上累积多时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 「不!」她用力甩开翠墨的手。「我不要去了!」 她转头便跑,飞奔得连千里马都赶不上。 翠墨傻眼。「不是吧?都走到这里了,你居然又给我反悔——你你你——」她大骂一声。「袁清妩!你这个胆小鬼!」实在很不想再理她,但是……那个善良的傻姑娘啊!教人怎么放得下?「喂,你好歹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啊?」 「我回老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低柔的嗓音依旧远远飘来,袅袅不散。 袁清妩的功夫真的厉害,起码内力和轻功是一等一,但她从来没用过,因为她性子软弱,不敢与人动手过招,否则天下任她遨游,谁敢欺负她? 翠墨天天跟在她身边碎碎念,也是因为这一点。可是……这回她跟不上了,没有马匹,谁追得上袁清妩? 「算了,她只是回老家,等我参加完小姐的婚礼,再去槐树村找她好了。」她想,回个家,总不至于又出事吧! 但她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袁清妩一天到晚遇上欺骗?是单纯巧合?还是她生来便会吸引麻烦? 嗯,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袁清妩一路不停歇,连饭都不吃,饿了就买点乾粮充饥,渴了,山边自有泉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好想家。 她拚命地赶了八天的路,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乡。 那满眼的郁郁青翠带着清凉微风,迎面扑来,她感觉心中的结突然松开些许。 随着脚步前进,红色的屋瓦映入眼帘,沉重的心绪又减轻了点。 渐渐地,她见到炊烟袅袅,白色的雾气散入彩霞中,彷佛把她脑海里的混沌也吹散了。 越近家门,她越趋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家似乎真能疗愈心伤。 她站在远处,看着那生她、养她十几年的家,那里……天啊!她看到什么了?! 在那片收割完毕的田地上,几堆草垛立在其中,一个草垛上坐了个人,穿着白色衣衫,如玉面庞也是雪一般的颜色。 他眼神澄澈,比山里的涧水更加通透,发色墨黑,但夹了几根草屑,衣摆下方也有很多泥点,本应是白色的鞋,更是脏到看不出颜色来。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晚霞,微风吹动他的头发,带起一抹寂寞。 袁清妩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好像小时候,那个初到槐树村、孤单无助的于百忧。 这画面撞击她的胸口,心疼已经不足以形容,她只觉得好难过,泪水不自禁地滑下眼眶。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近了,她看见他的面容。这男子不似于百忧那种尊贵的佳公子模样,他生得更加精致,端正的五官堪称美丽,但他有一双她从未见过、比夜色更加漆黑的眸子。 她立刻知道,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尽管他看起来像童年的于百忧一样无害,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一定比她和于百忧加起来的更沉重、阴郁。 她不应该接近他的,一股不安漫上她心头。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他那么「像」于百忧,那个她疼宠了十几年的「弟弟」,现在,她没机会再呵护他了。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不是于百忧,可他勾起了她心底那份「照顾弟弟」的心情。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尽量放软声音,像对待当年的于百忧。 他没有说话,也一如昔日沉默的于百忧。 时光彷佛倒流了,一切都回到她初遇于百忧的那一天…… 「你不用回家吃饭吗?」她说着同样的话,心情却是既感动又悲伤。 他还是闭口不言。 「要不到我家吃饭?」她很沉浸,或者迷恋于这种温习过往的感受——她和于百忧又在一起了。 男子似乎决定沉默到底。 「你是跟家人呕气?还是不想吃饭?」知道得不到答案,她也不再奢求,继续问道:「那要不要我去捉条鱼或者采些果子给你填肚子?」 她说着跟过去一样的话,心底却渐渐迷惑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这里是幻境,抑或真实? 她分不清,但不想离开。其实她一直没忘记于百忧。 出乎意料地,这一回男子有了反应。「你会捉鱼?」 「会啊!」槐树村的孩子哪个不会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 「用手捉?」 当男子开口说话,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便显露出来了。他的模样看似二十七、八,也可能再大一点——因为他的容貌太精致,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他说话的口气却带着孩子气。 「不是用网子,也不是用鱼竿钓?」 「对,用手捉,我——」她还没说完,男子已经跳下草垛,拉着她往半山的碧湖跑去。 「走,我们去捉鱼。」 天快黑了,这时候怎么捉得到鱼?她本来想这么说的,一看见男子灿亮的双眼,话又吞进肚子里了。 男子跑得好快,快到好像一阵风,只一眨眼他们便来到湖边。 袁清妩的心怦怦地跳。她的轻功已经算不错了,但这个男子应该有踏雪无痕、草上飞掠的本领吧? 这么厉害的男子,心思却似孩童,他到底是谁?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不应该跟着陌生人乱跑。难怪翠墨常说她少根筋。 她看向男子,试着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无能为力。 他指着已被晚霞染红的湖水,道:「你捉鱼,烤给我吃。」 「你只想吃鱼?」她小心戒备,希望自己不是遇到哪个闲来无事的魔尊、魁首,专门捉人来玩。 「我看你捉鱼。」他答非所问。「快点,捉鱼。」 「可是……」她一身衫裙,不太方便吧? 「快点。」他声音冷了。 袁清妩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般,整个人冻住了。 她承认自己软弱,根本不敢拒绝,随手把裙摆往腰带上一扎便下水捉鱼去。 捉鱼是门技术,因为人从水面虽能看见鱼影,但鱼其实不在那里,可袁清妩自小捉习惯了,知道怎么破解这小小的障碍。 只见她手一探,一条鱼便被甩到岸上,再一探,又是一条……她足足捉了五条鱼。 「够了吗?」她想,他看起来瘦瘦的,食量应该不会太大才是。 但男子没回答,正用一种崇拜、孺慕的眼神看着她。 那一瞬也不瞬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还有一点热气在双颊烧起。 「喂,我问你话呢!」她退后,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视线。 「你好厉害。」他带着幻梦般的语气说。 她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话。 「会捉鱼就算厉害?」那全槐树村的人都是高手了。 男子点点头。「你跟大哥一样厉害——不,你就像大哥一样……我叫你大哥好不好?」 袁清妩突然觉得浑身好冷,本来热烫的双颊也瞬间失温。 「我是女的!」虽然她长得有一点点像男人,但她还是女人。更重要的是,她穿着裙子好吗? 「我知道你是女的。」他又不是瞎子,哪里看不出她的姑娘装扮?「但你还是像大哥。」 袁清妩默默无语泪两行。 难道她这辈子都无缘被当成女人对待了?于百忧说她是「姊姊」,翠墨说她像「哥哥」,而眼前的男子,直接认定她是「大哥」。 「大哥,你教我捉鱼。」男子说。 「你可以叫我姊姊,但别叫我大哥。」实在太伤她的自尊了。 「不要。」他是个任性的男人。「你像大哥,所以你就是大哥。快点,教我捉鱼。」 男子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喷得她不只下半身湿了,连头发也滴水。 「快点,你再捉一次鱼给我看。」 第二章 袁清妩低下头。为什么她会长得这样?女生男相,世上还会有男人将她当女人呵宠,像于百忧珍惜方笑颜一样地珍惜她吗? 女生男相,天生刚烈,所以她是不需要人照顾的,她只要不停地付出心意,关怀那些弱者就好,至于她…… 谁在乎她的心情?反正她外表已经够强悍了,不需呵护。 但真正的她足够坚强吗?相书上的东西,到底有几分准确? 「你想看,那就捉吧!」她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绝望的心情,准备将手探进水里。 一只大掌突然探向她的脸。 「这是湖水,还是眼泪?」他瞧了半天,还是分不出来,便将指尖沾上的水液送进嘴里,皱眉。「咸的,是眼泪。你干么哭?不喜欢捉鱼吗?」 他拉起湿漉漉的衣摆擦拭她满脸的水和泪,却把她弄得更加狼狈。 「你捉鱼很棒啊,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怔怔地看着他闪着忧虑的眼。他是在关心她吗? 「大哥怎么不说话?」他问。 因为她已经放弃跟他解释自己是女人,不是男人了。 「不然……」男子挣扎地看着她,他是真的想捉鱼,可她不愿意,又不能逼她,不然她会哭。唉,以前「大哥」都不哭的,哪像现在,真是麻烦死了。「我们今天先烤鱼,但说好了,你明天一定要教我捉鱼。」 他退让了,只是为了不让她更难过? 袁清妩不太懂,但心里有一点高兴。不管是对家人、对朋友,甚至是对那些陌生的病患,她总是付出的一方,因为她给得太理所当然,所以别人也接受得大方,从来不去想「感激」是怎么一回事。 但现在,有个陌生男子却愿意为了她,克制自己的欲望,先满足她的需求。 这感受好奇怪,好像……有人在她怀里塞了个暖炉,让她整个胸口都暖呼呼的。 「我们去烤鱼吧!」他又留恋地看着湖里的鱼一眼,才带着她飞上岸,身手快得她有点不舒服。 「我去捡柴火,你来烤。」他说着,咻一下地又不见了。 真是好厉害的轻功!但如此了不起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是不是受伤了?「他到底是谁?武功如此高强,绝非一般人物……」 「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不知何时,他已经抱着一堆柴火回来了。「我叫曲无心。」 「曲无心?」有点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来烤鱼吧!」他把鱼、柴火和该用上的一切都交给她。 「你不帮忙?」 「我也可以烤吗?」 「为什么不行?」 「以前大哥都说我越帮越忙,让我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 听起来他大哥是个孩子王,什么游戏都难不倒,而且很疼宠他。不过这样教小孩并不正确。 「你帮我生火吧!」她去杀鱼。 「我吗?」他指着自己。「你真的要叫我做事?」 「难道你是皇帝,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便有人服侍得好好的?」 「不是。」但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谁敢命令他,这位很像大哥的大姊……嗯,她很特别。 「那就去生火吧!」她抱着五条鱼到湖边剖腹、清洗,顺便调味。 幸亏她是个大夫,随身会带些药品,有些凝神补气的丹药,就是最佳的调味圣品。 她忙得满头大汗,终于把鱼处理好了。不过她流不流汗也没差,反正她现在一身既是水又是泥,好像在猪圈滚过似的。 当她回到曲无心身边,看见他正在钻木取火,她脚一滑,差点把鱼摔在地上。 「你没有火石或火摺子吗?」 「没有。」一个被人服侍惯了的人,怎么会随身携带那些东西? 「你这样钻,弄再久,也出不了火的。」就一块木板,还半乾不湿的,外加一根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枝条,若钻得出火,她改跟他姓。 「为什么?」他口气不太好,显然长久钻不出火,倒把他心里的懊恼钻出来了。 「你的木板和木条都是湿的,而且你也没有取些干燥的草屑助燃,怎么钻得出火?」 「太可恶了!」那些书里都没写清楚,随便唬哢人,害他丢面子。 「还是我来吧!」她摇头,叹了口长气。 他白玉般的脸庞闪过一抹红。难道自己就这么无能吗? 「王八蛋!」他骂了一声,丢掉树枝,功运双掌,两道比火焰更加炽烈的掌风击在木板上。 砰!木板碎成数块,同时,点点星火飘起。 曲无心再加一记掌风,下一刻,整堆柴火都燃起来了。 「哼!」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我的纯阳功比什么火石、钻木取火都厉害。」 袁清妩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内功也能这样用,佩服、佩服。 「好了,烤鱼吧!」他立刻转了情绪,一下子又变得兴高采烈。 袁清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喔,你先帮我找几根坚硬一点的树枝。」 他照做,她把鱼一条一条串好,然后递了两条给他。 「不公平,为什么你三条、我两条?大哥不是应该礼让弟弟吗?」 「不要叫我大哥。」 他抿着嘴,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从那开开合合的嘴形仍能看得出,他是在嘀咕着——明明长得就像大哥,还说不是大哥。 袁清妩气得想把五条鱼都塞进他嘴里。 「就算我把所有的鱼都给你,你照顾得来吗?」 「为什么照顾不来?」 「烤鱼不是把鱼丢进火里就好,得不时翻动它,才能烤得金黄好吃。你从没烤过鱼,知道什么时候要翻动、怎么样才算烤熟吗?」 曲无心低头想了很久。「那你烤好的会分给我吃吗?」 「不会。」滥好人也是有脾气的。她坐到他对面,开始烤鱼,但目光却从不与他相交。 曲无心捉着自己的两条鱼,很不甘心。他也有出力啊!为什么他分得的这样少? 「明明就是大哥小气,还说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他嘀嘀咕咕的,也开始烤鱼。 袁清妩一听他说大哥,手就颤抖,好想扁他两下。但想起他的好武功……算了,狗咬人一口,难道人也要去咬回来不成?她又做了缩头乌龟。 不过,她对「大哥」两字的怨念实在深,都把人比做狗了。 曲无心烤鱼并不顺利,正如袁清妩说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要翻动、几时算烤好?结果他烤了两条焦黑、冒出异味的鱼。 为什么都是鱼,她烤出来的就香喷喷,他的就如此奇怪? 袁清妩完全不顾他纳闷中带着渴望的眼神,待鱼烤好后,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曲无心忍不住咂嘴,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好饿。他试着吃了一口自己烤的怪鱼……恶!它比柴还可怕。 袁清妩吃完了一条鱼,看到他吐得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消气了。 「喏!」她把剩下的两条鱼都给他。 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兴高采烈地接过鱼,快乐地吃了起来。 「大哥,你的手艺比我真正的大哥好多了。」 她眉毛抽搐,真的很讨厌听他叫「大哥」。 她站起来,准备回家了。 「大哥,我明天再去找你玩!」他顾着吃,一时没空闲留人。 她暗自咬牙。「我要再理你,我就是混帐王八蛋!」 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她是女人……可恶!到底该怎么做,她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娇娇弱弱、美丽妖娆、惹人心疼的小女人? 袁清妩终于回到家了,有种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淡淡寂寥的感受充斥心房。 她爹娘都已过世,所以她才能安心地行脚天下、济世救人。 但老家仍有忠仆守着,王爷爷是看着她长大的,八十几岁的老人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看待,见她回家,开心得眼泪都止不住了。 她也想哭,可是她必须安慰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万一哭坏身子怎么办?所以她忍着泪,又哄又劝地费了一番工夫,才让王爷爷平静下来,回房休息。 而她转回自己闺房,心是累的、眼眶是红的,可泪流不出来。 可能刚刚王爷爷哭太多,替她把泪也哭完了吧? 也或者……女生男相,天性刚烈。 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坚强,她怕蛇、怕虫,更怕别人冷言恶语跟她说话。 每当那时,她都很想哭,可偏偏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她悲伤的时候,身边总有人比她更难受,结果她只好暗自忍耐,再装出一副无事样照顾那些已经哭到不行的人。 渐渐地,大家都觉得她强悍,甚至比一般男人都厉害。 只有极少数与她亲近的人,比如于百忧,他懂得她英气外表下骨子里的软弱,所以表面上是她像姊姊般照顾他,事实却是她一直依赖他。 但现在于百忧有更需要呵护的人了,留下她……她好寂寞,空荡荡的心,还能依靠谁呢?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脑海里都是于百忧的影子。 他们已经两年没见了,为何还会如此思念? 明明好长一段时间,她和翠墨四处义诊,已经把那段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 是回家的关系,还是因为他要成亲了,给她的打击太大,让过往的记忆重新浮上心头,怎么赶也赶不走。 讨厌,她不要去想别人的相公,她不想再熬不住相思,又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她得忘记于百忧,至少,她不能再日夜牵挂他。 想想别的吧,比如明天要备份礼物去探望师父,比如她要在家里住几天呢?太长可不行,天底下还有很多贫苦的病患等着她,她不能休息太久,又或者,她要想…… 该死,她思绪又转到草垛上的那个寂寞身影。初见时,她真的以为时光倒流,她又看见了小时候的于百忧,她又可以牵起他的手,两人快快乐乐地…… 可恶!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她不能再想于百忧了。他已经有妻子,过不了多久,可能连孩子也有了,他们会是快乐的一家人,跟她无关。 她得忘记于百忧,重新开始,她—— 突然,她脑海中那寂寞的身影转过来了,他好像在喊她,她听不真切,却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不该再去招惹他,但她阻止不了自己的目光与他对上,他—— 砰,袁清妩从床上跌下来。 见鬼了,为什么转过来的人不是于百忧?变成曲无心? 有没有搞错?难道她连那个男女不分的笨蛋都要一起照顾? 「我绝对不会再理他!」除非,他不再叫她「大哥」。 想到那两个字,她就头痛。她真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吗? 袁清妩默默地爬上床,而这时,公鸡晨啼,天亮了,她居然又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好累啊……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睡?还是再去哄一下王爷爷,然后备份礼物,拜访师父? 她没有睡意,可她想休息。 她起身,坐到妆台前,看到镜里的女人……真是女人吗?通红的眼、发黑的眼眶、苍白的脸色,说是女鬼比较恰当吧? 「不行,得睡一下,不然这样出去会吓到人的……」她自言自语。 「那你还要睡多久?」一个男子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袁清妩吓得跳起来。「谁?什么人在那里?」 窗台后探出一个人,白玉雕就的精致五官,媲美上等瓷娃娃。 「曲无心?!」她倒退三步,直到碰着床沿,跌坐在床上。「你怎么在这里?」 「你昨天答应教我捉鱼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昨天分别时,她最后说的是他再叫她大哥,她便不再理他。 「你答应过。」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第三章 两人的大呼小叫吵醒了王爷爷,老人家过来一看。「原来是曲公子啊!莫非医圣大人有事,让你来找小姐?」 等一下!为什么她师父的事要曲无心来传达,难道…… 「曲无心,你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赛医圣。」 「不认识。」 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结了冤,说起话来,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最后还是王爷爷解围。「小姐,曲公子是医圣大人府上的贵客。」 「你是我师父的朋友?」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师父。」他熟悉的那个人叫卓不凡,一个眼睛装在口袋里,错把他当女子,还跟他求婚的睁眼瞎子。所以他是真的不认识什么医圣、后来又改名赛医圣,总之名字换得乱七八糟的家伙。 「你什么时候才要教我捉鱼?」他只关心这件事。 袁清妩无力地往后一躺,瘫在床上。现在她连拜访师父的兴致都没有了。 「等我睡饱再说。」然后她对王爷爷道:「王爷爷,不必准备我的早膳,我想再睡一会儿。」 「是,小姐。」王爷爷走了。 但曲无心还是坚持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那你要睡多久?」 「睡一辈子。」她拉上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一辈子是多久?」 「很久很久,总之你是没耐心等的,回去吧!去找你真正的大哥教你捉鱼。」 问题是,他大哥自从娶妻后,只会跟老婆玩,都不再理他,别人又说他受了重伤,不能乱来,最好每天乖乖躺在床上休养。 可他觉得那不叫休养,是等死。 他不喜欢躺在床上,总觉得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事,他有该做的事……偏偏,他受过伤的脑子忘记了很多事。 但有些很高兴的事,他还是记住了。比如小时候大哥带着他四处玩耍、捉鱼、钓青蛙、掏鸟蛋、打猎……他大哥曲问情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管什么游戏都难不倒他,他很崇拜大哥,把他当成天神一般的景仰。 可自从大哥不再陪他后,他幸福的日子就消失了,直到昨天,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起捉鱼、烤鱼,他彷佛又找回了往日的愉悦。 所以他缠着她,不想让失去已久的喜悦又因一时大意,从指间流逝。 「没关系,我等你。」他决定了,他要捉紧这份快乐。 「我说了,我要睡很久。」她不耐烦地拉下被,瞪着他。「你听不懂吗?」 「我知道啊!你要睡一辈子嘛,我等。」他在窗台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身上再度漫出那股熟悉的寂寞气息,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让她有种错觉,他真的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没有谁会为了几条鱼等一辈子的,那不过是几句玩笑话。 但是……他认真的表情却让她心悸。 她差点就冲动地点头说:「好吧!我们去捉鱼。」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把一个傻家伙的话当真,除非她真变成傻子了。 她硬下心肠,别开头,睡觉。 天色越来越亮,金光从洞开的窗户照进来,闪得满屋金芒。 袁清妩睡睡醒醒,她实在太累,一路从柳城赶回槐树村,又陪曲无心捉了半天鱼,再胡思乱想一整夜,她真是疲乏到站不起来了。 但他在那里,又让她无法安心入眠,因此睡得格外辛苦。 她一直祈祷,他赶快失去耐性,走人。 但他彷佛化成一座雕像,就在她的窗台上安下基座了。 她每一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都看得到他,金阳落在他身上,让他彷佛也发出光芒。 那些光一直往她心头钻,不知不觉,把他的身影也烙进去了。 而她尚未察觉,只是努力忽略那张既执着又天真的面庞,转过头,继续睡。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了多久,这种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是累人的。 等到天色不再那么明亮,等到她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寒意后,她豁然惊醒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问。 「不知道。」曲无心并未注意。 但她已从洞开的窗口发现,蓝天被彩霞取代,日头早已偏西……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而曲无心,那个说要等她一辈子的男人,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他已经在那里扎了根一样。 她的心口突然一阵抽疼。也许他的脑子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愿的吗?她怎能因为这样就欺负他? 好吧,他叫她「大哥」是让她很不爽,但她的长相本就英气,是那种俊俏到没有一丝柔美,反而带着三分锐利的模样。 可这能怪他吗?容貌是她爹娘生成的,曲无心不过是说出了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唉!」她两手捂着脸,长叹口气。结果今天,他却是被她的烦躁给迁怒了。 罢了,她跳下床,就陪他捉几条鱼当作赔罪吧! 「你睡好了吗?」他的声音依然清雅,没有半点不耐烦。 她不禁更加羞愧。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是有点久。」他点头。「原来一辈子是这样的,我记住了。」 她脚步打滑,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一辈子不是这样的,那是更长、更长、更长的时间。」她很头疼,因为这种东西她也不太会解释。「总之,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听听就算,别放心上,好吗?」 他皱眉。「那你说教我捉鱼也是假的?」 「不,这是真的。」她已经起床了,不是吗?「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捉鱼。」 他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能再相信你。」 「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那就让我在这里等你换好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捉鱼。」 「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可以在你面前换衣服?」 「那我把眼睛闭起来,保证不偷看。」 「不行,你去外面。」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太尴尬了。「反正凭你的武功,有几个人能够躲过你的监视?」 「我大哥说,学武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说得好。」 「但你说,我可以用武功监视你,如果你又不守信用,我是不是可以用武功逼迫你实现诺言?」 她愣了一下,跳起来。「这怎么可以?」 「那你不守信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话题好像回到原点了,而且对她越来越不利…… 「我保证,以后绝对说话算话,这样可以吗?」 他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她就是个食言而肥的人。 她懊恼地打转。「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保全自己的权利。」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变成了他的权利?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与他对话的她也快被逼疯了。 「要不这样,只要你肯出去,让我一个人换衣服,我不只教你捉鱼,再教你掏鸟蛋、捉老鳖、烤叫化鸡。」讲道理不成,只好利诱。 这么多好玩的,就换一项不看她换衣服,好像很划算……他陷入了挣扎中。 「我告诉你,不管是上山、下水、爬树……只要是山里小孩会的游戏,就没有一样是我不会的。所以你乖乖出去,别监视我换衣服,我答应你多陪你玩几天。」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眼神越来越亮,最后几乎要闪出光芒了。 「多玩几天是几天?」 「三天。」 「太少了。」 「那……五天……」 他继续摇头。 「要不你到底想玩几天?」 「最少一个月。」 她本想说不可能,外头多少病患等着她,她怎能在这里陪他连续玩上一个月? 但转念一想,她今天要不答应,恐怕他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不走了,那她还怎么过活? 算了,先哄哄他再说。 「好吧,就陪你玩一个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嗯!」他忽然一笑,乍现的笑容像春临大地般美丽。 一瞬间,她看得愣了,如此美景,世所罕见,她也心虚了。她说的话并没有几分真实,这样骗他,似乎不太好。 人们总说「善意的谎言」,但善意或恶意,在不同的人眼里,也各自有着相异的解释吧? 「那你换衣服吧,我在外头等你。」他跳下窗台,离去的背影犹自带着喜悦。 她的心一揪,好像做了很不好的事。 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跟他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啊!她为自己找个理由,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也许人不该说谎,不管是善意或者恶意都一样。 袁清妩带着曲无心去捉鱼,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徒手捉鱼有种异常的偏执。 但是……湖里有很多鱼,曲无心的功夫很好,眼力也很棒,偏偏就是没办法捉起任何一条鱼。 她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技巧虽然难,但也不至于难倒一个武林高手吧? 「曲无心,不是这样的,你的眼睛看着鱼,它是在那里没错,但隔着一层水,所以会有一点差别,你得把差别考虑进去,再伸手去捉,才能捉到鱼。」 「差别是多少,一寸、两寸?或者更多?」 「啊?」她张大嘴。 她自小就跟个野孩子一样看大人捉鱼,没两次就学会了,那是一种天生的本领,就像小孩子饿了、尿了会哭一样。 但她怎么知道肚饿的哭声和尿裤子的哭声有哪里不同? 同样地,她会捉鱼,也曾教人捉鱼,但像曲无心这样要求精确的,还是头一回遇到,她也不会教了。 「你要明白,不同的鱼大小不一样、游起水来也不一样,所以差别也不同。」 「为什么不把每一种鱼都记录下来?以后要捉就方便了。」这是个非常认真的男人。 因此,袁清妩输了。 「不如……你换别种方法捉鱼?」 「什么方法?」 「你的内功不是很好吗?一掌下去,什么鱼捉不到?」恐怕被震昏、翻白肚浮起来的鱼多到他们两个连吃三天都吃不完。 「那不一样!」曲无心很懊恼。「我要学的是跟大哥一样,把手伸进水里,直接就能捉到鱼,而不是使掌风把鱼震昏。」 「我觉得根本没有差别……」她小声说。 他瞪她一眼。「你现在轻轻一跳,就可以跃上树,这跟你小时候学爬树一样吗?」 「从结果看来,反正都已经在树顶了嘛,那就一样啊!」 「你——」他气得撇开头,不看她了。 「好好好……」她大概懂他的意思了。这小孩童年时,八成玩各项游戏都不太灵光,偏偏他有个什么都会的大哥,因此,他特别崇拜大哥。 所以他才想学习各项游戏,变成一个孩子王般的人物,可惜……他似乎没什么天分。 「我拉着你的手,你先体会一下碰到鱼的感受,然后我们再来学捉鱼,好不好?」她就当哄小孩吧! 「这样就能学会捉鱼?」 「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于是,她牵住他的手。他手掌又厚实又柔软,只可惜,他手上有很多细细碎碎的伤疤,她仔细观察,发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也都是伤痕。 他究竟遇到过什么事,竟弄到一身是伤? 这与他的反应异常有关吗? 她对他完全不了解,但触着那淡淡的伤疤,心里却有几分疼痛。 第四章 「这个……还痛不痛?」她忍不住问。 「什么?」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早就不痛了。卓不凡说可以完全消除它,不过要花很多钱买药、炼药。我大哥说,男人身上带点疤是英雄的痕迹,干么抹消它?所以就留下来了。」 「卓不凡?你真的认识我师父?」 「原来你师父就是卓不凡?」 她点头,想到师父说要有钱,才替他消除伤疤,果然贪财一如往昔,不过他大哥也小气,让弟弟带这么多伤疤过活,不心疼吗? 「回头我帮你去除伤疤,不收你钱。」 「不要。」他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 「我要做英雄。而且有了伤疤,就不会老是遇见像卓不凡那样的瞎子了。」 「我师父眼力可好了,哪里是瞎子?」难道他们说的卓不凡不是同一个人? 「他第一次见我就把我当姑娘,向我求亲,还不够瞎吗?」 「什么?」她仔细打量他,确实唇红齿白、相貌不凡,可也不至于到像女人的地步吧?这中间八成有误会。「会不会师父当时跟你开玩笑?」 「不知道,反正卓不凡疯疯癫癫的,谁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曲无心还记得卓不凡得知他是男子时,那悲愤交加、又气又骂的情形,因此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不过他也不讨厌卓不凡,相反地,他还挺信任他的,总觉得卓不凡是个可以倾诉心事、交托性命的……朋友。「朋友」,这个词有点怪,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是没有朋友的,唯独卓不凡……他似乎有点不同,但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曲无心听说自己曾经有过很多红粉知己,也有子女以及庞大的钱财与势力,但因为某些意外,一切都消失了。 可他也不觉得可惜。一个人坐在高处,没有人陪伴、没有朋友,连亲大哥都离他远去,那是人生中最凄寒的孤独。 他宁可像现在这样,每天快快乐乐地玩耍,也不要回到过去。 「喂,我不要再讲那些麻烦事了,你快点教我捉鱼啦!」他摇着她的手。 她差点站不稳,整个人险些栽进水里。 「好好好,我们捉鱼,你别摇我啊!」她看准一条鱼,拉住他的手伸进水里,先不去捉它,只是用手部感受鱼儿游过去。 他瞪大了眼。从不知道鱼在水里是这么湿湿、滑滑的,好可爱的样子。 「怎么样?下次让你捉它,捉得到吗?」她问。 他想了想,点头,可是…… 「它游得这么快乐,我们一定要捉它吗?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袁清妩差点气死。他缠她一整天,不就是想捉鱼吗?既然不捉鱼,那他黏着她干什么? 招惹疯子,果然是件愚蠢的行为! 她心里想着,但嘴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他的武功实在厉害,而她是个面对威武,一定屈服的人。 夕阳西落,夜幕升空,圆月淡淡的银辉洒在两个湿漉漉的人身上。 袁清妩无力地瘫在岸边,问那个还在跟鱼玩耍的人。 「天黑了,回去好不好?」她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我们还没有烤鱼吃,现在就要回去?」好理所当然的答案。 袁清妩当下无语泪两行。 「换我叫你大哥行不行?你又不让人捉鱼,怎么烤鱼?回去吧,反正家里一定会给我们留饭,吃烤鱼跟吃饭不都一样吗?」 「鱼是鱼,饭是饭,怎么会一样?」 「那现在一条鱼也没有,你要烤什么?」干脆把他烤了算了!这个混帐,搞得她头痛死了。 「烤鱼啊!」又是鸡同鸭讲。 「好,烤鱼,请问哪里有鱼?别告诉我,你要上街买,这么晚了,人家都收摊了。」 「干么还要花钱买,湖里就有很多鱼啦!」 「可你又不让——啊!」她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傻了。 轰!他一拳打向水面,激起浪花,足有三尺高,然后,一条、两条、三条……她数不清有多少条鱼翻起白肚,浮在水面上。 「现在有鱼了,烤吧!」他说。 「你不是说捉鱼太残忍,不让人捉?」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我是舍不得捉鱼。摸过它们之后,觉得它们很可爱,要亲手把它们捉上来,实在不忍心。」 「那你还发气功把它们都轰死!」 「因为我饿了啊!何况,没玩过的鱼,我就不觉得它们可爱了。」相反地,现下他看它们就是一副好吃的样子,所以他要烤鱼吃。 真是很了不起的理由,袁清妩又一次彻底输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真蠢,明知他有一肚子歪理,为什么还要跟他强辩? 「算了,你想烤鱼就烤鱼吧!」 「我不会烤。」他把浮上水面的鱼都捞上来,约莫三十几条,全部送到她面前。「你烤。」 「不是吧,这么多鱼,我们吃得完吗?」 「可以。」他对自己的食量非常有信心。 「你确定?」见他点头,她也不想多费唇舌,便道:「那还不去捡柴火,呆着干什么?」 「喔!」随即,咻一下,他消失了。 她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人们常见那些飞来飞去的妖精鬼怪,会不会就是那些轻功很好的人扮的? 她碎碎念着,准备杀鱼去。 「其实不无可能,如果让曲无心拿黑布将头包起来,再换上一身白衣,晚上在村里四处飞一趟,明天八成很多人要说看到无头鬼了——」 「好像很好玩耶!」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啊!」袁清妩想着坏主意,还没吓到别人,先把自己吓得差点掉进湖里,幸亏曲无心即时拉了她一把。 「你干么叫这么大声?」 「还不是被你吓的。」袁清妩摸着不小心撞到的手肘,疼死了。「拜托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出点声好不好?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有出声啊!」 「我怎么没听见?」 「我说:『好像很好玩。』你没听见吗?」 她又想哭了,为什么他们的对话总是如此? 「我这样说吧,麻烦你以后离开或回来,脚步声重一点,好吗?」 「原来你要听的是脚步声,不是说话声?讲清楚嘛!」 她发现自己每次跟他说话,都有流泪的冲动。 「喂,你刚才说晚上要扮鬼玩,那等烤完鱼,我就回去换衣服,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慢着。」她开玩笑的,他不是当真吧?「随便吓人是不道德的,尤其……若吓到像王爷爷那种年迈体虚的人,害他们生病、受伤,怎么办?」 「那我们不吓王爷爷,吓别人。」 「别人也有可能出事啊!」 「吓卓不凡,他胆子大,一定不会有事。」 「不行吓我师父,他身体不好,若有万一,怎么办?」 「不然要吓谁?」 「我们谁都不吓,不行吗?」 「说要吓的是你,反悔的也是你,你又开始说话不算话了。」 「不是啦,我是……」谁知道她每次认真说话,他都当马耳东风,她随便一句玩笑,他就当真了。「刚才……对不起,是我不好,乱说话,为了补偿你,等烤完鱼,我带你去看火虫儿,很漂亮喔!那是我和于——总之,那是一个秘密之地,槐树村没多少人知道的,你是第三个去过的人。」 他歪着头凝视她,晶亮的眼睛发出光芒,像能透视她的神魂似的。 她被看得心虚,以为又要被骂「食言而肥」,谁知他却道:「第二个是谁?」 「什么?」她一时懵了。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是第三个,那第二个呢?他是谁?」不知为何,他很在乎自己排第三,那感觉好像……他不是那么重要,至少在她心里,他不是最重要的。 他不喜欢那样,人们总是抛弃次要的东西,只保存最重要的。 而他,他不想有一天,落到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无法与她携手的地步。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那种彷佛回到童年的愉悦让他着迷、欲罢不能。 「他……」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知道曲无心怪异的执着,便敷衍道:「他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你不可能认识他,又何必计较他是谁?」 「但是……」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好像要让她燃烧似的。「在你心里,他没有离开。」 她一窒,随即慌乱地把杀好的鱼落了一地,有些还掉回湖里,眼看着就要不见了——突然,他伸出手,一道掌风像丝带,那鱼儿又被卷了回来。 「虽然我不喜欢丢东西,可有些东西丢了反而是好事。」就像那些他讨厌的记忆。 她撇开头,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第二个人」倘若已经在她心里腐烂,那就忘了吧!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问题是,一段十几年的感情,是说放就放得了吗? 她从柳城逃回槐树村,拚命要遗忘于百忧,可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她一直没有忘记他。 可记住又如何?如今,他已为人夫,她与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曲无心说得好,于百忧的身影已经在她心里腐烂,跟她那颗不懂得放弃的心一起腐烂了。 「丢不掉吗?」他拍拍她的肩。「那就叫卓不凡开一帖忘魂汤给你喝,喝完,保证你什么都忘光光。」 她本来痛苦得要死的心,突然又跳了起来,锐利的凤眸瞪向他。 「你有病啊!那种东西是可以随便喝的吗?」跟这家伙在一起真难受,一会儿气得半死、一会儿又吓得半疯,他到底有没有正经的时候?再继续下去,要换她脑子出问题了。 「我喝过啊!」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而且,他现在过得比以前更好了。 「什么?!」袁清妩叫得好大声。「你喝过忘魂汤?谁给你喝那种东西?不知道忘魂汤又名孟婆汤,喝下去之后前尘尽忘,那是——不对,你还记得你大哥、记得要捉鱼、记得怎么使用武功……你根本没有忘记所有的事,哪像喝过忘魂汤?」 「不知道,卓不凡叫我喝,我就喝了。而且我也忘记很多事,不过……还是记住了一些。」而且都是快乐的,所以他觉得忘魂汤是世上最好的一种药。 「师父让你喝忘魂汤……」袁清妩傻掉了。「而且你还能记住一些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你是说我说谎?」他的声音冷下来了。「我从来说到做到,不像你……哼!」她已经唬哢过他好几次了,他一一记住,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 就某个方面来说,曲无心是个很记仇、很小气、独占欲又强的男人,袁清妩遇到他,真的是算她倒霉。 「这个嘛……我并不是……」她试着解释,但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算了,我们先烤鱼,然后去看火虫儿好不好?」 「你烤,我吃。」他发现烤鱼一点都不好玩,决定不再动手了。 「是,曲大爷。」 怪了,她好像变成他的专属丫鬟了,但是她敢违背他吗?不,她不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懦弱。 「你又骗我。」 这句话已经快要变成曲无心的口头禅了。 因为秘密之地没有火虫儿,半只也没有。 第五章 袁清妩跟他说的时候,没有注意时间,现已秋末,去哪里找火虫儿? 「不是的,我一时忘记,要春天来才能看到,如今已经过了那个季节,我……」在他谴责的目光下,她越说越心虚。 这整件事归根究柢,也是她想唬哢他,才随口一提。 她根本没想过要认真地陪他,是不是觉得他傻,所以不值得用心?那一开始为何要招惹他? 因为她想从他身上寻找于百忧的影子吗? 最初,她确实看到了,那寂寞的身影悲伤得让她心疼,他崇拜般的依赖令她欢喜。 但真正相处后,她发现他跟于百忧根本是两种人,所以失去了与他纠缠的兴趣? 不管原因是什么,她想,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 「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他别开头,不看她。他能够一再容忍她,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那个他最喜欢、最崇拜的人,如今虽仍与他同居一屋,但已不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大哥成了家,要照顾自己的家庭,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对曲无心来说,他的心却不知何去何从。 他每天睁开眼,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甚至怀疑,活着是不是只为了吃喝拉撒睡? 他想要找一些事做,但在槐树村里,农活不行、打猎无能、捕鱼白痴的家伙,他还是到一边待着,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就是他对村子最大的贡献了。 最后,他只能每天坐在收割完毕的草垛上,呆看云卷云舒、日升日落。 这种情形直到他遇见袁清妩,他们就像两个心里受伤的人,乍然相遇,瞬间撞出火花。 他好高兴,日子似乎找到目标了。 但是……原来「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她压根儿不想理他,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敷衍他。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曲无心或许不再是那个叱吒江湖的霸主,但也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小人物,他依然有他的尊严。 他转头便走,再不多看她一眼。 「曲无心……」她是真的很抱歉。 他没回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挽回不了的。 「不然……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玩,我们去捉野兔,怎么样?」她看着他的背影,那挺直的身形是深深的寂寞,让她看得好难受。 这回她是真心想弥补,拉起裙摆追向他。 「这次我不会再搞错了,我保证。」 他不为所动,离开的脚步依旧是那么坚决。 但她彷佛能听见他心里的悲伤——无论你们说得多好听,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的,就像大哥、卓不凡……每一个人都一样。 不想失望,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有希望。 「要不然你说,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她居然有些心慌。 他迈开的脚步顿了一下,刹那间,有一丝心动。 但下一瞬,他离去得更快。 不能心动,他已经被骗了这么多次,再心动、再被骗、再失望……那他岂非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了? 他只是失去记忆,不是搞坏脑袋,分得出好坏。 「曲无心……」他行走得太快,她追得很是辛苦。「你慢一点,听我说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但咻一下,他不见了。 这就是他给她的回答——他拒绝再听她说任何一句话。 袁清妩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他消失。 他消失的地方本来有棵树,至少在她和于百忧离开槐树村、行脚天下之前,那里有棵大榕树,树身有三个人合抱那么大。 村里人说那是榕树公,很灵验的,不管有什么心愿,只要诚心来求,祂一定会达成愿望。 她偷偷来求过,带了红线、一包喜糖,祈求和于百忧可以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但是他们行医到柳城,于百忧在那里爱上了方笑颜,从此与她断了缘分。 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日求榕树公时不够诚心,所以她的心愿无法成真? 但时隔数年,重回故地,那曾绿荫遮天的大树已被雷打得焦黑,不复半点生机了。 这是说,就算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或者,她和于百忧天生就无缘? 她不知道,默默地坐下来,螓首埋进双膝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她从不是个贪心的人,荣华富贵于她,等同浮云。 她行医多年,救人无数,自信做人也不算太坏,但为什么她的感情路走得如此波折? 如果注定无缘,为什么让他们相遇? 如果注定无缘,为什么让他们青梅竹马十余年? 如果注定无缘,为什么不早早让他们分离,非要等情根深种,再来狠狠斩断? 为什么?她是做了什么恶,还是造了孽?老天要如此待她? 呜呜呜……她收不回那些已经付出的感情,她很努力了,可是不成就是不成,该怎么办? 「百忧、百忧……」她好想他,想得心快碎了,谁来救救她? 「百忧?这是人的名字吗?」一把清朗的声音像春风,淡淡地吹拂,虽拂不去她胸口的悲伤,却缓解了一点疼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曲无心又回来了,定定地看着她。 真搞不懂,明明做坏事的是她,结果哭得最伤心的也是她。 他大老远就听见了她压抑的抽噎,很不想理,脚步却不自觉地转了回去。 她的模样好狼狈,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哭得满脸眼泪,总之——难看。 以往,遇见这样「伤眼睛」的人,他总是有多远、闪多远。 但是她……这个老是撒谎骗他的女人,却让他移不开脚步。 假使他就此离开,她会在这里哭到天亮吧?或者哭到晕厥也说不定…… 这个女人玩游戏虽然跟大哥一样厉害,脑子比起大哥却差多了,他要找个机会跟卓不凡说,收徒弟也要有所选择,别老是收这种笨呆笨呆的,教人放心不下。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撩起衣摆,坐到她身边,也不想听她继续说谎,便自顾自地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贪狼星、紫微星、北斗七星,还有……他在心里默默数着认识的星星。那都是他无所不能的大哥教的。 她继续哭,小手悄悄地捉住了他的衣摆。 她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拜托现在不要让她孤单一人,她很痛啊…… 至于她欠他的,以后有机会,她一定会弥补。 可现在,请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着哭泣的肩膀吧! 「呜呜呜……」 她十几年的感情真的都没了。不仅缘尽,连曾经见证过她和于百忧过往的东西,也在岁月里消失殆尽了。 她忍不住怀疑,过去十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古语说:「一切成空。」如果人的一生到最后是一场空,又何必奋斗? 「呜呜呜……」她越想越哀怨,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曲无心瞥她一眼,又迅速把脸转开。她是他见过哭得最难看的女人,他真是不懂她,可还是移动身子,坐得离她更近一些。万一她哭昏过去的话,他也比较好接住嘛!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哑了,头脑晕沈,身子不知不觉倒向曲无心。 他被她满脸的眼泪鼻涕吓一跳。天啊!弄成这样还要来污染他,是不是过分了点? 一瞬间,他想过是不是先用手撑住她,再慢慢把她放到地上,但当她柔软的身体偎入他臂弯,他却不自觉地将她拥进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想,忘魂汤一定也影响了他的脑子,否则像她这样成天骗他,长得又不怎么样的女人,为何还要理她? 可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抱着她,继续数星星。 天枢、天璇、天玑……这些都是大哥幼时教会他的,真难为他喝完忘魂汤后,还能记住它们。 卓不凡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过去的时候,曾说过他是妖怪。 但他觉得不是,他以为人生在世,不如意虽然十常八九,可快乐也是很多的。 而且,快乐比痛苦更能深入人心,教人珍惜。 所以喝下一碗忘魂汤,他忘却了所有悲伤,却记住了那最短暂也最美丽的童年。 这就是他要袁清妩喝忘魂汤的原因。 因为喝完后,她才能真正体悟,痛苦往往是暂时的,而快乐的回忆却是一生一世,永难抹灭。 自从她在曲无心怀里哭了一晚——一开始,她真的只是很认真地哀悼自己一去永不回的恋情,可后来不知怎地,哭着哭着,她便睡着了,连什么时候滚到他怀里都不知道。 对他,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受。 她觉得对不起他,很不好意思见他,但她又很想跟他道歉,可惜他已经不再来找她了。 他又回到草垛上,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云、看天、看那片渐渐由绿转黄的大地。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心里的愧疚,只好每天躲在门房边,偷偷看着他。 然后她发现,他不管坐再久,腰杆都是挺直的,这证明他是个律己甚严的人。 他的耐性很好,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中间都不用吃饭,也不必喝水、上茅厕。是因为他武功太好,把那些都省略了吗? 他一个人的时候,身边总是漫着一股寂寞的气息,却不会显得委靡不振,不管什么时候,他眼神都是明亮的,清清澈澈,就像个想要求救,却不懂得如何求救的孩童。 当然,也有可能他这个人骨子里很高傲,根本不屑向人求救。 她不知道,可越看曲无心,她越发现他跟于百忧压根儿不一样。真奇怪,最初她怎么会错认呢? 而她越瞧他,心也不自觉地柔软,好像有一点什么东西骚动着,令她愧疚之余,对他升起了一点心疼。 不知道如果她再去找他,真心诚意向他道歉,他愿不愿意原谅她? 唉,她叹口气,怨念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愚蠢,居然把他当傻子,以为随口唬哢几句就能骗过他? 她明知道他并不傻,他是喝了忘魂汤,遗忘过去,才显得与众不同。 但是……只能说,那时候的她满心都是即将成亲的于百忧,对于外界的一切,全都是有看没有见吧! 「小姐,你还在看啊!」王爷爷走进大门,瞄一眼缩在门房处的袁清妩。都躲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腻?「你要想找曲公子,就直接去找他吧!」 「谁谁谁……谁说我要找他的?」由外人口中听见曲无心的名字,不知为何,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是没有人说啦!但大家都晓得,小姐不知几时惹上了曲公子,现在每天躲着偷看他。」说着,王爷爷再补上一句。「恐怕曲公子自己也很清楚。」 袁清妩已经被他的话轰得头晕目眩了,再闻此言,直接翻白眼。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躲得如此严密。」 「小姐,你不知道吗?曲公子的武功很好,听说他的耳力厉害到方圆十里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她看看草垛、再看看自家门房,好像三里都不到,所以……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却故意不理她…… 唉,她真的做错事了,错到他连一点弥补的机会也不给她。 她垂头丧气地从掩身的墙角走出来,像只乌龟一样,慢吞吞地踱向屋里。 算了,就当今生欠了他,来生再还他一笔。 第六章 至于向他当面道歉,将一切是非恩怨坦白讲,这……天地明监,她只有外表长得很英气,骨子里其实懦弱至极,她根本没胆量主动找他,她甚至想把包袱收一收,再去行脚天下,不再见他,或许愧疚能少一点。 「小姐,你这就要回房啦?」王爷爷问。 「不然呢?」她不想继续丢人现眼。 「你不去找曲公子吗?」 「找他干么?反正……」她吸了下鼻子,眼眶有点酸。她想,他也不会再理她了。 「可曲公子在那里等了那么多天,你不去找他,他不是很可怜?」 「等?」袁清妩呆呆地转过身。「王爷爷的意思是他坐在那里,不是因为他无聊,闲得发慌打发时间,而是在等我?」 「这不是很明显吗?村里收割完毕,堆叠起来的草垛有上百,他干么别的不坐,就每天坐我们家门口那堆?」 是啊!草垛那么多,他为何独钟她家门口的? 他的确气她说话总不算话,但还是留了余地的,只要她真心道歉,相信他一定会原谅她! 「我真笨!」袁清妩用力打一下自己的头。 她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他若真厌了她,那晚何必陪她一整夜? 他本来已经离开了,却又突然转回来,想必是听见她的哭声,放心不下,才来查探。 他一直对她非常宽容,是她多思多想,误会了他。 她的心怦怦跳得乱七八糟。现在怎么办?要用什么方法向他道歉,他才会开心? 她努力地想,既然他喜欢游戏,那她就陪他玩到尽兴为止。 现在是秋天,这季节最好玩的是什么?采野果、捉兔子、逮野鸡……对了,烧红薯似乎也不错。 她很认真地想着各种游戏,但前提是……她要有勇气邀请他。 唉呀,把人家欺负得这么惨,再去道歉,很不好意思,可有错不认,更是丢人。 可她本性软弱,所以只在家门口团团打转,烦恼不已。要不要去道歉?什么时候去?不能被太多人看见,不然好丢脸……得用什么藉口打开这个僵局?直接邀约会不会太失礼…… 王爷爷早看惯她的优柔寡断,也没再催促她,让她自己慢慢想,老人家要去做晚饭了。 倒是坐在草垛上的曲无心很纳闷。她怎么了?吃错药啦?干么一直转圈圈? 他想起小时候,大哥捡过一只小狗回家,它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他很喜欢那只狗,每天亲自喂它吃东西,带它到处玩,可惜有一回,娘带他们上山礼佛,回程途中遇到大雨,雨势造成山崩,不仅马车翻覆,死了好几个家丁,连他的狗也不见了。 他哭了三天,再也不养狗了。得到了再失去,那种感受太痛苦,他拒绝经历第二次。 但他现在看着仍然犹犹豫豫、不停打转的袁清妩,却忍不住想,如果是她,就算失去一次、两次、三次,他也会把错过的再追回来,不让他们之间有遗憾。 问题是,已经半个时辰了吧?她转不晕吗? 他看看天色,金乌已落,银月升起,该回家了,但她还在转,让他舍不得离开。 他忍不住猜测她还能转多久?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于是,他继续等、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他的肚子饿瘪,而她还在转,他便后悔了。 「喂,你转够没有?」他咻一下来到她身边。 「什么?」她脚步踉跄一下,其实转太久,还是会晕的。 「你干么一直在这里转圈圈?」 「我……」她缩了缩脖子,一脸很孬的样子。 他看着,不由得一把心火烧起。「你什么?说话啊!」 「我……」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她要做个知耻近乎勇的人。「我我我……」 「你不说算了。」他好饿,而且耐性也用完了。「再见。」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一脸可怜兮兮。 「你不说话,又不让我走,是想在这里站到天亮吗?」 「不是啦!我有话想说,我……」她继续纠结中。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不说我真走了。」他举起手,作势要切断那片衣袖。得回自由后,凭他的轻功,天底下能追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我……」勇气、勇气,她不停地从心里挖掘那玩意儿,可惜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挖,也是空啊! 曲无心二话不说断了衣袖,咻一下,消失无踪。 「曲无心——」她大喊。他不在跟前,她就敢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砰!曲无心从半空中掉下来。他实在太惊讶了。 敢情她烦恼半天,就是为了怎么道歉? 这女人不只脑子不太好,连性子都很有问题…… 曲无心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了,因为他觉得陪伴她烦恼半天的自己,也非常非常的愚蠢。 「曲无心,你没事吧?」袁清妩跑过来,俐落地帮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再替他号一下脉,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下来呢?」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他咬牙。 她无辜地眨眨眼。「你是说我吗?」她刚才可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没有吧? 「哼!」他别开头,不想理她。 「那……」好吧!她继续道歉。「我我我……」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答案是没关系,我原谅你。」他不想再跟她一起烦恼了,只怕再这样下去,他头发、胡子都白了。 「我我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她的「对不起」就特别难说出口。难道是因为愧疚太深,才会难堪到说不出抱歉? 「没事。」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饿了,回家吃饭。」脚步才迈出,他的衣袖又被拉住了。 「曲无心……」她又是一副楚楚可怜、好像被欺负得很惨的模样。 但天可明监,他俩之间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你又有什么事?」他忍不住想,为何要来她家门口的草垛上坐?自找麻烦! 这女人对他又不好,三句话里有一句是敷衍,她不喜欢跟他在一起也无所谓,可偏偏……他心里总有一点放不下。 然后,他悄悄地观察她,发现她一直躲在门房那边偷看他,好像很想过来跟他说话。 不知不觉,他就在草垛上安了身,等着她,想等她再度靠过来,再跟她在一起。 他等了好多天,没有一点不耐烦,看她在门房边东瞄西看,也很有趣。 于是,他越等越久了,久到他以为她不会靠过来,因为缘尽了,所以快乐的时光也结束了。 结果原来这个笨女人压根儿就是个胆小鬼,想过来想得要命,就是不敢做。 老天爷,天底下怎么有性子这样软弱的人?他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懂得「果决」两个字怎么写。 他受够了这样的拖拉,所以,他不玩了。 偏偏袁清妩心里很难出现的勇气,终于累积到底了,爆发了。 「那个……你饿了,是不是?」 「你说呢?」他指着天上的明月。「不要告诉我到了这时辰,你还不觉得饥饿?」 「不是的,我是想……你吃不吃鸡?」 什么鬼问题啊?他翻个白眼。「我什么都吃,如果你有办法捉条龙来,我照吃。」 「龙?那个好像不太可能耶,不过……我们可以上山捉野鸡,我很会做叫化鸡喔!」这是她软弱的道歉之一。 他却眼睛一亮。半夜捉野鸡、做叫化鸡?好像很好玩,以前大哥曾在夜里带他去乱葬岗捉蟋蟀,刺激得要命,虽然回家后被娘打得很惨,但那仍是他少数的美好回忆之一。 不过……大哥说话比金子还真,她嘛…… 「你不会又想晃点我吧?」 「绝对不会。」她举起右手发誓。「我现在就去准备材料,然后我们一起上山,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她保证这回是真心要弥补过错,绝无二意。 他想了一下。「我最后一次信你。」 她松了一口气,薄薄的唇微弯,本来充满英气的脸,居然流露出几分妩媚。 他的心漏跳了一下。怎么突然觉得……袁清妩好漂亮。 「我去拿一些调味料,很快就好,你等我。」她转身跑进屋里。 他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她高纤细的身材在银月的烘托下,显得窈窕。 他看得舍不得移开眼,心脏怦咚、怦咚地乱跳。 袁清妩幼时一定也是个孩子王。 她带他上山,满山漆黑,他若没有运足功力,根本看不清路,但她走山道,却像进自家后院一样熟悉。 她说那里可能有野鸡,他过去一看,果然没错。 他拎着鸡,交给她料理,忍不住疑惑。「这些鸡该不会是你家养的吧?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怎么可能?」 「但你对这里也未免太熟悉了。」 「那是因为……」她还是不想对人提起于百忧的事,但她答应过不再唬哢他,所以她不能说谎。「我……以前,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刚搬到槐树村的时候很不适应,非常不快乐,我为了哄他开心,就学了很多把戏……总之,这些本事都是在那时候学的。我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派上用场。」 他没有追问她那个好朋友是谁?今在何处?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的,那是「第二个人」、也是害她哭了一整夜的男子——于百忧。 他也不在乎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反正,她以前学的一切,现在都便宜他了。 「对了,你只想吃叫化鸡吗?要不要尝尝片鸡或烤鸡?」她边弄调味料边问。 「什么是片鸡?」他从没听过。 「那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弄块平坦的大石板,以火烧到通红,再把鸡肉切成薄片,在石板上滚一圈,很快就熟了,然后沾着野果的汁液吃,滋味很特别。」 他光听就想流口水了。「好,片鸡、烤鸡、叫化鸡,我都要。」 「那你再去采些蘑菇,我再给你做一道炖鸡汤。」 「你到底会做几种鸡?」 「一、二十种吧?」 「我每种都要吃。」天哪!挖到宝了,他太幸福了! 「天天吃鸡,你不腻吗?山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石鸡炖汤、清蒸雪蛤、这时节的獐子、野鹿、水鸭子也不错,你不想多试几样?」 「大哥!」他捉起她的手,满脸感动。「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了,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们要玩遍整座槐树村,然后进军全国,把尚善国的美食全部品尝一遍!」 「谢谢!」她用力抽回手。「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大哥』了。」 「为什么?」不是他很崇拜的人,他可不喊「大哥」的。 「你是在取笑我长得不像女人吗?」她是女生男相,一点都不妖娆美丽,但她终究是个姑娘,还是很在意外貌的。 「谁说你不像女人?」她刚才抿唇一笑,和如春风,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就是你,从见面第一天起,你就『大哥、大哥』的叫。我的脸型是太英气、身材太平板——啊!」她忽然放声尖叫,因为一只脏兮兮的手正搁在她的胸膛上。 「不平啊……」他边说,还稍微用力按了按。 她飞起一脚就踢过去。「不要脸!」 「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想用事实告诉你,那夜你睡在我怀里,我摸过了,一点都不平。」他没想到她出脚这么快,不小心被踢了个跟斗。 第七章 她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你丢下来,自己回家,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哭到死?」不好意思,他自觉当夜的行径已经可以媲美圣人了。 「就算你是好意,但……你怎么可以随便摸我?」 「搞清楚,你哭得脏兮兮,身上也是一堆土和沙,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理你。而且……」他气势汹汹地瞪着她。「睡着后,扭来扭去的人是你,我能不把你抱住吗?既然抱了,难免会摸到,不然我们换个位子,你教我怎么在别人身上扭却又不会被碰到的方法。」 「可是……」她眼眶泛红。「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让我怎么……」 「停!」他赶紧低喝一声。「拜托,别每次说不赢人家就用哭的,这样很没用!」 「我……」她眼泪滴下来了。好嘛,她本来就软弱,现在又更没用了,呜! 「你真哭?」曲无心瞬间慌了,胸口闪过一抹陌生的抽疼。「喂,别这样,那个……」拜托,谁来教教他,怎么安慰一个很爱哭的女人? 「我也知道自己不行,可我有努力啊!但还是不行……呜呜呜,什么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骗人的……」她又陷入悲伤之中了。 「你怎么会不行呢?」曲无心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轻轻拍抚她的背,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我不是一直叫你『大哥』吗?不是很厉害的人,我怎肯屈居于下?」 她迷蒙的泪眼看着他。所以他的「大哥」不是在讽刺她,是在夸赞她? 他拚命点头。「像那个卓不凡,虽然很多人说他很厉害,但在我眼里,也就是个眼睛不好又贪财的小气鬼,你就算拿把剑搁在我脖子上逼我喊他『大哥』,我也不会喊的。」 「可我是女人。」 「我知道啊!你长得那么漂亮,身材又玲珑有致,谁会把你看成男人?」 「我漂亮?」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夸她长得好看,她真的很开心,但又忍不住怀疑。「你确定你的眼力没问题?」 「我的眼力当然没问题,拜托,人家百步穿杨便称勇士,我十岁就能三百步穿杨了,好吗?这样的眼力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你不觉得我的样貌太英气?」 「江湖儿女,谁不英气?难道要像闺阁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会绣花兼扑蝶吗?」他一边说、一边撇嘴。「你不觉得那样太无聊?」 「可是我的眼睛细长,眼神又太锐利,一点也不温柔。」 「眼神锐利是练功的关系,我相信你最近功力必定曾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而你暂时无法控制,才会变成这样。」 她想了想,好像是吧,自从与于百忧分别,她为了遗忘悲伤,更努力行医、练功,这两年确实功力大增。 「那眉毛、鼻子和嘴巴呢?有没有哪个地方长得……嗯,就是让人看了觉得很不舒服、很讨厌的?」看来于百忧的拒绝打击了她的自信。 「没有啊!」相反地,他还觉得她生得俊俏,不是那种单纯的女性柔美,而是英姿焕发的美丽。 她就像名剑谱上的「无影」,润物无声、锐利无边,不知道多吸引人。他看着看着,居然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并不难看喽?」她问。 他没回答,她瞧着自己的细长凤眼彷佛在他心里眨呀眨,撩拨着他。她的鼻子好挺、她的唇湿亮润泽,美得令人心悸……他看着看着,一颗心跳得失控。 人们都说他貌如子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自己毫无所觉,也从未觉得什么人生得特别漂亮、特别令他动心。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美丽到动人心魄究竟是什么感受,那就像他凝视着袁清妩,被她震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样。 「喂,你干么突然不说话?」她凑近他,温热的吐息就落在他脸上。 他抚着胸口,心好像快要麻痹了。 「我……我肚子痛。」他咻一下,不见了。 「不会吧,你现在肚子痛,那我做这么多东西,谁吃?」她碎碎念着。 其实曲无心根本没走远,不过是藉助夜色的掩饰,躲到她身边的大树上。 她的话,他每一句都听见了,听得他双颊热如火烧。长这么大,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羞窘到想躲起来的一日。 这感受太怪异,心慌意乱的,可胸口又感到一丝甘甜。 袁清妩,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彻底放下她?为什么偏爱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他看着她,心里就很满足?为什么……她在他心里立下了一个特别的地位? 这就是人们说的喜欢吗?他喜欢上这个总是唬哢他,却又能带给他无比快乐的女子? 他不知道,但当他这么想着,心上也浮起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受…… 最近曲无心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因为袁清妩不只会玩,厨艺更是一流。 原来一条简单的鱼,从头到尾、从鱼鳞到内脏,可以变化出十八种吃法,吃得他心满意足。不过两人玩一起、吃一起,怎么他吃得壮了些,她反而越来越瘦? 于是,他拉着她去找卓不凡。 「喂,帮她看看身子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怎么都吃不胖?」 曲无心的命令语气让卓不凡非常不舒服。 「首先,我不姓『喂』,其次,好徒弟,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自己拜过师父呢!回来这么多天,一件礼物都没有——」 砰!曲无心一掌拍在卓不凡面前的茶几上。「叫你看病就看病,罗嗦什么?!」 「她自己就是个大夫,你不会问她?」拍茶几嘛,谁不会?不过他现在身体不好,拍不出曲无心那种效果,所以他摔杯子。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比他有气势。 袁清妩吓一大跳。她拜师这么久,还没见过卓不凡发这样大的脾气。 「师父,对不起!」人就跪下去了。 「你跪他干什么?」曲无心想拉她起来,但她死也不敢动。「你是他徒弟,他本来就有义务要照顾你,他没有做到就是他不好,应该是他跪你才对。」 「师父跪徒弟,你也不怕折寿?」卓不凡快乐地坐下。 「有胆量你再说一遍。」曲无心扬起手,就想揍卓不凡。 「曲无心!」袁清妩拉着他的衣袖,吓得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你快住手,这本来就是我不对,我应该认错的。」 她不知道,整桩冲突压根儿与她毫无关系。 自从卓不凡曾经错把曲无心当成漂亮小姑娘,向他求亲未遂后,这两人之间就变得奇特又别扭。 见不着时,会挂念着对方不知是死是活,万一翘了,是不是要想办法去收尸? 可一旦同处一室,一天若没吵超过三句话,代表两人中有一个病倒,暂时无力攻击。 「认错个屁啦!」曲无心面对卓不凡,脾气总是特别大。「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不然他学那么多医术干什么?医鬼啊?」 「可我没病啊!为什么一定要师父诊治?」 「你没病会一天比一天瘦?都快变成一根竹竿了!」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吃不胖。」 「吃不胖和一直变瘦是两码子事。」别以为他喝过忘魂汤就什么都忘了,常识他还是有的。 「这……没有姑娘家喜欢被人说胖嘟嘟的,我才故意减肥,跟身体好坏无关。」对不起,她又唬哢他了,但有些事她真的说不出口。 天上的神仙啊!请祢们给我作证,事后我会加倍补偿他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曲无心被气疯了。「你减肥?!你最近每天跟我上山,除了一般三餐之外,各种点心、零嘴一天能吃六顿,这样还能减肥,你骗谁?!」 卓不凡却嫉妒死了,他也爱好美食,听说别人能一天三餐加点心总共吃上六顿,他眼睛亮得都要闪出光了。 「这病我包了,但是你们的游戏我要加入。」 不是曲无心看不起他,不过…… 「你玩得动吗?」 「谁要陪你们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我要加入的是吃点心,以后你们吃什么,我都要一份。」 「成交。」曲无心答应得非常爽快。「那你快把脉吧!」 「把什么脉?她那是心病——」卓不凡虽然不出槐树村,却能知天下事。「百忧成亲了,给我、他大师兄、小师妹都寄了请帖。我是去不了,至于穆康,他说要帮我找到一种能根治我伤势的药物,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恐怕还不知道百忧娶妻的事。倒是焦俏去参加了,说是非常热闹,她还到处找你,但没找着,你——没收到帖子?」 袁清妩抿着唇,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知道于百忧要娶方笑颜,她也去了柳城,在城外徘徊了九天,想要将一切做个彻底的了结,可最后,她还是逃了。 她不敢面对事实,所以如今才会如此痛苦。 为什么一天吃六顿却越来越瘦?因为一个心事重重、梦魇难安的人,怎么可能胖得起来? 卓不凡摇头叹气。世间最难处理的就是情,偏偏一堆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他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是无能为力。 「心药我已给你,服不服、怎么服?就看你自己了,你——」他还没说完,曲无心已经沉着脸,拉着袁清妩往外走。 「等一下,我还没拜别师父……」袁清妩挣扎着,但他俩功力相差太大,她怎么可能脱得出他的掌握。 「拜什么?他又还没死,等他起坟头了,我再陪你每年三炷清香来拜就够了。」曲无心嘴里嚷着,心里其实后悔得要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见「于百忧」这个名字。他知道于百忧和袁清妩关系匪浅,却没想到她居然喜欢于百忧,他……他气得发抖,一颗心好像泡在陈年酸醋里那么难受。 于百忧是个笨蛋!袁清妩这么可爱的姑娘他不要,居然娶别人,让袁清妩那么伤心,他诅咒那家伙出门踩狗屎、走路就摔跤、喝水还会塞牙缝! 啊!可恶,他气死了!自己的宝贝怎能被如此糟蹋?他要教训于百忧,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揍他一顿! 不过这事不能被袁清妩知道,否则她又要哭了。 想到她又要为于百忧泪如雨下,他更不舒服。真是后悔死了,干么找卓不凡来讨这帖心药,真是……自作孽! 现在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重展笑颜? 除非于百忧休妻另娶吗? 「开哪门子鬼玩笑!」他突然大吼。于百忧另娶,娶谁?袁清妩?那他怎么办? 他更用力捉紧她的手。幸好于百忧没娶她,否则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可人儿陪伴? 如此说来,于百忧娶方笑颜,岂非变成美事一桩? 他想着想着,有些迷糊了。 「喂!」她终于受不了,使尽全力推开他。「你不要没事乱叫好不好?而且,你想把我的手骨捏折吗?」 「对不起,不是的,我……」他的念头非常混乱。「唉,你是不是……我……那个……就是说……」 「你一向有话直说的,今天怎么啦?古里古怪的。」 「我……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他怕她哭、怕她生气、怕她难受……怕东怕西的,怕得自己都心烦,偏偏还放不下她。 第八章 「好,你说。」 「你……」他沉吟许久,才问道:「你是不是非嫁于百忧不可?」 「什么?」拜托,她已经很努力要自己死心了,别再勾起她的幻想好吗?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于百忧,能撑得住吗?」 「我跟他都两年多没见了,你说我撑不撑得住?」当然,她还是会心痛,但不会再给于百忧添麻烦了。她喜欢他,就要他快乐。 至于其他,就算拧碎了心,她也会忍着。 她看起来是撑住了,但眼里的悲伤却更令他心痛。他沉默了。 「放心吧!」她拍拍他的肩。「我一定会没事的,尤其我又交了你这个好朋友,假使我再难受、再想哭的时候,你会把肩膀借给我依靠吧?」 「当然。」但他还是希望她开心。他愿意折福、折寿、折尽自己的一切,换取她今生一世的快乐。 「那不就得了。」她仰头,享受着凉风拂面的清爽,俊俏的眉目间略略松了一丝寂寥。 其实,这段日子有曲无心陪着,她已经好了很多,不再一听见「于百忧」的名字就想掉泪。 她相信,再过个几年,她一定能够将这段感情彻底掩埋。她不敢说遗忘,毕竟,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拥有的实在太多了。 到那时候,她或许就有勇气去见于百忧,给他迟来的祝福了。 「而且……」她看向曲无心,明媚的眼里闪着自信。「时间是最好的药方,总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痴痴地看着她。人们都说她软弱,可为什么他看见的是她的坚韧?那种从来不放弃,每一天、每一步都在往前行的韧性是如此光灿夺目,同时,也夺走了他的心。 他情不自禁拥住她,紧紧地,像要把她揉入身体里。 「我相信你。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的胸膛,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地抱着,但随着他的话落入耳中,她紧绷的身躯渐渐软了,一股暖流从心口缓缓地漾开,她伸手回拥他。 「谢谢。」有个人可以依靠,真好,尤其这个人是曲无心……她的螓首贴着他的胸膛,听见那强而有力的跳动,觉得更安心。 她喜欢这份宁馨……或者应该说,她有一点迷恋上这份宁馨了。 和曲无心在一起,有种倒吃甘蔗的感觉,越来越甜、越来越快乐。 她不自觉回应他的力道,将他搂得更紧。 她有个莫名的念头,或许回到槐树村疗愈伤口的决定,会因为曲无心而产生巨大改变。 或许,就是她人生的转变。 曲无心想了很久——其实也就一刻钟——决定去找于百忧。 他不怕柳城太大找不到人,想当年,他大哥多会躲,一样让他逮回家,关了好一阵子。 他仔细地打听了有关于百忧的一切,便趁夜动身了。 但他还拿不定主意是要揍于百忧一顿出气,还是问问和袁清妩相处十余年的他,她比较喜欢什么、不爱什么等等。 他得更了解她一点,才能好好安慰她,帮助她走出情伤。 当然,这件事不能让袁清妩知道,否则她还不埋怨他? 所以这件事,他谁也没说,连他最喜欢的大哥也瞒着,偷偷地走了。 也就他有这等好身手,日夜兼程只花了三天就找到了——应该说「堵到」正准备作案的「三块玉」于百忧。 他曾听王爷爷提过,袁清妩和于百忧行脚天下、济世救人,常常是不收银子还倒贴药钱。 刚开始,他们是用自己的钱,等到家业快败光时,他们忽然找到一条生财之道,这才能保住袁家的老宅子和一块小麦田。 王爷爷并不晓得袁清妩和于百忧是靠什么赚钱,但是当曲无心逮到正准备夜入商户、劫富济贫的于百忧——其实要怪于百忧太招摇,犯案便犯案,他腰间还挂着自己的标志,一串由三块玉石结起的饰品,至此,曲无心要是还认不出人,直接改名叫曲白痴算了。 而他也猜出这对师姊弟的钱财来源了。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有钱的人偶尔出点血帮助一下穷人,没什么,总强过浪费在秦楼楚馆里。 于百忧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拿下,曲无心也懒得找个僻静地方开审,直接拍开最近一家客栈大门,丢下一锭银子,要了一间上房,便把人押进去了。 于百忧差点吓死,不是因为自己失风被逮,而是他认出眼前的男人正是前任铸剑山庄庄主曲无心。 他可不像袁清妩眼里只有病人,对于那些江湖、朝廷、天下传闻,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能江湖第一高手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于家是商业世家,于百忧虽不经商,对于某些特殊人物还是很注意的。 而曲无心正是这一、两年天下议论纷纷、难断黑白的特殊人物,因为近几十年,铸剑山庄的利剑居然都是以活人祭炼铸造出来的。 虽然那些祭剑者都是曲家自己人,也是心甘情愿投身剑炉,但拿活人祭剑还是太过惊世骇俗。 后来铸剑山庄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残存者四下流窜,唯独庄主下落不明,有人说曲无心死了,也有人说他终于炼成神剑,白日升天,还有传言他为铸神剑,不惜自投剑炉,剑成,自有灵性,正藏在某个地方等待有缘人取之。 总之谣言传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条——他会出来找于百忧麻烦。 于百忧头痛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这样一个灾星?若让正邪两道得知曲无心出现在柳城,他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久仰大名,不知曲庄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你知道我?那为什么袁清妩不晓得?」曲无心如今的心思很单纯,喜欢就追、不喜欢就打,有疑惑自然开口问。 「二师姊?!」于百忧跳起来,揪住曲无心的衣襟。「你对她做了什么?」 曲无心一掌把他打飞出去撞墙。 于百忧疼得咳出一口血沫,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 「你若还关心她,为什么让她哭得如此伤心?」想起袁清妩的眼泪,曲无心就妒火加怒火一起烧起来。「若非看在袁清妩分上,我……哼!」他把满腔火气都发泄在茶几上,一掌之下,茶几化成灰,连一块碎木也看不见。 于百忧终于见识到真正的高手是多么变态的人物,他想起新婚妻子方笑颜,也许今天过后,他们就要天人永隔…… 对不起,笑颜,就算我遭遇不测,魂魄也会与你长伴左右,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永远不会放你一个人孤单。他心里想着,悲凄笼罩心头。 他强撑着站起来,暗暗扯下腰间的玉饰。这不只是他的标志,也是一种霸道绝伦的暗器,只要机关开启,方圆半里人畜皆殁,只无奈这间客栈里的人都要一起陪葬了。 他很愧疚,可还是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不能放任这个魔头伤害袁清妩,她不只是他的二师姊,两人同门学艺,她照顾他、保护他,比他的手足更重要,谁想伤害她,他不惜玉石俱焚。 「我再问你一次,你找我二师姊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于百忧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你又要以人炼剑了?!」 「什么?」曲无心早忘光了炼剑之事,住在槐树村,也没人知道江湖事,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曾有过一段那样痛苦、几近疯癫的岁月。后来,卓不凡得知他喝下忘魂汤,却没遗忘全部记忆时,认为他意志太坚定,若一味压抑,反而不好,便与他谈了些往事,但也只拣些简单、重要、快乐的事讲,太过阴郁的却是完全略过,导致曲无心的回忆变得片段,个性也因此变得怪异。 「你不炼剑,找我二师姊做什么?」 「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让她如此伤心,她说带我去看火虫儿,结果却哭了一夜,你知道吗?」 「二师姊……」她还是深陷情网,无法自拔吗?难怪她不来参加他的婚礼。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尊敬二师姊,对她像亲人,比兄弟姊妹更亲密百倍。他可以为她赴死,但他无法爱她。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他的已经给了方笑颜,对于袁清妩,他只能说抱歉。 不过曲无心问这些事干什么……等一下,袁清妩带他去看火虫儿,那个只有他和袁清妩两人知道的桃源仙境,她居然…… 于百忧用力拍一下额头。他好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你真去过我和二师姊的秘密之地,你看到火虫儿了吗?」 说到这个,曲无心就生气。 「都秋末了,哪里还有火虫儿?」接着,他便觉得嫉妒,因为于百忧肯定曾无数次与袁清妩在那里游玩,快乐似神仙。 于百忧彷佛闻到一股好浓的酸气,更肯定心里的猜测。曲无心不是来找他的麻烦……嗯,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啦,但他只是一个吃醋的男人,一时让妒火烧昏头,干出蠢事。 至于袁清妩的安危,既然曲无心这么在乎她,还需要他担心吗? 他笑了笑。「今年看不到,就明年再看啊!反正火虫儿年年都会来,只要你跟二师姊在一起,还怕看不见?」 「对啊!」曲无心的心情好一点了。 于百忧发现,他并非如传言的邪恶、诡诈,两人虽不熟,但短短几句话交谈,也能看出他是个没有心机的人。 果然,谣言十之八九都是有问题的。 「不是二师姊看重的人,她不会带去那里喔!」于百忧再补一句。 曲无心更开心了,笑得迷人,就像春风拂来,连于百忧都有瞬间的惊艳。曲无心也许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但独有一种特殊的媚惑。 加上他武功高强,又重视袁清妩,个性虽然差强人意,可或许他能帮助袁清妩摆脱情伤,甚至喜结良缘。 「由此可见,二师姊待你是不同的,不过二师姊伤心,你就没安慰她吗?」于百忧问。 「谁说的?她哭多久,我就陪多久,把她保护得无微不至,但她还是哭啊!」说到这个,曲无心就泄气,反正不论他如何努力,在袁清妩心里,他就是比不上于百忧……想到这里,他恨恨瞪了情敌一眼。 于百忧发现他的脾气又起波动,不禁暗叹,这人的醋劲真大。 「你只是陪有什么用,你得哄她啊!」 「哄?」曲无心跳起来。「我每天都陪她到处玩、吃遍各种美食,她还是不开心,我有什么办法?」 二师姊会喜欢那种天天游乐的日子吗?于百忧回想记忆中的袁清妩,好像不是吧! 「你确定那是在哄二师姊?」 「这个……」曲无心原本想说,这世上有人不喜欢玩乐吗?但仔细想想,每回玩乐,最开心的都是他,袁清妩似乎只是陪伴着他。「不然你说,要怎么做才算哄她?」 「你别看二师姊外表像男人——」 「她哪里像男人了?明明很漂亮,你眼睛瞎了吗?」曲无心打断他的话。 于百忧能说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尽管袁清妩的女生男相是天下公认,但曲无心觉得她美丽,那么在他心里,她就是最美的。 「好吧!二师姊很漂亮——」 「你也知道她漂亮,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她?」曲无心二度打断他。 第九章 于百忧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与二师姊确实是青梅竹马,可只是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怎结夫妻?」 「没有爱情,可以培养嘛!你说变心就变心,害她很伤心耶!」曲无心无理取闹起来,神都会发火。 「直到我爱上笑颜之前,我从不知道二师姊喜欢我,何来变心之说?」 「可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就算你真的……嗯……喜欢那个什么笑的,但你认识袁清妩在前,要娶老婆,也应该先考虑她啊!」 「我当二师姊是我亲手足,怎么可能娶她?换成你,你会想娶自己的亲姊妹吗?」 「我没有姊妹。」是曾经有,但听卓不凡说,她们全夭折了,他对她们也没什么印象。「不过……我有个大哥。」那是他最喜欢、最崇拜的一个人,比爹娘都亲密。只是要他跟大哥……他打个寒颤,不得不承认,「乱伦」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事。 「再则,我若娶了二师姊,你现在该怎么办?」于百忧被他吓久了,忍不住要气气他。 「你敢!」曲无心瞪红了眼。 「所以说,我没娶二师姊是正确的。至于她的心结,你既然喜欢她,就该由你帮她解开,让她重新振作,并且喜欢上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袁清妩?」传闻中的大魔头居然脸红了。 于百忧心想,说曲无心邪恶的那些人都该去投河了,根本是个天真少年嘛! 「你表现得如此明显,我怎会看不出来?」 「是嘛?」曲无心很尴尬。 于百忧差点笑出来。「我告诉你,追求姑娘不是像你这样的,你得了解她的喜好,比如,二师姊喜欢花,你每天上山摘朵小红花,给她簪在发髻上,她就能开心半天。还有她喜欢看星星,我以前给她搭过一座树屋,让她可以躺在上头,好像被满天繁星包围起来,她乐了近半年。但前阵子我成亲时,小师妹来参加,却说树屋年久失修,现在烂得只剩一个框架了,你若能重新给二师姊搭一座,她必然欢喜。然后……」 这一晚,于百忧面授机宜,曲无心认真听着,最后还叫客栈的人拿来纸笔,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他一定要袁清妩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但这时,他们都不知道,槐树村出大事了。 袁清妩最近有些无聊,因为曲无心不见了。 如今,她每日就是固定拜访师父,给师父做几道好菜,可据卓不凡所说,她不是孝顺,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于在什么,卓不凡也没明讲。说得太多,他还有好料的可吃吗? 余下时间,她就坐在自家口的草垛上,学曲无心看云、看天。 他在的时候,每天都很充实,恨不能一天有几百个时辰可以玩,她陪得晕头转向。 她一开始是有点烦,但渐渐习惯那种热闹气氛后,也不由自主地迷上了。 现在他失踪,她的日子突然由极度热闹变得居然有点寂寞,她想念他每天热闹开心的模样。 曲无心到底去哪里了?那么大一个人,离开也不会说一声…… 她忽然想起于百忧,他也是突然喜欢上方笑颜,然后每天往方家跑,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 曲无心会不会也是这样?遇上某个红颜知己,然后,他快乐地享受美好爱情,再不记得和她约定过,等冬天大地冰封之时,两人要一起去掘冰洞、捉大鱼。 她又一次被抛下,虽然和曲无心认识也不是太久,可是……她的心依然淡淡地疼。 「曲无心……」她呢喃着,不明白为何她身边的人总是这么容易说走就走。 他们对她,不会有丝毫不舍吗? 但是她的心很软,个性懦弱,一旦跟人相处久一点,便生出依赖。 一旦那个人离开了,她就会很怀念。 「真希望这世上永远不会有分离这种事……」 金乌已坠,此刻是银河满天,什么时候天色居然黑了,她都没发现。 她太沉溺于思念了,也许她该离开槐树村,再去游历天下,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就不会时刻想着曲无心,想他为什么失约、想他最近好不好,想他……想得让心一揪一揪地疼。 「唉!」她叹口气,却没有回家的打算,继续坐着,看满天繁星对她眨眼睛。 后头,王爷爷拿着披风走过来,披在她身上。 「小姐,晚了,风大,回房休息吧!」 「我不冷。」但她还是系妥披风,免得老人家担心。「王爷爷,你不必担心,我再看会儿星星就回房了,你先去休息吧!」 他知道小姐做事自有主张,而且决定后便不会回头,不然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满天下义诊,济世救人,不怕给人口贩子拐了,病患没救到,先把自己赔进去? 小姐并不如大家以为的那么软弱,她只是多愁善感一点,其实心中自有一把尺,人们不犯她底限,她都抱持容忍,一旦超越……呵呵,小姐发起火来,那才叫天崩地裂呢! 所以王爷爷也不担心她只身在外的安危,只不过老人家伺候她二十余年,当她是亲孙女一样,见她愁眉,心里总是不舍。 「小姐是想等曲公子回来吗?」 「啥?」袁清妩吓一跳,曲无心的离开确实让她有些寂寞,但还不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吧?她用得着这样日夜相思? 「曲公子人品样貌是不错,也算配得过小姐——」 「等一下、等一下。」袁清妩打断王爷爷的话。「王爷爷,你怎么说得好像我犯了相思病似的?」 「这起卧不宁、心心念念,想到就欢喜,一会儿又忧愁,不是相思是什么?王爷爷也年轻过,这种事,大家都是一样的。王爷爷也没想骂你,不过是要劝劝你,想归想,身体也要顾,别真害了相思病,那就麻烦了。」老人家叨叨絮絮半天。 袁清妩早被那一大篇话轰得彻底傻住。 她这样想着曲无心,就是犯了相思? 可是她喜欢的是于百忧,曲无心只是一个朋友……也许,他比朋友再好一点,他们在一起很快乐,他知道她所有的事,还很大方地借肩膀给她哭,他…… 不想不知道,细细思量,两人竟已纠缠颇深。 如果是普通朋友,突然不告而别,她会不会如此落寞? 因为是曲无心,在她心中已经占有一席之地的曲无心,才让她如此难舍?才使她坐在草垛上,日夜盼望着,希望有一天,能在这里再见到那抹有点天真,却又带着一身寂寥的身影? 真的是相思吗?她摸着空虚的胸口,这里没有像知道于百忧要娶方笑颜时那么疼,只是空荡荡的,好像将她从身体到灵魂一起掏空似的。 不会疼的相思,麻木的相思,这也算相思? 她既震惊又心痛,还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为了于百忧,她已经痛苦了两年多,尝到爱情是多么的苦涩。 所以两年多来,她一直躲避着,只要不爱,就不会痛了。 可现在……莫非她在不知不觉中,又起了心思? 自己的心怎么变得这样快?不久前,她还为于百忧撕心裂肺,如今,幽幽挂在心头的却换成了曲无心。 原来她的爱情是如此脆弱,而于百忧早就发现,所以他才不爱她? 不对,于百忧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们太熟悉,像亲姊弟,他们一生都是手足,做不了情人。 她信他,那么现在的她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分日夜地坐在草垛上,又想等待些什么? 万一等到了,曲无心却不喜欢她,她该怎么办? 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到,因为他对她,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从来无心。 她不知道,思绪好乱,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变成这个样子? 「啊!」突然,王爷爷一记惊天动地的惨嚎,也把她的心思从无数混乱中拉了出来。 「王爷爷——」她转身,却没看见人影,低头一瞧,老人家口吐白沫,已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王爷爷?!」袁清妩吓得半死,赶紧把人抱进屋里,先拿来药箱,几针下去,让王爷爷稳定下来,再开始号脉、检查、开药。 「受惊过度?」病因出来,袁清妩却呆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受惊过度? 但王爷爷还晕着,此时也问不出答案,她还是赶紧去捉药、煎药。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禁不得摔碰、情绪起伏过大、操劳和受惊,一个调理不好,早登极乐也是有可能的。 袁清妩给王爷爷看护了一宿,到了隔日中午,老人家终于一口气缓过来,清醒了,不过精神依然衰弱,一夜之间,像老了三岁。 袁清妩非常心疼。王爷爷待她就像亲孙女,如今这样,教人怎么放心? 「王爷爷,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给他把了下脉,还好,脉象虽弱,却也平和,暂无大碍。 「来,这里有碗粥,你先喝一点,待会儿再吃帖药,睡一觉。一个时辰后,我再来看你。」她也得休息会儿,否则没日没夜地熬下去,非垮不可。 「我干么吃药?」王爷爷最讨厌黑乎乎的药汁了。 「你昨天突然大叫一声,就晕过去了,差点把我吓死。」袁清妩坚持他一定要喝粥和吃药。「王爷爷,你到底怎么了?吓成这样?我抱你回屋时,你的气息闭塞,若非师父所传的针灸之术非凡,现在……」她眼眶一红,泪珠又开始掉了。 「我……有这回事……我……」王爷爷惊吓太大,一时间,记性居然有些混沌。 「王爷爷,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昨晚,我记得夜深了,给你送披风,然后……啊!」他说着说着,突然又发出惊天大叫。 「王爷爷!」袁清妩赶紧一指封了他的昏穴,再运功替他调理耗损过度的体力。 等他呼息恢复得差不多,她才解开他的穴道,硬逼他把粥和药都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王爷爷,不管你看到或者听到什么,都别怕,有我在呢!我就在这里保护你。」她也不去休息了,就守着老人家,直到他稳定下来为止。 「你就安心睡觉吧!」 「小姐,我知道你学了一身好武功,医术更是不同凡响,但是……」王爷爷的牙关又开始打颤。「我不是……不,我是……我撞邪了,这不是一般人能处理的,得请大师才行。」 「什……什么?撞邪?」她作梦也想不到,王爷爷昏倒的原因是这个。老人家不会是年纪大了,出现幻觉吧?「王爷爷,昨儿个夜晚,你和我是一起的,怎么可能你撞邪,我却没事?」 「小姐没看见?」 「看见什么?」 「一具无头尸在半空中飞啊!」想到那个景象,王爷爷又开始呼息不顺,袁清妩赶紧再替他运功。他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尸体啊……脖子以上什么也没有,就这么唰地从天边飞了过去……啊!那一定是冤气很重的僵尸,万一害了人……不行、不行,我不能在这里躺着,得把这事告诉村长去,让他请几个高明的道士来收妖……」 无头尸?唰地飞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袁清妩想到了曲无心。他们曾经开过玩笑,那些传闻中的鬼怪,该不会都是轻功高强的武林人士扮的吧? 当时,他兴致勃勃,也想玩闹一回,但被她劝阻了。 难道他言而无信,才会发疯地去吓王爷爷? 第十章 不对,曲无心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知道穿着白衣、头罩黑布装鬼的,就他和她两人,不是他,又是谁? 她心里一时惊、一时怒,却是百味杂陈,说不出的酸甜苦涩,尽在其中。 可尽管她心潮如滔天巨浪,外表依然保持冷静,以免再吓到已经受惊过度的老人家。 「王爷爷,你会不会眼花了?咱们村里一向太平,怎么可能出现无头尸?而且只被你看见?」她自信武功已入二流之巅,假以时日,成为高手,不是难事,因此很难相信,有人能完全避开她的注意,只为吓一吓王爷爷。 「这个……」王爷爷自己想想也是,他就是个乡村老人,从不与人结怨,怎会有无头尸特地来找他?「或许真是眼花了……」偏头再想,无头尸的印象变得更模糊了,自己似乎只看见一抹白色飘过,就吓晕了,说不定那是一阵雾气呢! 「对嘛!眼花看错也很正常,我也常把大麦和小麦搞混,一件小事而已,哪需要闹到村长那里?」 「小姐,你那个叫五谷不分,和眼花无关。」给袁清妩一说,王爷爷忍不住笑了,精神也好上许多。 「如果你把它们煮熟了,放进碗里让我吃,我就分得清楚了。」袁清妩故意挺起胸膛,装出很厉害的模样。 王爷爷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袁清妩趁着王爷爷睡了之后,赶紧去找师父。 卓不凡看见她,很是开心。「乖徒弟啊,今天吃什么好料的?」 「师父……」袁清妩喊了一声,眼眶又红。 「得了。」卓不凡看得也开,这女生外向嘛,有了情郎,谁还管师父肚皮?「你终于忍不住,要说真话啦?」 「师父!」她娇嗔跺脚。女生男相做这动作……卓不凡硬生生忍下一个寒颤。 「行了,我告诉你吧!曲无心还没回来,你找我也没用。」 这回她也不装腔作势了,直接问道:「他去哪里了?」 「他又不是我家养的,我怎么知道?」 「那师父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晓得。」 「师父……」袁清妩忍不住了,着急地在房里打转。「你怎么啥儿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去哪里,用得着跟我报告吗?」不过卓不凡隐隐猜测,曲无心是听完袁清妩和于百忧的情怨纠葛才走的,所以……嗯,可能、也许、大概,他的小徒弟会有点麻烦。 但这种事他不想管,万一害得这几个又醋海翻腾、妒火乱烧,他岂不是要烦死? 所以,即便是天塌下来,反正他也不是最高的,绝不想去扛。 「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袁清妩是真的着急啊! 「他是那种做什么事都会跟人有商有量的吗?」 他不是。曲无心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当他决定一件事,便勇往直前,永不退缩。 「那怎么办……」袁清妩抹着眼眶,开始擦眼泪。 「喂,就算他出去几天,你也用不着哭成这样吧?」 「师父……」她抽抽噎噎地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王爷爷还躺在床上呢!你说……这……槐树村还有谁有这样好的轻功,能把人吓成这样?」 「所以你怀疑是曲无心扮鬼吓人?」他想,她若点头,那曲无心一片真心就算是放水流了。 「当然不是。」袁清妩立刻反驳。「我相信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可是……如果真有不轨之徒混入槐树村,企图生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爷爷年纪大了,师父身体不好,槐树村村民又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生平只拿过镰刀和菜刀,真碰上什么麻烦……天啊,凭她一个人,能抵御什么事? 她想念曲无心,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思念他。他没在她身边,她好害怕。 卓不凡一边觉得曲无心总算没爱错人,袁清妩发自真心地信任他,但同时又有点无言。他这徒弟的迟钝还真不是盖的,她都没发现,近几年村里迁进了很多新面孔,他们也许外表看起来平凡,但事实上……嗯哼,要说这里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师父。」袁清妩深吸口气,用力抹去眼泪。「现在局势不明,你一个人住,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你和王爷爷在一起,我也比较好看护。」 「若真有恶徒企图对槐树村不利,你想怎么看护我们?背一个、抱一个,带我们逃走?还是你已经有勇气跟人动手了?」 「我……」袁清妩的武功不差,唯一差的是不敢动手。 她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什么都爱玩的小捣蛋,不过人说,调皮的孩子聪明,放在她身上,倒是事实。 因此她后来才能学会那么多游戏,小时候哄得于百忧与她形影不离,长大后,又迷得曲无心恨不能把她当「大哥」一样崇拜。 她也是卓不凡的四个弟子中,习武资质最好的。只是调皮孩子刚练会一些拳脚,当然要显摆,拉着其他师兄、师弟、师妹们玩,结果不到一回合,于百忧首先挂彩,还被踢断了一只手,把袁清妩吓坏了。 原来武功不是那么好的东西,它很危险,稍不小心,伤筋动骨是小事,万一弄出人命……她不敢想,倘若于百忧有个三长两短,她只好一命抵一命了。 从此,她武功照练,却再也不跟人动手。 她说:「大夫的职责是救人,不是伤人。」 因此,状况反而变得尴尬——一个不与人动手的武者,哪怕她练到天下第一,又能保护得了谁? 「我觉得我一个人,可能比跟你们在一起要安全许多。」卓不凡很不客气。 「可若真有人要对师父不利,你怎么办?」 「关门、开机关,躲起来啊!」 对喔!她都急得忘了,师父家里机关密布,还有一间密室,据说有进无出,所以…… 「师父,我和王爷爷可不可以来你这里躲几天?」 「王爷爷可以,你——」卓不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笨徒弟。「你给我去查清楚,到底是哪帮人想在这里闹事,顺便把他们解决了!我不喜欢自己清静的日子受到干扰,你听清楚没有?」 「可只有我一人……」 卓不凡拿了一堆暗器、毒药扔给她。「你只要妥善运用这些东西,就算关外七十二响马一起来,你也可以轻易让他们死到不能再死。你怕什么?」 「可……师父,那都是人命啊!」 「除恶相等于扬善。佛都有金刚怒目,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或者在你心里,只有那些恶徒的命是命,槐树村所有村民的命便可随便牺牲?」 「当然不是。」但她拿过师父送的毒药和暗器时,却觉得那些东西好沈,像块大石砸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去吧、去吧!」师父领进门,修行就看个人了。卓不凡把她赶出去。「把你王爷爷接来,然后,你就去给我调查那什么莫名其妙的无头鬼,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袁清妩被推出大门,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发愣。 「叫我查,可……我不会啊!」她从来没查过案,怎知要从何处着手?而且她根本没有看过无头鬼,都是王爷爷说的,她——等一下,师父刚才的话里好像藏了什么玄机。 她低头,努力回想了好久。 「啊!师父说『他们』!」卓不凡让她查的是——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也就是说,无头鬼只是一个事件,事实上,师父认为准备在槐树村搞风捻雨的不只一个人。 「师父既然什么都知道,干么不自己处理……」抱怨到一半,话又吞进肚子里。她忘了,师父身体不好,就算他观察敏锐,被那副破烂身体拖累,又能做些什么? 「不知道大师兄去给师父找灵药,找得怎么样了?希望可以找到一劳永逸地解决师父伤势的方法,让师父真正健康起来。」 至于她……抱着一堆毒药暗器,她真的很怕,手脚颤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如此危急的时候,曲无心居然不在。这个可恶的家伙,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骂骂他! 她没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转个头,就能看到他的笑颜,那如春风一般的温柔,暖入了心坎。 她甚至开始依赖他了。 所以特别想念他,如果他在,该有多好?如果…… 她的心酸酸的,一种陌生的情绪正在萌芽,并且往她的心底深处扎下根脉。 袁清妩把王爷爷送到卓不凡家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无头鬼。 结果不查不知道,原来最近槐树村见鬼的人不少,有的说看到黑影、有的撞着美艳女鬼,还有碰着青面獠牙的夜叉……但她怀疑那是某个人戴了鬼面具,故意出来吓人。 总之,槐树村近来不安宁就是了。 这事逼得村长不得不请来和尚、道士大作水陆道场,以求祈福驱邪。 可惜,法事做了,鬼怪照闹,如今村民们晚上已经不敢出门了。 袁清妩非常生气。她认为习武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怎么可以拿来欺负普通人? 所以她每个晚上都出门,希望能遇着一个妖也好、鬼也罢,她就要跟他好好问问,槐树村地处偏僻,村民一向以务农打猎维生,到底哪里得罪这些高人,要他们来这里兴风作浪? 但很可惜,她努力了十天,也没撞着半个鬼。 不过,再倒霉的人总有一天也会撞到大运,比如现在…… 「站住!」袁清妩飞身截住一道可疑的人影,可凑前一看,无比失望。那只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 「是你啊?叫我干什么?」长得很俊秀,或者可说是非常漂亮的男孩以平淡得有些清冷的话语问道。 袁清妩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你前阵子不是每天跟我爹到处玩,还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嗯,你那个糖葫芦做得不错,下回可以多做一些。」男孩回答。 「我跟你爹玩?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何况你爹……」等一下,她努力地打量男孩,突然发现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很像一个人。「你……该不会姓曲吧?」 「是啊!我叫曲小手。」说着,他还露出自己畸形的手臂给她看。「因为我一出生手臂就短了一截,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手,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袁清妩的眼眶立刻红了。这样一个小孩,却因为身带残疾,被人取名为小手,就此定了名,他……他爹娘是怎么照顾他的?这一路走来又吃了多少苦?她光想就为他心痛。 「喂喂喂——」小手一见她掉泪,脸都吓白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拜托,虽然有人说女孩子是水做的,但也不要一天到晚哭啊!勇敢一点,像我家的荳蔻姊姊,刀斧加身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只要是她坚持的事,不管多困难,她都会拚命完成,这才是真正的女子本色。」 「可是你的手……」她多希望自己有鬼神之能,能替他把手治好。 「我又不痛,再说,少一截手臂又怎样?我一样能写、能书、能画、还能武……」等等,说到武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追着可疑之人离家的,怎么在这里和袁清妩瞎扯起来?「我就住在街尾,你若有事,就去那里找我吧!就算我帮不了忙,也有我大伯在。我还有要事在身,少陪了。」他纵身一跳,飞上屋顶,转瞬间已经不见身影。 第十一章 「好俊的轻功——」她赞叹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男孩名为曲小手,他喊曲无心爹,所以……曲无心是结过亲的?他……那个混球有了妻子,还跟她纠缠不清? 袁清妩整个脑子都糊涂了,心里一把火熊熊燃着。「他怎么可以脚踏两条船?!怎么可以…… 「曲无心,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她用力一跺脚,坚实的地面裂出几条缝,最深的都有两尺了,可见她有多么生气。 她已经无法思考,气得不停发抖。 从小到大,她几时被骗得这么惨?只有曲无心,只有他……她深吸口气,没有悲伤,只有一把怒火直冲九重天外。 又过三日,槐树村已被闹得人心惶惶。 袁清妩还是没找到作乱之人,心里那把怒火越烧越旺。 一方面是装鬼作乱的那些人太卑鄙,另一方面是曲无心居然到现在还不回来,他是永远都不想回家了吗? 「这个混帐,有了老婆、孩子,他还……气死我了!」她从没想过他会离开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她心里就是有一份笃定。 如同她相信作乱的不是他一样,她也隐隐信任着,他会回到她身边。 至于他的老婆、孩子……他喝过忘魂汤,遗忘了某些事,也很正常。 不过她心里有股奇怪的遗憾,如果能够相识在他还没有娶妻之前,该有多好? 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涩涩的、酸酸的,心上像有根针刺着。 因此她的脾气愈加糟糕。 「再让我看见他,一定把他的鼻子打歪!」 这话幸好没人听见,否则大家要以为袁清妩疯了。那温柔得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的姑娘,怎么可能要揍人? 其实他们忘了,她小时候是个淘气又调皮的捣蛋鬼,曾经一个月气走七位先生,其中一位先生特别古板,收了钱,每天跟她讲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她聪明外显,将来必遭横祸,气得她趁先生上茅厕时,将一堆炮仗扔进茅厕里,让先生彻底明了,什么叫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尤其是小女人。 她的性子开始改变,是在无意中害于百忧摔伤手臂之后,才强行收敛。 一来,她心里愧疚;二来,少女情窦初开,总想迎合心上人的喜好。 她为于百忧而改,因爱他而变,把真正的自己深深藏起,只为得到他一丝爱意,虽然最后一切落空,让她情伤两年多,可她无怨无悔。 直到曲无心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既天真又总是一身落寞的男人,让她情不自禁想靠近。 当他开始纠缠不休,她吓了一跳,尤其那时她还心心念念着于百忧,对他的紧迫盯人真是厌恶又烦闷。 但随着相处时日越久,她也渐渐习惯了他在身边,并且享受他带来的放松舒坦,就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天真单纯的时刻。 所以,不只是他重新回味了过往的快乐,她也一样。 而此时,她长期深埋的那一面,不知不觉地冒出头,让她慢慢找回了一点幼时的脾气。 当然,现在的她跟过往相比,差别还是很大,特别是和于百忧在一起时,更是天差地别。 至少她不会这样骂于百忧,就算偶尔被惹火,她也会尽快控制脾气,恢复为他喜欢的温柔体贴模样。 但是曲无心,她却觉得不骂他,真的对不起自己。 「挨千刀的,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到底几时娶的妻?」 她一边巡夜,脑子里都在想曲无心。这也难怪她为什么总捉不到人了,根本没用心嘛! 小手跟她说了他家的住处,但她一直没去拜访,不是不好奇,只是……她不想看见曲无心的妻子。 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嫉妒和哀怨,自己总是慢一步,对于百忧如此,对曲无心……不知道,她现在对他的感受五味杂陈。 她是绝不为妾的个性,不管对方人品财势多好,休想改变她的想法。 可是……她跟曲无心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吗? 疯了,她真是疯了!他们之间连爱情都没有,哪儿来的婚嫁? 然而……真没有吗?倘使无情也无爱,心底不会如此纠结吧? 她越想越糊涂了,爱他、恨他、喜欢他、讨厌他……情绪纷杂,最终都成了怒火。 「这事儿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一定跟你没完!」她用力挥舞拳头,假装自己正在狠揍他。 其实她也不晓得要他交代什么?她是他的谁?坦白说,他们不过是刚认识月余的朋友,难道就要互报祖宗十八代? 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笑得如沐春风,他说过最喜欢和她在一起,只要有他,她难过的时候,总能找到一副肩膀依靠;他说她比他的亲大哥更厉害,以后,他就只崇拜她一个人…… 他说话的神态那样认真,所以她毫无怀疑。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吗? 那么,世间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她已经完全糊涂了,愤怒之余,剩下的就是空虚和脆弱,她好无助—— 「曲无心,你这个混蛋——」 「你叫我吗?」一个低沉又带着温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袁清妩如遭雷击。不可能的,她想他想了这么久,每天都在呼唤他,他也没回来,怎么会突然出现? 「喂,你干么发呆?」一只浑厚的大掌搭上她的肩。 袁清妩好紧张,心都快跳出胸口了。是他……这种感觉……不会错的,是他,曲无心回来了。 她想哭、想笑,就是不敢回过头。 「喂,你怎么不理我?」他强硬地扳过她的身子。 她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没有了初见时的清俊脱俗,他现在脏得像个泥人,但确实是曲无心没错。 他不说一声就消失,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你——」她本来想骂他的,但才开口,一肚子怒火都化成了哽咽。 曲无心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对着她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走,跟我来。」 「什么?」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他强硬地拉着她走。 「等一下。」她想告诉他,自己有任务在身,不能随便离开。 但他根本不听她说话,兴奋得像根一点就炸的火炮。 「等什么?再等天就亮了,就没好东西看了。」他拉着她往秘密之地跑去。 「可是……」 「别可是了,反正你看到之后,一定会很开心就是。」这可是他听了于百忧的建议,花了好几天在林子里当野人,日夜赶工才弄好,准备送她、哄她高兴的礼物。 如果于百忧没有骗他,当她看见他的杰作时,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也许她还会给他一个拥抱,甚至……他悄悄在心里期待着,若能有一个亲吻,那人生就更加美妙了。 当然,他不会强迫她,但祈祷总行吧? 他全心全意地祈祷,她的心会因此从于百忧身上转移给他。 然后,她会喜欢他,她会——爱上他。 袁清妩想要甩脱曲无心的掌握,却发现他十指像铁钳似的,捉得她根本挣不开。幸好他还记得顾虑她的身体,没用全力,否则她的掌骨都要碎了。 这个人啊,兴致一来就像脱缰的野马,没人拉得住。 但不知道是他特意放慢轻功,还是这几天她努力用功、加上紧张,功力又有所突破?她跟着他的脚步,居然没有太吃力。 两人并肩来到秘密之地,曲无心喜悦兴奋得眼睛都眯成缝了。 「喂,你看——唔!」他捂着肚子,错愕地瞪大眼看她。 因为袁清妩根本没看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两人脚步一停,她便挥出一拳,先给了他狠狠一记重击。 曲无心傻了。她为什么不高兴,反而打他?他得罪她了吗?还是…… 挨千刀的于百忧!他该不会骗他,其实袁清妩一点都不喜欢躺在树屋上看星星、也不喜欢鲜花吧? 果真如此,他一定要把于百忧揍上一百遍——不!一千遍才对! 「干么打我?」他委屈死了。 她应该先问他有关槐树村里有人装鬼吓村民的事才对,以大局为重,谁知乱七八糟的思绪后,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已娶妻生子?」 「啊?」他呆住了。 「难道你还想否认?」袁清妩现在不止想打他。「告诉你,我已经见过你的儿子曲小手了,你不承认也没用。」 「小手?」他的脑子还是很混沌。「我是听说过他是我儿子,我想,我们长得那么像,这应该是事实才对,但妻子……没人告诉过我,我娶妻了?」 「你没妻子,哪儿来的儿子?」 「听说我以前有过很多侍妾和婢女,小手就是其中一个生的。至于正妻,大哥说,我幼年曾与人订过亲,可后来解除了,再来也没有过婚姻。」 「你还有很多侍妾和婢女?!」然后,她突地失控,怒吼一声,扑向他。 「王八蛋……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大色狼……」她对着他,又踢又咬、又捏又抓。 曲无心发现,她的武功比于百忧厉害多了,因为她居然能让他感到痛。 但他还是忍住,绝不还手,免得不小心伤了她。 不过这也是两人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见她撒泼,气红的脸像抹上了胭脂,俏眼瞪得圆大,可爱极了。 好一会儿,等袁清妩发泄得差不多,她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不要脸——」 「我……」曲无心觉得冤枉死了,因为那些事他都不记得了。「可我已经忘记那些事了,你总不能为了一件我记不得的事,气我一辈子吧?」 「为什么不行?你你你……你跟那么多女人……你分明见一个、爱一个,完全没有真心。」亏她还一直信任他,她是白痴! 「冤枉啊!听说以前那些女人都是看中我的容貌,自己贴过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没拒绝?」 这细节他也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帮他记住,然后等他喝完忘魂汤,再来告诉他吧? 「我不知道。我现在唯一晓得的是,我原来的家没了,那些人都走了,现在的家里就剩大哥、大嫂、我和小手。」 「你的家……没了?」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会这样悲惨? 这下子他更糊涂了,敢情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曲无心」三个字的真正意义? 奇怪,他一直以为自己名震天下,大家也都这么告诉他,不然于百忧怎会一见他,就知他是前铸剑山庄庄主,还差点想跟他同归于尽。 可袁清妩就从来没想过,以前的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才需要用上忘魂汤如此厉害的药剂来遗忘过去。 他一时觉得她迟钝得离谱,一时又很开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没有把他往坏处想,由此可知,在她心里,他是个值得她关心、真诚对待的好人。 「清妩,这其实是个很长的故事,我记得不多,多数是卓不凡告诉我的,如果你想听——」 「算了。」她觉得硬挖人家过去的伤口是件残忍的事,便挥手打断他。 「不过,你大半夜的,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喔!」说到这件事,他便开心得像要飞起来,连带着,她郁闷了许久的心情也变好了。 第十二章 她喜欢看他笑,发自内心的诚恳笑容,带着烟花般的灿烂。 「我做了一份礼物送给你。」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她抬头看。 「啊!」然后,她的嘴就合不拢了。 三人合抱的大树上架了间树屋,那些横生的枝枒上挂满了灯笼,散发出晕黄的光,将树屋衬得像桃源仙境那么迷蒙美丽。 树屋四周则是缀满鲜花——在秋末时节,百花凋零的时刻,他居然还能找到这么多鲜花,将周围布置成一片花海。 「要不要上去看看?」他问。 「嗯。」她点头,心头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温暖。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提气,两人便上了树屋。 他推开树屋的门,一阵暖气吹了出来。 他早就用火炉子把整间屋子都烤暖了,以免她夜晚看星星的时候,被寒风吹病了。 她正想进树屋,看见一式平铺、洁白如雪的毯子,便褪下了绣花鞋。 她赤着脚,感受那份柔软,以及布置这一切之人的用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好热、好热。 「那个……」反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脱鞋也没关系,只是普通的羊皮而已。不过清妩,若你能给我多一点时间,我能把羊皮换成虎皮,或者你喜欢白狐、银貂,只要你开口,我一定能帮你弄来。」 她蹲下去,抚着软软的毛毯,好想哭。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他……他真的喜欢她吗? 那她呢?她是否已忘记于百忧,能够全心接受另一段感情? 她不知道,也没有把握,可曲无心做的一切让她觉得好欢喜。 她想起之前他突然失踪的时候,她变得烦躁不安,甚至怒火冲天。 她明白,至少,在她心里,曲无心是有一席之地,或者说,她挺在乎他。 但在乎能不能和喜欢相等? 「清妩,你怎么了?」他也学她脱下靴子,进到屋里,蹲在她身边。 「你……」她声音带着淡淡的不安。「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他伸手环住她,让她整个人靠进他怀里。 他忙碌了几天几夜,饭都没得吃了,顶多在饿慌了时摘些野果充饥,又怎么有时间去打理衣容形貌。 所以他现在看起来很糟,一点都不潇洒,满身的泥和土,跟刚下完田回家的农夫没两样。 可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他的努力、他的狼狈全都是希望她开心,不知怎地,她抱紧了他。 「所以你最近都在忙这些?」真是个傻瓜啊! 「嗯!」察觉到她的温柔,他兴奋得颤抖。「怎么样?你喜欢吗?」 「喜欢。」无论哪个女人受人如此珍视,都会欢喜的。 「还有更美妙的!」他献宝地说。 「嗯?」 他拉着她走到墙边,那里有一个摇杆,他说:「来,你转两下试试。」 「转?」她虽疑惑,仍然照做了。 紧接着,一阵咔嚓声响起,屋顶竟然缓缓掀开来了。 原来他做的这间木屋,屋顶可以用机关来操控起落。 「你喜欢看星星,」他非常得意于自己的杰作。「这样你就可以躺在屋里,享受观星的乐趣了。当然,冷了或者下雨、下雪时,我们还可以把屋顶关上,不必担心被突来的意外打坏兴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星星?」她终于发现某些不太对劲之事了。 「这个……」他不敢说他揍了她的宝贝小师弟一拳。「我猜的。」 「喔。」她点头,看着漫天繁星对她眨眼睛,这种美丽,就算每天看也不腻。不过曲无心会有如此纤细的心思猜中她的喜好?她很怀疑。「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看星星。」 「什么?!」他整个人呆住了,好一会儿,大叫:「于百忧那小子骗我!」要知道,为了这间树屋,他可是花费了无数心血啊!结果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你去找百忧了?」她就知道,凭曲无心的脑子是想不出如此浪漫行为的。「你找他干什么?」 「不就……看你哭得伤心,所以……」他就想替她出出气,真的没恶意。 「你打他了?」 「只有一拳。」怕她不相信,他还举手发誓。「真的,我知道你喜欢他,怎么可能对他下手太狠?」 「你——」她快被这个笨蛋气死了。「不许再说以前的事了,知不知道?」 「可是……」她若又哭了,怎么办?他会心疼的。 「他已经娶妻,有自己的家庭了,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怎能老为了过去的事打扰他的生活?况且……将来若我也……」她害羞地瞄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开。这呆子,就算一身狼狈,还是教她看得脸红心跳。「反正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要老去计较从前,知道吗?」 喝了忘魂汤后,失去过去种种经验和历练,他的思想和行为确实变得单纯了,但这不代表他的脑子也跟着变笨。 他反覆琢磨她的话。过去的已过去了……人要往前看……将来的她……把这些全都连起来,是不是代表她已渐渐走出情伤?而且有考虑将来的打算? 而这些话她不说给别人听,只告诉他。 她现在脸色羞红,瞧他的眼神里都带着温柔,所以……她思考的将来是——他! 曲无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胸口好像被一股剧烈的喜悦撞了一下,无法形容的快乐布满全身。 「清妩。」他牵起她的手,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害羞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以后我全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真开心,这是他今生最快乐的一刻。 「你说的喔,将来可别不认帐。」她试着放软身子偎入他怀里,紧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愉悦与温馨。 她有点懂了,她跟曲无心之间也许不是那种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却是细水长流,慢火熬炖出浓郁清香的好汤。 不管炽烈也好、淡然也罢,他们都喜欢和对方在一起。这种渴望,便是爱了。 她爱上了曲无心,这个没有过去,带着一身谜的男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那也不重要,她只晓得,现在的他们要好好照顾初萌芽的情种,等待某一天,时机成熟,开花结果。 「当然,我曲无心从来一诺千金。」他又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下,才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锦盒。「送你。」 「什么?」她打开一看,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月光草的花……你怎么会有?」 月光草不是一种特别有用或者值钱的东西,它的花也一样。 但它非常稀少,月圆时分,月光草的种子恰巧飘到某些枯木上,再隔半年,银月高升时,便是它抽芽、开花之时。 一夜里,月光草成,开花结果,过程短得几乎让人来不及欣赏它仙姿一般的美态,然后日阳一晒,它已化成虚无。 想不到曲无心能找到它,还保存得这么好。 她欣赏着那半透明的花瓣里彷佛有光彩流动,七种颜色,妍不可当。 「我帮你簪上。」他说。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心想,这一定又是于百忧教他的,但不管是谁让他做这些事,他如此认真,都让她感动。 「嗯!」她把锦盒递还给他,让他替她簪上美丽的花朵。 他小心地拿起月光花,软嫩的花瓣脆弱得像随时会散,让他的手忍不住有些抖。这门行当,他也是第一回干,老天保佑,可别让他出糗。 他帮她拨开散乱的刘海,将月光花插上乌亮的云鬓……咦,怎么插不上去?只要他的手稍微放松一下,花便摇摇晃晃,像要掉下来似的。 他不信邪,用力一插——一片花瓣不小心被捏碎,掉下来了。 他整个人呆了。她看着他的蠢相,更想笑。 「没关系,一片花瓣而已,你只管簪就是。」 「呃……对不起。」他重来一遍,弄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把花簪好,但花也被折腾得骨碎枝离,不成花样了。 她低头,本来只是轻轻地笑,后来忍不住,越笑越大声,笑得蹲在地上。 「傻瓜,我在乎的是你对我的用心,岂是一朵小小的月光花比得上?」 「清妩……」他安心了,快乐在胸口蔓开,情不自禁地也陪她一起笑,笑得这小小树屋里,春意盎然、旖旎满屋。 袁清妩取来清水,又拿出随身的手绢,细细替曲无心擦拭满头满脸的泥灰。 手绢过处,泥灰下的肌肤露了出来,他比之前黑了一点,显然是最近天天忙着搭树屋时晒的。 可比起一般男子,他又算白净了,端正精致的五官透出一股温文清俊的气质,没有读书人的软弱,却胜江湖人三分清雅。 她一边擦着,心儿怦怦跳。就是这张脸,让她思念了半个多月、就是这个人,重新撩拨了她的心弦,让她在阔别多年后,又一次尝到相思蚀骨的滋味。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居然会喜欢上曲无心? 可她就是好爱,爱到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再也存不下其他。 她情不自禁抚着他的脸,凝视他,他也正专注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丝绢。 「其实你给我一桶水,我自己随便洗洗就好了,何必……」看到那条由白变黑的丝绢,他也不舍了。 只要是关于她,她的人、她的事、她的东西……他统统想珍藏起来,这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呢? 爱屋及乌吗?应该不只,因为他得到这份情以后,就再也不想别人看她、听她说话了。 他想建一座金屋,把她藏在里面,除了他,别人休想欣赏到她一丝一毫。 所以,这是强烈的独占欲吧? 这种想法是不应该的,她也不会喜欢,所以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做出让她讨厌的事。 可他还是爱她,爱到愿意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一切,毫无怨尤。 「丝绢本来就是要拿来用的,难不成你要把它裱起来?」她把肮脏的手绢丢进水里,搓揉几下,等它变得洁白,继续擦拭他的手。 「你若将它送我,我就把它裱起来做传家宝。」他说,神情异常认真。 她本来想笑他傻,见他慎重的样子,突然一阵感动直冲心窝。 「这条脏了,下回我给你做新的。」她声音细如蚊蚋,害羞极了,却又好甜蜜。 「真的?」他兴奋得眼神都发亮了。 「嗯。」她轻颔首。「若你不嫌我手艺差,其实我也会做鞋子和衣服,如果……你说一声,我就做了。」 「清妩。」她有一副英气逼人的脸庞,人称女生男相,天性刚烈,他以前不知道她的脾气烈不烈,但刚才在街上相遇,她质问他娶妻生子时的模样,恐怕那「烈」字,还是沾上一点边的。 但刚烈的女人没有温柔的内心吗?果真如此,这面红耳热、媚眼如丝望着他的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信命相之说,但他信她,这正许诺为他缝衣制鞋的女子是真正喜欢着他。 见他久久不语,她不禁有些紧张。「如果你不喜欢……」 他突然凑过去,温润的唇贴住了她的小嘴。 第十三章 「我喜欢的。」他每说一个字,就轻啄她一口。「只要是你做的,不管是吃的、用的、喝的、还是其他东西,我都喜欢。」 她被亲得心慌意乱,丝绢都掉地上了。 「你……别这样,万一让人看到,我我我……」她羞得语无伦次。 「现在是半夜,又是在咱们的树屋里,谁会来看?」她害羞的模样让他感到有趣,情不自禁更想逗逗她。 「可是……」屋顶是洞开的啊,满天繁星都是见证。 「那我把屋顶拉下来,是不是就可以亲你了?」他说着,再偷得一吻,才跑去摇机关。 「胡说什么啊!」她一拳挥过去,可惜他跑太快,她挥得落空。 此时,屋顶摇下,四窗紧闭,小小的树屋里一片漆黑。 「这样你可满意了?」他说,叹了好长一口气。「只可怜我,黑漆漆的,都瞧不见你了。」当然是骗人的,他什么功力,小小夜色能难得倒他? 她却更拘束了,说拉屋顶的是她,可四周一暗,她又立刻后悔。 这样子,岂不像是她邀请他亲吻自己? 天哪!太羞人了,给她个地洞,让她把自己埋起来吧! 「清妩,你出个声啊,要不我怎么找到你?」他装得跟真的一样,双手平伸,四下摸索,脚步都有些不稳。 袁清妩可没他的鬼心思,黑暗中,她仍然看见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立刻自动送上门。 「小心点。」当她扶住他倒下来的身子时,吓了一跳,他好重啊! 结果一个不小心,她也被压倒在毛毯上了。 「对、对不起,有没有压伤你?」他说归说,却也没有起来的打算。 「你说什么啊?」她推着他。还不快起来。 软玉温香在怀,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爱慕许久的女子,他怎么可能起来?除非脑袋坏了。 所以曲无心更使劲地抱紧她,可怜兮兮地说:「可我的脚好像扭到了,一动就疼,我恐怕起不来了。」 「扭到脚?」她紧张地道:「左脚还是右脚?我帮你看一下。放心,我别的不行,医术还是可以的。」 他想——现在扭行不行? 「怎么不说话?」她又推他一下。 他一咬牙,想给自己的脚来上一拳。 他没想到,她在黑夜中视物的能力并不比他差,只听得一声低喝:「曲无心,你又干什么?」 「我……」他看看举起来的手,赶紧收回来,在大腿处搔两下。「我抓痒而已。」 「那抓够了吗?」 「够了、够了。」 「既然够了,还不把伤处指给我看?」 「我……」他想,这回糟糕了,她最讨厌人家撒谎,这回被捉个现形,要处理得不好,不仅他这几天的心血要付诸东流,恐怕她又要几天不理他了。「对不起,清妩,我……我只是舍不得放开你……你不知道,我一碰到你,就被你吸引,再也分不开了,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我真的好爱你,天上地下,我唯一爱的只有你……」 她又羞又怒,忍不住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这个混帐……你你你……满口甜言蜜语,谁知道你说真的假的?你……哼!」虽然不想翻旧帐,但女人小脾气一来,还是有失控的时候。「该不会你一堆侍妾婢女都是这样拐来的吧?」 「应该不是,这点你可以去问卓不凡。」因为他是最近才跟于百忧学会说好听话,专门用来哄她的,至于以前……天底下谁值得他如此低声下气?「他常说我是妖怪,喝了忘魂汤,却只忘了成年后的事,童年趣闻一件不漏。还有,我在他家养伤的那段时间,家里几乎不必买菜,他说我似乎很得大姑娘小媳妇的缘,她们只要一见我就晕头转向,各种蔬菜水果、鸡鸭鱼肉都自动送上门,说要给我补身体,希望我尽快好起来。卓不凡说,我一定是女人的克星,只要我对她们笑一笑,她们连命都可以不要。由此可知,我应该没有主动追求过女人。」 所以他唯一追求过的只有她,还追得乱七八糟,弄得她哭笑不得。 袁清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其实曲无心也很想叹气,卓不凡说,他是女人的克星,可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袁清妩是他命里的魔星? 他遇上她,简直就像老鼠撞上猫,什么把戏都耍不出来了,只能乖乖地听她说东,他就往东,她说坐下,他绝对不敢起立。 「以后别再说那些话了,知道吗?」最后,她娇嗔地捶了下他的胸膛。 「知道了。」该死的于百忧,说什么女人就爱甜言蜜语,根本不是这样!这个误他姻缘的混蛋!找个时间,再去找他麻烦。 「你啊……那种话万一被别人听到,多羞人……真是……」她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对不起……咦……」他话说到一半,想想不太对,她说被别人听到不好,那如果只对她说呢? 她如今在他怀里,是欢喜?是害羞?还是生气呢? 她没有打他,应该不是生气,所以……喔!他懂了,甜言蜜语,是女人谁能不爱,但要挑对时间、挑对地点说。 而他,虽然是初入情场,但看她现在这模样,方才那番话并没有白说。 「清妩,我以后说话一定会谨慎,但我发誓,我刚才那些话绝非哄你的甜言蜜语,它们字字句句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他拉开衣襟,让她的手掌贴住自己赤裸的胸膛。「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它是不是正在诉说着爱你。」 心会说话吗?瞎扯。她心里清楚得很,却依然被他强烈的温柔深情哄得头晕目眩。 他的心韵从她的掌心过来,她不自觉地暖热了,从身体到发梢,都像有一把火。 「清妩,我爱你。」他又亲她,浅浅的吻,一下、两下、三下……最后,越来越深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本来推拒他的手,改而攀住他的背,发出一记甜腻的申吟。 他的舌乘机探入她唇腔,搜寻着那小巧丁香,嬉戏缠绵。 「嗯……」她的身子几乎要麻了。 这感受好奇怪,她的人没法子动,但心却跳得猛烈,像要跳出胸口。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隔着衣服,从她纤细柔韧的腰一路探到小巧的胸脯。 她好紧张、好害怕,可又好兴奋,这些感受太矛盾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疯了? 尤其当他的手拉开她的腰带,温热的大掌贴住赤裸的肌肤,一瞬间,她要不能吸气了。 「清妩……」他慢慢地吻她,从嘴唇、脖子、锁骨…… 「等一下。」她恍然一惊,迅速拉紧敞开的衣襟。 「对不起,我让你不舒服吗?」他缓缓地抚着她的背,轻吻她的耳朵。 她浑身一颤,岂止舒服,简直快乐得要飞天了。 可是……人家说她男生女相,指的不只是她的容貌,还有身材。 她的身材说好听点是高纤细,其实就是……没胸没臀。 平时穿衣服时,挑些样式简单的,再加一件罩衫,还能遮掩一、二,但现在……遮个头啦,他一摸,什么都现形了。 万一吓到他,或者被他嫌弃……喔,想到那后果,她都想死了。 「清妩,我爱你,全部的你。」他开始亲吻她的额、她的颊、她的鼻子、她的唇……每吻一个地方,他便说道:「我喜欢你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我也爱你的双颊,总是粉粉嫩嫩,不必擦粉,也像涂了胭脂。还有你的鼻子……」看来他在于百忧那里,真是学了不少。 一串甜言蜜语落下来,袁清妩又晕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襟重新被拉开,露出雪白的胸脯。 「你看,它们多么可爱,白白嫩嫩的,嗯……」他埋在她胸前,深深一嗅。「我的清妩,你怎么能够如此迷人……」 袁清妩的脑子热烘烘的,全变成一团浑沌了。 从小就被否定,有一天,突然被人如此赞美,她不只高兴,简直可以为他而死了。 「清妩,我爱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爱你,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能感受到心里对你的爱意又增加一分,清妩……」他说着,大手已经探入她的长裙内。「你说,我这样爱你,会不会有一天,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爱……」 当他的手摸到她的大腿内侧,她不觉地夹紧双腿,但火热的情欲却烧得她喘息不已。 可一听他的话,她忍不住便笑了,这世上会有撑不住激情烈爱的人吗? 他根本就在耍宝,但她偏偏吃这一套。 不得不说,于百忧和袁清妩青梅竹马多年,对她的了解实在太透澈了,有他给曲无心做军师,他还会追不到她吗? 曲无心趁她发笑、心神放松的瞬间,大掌就贴上了她女性的柔软。 一股颤栗传入心底,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至高快感。 他急促地呼吸,还得咬牙强忍,因为爱她,因为不想吓着她、伤害她,他费了很多的精神和功夫爱抚她,让她放松、让她快乐。 袁清妩已经无法言语了,只能娇喘。 他一只手揉捏着她胸前的丰满,另一只手先在她的大腿来回抚摩,她被他撩拨得背脊酥麻,身子虚软。 然后,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快意感受窜遍她全身,她颤抖不已,兴奋得几乎晕厥。 他完全不顾自己,就先让她品尝了一次人生至乐。 待她喘息稍歇,他轻轻地吻她。「舒服吗?」 她螓首埋进他怀里,害羞地说不出话。 「那么……」他吻着她的耳垂。「我可不可以继续?」 「嗯?」她一时没听懂。 但当他卸下她的衫裙时,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可是……」她还是有点害怕。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为了她,他可以忍,虽然他已经忍得快要发疯。 她注意到他的神情,他身上的汗水像雨一样,其中一滴落在她脸颊,湿润了她。 秋末时分,天气寒凉,他居然还流了这么多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小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支起身子,芳唇吻上他的。 他眼里闪过一抹流星似的光芒。她……她居然答应了! 他兴奋地欢呼一声,将她压在身下。 「放心吧,清妩,我会很温柔,也会对你很好的。」 「我知道。」只看这间树屋建造得精致华美,她便晓得他为了她,费了很大心思。 可能她都没有这么用心对待过他,而他,却把她当成心上的宝贝般疼宠着。 她心里很欢喜,还有一股平和的幸福,恐怕终此一生,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待她如此周密了。 这个天真的男人、这个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的男人、这个爱她入骨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意与他的相比,差了几分。 但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珍视着他,她想让他快乐,所以她的小手悄悄地贴上他赤裸的胸膛。 一时间,欲火焚燃,小小的树屋里,春意融融…… 当袁清妩从睡梦中清醒,一睁开双眼,就见到一张清俊面容,五官端正,宛如上天的杰作。曲无心,一个可以称得上美丽的男人。 当他清醒时,爱玩爱闹,虽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寂寞,但算是个单纯的男人。 第十四章 可睡着后的他,居然双眉紧皱,像承受了无数压力,浓浓的悲怆蔓延周身。 她不明白,常人在入睡后,不是能放松舒缓吗?为什么曲无心却与常人相反? 「不……住手……」他摇头,发出一记痛苦的闷哼。 「无心,你作恶梦吗?」她伸出手,正想摇醒他,又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四肢与他纠缠,吓得惊呼一声。 「怎么了?」他惊醒,立刻抱住她。「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就是他在,她才害羞啊! 「别说了,你先放手——啊!」她用力挣扎着,但肢体厮磨间,两人的身子却越来越热,然后,她感觉有个硬物顶住了自己的下半身,那是…… 「讨厌,你快起来……」 「啊!喔……」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敢情她尖叫,不是因为出事了,而是她的薄脸皮又发作了。 他赶紧放开她,然后捡起她的衣裙递给他。 「你转过身去。」而她缩得像颗球,什么也不给看。 他很想说,其实能看、不能看的,昨晚都看光了,又何必再忌讳这些无聊小事。 但看她羞得整个人都红了,他绝对不想在这时候惹火她。万一她又三天不理他,怎么办? 所以她说什么,他都照做。 袁清妩接过了衣衫,缩到墙角穿衣服。 等到她全身上下都整理妥当,确定没有半丝不对后,她才放心地转回身。 「啊!」她发出第二记尖叫。 「又怎么了?」曲无心发誓,他绝对没有偷看。 「你干么不穿衣服?」她两手捂着脸,满脑子都是他厚实的胸膛,她知道那里躺起来有多舒服,因此更害臊。 「我可以穿吗?」 「你不穿衣服,又想干么?」 「不是……」他指指她脚下的一坨布料。「我的意思是,我得先有衣服,才能穿它吧?」 她也没注意自己一直压着他的衣服。 她慌忙地收脚,像抛出烫手山芋般将衣服丢给他。 「快穿。」她说着,又赶紧转过身子,不能再看他了。 他真的很纳闷,昨天两人一起时还好好的啊,她怎么翻脸像翻书? 「我好了。」衣衫整齐后,他道。 她先半转过身,以眼角瞄他,确定他衣着完整,才松下一口气,让身子整个转过来。「下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先把衣服穿好,知道吗?」她结结巴巴的,感觉有点糟糕。怎么办?她现在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昨夜的疯狂,那种至高的快感……她情不自禁地打颤。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想了好久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巫山云雨后,一定要穿衣服,不能赤裸而眠。 真是个小古板!不过有一点却让他很高兴,因为她说了「下次」,这就表示,她并不抗拒和他之间的关系。 「知道了。」他走过去抱住她,亲亲她的额。「凡事你说了算,我绝对没有二话,一律照做。」 「你……」她羞得踢他一脚。这家伙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真怕有一天,她会被哄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不过是她还没发觉。 「走啦!」她推着他。 「去哪儿?」 「回家——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荒废了一晚的巡夜工作。「糟糕,我们快点回去!」 「怎么啦?」反正天又不会塌下来,真搞不懂她干么这么惊慌? 「你不知道,自从你失踪后,槐树村就出了事……」她把很多村民见鬼,她怀疑有一批高手在村里作怪,包括卓不凡的话,一一说给他听。 他听完,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淡淡地说了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什么意思?」她不懂。 「清妩,你暂时离开槐树村,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你说什么?这种危急时刻,我怎能丢下你一人?」也许她无法与他并肩作战,但她的医术可以成为他坚实的后盾。 「那你记住两句话:除恶即为扬善,还有,佛也有金刚怒目,所以……」他紧紧抱住她。「千万别让慈悲害了你,好吗?」 她愣愣的,因为他说的话,师父也说过。 可她不明白,难道慈悲也会有错? 袁清妩记起自己的任务,与曲无心匆匆回到槐树村,却发现小小村庄里人心惶惶。 「邱大婶,发生什么事了?」袁清妩拦住一个熟人问。 「曲家的小手给妖怪捉去了,村长召大家去祠堂开会,看是去京城请更厉害的大师来除妖,还是……」没有人想背离故土,但事情越闹越凶,槐树村民真是有些怕了。「唉!清妩,你说我们真的得搬家吗?」 「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把那些妖怪赶走。」袁清妩花了一些功夫安慰邱大婶后,才对曲无心道:「走,我们快上你家看看。」 「喔。」曲无心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被捉的不是他儿子一样。 「你怎么都不紧张?」她心里可是恨死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了。 「小手那家伙鬼得很,他别捉人就好,还会被捉?我很怀疑。」而且小家伙的武功经过他和大哥的调教,已不是寻常二流高手可比,除非今天来的都是顶尖人物,否则他不信小手会轻易被捉。 「你是说……这其中有内情?」 「不知道。」他天生聪明,所以能够敏锐察觉事情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失去过记忆,缺少经验,也很难判断问题的细节。「你不必紧张,回去问大哥,他必定晓得。」 「那还不快走?」在她看来,孩子就是孩子,再厉害也有限。她哪里知道,小手的历练比起她行医救人的过往可是丰富多了,他若不敌,真心想逃,天下能捉他的人屈指可数。 而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曲无心「训练」出来的,只是他现在记不得罢了。 两人匆匆来到曲家——其实,只有袁清妩一个人在着急,曲无心沉稳得很。 袁清妩第一次上曲家,心里紧张又害羞,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但……她心里好不安,若非自己昨夜一晌贪欢,耽误了巡夜,小手怎会被捉走? 她很愧疚,站在门口,心里像吊了十七、八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放心,我大哥、大嫂人很好相处的。」曲无心一边安抚她,一边正想敲门。 谁知门板已被拉开,迎面出来的人居然是—— 「师父!」袁清妩这才注意到,医馆和曲家看似隔了一条街,可后门其实是相对的。 她越来越迷糊,难道曲家人和卓不凡有什么特殊关系?他们对村里闹鬼之事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莫非他们晓得作乱的人是谁?所为何来? 「你们两个都回来了正好。」卓不凡一副老了十岁的样子。「清妩,等事情一解决,你立刻把你家那位领回去。」天哪,是谁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让他来挨王爷爷的碎碎念一天试试,卓不凡的心神都快崩溃了。 「师父……」袁清妩惭愧地低下头。「我还没摸清楚对方的来意和人数……」 「我知道你对这事儿不在行,但你旁边那个清楚,术业有专攻,让他去做吧!」卓不凡转向曲无心。「你自己说,几天可以解决?」 「最慢三天。」 「那就快点去做——」卓不凡吼道。 「卓先生,是谁惹你发火了?」却是王爷爷的声音。「咱们刚才的事情还没谈完,你不喜欢李家的绣姑没关系,那王家的千金呢?或者穆家小姐……」 原来王爷爷最近热心给卓不凡作媒,难怪卓不凡要落荒而逃。 「我不管了,反正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卓不凡飞也似地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袁清妩目瞪口呆。「师父的轻功居然也这么厉害?」 突然,她觉得自己生长的地方好陌生,本来只是一个平凡小村落,人口还不到一百,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某一天,她偶然捡到浑身是伤的师父,一切都改变了。 她知道了外头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学会医术和武功,接着,她奉师命行脚天下,济世救人。 一段时间后再回来,怪了,家门口草垛上坐的是武林高手,夜里在空中飞来飞去的也是高手,连偶尔遇见的小孩,还是高手……老天爷,现在高手这么不值钱吗? 「会吗?」曲无心是听说过卓不凡的丰功伟业,但自从受伤后,他的身手退步许多,现在他一百招内可以打翻他。 「我师父若没受伤,看你敢不敢讲这种话?」 「又不是只有他受过伤。」他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她压低声音。 「没有啊!」他看天、看地、看云,就是不敢看她。现在的曲无心已经被压得毫无翻身之地了。 「哼!」她推他一把。「师父让我们三天内把事情解决,你还不快进去,把小手被捉的前因后果弄清楚?」 「卓不凡委托的是我,与你无关,你何必非蹚这趟浑水不可——呃,我们一起去吧!」在她的白眼攻势下,他很识相地改变了态度。 「那走啊!」她拚命催他,其实是心里太紧张。她与曲无心情愫暗通,早晚是要进他家门的,非得拜访他家人才行,可她又害羞,只好拿他出气了。 「走走走……」曲无心委屈到不行。「我已经在走了啊!」 他一步才跨进门,差点撞上一个迎面跑来的老头子,幸亏他停得快,否则老人的小命就很难说了。 「王爷爷?!」袁清妩大吃一惊。 妈的,是她重视的老忠仆,连卓不凡都惹不起的伟大人物,曲无心发挥自己最快的身手,将踉跄的老人扶妥、站好。 「王爷爷,你怎么样?有没有撞伤哪里?」袁清妩立刻冲上来,准备给老人家做检查。 「没事、没事。」王爷爷一边摆手,一边左右张望着。「曲公子身手好得很,根本没撞着。」 袁清妩松了一口气,老人家最怕摔跌碰撞了。 「没事就好,王爷爷、王爷爷……」她连喊了好几声,王爷爷才回过神。 「怎么了?小姐?」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东看西看的,王爷爷,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 「我……喔,你师父呢?」王爷爷跟卓不凡住了两天,发现这位师父虽白发苍苍,容颜却是不老,举止大度,又有一身好本领,很奇怪,怎么就没娶个妻子来主持家务,弄得每天三餐都要到曲家蹭饭。 于是,王爷爷开始劝卓不凡娶妻,见他不为所动,干脆帮他安排了今天的相亲宴,务求他有个美满良缘。 谁知卓不凡一见那些媒婆、姑娘,居然就跑了。 唉,年轻人就是不会想,难道要孤独终生,死了都没人送终才乐意? 「师父向那边跑去啦!」袁清妩是个乖小孩,所以很快乐地出卖了师父。 于是,就见王爷爷迈开他的老胳臂、老腿,颤巍巍地追了过去。 「王爷爷,你找师父做什么?」袁清妩追上两步问。 「我给你找个好师母。」王爷爷笑着,跑远了。 袁清妩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她彷佛、似乎、不小心出卖了自己的师父…… 第十五章 曲无心则在旁边偷笑到差点内伤,暗想——卓不凡,你不是一向自命不凡吗?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活该。 袁清妩终于见到曲无心的大哥、大嫂,两人看来都是平凡的人,总是笑兮兮的,曲大嫂还怀着身孕,来来回回给他们招待水果点心茶水。 说实话,要是路边偶然相遇,她绝对看不出他们是武林高手。 其实曲大嫂本来就不会功夫,而曲大哥,则是个装佯高手。 曲大哥看见袁清妩,很开心。「袁姑娘,你回来就好了,我娘子估计这两天会临盆,本来说好的稳婆因为村里风声不对,居然跷头跑了,我让卓不凡来帮忙接生,他居然叫我去死,那家伙越来越没有同情心了。」 袁清妩无言。任何一名大夫,不到危急关头,都不会愿意替朋友的妻子接生的,那多尴尬? 「所以……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怎么给女人接生,能不能麻烦你在我家住个几天,以防万一。」 曲无心偷偷地对他大哥竖起大拇指。厉害,不仅替他留住了人,还断了袁清妩参与危险的机会。 曲问情翻个白眼。这种转移女人心思的巧计,任何男人都会做,只有他这个从小表达有问题的弟弟,才会傻傻地跟女人硬碰硬。 「没问题。」帮曲大嫂接生是拉近她与曲家关系的捷径,袁清妩怎会拒绝。「待会儿我回家收拾药箱就搬过来。」 「那就麻烦袁姑娘了,谢谢。」曲问情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我多怕她现在就说要生了,那我可就完蛋了。」 「要不我现在就去收拾,最多半个时辰,便来照顾嫂子。」袁清妩是个善良热心的人,当然……嗯,也比较容易上当。 「真的?袁姑娘,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曲问情满脸感激地把她送了出去。 然后再回来,他看着曲无心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曲大嫂见兄弟俩似有话谈,也不多话,朝两人笑一笑,回房做针线了。 「怎么了,大哥,难道小手不是故意被捉?」对方有这么强吗?曲无心有点不敢相信。 「一半、一半。小手、加上我和卓不凡也只能跟他们拚个平手,所以小手才故作不敌,被他们擒去。今晨,我接到小手暗中传回来的消息,对手有少林弃徒一名、武当二散人,其余黑道、白道高手十余人,都是为了神剑而来。」 「神剑?槐树村什么时候有那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 曲问情迟疑了下,才问:「铸剑山庄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接掌山庄后的嘛……除了你跟卓不凡跟我提的、很简略的小事之外,我这回外出,听了一些江湖传闻,还有我最近每晚作恶梦,又记起大半。」 他刚到槐树村时,本就重伤,失去记忆,但他素来心智顽强,夜夜梦魇,却也让他对过去的事渐渐反应过来。那时他身体差,精神更差,半只脚都要踏入阎王殿了,于是,卓不凡开了忘魂汤给他喝,希望他忘却前尘,好好调养身体。 谁知他喝了忘魂汤,一些近事是忘了,童年记忆却深烙脑海,才会出现那种一会儿寂寞、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天真的性格。 卓不凡看他继续下去,迟早发疯,便约略与他提了铸剑山庄的事开导他,期待他以大毅力、大智慧,重新做人。 曲无心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花了半年养伤、调整自己,又过一年,他外表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只除了他有一颗因为太过沉重的过去,以及被药物冲蚀空虚的心。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袁清妩,这个完全不知道他是谁,却让他忆起童年的女人,他觉得在她身边,好像真的重新活了一遍。他不再是那个满手血腥的曲无心,而是一个新的、再度有了心、懂得爱人和被爱的曲无心。 他的改变看在众人眼里,既欣慰也开怀。 只是想不到,麻烦竟在这时找上门。 「你又记起来了?」曲问情用力一拍额头。「难怪卓不凡说你是妖怪,不管是意外、还是药物,都无法彻底洗清你的记忆。唉,既然你又记起铸剑山庄的事,大哥索性跟你明说了。你最后会出意外,是为了铸一把神剑,不料雷击地火炉,引起漫天大火,神剑毁、山庄也垮了,连你都差点丧命,我才会带你上槐树村找卓不凡救命。」 大哥说得还真简略,明明是他们兄弟翻脸,他关了大哥,万念俱灰,才想自投剑炉,以铸神剑。至于后来的事,就跟大哥说得差不多了。 他想着那些似模糊,又总在梦中徘徊不去的梦境,说真的,一段连忘魂汤都洗不去的记忆,何止可怕。 有时,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过去自己造了太多罪孽,那些因果始终未彻底了断,所以麻烦才会接二连三? 那么这回,就让他把一切都做个结束吧! 然后,他要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部忘掉,做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匹配得上袁清妩的曲无心,忠诚、认真、温柔、体贴,如果她喜欢善良,他也可以学习,再明媒正娶将她迎进门。 他要给她一个家,一个没有纷争、美满幸福的将来。 曲问情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哪个白痴传出来的谣言,说神剑已成,但被我们兄弟昧下了。早就有人对那把剑起了贪念,加上你前回离开槐树村去柳城,一点遮掩也没有,便被人认出来,循线追过来了。」 原来这些麻烦还跟他的嫉妒心有关啊?曲无心不免难堪。「对不起,大哥。」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自幼对喜欢的人事物就特别执着,尤其越喜欢,你应对的方法就越笨,大哥应该早点教会你什么叫男欢女爱、巫山云雨、情欲——」 「大哥!」曲无心听不下去了。「清妩的事我自有主张,请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你确定?不要失败了,又来哭喔!」 「我什么时候哭了?」 「当年大哥误会你……嗯,就是……你从小就对每个人说你最喜欢我嘛,弄得你那个无缘的未婚妻误会我们两个,后来我也以为……所以我走了,那时候你没哭?」 曲无心面红耳赤,闷了很久很久,才吼道:「那种事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曲问情心里再度确定弟弟果然是妖怪。这种小事都想起来了,可见忘魂汤的效力已消失得差不多。 唉,要不要跟卓不凡商量,再给他一帖药?可万一他再喝忘魂汤,该忘的没忘,却将袁清妩忘了……啧啧,那可是悲剧了。一时间,曲问情陷入两难。 曲无心懒得理会大哥,便道:「我不管这回来的是少林、武当还是什么杀人魔头,要神剑没有,要命一条。今晚我们就去会会他们——」 「等一下。」曲问情不好意思地说:「可不可以等你大嫂生完再说?」 「大嫂今晚要生?」 「我不知道,但卓不凡给她诊过脉,说就是这几天了。」 「这几天……大哥,万一大嫂三、五天后再生,你要小手让他们关那么久吗?」 「好吧好吧,我们吃完晚饭就出发,赶快打完,赶快收工。」 「还得让人相信世上根本没有神剑这回事。」 「这就得麻烦卓不凡那几个师兄弟妹了。」也只有那些在朝堂、在江湖上名震一时的大人物,才能压制那些贪婪野心。 至于某些爱财不要命的,曲无心也不介意给阎王爷添点生意。 「就这么决定了。今晚饭后找个机会出来,记住,别惊动了清妩。她功夫虽好,可惜不敢与人动手,让她加入,我怕她会有危险。」 「其实刺激她一下,说不定她就能发挥了。」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要她为了我而勉强改变自己。」说完,曲无心转身回屋。他要好好调息一番,以最好的状况应付今晚的挑战。 曲问情暗想,弟弟真是长大了,懂得体贴人了。换作以前,他知道什么叫爱?人生的际遇果然不可思议。 入夜,众人在曲家用过晚餐,其中包括了曲家三口人、卓不凡、王爷爷和袁清妩。 掌厨的是曲问情,那饭菜的滋味美得让袁清妩终于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曲家吃饭。 饭后,袁清妩和曲大嫂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 当然是袁清妩洗,曲大嫂陪她聊天。曲大嫂很热情,给她讲了很多曲家两兄弟小时候的趣事。 还有曲无心老爱说:「我最喜欢大哥了。」弄得别人误会他有断袖之癖。 袁清妩听得哈哈大笑,她真想不到曲无心也有这样的过去。 「其实他们兄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能有这样的感情,真的很难得。」曲大嫂想起过去,忍不住叹口气。 「他们的爹……我是说曲老爷,他……有很多女人?」袁清妩想起曲无心也曾经有过很多侍妾和婢女,不禁醋海翻腾。 曲大嫂没直接回答她,只问:「你见过小手吧?」 「嗯。」 「撇开他的手不讲,你觉得他容貌如何?」 「嗯……俊美无俦。」 「是啊,那样的相貌真是好看,从我们搬过来,村里至少有五个小姑娘为了和他做朋友,抢得打破了脑袋……」曲大嫂说着,顿了下。奇怪,肚子好像有点疼……不过只有一点点,应该不是要生了吧?也许是坐久了,站起来走走会好一点。她捧着肚子,慢慢起身,续道:「曲家人……可以说我见过的曲家人没一个难看的,所以你说……他们能不招蜂引蝶吗?他们……唔!」 袁清妩本来听八卦听得正入迷,可到一半,发现曲大嫂声音渐渐变了调,好奇地转身一看,她正倚在墙边,满头满脸都是汗。 「曲大嫂,你怎么了?」 「我……」她话还没说完,只觉下半身一阵湿润。 袁清妩看了眼地上突然出现的水渍,抓住她的手把脉。 「天哪,你要生了!」 曲大嫂脸色一白。不是吧?这也太巧了! 「我先送你回房,再叫他们准备东西。」袁清妩一把便将她抱了起来,脚步如风,送她回卧房。 然后她就要去招呼人准备热水、干净的白布和剪子。当然,她的药箱也是必备之物。 「曲大哥、曲无心——」她边走边喊。 「清妩、清妩……」曲大嫂拉住她。「别叫,尽量保持安静好吗?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别让人发现我们这里出了变故,拜托。」 袁清妩的脸色由讶异逐渐转变成惊诧。 「难道……他们找到捉小手的人了,那些人很难对付,他们不想我去添麻烦,才让嫂子你绊住我?」 「对不起,清妩,但你没有办法跟人动手是事实,而今晚的事绝无可能善了,所以……抱歉。但我需要稳婆绝对是真的……清妩,帮帮我,这是我和问情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平安生下他……清妩,我只能靠你了。」 尽管袁清妩担心曲无心担心得要死,但面临一个产妇的请托,况且还是曲无心的大嫂,她还能怎么办?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才破水,而头胎通常会久一点,我先去烧开水,再准备一些东西,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平安生下孩子。」 第十六章 曲大嫂虽然不想一个人,但袁清妩说得有理,她也只能松手了。 袁清妩立刻冲去厨房烧水,然后准备大堆白布、剪子,再检查药箱,一切无误。 这时,水也开了,她赶紧取了水,背着药箱,又抱着一大堆东西,赶往卧房。 等她回到房间,曲大嫂已经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清……清妩……」她困难地对她伸出手,痛得话都说不清楚。 「没事的、没事的。」袁清妩把所有的东西放下,掀开被子,想检查曲大嫂,结果才看一眼,她的心差点麻痹。天哪!她看到什么了?一只好小好小的脚,快伸出来了! 老天爷,曲大嫂这胎位不正,这么生下去,非死人不可。 可她不敢跟曲大嫂说,怕吓坏初次生产的她。 但是,她也是头回当稳婆啊!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她努力回想师父教的一切,胎位不正,除剖腹取胎外,也可以用外力矫正,不过这需要很高深的内力,但对孕妇的身子较无伤害。 她小心翼翼将那只还没完全伸出来的小脚再推回去,然后运起全身功力,慢慢地、慢慢地在曲大嫂的肚皮上画圈,用自己的手感觉肚里孩子的状况。 她集中全副心思,从曲大嫂肚子的凹凸状态,判断孩子的位置,运用内力,缓缓让孩子在她肚里转个圈。 她在心里祈祷——宝贝,你可得乖啊!听阿姨的话,来,转个身,一点点就好,来,再转一下……对对对,不必太紧张,你会没事的,你的娘亲也会没事,只要咱们努力……再转一点,很快就好,是了是了,就这样,我们把脚伸上去,头往下,对……没错…… 「曲大嫂,你可以用力了,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使劲,好吗?来,一、二、三……」 「唔!」曲大嫂用力得嘴唇都咬破了,鲜血沿着唇缝,染红了下巴,但她也不叫,哭喊浪费力气,还不如把精力都省下来生孩子。曾经有过的苦难让她很清楚,越是痛苦、越是难过,越要冷静应对。她一定要和问情一起拥抱这个孩子,一起度过他们更漫长、更幸福的每一天。 「对,就是这样,再一下……曲大嫂,你好棒,没错……再来一次……好好好,我看到孩子的头了……哇……」孩子还没有哭,袁清妩先哭了。她第一次替人接生,这么危险的生产,简直跟鬼门关打交道没区别,但还是有那么多女人想为她们心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为什么? 唯爱而已—— 同时,孩子响亮的哭声也响彻云霄,是个很有精神的孩子。 「清妩,让我看一下……」曲大嫂挣扎着坐起身。 袁清妩立刻把孩子送到曲大嫂面前。 那皱巴巴的脸、嚎啕大哭的嘴,真不知道像谁,她和曲问情都不是爱哭的人啊! 可她心里还是充满感动,这是他们的孩子,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生下的孩子。 曲大嫂伸手想抱孩子,可惜她刚生产完,太过疲累,连手都抬不起来。 「放心吧,最困难的已经过去了。曲大嫂,你也累了一夜,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我会收拾,也顺便给娃儿清洁一下。」袁清妩安抚她。 「嗯。」曲大嫂累极了,头一沾枕便昏睡过去。 这时,袁清妩才开始收拾善后。那满床鲜血的被褥要换一下,还有沾血的白布,同时观察曲大嫂的情况,再准备她醒后的吃食和汤药。 她忙到四更多,才忙完一切,曲大嫂安稳地睡着,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孩子也在摇篮中甜甜地沉入梦乡。 这里暂时不会有事了。她松下一口气,自己终于完成曲大哥的委托。但是…… 尚未回来的曲大哥和曲无心,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她不知道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非常厉害吗?所以他们想尽办法要撇下她? 但她答应曲无心,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与他在一起。 她虽是女子,却也知一诺千金的道理,这一辈子,她与他,是绝对不会分开的—— 袁清妩并不知地点,但想当然耳,不会是在槐树村的街道上。这些高手虽然有些目中无人,但还是有尊严的,不会仗着一身本领欺负那些平凡老百姓。 袁清妩往郊外去,最先找的就是她和曲无心常去的那片树林。 结果她才到林外,就见曲无心、曲问情、卓不凡各自与敌人战成一团。 一名黑衣人捉着小手,恨恨说道:「曲无心,你别以为自己现在还是一呼百诺的铸剑山庄庄主,识相的,今天就把神剑交出来,爷们还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先拿你儿子开刀!」 曲无心的回答是——一剑将一名对手劈成两半。 黑衣人见曲无心三人战力雄厚,己方人马损失渐大,终于决定杀鸡儆猴。 他把小手高高抛起,手上唐刀划过,眼看着小手命在旦夕。 「住手!」袁清妩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她的身手比声音更快,一纵一掠,似乳燕投林,直接从刀口下抢过小手。 可怜的孩子,全身上下被绑得动弹不得,连嘴巴都塞了破布,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可见受了不少虐待。 「你没事吧?」袁清妩先取出小手嘴里的布团,问道。 「笨蛋,先跑再说!」小手大骂。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愤怒人质丢失,一腔火气全发在袁清妩身上,蓄满内力的唐刀像划破天空的雷电似的,笔直地朝袁清妩背部劈下。 「清妩——」曲无心惊喊,可惜被敌人紧紧缠住,一时竟冲不过去救人。 袁清妩回头一看,立时呆了。 「元智大师?!」 黑衣人虽然全身包得死紧,但她仍然从他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认出来。元智大师是个少林弃徒,曾经流浪江湖,偶然得罪黑道巨枭,被人设计陷害,落得身中剧毒,手脚筋也被挑断了,被丢在野地里任他自生自灭。 是袁清妩凑巧经过,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花钱、花力气、花精神,费了无数苦心,才把他的小命从鬼门关口救回来。 这时,元智大师也认出了这突然出现、坏他好事的女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袁清妩。唐刀硬生生停在她背脊上方,只差半寸,就要将她一刀两断了。 这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认识,否则袁清妩一条小命就要没了。 「清妩,快过来!」曲无心赶紧道。 「喔。」袁清妩一把扯断绑住小手的绳子,牵起他的手,就要向曲无心走去。 「元智,大好机会,你甘心就此放过吗?别忘了,只要拥有神剑,你就可以让少林那群秃驴后悔,居然为一点色戒小事就将你逐出少林,你可以让他们跪在脚下,向你忏悔,甚至你想做少林掌门,也不是问题!你想清楚,男子汉大丈夫到底什么才最重要?」另一名黑衣人持剑挡住了袁清妩的去路,不停蛊惑元智。 袁清妩仔细看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奇怪,怎么还是眼熟? 「你……你该不会是武当天闲散人吧?」这也是她的病人之一,承过她的恩,难道还想对她刀剑相向? 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莫非天理变了,现在都是以怨报德? 袁清妩定定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像地狱的审判之眼,虽温和,却给人莫大的压迫。 天闲散人不禁窒了下。的确,恩将仇报是件差劲的事,但不是江湖人,不会明白一柄好剑的重要,那是可以让人为其舍生忘死的宝贝。 元智被他说得也心动了,手中的唐刀再度举起。 袁清妩不敢相信,这些人连道德仁义也没有了,还配称什么侠士? 小手抱怨地嘀咕一声。「就说你笨吧!不赶快逃,跟他们讲什么道理?」他活动着手脚,虽然年纪还小,但受过两大高手训练,基本功还是有的,他才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这时,除了正与曲无心、曲问情和卓不凡对打的黑衣人外,其他人都渐渐围到袁清妩和小手身边。 元智的身手最好,反应也最快,迅速将唐刀架上袁清妩脖子。 「曲无心,你再不束手就擒,交出神剑,就别怪佛爷不客气了!」 「呸,念佛如果都念到你这程度,佛祖都要气死了!」小手怒道。 「闭嘴,小鬼!」天闲散人喝了句。 「我没有神剑,天底下也不可能有神剑。」曲无心担忧地看着袁清妩和小手。「你们若想要兵器,我可以依照你们的需求,专为你们开炉炼制适合你们的兵器,不过你们要先放人。」 「呸!佛爷要那种凡兵利器做什么?我要的是神剑!」 「我说过了,世上根本没有神剑。」 「你撒谎!若非神剑出世,天下间何种武器出炉能引来天雷重击?一定有神剑!」元智这群人早就利欲薰心,已陷入半痴半狂,又哪里听得进事实道理? 「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天闲散人一把捉过袁清妩。「姓曲的,别怪道爷不给你机会,我数到十,你不给神剑,我就卸下她一条胳臂,再数十声,没有神剑,我砍她一条腿,再十声……嘿嘿,就不知你的美人要变成什么样子了?」 「竖子敢尔!」他的话激怒了曲无心,他根本不防了,以伤换命,不过眨眼时间,他后背挨了三记刀伤,刀刀见骨,但他和曲问情、卓不凡的对手已经没有一个还能喘气了。 袁清妩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脑子瞬间呆窒,某些东西在心底缓缓流过。 「铸剑山庄、曲无心、曲小手、曲问情……啊!」难怪初相识时,她觉得「曲无心」这名字耳熟,不就是那个江湖上传闻纷纷,以活人祭剑、残暴不仁的铸剑山庄庄主曲无心吗? 但是……她完全无法将「残暴不仁」四个字和曲无心联想在一起,即便他现在浑身染血,长剑连同他的手都已是鲜艳无比的猩红,还有他杀红了的眼,一切彷佛地狱修罗降临人间。 可在她的记忆里,他仍是那个坐在草垛上看着夕阳发呆的寂寞男子,他喜欢玩乐,一说到玩,就会笑得天真;还有为了讨她欢心,他费尽心思盖树屋,为她摘花、陪她看星星……这样的温柔,难道也会假? 她不信,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曲无心绝对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柄神剑而视人命不顾的人,他说没有神剑,那就是没有神剑。 「你们还不明白吗?人间怎么可能出现神剑,那是神明才能拥有的东西,你们不要执迷不悟了——啊!」她话到一半,早已利令智昏的天闲散人回头赏了她一巴掌。 「混蛋!」曲无心射出手中长剑,化成流光一般,直噬天闲散人的右手。 天闲散人吓一跳,一般剑客,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谁会随便丢弃手中的武器,偏偏曲无心就是这么做了。 他慌忙举剑迎上,谁知剑尚未来到他跟前,凌厉的剑气已经穿透他的右肩,将他整条胳臂斩下。 「你们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曲无心的剽悍让众人吓一跳,但这些人敢来抢剑,就早有准备,否则一个曲无心、一个曲问情,加上一个卓不凡,谁敢随便惹? 第十七章 元智快一步上前,捉住袁清妩的脖子。「曲无心,你再不束手就擒,休怪佛爷辣手摧花!」 「元智……」袁清妩缓缓地转过头,声音变得很低。「你性命是我费尽心血救回来的,你当真要如此回报我?」 元智愣了下,但面色很快转为狰狞。「抱歉了,袁大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一定要重回少林,让那帮浑球知道瞧轻我的下场,所以……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他转向曲无心。「你如果不想她死,就立刻弃剑——」 话到一半才想起,曲无心的兵器早就射出去,废了天闲散人了。 「元智,亏你还曾掌戒律院,自己犯了戒,不反省就算了,还劫持你的救命恩人,妄图抢夺他人财物,你这种作为也配得到别人的尊敬?」卓不凡说话的同时,也把半瓶金创药拍在曲无心的后背伤口上,暂时替他把血止住,否则流血过多,也是会死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神剑!曲无心,你……」说实话,此时此刻元智看着曲无心,就像看魔神一样,心都寒了。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加无情。就算有袁清妩在手,他也觉得不安全,便道:「你先废了自己的功夫,我便把她还给你,你再拿神剑来换回你儿子,否则——」 「否则你妈啦!像你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你说的话能信吗?!」曲问情骂道。 偏偏,有一个人却相信了。 「只要我自废武功,你就把她还给我?」曲无心现在什么都不想,他只想重新夺回袁清妩,夺回他心里最初,也是最后一份温暖,其他,他什么也不顾了。 「没错,佛爷说话算话。」 「无心!别听他的,他骗你的!」曲问情紧张道,他知道这个弟弟有时候很死脑筋,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哪怕让他去死,他也非做到不可,否则当初他怎会想要舍自身入剑炉以炼神剑? 「好!」但曲无心答应了。 「王八蛋!」这时,有一个人却彻底发飙了。「你们拿姑奶奶当货品交易得很爽吗?!你们问过姑奶奶愿意被交易了吗?!」袁清妩一手牵着小手,另一只手一记黑虎掏心,直接朝元智胸口击去。 起初,元智根本没在意她的攻势,世人皆知十两金袁清妩人好、心好、脾气更好,就是一尊活菩萨,谁也没听说过她会武功。 可是当那一拳打中他的胸膛时,他清楚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噗!」元智仰头喷出一口鲜血。「你……会武……」 袁清妩的回答是——一脚把他踹飞出去,然后,她迅速地拉着小手跑。 曲问情用手肘撞了撞卓不凡的腰。「早知你徒弟战力如此惊人,麻烦她出马就好,何必劳动你这把老骨头?」 卓不凡根本不理他。袁清妩不敢与「人」动手一事,大家都知道,曲问情放什么马后炮? 不过今天她能突破心理障碍,明白佛也有金刚怒目的道理,确实值得欣喜,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 卓不凡含带感激的目光才转向曲无心,便傻住了。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原来在曲无心对元智应好的时候,他已自行散功了。 同时,袁清妩把元智打个半死,兴高采烈地奔到曲无心身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他突然直挺挺地倒下。 「无心——」袁清妩吓得大叫,伸手抱住他,却沾得满手是血,这才发现他背后的伤势有多严重。 「快点把麻烦解决了,带你弟弟回医馆,再晚他就没救了!」卓不凡急道。 曲问情也面色铁青。他真没想到,曲无心个性如此决绝……不,他一直是这样的,喜欢一样东西,他会用尽一切心思、甚至不惜牺牲性命,他若扛下了一份责任,除非他死,否则便不放手。 他就是个傻子,一个看起来很灵活,其实脑子从来不会拐弯的傻子。 袁清妩心痛得说不出话。他怎么就这样傻呢?元智那种人的话能信吗? 可他就是傻,傻得当他看见袁清妩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便忘了所有的伤和痛,笑得欢快,像得到天下最好的宝贝。 「你没事啦……」他一边咳、一边说,鲜血从他的嘴角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而他居然还在笑,眼底的温柔像春水般荡漾,满溢出来。 「你为什么……万一他说话不算话呢……你死了都是白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但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不放弃……」 他也看见元智被袁清妩揍飞出去,看起来他的散功似乎白干了,但他也不后悔,只要袁清妩安全,其他任何事他都不在意。 尤其,今晚以后,袁清妩终会明白,光用慈悲是救不了人的,菩萨也有修罗手段,她会学习怎么用武功来保护自己,这不是比什么都珍贵的礼物吗? 所以,他这功力散得实在太值得了。 「傻瓜、傻瓜、傻瓜……」她一边哭、一边封住他周身三十六大穴,阻止他的内力继续外泄,还能帮他背部的伤口止血。 同时,她的手指搭住他的腕脉,一丝柔和却清冷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温暖着他受创过重的经脉。 「袁姊姊,我爹……」小手小声地问。 「放心吧!有我呢,我一定能救他。」她弯腰把他抱起来。 为了于百忧,她曾经将自己完全改变,化身成弱不禁风、娇柔无依的小女人,但那并不是真正的袁清妩。 只是面具戴久了,她也以为自己就是如此柔弱了,直到遇见曲无心,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撕下她的面具,只是在日夜相处中,她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撒娇、懂得使泼、偶尔耍耍无赖,再顺手欺负他两下。 于是,昔日曾经让槐树村老少头疼万分的淘气鬼袁清妩渐渐回来了。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当元智拿她威胁他时,她已经遗忘所有的伪装,化身为母兽,谁敢伤害他,她可以为他拚命。 她抱着他,快步走向师父的医馆,那里有最好的药,可以用来救他。 途中,她听见元智的求饶。「不……不要杀我……袁姑娘,我错了,请你救救我,这次我一定会改的,袁姑娘……」 袁清妩的脚步顿了一下,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又要大发善心时,她却摇头。 「以前,我一直认为不管是好人、坏人,只要是人,只要他们病了、伤了,我身为大夫,就应该救助他们。我从来没想过,如果我救的那些坏人恶性不改,又伤害更多的人,这罪孽应该算在谁身上?元智,或许我该感谢你,是你让我真正明白什么叫除恶即为扬善的道理。但很抱歉,我拒绝你的要求。」话落,她头也不回地掠向了医馆。 而此时,林子里的杀戮仍在继续,因为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要让所有人知道,哪怕铸剑山庄垮了,曲家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 当然,卓不凡也要趁此立威。他以前骗人说他是「赛医圣」,但随着某些朋友的造访以及徒弟在江湖上名号渐扬,已经有人猜到赛医圣就是传闻中已故的「医圣」卓不凡。 他不在乎被人知道他没死,如果有人想来求他看病,只要够诚心,他也愿意出手,但是别把一些小伎俩搞到槐树村来。 这里是他准备终老的地方,想来,乖乖递拜帖,他心情好,自会接待,若有妄为……哼,他也不是吃素的! 等卓不凡和曲问情、小手回到医馆,却发现大门紧闭,他们都进不去了。 袁清妩就像只紧张的老母鸡,死命护住曲无心,不准任何人接近他。 他们没办法,只好回曲家,结果进门一看……不过一夜时间,曲问情居然做爹了。 卓不凡给曲家嫂子把了脉,一脸讶异。 「呵,我这徒弟都快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了。」 「啊!你说什么?」曲问情一面看着儿子、一面看着娘子,高兴得傻了。 「我说你娘子胎位不正,若非我徒弟见机得快,手法又高明,现在你家要准备起灵堂了。」 「呸呸呸——」曲问情最讨厌卓不凡那张嘴。「那你的意思是……无心交给袁姑娘,也不会有问题喽?」 「你是指他的身体还是他的贞操?」 曲问情一时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你这种做师父的吗?居然这样说自己的徒弟!」 「我告诉你,我四个入门弟子,看起来最凶悍、其实最老实的是老大。清妩天分最好,可惜情关难过,所以一直不显山露水。焦俏人如其名,美得火辣、人也火辣,行事更是辣,她就像我小师妹,专门来闯祸的。至于百忧,那小子就是个被清妩宠坏的孩子,根本还没完全长大。你家无心若能得清妩芳心,你最好把你家祖先都拜上一拜,感激他们保佑,让你曲家捡到宝了。」卓不凡说完,自寻客房睡觉去了。他来往曲家,就跟走自家厨房一样,完全不必客气。 曲问情想着卓不凡的话,半晌,他对小手招招手。「喂,小子,你从后门溜过去,看一下你爹和袁姑娘的情况如何?」 「不要。」小手想都没想便拒绝。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爹?」 「她一掌能把元智的胸骨打碎,那是多深厚的功力,你要我偷窥,是想害死我啊?」小手不理他,也走了。 房里就剩下曲问情和仍在睡梦中的曲家两母子,他想,原来弟弟真的捞到宝啦!那拜祖先的时候,顺便多求一条吧——但愿无心贞洁早失,就算他要收拾包袱跟袁清妩济世走天下,他也认了,反正一个有目标的活弟弟,总好过一个失心落魄的死弟弟。 袁清妩把曲无心带回医馆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医馆门窗全锁起来,避免他再出去乱来,也避免再有人乘机伤他。 然后,她开始为他治伤。他背部的伤口很深,但也难不倒她,当年元智伤得比他严重十倍,她不照样把人救回来? 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救了元智的结果居然是差点害死曲无心。 原来有的人可以救,有的人,就算他哭得再可怜,也不能救,否则就是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对不起。」她一边缝合曲无心的伤口,一边后悔自己行医数年,自认有「救」无类,但在她挽回那么多好人、坏人的性命时,有多少恶徒经由她的手痊愈,表面上对她感恩戴德,发誓从此改过向善,却在事后又暗中伤了更多人? 今天来的元智和天闲散人都曾受过她恩情,可结果呢? 她没有再去看其他蒙面人,是否还有她曾救治过的病患? 可她知道,今天若非曲无心拚命,加上曲问情、师父鼎力相助,和自己的突然想通,那些利欲薰心的恶徒找不到神剑,怕是要拿槐树村民出气了。 到时,她就变成了槐树村的大罪人。 口说救人、嘴道慈悲很容易,可没有人想过,放任恶徒横行,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至少……她若能多点分辨是非的能力,多些果断执行的魄力,曲无心今天不会伤得这么重。 她缝好他的伤口,只要他不妄动,配上师父的秘药,三天后便可结痂,半月后便能行动自如。 可他一身功力怎么办? 「你怎么如此傻?」练武之人,最重视的是一身内力,他居然为了她,说散就散。 他从不为自己想吗?他的爱就是完全付出,直到力竭为止?她忍不住打个颤,这样的爱好深、好沈,也好重,她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得起这份爱,可是…… 终章 「无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不管怎么样,我非让你恢复如初不可。」她咬牙,能不能爱得起他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要紧的是,她要他恢复如初。 袁清妩一边照顾曲无心,一边进了卓不凡的秘室内,翻遍各式医药典籍。她不信世上真没有复功之法。 这期间,曲无心醒了一回,想要起来,被她喝止。 「不准动。」 曲无心看见她,笑得眉飞色舞。「清妩,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我没事,但你有事。在你的伤口结痂前,不准下床。 他愣了下,五官皱起。「可是……我若想吃饭……」 「我喂你。」 「那我想净身。」 「我会每天替你擦身。」 曲无心快哭了,他这样跟废人有什么区别?「那……我总要上茅房……」 她一边拿出了尿壶,一边掀开他的被子。「现在要上吗?我帮你。」 「不不不——」他吓死了,让她服侍吃喝拉撒睡,那他还有面子吗?还要不要做人啊?! 「真的不想?」 「不想。」才怪。 「那喝药吧!」她端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送到他唇边。 曲无心差点昏过去。这大碗喝完,那他还憋得住吗? 「来,张嘴。」她舀了一口药汁,吹凉,喂他一口。 「那个……清妩,我要这样躺多久?」 「至少三天。」她边说边喂药,很快地,一大碗药全喂完了。 曲无心喝到面色转白。该死,他讨厌喝药!该死,卓不凡那个死人头干么不来照顾他,要由清妩动手! 他不知道,袁清妩根本不准其他人接近他,所以别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 要躺三天啊!他痛苦得想死。 「你失血过多,需要多喝一点滋补的药汤,我厨房还炖了粥和鸡汤,我先去看一下,如果好了,就端来给你喝。」说着,她转身走出去。 曲无心白眼一翻,快昏了。但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所以……他瞄一眼,很好,袁清妩暂时不会回来。 他努力撑住身体,才坐起来,额上已是一片大汗。那刀砍得果然很深,不过他是男人,他可以忍。 他一定要下床,自己去茅厕,毕竟男人什么东西最重要——面子。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移到床边,准备继续挪……咦,动不了了,他居然没办法下床,怎么回事? 他往自己的脚一看——一条细细的紫金链正锁在他脚踝上,而链子的另一端则深入墙壁,显然是卓不凡家的机关。 而卓不凡家的机关是谁做的——「巧手天匠」顾明日。 完了,他没有希望下床了。 「大哥,我对不起你……」他想起自己也曾经半疯癫,将曲问情绑起来,每天喂他吃喝、帮他擦身……而今……报应啊!「呜……清妩、清妩……」他认输了,快点来,他忍不住啦! 尾声 三天的禁锢终于过去了,曲无心高兴得想放炮庆祝。 但袁清妩却很糟,她双颊凹陷、眼眶发黑,脸色像久病,蜡黄蜡黄的,教人瞧了就心疼。 曲无心看了真是不舍。「清妩,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没事,你不必再日夜看护我,又是药汁、又是补汤,每天七、八回。你好好睡一觉,别把身体搞坏了。」 「你的功力还没恢复。」她头也不抬,继续埋首书堆,中间不忘分心叮嘱他:「你的伤口虽已结痂,但还没有完全复原,十日内还须多加休养,知道吗?」 「我知道。」他受伤的经验可多了,怎会不懂得照顾自己呢?「不过……你不会真想要帮我恢复武功吧?」 「不是想,是一定要。」 「可我从没听过散掉的功力还能恢复的。」 「没听说过的事,不代表就没有。」外面的大夫都说麻疯没得治,但在卓不凡的医书里,她至少看过三种救治方法。 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不可能,只是没找到办法而已。 问题是,他舍不得她如此辛苦啊! 「其实我有没有武功都无所谓,反正它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说不定做个普通人,我会更快乐。」 「倘使你内力仍在,这回的伤,你至少可以缩短五日便痊愈,但因为你散功了,因此我虽给你用上最好的药,每天补汤、灵丹不断,但还是要拖上十天、半月才能康复。我不能忍受这种事。」还有一点她没说,她注意过,他曾试着运功,希望伤势早点恢复,可惜每回都失败了。 她受不了看他受苦,更不愿意见到他灰心失望的神情,那比拿鞭子鞭笞着她的心,更让她难受,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恢复他的功力。 「但万一没有那种复原方法呢?」他怕她一直钻牛角尖,钻到最后,就跟以前的他一样,会疯的。 「那我便学大师兄,走遍天下,为你寻找恢复功力的灵药。」 「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他还没说完,已被她一句话打断。 「你现在没有武功,所以你留在这里等我。」 「可是……」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外面对你而言太危险,你不能出去。」 「你是指我的身分吗?你介意吗?」 「身分?」她有些糊涂。 「我是前铸剑山庄庄主,一个会拿活人祭剑、仇敌满天下的的人。」 「喔!」她恍然。「看来忘魂汤对你的效用已几乎消失了。」真不知道他那是什么身体,跟妖怪一样。「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要保护你,因此我不会让你做任何可能危险的事。」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霸道果决?明明刚认识的时候,温柔得像只小猫,拥有一身好武功,却连跟人动手都不敢,结果…… 突然,几句话跳入他脑海。 清妩,你要懂得,不要让慈悲害了你自己。 清妩,佛也有金刚怒目,你能明白那意思吗? 好像、似乎、彷佛……她的霸道就是他教出来的…… 该死,他后悔了。「清妩……」 「混帐!」她蓦地用力,手中书册裂成两半。 「我……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我现在就出发去给你找灵药。」她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用力抱住他,踮起脚尖,吻他的唇。那细细的缠绵宛如春水一般的温柔,几乎让他整个人软了。「无心,我爱你,只有你,再也没有其他。」 「我也是。」 「我相信你,所以……一定要等我。」这回,她没再回头,直接走了出去。 曲无心很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他的目光落到破碎的医书上,只见书上写着——若有修习阴性功法的处子与其相交,辅以龙虎之药,则散功不超过半年者,或有恢复的可能。 完蛋!袁清妩一定又钻进牛角尖了! 「卓不凡,你个混蛋!收集这什么鬼医书,害得清妩离家出走!你若不能让她回来,我——我把你的医馆整个烧成灰灰灰——」曲无心大吼。 却不知这事让卓不凡听到后,笑了三天,差点连牙都笑掉了。灵药?世上有什么灵药能比得上他的万年石钟乳?但他就是不救,至少一个月内不救。 敢骂他?哼,他是很小气的…… 番外之〈我最喜欢大哥了〉 为了救曲无心,袁清妩一离开槐树村,就投入大山深林中寻找灵药。 她并不知道灵药在哪里,得花多少时间寻找它,甚至可能永远找不到,但她从没想过放弃。她一身短衣打扮、长发束起、脚穿麻鞋、肩背药篓,穿梭在各山林间,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如此半年,她已经完全像个山间采药人,唯一不同的是—— 「小妹,你死心吧!爹爹不会让你嫁给一个采药为生的穷小子的。」一个福福泰泰的小胖子说。 「没错。虽然这人武功很好,长得又帅,但穷就是穷,你嫁过去会吃苦的!」另一个圆润小子附议。 「那你们不会给我多一点嫁妆,等『他』娶了我,不就有钱了?」一身红衣的娇俏小姑娘道。 「『他』没钱给聘礼,爹怎么可能给你嫁妆?」 「而且爹从来不吃亏,除非『他』能证明自己有实力得到那份嫁妆,否则爹是一分钱也不会出的。」 「爹敢不出,我拔光他的胡子!」 袁清妩长叹口气,完全不想加入身后那串粽子的谈话。 为什么?她明明是女子,不过长得英气了点,她也表明过自己是姑娘,那三个被她偶然从虎口救下的兄妹还是认定了她是男非女。好吧,她现在的打扮也确实像男子一些,算女扮那个……一点点男装好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女的啊!偏偏那位情窦初开的小妹妹硬是认定她是「他」,还说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她又没兴趣脱衣给人家看,于是造就了这诡异的场面——后头那串粽子在讨论怎么拐她做相公,她呢……算了,把他们送回家后,她再也不来这座山了。 她加快下山的脚步,才到路口。 「袁大夫!是袁大夫回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看见袁清妩比看见爹娘还亲。 这年头要找个看病不用钱、医术厉害,偶尔还会免费舍几回药的人,比天下红雨还难,遇上了还不像祖宗一样供起来? 「袁大夫,救命啊!我娘的气喘又犯了。」 「袁大夫,我爹让蛇给咬了。」 「袁大夫,我儿子已经烧了三天,怎么都退不了?」 「袁大夫……」 一群人冲过来,你捉手、我拉脚,霎时间,袁清妩只觉自己要被分尸了。 「住手,一个一个说——」袁清妩喊着,但似乎不怎么有效。「你们排队行不行?喂,谁拉我衣服……」 「大哥!清妩、清妩……」突然,一个兴奋的呼唤像平地一声雷。「我终于找到你了!」 霎时,袁清妩只觉自己被拉到半空中,眼前一张俊脸放大,那漆黑的眼底像盛满了千年万载的深情,白皙俊颜是最精美的玉雕,他是…… 「唔!」曲无心——他他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吻住她! 不对,他怎么恢复武功了?难道……他用了阴阳双修法?该死!她挣扎着想打他。 但他紧搂着她,飞到最近的一棵树上,双唇纠缠不分,吻得她身子渐渐发软,双眸都渗出迷蒙水雾了。 「清妩、清妩……我想死你了……」他五个月前就完全恢复功力了,迫不及待满天下找她,可总是找不到。为此,他不惜向卓不凡服软,求他利用名捕苏觅音的力量,动用官府的人力找她,终于…… 「清妩,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说着,他又要吻她。 她恨恨的一拳打中他胸口。「说,你是怎么恢复武功的?」 「卓不凡给我服了一滴万年石钟乳,再配上一些灵药,就好啦!」而且他还比以前更厉害,所以她打的那一拳根本不痛不痒。 「师父……」早知道师父非寻常人,她怎么会舍近求远呢?真是白痴!一想到半年的分离,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无心……」她主动吻上他的唇,比他更热烈、更激情。 「喔——」底下一堆人看得目瞪口呆。其实他们早就怀疑袁清妩了,她虽做女性装扮,但英气外显,浓眉如剑,胆鼻樱唇,说是俊俏一点的少年也不为过。 可她一直说自己是姑娘,大家就当她是男生女相。 然而,曲无心那句「大哥」让大家心里的疑惑有了解答——袁大夫是男扮女装,「他」其实是男的,而且性好男色。 所有人都在讨论,名医十两金原来是个龙阳君,流言就这样像风一般传遍江湖,只有一个小姑娘哭得凄凄惨惨。呜呜呜,她的初恋不见了,但是……谁顾得了她呢? 至少,在树上吻得难分难舍的曲无心和袁清妩是听不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编注: *曲无心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去?曲家大哥曲问情跟妻子又是如何相遇、相爱?请看【天生一对】之二·采花947《夜奔》。 *袁清妩迷恋了十几年的师弟于百忧,究竟是爱上谁?请看采花939《唬到俏娘子》! *有关「医圣」卓不凡、「天下第一名捕」苏觅音、「巧手天匠」顾明日等人的故事,请看【救姻缘】之一·花蝶1227《勾引俏名捕》、【救姻缘】之二·花蝶1240《妖娆女巡按》、【救姻缘】之三·花蝶1257《麻辣呛御史》! 后记 董妮 其实当初写《夜奔》的时候,曲无心原本是要挂掉的。 天雷轰击,地火炉爆炸,整座山庄除了曲问情和杨荳蔻之外,曲家几百年辉煌至此烟消云散。 但后来……大家知道我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我一面写曲无心,想他的心情,父母叔伯一一为神剑献身,兄弟姊妹轮流祭剑,庞大的家族就剩他一人,他背负得辛苦,好不容易盼回大哥,以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谁知就连最亲密的大哥也无法理解他,愤然离去。 他拥有至高的权势地位、无数人的吹捧,可是他的心呢?整座山庄压在他身上,那种神剑不成、誓不为人的悲壮…… 最后,我实在下不了手,便把他留下来了。 人说,勤能补拙。我说,那是拙者自我安慰的话,其实年纪越长越会发现,很多鼓励人的话都不可靠。 什么人定胜天,人类的科技发展至今,八级地震一来,真撑得住? 有志者,事竟成。世间志者何其多,事成者多少? 人不怕努力,就怕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 偏偏,命运女神最爱开的就是努力者的玩笑,她纤手一指,眼看着即将到手的成功便灰飞烟灭了。 命运女神眷顾的是幸运者,不是努力者。 所谓天才,那是一分的运气,一分的天分,加上九十八分的努力。但是没有运气,什么都是白搭。 好人有好报?我但求无愧于心,至于它报不报,我不去理。 因为好人若一定有好报,坏人是不是一定就有恶报?但为什么我们最常看见的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填尸骸? 要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什么时候才算时候到?一年、两年、百年、千年,或者等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回到故事上吧。因为我觉得以人祭剑并非好事,所以我没有让他顺顺利利,还是给了他一顿教训。 至于袁清妩,她在《唬到俏娘子》里出现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不过不看也无所谓,这几套充其量只是故事都在尚善国发生,彼此的牵连并不大,单本一样看得懂。 女生男相,个性刚烈,那是相书上说的,但不像我故事里描写的只有英气凛凛而已。相书上的女生男相还包括长胡子、稍微有一点小喉结等等。 当然,言情小说里不可能让女主角长胡子,我个人也受不了,所以我把那些都简化了。 至于个性刚烈,其实我一直觉得袁清妩外柔内刚,一个能坚持着行脚天下、行医济世,不管被骗、受欺都不改其志的人,是不可能完全柔弱的。 不过我并不赞成她的「有救无类」。记得之前看过一个新闻,国外一个人权律师,替一个绑架撕票儿童的杀人犯辩护。杀人犯的罪证确定,但人权律师捉准警察在营救人质过程中,为求尽快救出人质,对犯人做出了刑求行为,以逼问人质下落,所以最后人权法院判决杀人犯无罪开释,并依人权法起诉司法机关。 现在大家都讲人权,就跟以前人人都说自由,都强调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一样。 所以从前说,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现在或许该改成,人权、人权,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了吧! 这也是我安排袁清妩被自己所救的人背叛,并且差点害死曲无心的原因。我希望她学会有条件的慈悲,而不是变成一个有求必应的滥好人,因为滥好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而我希望曲无心和袁清妩是能幸福久久的。 最后,祝大家看书愉快。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