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点忙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翌日。 九如巷李家。 前头有人领路,霍令仪便挽着许氏的胳膊在后头慢慢走着……李家虽说是办花宴,可请得人却委实不算多。这也实属正常,李家素来不喜热闹,即便是置办宴会请得也大多是旧日交好的士族门第……因此此时虽说时辰已差不多快到了,可这李家的院落却仍旧透着一股子闲适静谧的模样。 许氏的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踌躇。 她已多年未曾出来参加宴会,昨儿个若不是晏晏好说歹说,她却是连一步也不肯迈出。早年她做姑娘的时候便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余后成了婚倒是参加过几回,只是她素来不是个能说道的自然也未能从中得出几分趣味,而后生了令君折损了身子,府中一切事物也都交给了林氏,她索性也就当个甩手掌柜,事事不理了。 霍令仪一直都在留意着母妃,自然也察觉出了她的踌躇。她私下握了握许氏的手,口中亦跟着轻声一句:「母妃不必担心,李家两位夫人都是好相处的,想必她们请来的客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您若当真不喜欢,只顾赏花便是。」 她的确想让母妃多交几个朋友…… 如今父王归去,令君又不在府中,若是日日让母妃闷在屋子里看书做着女红只怕早晚得闷出病来……可若是母妃当真不喜欢,她自然也不愿强迫于她。 许氏闻言便侧目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晏晏面上的担忧,她自是忍不住怔楞了一回,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明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让晏晏操心于此? 家中之事、令君之事,如今还有她的事……许氏看着霍令仪眼下那遮掩不住的乌青,心下止不住便是一疼。她自是知晓晏晏在担心什么,晏晏是怕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闷出病来,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让她出来走走。 这些月来,她的确时常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夫君不幸归天,如今令君又远离了自己的身边……她把自己闷在那一方天地,却从未想过,晏晏的身上又承担了多少压力? 她也不过十五年纪,尚未及笈,却要把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压力尽数压在自己的身上。许氏想到这,心下还是泛起了几分酸楚……她当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若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担忧至此? 霍令仪迟迟未听见许氏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母妃,您怎么了?」 「没事……」许氏压下了心中的那几分思绪,她把掌心压在霍令仪的手背上,却是过了许久才绽开了一个笑颜:「你不必担心,母妃虽然久未参加这类聚会,却也不是那一叶障目之人。」 何况李家两位夫人的名声,她往日也曾听过,的确是好相处的。 霍令仪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花厅快至,她也就未再多说什么。 花厅临水而建,因着名为赏花,外头便又置了不少名贵的花类。 等霍令仪和许氏至的时候,那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女侍禀了言,里头的声便跟着一静,只是没过一会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郑宜和与李安清亲自出来迎了。 待两厢打过照面,李安清便笑握着霍令仪的手,自打上回见过面后,两人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见了。 霍令仪喜欢她的性子便也由着她,只是一双眼却还是朝许氏的方向看去……虽说母妃说不必担心,可她又岂能不担心? 李安清自然也察觉到了,见此便低声笑道:「霍姐姐不必担心。」 她这话刚落,便见郑宜和亲昵得握着许氏的手柔声说道:「等姐姐有一会了,若你再不来,我可得亲自遣人去王府接你了。」郑宜和素来是个能说会道的,又是个直爽性子,偏偏眉目带笑,声音柔和,便又给人多了几分真诚。 虽说今次和许氏还是头回相见,却恍若已是故交一般。 许氏这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性子,她起初倒还有几分局促,只是眼瞧着郑宜和面上真切的笑容,这颗心也就跟着舒展了几分……她任由人握着手,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劳你们久等了。」 「倒也算不得久,只是心中一直念着姐姐,才觉得这时辰过得委实太慢了些……」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携手往里头走去,花厅里头也未有多少人,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眼瞧着性子或是柔和、或是直爽,却都不是难相处的……郑宜和笑握着许氏的手,把里头的人一一介绍了一回。 今次来聚会的大多都是出自名门,不是那些内宅后院的长舌妇,无论是说话还是见礼,都透着一股子闲适通透。 许氏虽说许久未曾参加这类聚会,可她是个好性子又善于倾听,几番交谈下来屋子里倒是越发热闹了几分。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画面,先前一直高悬的心总归是落了下来。因着今儿个并未有其他的贵女,郑宜和便笑着让李安清领着霍令仪出去赏玩…… 这自然合了李安清的心思。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面上的笑,面上倒也多了几分笑,闻言自然也是应了。 第2章 两人经由花厅一路往园中走去,彼时园中的桂花开得正好,远远便能闻见那股子香味。李安清挽着霍令仪的手缓步走着,口中是问道:「霍姐姐近来可曾得空?马上便是乡试了,我想去寺里给哥哥求个签……若是姐姐得空的话,不若你我二人一道去?」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如今已是八月,秋试的日子也快到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么霍令章也快归家了。 她想起记忆中的这位二弟,眉心还是不动声色得轻拧了几分。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未曾见人出声,等侧目看去便见霍令仪一副出神模样,她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霍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敛下心中的思绪,口中是道:「我近来都有空,你何时想去只遣人过来与我说一声便是。」她这话说完正路过一株桂树,此时秋风正好,打落了一树桂花,倒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霍令仪握着帕子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却是拧着眉心朝一处看去……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掀起一双桃花目往前看去,便见那不远处的长廊下正立着一个人,那人仍旧穿着一身青袍,负手而立,面色沉寂而又寡淡,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李怀瑾,霍令仪免不得又是怔楞了一回,等回过神来,她才朝人点了点头,是为见礼。 李怀瑾却什么都未说什么也未做。 他只是这样垂着一双凤目看着人,又是一阵秋风徐徐吹过落了那枝头的桂花,偏偏又落到了霍令仪的身上,原本才擦拭干净的地方又重新添了一回。 霍令仪面上原先的淡然一凝,大抵是知晓李怀瑾还看着这处,面上便又忍不住扯开几分红晕……这还是她头回在外头在人跟前这般失礼,偏偏那人却是没有半分避讳的意思,仍旧一错不错得朝这处看来。 她半弯了一段脖颈,手上握着帕子又掸起了身上的桂花,心下却是免不得诽语一句—— 堂堂首辅大人,也不知避讳着些。 李怀瑾远远看着霍令仪微微垂下的面上仍旧未曾消散的红晕,不知是何缘故,他只是觉得这纠缠于心中几日的阴霾暗沉竟也跟着松懈了不少。 这还是他头回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瞧见这难得的几分娇憨嗔怒…… 倒也有趣。 李安清一面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她刚想着取笑一回霍令仪,便瞧见不远处的李怀瑾……李安清脸上的笑顿时收敛了几分,她握着帕子规规矩矩朝人那处打了礼,口中是恭声唤人一声:「三叔。」 李怀瑾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等李怀瑾走后,李安清才轻轻吐了口气,她仍旧替霍令仪掸着身上的桂花,一面是轻声说道:「三叔真是越发骇人了……」她这话说完便又疑道:「霍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怕?这燕京城里就没有多少人是不怕三叔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怕李怀瑾吗? 其实起初她也是怕过的,可或许是相处得久了,那份害怕也就跟着消散了。 如今即便要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只怕也难。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忍不住便又扯开几分笑,她看着李怀瑾离去的方向,口中是跟着一句:「他又不是猛虎野兽,我为何要怕他?」 李安清闻言却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另择了话说道:「也不知道日后三叔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如今祖母最担心的就是三叔的婚事,不过我眼看着三叔如今这幅样子与和尚也没什么差别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 是啊,若是当初没有她的话,李怀瑾又会娶谁呢? 自打林氏被关了禁闭,令君又去了江先生那处,信王府便越发显得冷清了……或许是因为这么一层缘故,林老夫人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热衷于晨昏定省,只隔三差五把人聚在一道见上个一回,说上几句闲话。 霍令仪倒是仍旧每日都去,或是陪着林老夫人说些趣事,或是把府里头的事与人论上一论…… 祖孙两人的感情倒是越发温厚起来。 ☆☆☆ 又是一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秋风打在人的身上也正舒服,霍令仪陪着林老夫人用完早膳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权当做是散食……等将将走完三圈,林老夫人便停了步子,她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看着霍令仪笑问道:「你今儿个不是与李家那位三小姐有约?」 霍令仪闻言便点了点头,她的面上也挂着笑,口中亦跟着一句:「是有约,不过眼瞧着这会也还早,正好再陪您读会经。」 第3章 「你这丫头……」 林老夫人的面上是一片温和意,就连一双眼睛也泛着慈爱的笑,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帕子重新递给了玉竹,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往日总想着让你收收心别整日往外处跑,如今倒要想着怎么才能把你赶出去。」 她这话说完,喉间还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瞧着倒怪是无奈的样子。 霍令仪挽着林老夫人的胳膊,头枕在人的肩上,面上却是一副难得的女儿娇嗔模样:「祖母可是嫌我烦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又轻轻哼了一声,跟着一句:「您嫌烦也没用,晏晏就喜欢腻着您。」 周边几个丫鬟、婆子眼瞧着祖孙两人这幅模样,也都跟着露出了笑。 「哪能嫌弃我的娇娇儿?」林老夫人任由霍令仪挽着胳膊,一面是拍着她的手背,一面是笑说道:「今儿个就不必陪我念经了,清平寺路远,你这会出门路上正好松泛些,若是再晚些,那路上就该拥挤了。」 「你也是难得交个合心意的朋友,且别让人久等了才是。」 霍令仪见此倒也未再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扶着林老夫人继续往屋里走去。 林老夫人由她扶着往里头迈步走去,临来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给你父王准备的往生经可都带了?」 「都带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母妃还给父王准备了几身衣裳和几本他旧日爱看的书,我打算今儿一道带去。」 林老夫人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如今令君不在府中,你平日若空闲便多去陪陪你母妃,她身子骨弱,若是心中再多思多虑几分没得又坏了身子。」 这还是这么多年,林老夫人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因此她这话落下,不仅是霍令仪,就连屋中伺候的几个丫鬟也十足怔楞了一回…… 林老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屋中的异样,她轻轻咳了几声等面色重新平整过来才与霍令仪继续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和你母妃一道去李家了,这是好事,她如今年纪轻也不必整日拘于这后宅之中……李家的几位夫人也都是好相处的,平素行来走往多走动走动也不是一件坏事。」 霍令仪听闻此话总归是回过了神,她的心下还是有几分起伏波动。 不管祖母心中是如何想的,这还是她头一回说起母妃的事,尽管这其中有和李家脱不了的关系,可这些话能从祖母的口中说出来,却也是极为难得了……因此霍令仪的面上还是忍不住化开一道明艳的笑容。 她轻轻笑着应了「是」,等林老夫人换了一身衣裳去小佛堂念经。 霍令仪这才拾掇了一番往外走去,玉竹亲自打了布帘送人出门,一路上余外的丫鬟、婆子瞧见她出来各个都垂首敛目皆是一副恭敬的样子。 等到了外头,她倒是难得遇见了个人—— 却是霍令德。 霍令仪眼瞧着她越走越近,步子倒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的面容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原先还带着笑的一双桃花目在瞧见霍令德的时候还是收敛了几分……自从出了林氏那桩事后,祖母虽然口中未曾说什么,可待霍令德的关系终归也不似往日那般亲近。 前些日子霍令德受了凉缠绵病榻好一段日子。 她身边的丫鬟把事禀到昆仑斋的时候,祖母也不过是淡淡说了一句「身子不舒服便去找大夫」……这一来二去,旁人自是知晓如今不仅是那位林侧妃,就连这位三姑娘也不得老夫人的心了。 因此—— 霍令仪倒也的确有好长一段日子未曾瞧见她这位三妹了。 她眼看着霍令德手握佛经款步走来,或许是缠绵病榻多日,就连往日那副素雅端庄的面容也牵扯了几分秋日的愁容,身子骨瞧着也消瘦了不少,一身素衣常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软腰纤细,好似一阵风打来便能把人吹走了似得。 霍令德自然也看见了霍令仪。 她一双眉目稍稍掀起,眼瞧着霍令仪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出来,声势浩荡气势非常……不知是不是霍令德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霍令仪上回从边陲回来后就变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身气势,好似越发凛冽也越发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比如此时—— 霍令仪只是穿着一身寻常服饰,通身上下却也透着一股子不可言喻的气势。 霍令德自幼便不喜霍令仪,自然件件桩桩皆想与人攀比,可即便她怎么努力,有些事终究还是比不过霍令仪,就如这幅面容、这身气势……她想到这,握着佛经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前些日子才修缮过得指甲紧紧压着皮肉,等那股子疼意散开平了她心下的思绪,霍令德才朝人福身一礼,口中是唤人一声:「长姐。」 第4章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年岁稍长,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此时便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待瞧见霍令仪手中的佛经才又淡淡开了口:「三妹病中还要抄写佛经,倒是难得。」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开口,便又跟着一句:「可惜祖母如今正在佛堂念经,怕是不能见三妹了。」 玉竹聪慧,闻言便已通晓了她的意思。 这会便也跟着朝霍令德笑说一句:「三姑娘来得不巧,老夫人这才进了佛堂,只怕没几个时辰出不来……秋风萧索,姑娘身子还不见好不若早些回去?这佛经便由奴替您转交给老夫人罢。」 霍令德闻言,握着佛经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 往日母亲当家的时候,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那个时候,她纵然比不得霍令仪身份尊贵,可行来走往却也备受人尊敬……哪里是如今这幅模样?就连面见祖母也得看霍令仪的脸色! 可即便心中怒气难平…… 霍令德却什么都不能说,她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手中的佛经珍而又重得放到了玉竹的手上,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那就劳烦姑娘了。」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再理会人,她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得闲适模样,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继续迈了步子朝影壁走去……只是刚刚走出昆仑斋,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是霍令德追了上来。 霍令德的身子才好,这一番连走带跑的动作又消耗了不少力气,至霍令仪跟前的时候已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三妹还有事?」 霍令仪眼看着人这幅模样倒是停下了步子,声音却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就连看向人的眼睛也没有什么波动。 霍令德总算是缓过了气,她手撑在横波的胳膊上,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却又添了几分气,她厌恶霍令仪的性子却更加讨厌她的这份轻视……仿佛在她的心中,她霍令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凭什么! 凭什么霍令仪就可以如此看不起她! 她也姓霍,她也是霍家的女儿,甚至比霍令仪还要出色……凭什么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霍令仪? 霍令德心下不平,就连面上也添了几分平素少见的怨愤。她便这样看着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横波的胳膊,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霍令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顺风顺水。」 她的声线低沉,就连语调也透着几分森冷,倒是让霍令仪难得敛目细细看了回人。 可也不过这一瞬,霍令仪的喉间便又漾出了一声轻笑……她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微微俯下身子,红唇贴近人的耳畔低声说道:「人的确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不过三妹怕是忘了,你不过是一个妾氏所生的庶出女。」 「我念着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平日也从来不曾给你立什么规矩,可你若真惹我不高兴,便是让你见着我行跪拜礼也是可以的。」 霍令仪说到这,红唇便又弯了几分,她的手缓缓拂过霍令德娇嫩的面容,声调透出几分绵长的叹息与悲悯:「往后行事说话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吗?」等这话说完,霍令仪也不再看人,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也不过淡淡一句:「走吧。」 「三姑娘……」 横波侧目朝霍令德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惨白,她忍着皮肉的疼痛颤声开口:「您还好吗?」先前郡主的声音并不算轻,她自然也都听全了,就是因为听全她才更加担心。 霍令德却未曾听见横波的声音,她的身子还在打着颤,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远去的方向,口中更是一直低喃道:「霍令仪,霍令仪……她怎么不死在外头?她怎么不死在外头!」 「三姑娘!」 横波忙伸手掩住了霍令德的红唇,她是细细看了回四周待未曾瞧见旁人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才又软声与人说道:「三姑娘,往后这种话您可不能再乱说了。」如今这阖府上下都有着郡主的眼线,若这话传到旁人的耳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何况…… 横波只要想着先前郡主说话时的表情和语调,便觉得脊背发凉。 她原先还觉得侧妃败在这位郡主的手中委实不可思议,可如今看着,只怕他们这些人、这些年都小看了这位郡主。 ☆☆☆ 清明寺。 霍令仪和李安清至清明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如今秋试在即,今儿个又是求签的好日子,寺里自然来了不少人,好在此处专供贵人使用,虽说人多倒也有礼有序未曾显得太过拥挤。 不过李安清眼瞧着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早知晓今儿个会有这么多人,还不如换个日子再来。」 第5章 霍令仪闻言忍不住失笑一声,她伸手轻轻点了人的额头,声调也多添了几分柔和:「你是来求佛问签,哪里还由得你挑日子?走吧,总归是有这么一遭……若是再这般拖怠下去,只怕过会人便更多了。」 她这话说完,两人便往里头走去。 等到了正殿外头,李安清眼瞧着里头的人便与霍令仪说道:「姐姐先去忙活吧,等你好了且去禅房等我便是。」她知晓霍大将军在这寺中有间佛堂,霍姐姐今日陪她过来自然也有要去替她父王上香的意思。 霍令仪倒也未曾推却,她与人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小心注意」的话,便与杜若穿过后头的一排禅房朝佛堂走去……此处离正殿有段距离,或许是隔得远了,倒也不见有什么喧哗声。 小佛堂便在不远处,离得越近,霍令仪脸上的笑便也消了个干净。 等至门前—— 霍令仪站在外头许久才接过了杜若手中的包袱,她让人侯在外头,而后便推门走了进去。佛堂每日都有僧人清扫,或许是刚刚清扫过的缘故,地上还有几分湿润……她伸手推开一面窗,等那光亮打进里头,才把手中的包袱放到了香案上。 两件衣裳,三本书…… 衣裳是母妃这月余来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书是父王旧日最爱看的几本,里头还有不少父王早年留下的批注。 霍令仪做这些事的时候未曾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等把那几本佛经也一道供奉在香案前……她便又握着帕子拭了回那块长生牌位,其实此处每日都有人清扫,又有什么灰尘可以擦? 可她还是这样敛着一双眉目做着手头上的事。 距离父王离开这个时间已有三个多月的光景了,这三个月里她日夜忙碌,可午夜梦回之际却也会常常梦见父王,梦中的情景大抵都是一些往日的光景,有时候梦境做得多了,倒也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些旧日的事。 其实家中几个儿女,父王最喜欢的便是她。 他不似其余的父亲那般威严,从来都不会拘着她玩闹喜乐……她幼时顽劣,母妃常常头疼不已,唯有父王满心开怀,直言她像极了他。他教她骑马射箭,带她领略燕京风情,他说「晏晏,即便是女子也不必日日拘于后宅内院之中,这天地是这样的广阔,世情风物是这样的美好……你能看得东西有很多。」 「我为你取‘晏晏’两字……」 「希望你这一生岁月无忧、太平喜乐,更希望你能真正洒脱如一。」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声长叹,她终于还是掀起了眼帘朝那长生牌位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依旧透着微弱的光亮,而她的指腹便按着那牌位上刻着的字一笔一划的勾画着,却是过了许久,她才说了第一句话:「父王,您从小教导我生而为人需立其身、行其本,切不可心怀怨恨,若是……」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唇角才扯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嘲:「若是您在天有灵看见我如今这幅模样,是不是该生气了?我也想恣意风流、洒脱如一……可是父王,这世间之事哪有这般容易?」 余后霍令仪却不再说话。 她只是跪坐在那蒲团之上,眼看着那块长生牌位,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一曲往生经。 等到霍令仪出去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跪得太久,腿脚早已酸得不行,杜若瞧见她出来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霍令仪手撑在门上,眼却仍旧往里头看去,香炉中的引线香已燃到尽头,两排的长明灯依旧闪着熠熠生辉……她便依着那些灯火看着那块牌位,她记得幼时父王闲来时常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院子里看着书,瞧见她过去便会笑着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柔声说道:「我的晏晏长大了……」 她也记得…… 上回父王离开燕京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盔甲坐在马上笑看着她,他与她说:「晏晏别怕,等为父平定边陲战乱便会回来。」 如今音容笑貌皆犹在,可她的父王却再也没能回来。 霍令仪双目紧合,红唇微颤,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一句:「走吧。」 ☆☆☆ 等出了佛堂。 两人便经由小道朝禅房走去,刚至禅房附近,霍令仪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晏晏?」 这个声音? 霍令仪脊背一僵,步子也跟着一顿,连带着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转身朝身后看去……不远处正有一位衣着得体的贵妇人,她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眉眼温和、面容端庄,正是文远侯府的侯夫人,柳予安的母亲冯氏。 冯氏眼看着霍令仪转过身,便笑着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临来到了跟前便开口笑说一句:「我原当是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她这话说完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很是亲昵得拍了一拍,声音也透着一股子温和意:「晏晏,你已许久未曾来家中看我了。」 第6章 妇人的声线一如旧日般温和,就连眼前这张面容也依旧大方得体…… 可听在霍令仪的耳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厌恶,柳家这对母子惯会做这类把戏,可惜前世她知晓得太晚,白白掏出一颗真心由着他们践踏。 霍令仪心下觉得难耐,恨不得此时便把手从冯氏的手中抽回来,可她终归还是未曾这样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着远处的阵阵佛音等平了心下这一番紊乱的思绪才开了口:「原是该早些去拜见伯母,可是近些日子家中事物繁杂,这才耽搁了。」 冯氏闻言便也敛了先前的笑意,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眉眼微垂,喉间是漾出了几分绵长的叹息:「怪我,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叹了一声,余后却是不再说起这些伤心事,只另择了话开口说道:「我听说如今王府是由你主事,这是好事。往日我便总想着和你母妃好好说道说道,可她性子柔和又不爱计较,我那些话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她说到这是把话一停,连着眉心也轻拧了几分,声线也跟着低了几分:「你家那位侧妃眼瞧着是个好的,可这总归隔着肚皮瞧不见心哪里又能真辨得清晰?何况她底下还有一双儿女,任由她握着中馈,这日后难免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事来。」 「好在……」 冯氏抬了脸,看着霍令仪的眉眼是一片温和:「你是个聪慧能干的,有你看管着王府,那起子阴谋诡计的事也不会出现。」 冯氏说话的时候—— 霍令仪一句也未曾说,她只是侧耳倾听着,微微显露的脸上是一片乖巧味道,一双掩藏了思绪的眼睛却是不动声色得朝冯氏看去。 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不喜冯氏,却也不得不佩服她。 柳家是世袭的爵位,如今当家的文远侯在朝中并无实职,阖府上下靠得也不过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还有朝中所给予的荫补。因此柳家虽是侯府,可在这遍地都是公侯王孙的燕京城中委实算不得什么。 可冯氏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却一直都很是响亮。 这其中自然有柳予安的缘故,却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冯氏很会做人……她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妙人,不仅能说会道,还总能说到旁人的心坎上。这一来二回,冯氏的名声自然也越发响亮了几分。 就如此时—— 冯氏一面温声说着话,一面是又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是家中有什么困难便遣人来寻我,我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心中早把你当做女儿一般……」她这话说完,面上跟着却是显露了几分无奈:「你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宁可把那些苦啊痛啊一概咬碎了咽也不肯与人说,瞧着怪是让人心疼的。」 这若是搁在前世,冯氏前前后后这一番话,只怕她再是冷情也忍不住卸下心防。 何况她待冯氏本就心存好感…… 柳、霍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常年行来走往,打得交道自然也不少。 霍令仪喜欢柳予安,隔三差五就爱往柳府跑,有时候即便柳予安不在府中,有冯氏陪着却也不显得无聊……冯氏知道她不喜欢女红等物,便常常会给她准备些有趣的小玩意,有时候也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一些燕京城中没有的糕点。 在前世还没有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霍令仪是把冯氏当做亲近之人看待的。 相较于母妃那副柔和无依的性子,她更喜欢冯氏,她喜欢冯氏的性子也喜欢她为人处事的大方得体。那个时候她常常会想,若是冯氏是自己的母妃,那么王府上下绝对轮不到林氏做主,他们的处境也至于如此难堪。 那个时候—— 只怕母妃在她心中的地位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冯氏。 可人啊,总归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前世在母妃与弟弟相继死后,王府上下彻底被林氏握于手中。彼时,她和柳予安的婚事早已定下,只等着日子一到便嫁给柳予安。 那会她是怎么想得? 时日隔得其实已经有些远了,可彼时她是怎样的心情和思绪,霍令仪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她是这样想的,即便没了母妃没了弟弟,可她还有柳予安和冯氏……他们自幼就喜欢她,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可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人心变得竟是如此的快。 ——「晏晏,我知道你喜欢信芳,也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晏晏,信芳以后的路还很长,他绝对不能被儿女之事耽搁。你只要同意取消这门亲事,伯母便把你收到膝下,即便是那林氏日后也欺负不到你。」 这是她一心一意期盼着嫁入柳家时,冯氏与她所说的话。 那时…… 她的确是怔住了,她没有想到那个原先还笑着与她说「等晏晏长大后就能嫁给信芳了,我自幼便没有女儿,等你入了咱们柳家的门总算是能消了我这个遗憾了。」 第7章 她想问冯氏究竟是为什么? 可她终归什么都没问,她不傻,她只是太过相信他们…… ——「你苦心入我柳家,还让信芳与我差点决裂,可是霍令仪……你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机关算尽、白费心机。」 这是新婚之夜,柳予安离开之后,冯氏推门进来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早已对冯氏没了旧日的感情,她知道嫁进柳家会面临着什么,她自小就看惯了祖母和母妃的相处,自然知晓不得婆婆所喜爱的媳妇会面临着什么。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得嫁了进来。 只因,她以为柳予安至少是欢喜她的,不管别人如何,只要柳予安待她是真心的,那便够了。 可谁又能想到呢?那个曾经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男人,那个曾经温声与她说着「晏晏不怕,我会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柳予安也终究是为了他的前程、他的功名利禄抛弃了他。 若是柳予安一开始就与她说清楚,那么她绝对不会嫁给他。 她是喜欢他,可她却绝对不是那柔弱无依的莬丝花……她是霍家的女儿,生来就是骄傲的,她的一生可以没有爱情却绝对不可以没有这一身傲骨! 是柳予安信誓旦旦得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负她…… 是柳予安与她说「晏晏,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要。」 ☆☆☆ 或许是想到这些前尘旧事…… 霍令仪这颗平稳的心终归还是泛起了几分波澜,她的身子因为那难以抑制的怨愤而打起颤来,就连被冯氏握着的手也忍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冯氏自然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忙止了话柔声问道:「晏晏,你怎么了?」 「郡主,您怎么了?」 杜若瞧着这幅模样也忙上前一步,担忧着问道。 「没事……」霍令仪终归还是回过了神,她平了心下这番思绪,而后是抬眼朝冯氏看去……面容略显苍白,眉心也跟着轻折了几分,就连声调也透出了几分羸弱:「许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让伯母担心了。」 冯氏闻言面上的担忧却未曾减少半分,她伸手贴在霍令仪的额头,待触到那一片凉意也跟着拧了眉心说道:「是有些凉,这阵子气候的确多变,你平日还得注意着……」她这话说完便又嘱托起杜若:「快扶郡主回禅房歇着,等回去便叫大夫开几帖药,夜里也多顾着些。」 杜若忙应了「是」…… 霍令仪便又朝冯氏打了一礼,而后才由杜若扶着往前走去。等离得远了些,她才放开杜若的手淡淡开了口:「你先回禅房吧,我四处走走。」如今她思绪紊乱也不适合去见安清,倒不如在这寺中走走,散了这一番思绪。 杜若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只是眼看着霍令仪脸上的峭寒却还是住了嘴,她福下身子低低应了「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解。 往日郡主最喜欢这位侯夫人,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 霍令仪由禅房经小道一路往前走去,她心下思绪紊乱,自然也未曾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此处清闲宁静全无外头的烟火之气,却是往日从未来过的地方…… 清平寺比去别的寺院本就稍显宁静。 可此地较起外头却越发多了几分闲情雅致的味道。 长廊竹亭,小道两侧皆植有竹林。此时虽已入秋,那青葱之叶也尽数散了个干净,可只这般瞧着,却还是给人一种静心凝气的意味。或许是此地委实太过宁静了些,竟然让霍令仪先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怨愤也跟着散开了几分…… 她驻步停留,深深吸了几口气,等到眉眼舒展才继续往前走去。 长廊似乎很长,瞧不见尽头是在什么地方……霍令仪便这样不疾不徐得往前走去,越往深处,心下这幅思绪也跟着越发平静了几分。约莫走了有两刻有余才终于走到那长廊的尽头,霍令仪停下步子,面上也跟着化开了一道笑意。 心下思绪已平,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 霍令仪怕李安清等人担心,方要转身往回走,便瞧见那长廊尽头的一处地方也立着一个人。那人依旧是一身青袍,秋日的风拂过他的衣角,隐约可以瞧见那衣摆之处用笔墨绘有一副竹林图,笔墨挥洒端得是一片恣意风骨。 竹林四下随风拂动,而他却不偏不倚,依旧负手立于这天地之间。 霍令仪止住了先前要迈出去的步子,一双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男人,心下一时也生了几分怔楞……李怀瑾?他怎么会在此处?而这份怔楞之后,却是不解。李怀瑾若在此处,那他身边的那些人呢? 他们为何不阻止她? 难道…… 霍令仪先前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又折了几分,除非……这原本就是李怀瑾的授意?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霍令仪心下不解,可即便再是不解,这回去的步子却是迈不出去了。不管李怀瑾想做什么,可既然她碰见了他,于情于理都该上前问候一声。 第8章 何况当初淮安渡口,她还未曾真正谢过人一回。 霍令仪想到这便敛下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迈步朝李怀瑾走去,待至人身后三步才屈膝朝人一礼,口中亦跟着恭声一句:「请您大安。」 未说旁话,只是问安。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转身,他仍旧负手而立,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第一回。」 「什么?」 霍令仪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她身量在普通女子之中倒也算高,可比起李怀瑾却还是矮了不少……此时她便仰着头看着李怀瑾,面上是一片惑意,就连一双远山青黛眉也跟着稍稍折起几分,却是未曾听懂他的意思。 李怀瑾的声音依旧是清寂而缥缈的,他把佛珠握在手中,口中是平淡一句:「这是你头回向我请安。」 这人…… 霍令仪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只觉得这人永远都是那副样子,说话永远不说全,只由着别人去猜。以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或许是想到以往相处的日子,霍令仪一时竟是忘记了两人如今的身份,低着头轻轻辩起来:「第二回。」 李怀瑾似是未曾想到,他转着佛珠的手一顿,一双清平目跟着朝人看去,喉间传出一字「嗯」,语调微扬却是问句。 他的目光虽然平和,没什么波澜…… 可落在霍令仪的身上,却还是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当真是舒坦日子过得久了,竟忘记眼前人如今于她而言只是当朝首辅……可话既已出口,却不得不继续。 她微微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是轻声说道:「金陵渡口……」 这话刚落…… 霍令仪忙又跟着说了句:「那也是算的。」她这话说得满,只是声调颇轻,底气也有些不足。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竟是难得露了几分笑。他鲜少笑,如今也不过是唇角轻轻扬了几分……只是也不过转瞬的功夫,那笑便已消了个干净,唯有那双凤目深处少了几分冷寒多了几许柔和。 他仍旧握着佛珠慢慢转着,声调也是先前那副模样,语调倒是平和了几分:「胆子倒是挺大。」 等这话说完—— 李怀瑾便转过身子看向那片竹林,却是未再说一个字。 他不说话,霍令仪自然也就不好开口,她不知李怀瑾究竟要与她说什么,心中便也有些不安,只是瞧着那片竹林久了,那几分不安倒也消了个干净。却是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一句:「柳家于你而言并不是一个好归宿。」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愣,他的声音清楚明白,她自然是听清了,只是…… 她侧着身子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他依旧是素日里的面容,清平而又沉寂,半分瞧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她心中不解他这是何意,面上自然也露出了几分疑惑。 李怀瑾察觉到她的眼神,握着佛珠的手没停,他未曾转身仍旧看着眼前那片竹林,口中是说道:「柳家的水太深,以你的性子若是嫁到柳家只怕日后要吃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依旧没什么情绪。 可霍令仪却还是忍不住折起了眉心,她所疑惑得并不是这些…… 她只是觉得奇怪,李怀瑾究竟为何要如此帮她?前世也是如此,他明明可以对她不管不顾,却还是珍而又重得娶了她进门。今生也是,原先的淮安渡口,如今的柳家谏言,他……究竟是为何要帮她? 有些话她前世就想问李怀瑾了…… 只是一直苦于不得机会,如今却是再也掩不住。 霍令仪仰着头不避不讳得看着李怀瑾,眉心轻拧,口中是未曾酝酿过的一句话:「您……为何要如此帮我?」 您……为何要如此帮我? 李怀瑾耳听着这一句,握着佛珠的手却还是忍不住一顿。 霍令仪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人的回答,她刚要开口便听到身边人平声一句:「我和你父王旧日有几分交情。」只这一句,恍若已解释了来龙去脉。 这话极为合理,可霍令仪的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信,当真……只是因为她的父王? 她心中的疑惑还未曾解个透彻,陆机却是出现了,他依旧是素日那副打扮,朝李怀瑾拱手一礼后便开口说道:「主子,三小姐朝这处来了。」 「嗯……」 李怀瑾的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闻言也不过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无波无澜的一句话:「你也该回去了。」 待这话落下,他便迈了步子领了陆机先行离去。 等李安清到这处的时候,此地已无李怀瑾的身影。她远远看着霍令仪忙又加快了步子,等到人跟前才气喘吁吁得说道:「姐姐怎么到这处来了?杜若说你四处走走,可我们等了许久也未曾见你回来,还当你是迷路了。」 第9章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把心中残留的几分思绪撤了个干净…… 她握着帕子替人拭了回额头,心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语调也有几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李安清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得摆了摆手:「只要姐姐没事就好……」她这话落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姐姐先前是与人在说话吗?」她刚才来得急,远远瞧着倒像是还有人的样子,只是离得太远也未曾瞧个真切。 霍令仪朝李怀瑾离去的小道看去,那儿早就没有他的身影了。 他走得这样快自然是不希望让旁人知晓,因此她也不过敛下双目说了一句:「没有……」等这话说完,她便把帕子握于手中,是又一句:「天色渐晚,我们走吧。」 「好。」 ☆☆☆ 等她们离去后。 竹林一处,陆机看着身旁的男人,轻声问道:「主子?」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离去的方向,仍旧握着手中的佛珠慢慢转着,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开口问道:「陆机,你说我为何要帮她?」 陆机闻言却是一怔,先前主子和那位扶风郡主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主子说是为了信王爷,可当真只是如此吗?他自幼就跟着主子,可从未见他对谁这般好心过。 因此他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属下不知。」 「不知……」李怀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他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良久才握着佛珠开口说道:「罢了,走吧。」 霍令仪回到信王府的时候,已是太阳偏西之际…… 马车一路至影壁才停,那处候着的婆子瞧见马车停下忙捧了个兀子走了过来。等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安安稳稳走下马车,婆子一面是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个礼,一面是恭声说道:「郡主,今儿个二少爷归家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轻,却也足够让霍令仪听个真切。 自打林氏被卸了主事的大权后,阖府上下的风向自然也跟着转了一番……这婆子也是个聪明人,知晓霍令仪和林氏不对付便把这事儿先与人说了一遭。 霍令仪闻言倒是的确停下了步子,她知晓秋试在即,霍令章必定会早些归家,却未曾想到他这回竟然回来得如此早……怕是因为林氏的事吧。前世的时候,林氏一直都顺风顺水,霍令章自然也不必急巴巴赶回来。 如今林氏出了那么一桩大事,她这位好弟弟自然在外头也待不住了。 霍令仪心中清明便继续迈步往前走去,口中倒是跟着一句:「赏。」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是」,她停下步子,而后是从荷包里取了几粒银角子放到婆子的手上,一面是柔声说着话:「你这回差事办得不错,日后耳聪眼明得多注意着些……郡主恩宽,若得了她的眼,你这福缘还厚着呢。」 那婆子瞧着那几粒银角子,眼都跟着热了一回,郡主可真够大方的,这可抵得过她几个月的银钱了。 她一面握紧了那几粒银角子,一面是忙「哎」了几声,口中也是迭声说着「谢郡主,谢姑娘」的话……等到人走后,她才把手中这几粒银角子翻来覆去瞧了一回,跟着便小心翼翼得放进荷包里,待放到里头还尤为不放心,时不时要掂一掂那份量。 ☆☆☆ 等离开影壁,进了第二道月门。杜若跟着霍令仪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口中是轻声问道:「郡主,您是先回屋子,还是……」 「去一趟昆仑斋吧……」霍令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闻言她也只是微微抬着一双眼朝那昆仑斋的方向看去,此时日头偏西,整座信王府被这红日罩盖着,远远瞧着倒有几分看不真切。 她也许久未曾瞧见过她这位好二弟了。 等到昆仑斋的时候,日头已尽数落了,伴着那天边仅剩的几道光亮,院子里、长廊下也都由人点起了灯。婆子、丫鬟见她过来忙恭恭敬敬行了礼,门前侍候的丫鬟也跟着打了帘子迎人进去。 玉竹便在那第二道帘外候着,眼瞧着霍令仪过来忙迎了过来。她是先朝霍令仪打了礼,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替她解着身上的披风,口中跟着轻声一句:「这会林侧妃也在里头。」 自打出了那回事,祖母就再未见过林氏。 今儿个倒好,霍令章才回来,这林氏倒也跟着入了这扇门…… 霍令仪的面上没什么变化,眼中的神色却还是低沉了几分,等玉竹抱了披风立在一旁,她看着那道锦缎布帘却是过了有一阵的功夫才点了点头……玉竹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伸手打了帘子朝里头禀了一声。 帘子打起—— 那里头的声音自然也清晰得传到了外间,只是因着这一声禀报,原先的那些逗趣笑闹声却是停了下来,而后是林老夫人伴着笑意的扬长一声:「晏晏回来了?快进来。」 第10章 霍令仪闻言才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她透过那扇座屏往里头瞧去,一室之内,灯火通明,隐约可见这扇屏风之后,林老夫人坐于软塌之上,林氏与霍令德坐在右侧的位置上,而左侧最上的那个位置坐着得却是一个约莫十三年纪的少年郎。 屋中无人说话—— 唯有她腰间悬挂的玉环香囊在走动之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等转过座屏,屋中的景象也就清晰得入了霍令仪的眼中,她一双桃花目朝那坐在左侧位置上的少年郎看去,他穿着一身官绿色长袍,在这灯火之下,眉眼面容较起平日显得越发温和了几分。 霍家无论男女皆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虽然同出一脉,可这相貌却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霍令仪长得最像已故的霍安北,虽是女儿身凭得却要比旁人多几分英气。 而霍令章与霍令德却不似霍安北,反倒与林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一样的温和清雅、一样的端庄得体,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副不带侵略与攻击的面容,令人瞧着自然也要多生几分好感。 霍令章早在霍令仪进来的时候便已起身,如今见她转过座屏便朝她行了一个家礼,口中亦跟着恭谨一句:「长姐……」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出声,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这个微微俯身的少年郎。眼前人一如旧日,却又有几分不同,比起前世记忆中的霍令章,眼前的这位少年郎大抵因着年岁还稍显几分稚嫩。 可不管眼前的霍令章是如何的稚嫩…… 霍令仪却还是不敢对此人有半分松懈,前世霍令章能在短短一年之内成为太子近臣,可见此人不拘是为人还是行事都不可小觑……若不然他一介庶子,哪有资格掌管这偌大的信王府? 霍令章未曾听到她说话,便也未曾起身,仍旧是那副温润的好模样。 林氏私下倒是拉扯了霍令德一把,她的确也不喜欢霍令仪,可如今是在老夫人跟前,该扮得样子却还是得扮得。霍令德自然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可她眼瞧着霍令仪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心下免不得又来气…… 对自己是这样,对哥哥也是这样,她霍令仪凭什么如此傲慢? 可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此时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她朝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上一个家礼,只是说话的语调因着心中有气却还是忍不住透着一股子生硬。 霍令仪在霍令德说话的时候,就已回过了神。她收回了落在霍令章身上的眼,闻言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语调寻常:「都起来吧……」等这话一落,她便继续朝林老夫人走去,到人跟前便也跟着打了一礼,唤人一声:「祖母。」 「快起来……」 林老夫人因着先前被逗趣,这会面上还带着股子笑意,闻言是笑着朝霍令仪招了招手,让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霍令仪自然也不曾避讳,她坐在了林老夫人的身边,等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茶饮下一口才笑问道:「先前就听到里头热闹,却不知说了什么竟惹得祖母如此开怀?」 「令章说了许多外头的趣事,待在这四方院落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百态当真是有趣得很……」林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笑着捧了茶盏,与霍令章说道:「你把先前说得那些,与你长姐也说上一遭。」 「是……」 霍令章便又笑着与霍令仪说起先前说过的那些趣事,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也极为温和,那些外头的俚语俗事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倒也不觉得俗气,反倒是透着几分雅致……令人听着也很是舒服。 霍令仪闻言倒也难得赏面露了个笑。 余后霍令章便又说起了许多沿途的风情人物,还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林老夫人心中满意,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家中能多出些有出息的孩子她自然是高兴的。她也不吝夸赞,眉目含笑,连带着声音也越发温和了几分:「乡试在即,你近些日子便在家中好生准备。这是你头回参加乡试,万不可太过紧张也不必太过看重得失,只当自己是去历一回,左右你如今年岁还小。」 霍令章闻言忙又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是,孙儿记下了。」 屋中气氛热闹,林老夫人因着霍令章的关系倒也难得给了林氏几个好脸……霍令仪眼瞧着这幅景象,手中仍旧握着一盏茶慢慢饮着,虽然面上挂着笑,口中却是什么都未曾说。 ☆☆☆ 等用完晚膳。 霍令仪辞别林老夫人往外头走去,只是她刚刚走出院子便瞧见候在外头的霍令章…… 她未曾说话,步子倒是停了下来。 霍令章听到声响便转过身子,他是先朝霍令仪先拱手一礼,而后才开了口问道:「长姐这会可有空闲?」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杜若的手背……杜若知意便与两人打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等杜若退下,霍令仪才迈步往前走去,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便开了口:「有什么事,你便说吧。」 第11章 她的声音依旧是素日那般,没有什么情绪。 可霍令章早就习惯了霍令仪这般,自然也未曾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他的步子迈得并不算大,恰好离霍令仪有半步的距离,待又走了几步他才开口说道:「自从父王薨逝,家中外头流言纷乱,全靠长姐,家中才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说道:「家中之事我已知晓……子不言母之过,长辈的过错我实在不好多说,但请长姐放心,诸如此类之事日后绝不会再有。」 他说话的声调依旧是温和的,可是言语之间却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语调也很是诚恳。 霍令仪终于还是停下了步子,她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却是半侧朝身旁的霍令章看去。夹道两旁虽有灯笼垂挂,只是随风摇曳,那灯火委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好在天上的明月很是通明,打在两人的身上,倒也能瞧得几分真切。 她便这样依着明月看着眼前的霍令章…… 明月皎洁,打在眼前这张温和清隽的面容的确算得上是相得益彰。可是谁又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张犹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容下,却藏着一副比谁都要阴毒的面容……眼前这个人啊,远比林氏还要可怕。 霍令仪负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几分,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看着他平声一句:「家中内宅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乡试在即,你且好生准备就是。」 霍令章闻言便又应了一声「是……」 他似是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于人前:「长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我知长姐喜玉便亲自寻了块好玉给长姐刻了块玉佩……」他说到这,面上倒是难得显露出几分羞赫,连带着声也轻了几分:「只是难免有些粗糙,却是比不得宝楼之中的好物。」 霍令仪垂眼看着他手中的那只锦盒,她知晓这锦盒之中的玉佩是如何模样,即便比起燕京城中最出名的多宝楼,这块玉佩也是不差的。 她这个好弟弟实在是自谦了。 前世她虽然不喜林氏连带着对霍令章也提不出几分欢喜,只是霍令章为人谦和,霍令仪心中待他终归还是有几分姐弟之情的。因此他送来的玉佩,她虽然嘴上未说什么,私下倒也是戴过几回的。 如今…… 如今霍令仪虽是接过了他手中的锦盒,却是连看也未曾看上一眼,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东西我便收下了,只是以后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没得耽误了你的功课,侧妃又该怪责旁人了。」 待这话说完—— 她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朝大观斋走去。 灯火摇曳,霍令章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什么都未说,眼中却是闪过几许暗芒……指根上头仿佛还留着她的余温,他收拢于手心负于身后,直到瞧不见霍令仪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 余后的日子。 因着霍令章回到了家中,林氏和霍令德倒也未再像往日那般日日拘于屋中,平日往昆仑斋跑得次数便也越发勤了……林老夫人虽然因着前事心中还有隔阂,可总归还是给了她们几分脸面。 底下几个丫鬟生怕林氏又起了势,私下不知说过多少回…… 霍令仪倒并未有什么动作,平日依旧是理着账见着管事,平日有空便去瞧瞧祖母,或是去锦瑟斋陪着母妃……有时陪着她做着女红,有时给她读书讲趣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日子过得很快,没几日便已步入九月。 天气却是越渐凉了,府中上下皆已换上了秋裳,外头院子里的树也都起了几分秋意。今年的秋试早几日已经过去了,不拘各位学子考得是好是坏,也只能等过了中秋,等到那榜单发落才能知晓…… 信王府中除了林氏和霍令德,倒并未有多少人在意此事。 大多数人都觉得霍令章如今年岁还是太小了些,那乡试左右也只择取那么些人,二少爷虽然聪慧可真要放在那些人之中只怕是不够看的。因此众人也只当他这回不过是去走个场面历练一回,对于能不能上榜却是从来不曾想过的。 林老夫人私下还找了一回霍令章,却是让他不必灰心,即便不能上榜也不必觉得可惜。 等过了中秋,那乡试的榜单便也发落了下来…… 信王府却依旧门庭紧闭,没有半点要去查探的意思。 如今时辰还早,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窗前,却是低头在修剪着一盆花房新送来的花……杜若便在一旁握着帕子,只等着人修剪完便把帕子递过去。许是觉得屋中太过安静了些,杜若便开口问道:「您说二少爷能中举吗?」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就连手中的动作也未有一瞬得停顿,口中倒是说了一句:「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杜若听闻这番话却还是忍不住折起了眉心,若是能的话,郡主这段日子下得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如今这位二公子还没中举呢,老夫人待她们的态度便已不再像往日那般僵持,若是真中个举,只怕这位侧妃娘娘又该闹腾起来了。 第12章 霍令仪放下手中的剪子搁于一侧,而后是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来。 她自然未曾错过杜若轻折的眉心,眼却朝窗外的那一片深深秋意看去,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一句:「不必担心……」 她知晓霍令章会中举,可那又如何呢?有些事,早就变了…… 有风拂过,打来这深秋的几许凉意,霍令仪掖了掖身上的外衣,而后才继续说道:「也是时候去给祖母请安了。」 ☆☆☆ 霍令仪到的时候,昆仑斋已是一片热闹之色。 今日并不是寻常请安的日子,可屋子里却已坐了不少人……一众丫鬟、婆子见她过来,忙与她打了礼。霍令仪一双桃花目扫过屋中众人,等和林老夫人打过礼才笑问道:「瞧着倒像是有什么喜事,可是二弟中举了?」 霍令仪这话刚落—— 林老夫人便笑开了眉眼,她一面是朝霍令仪招了招手,一面是开口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眼尖的……」她这话说完便笑着把案上放着的折子递给人看,跟着是又一句:「你二弟中了今次第三名,先前报名官过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等接到这折子才算是信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霍令章看去,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原本以为这个孙子不过是去走个过场,哪里想到竟还真的中了举人……虽说这乡试不过是头一场,可能从那千人之中脱颖而出却也极为不易了。林老夫人想到这便又忍不住夸赞起来:「原本便觉着你聪慧,未曾想到还真给咱们霍家挣了脸面,好好好。」 林氏闻言更是一扫旧日的模样,她面上挂着笑,连带着声调比起往日也要足上几分:「母亲,家中已许久不曾办过宴会了,媳妇想着不若就趁此机会给令章办个宴会,也正好让家中热闹热闹,您瞧可好?」 林老夫人闻言倒也觉得可行,家中的确已许久未曾热闹过了,趁此机会办个宴会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如今家中的事物都由霍令仪掌管着…… 因此她也未曾马上答应,只是朝霍令仪问道:「晏晏,你觉得如何?」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 林氏先前还带着笑的面容却还是忍不住僵了一瞬,还真是不一样了,以往这些事哪里需要和霍令仪商量?不过她终归是历了事的,虽然心中不忿,可面上倒也未曾显露什么,仍旧带着笑看着霍令仪。 霍令仪闻言倒是笑了,她把手中的册子一合:「家中难得出了这样的喜事,自然该好好操办一番,只是……」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了口,面上闪过几分难为:「我旧日也未曾操办过宴会,也不知该怎么操持比较好。」 「倒是不必劳烦郡主……」 林氏这话说得极快,等看见林老夫人不悦得折了眉心,她才回过神来……未过须臾,她的面上便重新挂了一道温和的笑,连带着声也跟着平和了几分:「郡主平日操持家务已是不易,此事便由妾身来操办吧,您瞧可好?」 自己儿子的宴会,哪里能经由别人的手? 何况这个小蹄子向来不喜欢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再出些什么幺蛾子? 霍令仪手压在那搁在案几上的折子上头,明艳的面容微微抬起,一双桃花目中端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便这样看着林氏。直把林氏看得别过了头,她才接过玉竹递来的热茶喝下一口,跟着才拧了头与林老夫人笑说道:「侧妃所言倒也合乎情理,我终归才管家不久,自然是比不得侧妃能干。」 林老夫人闻言却是笑嗔她一句:「你年岁小,往日又素来不喜这些宴会,初初接管自然手生,可若说能干……」 她说到这却是想起林氏早些做得那些事,面容忍不住又是低沉了几分,连带着声也跟着生硬了几分:「能干不能干,还得日久才能瞧得见,若是心不正,再能干也是无用的……」或许是想到如今霍令章也在屋中坐着,林老夫人便也未再往下说,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声调也跟着柔和了几分:「你也不必自谦,自打你主事后府里头的风气一直都很好,我瞧着最是满意不过了。」 林老夫人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却是说得林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肆意模样? 偏偏那些都是事实,她却是一句也辩驳不得,这会也只好坐在底下,手攥着帕子强忍着气。 霍令仪眼风朝林氏那处轻轻打了一圈,待瞧见她这幅神色,面上的笑便又深了几分,她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您再这样夸下去,晏晏就该脸红了……」她的声调带着几分难得的女儿娇娇味道。 余后才又端坐了身子朝林氏看去:「二弟中举是喜事,咱们家也许久不曾好好热闹了,既然侧妃先前张了口……那么这回便劳侧妃好生操办一番了。」 第13章 这原本是林氏最得意的事…… 可如今经由林老夫人和霍令仪一来一回的话,林氏只觉得喉间恍若有根刺噎着,令人觉得难耐至极,到后头还是霍令德私下牵了牵她的袖子才让她回过神来。林氏手攥着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便站起身朝位上两人福了一礼,平和了声应了一句「是」。 「这事既然定下了,你便先去安排吧……」林老夫人手握着茶盏,一双眉眼没什么情绪得看着福身的林氏:「到底是一桩大喜事,便也不必拘着银钱。」 林氏闻言总归是松了一口气,就连面上的神色也好了几分,说到底老夫人总归还是疼令章的。她想到这便又跟着福下一礼,就连语调也越发柔和了几分:「媳妇知道了,媳妇这就去安排。」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退去。 因着林老夫人有话要和霍令仪说,便让霍令章和霍令德先下去了。 等人尽数走了个全,林老夫人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晏晏心下可有责怪祖母?」她这话说完未等霍令仪开口,便又跟着哀叹一句:「你素来性子就直,和你父王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得,我知你心里是怪我的。」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 因着今儿个日头不错,两边的窗却是开着的,此时那外头的秋风便顺着日头一道打进屋内,也打乱了霍令仪耳边的几缕头发。她伸手压了压那几缕乱发,却是又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开了口:「我的确怪过祖母,自小到大您就格外宽宥林氏,纵得她一个侧妃却是比正经王妃还要体面几分……如今这燕京城中,还有多少人记得母妃才是那真正的信王妃?」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这都是她头回与祖母说起这些话,或许就是因着这个头回,霍令仪说起这些的时候,无论是心下还是面上都伴着几分难言的意味……「我知您不喜母妃,可祖母,母妃她又何其无辜?」 「这么多年她敬上接下,从未说过一句怪责之话,每每说起您时也是恭谨有加,还时常教导我和令君要恭顺不要惹您生气。」 霍令仪说到这终于还是抬起了头,她看着眼前人,喉间却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祖母,您是长辈,我们做晚辈的即便心里再不舒服却也不该怪责于您……这是晏晏的过。」她这话说完便朝人深深福了一礼,是为辞别。 只是在临走之前—— 霍令仪却还是转身看了人一眼,话已到嘴边她便也未再咽下:「祖母,这么多年,您……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母妃吗?」 待这话落下,她未再看人也未再说话,只深深福下一礼便往外退去。 林老夫人眼看着那块尚还有些起伏的布帘,手撑在案几上却是头一回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回,她是真的不喜欢许氏吗?大抵也是喜欢过的。 这些前尘旧事虽然因着岁月的流逝已有些记不清了,可在当初知晓安北要娶许氏的时候,她的确是高兴的。 彼时的霍家在燕京城中根本排不上名号,只是因着安北在英国公的手底下当差,她待这位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却也是了解过几分……出生名门却性子柔婉、不骄不奢,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是夸赞的。 那会她就想啊,若是安北能娶这样的姑娘,那该多好…… 后来安北真得就娶了许氏。 许氏进门的头一年,她是真的开心,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能嫁进他们霍家,她自然是开心的,那会她常常会握着许氏的手与她笑着说「若是安北欺负了你,你可一定要与我说……」而许氏呢?她每每听到这些,总会不好意思得低下头,而后是轻声回道「母亲,夫君待我很好」。 语调温和,却是半分士族小姐的娇气都没有。 那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大抵是燕京城中的流言实在太多了,那一年许氏进门,安北的功勋也越发卓越,连带着品级也升了不少,偏偏外头的人却总说安北是占了英国公女婿的名声,一来二回,她听得多了心下自然便觉得烦了。 而后—— 英国公去世,安北因从龙之功被天子封为异姓王,她心气高了,便也越发看不起许氏了。 林老夫人想到这些逝去岁月里的陈年旧事,想到先前晏晏离去时的那一眼,却是过了许久,喉间才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 霍令仪辞别林老夫人往外走去,因着先前说得那些话,她的面色一直都未怎么见好……等步子迈出昆仑斋,杜若便在身边低声说道:「郡主,是李嬷嬷。」 霍令仪闻言倒是止住了步子,她抬眼看去,便瞧见李嬷嬷往这处走来…… 李嬷嬷自然也瞧见了霍令仪,她忙紧着脚跟朝人走去,待至人跟前便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她近来因着家中喜事缠绕,自然满面红光,即便此时刻意压制着却还是能瞧见她眉眼之间那一副遮不住的喜意。 第14章 「嬷嬷快起来吧……」 霍令仪见人过来,面上也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她伸手扶了人一把,等人起身才开口问道:「我听说连翘有身孕了?」 李嬷嬷闻言面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几分,她半躬着身子轻轻应了一声「是」,口中是跟着道:「才一个月,因着身子骨还不稳便也未曾说,等到那小儿落了地,老奴再给您带些红鸡蛋来尝尝……」 这事若不是有郡主在其中帮衬着,还不知她那个儿子何时才能成家呢? 她想到这忙又真心实意得谢了回人。 霍令仪听闻这番话,眉眼仍旧挂着笑,声音也很是温和:「这都是嬷嬷自己的福缘,我也不过张口说了几句话罢了,不值得嬷嬷这一番谢意的……」待这话说完,她眼瞧着那周边的光景,却是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声叹息…… 她抬眼看了回人,待瞧见霍令仪眉宇之间的几许愁绪,心下转了一回便明白了。 她朝人又靠近了些,半弯着腰身,低声说道:「郡主可是因为侧妃的事担心?老夫人虽然碍着二少爷的面宽恕了侧妃往昔的过错,可这到底已经成了根刺埋进了喉间……何况老夫人待您的好,却是谁都越不过去的。」 「我知道祖母待我的好……」霍令仪话是这般说,可眉宇之间却仍旧带着几分哀愁,她眼看着四面的秋意,却也未再继续往下说,只是在临走之际说了句似是而非、不着边际的话:「二叔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 李嬷嬷眼看着离去的两人,思及先前郡主留下的那句话,脊背还是忍不住一僵。 她自然是听明白了,郡主这哪里是在担心林氏? 而是…… ☆☆☆ 等夜里,李嬷嬷一面伺候林老夫人洗漱,一面是笑着与人说道:「咱们的二公子如今当真是越发出息了,几千人里才挑了这么些人,二公子还能排在第三,当真是给咱们王府长脸呢。」 林老夫人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是越发深了几分…… 她任由李嬷嬷拭着她的手,口中也是温和一句:「令章的确是不错的。」 李嬷嬷仍旧弯着一段脖颈细细替林老夫人擦拭着手,她想着早间郡主的那番话,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踌躇……只是想着郡主近些月来做得那些事,件件桩桩哪里像是一个小丫头能做得出来的?林氏到底已经废了,二公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庶子…… 这内宅后院从来没有什么明哲保身,有的只是选对了人做对了事。 李嬷嬷想到这,心中那番踌躇便也消了个干净,跟着是一句:「只是如今的二少爷,却让老奴想起了一个人……」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待瞧见她眉心的折痕才又低声说道:「早年二爷也是有出息的。」 她这话刚落,屋中便跟着一静…… 李嬷嬷眼看着林老夫人骤然沉下的脸色忙屈膝跪了下来:「是老奴多嘴了。」 林老夫人垂着眉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李嬷嬷,却又像是在透过她想着什么事,屋中除了李嬷嬷的求饶声,唯有那晚风打过珠帘传来的声音……却是过了许久,林老夫人才看着那晦暗不明的灯火淡淡发了话:「起来吧。」 她旁话虽然未说什么,可是面上的神色却早已不见先前的喜意。 ☆☆☆ 宴会定在九月下旬。 林氏近些日子一直在操持着这些,这其中自然有为令章好生恭贺一番的意思,却也有让别人看看她林氏如今还安安稳稳得站着……即便没了那中馈,可那个小贱蹄子也奈何不得她。 她近来忙于这桩宴会就连给林老夫人请安的功夫也没有,自然也就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 等到了宴会这日—— 林氏去请林老夫人的时候才察觉到了这份异常。 「你说什么?母亲她……」林氏紧拧着眉心看着眼前的玉竹,却是又过了一瞬才开口说道:「可着人去请大夫了?我去瞧瞧母亲。」 玉竹闻言便柔声回道:「回侧妃的话,老夫人只是昨儿夜里未曾睡好,等今儿个好生歇息一回便没事了……」她说得极为得体,就连面上的笑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身子却是未动半分,另又跟着一句:「这会老夫人已经睡下,侧妃若要请安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林氏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她心中自然是有几分疑惑的…… 林老夫人素来讲究养生,从未有睡不好的时候,怎得偏偏今儿个日子就传出「未曾睡好,需好生歇息」了?她先前来时心情高扬,只等着今儿个那圈贵妇人一来便能知晓她仍旧和以往一样没什么不同。 可若是缺了林老夫人,没了她在身后撑着,这效果却是要大减几分了。 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便又收紧了几分,哪有这样巧的事?莫不是又是那个小贱蹄子生出来的事? 第15章 可眼前的人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不能再进去探一回究竟……因此林氏即便心中再是不愿却还是朝着那道布帘打了个礼,而后是与玉竹说道:「既如此你便好生在母亲跟前伺候着,等母亲醒了,我再过来。」 「是。」 ☆☆☆ 此时已是日头高升之际,宴请的客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信王府中丫鬟、小厮行来走往,或是引客、或是端茶端帕,一片忙碌景象……不过这番热闹却未曾传到锦瑟斋中,这儿仍旧与往日一样,就连底下的丫鬟也依旧甚是闲适得做着手头上的事。 霍令仪便陪着许氏在后院慢慢散着步,母女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趣话,倒也是一副温馨之景。 等转上两圈,许氏便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在这陪着我了……」她这话说完便又伸手笑抚着霍令仪的脸,继续说道:「如今你才是这信王府的主子,于情于理都该出去看看。」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她今儿个的确是有这番打算的,因此等把许氏送回屋子,她便由杜若扶着朝花厅走去……去的路上,杜若便低声说道:「先前侧妃去了趟昆仑斋,不过没能见到老夫人。」 「林氏一世聪明,却是怎么也想不到……」 霍令仪的步子迈得很慢,她眼看着那片浓浓秋意,跟着是一句:「祖母虽然纵她,也由着她把那一双儿女按着嫡出的教养,可这嫡庶嫡庶哪里又是如此简单的?祖母心中啊,对于这庶出其实最是耿耿于怀了。」 当初祖父宠信妾氏,连带着对那个妾氏所出的儿子也颇为疼爱。 若不是父王后头自寻门路得了出息,这霍家只怕如今就该由她那位庶出的二叔做主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往下继续,花厅就在不远处,远远便能瞧见霍令德一身华服、满面笑容,这会正在引导着几个贵女参观园子,交头接耳得时不时还能传出一片莺莺笑语声。 她眼瞧着这幅画面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倒还真是把自己当主人了。 杜若见她点了头便朝里头喊了一声:「扶风郡主到——」 这声清脆而又响亮,倒是把先前热闹的花厅惹得一静,一众贵女皆停了声止了步朝外头看来……便见霍令仪着一身素白色折枝牡丹竖领长袄,拖曳着一条雀离笼飘带款步朝里走来,走动之间,隐隐可见那长袍底下的柳黄色裙摆还用银线勾了几朵如意纹。 清冷而又贵气,通透而又凛冽,这便是众人对于霍令仪的印象。 可她们终归也不敢一直这样看着,这花厅之中,身份最高得便是霍令仪……因此即便她们心中再是不愿意,却还是得福下身子朝人打上一礼,口中一并还得带着尊称:「给扶风郡主请安。」 霍令仪眼看着她们,却是等走近了才开口说道:「都起来吧。」 她的声音倒与往日不同,婉婉转转得平添这几分柔和,待众人皆起身,霍令仪才又开口一句:「先前我在忙庶务倒是未曾来得及接待你们,只好让我三妹先帮忙招待着,你们可千万莫见怪。」 众人见惯了往日那个眼高于顶的霍令仪,如今眼瞧着她这般客气一时也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又齐齐说了一声「郡主客气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只笑引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一面是与众人说起这院中的布景,另有一些典故之类……众人原本只是碍着身份陪人走着,到了后头却也忍不住被她所说的给吸引,还有人时不时问上一句,场面却是比先前还要活络几分。 而这其中自然也有不高兴的…… 霍令德眼看着那走在最前面的霍令仪,袖下握着帕子的手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她面上显露出几分难堪,心下自然也有滔天的怒火……霍令仪!又是霍令仪!她就是存心来与她过不去的! 往日家中哪回宴会不是她和母亲接待?哪回霍令仪出现过了? 偏偏这回…… 霍令德紧咬着红唇看着霍令仪,清雅的面上是一片黑沉之色,若不是横波扶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三姑娘,这儿还有人看着呢……」只怕她就该不管不顾走上前去和霍令仪去闹上一通。 可她终究不是霍令仪…… 霍令仪生来就可以肆意就可以张扬,可她却不行。 母亲自幼教她柔顺教她乖巧,她越乖巧,众人便越发会觉得霍令仪张扬傲慢……可是,她明明已经足够乖巧足够柔顺了,为什么众人看到得永远还是霍令仪? ☆☆☆ 等到宴会结束,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 霍令仪忙碌了大半日刚想回去歇息,却有一个丫鬟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她拧着眉心打开瞧了一回,字迹熟悉正是柳予安所书,却是他要见她……她并不想去,即便已隔了一个岁月,可她每每见到柳予安却还是恨不得饮他血。 第16章 那个男人总是会让她想起那一场悲惨的岁月。 杜若看着她拧着眉心,还是轻轻喊了人一声:「郡主?」 霍令仪未曾应声,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说,我该去见他吗?」 这个「他」即便霍令仪未曾明说,杜若却也知晓,她跟着郡主这么多年自然也识得柳世子的笔迹……若按着往先,她自然不会犹豫。可如今,或许是因为郡主这几个月来对柳世子的态度,杜若的心中竟也有了几分踌躇。 她不知道郡主是怎么了?这几个月来的郡主有时候陌生得仿佛成了另一个人,可若真要细细说道却又说不上来。 杜若思及此,便把那一份思绪放在心中又想上一回,才开口说道:「郡主想去见柳世子吗?」 「一个该字,一个想字……」 霍令仪的唇边溢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她仍旧仰头看着那片日暮,而后才开口一句:「其实在我问出的时候心中大概便已有了答案,不过……还是去一遭吧。」有些话,不如早些说清楚。 信王府内外两院的交界处恰好是一片梨园,若是春时之际,这百余株的梨花一同开,却也是一道说不出的好风光。可如今已至深秋,那梨花早已谢了个干净,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枝丫立于这天地之间。 好在王府的风光向来是不错的…… 周边流水潺潺撞击着石头传出那清越声响,若是站于一旁还能瞧见河中锦鲤摆弄着尾巴肆意游荡。 柳予安所约之地便是这处。 「郡主……」杜若看着身旁的女子,见她凝眉漠然不知在想什么。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郡主至此处已有一段时辰了,柳世子就在不远处,偏偏郡主只是这样看着没有半分要走动的意思。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出声,她依旧负手站于这夹道之间,夹道位置隐蔽又有树叶遮挡却是一个极好的地方……她便这样看着不远处那个立在池畔边上的白衣男子。 这世间大抵有许多人都喜欢这一抹白色,却无多少人真得敢把这抹白色加于身上。白色素来就有皎洁、高雅之意,若没有几分气韵之人怕是穿不出这一份感觉。 可柳予安却穿得很好。 他只是这般立于那处却已让人觉出几分光风霁月、清隽之感,恰如这山间之清风,那皎洁之明月……他无需说什么,只这般便已让人心生好感,若是再配上他面上时常挂着的那抹笑,便越发让人忘怀不掉。 不管霍令仪愿不愿意承认,柳予安都是她见过容色最好之人,倒也怪不得会令那群女子念念不忘。 「你就侯在这处吧……」霍令仪这话说完终于还是迈了步子朝柳予安走去,她走得并不算快,可这段路程委实算不得长。 柳予安却是在人走近之前便已转过了身,他依旧负手而立在池畔边上,一双沾着温和笑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款步走来,待人走近便温声说道:「晏晏,你来了。」他这话说完便又细细看了回人,眉心轻折,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清瘦了。」 比起上回再见,霍令仪的确清瘦了不少…… 她往日身材虽然高挑,面容却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缘故瞧起来便有些圆润,可如今却已露出了尖尖下巴,就连那腰肢也越发纤细了几分。 只是霍令仪却无心与他讨论这些,闻言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她弯腰取过放在一旁石头上搁着的鱼食,漫不经心地朝那池中撒了一把,眼看着那群锦鲤纷纷跳跃出来争食才开口一句:「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柳予安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心,他总觉得晏晏有些不对劲…… 上回见时其实已有几分端倪,只是那会他只当晏晏缅怀霍大将军才会如此……可这几个月,晏晏却是一回都不曾来找过他,就连书信也全无。 「令章中举,我今日恰好得空便过来了一遭……」柳予安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垂了眉眼看着身边人,眼看着晏晏面上的清寂漠然,他轻折的眉心仍旧未消,口中却是温声一句:「除去这个原因,我却是想来见见你。」 「上回母亲说在清平寺中见到你,说你身体不适,她很担心你……」 霍令仪微垂着眉眼遮掩了面上的那一片思绪,微微翘起的指根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得拨弄着那盒中的鱼食,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让伯母担忧了,不过是风寒罢了,早几日就已经好了。」 柳予安看不见霍令仪面上的情绪,却还是能从她语气之间听出几分不同。 他的眉心越发折拢了几分,就连负在身后的手也稍稍蜷了几分……他能察觉出晏晏已不像往日那般依赖他了,可是,为什么?他和晏晏自幼一道长大,晏晏上无兄长自幼就爱跟在他的身后,从小到大,不拘是幼时的秘密还是长大后的心事,她从来都不曾隐瞒过他。 第17章 那么如今,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晏晏? 柳予安心中疑惑不解,口中却未直言而语,只另择了话头说道:「晏晏,等我下回休沐的时候去城郊骑马吧,我们也许久未曾一道出去了。如今秋意渐深,城郊那一片枫林因是这燕京城中最美的一道风景,你瞧可好?」 他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就连眉宇之间也仍旧是一片温和的笑意。 霍令仪闻言,握着鱼食的手却是稍稍蜷起了几分。她未曾说话,眉眼却终究还是抬了起来,池中的锦鲤仍旧在争着食一派鲜活乐趣,而她半侧着身子微仰着头朝柳予安看去,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柳予安,我曾做过一个梦。」 柳予安骤然听闻这一句,一时却有些未曾回过神来,或许是霍令仪的声调太过漠然,他倒是也未曾注意到她的称呼。 等回过神,他才又绽开了眉眼之间的笑意,温声问道:「什么梦?」 「什么梦啊……」 霍令仪一面重复着他的话,一面是折回了身子不再看他。她纤长的指尖轻轻勾着盒中的鱼食,声音却未停继续缓缓说道:「那个梦里,我满心欢喜得嫁给了你,我以为我这余后的一生都会和你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可是……」 霍令仪说到这似是想起那桩岁月里的故事,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这番话停了一瞬。她轻轻合了合双眼,等把那副思绪尽数掩去才睁开双目,手中的鱼食又扔出去一把惹得鱼儿重新争食,她才继续无波无澜得说道:「你却在新婚之夜为了你的前程、你的权势把我送给了旁人。」 「简直是无稽之谈!」 柳予安头一回不顾身份、不顾礼仪得冷声斥道,他看着霍令仪眉心紧锁,就连薄唇也紧紧抿着……等平了心下那股子躁乱,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晏晏,这不过是一个梦,难道你近来对我冷淡就只是因为这个可笑的梦境?」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权势、为了前程而把晏晏送给旁人? 简直是可笑至极,荒诞至极! 他自幼就喜欢她,等到年岁渐长知晓霍、柳两家私下有这个意思更是早就拿晏晏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这么多年,他的眼里、心中只有晏晏,他甚至还常常幻想着两人婚后会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晏晏不喜欢拘束,更不喜欢后宅内院的那一套,她呀就喜欢策着马在这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山林之间四处跑。 这些他都知道,他也早就想好了…… 府中之事皆有他看管着,她就去做她喜欢的事。 她喜欢在春时桃花开满得时候在树下练剑,那么他便在一旁替她抚琴。她喜欢夏日的时候泛舟游于荷叶之间,那么他便在府中给她再凿一片河,等到夏日的时候他们可以在明月夜空之下泛舟游于荷田之间。 这些他都细细想过,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再着手准备了,就等着三年丧期结束,他就可以娶晏晏进门。 他,怎么可能会抛弃她? 无稽之谈…… 真是无稽之谈!豆*豆*网。 柳予安看着眼前的霍令仪终归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晏晏年岁还小又经此大事难免多想几分,他又与她置什么气?他想到这便又柔和了几分面色,连带着声调也越发温和了些许:「晏晏,梦境都是相反的,你不要多想……从小到大,我的性子你最是清楚不过,我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些弃你于不顾?」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人走近一步,手悬于半空却是想似旧日那般去抚一抚她的发。可他的手还未曾放下,便听到霍令仪仰着脸继续与他说道:「若是有人肯许你光禄大夫呢?」 霍令仪的指根紧紧握着手中的盒子,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只是指根已泛了白,可她却无心理会,她只是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柳予安,若是那个人可以让你一步登天,代价却是放弃我……你,又会如何?」 一品光禄大夫…… 柳予安听闻此言,手悬于半空一时竟忘记落下……这朝堂之中有多少人为了权势趋之若鹜,他自然也不例外。这么多年,他苦心读书,为得就是有一日可以位极人臣,可以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可这又谈何容易? 朝堂百官,分布均匀…… 品级之差,即便相差一品却已是隔了山海。 这大梁的朝堂除了李怀瑾那个天纵奇才,有哪个不是历了一路又一路才终于入得那个金銮殿,入了天子的眼?一品光禄大夫,天子近臣,他自然是想过的。他知道自己总有一日可以位极人臣,可是这其中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他却是不知的。 若是那个人可以让你一步登天,代价却是放弃我……你,又会如何? 柳予安想着霍令仪先前所说的这一句,一时心中竟生出几许茫然。 第18章 霍令仪自然未曾错漏柳予安眼中的这一片茫然,她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可大抵还是有几分怅然的。她紧紧握着盒子的手终于还是松了开来,果然还是这样啊……她相信柳予安的确是喜欢她的,或许比喜欢还要多上几分。 可是比起他的前程而言,这一份男欢女爱的喜欢终归是算不得什么的。 这就是柳予安啊…… 这就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真是,可笑至极! 霍令仪的唇边溢开一道若有若无的冷笑,可她终归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把盒中的鱼食尽数放于手心之中,而后是朝那池中一扔,日暮渐渐歇落,那弯明月也终归是悬于那高空之上…… 她仰头看着那弯明月,而后是迈步朝来时路走去。 柳予安见她动身便回过神来,他忙伸手握住了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晏晏,我……」 霍令仪止住了步子,她转过身子看着柳予安,看着他这张光风霁月的面容头回显露的惊慌失措,真是难得啊。她心中好笑却是什么都未说,她只是毫不留情得抽回了自己的手,却在临走之际说了一句:「柳予安,这段日子,你我二人各自好好想想吧。」 待这话说完,她便重新迈了步子,这回…… 柳予安却未曾再握住她的手。 「郡主……」 杜若见她过来忙迎上前来。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刚要迈步却瞧见一旁的假山后头有一片柳黄色的衣角……柳黄色?霍令仪眼神微动,若是她未曾记错的话,今日霍令德穿得便是这个颜色。 杜若见她止了步子只当有事便又问了一句:「郡主,怎么了?」 「没事……」霍令仪收回了眼,她的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 夜下。 容安斋中,林氏压抑了一整日的脾气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今儿个宴席上那些贵妇人虽然表面未曾显露什么,可私下看她的眼神却还是变了一副模样,原本她还想借此机会显露自己无事,可按着今儿个这幅模样,只怕明日燕京城中又该起那等子流言了。 她想到这,素来清雅的面上带着未曾遮掩的暴怒,口中更是说道:「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那个老虔婆竟然这样对我!」 霍令章正坐在一旁饮茶,闻言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看着灯火下的林氏,眉心还是忍不住轻拧了几分,母亲如今是越发收敛不住脾气了……他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便也轻声劝解起人:「母亲,这不过是些小事,何况祖母年迈不愿走动也实属正常。」 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低声一句:「如今母亲身边人不详,行事说话还是得注意几分,没得传入了祖母的耳中。」 林氏心中自然明白,可她只要想着那个老虔婆竟然在这样的日子如此不给她脸面…… 她这股子气就怎么也藏不住。 林氏把一旁的茶盏取过来连着饮下几口,等平了心下那股子气才说道:「罢了……」只是她这话刚刚落下,却又是一句:「今次之事绝对与那个小贱蹄子脱不了干系,早知道如今会是这幅样子,当年就不该放过她!」 「母亲!」 霍令章眉心紧锁,连带着声音也沉了几分,等人回过神才缓和了几分语气继续说道:「小心祸从口出。」 林氏闻言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着灯火之下的自己这双儿女,终归还是把那口气咽回了喉间,她把手中的茶盏落于案上,放缓了语气说道:「是母亲说错话了……」待这话说完,她才又跟着一句:「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 霍令章和霍令德闻言便也未再说话,只行了一个告退礼便往外走去。 待至外头—— 霍令德看着身边的男人,咬了咬唇,还是开口说了话:「哥哥,你有空吗?」 霍令章闻言倒是止住了步子,他低垂着眉眼看着眼前人,他自然也察觉出了今日霍令德有些不对劲,往日若是母亲说起霍令仪的时候,他这位好妹妹必然是要跟上几句的,今日却不曾听她说上一句,倒是稀奇……他想到这便点了点头。 ☆☆☆ 等到了霍令章的屋子。 丫鬟上了茶,霍令章手握茶壶亲自倒了两盏茶,等茶香四溢,他才开口说道:「说吧,怎么了?」 霍令德闻言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她想起傍晚时分听见的那些话,面上也难免显露出几分踌躇……其实她今儿个跟着霍令仪过去,只是想见一见柳予安。 她自幼就喜欢柳予安,可她却不敢让旁人知晓。因此她未曾让丫鬟跟随偷偷跟着霍令仪过去,躲在假山后头,为得就是远远看一看柳予安…… 第19章 只要这样远远得看着就好。 从小到大—— 她件件桩桩皆嫉妒霍令仪,只有一桩,她却深深羡慕着霍令仪。 霍令仪可以不顾别人的看法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幼时如此,长大亦是如此……她可以对着那个男人撒娇、对着那个男人生气。别人就连一句话也难以对柳予安说,可霍令仪却纵享了那个男人所有的关怀。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还是有些许不平,她把那盏茶握于手心,茶壁这会还有些温热,可她却恍若未曾察觉一般。 她伸手揭开了茶盖,等到那股子热气往上冲,等到氤氲之汽沾了她的眉眼。霍令德才终于把傍晚听到的那番话说出了口,余后是又跟着一句:「哥哥,你说霍令仪她是不是傻了?那位柳世子这样好,她竟然为了一个无稽之谈的梦境——」 她说及此是想了又想,才脱口而出四个字:「真是可笑!」 自然是可笑的,怎么不可笑?若是那位柳世子肯这样对她,只怕她都该高兴坏了……偏偏那个霍令仪,也不知说她傻还是蠢,竟为了这么一个梦境如此冷淡柳世子。她倒真希望霍令仪不要嫁给柳予安,那个男人这样好,配霍令仪委实是可惜了些。 霍令章闻言饮茶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把手中的茶盏落于茶案之上,指腹磨着茶壁上的花样,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是长姐不肯嫁给柳予安?」 「我听着她那番话的确有这个意思……」 霍令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而后才又继续说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她这样的性子,这燕京城中除了柳世子谁还肯娶她?我看她是撞了邪了,才会和柳世子说出那样的话来。」 霍令章闻言却未说话。 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茶壁上的纹路,其实霍令德说错了,这燕京城中想娶霍令仪的人有许多,就连今日午间酒席、饭宴之上还有不少人问起她。他这位长姐啊,自小便是如此,无论走到哪都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她啊,就如同这天上的太阳一般。 明媚而又耀眼…… 「不管长姐要不要嫁给柳予安,此事与你我都没什么关系……」霍令章把手中的茶盖重新盖在了那茶盏之上,等遮掩住那股子四溢的热气,他才抬了脸看着霍令德淡淡一句:「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霍令德闻言倒也未再说话。 她本就是想把心中这番话寻个人说上一遭,如今说完了自然也就松快了……因此她也只是点了点头,与人一礼后便告退了。 等到霍令德离开,霍令章也未曾让人进来收拾,他在这灯火之下坐了许久,而后才起身推开一面窗棂。九月的夜是凉得,冷风拂过他清寂的面容,而他看着外头的夜色却不知在想什么……霍令章在这窗前立了大概两刻有余,他才敛下了眉目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灯火摇曳,隐约可见他手中握着的那只荷包已经很旧了。 其实这只荷包无论是配线还是花样都算不上好看,大抵是头一回绣,就连丝线也未曾埋好……可霍令章却仿佛对待珍宝一般,他的指腹细细拂过那上面的丝线、纹路,动作轻柔,就连先前清寂的面容也带着几分笑。 明月当空,夜色越深。 霍令章却依旧立于窗前受着冷风袭面,而他的手中也依旧小心翼翼握着这只荷包,低眉敛目,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往日最不喜欢做这些东西……」 许氏手里头握着一个绣绷,这会正低着头引针穿线,等把那黄线穿过牡丹正中的花蕊才朝霍令仪那处瞧了一眼,待瞧见她手上的绣绷花样也渐渐成了型,口中才又笑跟着一句:「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能静得下心陪我。」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 她往日的确不喜欢这些女红之物,总觉得这东西怪是无趣,只是近些日子陪着母妃闲来无事做了几遭倒也摸出了几分趣味。 她看了看绣绷上的花样,虽只是最寻常的蝶穿牡丹,可比起往日总归是能瞧出几分样子了。 「等我把这手头上的花样绣好就给母妃亲自做个荷包……」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又握着银针穿起了线,一双眉眼微微低垂,倒是透着一股子难得的认真。 许氏眼瞧着她这幅模样,眉眼便又止不住化开一道温和的笑意。她把手中的绣绷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手握过一旁放着的茶盏饮下一口热茶,等热茶入喉,她便低头指点起人哪处需再注意着些,跟着是又一句:「说起荷包,倒是让我记起你头回央我教你做荷包时的模样。」 「那会你说信芳生辰将至,还说与他承诺要给他好生绣一个荷包作为礼物……」 许氏记起了这些旧日里的光景,面上的笑便又深了几分,她仍旧握着茶盏,低垂的一双眉眼泛着柔和,口中是继续说道:「只是那回也没见你坚持几日,后头倒也不知你那荷包是送了还是没送。」 第20章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握着针线的手却止不住一顿。 这桩事虽然过去已有几年光景了,可如今记起来却也印象深刻。彼时她对柳予安已生有几分爱慕心思,便想趁着他及冠之日送上一份难得的好礼……可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什么,后来想着别的姑娘家最爱做那些女红之物送人便也动起了这个心思。 那是她头一回央求着母妃教她做女红之物,为得就是想柳予安开心。其实这后宅内院里的女儿物哪里比得上外头策马打草过得肆意快活?可那会,她却是真的打算为了柳予安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做一个真正的名媛淑女。 只是她素来舞刀弄枪最不惯这些,勉强跟着母妃学了几日也不尽人意。 不过—— 霍令仪记得当初自己倒是的的确确亲手做了个荷包,只是那荷包委实太丑了些,她着实拿不出手便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那会,柳予安还取笑她「你先前倒是把话说得满,亏我苦苦等了这么些日子,偏偏如今我却是连荷包的踪影也寻不见,真是可惜。」 「晏晏?」 许氏未曾听人答声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霍令仪抬了头才又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母妃与你说话也未曾见你答?」 「没想什么……」霍令仪轻轻笑了下,她把手中的绣绷搁于一处敛了那几分茫然思绪,而后是取过桌上的茶盏喝下一口才又柔声回道:「女儿那会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即便真得绣了哪里肯送出去?没得让人瞧见了笑话。」 「其实不拘你做什么,信芳都是喜欢的……」 许氏把手中的茶盏重新落于茶案上,屋中灯火通明,她看着灯火下的霍令仪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口问了一句:「你如今和信芳如何?」自打晏晏从边陲回来后就鲜少在她身边提前信芳,她心中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敛着眉目中的思绪,纤弱而又清润的指腹绕着茶壁轻轻磨了一圈,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把手中的茶盏落于几面之上,跟着是抬了脸朝许氏看去,口中亦跟着一句:「母妃觉得他如何?」 许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这般问,自是一愣。 等这怔楞过后,她才笑着说道:「傻丫头,你这是什么问题?从小到大,信芳都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你自幼与他一道长大,他稍长你几岁自小便知道护着你,你与他又最是玩得拢……」许氏说到这便又轻轻笑了笑,她伸出手抚着霍令仪的头,而后才又继续说道:「等你三年期满,就可以嫁给信芳了,有他照顾你,母妃也能放心。」 可你知不知道,前世你的女儿就是葬送在这个畜生的手中。 霍令仪眼看着身旁的许氏,暖色灯火的照映下,母妃的面容一如旧日的温和……她的红唇轻微翕动着,真想把心中的这些事尽数都说出来让母妃认清那人的真面目。可她不能说,即便说了又如何,母妃又怎么会信她所言之语? 若不是她亲自经历过,只怕也不会相信柳予安竟然会这样的无耻。 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这股子郁气,她才看着许氏缓缓说道:「可是母妃,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什么?」许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就连抚在霍令仪头上的手也跟着一顿,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等看了霍令仪认真的眉眼才拧着眉心想了一回,口中是跟着说道:「晏晏,你可是有其他欢喜的人了?」等这话一落,她还未等霍令仪开口便又继续说道:「不,不对,这么多年你除了和信芳走得近些,我还从未听你说起别家的公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遭…… 可不论许氏怎么想却还是想不出个透彻,她抬了脸看着霍令仪,素来柔和的面上此时俱是不解,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疑惑:「晏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她知晓母妃自幼便喜欢柳予安,也知晓母妃早就把柳予安当成了自家人……可她着实不想再把这事耽搁下去了。不管旁人理解不理解,她终归是希望母妃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想到这便握着许氏的手柔声说道:「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近些日子我想了许久,其实我对柳予安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大抵是霍令仪这话说得太过严肃,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怔楞了一回。她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开口却也不过化为一句虚无的叹息,等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 除此之外却是未再说什么。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她起身朝人深深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 等那布帘一起一落,等到这屋中没了霍令仪的身影,许氏才又深深叹了口气,她由知夏扶着站起身往里头走去,紧锁的眉心未曾消下,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缱绻的不解:「你说晏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我们谁都能瞧出晏晏待信芳是有情的,怎么如今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第21章 知夏也觉得颇为不解,郡主待柳世子的情意,他们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她折着眉心细细想了一遭才低声说道:「莫不是郡主和柳世子吵架了?这才说出来这些气话……依奴看,不若挑个日子您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遭好生说会话。柳世子素来就是个好脾气的,即便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矛盾,这见了面把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许氏闻言倒也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她心里头却总觉得晏晏先前所说的那些话没有半分赌气的意思,倒像是真的不喜欢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 夜色渐深。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大观斋缓步走去,月色清冷,伴着这股子晚风打在人的身上也泛出了几许凉意。 杜若透过月色和那摇曳的灯火朝身边人看去,自打郡主从王妃那处出来便是这幅样子,或许还要早些,大概从郡主和柳世子分别之后,情绪就不怎么见好。她心下思绪转了一回又一回,终归还是开了口:「郡主,您若是心中有事不若与奴说说?」 「奴虽然不如红玉会逗您开心,可也能陪着您解几句闷话……」 霍令仪闻言倒是垂下了眉眼,她看着月色打在杜若的身上,也看到了她面上未加掩饰的担忧。有这样一瞬间,她是真得想把心中的这些是说与身边人听……可是这些事啊,藏在她的心中实在太久了,久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了。 她想到这便又抬了这一双眉眼。 霍令仪仰着头看着那弯明月,夜色无边,明月却是皎洁的……她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跟着是缓缓一句:「无事。」她心中的这些话哪里又是一句两句话便能说得清楚的。 ☆☆☆ 东街的宝茹斋向来都是燕京城中声名最响的玉石店。 昨儿个李安清遣人送来了信问她可曾得空却是邀她一道上街赏玩,霍令仪在家中索性无事便也应了下来……这会霍令仪便坐在那里间的紫檀圈椅上,一面是握着盏茶淡淡品着手中的茶香,一面是朝一旁的李安清处看去,眼瞧着她面前的一堆玉石便笑着说道:「你待你兄长倒是好,巴巴喊了我出来,原来不过是为了给你兄长挑块玉石。」 李安清闻言是轻轻笑了下,她把眼前的玉石翻了一回又一回,口中是跟着说道:「虽说我自幼便随父母远离燕京,可与堂兄的感情却很是深厚……」待这话说完,她是把那些觉得满意的玉石先放在了一旁,跟着才又一句:「这回堂兄乡试得了头名,我自然要好生给他挑份礼物。」 「不过……」 李安清手托着下巴,把话一停。 她一双眉心轻轻拢起看着眼前这一堆玉石,口中是带着难得的几分踌躇:「我也不知堂兄会不会喜欢这些物什,他打小就没有什么特别欢喜的东西。」自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堂兄有格外欢喜的东西,无论是那再珍贵的物什摆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换得他温温笑上一回说声「极好」。 李安清说到这心下却是一动,微微垂下的眼波也跟着轻轻转了一回。她半抬了那张娇俏的面容朝霍令仪看去,一双明媚的杏眼眨啊眨扮得一副乖巧模样,口中更是跟着娇娇一句:「不若姐姐帮我挑上一挑?」若是她拿霍姐姐的名义送予哥哥,想来哥哥必定是会欢喜的。 她心中还是希望霍姐姐能嫁给哥哥。 虽说哥哥不许她管这些事,可就哥哥那个性子,若真等到他跟霍姐姐开口,只怕霍姐姐都该嫁人了……倒还不如让她来帮衬一把。 李安清想到这,那股子心思便越发浓厚,连带着声音也越发多了几分软糯娇味……她虽是燕京人,可自幼便和父母在江南一带生活,语调之间难免也多了几分江南女儿的腔调。这会她一面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晃着,一面是娇娇俏俏说着话,若是男儿,只怕那一身骨头都该酥了。 霍令仪虽然未曾酥了骨头,可眉眼却也忍不住泛开几分笑。 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几面上,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停了她的摇晃,面上虽是未曾遮掩的笑容,口中却是跟着一句笑嗔:「哪有你这般请人帮忙的?再晃下去我就该晕了。」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把她眼前翻出来的那堆玉石取过来瞧了一遭,一面瞧着一面是道:「这块南阳玉质硬细腻,倒是不错。若请个匠人再上头雕上梅花、松树、竹子做一块岁寒三友的玉佩,倒也符合李大公子的气质。」 她与李安和虽然交涉并不算多…… 可就前世那为数不多的几回见面,却还是能看出这位李大公子的确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 李安清听到霍令仪这番说道自是喜上眉梢,她还从未在霍姐姐的口中听她谈论起别的男子,就连那位柳予安也不曾……如今听她这样夸赞哥哥,可见霍姐姐心中待哥哥还是生有几分好感的,她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化开了几分笑意。 第22章 霍令仪先前那话说完也不曾听人应声,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才又说道:「安清,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李安清闻言忙笑着摆了摆手,她让人去把这块玉石送到掌柜那处,而后才又挽着霍令仪的胳膊起身说道:「听说那锦绣坊里又新进了一批首饰,我和姐姐去看看吧?」 霍令仪待这些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她今儿个既然陪人出来,自然也就一切随了人的心意。 因此她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是应了。 锦绣坊离这处并不算远,两人便也未曾坐马车,只慢步朝那头走去……还未走上几步,杜若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郡主,是表少爷。」 表少爷? 她只有一个表哥,便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许望舒。霍令仪思及此便止住了步子,她循声朝一处看去,便见那处有一个身穿灰色暗花纱道袍的男人朝这处走来,道袍宽松,行走起来自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霍姐姐,怎么了?」李安清不知霍令仪何故停下,便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眼见着她朝一处看去便也循目看了过去……此时午后的日头恰好,深秋里的日头不凉不暖打在人的身上正好适宜,周边人流涌动,眼前这个男人却与这周遭的环境格外不同,此时他便踏着这一份日头款步朝她们走来。 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疏阔、气质清隽。 他的容色或许并不出色,可这一份清隽独特的气质却恍若有几分古人常语「真名士自风流」的感觉。 李安清只这般看着便觉得有几分痴了,她曾见过许多容色出众的人,江南那处温润如玉的学子们,燕京城中肆意快活的少年们,可他们却都不抵眼前人这缓缓迈出的一步。他身上的道袍随风肆意飞扬着,恍若仙人要乘风归去,可他的面容却依旧带着几分素日里温和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这人世间的鲜活气。 「他,是谁?」 李安清这样问着。 可还不等霍令仪答声,许望舒却已走到了她们跟前。 杜若先朝他恭恭敬敬打了个礼,霍令仪也跟着朝他打了个家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表哥。」 「起来吧……」 许望舒的声音很是清透,带着几分温和与清润。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的霍令仪,待见到她这不同以往的态度倒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异样,早些时候母亲和妹妹已与他说过,彼时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也知晓这是一桩好事。 终归是一家人,若能和睦相处自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霍令仪闻言便由杜若扶着起了身,她抬了一双眉眼看着许望舒,待看到眼前这幅熟悉的面容眉眼便化开了一道笑:「表哥今儿个休沐?」 「是啊……」 许望舒笑着点了点头:「先生爱喝酒,我也许久未曾去瞧他了,便想着出来替他买几壶好酒去看看他……」待这话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我听母亲说,如今令君就是跟着先生,江先生是有才之士,令君跟着他定会受益匪浅。」 霍令仪耳听着他这番话,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却是难以言抑的悸动:「表哥要去见江先生?」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她也许久未曾见到他了,也不知他如今可好?令君终归年幼,她心里免不得还是有几分担忧的。 她有心想开口问上一遭,可不可与他同去?只是向来有才之士大多都比较古怪,何况当初江先生收令君之前也说过不喜欢有人去探望。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低垂了几分,就连面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怅然。 许望舒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自然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表妹若是得空倒也可以与我同去……」他说完这话,待瞧见霍令仪骤然璀璨的眸子便又轻轻笑了下,解释道:「其实江先生也并非如此严厉,他只是不喜待客罢了。」 霍令仪闻言自是眉开眼笑,只是思及身边人,她拧头朝李安清看去,先前她还答应人今儿个要陪她好生游玩的。 李安清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如今见霍令仪这般忙开口说道:「姐姐既然有事且去忙便是,逛街这类小事等你有空了我们可以再来。」 如此—— 霍令仪也就未再说什么,她朝李安清又说了几句而后便与她先提出了告辞。 ☆☆☆ 「小姐,我们现在回去吗?」 身边的丫鬟轻声问着李安清。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说话,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没有动身。其实若说两人的身影,倒不如说是看着那一道灰色身影……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那道身影却仿佛与这天上的秋日一并击入了她的心中,令她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张了红唇,轻声说道:「原来,他就是许望舒。」 第23章 ☆☆☆ 霍令仪低垂着一双眉眼。 她看着手中替霍令君买得这些东西,素来清寂的眉眼也带了几分笑意。 杜若看着她这幅难得开怀的笑意,心中自然也高兴,口中是跟着柔声说道:「世子知晓您去看他,一定会高兴的……」 她这话刚落眼瞧着一处,步子却不自觉得停了下来。 「怎么了?」 霍令仪见她停了步子便也止了步朝她看去。 杜若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口中是说道:「没,没什么……」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扶着霍令仪继续朝马车走去,只是想起先前看见的那个身影,一双眉心却还是止不住拢了几分。 江先生所居之地唤做「梨花巷」,却是在西街那处方向。 这会马车便一路朝梨花巷驶去,越至西街,这路道也就越发不平稳,两边的锦缎车帘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着。 霍令仪因着此时心情颇好倒也未曾注意这些。她背靠着车厢坐着,手中仍旧握着那个风车轻轻把玩着,口中是跟着一句:「我记得父王在世的时候,时常会给我们带这些小东西,令君那会最喜欢这些东西。」 她这话说完也不曾听到杜若出声便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待瞧见杜若素来稳重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几分难得的踌躇……霍令仪想着先前还未上马车的时候杜若便已有了几分不对劲。她思及此便把手中的风车落于膝上,跟着是开口问了人:「杜若,你怎么了?」 杜若闻言是回过神来,她看着霍令仪脸上的凝然,思索片刻还是轻声答了:「奴……奴先前好似看见常将军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紧锁的眉心未曾有半分松落,待瞧见霍令仪也折了眉心便又忙跟着一句:「奴看见常将军一身便服进了客栈,只是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奴心中也不敢十分确定。」 常青山? 霍令仪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那因为马车晃动而轻轻转动着的风车。 这个时候常青山怎么会进京?边陲将士向来无召不得入京,常青山这个时候进京是要见谁又要做什么?她想起当日在边陲之际问常青山那话的时候,他面上显露出来的几分不对劲,虽然只有一瞬可还是让她察觉到了……其实当初那些话不过是她临时起意,并没有半点意思。 何况那个时候她急着赶回燕京自然也未曾多想。 可如今…… 霍令仪的一双眉心依旧紧锁着没有半分消落的迹象,纤长的指根也跟着稍稍收拢了几分……这是她素来想事时的模样。若是杜若看到得真是常青山,那么他此次来到燕京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 当日父王的死竟真的另有隐情? 杜若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还是轻声开了口:「郡主,或许是奴一时迷了眼看错了也不一定。」她素来聪慧,心中自然也猜到了几分,好好的一个镇守边陲的将士怎么会不声不响得入了燕京? 可那是常青山常大将军啊,王爷旧日里最信任的部下…… 他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收拢的指根逐渐松开,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开了口:「看没看错,等晚上派人去看看便知道了。」常青山是无诏进京,又入了客栈,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那处地方。 她想到这便又发了话:「等回到府中,你让李安等人去客栈查探一番。」 杜若看着眼前这幅没有丝毫情绪的面容,心下微凛,她低垂了眉眼,口中是跟着轻轻应了一句「是」。 ☆☆☆ 马车经了一路的晃荡终于停了下来。 许望舒在马车外头温声说道:「晏晏,我们到了。」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总归是从那一番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敛尽了面上的思绪跟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取过膝上的那只风车由杜若扶着走下了马车……梨花巷虽位于西街倒也不显得吵闹,反倒因为闹中得静越发显出几分别致的味道。 此处早年是一条文人巷,名唤「青居巷」。 因附近植有一片梨园,每至四月常有游人来此处赏玩,便又得了个「梨花巷」的别名。 许望舒也已下了马,这会看着霍令仪便柔声说道:「巷子狭窄,马车不好入内,我们走进去吧……你若是不惯便把帷帽带上。」 霍令仪闻言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表哥忘了,我可不是那些闺阁后宅里的姑娘。」 她这话说完便先迈了步子往巷子里走去。 许望舒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自是忍不住摇头失笑了几分,他还当真是忘了,他这个表妹自幼便得姑父的真传,会走路便已被人抱上了马。前几个月听说她还领着两个丫鬟去了趟边陲……这个小丫头,真是。 第24章 他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未再多说什么,而后是跟着人的步子一道朝巷子深处走去。 梨花巷居住的人并不算多,几人未走多少路便到了江先生居住之处,这儿的屋子大抵都是一样的规格,白墙青瓦。江先生这处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与别处不同的是,江先生这处的白墙上头却题着字画,临墙一处还植有几株桂树。 如今正值深秋,那桂树随风传来一阵子幽远的香味,甚是好闻…… 杜若上前敲了门,没一会那里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一道稚嫩的男声:「谁呀?」 「是我……」 许望舒这话刚落,里头的门栓便被人取了下来,没过一会门便开了,却是一个穿着深色布衣的小童立在门后。他是半歪着头先看了眼杜若和霍令仪,而后才看着许望舒笑着说道:「望舒哥哥许久不曾过来了,先生近来常常念起你。」 「先生念得怕是我手中这几坛好酒吧……」 许望舒的眉眼依旧带着几分笑意,他一面领着两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问着小童:「先生现在在何处?」 「正在后院教小公子念书呢……」小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霍令仪看去,他如今也不过十岁有余的样子,面上还是一片稚嫩,这会却拧着眉心扮作一副大人模样倒是显得有几分别样的趣味。 大抵是眼前的小童和霍令君差不了几岁…… 霍令仪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倒也生了几分难得的趣味,这会她便半弯着腰身朝小童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小童却也不怕生,闻声便脆生生得问道:「你就是那位小公子的姐姐?」 他这话说完便又细细看了回人,未等人答便已点了点头,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小公子常常与我说起你。」 霍令仪闻言倒是生了几分好奇,她仍旧半弯着腰身看着人:「哦?他说我什么了?」 「太多了……」小童想了一遭,而后是掰着手指脆声说道:「什么人长得好看、聪明,还说你很厉害……直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霍令仪,跟着是颇为老成的点了点头:「别的我不知道,不过姐姐长得真是好看。」 童言稚语格外惹人开怀。 霍令仪被人逗得笑出了声,连带着心中掩下的那几分思绪也少了许多,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小童的头,而后是与杜若说道:「去把带来的吃得分他一半。」 杜若先前也被人逗乐了,这会闻言便福下身子轻轻应了「是……」 小童眼见着有吃的,自是又甜甜谢了回人,跟着便随杜若过去了。 许望舒看着小童的身影轻轻笑了下,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与霍令仪说道:「你别介意,江先生素来行事肆意,跟着他的这些人素来也不懂那些高门大院里的规矩……」 「这样挺好的……」霍令仪也笑着朝小童看去一眼,她是真得觉得这样很好,令君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趣。她看了看手中的风车,而后是朝许望舒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们走吧。」 许望舒闻言是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自己这位表妹,还当真是不一样了…… 他也未说什么只领着人迈步朝后院走去。 江先生的住宅虽然不过是一进院落,修缮得却极为雅致,两人经长廊至后院又是一路穿花拂叶才听到一道男声。 霍令仪听到声响便止了步子,她透过那些树叶之间的缝隙往前看去,便见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正倚着一株参天大树而坐。男人背身而坐并看不见面貌,只能隐隐窥见几分他的气韵,带着几分肆意风流的味道。 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摆,只是这样坐着,口中说得也不是时下最兴得那些书籍,而是一些古人的典故和见解。 在这一阵声响之中—— 霍令仪一双桃花目跟着轻轻转了一圈,而后便看到了坐在男人对面的霍令君。 霍令君穿着一身寻常衣服坐在布团上,这会正拧着眉心听着男人说话,时不时得便问上几个问题,却是一派认真的模样。其实霍令君离开家中也不过才一月有余,可霍令仪却觉得已经隔了许久一般。 她这样远远看着,只觉得心绪紊乱,迟迟都不能平复。 ☆☆☆ 约莫又过了两刻有余,那处的声才停了下来。 没过一会,那位江先生便转过身子朝霍令仪两人这处看了一眼,许是没有了遮挡之物,他的面容也就清晰可见起来……那位江先生看起来约莫四十有余,他的面容并算不得如何出色,可一双眼睛却尤其清亮,此时一身道袍宽袖随风轻轻拂动,他手捋着长须口中是跟着一句:「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霍令君闻言却是轻轻「咦」了一声? 他拧着脖子朝那处看去,待瞧见那树木之后的许望舒和霍令仪,小脸上先是一怔跟着便是一阵狂喜……他一面朝两人跑去,一面是欣喜着唤道:「表哥,阿姐!」 第25章 许望舒见霍令君跑过来是轻轻笑了下,他手放在霍令君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把,而后是先迈了步子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又拱手一礼,口中是唤道:「先生……」等这话说完,他便又替霍令仪引荐起来:「这位是信王府的扶风郡主,也是我的表妹,今日正好在外头碰见便与我一道来拜会先生。」 霍令仪看着身边的霍令君,素来平稳的内心此时却是一片遮掩不住的波动…… 只是这会却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轻轻捏了捏霍令君的手,把手中的风车递给人,而后是朝江先生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江先生。」 「霍家女……」江先生看着霍令仪是沉吟了一瞬,而后才又捋着长须细细看了一回人,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继续说道:「霍大将军一生忠肝义胆,你虽是女儿家倒也有几分他的风采,难得。」 等这话说完,他才又淡淡说道:「你与令君也许久未见了,自寻个地方说话去吧。」 「多谢江先生……」 霍令仪心中感念,闻言便又朝人拱手一礼是言多谢,而后又朝许望舒打了一礼,跟着才拉着霍令君的手往外走去。 江先生见他们离去也未曾动身。 他仍旧倚树而坐,手仍放在那长须上,眼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原本以为霍安北一死,这信王府必定会大乱,如今看来有这位霍家女,想来这王府上下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许望舒闻言面上亦没什么变化,他坐于那布团之上,手拂过眼前的案几把手中的酒壶置人身前,跟着才说了话:「往日我的确有几分担心……」他这话说完是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待瞧见两人隐于那树木之中再也看不真切,才又继续说道:「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模样,我倒放心了。」 江先生揭开了眼前的酒坛封盖,等酒香四溢,他深深吸了一口,而后才似是而非得说了一句:「只是有人却放心不了了。」 ☆☆☆ 「阿姐怎么会想到来看我?」 霍令君一只手握着风车,另一只手便紧紧握着霍令仪的手。他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是抬了那张未曾遮掩欢喜意的小脸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霍令君的年岁终归还小,即便因着出了那么一遭事比起同龄人成熟了不少,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儿罢了。 往日不曾瞧见家中人倒也没什么…… 如今眼看着自己最为亲昵的长姐就在身边,自是一刻也不肯把目光移开。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有些欢喜却又有些怅然。她不愿把那心中的怅然露于他看,便只是抚着他的头顶轻轻笑了笑:「阿姐想你了便来看你了,阿姐还给你买了许多你欢喜的东西,这会杜若已送去你的房间了。」 等这话说完,她才又停下步子蹲下身子,问人:「江先生可还好,你……可还好?」 霍令君闻言一双眉眼倒是又泛开了几分笑,他停了步子口中是说道:「江先生看起来虽然有些冷淡,可待人却很好……而且我也很喜欢他教我读书。」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他和别的先生不同,别的先生只会教我那些书本中的东西,可江先生却会与我说许多那些书上没有的东西。」 「他说为人处世、治国论道绝不能只把眼睛局限在书本之中,要懂得去看学会去看,不要死记硬背,而是要去琢磨它的意思再去慢慢透彻它的想法。」 若是起初霍令仪还有些许踌躇让霍令君孤身一人跟着江先生在外学习,可在霍令君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心中的这几分踌躇和担忧便已尽数消散……这世间的先生、大儒的确有许多,可如江先生这样的人却绝对不会有多少。 若是当初她一时心软未让令君跟着江先生,而是去请那些大儒士子。 他们的确也可以授予令君最好的学识,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气极高的学子,可他们却不能像江先生这样把令君培养成一个真正眼界开阔的人。 信王府的掌权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文人士气…… 霍令仪想到这竟也忍不住泛红了一双眼眶,她的手仍旧撑在霍令君的头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江先生是位好先生,你要好生尊敬他,不可顽劣胡闹……」 「阿姐怎么哭了?」霍令君看着她这幅模样,尚还稚嫩的面容也添了几分担忧,他抬了手背细细给人擦了一回眼角,闻后语便道:「阿姐说得这些,我都知道……我会好好跟着先生学本事、学做人,不会让阿姐和母妃担忧的。」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稚嫩的面容上此时却是一片认真之色,她手仍放在他的头顶,如旧日那般轻轻抚了一把,跟着是柔声说道:「乖。」 ☆☆☆ 等用完午膳,霍令仪便与江先生提出了告辞。她今日出来得已经有些久了,何况她心中还藏着另一桩事,自然也就待不住了……许望舒便与她一道往外走去,待路过一处的时候,霍令仪却止不住停下了步子。 第26章 她朝那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看去,字是好字,画是好画…… 而让霍令仪驻足的却是因为那个落款。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口中是轻轻念着那个落款:「握瑜。」 怀瑾握瑜——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幅画应该是出自李怀瑾的手中。 许望舒听到她的低声呢喃便也止住了步子,他顺着霍令仪的目光朝那副画看去,待瞧见那副画,他疏阔的眉眼便也带了几许温和的笑:「握瑜先生无论是字还是画皆是一流,实乃我辈楷模。」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 她仍旧看着那副字画,上头的字迹还有几分崭新,大抵是近些日子才所出。她眼中免不得生出几分疑惑,李怀瑾的字画的确很好,却甚少出世……这位江先生处怎么会有他的新作? 许望舒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便轻声笑说:「握瑜先生与江先生交情甚笃,平素也常有来往。」 原来如此…… 霍令仪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下。 她倒也未曾多想,只是觉得这大千世界,缘之一字,真是妙不可言。 她从那副字画上头收回了眼,而后是朝许望舒看去,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表哥,我们走吧。」 ☆☆☆ 夜里。 霍令仪站在窗边,深秋的晚风打在人的身上泛着无边的寒冷。可霍令仪却仿佛并未察觉到一般,她的手中握着当日从边陲带来的那柄匕首。 灯火之下,霍令仪的指腹缓缓滑过匕首,即便日夜清洗,可匕首却还是保留着边陲那一场战火遗留下来的痕迹。 红玉站在一旁,她看着灯火下郡主落寞的面容,有心想劝一回人,只是临来张口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透过珠帘张望了一眼,跟着便轻声禀道:「郡主,杜若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放在匕首上的手却是轻轻动了下,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淡淡一句:「你去外头守着。」 「是……」 等红玉退下。 杜若是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而后才轻声回道:「郡主,李安已去查探过了,的确是常将军……」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掀起了一双眼帘,只是此时霍令仪正背身而立,杜若也看不出她面上是副什么神色。 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跟着是重新低垂了一双眉眼,口中是继续说道:「只是常将军一直待在客栈不曾见人,这会客栈那处还有人看着,李安回来问您后头有什么安排。」 霍令仪闻言却是合了双眼。 她手中仍旧握着那把匕首,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说,常青山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这话杜若也不知该怎么回。 她张了张口,明明腹中有许多话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她也想知道,这位常将军究竟想做什么? 霍令仪不曾听见回答也未说什么,她睁开了一双桃花目朝那天上的那弯月亮看去,月色打在她的身上越发显露出几分清冷的模样,而她的口中亦跟着无情无绪的一句:「我要亲自走一趟。」 她要知道常青山究竟是在等谁? 她更要知道,她父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渐沉,大观斋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杜若看着已经在着手换衣裳的霍令仪,素来稳重的面上还是忍不住添了几分担忧,她的手中握着束绳,口中却还是轻声劝说着人:「郡主,您,您可要再考虑下?」且不说他们不知道常青山见得是谁,若常青山真得生有异心发现了郡主,那可如何是好? 常青山的武功高强,李安等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他身后究竟有什么势力,他们也不知道,这般贸然前去,她总担心会出事。 杜若想到这,一双柳叶眉便又折了几分,口中更是劝说道:「外头有李安他们照看着,若是发现了什么自会前来禀报……」她说及此,便又跟着一句:「如今夜色越深,您这样出去若是让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不若等明日,明日奴陪您一道去?」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从杜若的手中接过束绳,而后是把那束绳绕着袖子转了几圈,跟着是又梳了一个轻便的发髻才与杜若说道:「常青山孤身一人进京又隐于客栈之中,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何况……」 她说到这是停顿了一瞬,朝一旁案几上看去。 灯火之下—— 那案几之上放着的匕首在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却还是闪射出几分耀眼夺目的光芒。 霍令仪把匕首紧紧握于手中,等到皮肉压着那匕首上的纹路,她才开了口继续说道:「有些事,我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安心。」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就连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可杜若还是能从她紧紧握着匕首颤动的手窥见出她此时的心情。 第27章 杜若的心下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可她终归未再劝人…… 郡主素来都是有主意的,她既然决定了的事就鲜少会有更变的时候,何况常青山的事……就如郡主所言,她只有亲自去看过才能安心。杜若想到这便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说道:「既如此,那奴陪您一道去吧。」 她身为郡主的贴身丫鬟,自然要陪伴在郡主左右。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握着匕首的手松了几分,而后是拧头朝杜若看去,待看到灯火下杜若担忧的面容,她才开口说道:「人多眼杂,并不是好事。你素来聪慧,留在府中,若有什么事你也可以随机应变。」 杜若张了张口,她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眼看着郡主面上那副不容置喙的神色终归还是垂下了眼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 月色高升,如今已是亥时时分。 街道之上已无多少行人,两边的铺子也早已关了,就连夜里摆摊的小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了。 只有那远处东街上的红楼软香之处还传来阵阵靡靡之音,伴随着那莺莺燕燕的歌声、笑声倒是给这夜色也凭添了几分余外的鲜活。 李安穿着一身黑色劲衣,一面是指着眼前这家客栈,一面是拧头朝身边头戴帷帽的女人看去。即便身边人此时戴着帷帽,他还是不敢直视,这会也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弯着一段脖颈恭声与人说道:「郡主,就是这。」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的手中仍握着那把匕首,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透过帷帽朝眼前这家客栈看去……客栈的规模并不算大,瞧着品级也算不上多好,想来常青山也是怕人怀疑才会隐于这闹市之中。 身旁的李安未曾见她说话,便又酝酿了话语,轻声跟了一句:「这儿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郡主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的,郡主万金之躯,若是在这等地方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霍令仪终于收回了眼,闻言也只是淡淡一句:「无妨,进去吧。」 李安见此便也不再多语,他引人往里头走去。 此时夜已深,客栈里除了尚在打盹的小二也就没有什么余外的人了……小二听到脚步声响是抬了头迷迷糊糊朝他们看了一眼,待瞧见李安他也只是打着哈欠说了句:「客官回来了,二位可有什么需要的?」 李安闻言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而后便继续领着霍令仪朝二楼走去。 等到了二楼,李安一面引着人往前走去,一面是指着一间客房低声与霍令仪说道:「郡主,这便是常将……」他说到这似是想到什么忙把话一停,跟着是抬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一眼,只是帷帽遮挡着霍令仪的面容,他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他重新低垂了眉眼,口中是轻声说道:「这间就是常青山所居之处。」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她掀了眼帘朝那间客房看去一眼,客房的灯火还亮着,可见常青山也未曾歇下,看来……他的确是在等人。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口中是跟着继续说道:「先回房间。」 「是……」 李安应了声,而后是继续往前引路,至一间客房门前才停下了步子。他在门前轻轻叩了三声,没过一会便有人过来开门了,却是一个和李安年纪相仿的男子,名唤卫云……他看着李安刚想说些什么,待瞧见他身后头戴帷帽的女子却是一怔。 只是这怔楞也不过一瞬…… 这个时候,又能让李安如此恭敬对待,除了那位也没有旁人了。卫云思及此面色骤然一变,他刚要下跪与人请安,霍令仪却先握着匕首拦了一回他的胳膊,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平淡,眉眼也没有什么波动:「先进去。」 「是。」 等进了客房,霍令仪便坐于圆墩之上。她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客栈里的茶哪有什么好的?只是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握着茶盏饮下一口才又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常青山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卫云闻言便答道:「常将军……」 等这三个字出口,屋中气氛便是一滞,卫云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答道:「常青山一直未曾出门,也未曾见人来寻过他……不过属下看他屋中的灯一直亮着,可见是在等人。」 卫云这话刚落—— 李安却是抬了手示意静声,自打他先前进了屋子便一直立于门前窥探外头的光景,霍令仪见他这般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改为握着那把匕首。夜色深沉,屋中是一片静谧,就连呼吸也变得几不可闻……却是又过了一会李安才合了门转过身子,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道:「郡主,有人进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一直紧拧着,不等霍令仪开口便又跟着一句:「只来了一个黑衣人,不过灯火昏沉,那人又戴着帷帽,属下……属下未曾看清。」 第28章 霍令仪闻言握着匕首的手便又攥紧了几分。 她的薄唇轻抿,紧锁的眉心也未曾消下,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们可有办法去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李安与卫云互相对视了一眼,跟着才又低垂了眉眼与霍令仪说道:「常青山武功本就高强,这会还有一个不知根底的黑衣人……属下怕贸然前去偷听会被他们发现。」 是啊…… 常青山的武功本就不弱,如今又有一个不知根基的黑衣人,若是让卫云和李安这样过去,只怕未听到什么便折了性命。霍令仪一双远山眉紧拧着,心下思绪更是翻转不已,撑在桌案上的那只手紧握成拳,难不成就这样无功而返? 甚至连常青山见得是谁,为什么来都不曾探清?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屋中是死一样得寂静。 没过一会外头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跟着是有人在门外轻轻叩着屋门,李安看了看霍令仪见她点了头,才沉声朝外头问道:「什么事?」 「客官,您需要热水吗?」 说话得却是一个姑娘,声音清脆,还添着几分软糯味道。 「不……」 李安刚想拒绝便听到霍令仪开了口:「让她进来。」 李安不知她是何意,只是郡主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换了话朝外头说道:「进来吧。」 「是……」 没过一会,门便被人推开了,进来得是一个年约十五余岁的姑娘。她的手中提着一壶热茶,待看到屋里的三人面上闪过一瞬得怔楞,不过也只是这一瞬而已……客栈之中,每天行来走往的人就有不少,何况此地位处闹市,三教九流的人她也是见惯了的。 因此这一瞬之后她便已恢复如常。 她迈了步子朝几人走来,等换了桌上的茶水才又软声说道:「客官慢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等这话说完她便转过身子往外退去,房门重新合了起来,那脚步声也越渐远去,霍令仪收回了眼而后是朝桌上的茶壶看去,却是过了一瞬才开口问道:「那是谁?」 两人骤然听到此问自是一愣,不过卫云还是忙回道:「这是客栈老板的女儿,因客栈里头没有什么帮手,有时她会帮忙送些热水、茶水的。」他这话说完是稍稍掀了眼帘朝那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看去,跟着便又问了一句:「郡主,她有什么问题吗?」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紧握的手稍稍松开几分,眉眼低垂,跟着指尖却轻轻敲击起桌面……屋中无人说话,唯有这敲击桌面的声响在这夜色缓缓四溢开来,却是又等了一瞬她才招来卫云说了一句。 「郡主,这……」 卫云闻言便已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她要做什么,可这样委实太过危险了些。他刚要开口劝说便听到霍令仪沉声一句:「难不成这会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霍令仪这话说完便见两人皆垂了头。 她心下一叹,喉间也跟着化开一道浓重的叹息:「我并非责怪你们,我更不希望你们为此折了命……可是父王尸骨未寒,常青山此次进京动机又不明。」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抬了一双眼帘朝两人看去,即便隔着一层轻纱,却还是能透过烛火隐约窥见几分她此时的面色……几分悲愤与痛心,还有些许辨不清说不明的意味:「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两人见此终归是未再劝人,他们也是王爷的亲信,自然想知道王爷的死究竟是何缘故。 卫云与人拱手一礼往外退去。 没过一会,他便回来了。他的手中握着一套姑娘家的服饰,还有一些脂粉等物,待放于桌上便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又跟着恭声一句:「属下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夜里不要再出现了,这身衣裳是新做的……」 「你做得很好。」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抱着衣裳朝里间走去。 她与那位姑娘的身形差不多,衣服倒也合身……只是眼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虽然一身粗布衣裳却还是未能掩住那眉眼之间的几分风华。霍令仪心下思绪微转,取过一旁的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跟着是又用脂粉把面容涂抹了几分,等把那份风华添了几分寻常的艳俗之后才往外走去。 李安两人见她出来也不敢抬头,只是在霍令仪手提着茶壶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喊了她一声:「郡主……」 霍令仪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闻言也未曾转身,步子倒是停了下。 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眉眼低垂等感受到袖子里的那把匕首泛出来的凉意才开口说道:「不会有事的。记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来,更不要让常青山知道你们是谁……」有些事还未曾调查清楚之间,这个时候还不适合撕破脸。 第29章 等这话说完,她便也不再多言往外头走去。 常青山的屋子相隔并不算远,此时那屋中烛火依旧通亮。 霍令仪低垂了一双眉眼,念及先前那位姑娘走路时的模样她的脊背也跟着松懈了几分,就连走路的步子和身姿也学了个七八分。她并未特意压轻脚步声,等到了常青山的门前却是停了一瞬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屋中无人出声,却是过了一会才传出常青山压低的声音:「谁?」 「送茶的……」霍令仪近来常与李安清在一道玩,自是也把那江南女儿的腔调摸透了几分,这会她便把说话的声音特意带了几分软糯,语调婉转倒是与先前那位姑娘的声音没什么差别。她低垂着的一双眉眼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握着茶壶的手还是用了几分力道。 里头却是又停了一瞬,才传来一声:「进来吧。」 霍令仪听到这一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便推门往里头走去。屋中灯火通明,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未曾抬头,迈出的步子不快不慢,脊背也有几分半拱着…… 屋中的两人因为她进去便未再说话。 霍令仪也未曾说话,她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子上,一面是握着茶壶替两人续着热茶,眼风却是轻轻一转朝两边看去。常青山就坐在她的右手边,他那把时常不离身的刀就放在桌上,或许是因为习惯的缘故,此时他的手便放在剑鞘上,身形也紧绷着。 而左手边的那个黑衣人较起常青山却显得随性许多,只是头戴着帷帽并不看真切他的面貌。 常青山见她续完了热茶便掏出一角碎银子扔在桌上,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你可以出去了。」 霍令仪闻言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晓此时已不好再待下去,她仍旧敛着一双眉目,等接过那粒碎银子便朝人道起谢来:「多谢大爷,多谢大爷……」等这话说完,她才取过茶壶慢慢往外退去。 常青山见她往外退去,便又继续与人说道:「自从霍大将军去世后,那位已遣人私下来过边陲好几回……」他说到这是取过那盏茶饮下一口,等喉间润了,才又跟着一句:「只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那位? 霍令仪握着茶壶的手跟着一紧,低垂的眉心也紧拢着,那位是什么人?还未等她细想,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声音:「既如此,你也不必多加理会……」 却是那个黑衣人开口说了话。 黑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听着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言语之间倒是有一股难得的肆意……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那桌上的茶盏也跟着饮用了一口,而后才低垂着一双眉眼淡淡说道:「你这次回来难免大胆了些,若是让旁人发现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声音—— 霍令仪此时已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个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她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只是一时之间却也记不得在何处听到过。她心下思绪翻转也不敢在此多加停留,便推门开往外走去,房门一开一合,遗留在空中的却是常青山的一句话:「您放下,属下一路过来都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黑衣人闻言刚想说话,掩于帷帽中的眉心却是一拢,他总觉得先前那个女侍有什么不对劲。他看着手中握着的茶盏,先前的肆意闲适尽数散去,低垂着眉眼思索片刻,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不对!那个女侍有问题!」 常青山闻言却是一怔,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开口说道:「这个女侍我午间就见过,不可能有问题,您……」 他这话还未落,黑衣人却未曾理会他的解释,只是径直开口说道:「她的手有问题,一个时常在店里劳作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副养尊处优的手?」 常青山闻言思及先前那个女人的手,身子却是一僵…… 是了,他先前未注意,可此时细想一番,先前那个女人的手和午间那位女侍的手的确不同,先前那个女人的手实在太过干净了些。 ☆☆☆ 霍令仪刚迈出房门还未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她的步子止不住一顿,就连握着茶壶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她听着身后传来出鞘的声音,脊背一凝,怎么会?常青山怎么会发现她不对劲? 霍令仪心下思绪翻转,可她却不敢转身甚至不敢停步,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去……可她也没能走上几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凌厉的刀风朝她袭来。 只是那刀风还未曾落到她的身上,便已经有人替她挡了上去。 霍令仪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半拧着头朝身后看去看去,走廊上头悬挂的灯笼轻轻摇晃着,来人一身黑衣并看不真切面貌,可以知道的是比起常青山的武功,来人的武功要高出不少。常青山这使出全力的一招不仅未能损其半分,竟还被逼得倒退了好几步,只是还未等霍令仪回过神来,她便已经被人带了出去。 第30章 此时已是子时时分,街道之上没有什么灯火,唯有那天上悬挂的弯月尚还有几分光亮可以窥见这会尚还在客栈附近。 霍令仪不知道带走她的是什么人,只有一个却是可以确定的,身边人并不是李安也不是卫云,他们二人即便加在一起怕也只能与常青山打个平手……更遑论能在一招之内逼退常青山了。 既如此,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又想做什么? 霍令仪抿着唇什么话都未曾说,手却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既然这个男人从常青山的手中把她救了出来可见并没有要加害于她的意思……只是究竟是敌是友此时却还不知道,她想到这,心下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却是又过了一会,男人终于在一条小巷之中缓下了步子。 夜色无边,唯有那天上的几许月色可以探清眼前的路,小巷狭窄,而在小巷的深处却停着一辆马车。男人径直带她到了那辆马车前,而后是恭恭敬敬朝那平静的车帘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人已经带来了。」 这个声音? 霍令仪的身形一僵,她拧头朝身边的男人看去。月色清冷,打在男人的身上虽然有几分晦暗不明却还是能窥见几分他的面貌,他已经摘下了脸上的布巾,面容也已尽数显露了出来……关山,竟然是关山! 关山和陆机一直都是李怀瑾手下最得力的两个人,前世她嫁给李怀瑾后与这两位自然也或多或少有几分接触。 那么马车里面的人…… 霍令仪脊背微凝,脸却不自觉得朝马车看去,还不等她心下的思绪转上一回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道男声:「进来。」 小巷寂静—— 这道声音在这夜色中缓缓铺展开来,听起来仿佛没什么波澜也没什么情绪,可霍令仪却还是能从中隐隐听出几分薄怒……她袖下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了几分。 她好似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安清每回见到李怀瑾都说害怕了,这个男人要是真生起气来,还当真没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 空气中还遗留着他的余音…… 这声「进来」自然不可能说与关山,那么便只有她了。 霍令仪握着匕首低垂着眉眼,脚跟却仿佛在地上粘住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往前迈出一步……她不肯进去,里头便也未曾出声,只有拨动佛珠的声音搅乱了这一片宁静的夜色。 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终归还是动了身。 霍令仪的手握着布帘,跟着便半弯了腰身坐进了马车。 等车帘落下遮住了外头的那一片夜色,霍令仪才终于掀了眼帘朝眼前人看去,马车宽阔车壁上头还悬挂着烛火,李怀瑾一身青衣仍旧合眼握着手中的佛珠轻轻拨弄着,他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情绪,依旧淡漠而又清平,唯有拨弄佛珠的手却不如以往那般平静。 他未曾睁眼,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一句:「走吧。」 这话却是与关山说的,侯在外头的关山轻轻应了一声「是」,没过一会马车便开始在这夜色中缓缓行驶起来。 霍令仪背靠着车厢坐着。 她的双腿微微蜷起,红唇紧抿,一双桃花目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怀瑾……她不知李怀瑾此举是为何意。 夜色无边—— 车厢里头是一片沉静,唯有那车轱辘在那青石板上转动着传出几分声响。 霍令仪紧握着匕首,思来想去还是开口说了一句:「您怎么会在这?」还恰好救了她。 李怀瑾闻言拨动佛珠的手却是一顿,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车厢里头的烛火随着马车的转动轻轻晃动着,李怀瑾的面容在这晦暗不明的灯火下有几分看不真切,唯有那双丹凤目却依旧清亮得很。 他透过烛火看着霍令仪,待瞧见她面上胡乱涂抹的脂粉还是忍不住折了折眉心。他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伸手倒了两盏茶,等饮下一口热茶他才淡淡开口说了话:「有时候胆子大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世间有许多事、许多人都不是你能管的……」 李怀瑾说到这是些微停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以后行事前想一想你的母妃、你的弟弟,不是每一次都有人会来救你。」 霍令仪闻言面色骤然白了几分,就连握着匕首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 她的红唇轻微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心中难免存了几分侥幸——侥幸常青山不会发现自己,侥幸自己能探查到那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从而也能知晓父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如今李怀瑾却把这话直直白白得说与她听,他告诉她「这世上有许多事、许多人不是她能管得」。 是啊,这世间哪来什么侥幸? 今次不过是她运气好,可这人啊又怎么可能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第31章 马车一路往前去,那些烟花软香之处的声音也已经被这夜色尽数淹没了去,如今的燕京城已是一片寂静,夜是真得深了……霍令仪低垂着一双眉眼,她把脸埋在膝上,却是过了许久才低声呢喃道:「常青山一直是父王最得力的部下,我从小就认识他,小时候他还曾抱过我。」 「他没有孩子,待我和弟弟一直都很好……」 霍令仪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起这些,还是在李怀瑾的面前。可她还是这样絮絮说来,或许是因为想到那些旧事,她的声音也难免沾了几分缱绻的味道,余后却是一句:「可如今的常青山,我却有些认不出来了,我已经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好是坏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仍旧未曾抬头,只低垂着一双眉眼低声说道:「我以前从未想过父王的死会有其他隐情,可此次常青山无诏进京,私下又见了一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黑衣人……您让我别查,说这些事不是我能管的。可我的父王,他一生征战沙场,若他是真的为国鞠躬尽瘁,我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可若是……」 「若是真的有人想加害他呢?」 霍令仪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了一双眉眼,灯火摇曳之下,她的脸上已是一片斑驳清泪。从小到大她都鲜少哭泣,可今夜在李怀瑾的面前却不知为何有了这般作态……只是即便此时她再是难以言抑,却也不过是这样默声流着泪,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 她未曾去擦拭脸上的泪,任由眼泪滑过脸颊滑落衣上。 她便这样看着李怀瑾,却是过了许久,霍令仪的喉间才又吐出了一句话:「若当真如此,我的父王他何其无辜?」 暖色烛火之下,李怀瑾看着眼前的霍令仪,其实此时的她真得算不上好看,眼泪滑过脸颊斑驳了那脸上原有的脂粉,一塌糊涂。可不知道为何,李怀瑾看着霍令仪这幅难得显露人前的模样,看着她这双带着潋滟泪意和脆弱的桃花目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口一滞。 他鲜少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时之间竟也忍不住折了一双眉心。可他终归是李怀瑾,是纵横捭阖于朝堂之上的李首辅……他的手掐着佛珠轻轻转动着,等平了心下这段思绪才抬了脸,清平而又淡漠,仿佛先前那个折了双眉的人并不是他。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他的声音一如以往并未有什么变化,就连那双眼睛也仍旧是一片淡漠之色:「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无辜之人,人存于世,无论是生是死,皆不无辜。」他说到这看着她眼中的泪光,淡漠的话语还是忍不住一停。 他重新合了双眼,手掐着佛珠,口中是跟着一句:「人活一世,有时候也不必活得太过明白……即便你真得查出了什么,那又如何?」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她的红唇轻微翕动着。 她想问问他「父王是不是真的是死于战场?」可临来话到唇边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就如李怀瑾所言,即便她真得查到了什么那又如何?她终归什么话都未再说。 车厢之中又是一片寂静,却是过了许久,霍令仪才取过一方帕子沾了茶水细细擦拭起脸上的脂粉与泪痕。 而后她是朝人盈盈一拜:「无论如何,今夜我都该谢您一回。」若不是关山,只怕如今她早已丧命于常青山的剑下。且不论李怀瑾如何知晓,又为何救她,这一声谢却是少不得的。 待这话说完—— 霍令仪也未曾起身,口中是继续说道:「您说得对,这世间之事太过复杂,而人却太过渺小。以后行事之前我会想一想我的母妃和弟弟,为了他们……我也不能胡乱行错一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已经恢复成旧日的模样,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激动。 李怀瑾未曾看见霍令仪此时是幅什么神色,可还是能从她重新恢复成平静而淡漠的声线察觉出几分她此时的心情,他握着佛珠的手轻轻一顿。 他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依旧合着双目,却是过了许久,喉间才传出一句叹息之语:「起来吧。」 余后的一路两人却都未曾说话,等到马车逐渐停稳,外头传来关山的声音:「主子,信王府到了。」 李怀瑾终归是睁开了双目,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口中是道:「下去吧,我让关山送你进去。」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推辞,她轻轻谢了人一声,而后便转身往外头走去……只是在临来走下马车的时候,她手握着车帘却还是忍不住转身看了李怀瑾一眼:「有句话我想问您已经许久了,您上回说,帮我是因为与父王曾有几分交情……」 「真得只是如此吗?」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此时她的半边身姿皆在月色之下,没了那脂粉的遮掩,她脸上的那份风华便再也遮掩不住……他未曾避开她的双目,手却仍旧掐着紫檀佛珠,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开了口:「夜深了,回去吧。」 第32章 他这话说完便径直又合了双目不再看人。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平静的面容,眉心轻拧却到底也未再多言,她朝人是又一礼才落下了手中的布帘。 等到霍令仪下了马车,等到那面布帘归为平静—— 李怀瑾才又睁开了双目,他透过烛火看着锦缎布帘上的纹路,手中的佛珠依旧拨动着,眼中的神色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 大观斋。 杜若眼看着霍令仪回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一面是小心翼翼扶着霍令仪往里头走去,一面是低声说道:「先前李安说您不见了,奴真怕您出事,若不是怕旁人起疑……」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心下也止不住叹了口气。她握着杜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我没事……」待这话说完,她才又继续说道:「李安和卫云呢?他们可还好?」 「他们都没事,只是担心您出了事,估摸着这会还在外头寻您……」 杜若心中难免还有几分余悸,连带着声音也还打着几分颤,等平了几分心绪才又跟着一句:「先前您走后,常青山就连夜出城了,那位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 霍令仪闻言却没有说话,她想起先前李怀瑾与她所说的那些话「想想你的母妃和弟弟……」 她不知道父王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也不知道常青山到底和那个黑衣人在密谋着什么,她只知道若是她再查下去一定会出事……到得那时,也许她连母妃和令君都护不住。 屋中灯火摇曳…… 霍令仪的眼中闪过几分挣扎,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说道:「既然走了那就随他去吧。」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她抬眼看着郡主脸上的几分怅然,心中却有几分疑惑……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一趟门竟变了这么多?她有心想问一问郡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被谁救走了?只是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罢了,只要郡主回来了就好。 至于那些事,郡主既然不想说,她又何必再问? 她想到这便也卸了几分心绪,柔声说道:「郡主,奴服侍您洗漱吧……」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等到洗漱完她便让杜若下去歇息了……折腾了一夜,她也辛苦了。屋中灯火只余了几盏,摇摇晃晃的,霍令仪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窗前,寒风袭人面,她的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抬眼看着外边的夜色。 她的红唇也依旧紧抿着,却是什么话都不曾说。 日子已转入十月。 满园的秋色逐渐褪去,连带着这天也越渐寒冷了几分。 霍令仪刚从外头盘完账回来,这会便由红玉扶着走下了马车,眼瞧着影壁处还停着一辆马车她便止了步子掀了眼帘看去……一道来扶的婆子眼见她这幅模样便恭声回道:「那是二公子的马车,他今儿个便要出门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记起了几分,前几日祖母的确与她提起过说是霍令章近些日子便要出门了,只不过她近来事务繁忙自然也未曾怎么理会。 自然—— 即便她当真闲赋在家只怕也是不会多加理会一二的。 霍令仪想到这便也只是在那辆马车轻轻转了一圈便收回了眼,她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只是也未走上几步便被人喊住了。 来人正是霍令章,他依旧穿着一身官绿色长袍,大抵是这一份气度模糊了他的年岁让他看起来倒也有几分长身玉立的味道。 霍令章看见霍令仪便又快走了几步,待至人前是与她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道家礼,口中亦跟着温声一句:「长姐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止了步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桃花目倒是在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开口问道:「你要离开了?」 「是……」 霍令章站直了身子,他的眉眼带着几分温和意,闻言面上便又添了几分笑,口中是答道:「如今距离会试还早,我留在家中也无事可做,倒还不如去先生那处——」待这话说完,他便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跟着一句:「祖母年迈、母妃体弱,家中一切事务还需长姐多劳累几分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 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人,看着霍令章面上未加掩饰的那几分担忧。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霍令仪其实都猜不透她这位好庶弟的心思,即便如今他年岁尚幼,可只这一份心性而言却已比得过这世间的许多人,倒也怪不得他能在一年之内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她袖下的手稍稍握紧了几分。 霍令章离开家中也好,虽说上回祖母因为二叔的事待霍令章已不如旧日欢喜,可把这样一个人放置在身边,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再生出几分事端来。 第33章 霍令仪想到这终归还是开口说了话,她的眉眼依旧是一片平淡,就连声音也未有什么情绪:「既然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便好生跟着先生学习……」她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瞧起来还当真有几分长姐的风范:「家中一切事务不必你操劳,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眼界该放得宽广一些,别让这内宅后院里的琐事阻碍了你的脚步。」 霍令章忙应了一声「是……」 他朝霍令仪再次拱手一礼,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天冷风寒,长姐也要多加注意身体。」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与人点了点头,她未再多言,跟着便由红玉扶着朝大观斋走去。 等转过影壁的时候,红玉是瞧了眼身后才轻声与她笑说道:「咱们这位二公子可当真是半点都没有传承到王爷的半点风采。」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弯着一段脖颈扶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就连世子这么小都敢骑马了,偏偏咱们这位二公子走哪都是用马车,哪有半点气概?」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也未说什么,只是心中倒是也跟着细细想了一回。 她印象中好似真得从未见霍令章骑过马,更别说舞刀弄枪或是射箭了……只是她明明记得,以往每回她与父王出门骑射的时候,霍令章眼中是闪过几分钦羡的。 彼时她和霍令章的关系还没有到如此僵持的地步,私下倒也曾邀请他一道骑马射箭,那个时候霍令章是怎么说得呢?霍令仪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遭,却是过了好一会才记起了几分。她记得那会霍令章听得这话也只是温温与她笑道:「令章不会骑射也不喜骑射,就不扰长姐和父王的雅兴了。」 却是断然拒绝了。 这样历了一、两回后,霍令仪自然也就未再开口了。 身边的红玉还在轻声说着话,霍令仪的步子未曾停下,身子倒是微微转了几分朝那影壁处看去,此时霍令章已经上了马车,车帘也已经落了下来,她便也只是这般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眼。 ☆☆☆ 马车已开始缓缓往前行驶起来。 霍令章背靠着车厢坐着,他的手中握着一本书此时正低头翻阅着,待看到手腕上的那处伤口,翻着书页的手却是停了下来。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这道伤口,指腹缓缓在上头拂过,这是早年跟着父王学习骑射时所留下来的伤口。 伤口并不算深,经了年岁也早就结疤脱痂了,此时这手腕上头所遗留的也不过是浅浅一道痕迹罢了。 只是伤口可以脱痂,记忆却不容易忘却。 马车已出了信王府也驶出了乌衣巷,越往前,那外头的人声便也随着风穿过布帘一道打了进来。霍令章仍是如先前那般端坐着,他的手放在那道痕迹上,指腹拂过一回又一回,而后他才缓缓合上了这一双眼睛。 霍令章的面上未起什么波澜,心下思绪却翻转着。 他记得幼时的时候,那个时候父王还时常待在府中,而他最喜欢做得便是教授他们骑马、射箭……父王一直都认为霍家的孩子,无论是儿是女,都该骑得了马、握得了箭,可偏偏他却最不喜欢这些。 或许并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 他害怕父王严厉的责骂,更害怕从他的眼中看到失望。 起初他被母亲逼着和父王学习骑射的时候,父王便会拧着眉心责骂他:「连弓箭都拉不开,你怎么配做我霍家的孩子?」可到了后来,父王却不再责骂于他,他只是看着他唉声叹气,眼中显露出未曾遮掩的失望,余后却是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霍令章想到这些,覆在伤口上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又松了开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他私下也曾偷偷练过几回弓箭。 他心中着敬佩父王,自然不想让他失望,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弄伤了手腕。 彼时他也不过稚儿年岁,眼瞧着鲜血流了一地自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可父王瞧见他这幅模样却是越发失望,他记得那会父王就站在他的身前,看着他摇头叹息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都受不住,哪有我霍家子弟的半点风范?」 霍令章以为父王就是这样的性子,严厉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见过父王的温柔,也见过父王耐心劝人时的模样。他会亲自教导长姐骑射,即便她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多加责备一句,反而会耐着性子柔声劝着人。 那个时候,霍令章才知道父王其实并不喜欢他,即便他是家中的长子。即使他真得样样比过长姐,父王最多也只是与他说一声「不错」,可他却绝对不会像对待长姐那样对待他……从那之后,他便再未握过弓箭,甚至就连每回出门也只是行坐马车。 霍令章想到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唇边也跟着溢出一道笑来,这抹笑不过转瞬即逝自然也瞧不出有个什么意味。 第34章 而后,霍令章合了一双眼睛,却是记起早年时长姐跟着父王学习骑射时那副艳丽多姿的模样。那是他年幼时曾瞧见过得最美丽的光景,她一身红衣坐在马上,手持弓箭的样子,仿佛这天地之间的光彩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人睁不开眼也移不开目。 他曾羡慕过—— 羡慕长姐可以和父王撒娇说笑,羡慕她可以露出那样肆意的笑容,那些都是他这一生之中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霍令章想到这便又睁开了双目,他的眼中恍若闪过一时的暗涌,可也不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的指腹终于从那伤口上移了开,羡慕?他的面容一如素日,唇角却是弯了几分,其实又何止是一个羡慕呢? ☆☆☆ 大抵是因为已经入了冬日的缘故,这夜来得便格外早些。 霍令仪吃过晚膳在院子里方走了一圈步,这天便已尽数黑沉了下来。 这会不拘是这屋中还是那院外的烛火都已点了起来,而她便披着一件外衣坐在这临窗的贵妃榻上清算着账目,她的手中握着一支朱笔,这会正半弯着一段脖颈在那账册上标注着,暖色烛火打在她的身上显露出几分白日里瞧不见的风流来。 杜若手捧一盏热茶奉到人的案几前,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口中是跟着轻声劝说道:「夜里伤眼,您不若还是明儿个再看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她是又翻了一页才开口说道:「无妨,也就这几页了。」 她这话刚落,外头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红玉是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王妃遣了人过来传您过去。」 这个时候? 霍令仪拧着眉心朝窗外看了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母妃差不多就该歇下了,只是她既然遣人来传唤想来必定是有事……霍令仪便也未曾多想,她搁落了手中的朱笔与红玉说道:「你让她稍候一会。豆*豆*网。」 等这话说完她便披着外衣站起了身,待又接过杜若奉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才往外头走去。 此时外头已是星河一片,来传话的锦瑟斋的二等丫鬟,见她出来便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 霍令仪点了点头,她由杜若扶着朝锦瑟斋走去,临来路上倒是问了人一句:「母妃可曾有说是什么事?」 那丫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仍弯着一段脖颈,口中是轻声答道:「知夏姐姐出来传得话,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今儿个傍晚时分,门房那处送来了一份帖子,奴看了眼名字是打文远侯府传来的。」 文远侯府…… 霍令仪的步子跟着一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杜若自然也听出了那话中的几分意思,见她停下便也跟着止了步子,口中是轻轻唤了她一声:「郡主?」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低垂了一双眉眼,月色与灯火照映下的脸庞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却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开了口说道:「无事,我们走吧……」她知道母妃喜欢柳予安,也知道母妃是真的想把她嫁到柳家。 在母妃的心中—— 无论是冯氏还是柳予安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若是她嫁过去日后一定会幸福美满。 因此即便上回她已在母妃面前表露了心迹,可在母妃的心中只怕也只是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胡乱说道罢了。 大观斋和锦瑟斋相距并不算远,走了约莫一刻有余的样子便也到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纷纷打了礼,霍令仪也未说什么,等进了屋子至第二道帘外她方停下了步子,只隔了一道布帘,里头的声响自然清晰得传了过来。 霍令仪听着母妃与知夏说话时未加掩饰的欢喜意,她的心下忍不住是又叹了一口气。 却是又过了一会,霍令仪才伸手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烛火通明,许氏就坐在那软塌上头,她的面前摆着一堆珠翠金玉和锦绣华服,待听到声响便抬了眼朝霍令仪看来。等瞧见霍令仪,许氏素来柔和的面上便又泛开了一道笑,她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珠翠,一面是朝霍令仪招了招手,一面是跟着一句:「晏晏来了,快过来。」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终归是什么都未曾说。 她落下了手中的布帘,面上也跟着挂了个素日里的笑,一面是朝人走去,一面是娇娇说道:「母妃这是要做什么?」 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闻言是轻轻笑了下:「你柳家伯母今儿个送来了一道折子,邀咱们明儿个去家中用膳,我已应下了……」她这话说完是跟着稍稍一顿,一双柔和的眼眸朝身边人看了过去。 即便上回晏晏已与她说过了和信芳的事…… 第35章 可许氏私心总觉得晏晏和信芳是再好不过的一对了,若真有什么矛盾倒不如趁早说开……因此冯氏送来了这么一道折子,她是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 许氏想到这便抬了抬手,却是让知夏领着其他丫鬟先往外头去,等屋中人走了干净,她才握着霍令仪的手柔声说道:「不管如何,你与信芳也是一道长大的,冯氏更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她既送来了折子,咱们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之间却还有几分小心翼翼,一双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生怕霍令仪不肯答应。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掀了一双眉眼朝许氏看去。 自打父王去后,这还是她头回见到母妃这般,她心下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即便她再不喜欢冯氏和柳予安,却也不忍让母妃失望,这说到底终归是母妃的一场心意。霍令仪想到这,眉眼便又泛开了几许笑,她任由人握着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自然是该的,我也许久不曾去柳家探望伯母了。」 许氏听得这话终于是松了口气,连带着面上的担忧和踌躇也尽数消散。 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一面是指着面前的这些东西与霍令仪柔声说道:「这些衣裳是前些日子给你做得,原本是念着你下个月生辰可以穿,左右离你生辰还有段日子倒也不必着急……」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这些首饰都是我的嫁妆,如今我年岁大了倒也不适合戴了,我选了一副头面正好配你的衣裳。」 许氏说到这是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眉眼温和,声音轻柔:「晏晏,你瞧着如何?」 霍令仪难得见母妃这般有兴致,闻言便也笑跟着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母妃选得自然都是好的。」她口中这般说着,面上也是带着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心下的思绪却又跟着转了一回。 她透过烛火朝母妃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欢喜意,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收紧了几分——必须得让母妃早点认清那两人的真面目了,若不然就凭母妃待那两人的信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 夜色已深。 大观斋中,杜若和红玉正在拾掇明儿个出门要穿得衣裳和首饰……霍令仪耳听着她们在外间细声细语说着「这幅头面真好看」、「这件衣裳真精致」,眉心便又紧拧了几分,手中握着的书也跟着放了下来。 书册落在脚凳上撞出沉重的声响,大抵是因为这么一层缘故,外头的声音终归是消了个干净。 没过多久,杜若便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她是先把那香炉中的香料换了一遭,而后才迈步朝霍令仪走去。 待至霍令仪跟前,杜若便弯腰把那本书捡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拍了一拍书面而后是重新放到了案几上,跟着才又温声问道:「您看起来并不开心。」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仍旧拧头看着那覆着茜纱红锦纱的窗棂。香炉里的香重新燃了起来,正是一抹凝神静气的檀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这番紊乱的思绪才合了眼,喉间却是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屋中一片静谧,唯有那外头的风打着树枝传来几许呜咽声响。 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 霍令仪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双手交握放于微蜷的膝上,低垂着一双眉眼未曾显露什么情绪,口中却是跟着一句:「你明儿个替我去做一件事。」她这话说完便朝杜若看去,而后是附在她耳边说下一句话。 「这……」 杜若听着耳边的清冷之音止不住便抬了头,她的脸上是未加掩饰的疑惑,红唇翕动着却是想问些什么,只是眼看着郡主面上的神色便又止住了话。 她重新低垂了这一双眉眼,轻轻应了一声,是道:「奴知道了。」 ☆☆☆ 翌日清晨。 霍令仪梳妆打扮了一回便去昆仑斋和林老夫人请安。 玉竹见她过来一面是笑盈盈得迎了她进去,一面是柔声与她说着话:「王妃已经到了,这会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倒是浓厚了几分,自打上回她和祖母说了那番话后,祖母明面上虽然未曾显露什么,可私下待母妃倒也不像旧日那般严苛了。平日请安的时候祖母也会与母妃说上几句话,有时候还会请人过去一道参念佛经,相处得倒也融洽。 眼瞧着祖母和母妃能这样融洽—— 霍令仪心下自然是开怀的,连带着因为要去柳家而生出的那股子烦闷情绪也少了许多……她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亲自打了布帘走了进去。 林老夫人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耳听着这一串脚步声便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身华服锦衣走了进来,还是忍不住恍了回神。 第36章 自从家中出了那遭事后,晏晏便鲜少这样正正经经得打扮过了,如今眼瞧着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竖领偏襟长袄搭雀离笼飘带,底下一条牙白色的马面裙上还用金线绣着一副折枝牡丹。 满头青丝是用一副珍珠头面绾成一个发髻,瞧着清爽却也大气,再配上霍令仪那副明艳的面容,更是越发相得益彰。 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便又开怀了几分,她一面是朝人招了招手,一面是与人柔声说道:「今儿个倒是打扮得好看,以后也该这样打扮着,咱们霍家的女儿就该这样好看。」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下,她是先朝两人打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都是母妃替我准备的。」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便拧头朝许氏看了一眼:「你做得不错……」 话虽平淡,倒也是实打实夸了回人。 许氏闻言面上倒也挂了个笑,口中亦跟着一句:「母亲谬赞了。」 等又说了会子话,林老夫人便开了口:「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出去了……」只是这话落后,她却又另择了一句是与霍令仪嘱咐道:「冯氏虽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可如今你年岁长了却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肆意随性了,在人跟前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得。」 与许氏一样…… 林老夫人心中也早就是拿柳家当做亲家来看待的,就是因为如此,有些话她还是要和霍令仪嘱咐清楚。冯氏为人虽好,可再好的人成了婆婆总归也免不得要把人挑出个三五六七分来,晏晏以后要嫁到柳家,这性子却还是得改一改,没得日后吃了亏。 霍令仪心下明白,面上却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装了几分糊涂娇娇说道:「祖母这话怪是冤枉人的,晏晏哪回没规矩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便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总归离晏晏出嫁还有几年,她心中倒也舍不得如今就拘着她……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才与许氏说道:「好了,你们去吧。」 许氏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与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才携着霍令仪往外头走去……玉竹亲自打帘送了她们出去,外头的婆子、丫鬟眼瞧着她们皆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声:「恭送王妃,恭送郡主。」 林氏和霍令德刚过来请安,听见这番声响便止了步子。 此时日头正好,林氏立于这树荫之下抬眼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许氏和霍令仪正被一群婆子、丫鬟簇拥着往这处走来,待又见她们二人今日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林氏袖下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自打她出了那桩事后,府中的风向就变了一通…… 原本以为令章中举后会有几分变化,却也不知道那个老虔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除了头日露了几分笑颜之后便再未说过一句好话,就连昨儿个令章出门也不曾见她说些什么……反倒是待许氏的态度日渐好了。 如今这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她林氏是真得落魄了,那些以往奉承、巴结她的那些人也早就在暗地里转了风向,容安斋的那些人除了云开都是新送进府中的,平日想差她们做些事也是千难万难的。 林氏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又压了一回皮肉,等到那痛楚散开,她才终于忍下这口气回过神来……她看着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拉着霍令德屈膝朝两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 许氏闻言是止了步子,她低垂着一双平静的眉眼看着跟前的林氏,面上没有什么余外的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对待林氏,她早年也是有过几分怨恨的…… 说到底女人啊,总归是希望夫君从头到尾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可经了这须臾岁月,那些怨恨也早就随着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因此眼见林氏如今这幅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挽着霍令仪的胳膊继续往外头走去。 等到这一行人离开,林氏和霍令德才站起身。 身旁的霍令德眼瞧着这幅模样,心中自是不忿,口中也免不得轻声说上一句:「母亲,我讨厌她。」 她讨厌霍令仪,讨厌她永远这样俯视着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傻丫头,你胡说什么!」 林氏闻言忙握着霍令德的手捏了一捏,眼中也带着几分警告,等霍令德噤了声她才松开手,跟着是半侧了身子朝许氏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她微微半侧的脸颊隐于那树荫之下,恰好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 岂止是讨厌? 她恨不得让这两个人永永远远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林氏想到这,袖下紧攥的手便又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道。 「母亲?」 霍令德见林氏迟迟不动身便轻轻唤了她一声:「您怎么了?」 第37章 林氏闻言总归是回过神来,她松开袖下紧攥着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她收回了眼,面上也敛尽了所有情绪,而后才又平声一句:「走吧,我们也该向你祖母请安去了。」 ☆☆☆ 柳家位于七远巷,距离乌衣巷还是有段距离。 好在今儿个街道之上并不拥堵,霍家一行人在路上约莫花了半个时辰便也到了。柳家门前早已候着人,瞧见马车停下便忙迎了过来,等到许氏和霍令仪由人扶着走下,那打首的丫鬟便领着人恭恭敬敬朝她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王妃、郡主请安,夫人知晓您二位来早早便让奴在这候着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外头天凉,两位贵人且随奴进屋吧。」 许氏闻言是笑着点了点头,她由知夏扶着往前走了几步,临来却发现霍令仪并未跟上便又转了身子朝她看去。待瞧见霍令仪一副怔楞出神的模样,许氏便又折回了身子,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人回过神才问道:「怎么了?」 「没事,许是昨儿夜里未曾睡好……」 霍令仪这话倒也不假,她昨儿夜里的确未曾睡好,只是先前出神却是因为记起了前尘往事罢了。 柳家于她而言大抵是除了信王府以外,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了……年幼时跟在柳予安的身后满院子乱跑,长大后倒是知晓几分规矩了不再日日跟在人的身后,可这柳家的每一处地方她却都极为熟悉。 这儿的许多地方,都曾有着她和柳予安的记忆。 看着这朱红大门,仿佛还能记起当日她一身婚服坐在喜轿之中被人抬进去时的模样……欢声笑语、宾客晏晏,那声声喜乐之下是她未曾遮掩的欢喜。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心下那股子厌恶的情绪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许氏闻言,紧蹙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问道:「当真没事?」她总觉得晏晏有些不对劲。 霍令仪看着母妃面上的担忧,终于是敛尽了心底那些思绪,她挽着人的胳膊面上重新化开了一个笑,口中是跟着一句:「当真没事,只是记起了些旧日时的一些事罢了。」 许氏闻言是又细细看了霍令仪一回,待瞧见她的面色不似先前才松了一口气,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继续迈了步子由丫鬟引着往里头走去……文远侯府约莫是三进院落,大抵是经了年岁这宅子也有了几分岁月的光景,不过其中的布景却极为清雅,隐约还透着几分江南的味道。 而府中的下人不拘是主子跟前得脸的,还是洒扫的婆子、丫鬟,也都很知规矩。 许氏终究是出自英国公府,即便近些年不曾出门聚宴,可该有的眼界却还是有的。她瞧着这幅模样心中待柳家和冯氏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连着府中的下人也是这般知礼懂规矩,可见这门第清雅没那些糟乱事。 晏晏日后嫁过来倒也毋需烦心什么。 霍令仪自然也瞧见了母妃面上的神色,她心中大抵也是猜到了几分。 冯氏在打理后宅内院和这些婆子、丫鬟的身上确是花了很大功夫的,因此这文远侯府虽然在燕京城排不上名号,可但凡来过这府上做客的却没有一个是不夸赞的……可即便掩藏得再好、装饰得再得体,这假得终归是假得。 ☆☆☆ 冯氏是在自己的院落接待得她们,她早先便得了消息,这会便在那廊下候着,眼瞧着她们走近便笑着迎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握了握许氏的手,一面是引着两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柔声与许氏说道:「原本该早请你们过来,只是怕你府中有事这才耽搁了。」 许氏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其实该是我请姐姐来家中做客,只是家中事务委实忙乱了些,没得怠慢姐姐。」 「你我相识十余年,哪里需得这般客气……」冯氏这话说完便又朝霍令仪看去,自打上回清平寺一面之后,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霍令仪了,如今眼瞧着她这幅打扮,即便是素来沉稳的冯氏也忍不住晃了回神。 可也不过这会功夫—— 冯氏便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是道:「我依稀还记得几分你小时候的模样,未曾想到这岁月过得这么快,当初还只是一个小豆丁似的丫头如今竟也出落得这般好看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信芳得等散值了才能回来,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四处去走走?」 霍令仪闻言倒也轻轻笑了一回:「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去,倒不如陪着母妃和您说话。」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咦」了一声,眉眼带着几分疑惑:「伯父今儿个又不在家中吗?我已许久不曾拜会他了。」 冯氏听得此话面上的笑却是有一瞬得凝滞,可也不过这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恢复了面色柔声说道:「他近来迷上了字画,这会估摸着是在书房。」她这话说完便又带着几分无奈:「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最喜这些东西,每每寻着一副便欢喜得不行,即便不用饭也得独自好生研究一番。」 第38章 许氏闻言是轻轻笑了下,陪着人说着话:「侯爷既有事也就由他去吧,何况咱们说话,他也不方便。」 冯氏听得许氏这话,面上便又挂了个笑,口中是道:「正是如此,咱们女人家说话,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反倒让我们拘束了。」 几人是又说了会子话,丫鬟便奉来刚刚煮开的茶水。冯氏是亲自取了一盏奉于许氏跟前,口中继续说道:「我知你怕冷,这是武夷山那处送来的茶,茶性偏热,吃起来正好可以暖一暖身子。」 两人这厢说着话…… 霍令仪是捧着一盏茶,不动声色得朝杜若那处看了一眼。 杜若知意便半弯着腰身与她说了一句。 霍令仪闻言却是落了手中的茶盏,一双远山眉也紧拧着,连带着声也带着几分斥责:「你这丫头,怎得这般失礼?」 冯氏先前正与许氏说着话,闻声便看了过来,待瞧见霍令仪面上的愠色,又瞧了回她身旁丫鬟那副又羞又臊的模样,她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明白。她笑着把手中的茶盏落于一侧,而后是与身旁的丫鬟说道:「你领那位姑娘出去吧。」 杜若闻言忙朝人谢了一声,又打了个礼才跟着人往外退去。 ☆☆☆ 等到杜若回来的时候—— 霍令仪正握着一盏茶站在窗外看着外头的光景,眼瞧着杜若过来,她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杜若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待至人跟前便又半弯了一段脖颈替人剥着果子,跟着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奴去查过了,文远侯今日的确在府中,不过不是在书房而是在花园……」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口一句:「您想得不差,这会文远侯正和那位秦氏待在一起。」 霍令仪闻言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她微微掀了一双眼帘朝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看去,半句话未说,面上却是露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笑来。 屋中冯氏与许氏还在说着体己话,大抵都是些儿女间的趣事,或是些旧日里的事儿。许氏平素也是个少言寡语的,可与冯氏待在一道倒也说了不少话,连带着面上也是一派笑意……一屋子笑语晏晏,气氛甚是热络。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却难免有些不喜。 冯氏向来是个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这说得话又都是母妃欢喜的,何况母妃心中本就拿冯氏当未来亲家来看,与人说起话来自是也要比旁人热络几分。这若是放在平日,霍令仪眼见母妃这般开怀心中自是高兴的,可如今母妃面对得是冯氏、身处得是柳家这个鬼地方,她又哪能高兴起来? 霍令仪想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搁,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回唇边的茶渍,跟着才抬了脸与许氏说道:「母妃,我想出去走走。」 她这话刚落,许氏还未曾开口。 冯氏便先拧头朝霍令仪看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连带着声音也是一派温和意:「早知你是个待不住的,这回比往日倒是好上不少,还陪着咱们多坐了几刻。」 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知你喜鱼,打前几日信芳才从外头寻了不少锦鲤过来,这会正在千碧池里放着呢。」 冯氏这话一落,便又与侍立在身后的丫鬟说道:「芷湘,你且领着郡主去那处瞧瞧。」 霍令仪闻言是把唇边的帕子收拢于手心放于膝上,而后才又轻轻笑着回道,她说话时眉眼弯弯,连带着声音也要比平日多几分娇俏:「我也不过是四处走走,哪里需要旁人伺候了?何况那千碧池我也不知去过不少回了,伯母这却是拿我当外人了。」 「这……」 冯氏闻言却是难得有了几分踌躇,她自然知晓霍令仪熟路。 柳、霍两家素来交好,霍令仪从小也算得上是在柳家长大的,只怕这府里刚进门的丫鬟都没她熟门熟路。可她让丫鬟领着却不是担心霍令仪会迷路,而是……冯氏袖下握着帕子的手收紧了几分,虽说前头丫鬟才来禀言道是「侯爷和那位都在屋子里待着呢」,可她这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担忧。 那个贱人素来就不是个本分的,若是她怂恿着侯爷出来行些混账事让人撞见了可如何是好?只是往日霍令仪来家中也从来不曾让人领着,若是今儿个强让丫鬟领路难免她们会多心。 冯氏心下思绪转了几回,一时倒也想不出个什么好办法…… 霍令仪自然察觉出了冯氏面上的踌躇,她心下好笑,面上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半歪着头朝人看去,明艳的面上带着几分疑惑,口中也跟着一句轻问:「伯母,您是怎么了?」 冯氏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疑惑忙敛了心神笑说一句:「没事,既如此你便出去走走吧……」她这话说完是又多添了一句关心:「只是近来风大,你在外头还是多注意着些,没得回头又该受凉了。」 第39章 霍令仪自是笑着应了…… 她起身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领着杜若往外头走去了。 许氏眼瞧着霍令仪出去便又握了茶盏与冯氏笑说道:「这丫头惯来是个没规矩的,也就姐姐素来疼她,半句也不肯说她……」她这话说完也不曾听冯氏答便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冯氏面上的神色,许氏是又拧着眉心轻轻喊了人一声:「冯姐姐?」 待见人回过神来,她才又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冯氏先前正望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听到这声总算是敛尽了面上的神色。她朝许氏看去,面上仍旧是素日的模样,声调也没什么变化:「没事,只是先前在想着事一时有些错神了,倒是让你担心了……」 她话是这般说,只是一双眼却还是忍不住朝门外瞧去,等再过会功夫还是遣人去外头看看罢。 许氏见她面上果真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重新笑着说起话来,没一会这屋里的气氛便又热络了起来。 ☆☆☆ 霍令仪领着杜若朝外头走去,打先前杜若出来的时候已经探清了文远侯所在的方向,正是离千碧池不远的一处花园里…… 这会两人瞧着漫不经心闲逛着,步子却是往那处走去。 杜若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往那处走去,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解,这一抹不解其实早在昨儿夜里便已经存留了。 昨儿个夜里郡主让她今儿个来侯府的时候想法子探一探文远侯在哪,尤其还让她探清楚文远侯和那位秦姨娘是不是待在一处……因此先前她由人领着去如厕的时候便寻了个法子出去寻了一遭,她自幼跟着郡主一道长大,这侯府于她而言自然也算得上是熟悉的。 可文远侯和那位秦姨娘在不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若一面走着路一面是私下瞧了一回郡主,眼见她依旧是素日那副清平冷静的模样,心下那份疑惑便又更深了几分……如今郡主行事,她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霍令仪自然察觉到杜若在看她,也知她心中定然是有几分疑惑的,可她这会委实没什么心思与她说道什么,她只是盼着那位文远侯和秦氏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前世的时候,有一回她独自在柳家闲逛的时候便瞧见那位文远侯和秦氏正在行着那混账事,那回她心中却也说不出是气还是羞。 文远侯虽没有实职,可人瞧起来却也算得上是温文儒雅。平日与她说起话来也惯是温和,直把那一副长辈模样做了个全,谁曾想到这私底下却是这样一副混账模样。 只是那回碍着柳予安的缘故,她心中虽然觉得恶心却是谁也不曾说与。 可这回—— 霍令仪还当真希望那位秦氏和文远侯行得再过分些才好,她心中这样想着,步子也没个停继续朝花园走去。 许是这处早就有人打点好了,两人离花园越近,这周遭的人便越发少了,等到了那花园边处更是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杜若心中有疑,她刚想开口说话,霍令仪却先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 她见此自然也忙跟着走了进去。 文远侯府的每一处景致都是经人细细打点过得,如今已是十月时分,若按着季候而言也该是万物颓败的时候了,可这侯府的花园却依旧是百花盛开,不拘是那盆栽还是那地里种着的,皆是一副不败的模样……远远瞧去正是一副姹紫嫣红的好模样。 霍令仪却是瞧惯了,何况此时她也无心观赏这些,只是一路款步往里头走去,她的步子迈得又轻又慢,一双桃花目却是四处张望着。 既然外头已有人打点过了,可见文远侯和秦氏应该还在这处。 霍令仪想到这步子便也未停,只继续往里头走去,等走到这花园深处,她耳听着一阵声响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杜若见她停了步子自然也忙跟着停了下来,她刚想开口说话问人一回便也听到了那一阵声响……那声响并不算响,尤其是被这初冬的寒风覆盖着。 可她自幼也是习过武的,六识较起常人自是要灵敏几分。 这会她拧着眉心细细辨认了一回,在这风声覆盖下的天地之间却是一对男女的喘息声,女子的声音稍显娇媚,男子的声音却偏为厚重…… 杜若虽然不曾经过人事,可她终归也不是蠢人,往日在府中的时候她也曾见过几对野鸳鸯。她红着脸低了头,心下却是免不得啐声一回,也不知是哪来的野鸳鸯竟然背着主子来这处厮混?跟着是又啐了一遭,这府里的人眼瞧着各个都是知礼懂规矩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果然不管门面上是副什么样子,背地里却终究是埋不住这些混账事。 她这样想了一回便想拉着霍令仪往外处走,她可不想让这些腌脏事污了郡主的耳朵。 可杜若还未曾动身便听到那处除了那缠绵不绝的喘息呻吟,却是又多了一道女子的娇媚声音:「夫人也真是的,请了信王府的那两位来,不让妾出去拜见也就罢了,连您都不让出去……这日后都是要做亲家的人,难不成夫人还打算一辈子拘着妾和爷不让咱们见?」 第40章 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颤,可还是遮掩不住那几分媚骨。 她这话说完是又喘息了一阵才又跟着一句:「妾身瞧咱们这位夫人呀如今是越发有主意了,就连侯爷您都不放在眼里了,哪有做夫人的拘着自己的夫君不让见人的,好似爷是什么洪水猛兽似得……哎,爷,您轻些。」 杜若听到这几句话,身子却是忍不住一僵。 侯爷,妾身…… 侯府之中只有一个妾氏,就是那位秦氏,这么说来远处这对野鸳鸯竟是文远侯和那位秦姨娘?她的思绪还未曾往后转上一回,便听到那处又传来了一道声,却是一道浑厚的男声:「她敢!」 「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若是真惹爷不高兴,明儿个就给她休书一封让她滚回家。」 「什么信王府,爷才不稀罕去不去,爷呀只想陪着我的娇宝贝……」他这话一落,那处便又是一阵喘息声,却是要比先前还要浓厚几分。 杜若此时哪里还不清楚?这远处行着混账事的正是那位文远侯和秦姨娘。她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恶心,亏得这位文远侯平日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哪里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的货色。 呸! 真是有辱斯文、不知羞耻! 她心中这样想着,手却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郡主,咱们先回去吧。」 郡主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腌脏混账事还是少听为好。 霍令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该瞧见的好戏已经瞧见了,她就不信母妃知晓柳家私底下的这些腌脏事还会满心满眼觉得它好。 只是两人的步子还未曾继续往后走,那处却是又传来了一句,仍是秦氏说着话:「妾听说那位扶风郡主长得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咱们世子爷可当真是有福气的,只是可怜了我的予殊……他与郡主也算得上是一道长大,若说交好,他们两人还是一样的年纪,说起话来自是也要比世子还要投合几分呢。」 文远侯此时正是一副餍足,他仍旧揽着秦氏的腰肢,闻言他是半眯了眼睛舒着气,手却是往人身上又摸了几把:「你的意思是想让予殊娶霍家那个小丫头?」 秦氏一面娇笑着往人身上靠去,一面是喘着声说着话:「妾是为了爷着想,如今世子才入仕就越发不把您放在眼中,等到以后娶了信王府这位郡主娘娘还不知是副什么样子呢……说到底,世子心里还是怪您待妾和予殊好,若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待您如此平淡。」 「妾呀,当真是害怕日后咱们这位世子的势力越强,眼中就越发没有您这个父亲了。」 「予殊就不同了……」 「予殊自幼就是您亲手教导着长大的,最是尊重您了。」 文远侯闻言倒是难得默了回声,他的手仍放在秦氏的腰上,眉心紧拧却是想着秦氏先前所说的话……的确,自打柳予安入仕之后眼中就越发不把他放在眼中了,若是真让他得势,这日后侯府之中哪还有他说话的地? 若是放在别的家族门第,儿子越有出息,这做父亲的自是越发开怀。 可文远侯却不是这样想的…… 对于这个大儿子,他自幼就提不上喜欢,这个儿子太过聪明也太有能力……偏偏他是个没能力的,若不是靠着封荫的制度,只怕连这个富贵日子也享不到。 若是任由柳予安这般下去,这文远侯府保不住还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了。 这可不好…… 文远侯想到这便半眯了眼睛开了口:「霍家那个小丫头素来就喜欢予安,她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嫁给予殊?」 这话却是并未否决秦氏的意思了。 秦氏一听这话,面上的笑意便越发深了几分,她笑着伸出手在人的胸前轻轻打着圈,一双媚眼若有若无得朝人看去,口中是娇声一句:「这明着不行,暗着却是可以的……」 她这话说完是又拿着腿往人腿根上磨了几下,跟着才又说道:「若是让咱们这位郡主娘娘也尝过了一回这其中的滋味,等到这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还会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何况咱们的予殊又不差,等他们日后相处起来把这日子一过,想来这位郡主娘娘也会感谢咱们这一番安排的……」 「你这妖精——」 文远侯的喉间漾出一声笑,他笑着在人身上捏了几把,等听到人又娇声喘息起来,他一双沾着情欲的眼睛仍旧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口中是跟着浑浊一句:「就依你的。」 「郡主……」 杜若耳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面色苍白,身子更是忍不住气得发起抖来。 这两个混账在这做着这样的混账事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还敢打起郡主的主意!秦氏那话说得明明白白,这两个畜生是打算寻个机会让郡主与这柳家的二公子也行上这样的事,到得那时,郡主已非清白之身自然什么都是由他们说了算。 第41章 她只要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打起颤来,若不是碍着那两人的身份,她这会早就要提刀上去把两人砍了。 霍令仪的面色也有些不好。 她还真是未曾想到今儿个听了一遭竟然还听出这样的事来,怪不得上回李怀瑾与她说这柳家的水深着。原本她以为李怀瑾说得是冯氏和柳予安,如今看来……这柳家一门上下竟然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霍令仪听着杜若话语之间的颤意和愤怒,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远处传来两人穿衣的声响,细细碎碎还伴随着娇笑声。 她抿紧了红唇却是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握着杜若的手往外头走去。 等离了那处地方—— 杜若终于未再遮掩什么,她虽然还强压着声调,面上的气愤却是没有半分遮掩:「郡主,这秦氏实在太过分了,她怎么,怎么能……」 她说了好一会也委实说不出来那些混账话,只好转了个语调继续说道:「奴这就去与侯夫人说,让她好生管管这秦氏,没得她把这些腌脏的心思胡乱往您身上戴。」 这好在是今儿个听了一遭话…… 若是什么都不知晓,按着郡主对柳家的信任只怕还真中了那秦氏的道……到得那时,郡主要么嫁给柳家这位二公子,要么只能一死了个干净。 她想到这,心下更是气愤不已。 「与冯氏说?」霍令仪闻言是止了步子,她的面上没有半分情绪,只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目却带着几分深沉:「杜若,你还不明白吗?这柳家从来就不是一块干净地,不管它表面装饰得再好,可都掩不住它内心的丑恶。」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未再看人,只是合了一双眼睛继续说道:「无论是冯氏还是秦氏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何况,我要得可不是冯氏的那几句好话。」若是与冯氏说,倒是正好给了她机会趁机惩戒秦氏,到得那时,即便文远侯再是疼爱秦氏,只怕也免不得要给她一个交待。 一直以来—— 秦氏都是冯氏心中的一根刺,若真当拔了这根刺,岂不是正中冯氏的下怀?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 她呀就希望这柳家越乱才越好。 杜若紧蹙着一双眉心,她先前是焦乱了心思,此时听人这番话也就冷静了下来……就如郡主所言,这柳家其实远不如表面所表现的那样。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谁会想到这素来温文儒雅的文远侯竟会是这幅模样? 何况先前侯夫人明明白白说着这位文远侯是在书房里研究画作…… 可此时想来先前侯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却是有几分不对劲的,想来她心中也是早就知晓这位侯爷和秦氏是个什么样子。 大抵是杜若先前瞧见了这么一桩事,心中已生了几分厌恶,如今连带着对冯氏也生出了几分反感……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与冯氏告状的话,只是另择了话头问着人:「那您就打算这么放过秦氏?」 「放过?」 霍令仪扯开红唇漾出一个冷笑,她拧头朝那花园看去一眼,即便离得这么远却还是能瞧出里头的那些姹紫嫣红……秦氏竟然敢打她的主意,她又怎么可能放过她?只是秦氏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日后有得是法子对付她,如今还不如由着她活在这个世上让她再给冯氏头疼几分才好。 她想到是便淡淡开了口:「如今先不必管她,你去与母妃说,便说我身子不舒服这就要回去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先迈步朝府外走去。 天空依旧是一片湛蓝,白云也依旧徐徐挂在那天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未曾有什么变化。 杜若眼看着她的身影也未敢停顿,只小跑着朝冯氏的院落去。 ☆☆☆ 「什么?」 许氏耳听着杜若的话,一时却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她手撑在紫檀木的扶手上,素来柔和的面上此时却是一副遮掩不住得担忧,连带着声也急了几分:「晏晏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怎得出去了一趟就这样了?」 冯氏的面上也有几分担忧,闻言便也跟着开口说道:「你这丫头,明知道郡主身子不舒服怎得还让她一个人待着?家中有大夫,若是晏晏着了凉受了风寒也能马上诊治……」她这话说完是朝身边的丫鬟说道:「芷湘,你快领着人抬着轿子去把晏晏接回来,再去把王大夫请过来。」 杜若闻言是又朝两人打了一礼,口中却是说道:「夫人还是莫去了,您知道郡主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是绝不会更改得……王妃,咱们还是快些回府中去罢。」 后话却是与许氏说得。 「你这丫头……」 冯氏还想说话。 许氏却已坐不住了,她统共也就这么两个宝贝孩子,素来都是当心头肉疼着呢,若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她想到这便也顾不着别的,只由知夏扶着站起身便与冯氏说道:「今日委实对不住姐姐了,等到改日我再请姐姐来家中做客。」 第42章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开口,便由知夏扶着外头走去。 杜若见此也忙朝冯氏一个礼,而后便跟着许氏的步子告退了。 冯氏眼瞧着许氏这一行没一会功夫便走了个干净,动作快得却是连喊也喊不住。她眉心止不住是又轻拢几分,一面是让人去送一遭,一面是与芷湘说道:「你且遣人去看看,郡主今儿个是去了什么地方?」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便又开了口:「算了,你去查查侯爷和秦氏先前是不是在房中。」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当真受了什么风寒也不该是这幅模样,难不成这事当真是与那个贱人有关? 若当真如此…… 冯氏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眉心紧锁,连带着面色也添了几分暗沉。 芷湘闻言却是一怔,她刚想开口说话待看到冯氏面上的暗色心下却是忍不住一凛,她忙垂了头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轻轻应了一声「是」。 ☆☆☆ 许氏心下着急,步子自然也迈得快,没一会功夫一行人便到了影壁处。 杜若上前打了车帘,许氏便由知夏扶着坐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许氏眼瞧着霍令仪背靠着车厢坐着,面色比起先前的确有几分苍白……她的心下骤然便又是一疼,许氏松开知夏的搀扶改为握着霍令仪的手,一面是拿着手背贴了帖她的额头,一面是拧着眉心说道:「好端端得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才出去这么一会功夫就成了这幅样子?」 晏晏从来都算不上体弱…… 这么多年许氏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知夏说了一句:「让人快些赶车。」 知夏闻言忙应了一声…… 她朝外头说了一句,没一会功夫这马车便又快了些。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这幅模样,心下却是一叹,她任由许氏握着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母妃,我没事,你别担心。」她这话说完眼见许氏面上的怔楞,忙又开了口继续说道:「原先我是真得不舒服,这才着杜若请您归家,只是我却不是感了风寒……」 许氏听她这一字一句越发不明白起来。 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却是说道:「你都快把母妃给弄糊涂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却是停顿了一瞬,她一双眉眼微微低垂了几分,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杜若,你来说吧。」 许氏看霍令仪这般却是越发疑惑起来,她拧头朝杜若看去,见她微垂的面色也有几分难堪,一双柳叶眉更是忍不住紧皱了几分……她重新端坐后,双手交握放于膝上,跟着才问了人:「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王妃……」 杜若终归是开了口,她声调还带着几分难堪,说起来自是也算不上顺畅,只是那话却总算是说了出来:「打先前奴和郡主在外头闲逛偶经花园的时候却撞见两个人……」她说到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正是府中的文远侯和那位秦姨娘,他们,他们正在那处行欢好之事。」 她到底未经人事,说起这些话来免不得又红了几分脸颊…… 待这话说完便弯了一段脖颈埋了脸。 「什么?」 说话得却是知夏。 她素来持重的面上此时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连带着声调也沾着几分不敢置信:「那文远侯平素瞧起来再是儒雅不过,怎么,怎么会是这幅样子?」她一面说着话,脸上也是一片绯红意:「真是太,太不知羞耻了些。」 即便是那些小门小户里的老爷们只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他一个正正经经的侯爷竟然带着妾氏在那外处行着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不堪。 许氏虽然不曾说话,面上却还是有几分遮掩不住的难堪……柳、霍两家素来交好,这位文远侯她往日也瞧见过几回,哪里想到他私底下竟然会是这样一幅模样。偏偏还让晏晏撞见了这样的事,她面上是一阵青一阵白,红唇一张一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是过了许久—— 她的喉间才漾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我以往看冯姐姐那副样子,想来家中必定是十分和睦才是,哪里想到……」 后话却是未曾说全。 霍令仪虽然背靠着车厢坐着,一双桃花目却依旧关注着母妃的神色。她知母妃素来信任冯氏和柳予安,即便如今听闻这样的事,所厌恶的也只是文远侯和秦氏两人……她原本是打算借此事让母妃知晓柳家私下的不堪,再说些其他的话语让母妃消了这几分好感。 不过这会…… 霍令仪取过桌上放着的茶盏,亲自奉于许氏,跟着才开口说道:「若只是此事也就罢了,您却不知道那文远侯和秦氏私下说了些什么话。」 第43章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心一直都是紧拧的,连带着素来明艳的面容也有几分暗沉。 许氏握过茶盏耳听着这话便又抬了脸,待瞧见霍令仪的面色,她心中的疑惑是又深了几分:「他们说了什么?」她这话说完也不曾听霍令仪答便又朝杜若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就:「你来说。」 杜若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 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口中是轻声答道:「那位秦姨娘肖想郡主,想让郡主嫁给柳家那位二公子……」 「呸!」 知夏拧着眉心啐道:「不过是一个妾氏一个庶子,竟然还敢肖想咱们郡主?真是吃了她熊心豹子胆!」 许氏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杜若却又紧跟着一句:「那秦姨娘知晓郡主身份贵重绝不可能嫁予柳家那位二公子,便与文远侯寻思了一通,他们打算寻个日子给郡主下药,让郡主和那位二公子有了首尾便再也没有办法拒绝了。」 杜若这话说完便觉得马车里头是一片死一样得寂静,她不敢抬头便只能继续这样伏跪着。 许氏手中仍握着那盏茶,身子却忍不住打起颤来,她的唇畔轻轻抖动着却是强抑着心底那股子气……手中的茶盏因为身子的颤动已落出不少茶水来,霍令仪眼瞧着忙把茶盏握了过来放到了案几上,跟着才朝许氏看去。 「母妃,您……」 许氏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紧紧握着霍令仪的手,素来柔和的面上此时因为生气而泛着青白之色。 那两个畜生竟然敢如此肖想她的晏晏! 真是,真是…… 万死都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好在今儿个晏晏误打误撞听了这么一遭,若是她懵里懵懂得真吃了那两人的暗亏,真与那位二公子发生了关系可如何是好?她的晏晏素来就是个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受得住这样的境况? 许氏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带着握着霍令仪的手也用了几分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略微平了心下那股子紊乱才开口说道:「晏晏别怕,母妃不会让那两个畜生有机可乘的……一个妾氏竟然还敢如此肖想你,等明儿个我便与你冯伯母去说道一声,让她寻个法子把那秦氏弄走。」 她虽然生性柔和,可但凡涉及到自己这一双儿女的时候,却也是狠得下心肠的。 秦氏敢如此想,就该有承担这个后果的准备。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应声,反而是开了口:「这事若只是秦氏也就罢了,偏偏还与那文远侯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这秦氏又是文远侯的心头肉,若冯伯母当真责罚了她,没得令他们夫妇之间也起了冲突。」她这话说完看着许氏拧眉思索便又跟着一句:「何况咱们两家素来交好,若真把这事说上一遭,难免日后相处起来有些难堪。」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她?」 「如今秦氏敢打这个主意只不过是觉得日后我准是要嫁给柳予安的,日后我少去侯府,秦氏即便心中再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寻不到机会的……」霍令仪这话说完忙又跟着一句:「母妃,这样的家族门第,难道您现在还想着让我嫁过去不成?」 她后话声调偏低,却是暗掺了几分伤怀与愁绪…… 这其中自然有几分作态,可终归也是真带了几分自己的思绪。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红了眼眶,跟着才又一句:「柳予安纵然千好百好,可这世间却也不止他一个好儿郎,难不成我身为霍家长女日后还寻不到一个好夫婿?若是母妃当真还有着这个心思,来日等令君长大我自当摘了发做姑子……左右这样的门第我却是万死都不肯去的。」 许氏闻言却是被唬了一跳:「你这丫头混说什么?」 她自幼看着柳予安长大,这个中情分自是不同,只是耳听着晏晏这些话语又看她面上一副决绝之色,许氏终归是泄了气……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待过了许久,喉间才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罢了。」 她虽然希望霍令仪有一个好未来,可若是她不喜,何必再强迫于她。 何况就如她所言,这世间也不止柳予安一个好儿郎……只是念及两人旧日的光景,她心中总归还是有几分可惜的。 霍令仪闻言才总归是松了一口气,她半歪了身子朝许氏靠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有句话,女儿思来想去还是该与您说上一回……虽然我身为晚辈不该说与长辈的过错,可这柳家明面上瞧着干净,私底下的这些混账事却是层出不穷,今儿个眼瞧冯伯母那般想来也是知晓文远侯和秦氏性子的。」 「偏偏她这般拘着两人不曾让咱们见,倒是不知心下是怎么想得。」 她只说到这便未再往下。 许氏听闻这番话却是拧着眉心细细想了一遭,原先在那气头上倒也未曾多想,可如今听晏晏这样说来,她自然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第44章 且不论别的,只两家日后若当真要成亲家,这样瞒着却已先失了一个诚……人若失了诚,相交起来难免失了几分味道。 她口中虽然未说什么,只是心下待冯氏的情分却还是淡了几分。 ☆☆☆ 屋中一众人早已赶了出去,芷湘就跪在冯氏跟前,她弯着一段脖颈口中是道:「奴已去查过了,先前侯爷和秦姨娘的确不在屋子里……大抵是郡主离开的那会功夫,两人才回了屋子。」 她余话却还有一句未说,侯爷和那位秦姨娘那副春。色满面的样子,可见是在外头行了好事。 只是这话即便芷湘不说,冯氏却也能猜个全,她面色铁青着,握着茶盏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余后却是再忍不住脾气把手中的茶盏朝地上砸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个贱人!」 这个贱人素来就和她过不去,明明知晓今儿个她在屋子里待客还非得勾引着侯爷去外头行那等事! 偏偏还让人撞了见…… 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的这些名声全都被这个贱人败尽了! 等到日头西偏,柳予安才散值回来。他仍旧穿着一身官服,手上是握着一个油纸包,里头放着的正是霍令仪旧日爱吃的桂花糕……他清隽的面上是一副未曾遮掩的笑意,连带着步子也迈得很快。 自打上回和晏晏在信王府说过那回话后,他们已许久不曾见面了。 这回她既然肯应允来家中,想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越发深了几分。 柳予安满面含笑朝冯氏的院落走去,等走进院落笑意却忍不住敛了几分,院子里并未他所想的那般热闹反倒是比平常还要冷清几分。他紧蹙着眉心继续迈步朝里走去,屋里屋外却是半个丫鬟也没有,他是寻了一遭才看到坐在圈椅上合着双眼的冯氏。 他拧着眉心落了手中的布帘,口中是问道:「母亲,晏晏呢?」 冯氏闻言终于是睁开了双眼,她看着立在锦缎布帘边上的柳予安,红唇一张一合终于还是把午间的那桩事说了一遭……等说完,她才紧攥着手心咬牙说道:「若是早知晓秦氏会坏事,我就该把她锁在屋中才是。」 柳予安握着油纸包的手一松,桂花糕落在地上没一会就碎了。他袖下的手紧紧握着,跟着是合了眼睛,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不怪您……」有些事即便装扮得再是体面,可终归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只是…… 他睁开双眼,看着地上的这些桂花糕,窗外的风打进屋中带走了这桂花糕仅剩的香味……为什么要让晏晏看到这样的不堪? 日子已转入十一月,这天也是变得越发阴冷萧索起来。林老夫人素来怕冷,因此虽然还未至隆冬,可这屋子里的炭火却已经用了起来……这会四面角落皆摆着银丝炭,把整个屋子烧得一片温热。 比起外头,这屋里头倒跟暖春似得。 林老夫人接过霍令仪递来的福橘用了一瓣,跟着是开了口说了话:「等再过几日便是晏晏的生辰了,虽说今年不是她的及笈大礼,可左右也是一个大好日子……何况咱们王府也许久未曾办过什么喜事了,我私心想着是打算大办一场,你们可有什么想说得?」 许氏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即便林老夫人不开这个口,她也是要替晏晏好生大办一场的……现下她既然开了这个口,许氏心下自然高兴。如今她和林老夫人的关系也越发温和起来,这会便笑着搁下手中的茶盏,与人温声说道:「自是好的,咱们王府热热闹闹的瞧着也喜庆些,何况令君也许久不曾归家了……媳妇正打算趁着这个日子去与江先生告一声假,把令君接回家中待上几日。」 到底是自己的嫡孙儿,连着几个月未曾瞧见…… 林老夫人若说不想念着却是虚得,因此听得许氏这话,她便也点了点头:「你亲自走一趟,也给江先生送张帖子,这段日子也委实是辛苦他了。」 待这话说完,林老夫人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接过玉竹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又一句:「你也许久未曾回娘家了,正好趁着这回给他们也递张帖子,到底是晏晏的生日,一家人热热闹闹得才好。」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片静谧。 不拘是许氏、霍令仪,还是林氏两母女却是都怔楞住了。 自打老英国公去世后,林老夫人还从未开过这个口请许家来家中做客。早些年霍安北在家的时候有时候还会请许浩倡一家来家中小聚,可自打那边陲战事严峻,他待在家中的日子少了,与许家的来往自然也就不怎么频繁了。 何况林老夫人素来是看不起许浩倡的,在她的眼里只觉得许浩倡身为国公爷却整日逗鸟走狗的,哪有半点出息?因此今儿个能从她的口中说出这话委实算得上稀奇。 第45章 屋中无人说话,倒是霍令仪先回过神来。 她原本待这什么生辰礼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左右不过是又长了一岁罢了。可听着祖母这话,霍令仪的心中却是免不得激动了几分,她握过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笑着挽了林老夫人的胳膊卖起娇来:「祖母最是疼晏晏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表姐素来是个手巧的,正好趁着她这回来,我便请她教我做一做针线……来日等学好了晏晏也好替您亲自做个抹额、护膝。」 林老夫人闻言却是笑着伸手点了点人的额头:「你这丫头,学针线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全得?何况好好一个生辰,难不成你还想让一众人等着你学针线不成?」 她说到这是接过玉竹递来的参茶饮用了一口,等喉间润了才又继续与人说道:「不过有句话你倒是未曾说错,你这表姐的手的确是巧,日后你多跟着她学一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话却是日后不再拘着两家来往了。 霍令仪闻言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自是又谢了一回人……祖孙两人笑说着话,底下的三人心中滋味却各有不同。 许氏心下是激动的,她那张素来温和的面上也是没有半分遮掩心中的激动。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想过母亲会开这个口,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偏偏碍着以往的关系就连时常走动也不行,好在哥嫂都是明白人从来不曾怪责过她。 可她心中总归是有几分歉意的。 如今母亲既然开了这个口,以往两家走动起来自然也方便了不少,许氏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林氏的心中却是从最初的惊疑到如今的不忿,她比谁都知晓林老夫人不喜许家。起初许家位高权重,霍家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门第,因此那会不管霍安北做什么事、有什么成就都被旁人以为是沾着许家的光环。 偏偏她这位好姑母即便心中再有气也不敢对许氏、对许家有什么发落,临来也只能找她吐吐这心中的苦水。 可谁能想到? 这个不入流的霍家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燕京城中的新权贵,镇国大将军、异姓王,无论是哪个头衔都是重中又重的。而许家这个原先的老士族却因为老英国公的去世而开始变得陨落,这人世的际遇还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自打许家陨落后,林老夫人也总算能挺直了腰板,平素待起许氏来也是半点不客气,更别说那个已经陨落的国公府了。 可如今呢?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才多少日子,不仅对许氏改观了,如今就连许氏的娘家也松了口让他们正正经经登门造访了。 再这样下去,这府中哪里还有她母子三人说话的余地? 林氏想到这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面色也有了几分不好。可不管她心下如何不乐意,这桩事却还是当场便被定了下来……林老夫人先前说得好听问她们的意思,其实如今哪里还有她们母女两人说话的余地? 林氏心中明白,因此她也只是气了这么一遭便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母亲说得对,咱们府里也已许久未曾办过喜事了,正好趁着郡主这个好日子多请几家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她说话的时候面上是一派笑意,就连一双眉眼也依旧是素来的温和,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妾身往日也操办过不少宴会,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妾身倒是可以帮持一二。」 她这话落后,屋中倒是又静了一瞬。 林老夫人拧头朝林氏看去,见她这幅模样,心下倒是难得舒缓了几分……往日家中的宴会都是林氏操持,若是由她帮持着倒也不至于忙乱。 她想到这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得霍令仪先笑着开了口:「侧妃的好意我且心领了……」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边的茶渍,跟着是又一句:「只是我前几日听下仆说侧妃近来身子还是不舒坦,你是好意,可若是为了我的生辰再损了身子……」 「我这心中啊,难免是有几分过意不去的。」 霍令仪这话说完是又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继续跟着一声笑语:「如今母妃的身子是越发好了,祖母何不若让母妃操持?前几日九如巷的那位李二夫人还时常与我说要来家中做客,我年岁终归还小,您身份又太过贵重……」 「只若是再让侧妃招待这样的客人,传出去难免让人把咱们王府低看了几分。」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遭,往日她待许氏心中有气,家中中馈大权也都握在林氏的手中……由着林氏操持宴会、招待客人总归还有几分说得过去。可如今许氏与外头行来走往的次数也多了,中馈大权也握在了晏晏的手中,若是再让林氏出面,岂不是让旁人觉得他们霍家委实没个规矩? 尤其是像李家这样的老权贵素来最是看重这些了。 第46章 她想到这也就消了原先的心思…… 何况这说到底也是晏晏的生辰礼,自然该依着她的意思来。 林老夫人心下思绪转了一遭便抬了脸与许氏说了话:「既如此,这事便交由你来操持,家中的管事都是有经验的老人,你尽管差使他们便是。」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与林氏说道:「你也是好意,不过你身子若不舒服便好生待在屋子里歇息。」 霍令德闻言便张了口:「祖母,母亲她……」 可她这话还未说全,私下便已被林氏握住了手。等霍令德止了话,林氏才重新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她的面上照旧挂着一幅温和笑,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多谢母亲关怀,媳妇省得。」 林老夫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了。 等到晨省结束,林氏和霍令德辞别林老夫人退下,转过偏僻小路的时候,霍令德才松开林氏握着她的手,拧着眉心愤慨道:「母亲先前为何要拦着我?您明明就没病,这都是霍令仪胡乱编造出来的,为得就是不让您出面见客。」 林氏看着她一副怒容也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 霍令德闻言是一顿,却是过了好一瞬她才又开口问道:「那您为何不说?您和祖母说到底也有姑侄的情谊……」 「傻丫头……」 林氏闻言看着霍令德面上的愤慨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抚着霍令德的脸,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难不成你以为你祖母会不知晓我究竟有没有生病?她不过是正好顺了霍令仪的台阶下来罢了。」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会,跟着才又说道:「以往我掌着中馈,出面主事总归是有道理可循。可如今……」 她这话却未曾说完,只抬了脸掀了一双眼帘朝那昏沉的天空看去…… 乌云压境、寒风萧索,是要下雨的模样。 林氏待过了许久也只是开口一句:「这天还真得是要变了。」 霍令德此时也逐渐有些明白过来,她紧紧握着林氏的手,小脸上是一片苍白,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母亲,难道咱们就这样认输了?」她的心中的确是害怕的,往日母亲掌着中馈又有祖母帮持着,她虽然身为庶女可也是正正经经过了十三年的顺遂体面日子。 可如今中馈皆被霍令仪握着,就连祖母也不肯再站在他们这边,难不成日后当真要被霍令仪这般压着? 霍令德想起那日霍令仪在耳边与她说得话「你不过是个妾氏所生的女儿,往后行事说话前先掂一掂你自己的身份,再想一想,你……配吗?」她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打起颤来,就连握着林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她的红唇轻微抖动着,口中是跟着颤声一句:「母亲,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忙回过神来,她伸手轻轻抚着霍令德的后背,等到霍令德逐渐平缓下来……林氏才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怕,母亲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这后宅内院里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就分个胜负? 一个未及笈的小丫头,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秧子,还有一个老虔婆…… 难不成她握着中馈这么多年竟还斗不过她们?林氏想到这,一双微微垂下的清平目还是忍不住泛开几抹暗色。 ☆☆☆ 因着是霍令仪的生辰礼请得自然是素来交好的那些门第,这其中除了许家之外便又请了一遭李家,柳家那处倒是也碍着身份送了一回帖子,余外倒是林老夫人做主请了些旧日里时常走动的士族门第,权当一道热闹热闹。 许氏也是难得有这样好的兴致。 这么多年,这还是头回她亲自替霍令仪操办起生辰宴……因此自打林老夫人发了话后,许氏便亲自领着人在府中大兴操办起来,什么请客用得院子,宴会上的菜肴,女眷吃用的茶,男客要用的酒……件件桩桩当真是繁琐不已。 偏偏许氏却乐在其中,就连霍令仪要提出帮忙也不肯,只让人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等到了十一月初十,正是霍令仪的生辰,一大清早整个信王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来。许氏一早便去了厨房查看今日要用的菜肴,就连林老夫人也早早起来,今日请了不少与她一般年纪大的老夫人,自是得由她亲自接待,如今时辰还早,可该做得安排却还是得做起来了。 而王府之中最得空得却数霍令仪这位正主了,这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有人做了,她反倒是闲了下来……如今已过了辰时,霍令仪刚用完早膳,这会便由人扶着往里屋梳妆打扮起来。 红玉一面替她穿着衣裳,一面是俏声说着话:「这衣裳听说是王妃请了十位绣娘日以继夜做出来的,瞧这一针一线当真是精致,只怕今儿个散了宴又该有不少贵女也请人去做这样一身了。」 第47章 往日每回宴会,不拘郡主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就连绘得妆容……只要没个几日就能在这燕京城中盛行起来。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心思罢了,没什么好谈论的……她手抚过袖口上的纹路,跟着是问了回人:「母妃那处可还好?」 红玉已替人穿扮好了衣裳,这会便扶着她往铜镜那处坐,口中是笑着答道:「王妃一早便去了厨房,这会估摸着还在厨房那处忙活着呢……」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您原先还担心王妃应付不来,如今眼瞧着府中这些日子的安排,件件桩桩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霍令仪听闻这话,一双眉眼倒也忍不住泛开几分笑来…… 她原先的确担心,一怕母妃累着,二怕她久不经手生疏了……如今看来当真是她多心了。母妃虽然已有许多年不曾打理这些,可她说到底也是正经士族门第出身的贵女,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可真要上手起来哪里有不会的道理? 大抵是前世的结局和旧时日里的那些光景,霍令仪总觉得母妃性子柔和又素来不爱与人计较,这才由得林氏一个妾氏府里府外得着脸…… 其实如今想来,母妃往日不曾理会这些,想来这其中多多少少还是掺着几分对祖母的怨恨。她出生名门即便性子再是柔和骨子里总归是有几分傲气的,祖母这般落她脸面反倒给林氏脸面,母妃自然也不愿降了自己的身份去与一个妾氏争着这些。 可如今祖母和母妃的关系越渐和睦,母妃的性子也是越发开怀了…… 红玉连着喊了人几声也不见人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开口问道:「郡主,您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接过红玉递来的簪子对着镜子插于髻上……等过了好一会,她的眉眼才绽开了一道明艳的笑意,耳听着外头的喜闹声,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也差不多时辰了。」 ☆☆☆ 约莫等到巳时时分,所请得客人来得也差不多了。 因着霍家男丁稀少的缘故,今儿个男客便皆由许望舒在外院接待,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又是翰林院的编修,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虽比不得柳予安却也是不差的,何况他与霍家又有着亲眷关系……由他在外头接待男客倒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至于女客一类便由林老夫人和许氏在花厅接待。 今儿个来得客人虽然不算多,可大多都是沾了一个「亲」字或是带了一个「故」字的,交谈起来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和谐……只是这其中难免也有些与许氏谈不上熟悉的。 这么多年,信王府上下皆由林氏打点,平日请客会宴也都是林氏出面,反倒是许氏这个正正经经的信王妃从来不曾出过面。 早先外头都说是这位信王妃损了身子不好见客…… 只如今眼看着许氏这幅模样,哪里有传闻中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其实来家中会客的贵妇人都是正正经经士族嫡媳、嫡妇出身,说到底,林氏于她们而言差得当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只是往日信王府门第尊贵,林氏又有林老夫人撑腰,她们自然也都是捧着惯着……可如今见许氏不拘是说话还是待人接物都是一副大方端庄模样,她们心下自然是对她先生了几分好感。 何况…… 她们眼瞧着许氏与李家那位二夫人一派熟稔的模样,心下免不得也动了几回心思。李家这样的权贵向来都是受人追捧的,只是李家自来鲜少待客,李家两位夫人更是鲜少外出会宴……她们便是有心想亲近一番却也极难。 如今看着许氏和李家这位二夫人的关系,她们心中待许氏的感官自然是又高了几分。 ☆☆☆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花厅走去,尚未到那处便已听得一阵欢声笑语。她停了步子眼望着花厅的方向,口中是问着人:「你先前可打听清楚了?」 杜若知她所问,闻言便弯着一段脖颈轻声答道:「都打听清楚了,柳家那位夫人未曾过来说是身子不适,只遣人送来了贺礼,王妃也未说什么……」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不过柳世子却还是来了,这会正在外院由表少爷接待着。」 霍令仪听到柳予安这个名字,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不过她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便迈了步子继续往里头走去。等她走到花厅的时候瞧见得便是一幅热闹景象,虽然许氏还是不善这样的宴会,可她身份贵重,又有沈攸宁、郑宜和在一旁帮持着,倒也没让这场面冷落下来。 霍令仪瞧着这幅模样,倒也终于松下了那口气…… 她的面上重新挂了一副笑颜,款步朝许氏走去,等到人跟前是先与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唤人一声:「母妃。」 第48章 许氏眼见她过来,一双眉眼便又忍不住泛开了几分笑意。她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舅母与郑伯母已念你许久了,还不快与她们请个安?」 「是……」霍令仪眉眼含笑,闻言是又沈攸宁、郑宜和打了一遭礼,口中也是跟着恭声一句:「舅母,郑伯母。」 「快些起来,今儿个你可是小寿星,咱们多等些功夫又如何?」 却是郑宜和先说的话,她握着霍令仪的手把人扶了起来,一双和李安清如出一辙的杏眼是止不住又细细看了一回人,越看她这心中便是越发欢喜,连带着声音也是未曾遮掩的欢喜意:「可惜我膝下没个儿子,不然就是成那泼皮我也得问姐姐把人讨要去。」 许氏近来和郑宜和相处得久了,也知晓她的性子,闻言便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也别瞧她如今这样一副乖巧模样,以前最是令我头痛不已……我倒是欢喜安清,瞧着多可人。」 郑宜和闻言是笑着朝李安清看了一眼,跟着才又笑道:「这孩子自幼就是个混世魔王,我和她父亲拿她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哪有半分可人样?」 「母亲——」 李安清闻言却是不依了,她红着脸扯了扯郑宜和的袖子,口中是跟着一句:「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您再是欢喜霍姐姐,她也做不了您的女儿。」 她这话一落,周边一众人倒是都笑了开怀。 许氏那张温柔面上也是一副遮掩不住的笑意,等笑过这一阵,她才握了霍令仪的手说道:「你去里头和你祖母请个安,跟着便带着你这些好姐妹去自己屋里闹吧,让你们在这陪着也没得拘束了你们。」 霍令仪也正有这个意思,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 她是先与一众贵妇人打了个礼,跟着才又打了帘子往里头拜见了林老夫人等一众老夫人……等受了众人的恭贺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她才领着一众好友、贵女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今日除了她单独邀请的李安清、许瑾初以外,其余一众贵女大多都是跟着家中的长辈过来的。燕京城的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这些士族门第里的小姐、姑娘从小到大也都是相识了的,且不管平日里如何,可今儿个这样的大喜日子自然都是高高兴兴恭贺着的。 因此这一路倒也算得上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等入了大观斋—— 红玉等人也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 暖房里头早些时候便已烧起了热炭,这会整个屋子都烧得热烘烘的,众人一进去便把那外头带来的寒气消了个干净。等众人坐下,红玉便又领着人上了果茶、糕点等物……而后是又拿来了一些闺阁玩闹的趣件供她们玩闹。 霍令仪手握着茶盏饮下一口,待喉间润了才开口说了话:「你们也不必有所拘束,到了这处只想玩什么便玩什么便是。今儿个府中还请了梨园里的李大班,若是你们觉得无聊,等过会外头热闹过了,我便着人把他们请过来在这咱们这院子里也搭个小戏台,也供咱们热闹一回。」 她这话一落,屋中的气氛倒也松快了许多…… 有人听着那「李大班」的名字便开口问道:「郡主说得可是那位唱得一曲好《游园》的李大班?」 霍令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正是他……」 那一众贵女听她这般答便疑声道:「我听说他有个规矩就是不入他人的府中,倒是未曾想到今儿个竟然能在王府见到他……真是稀奇。」她们这个年纪对这些戏曲其实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这位李大班的名声素来都很响亮,偏偏又有着那样的规矩,难免让人觉得有了几分特殊。 因此这会屋子里皆是讨论得皆是那位李大班。 李安清的面上也有几分疑惑,瞧着这般便也问了一声霍令仪:「姐姐是怎得请了他入府的?」上回家中祖母办寿,那位也不肯来府中,态度清高得却是半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是几不可闻得笑了笑,她把手中的茶盏落于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家中长辈请得,我也不知晓……」她这话落后却是朝许瑾初看去,两人正好对了一回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这事若真要说起却要说到几日前。 彼时,她与母妃亲自走了一回英国公府送了帖子,偏偏舅舅却是怎么也不肯来,只说怪是无趣的倒是把母妃又惹得气了一回。祖母知晓此事后自然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放下成见打算与许家好生相处,哪里想到这位英国公还是这幅老样子。 谁曾想到昨儿个夜里这位李大班倒是登门入了府,只说是受英国公所托进门贺寿,又让人钦点了几场曲目却是要提早做准备的意思…… 林老夫人本就喜好戏曲,对这位李大班的名声也早有耳闻,只是这位李大班早有规矩,梨园又是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她却是一回也不曾听过,倒是未曾想到许浩倡竟然能请得动他。 第49章 这样一来一回—— 林老夫人心中对许浩倡的气也早就消了个干净,毕竟能让李大班这样登门唱戏,传得出去在这个燕京城的贵人圈中也委实算得上是有脸面的一桩事。 ☆☆☆ 等到午间用了膳。 霍令仪便按着早间所说的在院子里搭了个戏台,请了那位李大班过来唱戏……到底是名角,也的确有受人追捧的资格,就连霍令仪这样素来不爱听戏的这会听着那台上缠绵缱绻的戏词,也免不得入了那一回故事中。 「郡主……」 杜若轻轻唤了她一声,等她应了声便又跟着一句:「外头有丫鬟送来了这张字条。」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看了眼杜若手中的字条,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你随我来……」等这话说完,她便站起了身迈步往外头走去,如今身边人皆还沉迷在李大班的戏曲之中,自然也无人关注到是否离场。 等到了那一处偏静地,她才停了步子…… 杜若也忙把那字条奉到了跟前。 霍令仪即便不曾打开字条也知晓是何人所书,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了眼字条中的内容,却是柳予安邀她一见……她面上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把那字条揉成一团握于手心之中,口中是跟着一句:「回头去把那个丫鬟寻出来送到秦大娘处责五十板子,我们霍家养她可不是让她做这样的事。」 五十板子…… 这可是要把人的半条命都拿去了。 杜若心下一凛,可她却是半句话也未曾说只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霍令仪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她刚要迈步往原处回,眼风一转周边倒是瞧见了一角衣裙,那衣裙隐于一株抱臂大树之后,若是不细看的话还当真发现不了……杜若眼瞧她这般便也循眼看去,待瞧见那一片衣角,她刚要张口便被霍令仪握住了手止住了声。 霍令仪眼握着杜若的手,一双眉眼微微低垂瞧着那片衣角上绣着的兰花……若是她未曾记错的话,今日霍令德穿得便是这样一身衣裳。 她眉心微动,握了握手心里的这张纸条,等到心下转了一回思绪便把手中的这张字条扔在了地上,跟着是与杜若淡淡开口说道:「走吧。」 杜若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便扶着霍令仪继续往戏台那处走去。 等离了那处地方,杜若才拧着眉心轻声问道:「郡主,那人……」若是字条被别人发现,传得出去到底有碍郡主的名声。 「放心吧……」霍令仪的步子依旧迈得很稳,戏台将近,她一双桃花目扫过场中众人果然未曾瞧见霍令德的身影……她的唇角轻轻扯了一回跟着是开口说道:「她虽然恨极了我,可为着那人也不会说出来的。」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还未等她说道什么外头便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唱名:「安平公主到。」 安平公主? 这回却是连霍令仪也怔楞住了,周承棠怎么过来了?她远远瞧着那一行身影便也未及思索只迈了步子迎了过去,台上的李大班止了声,场中众人也忙跟着站起身走了过来。等到人跟前,霍令仪与人打了一礼,口中才又跟着一句:「您怎么来了?」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今儿个这幅模样,心下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不喜。 往日霍令仪没怎么打扮已压了她一头,更遑论今日这样精细装扮过一回?她袖下的手紧紧握着,面上却是未曾有半分显露,只过了这一瞬便笑着伸手扶了霍令仪一把,跟着才又与她说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礼,我自然该来为你恭贺一番。」 她这话说完却又皱着眉心没好气得说道一句:「令仪你也真是的,这样大的日子也不知着人与我说一声。若不是三哥正好进宫说道了这一桩事,我还不知道呢……」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理会她那似有若无的怪责,只是淡淡笑道:「您在宫里,平日出来多有不便……」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迎人朝戏台走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何况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我哪敢劳烦公主这样走上一趟?」 周承棠听她这样说便也不好再开口了,只由人引着坐上了那主位,而后是看着众人说着话:「今儿个本宫是来为令仪贺喜,你们也不必拘束,原先如何这会还是如何。」 她这话说完又受了众人一拜才转身朝台上看去,眼瞧着台上的人,周承棠便又拧头问了霍令仪:「这就是那位名声颇响的李大班?」她也未等人说便又笑跟着一句:「我听说他可从来不曾入过他人的府中,令仪,你可当真是有本事。」 霍令仪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容,闻言是轻轻笑道:「您谬赞了,不过是长辈安排得罢了……」她这话说完是让杜若取过那戏折子,而后是弯着一段脖颈与周承棠说着话:「您瞧瞧可有什么要听得?」 第50章 周承棠素来不喜这些戏曲之物,何况她今儿个出来也不是为了听戏的……因此听得霍令仪这话,她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哪有我挑得道理?我瞧他这幅阵仗原先那曲也未曾唱全,还是继续先前的那曲唱罢。」 「这样也好……」 霍令仪让杜若差人重新与李大班说一声,没一会那戏台上便又就着先前打起了阵仗,咿咿呀呀的缠绵戏词没一会就遍布了整个院落。 场中人又重新观看起来。 霍令仪倒是转头瞧了回身后,原本属于霍令德的位置依旧是空落落的。她心下微动招过杜若说了一句话,等人走后,她才又握着茶盏静看起台上的阵仗。 ☆☆☆ 约莫过了两刻功夫,那《游园》也已到了那迭起高涌处。 杜若走了过来弯着腰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奴着人去打探过了,三小姐的确是往那处去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面上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握着茶盏的手却还是轻微动了一回……她眼风一转往周承棠那处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已是一副不耐的模样。 倒也难为她今日坐了这么久的功夫。 其实周承棠今儿个出来为着什么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 霍令仪想到这是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才又轻声与人说道:「您若不喜,不若我让人领着您去外头走走?这出戏估摸着还得有两、三刻的功夫,若不是今儿个客人多,我倒也好尽一回地主之谊。」 周承棠闻言眉心却是一动,她今儿个过来心中的确是存了旁的心思,因此听到这话她也未曾推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既如此,我也就不与你推辞了。」 仍旧是上回那片梨园之处。 此地虽是内外两院的交界之处,只是位处偏僻,如今亦不是梨花开放的日子,平素倒也鲜少有人过来。 如今这渺无人烟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柳予安,他着一身暗竹叶纹的白衣缎袍,外头披了一件玄青色云鹤纹大氅,此时正立于池水之畔。大抵是已入了冬日,池中的锦鲤也不如往日那般活泼贪闹,只偶尔能瞧见几条锦鲤摆尾摇晃。 柳予安却无心关注那池中的锦鲤有着什么变化。 他仍旧低垂着一双温润的眉眼,此刻正一错不错得看着手中握着得一支白玉祥云簪……此簪是他亲手所刻,完工也有一段日子了,原本是打算趁着晏晏生辰之际亲自送于她的手中。可自打历了前两回事,柳予安的心中一时也有些摸不透晏晏今日是否会过来……如今他在这处已立了有一会功夫,身后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柳予安想到这,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几个月前,晏晏还曾亲昵得唤他「信芳」。 她生性热闹,却也有安静的时候,有时候他在一处看着书,她便喜欢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即便被他抓到也只是弯着眉眼说「我喜欢看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语句自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意,却偏偏最能勾动他的心弦。 她还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就跟幼时一样,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 每每等他回头看她,她便会抬着那一张明艳的面容,带着从来不显露于旁人面前的娇俏与他说「我喜欢这样走,这样踩着你的影子,仿佛我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变成这幅模样?难道真得只是因为晏晏当日所说的那个梦吗? 柳予安想起当日晏晏所说的那个梦境,他承认当日晏晏说起那话的时候,他的心中的确是有过几分怔然。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喜欢权力的,即便他的外表再如何的与世不争,可他心中对于权力却是深深渴望的。 他期待自己有一日可以真正得位极人臣,真正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在晏晏问他的时候,他的确是设想过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会是什么模样?可说到底,那也终归只是一个梦境罢了,一个荒诞至极而又又可笑至极的梦境……何况他又怎么可能真得会因为那样一个位置而放弃对晏晏的感情?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尚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彼此心中却早已有着对对方的情意。 他知道晏晏怪他,怪他当日那片刻得迟疑…… 所以今日他请她过来,一是为贺她生辰之喜,二是想与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想与她说,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不会负她……他自幼就已认定了她,怎么会为了那些功名利禄而抛弃她?至于柳家那回事…… 柳予安想到这,握着白玉簪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就连那双温润的眉眼也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 从小到大—— 他都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空有一身皮囊却无半点墨水,文不全武不通,为人阴险而又狡诈,偏偏还是一个沉迷酒色、宠妾灭妻的酒囊饭袋。他自幼看惯了母亲的眼泪,也见惯了他们的吵闹……母亲一心希望他出色,她以为只要他足够出色,父亲就会多看她一眼。 第51章 可事实呢? 即便他再怎么出色,他的父亲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对母子,或者可以说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那是一个真正自私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比他出色、比他厉害,他听惯了那对母子的好话也受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 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根本就不会希望自己有个出色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尽可能得掩藏实力,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地把文远侯府握于手中……可如今他这个好父亲却把这个掩盖于深处的不堪显露于晏晏的眼前,他怎么会不恨?那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是他要共赴白首的姑娘。 他希望在她的心中,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庭都是完美无缺的…… 可如今这一切却都毁于那个男人的手中。 柳予安心中的思绪还未平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晏晏?他忙敛尽了面上的情绪而后是换了一副欢喜意。他转身朝身后看去,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面上的笑却先凝滞住了……他看着站在身后的那个女子,却是过了好一瞬面色才恢复如常。 他把握于手中的簪子负于身后,跟着是温声一句:「原来是霍三姑娘,如今宴会未散,三姑娘来此处是……赏景?」 霍令德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四下无人,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前……这令她如何不激动?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敢远远看着他,一来是怕旁人察觉出她的心思,二来是她心中原本就已生了几分胆怯。 眼前人就如天上月,令人只敢远观,若是真走近了,那怯意便已先露了出来。 偏偏越是胆怯,却越发渴望,渴望有一日他也会笑颜对她,渴望有一日他的眼中、心中也有她。霍令德想到这,眼中忍不住显露出几分痴迷,就连呼吸也克制似得放轻了几分,生怕冲撞了他。 柳予安见她这幅模样,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太多回,无知而又令人厌烦,当真是恶心至极。可也不过这一瞬,柳予安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三姑娘?」他说话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仍旧是素日的模样。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恍如春风一般。 霍令德听到这一声轻唤终于是回过神来,她先前那沾着几分迷茫的眼睛在瞧见柳予安面上的笑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忙垂了脸朝人屈膝打了一个礼,跟着才柔声唤着人:「柳世子。」 粉面带羞、声调柔和,却也是一副难得的娇俏模样。 这若是旁人瞧见心中难免也是要动几分心思的,可柳予安看着这一副模样却只觉得矫揉造作、腻烦至极。他知晓晏晏和这位霍三姑娘自来是不对付的,只是以往瞧见倒也算得上是有礼有节,可今儿个这幅样子……这位三姑娘明明知晓他和晏晏的关系,偏偏还露了这幅模样,这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里虽偏僻,却也并非没有可能不会来人。 柳予安想到这便抬了眼朝四处看去,只是四周寂静仍旧不见晏晏的身影,他握着簪子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心下却是又漾开一道绵长的叹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大概是不会来了。他面上的笑敛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降了几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三姑娘在此处赏景了。」 他这话说完便要动身离开。 霍令德看着他这幅模样,忙喊住了他:「柳世子请留步……」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哪里能让他这般就离去?何况,她握了握手中的那张纸条,她还有话未曾与他说呢。她见人止了步子心下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是走到人跟前,把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条摊到人的跟前。 「这……」 柳予安原先被人叫住已是一副厌烦之色,只是再看到她手心的字条时却是怔楞了一回。那字条大抵是握了一路的缘故已经有些糟乱不堪,可还是从那其中的字迹辨别出来正是他先前所书的字条。他拧了眉心,却是过了有一瞬才沉声问道:「这字条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霍令德未曾辨别出他语调中的情绪,闻言便柔声答道:「这是我捡得……」等到这话落,她便又紧跟着一句:「先前我见长姐把字条扔于地上,恐旁人瞧见便捡了起来。」 柳予安闻言,紧拧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消落……闻她所言,晏晏是见过这张字条了。 他心中虽早有几分知晓,可听到此话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他终归什么也未曾说,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三姑娘亲自跑这一趟了,我寻晏晏也无什么大事……天寒地冻,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柳世子……」 霍令德此时倒也辨别出了他声调中情绪的转化,她心下微定,口中便又跟着一句:「还有一桩事,您或许不知晓,长姐还让人责打了给您送信的丫鬟……」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整整五十大板,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那丫头的命能不能留住。」 第52章 ☆☆☆ 周承棠自打出了大观斋,便由宫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杜若便在一旁引着路介绍着景致,她语调温和,把这一路的景致介绍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周承棠今日出来可不是为了赏景,听起来自然也有几分索然无味。打先前三哥进宫说了这遭事,她心中便动了几分心思。 今日是霍令仪的生辰,那么柳予安必定也会来此处。 她身为公主平素鲜少有机会出宫,可若是假借替霍令仪庆贺的名义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人虽是来了信王府,偏偏行来走往得都是这内宅后院,连那人半个身影都寻不见……周承棠想到这,面色便免不得沉了几分,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好了,你也别说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花啊草的,听着就无趣,走了这么一遭我也累了,这儿哪里有什么可以歇息的地方?」 杜若闻言便柔声答道:「前头倒是有个亭子,靠近锦鲤池,郡主素来喜鱼,那处的锦鲤都是郡主亲自养得……您可要去瞧瞧?」 周承棠瞧不见人自然也觉得可有可无,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她仍由宫人扶着往前走去。 只是还未至亭子,杜若却停了步子。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煞白之色,连带着声也有几分遮掩不住得怔然:「柳世子怎么会在那处?」 柳世子,柳予安? 周承棠闻言亦停下了步子,她的心下恍如擂鼓敲击一般,「咚咚咚」得在心头徘徊不去,就连先前那副暗沉的面色也忍不住沾了几分欢喜意……她还以为今日出来瞧不见他了,未曾想到竟然会在这处遇见他。 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周承棠想起建昭十七年,她跟随哥哥去了一回琼林宴,那人就穿着一身大红状元服立于天地之间。 那是她头一回见到他,却并不是头次知晓他的名字。 燕京城中的第一贵公子,即便她远在宫城之中也早有耳闻,何况当初霍令仪还时常与她提及他……在霍令仪的口中,她即便从未见过柳予安也早就在心中绘了一副他的画像。可当初她的心中对这位柳予安却是嗤之以鼻的,文远侯府不过是个受了封荫的门第没有半点实权,那个柳予安即便再好又有什么用? 她还曾背着霍令仪笑过她「白长了一双好眼睛,燕京城中的儿郎这么多,偏偏看中了这么一位不入流的侯府世子。」 可当她真正见到柳予安的时候才发现…… 原来这世间是真得是有所谓的一见倾心,他在那满院灯花和清冷月色的照映下,眉目温柔、面容清隽……他笑着与众人举杯、笑着说起辞赋策论,即便受着众人的恭维也依旧态度谦和。 后来他走过来与哥哥行礼的时候,看到她也只是不谦不卑得唤她一声:「安平公主。」 大抵是那时的夜色太过美好,或是他微微掀起的眼中藏着那璀璨星光……周承棠已分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此之后,他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得刻入了她的心中,时至如今也难以忘怀。 周承棠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与情绪抬了脸朝那处看去,她想着见到他时该用什么样的语调,甚至想着开场白该说些什么……可这所有的心思却在看到柳予安身旁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尽数消散。 她面上的笑意消尽,搭在宫人胳膊上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问道:「那是谁?」 这话问得自然是杜若。 杜若闻言却有几分踌躇,她红唇一张一合是又等了一瞬才轻声答道:「那是府中的三姑娘,奴也不知她怎么会在这……」她这话说完便又屈膝跪了下来,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还请公主见谅,切莫把这桩事说出去,若不然三姑娘的名声只怕是……」 「名声?」 周承棠闻言却是冷嗤一声:「身为内宅姑娘竟敢私见外男,不知羞耻的东西还要那名声做什么?」她这话说完,眼看着远处的两人站得极近,又见霍令德一副粉面娇羞的模样,心下便又动了几分怒气……霍令仪也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也敢对柳予安痴心妄想? 「你们都给我在这处候着!」她说完这话便径直朝那处迈步走去。 柳予安先前正拧着眉心听霍令德所言,他也未曾想到晏晏竟然会动如此大的怒气……五十大板,只怕打完即便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他心中知晓晏晏这样做是要给府中的下人立规矩,让他们知晓日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可此事他并不是头回做,往日也从未见晏晏这般,如今她这样难道当真是要与他断了关系不成? 大抵是因为心中念着这桩事,柳予安一时也有些失神起来,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周承棠怒气冲冲往此处走来,还未等他说话,周承棠便已抬手重重朝霍令德的脸上挥去。 第53章 柳予安看着这幅模样,眉心却是忍不住紧拧了几分,对于这个安平公主,他旧日里也是见过几回的。每回瞧见也都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不拘是说话还是行事倒也算得上是大方有礼……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恍如泼妇的模样,哪里还有旧日那副天家贵女的样子? 他的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厌恶,果然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善于做戏,只有晏晏是不同的……只是想着晏晏,柳予安的心中却又低沉了几分,一时便也未曾出声。 周承棠虽比不得霍令仪自幼习武,可她素来就爱与霍令仪一较高下,在宫中的时候也是请了不少人教授骑射的。 何况她这一巴掌因着心中的怒气带了十足的力道,哪里是霍令德一个弱女子可比的? 霍令德被人打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等到她回过神来,只觉被打得那半边脸上已是一片滚烫。她手撑在那已经有些微微肿起的脸颊上,尽管此时她的脑中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她也明白自己这会定是有几分不堪的。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打过她的脸,尤其还是在柳予安的面前。 霍令德只要想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被柳予安看去,心下是又恨又气,她素来被林氏教导要温柔小意、要端庄大方,可如今在自己喜欢人的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她哪里还端正得起来?她抬了脸看着眼前人,贝齿紧咬着红唇,眼中因着心中的那些怨气也带着几分未曾遮掩的怨恨。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女人,竟然敢如此对她! 周承棠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心下更是不喜,她自幼就是天之骄女,从来都只有别人跪拜、仰视她的道理。可这个小小的庶女不仅不安于室妄想勾引柳予安,竟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想到这便又抬了另一只手却是要朝人的脸上再次挥去。 只是这回霍令德却早已有了准备…… 她看了眼身后的湖水,心下微微一动在人靠近得时候就偏了几分身子,脚跟却是直直伸了出来。 周承棠未曾想到她竟然会躲,她刚想说话却绊在人的脚跟上,一时竟也收不住力道往那湖中倒去。 这湖本就极深,周承棠这一落下却是猛地砸起了一个极大的水花。 原先侍候周承棠的宫人和杜若眼瞧着这边不对劲也不顾周承棠的吩咐追了上来,可是等她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周承棠却已落了水。 柳予安也未曾想到会是这幅模样,一时之间也免不得有几分怔楞—— 即便他心中再是不喜,可一个天家公主掉进水中,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救,救命!」 周承棠一面是喊道,一面是继续在湖中挣扎着。 宫人眼瞧着周承棠在湖中挣扎的模样,心下更是又慌又急,她一面朝人伸出手,一面是与人说道:「公主,您快抓着奴的手,奴拉您上来。」可那湖水本就极深,周承棠穿着得又是冬衣,越是挣扎越往下坠,或许是在水中的时间久了,她连着呛了好几口水连带着神识也有些消散了,刚刚伸出来的手也跟着往下坠去。 霍令德原本看着周承棠掉进湖中还有几分报复之后的开怀。 冬日的水本就极凉,即便这个女人通水性在这水里待久了也免不得折损几分身子,何况……她胆敢动手打她,让她在柳予安的跟前丢尽脸面。那么她也要让她尝一尝这丢脸的事,可还未曾等她开怀过一阵便听到那处传来的声音。 公主? 大梁总共也只有一个公主。 霍令德惨白着一张小脸看着湖中挣扎的女人,怎么,怎么会是她? ☆☆☆ 大观斋。 李大班的戏已唱完了,余音却还在这院子里久久萦绕着……这会台上的人收拾着东西,台下的人便在说着心中的感慨。这《游园》有些人虽然不是头一回听,可往日的那些所谓名家和这位李大班比起来总归还是有几分不足的。 即便有不喜欢听戏的,这会也是满面开怀得与身边人说着那先前戏曲中的内容。 李安清也是一副开怀模样,她坐在霍令仪的边上,这会便与她笑说道:「怪不得这燕京城的人如此追捧这位李大班,可见名家到底是名家,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也不知等我生辰那日能不能请这位李大班来家中也给我唱一回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你素来不喜欢听戏,今儿个投了个新才会觉得有意思,可若是日日听却也难免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才又一句:「想来这位李大班也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因此才定了这么一遭规矩。」 李安清听她这般说,倒也觉得甚为有道理。 何况她的心思一会一个变化,便也不再念着这个事了。 第54章 十一月的天难免是有些冷的,先前太阳正当坐在外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太阳偏了几分伴着那冷风难免也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起来。霍令仪想到这便站了起来与众人说道:「眼瞧着这天也越发冷了,咱们还是进屋烤烤火去,也吃些东西说说话。」 众人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经了这一下午的相处,她们待霍令仪的观感也越发好了几分。 只是还不等几人往屋子里走,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杜若的一句:「郡主,出事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皆止住了步子,霍令仪也停下了迈出去的步子,她拧头朝身后看去便见杜若惨白着脸往这处跑来,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慌张……她瞧见这幅模样,眉心也跟着紧拧了几分,等人到了跟前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怎得这般慌乱?」 杜若先前是一路跑过来的,闻言是缓过了那口气才说道:「郡主,安平公主她,她落水了!」 什么? 周承棠落水了? 杜若这话就如平地乍起的惊雷一般,让院中众人都怔楞住了。 霍令仪倒是没一会功夫就回过神来,她的眉心仍旧紧拧着,红唇也抿了几分。她倒是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会落水,不过此时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想到这便拧头与身旁的红玉发了话:「你马上去把冯大夫请到这,再让人去准备热水炭火,母妃与祖母那处也遣人去说上一声……」等这话说完她才与杜若说道:「走,你领我过去。」 身后一众贵女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跟了上来。 霍令仪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原本是想拦她们一程,公主落水可算不上是一件体面事,只是想着柳予安……她心下的思绪转了一回,便也未曾说道什么。 公主落水本就不是小事,因此她们的步子自是没个停留。 等到霍令仪这一行走到锦鲤池的时候,周承棠已被柳予安救了上了,大抵是刚刚上来的缘故,柳予安还抱着周承棠,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水,这会正贴在一道。而身旁的宫人正伸手朝周承棠的鼻下探去,却是在辨别她是否还有呼吸,等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她才松了一口气,口中是跟着一句:「谢天谢地,公主您没事。」 这要真出了事,且不说她的脑袋,只怕她那一家子也都没个好果子吃。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模样也松了一口气,周承棠贵为公主,她虽然想要她死,可也不该死在他们信王府中。 她重新迈步往前走去,只是在看到柳予安这幅模样的时候,迈出去的步子却有一瞬得凝滞。身后的众人自然也瞧见了两人如今这幅模样,即便两人事出有因,可这样的姿势委实也有些太过亲密了些……有不少贵女都忍不住红了脸别过头去。 柳予安在看到霍令仪过来的时候便想放下周承棠,只是周承棠如今虽然昏迷了,可她的手却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仿佛是握着最后一块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 他看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腕,又看着不远处的晏晏…… 心下却是难得起了几分慌乱。 先前周承棠落水已是危在旦夕之际,偏偏这场中众人除去他却没有一个通晓水性,因此他才不得不跳入水中把周承棠救了起来。原本柳予安是想着早些把周承棠救起来便早些离开,场中只有这几个人,即便瞧见也无事…… 可他却没有想到晏晏她们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自来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事出有因可此事落于这些人的眼中,只怕不需数日就要传出旁的闲话来。柳予安虽然从来不计较外头的那些闲话,可他却不得不担心晏晏的想法,他和晏晏近来本就有了矛盾,如今又让她瞧见这幅样子…… 他怕晏晏会离他越来越远。 霍令仪的步子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又重新朝人迈了过去,等到人跟前她便与身后的杜若说道:「把公主带回去。」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一眼失神跪坐在一旁的霍令德,待瞧见她脸上的红印时,她的眉心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把三姑娘也带回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 等众人依了声行事,霍令仪便转过身子是要继续迈步往屋子走去。 身后的柳予安见她要走忙伸出手,只是他握住的却也不过只是一片衣角……众人已经扶着周承棠和霍令德往前走去,霍令仪眼见他这般倒是止了步子。她转过身子把衣角从人的手中抽了回来,而后是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那微微沾湿的袖口,跟着是无情无绪得朝人瞥了一眼。 她看着仍旧悬于半空之中的那只手,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天寒地冻,世兄且去外院换身衣裳吧。」 世兄? 柳予安听到这一声,只觉得那颗心竟是忍不住绞痛起来。他自幼聪慧、行事也素来沉稳,这么多年还从未对什么事如此慌乱过……可如今听着眼前人红唇一张一合,明明是轻无缥缈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神都跟着乱了一回。 第55章 他仍旧未曾收回手,眼中却是带着少见的几分沉痛朝她看去:「晏晏,我……」 「如今安平公主昏迷不醒,我实在没有功夫在这与世兄说道什么……」霍令仪未等他说完便径直说道,等这话说完她便与人打了一个礼,是为告退。待这礼完,她也未曾看他,径直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柳予安未曾拦她,他知自己拦不住她。 他只是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冷风拂过她的裙角,依稀可见那裙面上绣着的牡丹花,依旧是旧日那副鲜活的光景。而她的背脊依旧挺直着,连着迈出去的步子也仍旧很是沉稳……不知道为什么,柳予安看着这样的霍令仪竟然觉得陌生极了。 ☆☆☆ 因着周承棠落水,这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许氏去外头送客人,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扶着急忙过来了。 霍令仪原先已得了消息,这会便忙迎了出来,只是还未等她行礼,林老夫人便开口说道:「好端端得,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如今公主可醒了?」她的面上除了担忧便是慌张,今儿个落水的可是他们大梁唯一一个公主,天家独女、太子胞妹,自幼便受尽宠爱,这要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您别担心,冯大夫已经在里头诊治了……」 霍令仪一面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柔声说道:「他说没有大碍,只是公主在水里头泡得时间久了又呛了几口水这才还没能醒来。等到再施一会针,想来不需多少功夫,公主便会没事了。」 林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说道:「还好你及时请了冯大夫过来,又提早做了这些安排,若不然公主真出了事……咱们王府可也就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想到先前丫鬟过来传话,道是「柳世子抱着公主上来,一众贵女都瞧见了。」 今儿个来府中的虽然都是些故交好友,可这燕京城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没个几日这事就要在外头传开了,男女授受不亲,偏偏还让一众人瞧了个见……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便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晏晏自幼和柳家这位世子要好,只等着过了这三年孝期就嫁到柳家。 偏偏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那位又是公主。 林老夫人想到这便侧过脸看了眼霍令仪,见她面色平静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这心中却还不知怎么伤心难过呢。她这般想着,眼中便又带了几分担忧……自己这个孙女素来就要强,平素即便有苦有痛也都是自己咽着,也不知天家是个什么打算,若是真要让柳予安娶安平,那她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林老夫人的眼神,她心中隐约是有几分知晓的,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 门前侍立的丫鬟打了帘子,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了进去,等人坐稳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茶奉到了人跟前,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还有一桩事,孙女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说上一回。」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却是放低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等这番怔楞过后她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原先公主落水的时候,三妹也在那处……」霍令仪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开了口继续说道:「我身边的丫鬟说三妹是和公主起了争执,因为不忿被公主打了嘴瓜子,这才把人绊进了那池中。」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等到那瓷盏碎裂、茶水溅到了脚跟上…… 她才回过神来。 身旁的玉竹惊呼一声忙蹲下了身,她握着帕子去替人擦拭又唤人去准备一双新的鞋袜。林老夫人此时却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她甚至连被热茶烫到的知觉也没有了,她的手紧紧握着那紫檀木的扶手,脸上是一片沉寒意,连带着声也跟着沉了几分:「你说得可是真的?」 先前丫鬟来传话的时候倒也是说起了一回霍令德,只是彼时她这心思都放在安平公主的身上,哪里顾得上霍令德? 可如今听晏晏这样一说…… 这要是安平公主落水真是霍令德故意为之,那么她信王府可不只要担一个「照顾不周」之罪了。 霍令仪的面色也不算好看,闻言却还是轻轻答道:「除了孙女身边的丫鬟,公主身边的那位宫人也瞧见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眼林老夫人,见她面色低沉才又开了口:「好在公主性命无碍,若不然……」 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 可林老夫人却已听了个明白,她撑在扶手上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个孽畜!」 ☆☆☆ 容安斋。 林氏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今日在屋子里「养病」自然是一步也未曾出去。如今听得这话却也只是皱了回眉心,她就知道那个病秧子和小贱蹄子办不好事,这不,好端端得一个生辰宴,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第56章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握着一盏茶饮用着,跟着才缓缓说道:「云开,去把我的披风取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该去瞧一瞧。」 底下的丫鬟却已经快哭出来,见她这般便抹着泪说道:「侧妃,先前公主落水的时候,咱们的三姑娘也在那儿……」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三姑娘的脸上还有红印,这会已经被郡主拘在了大观斋中。」 她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可林氏却还是怔住了。 令德也在那处?林氏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瓷盏本就易碎,刚刚落在地上便碎成了个四分五裂……她先前还云淡风轻的面上此时却是一片茫然和担忧,连带着红唇也轻轻打起颤来:「什,什么?」 大观斋。 霍令德面色惨白得跪坐在地上,她先前被周承棠打过的右脸虽然已经上过了药却还高肿着,往日清明的那双眸子此时更是一片茫然失神……可见是先前惊吓过度,这才到现在都未能回过神来。 屋子里的丫鬟早在先前都已被人赶了出去,这会霍令德软了双脚仪态不佳得跪坐在地上也没个人去扶……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德这副模样,心下却是越发不喜,连带着面色也越渐黑沉了几分,果然不管怎么教养,这嫡庶总归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平素或许瞧不出什么,可当真要出了什么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起这些—— 她的手仍撑在扶手上,双眉却是倒竖,口中更是跟着冷声一句:「孽畜!你说,是不是你故意使计把安平公主绊下池中去的?」 林老夫人的声调颇高,又带着一股子怒气,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自然也听到了。她被吓得身子一颤,连带着一双弯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腿根握着那裙角,脸也依旧低低埋着不肯抬头,红唇轻抖着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 「你这个孽畜!」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更是又怒又气,她的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紫檀木桌面上,上头新砌的茶盏因着这一拍又倾出来不少茶水,顺着那桌腿一路往下流去。 「祖母——」 霍令仪轻轻唤了她一声,她一面伸手把那茶盏重新往一旁放了,跟着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林老夫人的手。等把人的手擦拭干净,她这才无奈说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如此动怒。」 等到这话说完,她才又收了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又掀了一双眼帘朝底下看去。霍令仪的双手平放于膝上,眼瞧着底下跪坐着的霍令德,声音没个喜怒,声调却还是沉了几分:「如今安平公主还昏迷未醒,若当真出个什么事……三妹可知晓咱们信王府会面临什么样的大难?」 霍令德听到这话先前打着颤的身子却是一僵…… 自打周承棠落水后,她就跟失了魂似得,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未曾想,什么也想不到,连带着周边人再说什么,她也听不真切。 她只知道,她完了。 她把大梁唯一一个公主绊进了池中,不管周承棠的身子有没有损失,她都完了。 可如今听得霍令仪这一句,她还是忍不住细细想了一回,越想她就越害怕……得罪天家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是她还是整个霍家只怕都逃不了一顿责罚。霍令德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恍如打筛一般。 霍令仪看着霍令德这幅样子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面上却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若这事只是意外,那咱们霍家虽然理亏在先,只认一个‘照顾不周’之罪倒也罢了。可偏偏此事却是因三妹而起,你说天家知晓后会如何看待咱们霍家?」 「意图谋害皇家贵女,这罪——」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声调却是沉了些,连带着面色也骤然冷了几分:「三妹可知会有多重?」 「我,我……」 霍令德这回终于抬了脸,她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霍令仪,小脸因为害怕而没有一丝血色,红唇一张一合还未说出别的话语,外头却传来一阵声响。 「侧妃,老夫人吩咐过了不准旁人进去。」 「让开!」 前话是玉竹说得,大抵是在拦人的样子,后话却是林氏所言。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此时全无往日的半点冷静从容,估摸着是一路小跑着过来,连带着头发和衣服都乱了,就连气息也很是紊乱……她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面上的担忧更是未减反增,尤其是在见到她苍白的小脸和那高肿的脸颊,她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紧握了几分。 身后的玉竹比林氏慢了几步走了进来,她是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个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老夫人,奴,奴拦不住侧妃。」 第57章 霍令仪侧眼看了眼祖母的面色,见她脸色越渐黑沉,只是也未曾开口…… 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摆了摆示意玉竹先退下。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林氏也终于缓过几分神来,她忙走了几步到霍令德的身旁跟着是一道跪了下来,朝林老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而后才开口说道:「母亲,这事一定另有隐情,令德她素来乖巧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德见林氏过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手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脸埋在人的肩上,把心中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一道在人跟前哭了出来。 林氏眼瞧着她这般,心下更是一疼,她统共也只有这一双儿女,平日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没想到今儿个却让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林氏想到这,心下更是又怨又气,她一面伸手揽着霍令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是抬了脸与林老夫人说道:「母亲,您是看着令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她平日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这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轻轻一顿,而后是又一句:「公主在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肯定得给人一个交代。可若说令德故意使计害公主落水,这个罪太重……媳妇,媳妇实在不敢认!」 「不敢认?」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却是止不住冷笑一声,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说道:「这事是晏晏身边的丫鬟和公主身边的宫人亲眼所见,你一句不敢认,难不成就能把这罪掩盖过去不成?」 她这话说完犹觉不解气便又跟着冷厉一句:「庸妇!都怪我平日纵着你们才纵出这样的祸根来!」 林氏听闻她一字一句,脸色越发惨白了几分。 她紧抿着红唇等平了心下的怒气才又恭声开了口:「先前媳妇已着人去打听过了,事发的时候,郡主身边的丫鬟和那位宫人都不在附近,是等公主落了水两人才赶了过来……她们若是一时花眼看错也是有的。」 她这话说完,一双清平目却是若有似无得朝霍令仪那处望了一眼,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媳妇并不是想辩解什么,可意图谋害皇女这样的罪实在太重,若真认了下来……母亲,不止是令德,就连咱们整个霍家也逃不了干系啊。」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拧了一双眉心,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霍令仪便已淡淡开了口:「林侧妃这话倒是觉得我故意陷害三妹,才把这罪名胡乱栽到了三妹的身上?」 林氏听闻此话也只是弯了下腰肢,扮了一副谦卑模样,口中是跟着一句:「妾不敢。」 「不敢?」 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轻笑,她取过一旁案上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跟着才又朝跪在底下的两人看去,明艳的面上没个波澜,声音也依旧清清淡淡得没个什么情绪:「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侧妃心中应该明白,我比你更紧张这个家。」 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中的茶盏握于手心,而后才又淡淡问人:「侧妃可知道皇权是什么?」 霍令仪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氏一时也有些没闹明白她的意思……她折着一双眉心朝人看去,尚未开口便又听人絮絮说道:「皇权是为天家之权……如今侧妃在这义正言辞得与我辩论着这些,可我却要与侧妃说道一句,今日不管三妹是不是真得绊了公主进水。」 「只要公主说是,天家说是——」 「这事咱们就赖不过去。」 霍令仪这话说得极轻,被那外头的风一盖连个余音也未曾留下,可屋中人却还是都听全了。 是啊,不管他们现在说了多少……只要安平公主说了是,天家说了是,那么他们霍家即便当真有什么冤屈也辩不了。 林氏这回面色却是实打实得惨白了一回,她先前来得急,生怕霍令德出事虽着人调查了一回,却也不敢多加耽搁便过来了。如今想来,她的确是太过焦急而忘了,忘了令德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家的人……这个世上,无论你手握多大的权力,无论你有怎样的背景,只要遇上天家你就什么都不是。 天家宠信你的时候,你自然可以一帆风顺事事顺意。 可若是惹怒了天家…… 那你如今所拥有得也不过是废墟一片。 林氏想到这,先前沉稳的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颤来,她看着林老夫人越发黑沉的面色,心下更是一沉……她忙松开揽着霍令德的手,朝林老夫人膝行爬去,没有往日的半点仪态。 她一面朝人爬去,一面口中是带着哭腔说道:「母亲,您救救令德,她还这么小,她不能出事……」 林老夫人见林氏这般,心下更是烦乱不已。 晏晏说得对,这事不管究竟如何,只要天家说是,那他们霍家就逃不了一顿重责……她想到这,哪里还顾得上林氏的祈求?眼见人越哭越响,林老夫人索性抬了脚把人踹了开,口中是沉声一句:「你这个庸妇,若不是你教导不善,今日我们霍家哪里会惹出这样的祸端?」 第58章 「如今你竟然还有脸来求我救她!」 林老夫人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早知今日会酿成这样的大祸,我真应该把你赶回林家!」 霍令德眼见林氏被人踹了开去,忙惊呼一声:「母亲!」 林老夫人这一脚用了不少力道,又正好踹到了林氏的心窝处……林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拧着一双眉心瘫倒在地上,素来沉稳清丽的脸上此时是一副煞白之色,却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霍令德见林氏这般越发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面握着林氏的手,一面是朝林老夫人磕着头,口中是迭声说道:「祖母,此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母亲的事,您不要怪责母亲……是我,是我气不过她打我,这才把她绊进了池中。」 她这话说完便又忍不住哭出声,大抵是因为害怕,那声调还带了几分颤:「我不知道她是公主,若是我,若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林老夫人见她承认,心中更是一片怒气,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霍令德,竖眉厉声:「你这个孽畜,就因为你这一时之气,差点便让咱们整个霍家都跟着你一起陪葬……你这个孽畜,孽畜!」 霍令仪见她这般动怒的模样,忙软声劝慰道:「祖母,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捋了捋林老夫人的后背,等人平下这股子气才又开口说道:「如今公主还未醒,咱们也不知道天家究竟有个什么定论……」她这话说完,才又朝霍令德看去,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不过有桩事,我心中却不甚明白,这好端端得公主怎么会动手打三妹?」 「我自幼也算得上是和公主一道长大,她也不是胡乱处置人的性子,三妹是哪儿招惹到她了?」 霍令德闻言,哭音却是一止…… 她僵直了身子抬了眼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眉目虽带惑,眼中却依旧是素日的一片清冷之色。不知为何,霍令德看着这样的霍令仪,身子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也许,也许,霍令仪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她对柳予安有意思,她也早就知道她会想尽办法在柳予安面前贬低她…… 那张字条,或许就是霍令仪故意丢在那处引她上钩的,就连周承棠的到来也许都在霍令仪的计划之中……这一切都是霍令仪在幕后操纵着! 这个女人,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可怕? 霍令德想到这,身子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林老夫人在霍令仪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便也止住了声,是了,好端端得安平公主怎么会动手打她?虽说霍令德不过是庶出,可好歹也是她们霍家的人,若是没个什么事,安平公主又岂会这般不给他们霍家面子。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待见她面色惨白便又拧了一双眉心,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事不成? 如今安平公主还未醒,她自然要把这一切事务都调查清楚,没得日后上位者问起来,她却是什么也不知情。 她想到这便又看着霍令德厉声说道:「你还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道说来?你为何会在锦鲤池,又为何会和公主起冲突!你个孽畜若是有半点隐瞒,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日后都不必在家中待了!」 霍令德听闻此话,身子更是一颤,她抬了眼看着林老夫人,见她面上是一片决绝之色。她知晓祖母这是真得动了心思…… 她是真得想把她们母女两人赶出霍家。 霍令德忍不住紧咬了红唇,她不想离开霍家,这是她待了十三年的地方,王府的庶女比起别府正经的千金小姐还要尊贵几分。何况要是真离开了霍家,她和母亲能去哪里?林家那处定然是回不去的……她想到这眼见林老夫人又要动怒,忙张了口,终归是把那张字条的事说了出来:「是我嫉妒长姐,想在柳世子面前贬低长姐,这才铸成大错。」 霍令仪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那字条我早就扔了,不知怎么会到了三妹的手中?」 她这话说完是又拧着一双眉心,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咱们闺阁里的姑娘平素哪里好私下见外男?柳世兄虽说是与我们一道长大,总归是沾了几分亲故,可他这不曾拜帖、私下请见这样的事,我却是万万不敢应的。」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声调却是低落了几分:「三妹即便再是讨厌我,也不该这般私下去见柳世兄,这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不知该如何评判我们霍家……公主素来承孔孟之教,倒也怪不得她今日会动这样大的怒气了。」 「三妹,这回你是真得做错了。」 最后这句却又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的叹息。 林老夫人闻言却拧了眉心,她终归是要长不少年岁,自然是在霍令德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回味道。她原本以为柳予安不过是路过恰好救了回安平公主,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这位好孙女和柳予安碰面的时候被人给撞见了,这才生出这样的事来!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自是又动了一回怒气,她不是晏晏这样的小姑娘,想事情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第59章 今日霍令德握着这张字条,其中自然有嫉妒晏晏想去贬低晏晏的缘故,可还有一层原因……林老夫人想起先前她说话时对那位柳予安百般维护的样子,心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怕她这位好孙女早已是情根深种了! 若是旁人且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个柳予安……柳、霍两家素来交好,虽然还未曾下个文书定个日子,可私下两家却是各自都有意思。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只怕晏晏和那柳家小子的婚事也只能无疾而终了。 原当这一切都是天公安排,她纵然心中再是有怨却也说不得什么,可没想到这竟是因为她这个好孙女从中作梗才惹出今日这样的是非来。 这个孽畜…… 这个孽畜! 林老夫人的胸脯因为动怒而起伏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扶手,一双厉目阴沉得看着底下的霍令德,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朝外扬了声:「来人!」 外头的人一直都在候着,等听到这声,没过一会玉竹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瞧见里头这幅阵仗依旧目不斜视,待与人打完一礼便垂眸等着人的安排。 「三姑娘得了重疾,你立刻遣人送去西山的庄子……」林老夫人这话一落见玉竹一副怔然的神色,声调便又沉了几分:「你还不去?」 玉竹闻言心下一凛,忙恭声应道:「是,奴这就去安排。」她这话说完便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转身去外头准备起来了。 林氏在听到「重疾」两字的时候却是再也忍不住,她强忍着心头的疼痛朝人爬去,口中是跟着说道:「母亲,令德还年幼,西山如此偏僻,她……」 她一面求着饶,一面磕着头。 霍令仪却只是有一瞬得怔楞便回过神来,她仍端坐在圈椅上看着底下这对母子……林氏还在磕头求饶着,而霍令德却面色惨白没个生气跪坐在地上。她握着茶盏用下一口茶,面上没个什么变化,心中却是想着,祖母这回却是真得动了怒。 「重疾」这样的借口—— 日后就得看天家是个什么打算了,若是天家未说什么,那么霍令德保不准还能在庄子里住着,若是天家有个不喜,只怕霍令德的命也就跟着没了。 ☆☆☆ 霍令德当天就被人送去了西山,不顾林氏如何求饶,林老夫人这回却是铁了心,另外还发了话「林氏病重不好见外客」,却是变相得把人软禁在了府中。而周承棠在申时时分醒过来一回,皇家亲自遣来了人把她送回宫中,这桩事不知后头会是一幅什么模样,可今儿个却总算是结束了。 晚间的时候—— 霍令仪和许氏服侍林老夫人歇下便往外头走去。 今日林老夫人委实动了太多怒气,偏偏又不知道皇家会有个什么安排,这一惊一慌之下却也病倒了。 此时外头已是星月当空。 许氏一面是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外走去,一面是叹声说道:「好好的一个生辰宴,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今儿个信芳抱着公主上来,又被这么多人瞧见——怕是你和他真的无缘吧。」 她虽然已不再期望晏晏和信芳会在一道,只是念及两人旧时模样,心中难免也是有几分可惜的。 霍令仪闻言却也未曾说什么,她仍低垂着一双眉眼扶着许氏往外走着,心中思绪却是未停——她今日原本不过是想借周承棠的手对付霍令德,倒是未曾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大庭广众之下,柳予安亲自抱着周承棠上来,且不说别的,这肌肤之亲却已是抵不掉的。 想来皇家无论如何都会让柳予安娶了周承棠。 这样也好—— 前世这两人最后就在一道,既如此,今生索性就让他们早些在一起,没得再去祸害别人。只是当初这两人敢如此对她,她自然也不能当真让他们郎情妾意把日子过个舒坦,前世这燕京城中对她的流言蜚语,也是时候让这两位也受上一番了。 「晏晏?」 许氏说了许久也未曾听人答,便拧头去看人,等人回过神,她才又无奈握着霍令仪的手说道:「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口中却是问道:「没什么,母妃说了什么?」 许氏听闻此话却是又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今日安平公主在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天家日后会如何处置……」 霍令仪闻言,一时也有些默声。 前世未有这样的事,她也不知天家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来……只不过看着母妃担忧的面色,霍令仪却还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柔声劝慰道:「母妃别担心,天家素来宽厚,想来也不会重责于我们。」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一 作者:桃花仙 02、《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二 作者:桃花仙 03、《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三 作者:桃花仙 04、《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四 作者:桃花仙 05、《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五 作者:桃花仙 06、《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六 作者:桃花仙 07、《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七 作者:桃花仙 08、《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八 作者:桃花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