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点忙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自打元宵节之后,霍令仪是又在家闲赋了一段日子。 等到日子转入二月,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众人也都去了那厚实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轻便的春裳……霍令仪这才出门去了一趟清平寺。车厢内,杜若在一旁煮着茶,霍令仪便握着一本闲书背靠着车身坐着。 茶已煮开,杜若倒了一盏茶奉到案几上,眼瞧着霍令仪弯着一段脖颈看书的模样便又轻轻笑了一句:「郡主近来颇爱看书,不过这本书,奴记得您已是第三回看了?」她说着话的时候,语调还带着几分疑问。 杜若的确是有疑惑的,往日郡主鲜少有这样静得下心看书的时候…… 可这段日子却日日窝在屋子里看书,看得还都是旧日王爷喜欢看得那些书,有时候看了一回还不够。 难不成这些书当真如此吸引人不成? 霍令仪闻言却什么也不曾说,她瞧了这么一遭,眼也有些酸了,索性便合了手中的书籍。她的指腹轻轻揉着眉心,这段日子她每日不是窝在屋子里看着闲书,便是去寻母妃说话,瞧着无所事事,可私下里却一直都在琢磨当日常青山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常青山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玄机,可父王究竟要交待什么话呢?他们又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当日的黑衣人是谁?还有常青山口中的「那人」又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霍令仪心中生疑。 这段日子她时常去父王的书房,不仅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更是把旧日父王喜爱的那些书籍翻了一遍又一遍,为得就是从中查探父王可曾留下什么线索。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出有丝毫蛛丝马迹。 霍令仪想到这,眉心还是止不住折了几分。 她如今大概已能确定父王的死不是因为战火,这其中必定掩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可她却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往下查下去,当日李怀瑾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如今的她没有丝毫的能力,即便真得查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 或许还会让母妃和令君受到伤害。 只是不查…… 难道就真得要让父王这样不明不白得长埋于地下?她取过茶盏握于手中,等到揭开那茶盖,其中的热气便跟着四溢出来……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这些热气,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声幽幽长叹。 ☆☆☆ 霍令仪至清平寺的时候还早,寺中除了寥寥几位信客也无多少人。等拜祭完父王后,她照常让杜若去交香油钱,自己却是朝那片竹林走去……大抵是竹林清幽,她这样站了一会,那颗紊乱的心倒也跟着平静了不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抬了一双眉眼往前看去。 二月春日,此地已开始逐渐恢复春意,远远瞧去便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模样,让人看着心下也生出几分舒坦。霍令仪便这样站在长廊上看着远处的光景,不知是何缘故,她眼瞧着这处光景却是想起了头回在这见到李怀瑾时的模样。 那日他就是站在那个方向,一身青衣负手而立,远远瞧着就跟这园中苍劲的松竹一般。 霍令仪想到这忍不住却又想起了当日在江宅的时候,他在她的耳边说得那句「除了这个谢字,你就没什么其他要说的话了?」……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可她却仍旧清晰得记得那日他说这话时的神色和声调。 那双素来没什么波澜的丹凤目中是带着几分笑意的,而往日没什么情绪的声调是微微勾起的,话里话间也带着难得的缱绻。 这与她记忆中的李怀瑾有着太大的不同。 前世她和李怀瑾虽然是最亲密的关系,可两人平素却鲜少见面,成婚一年连说话也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他们虽然处于一方屋檐之下却也都是做着各自的事。那个时候,她不了解李怀瑾,也从未想过要去李怀瑾。 第2章 可即便再不了解—— 她也知道李怀瑾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那个男人即便看起来再是温和无害,可那颗心却是深沉不见底的。 可为什么李怀瑾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霍令仪想起那日他奋不顾身跳下山坡揽她入怀时的举动,想着他在洞穴之中低垂着眉眼笑看着她说「那你说,我为什么救你?」而后是江宅那日,他站在她的身后,幽幽一句「好好想想,你该知道的。」 或许是她想得太过入神—— 霍令仪一时也未曾听到身后传来的那阵脚步声,却是等人走到身后,她才回过神来。她转身往身后看去,原当是杜若过来了,却见李怀瑾一身青衣立于她的身后……她面上的神色是未曾遮掩的怔楞,他怎么会在这? 李怀瑾就站在霍令仪的跟前。 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眼中的疑惑,又想着先前她那副出神的模样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霍令仪却是在听到李怀瑾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她忙垂下了眼眸,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她的面容虽然强装镇定,仿佛不见丝毫端倪,可心底却委实是有些慌乱的……她怎么知道,竟然又会在这遇见他。 偏偏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霍令仪想着先前心中所想的那些话,心下更是紊乱不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心下渐平便与人屈膝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大人了。」待这话说完,她便迈了步子却是要离去。 李怀瑾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也不曾说话,只是在她路过身边的时候却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面容依旧是素日那副模样,声音却还是低沉了几分:「我是洪水猛兽,见着我就躲?」 霍令仪被他这番举动弄得一怔,等回过神来便开始挣扎起来。 这还是在寺里,虽然此处清幽却也不一定就不会有人过来,若是让人瞧见,还不知他们该怎么说道?霍令仪想到这,挣扎的动作便又大了几分。只是李怀瑾虽然瞧着没用多少力道,可不管她怎么挣扎还是挣脱不开。 她泄了力气,一双眉眼却是稍稍抬了几分,也不知是气还是羞,就这样看着他,口中是紧跟着低声一句:「你松手。」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松开,反而是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话倒是说了一句:「别怕,关山和陆机在外头,不会有人看见的。」 霍令仪听得他这一句,先前高悬的心的确是松了几分,只是眼瞧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折了几分眉心。 她止了步子不肯在同人往前走,眼看着人,还是拧了眉心说了话:「李怀瑾,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如今是越发看不明白李怀瑾了。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停下了脚步,他仍旧未曾松开握着霍令仪的手,眉眼却是低垂了几分看着她……眼瞧着她面上的峭寒,他那双丹凤目却是泛开了几分笑:「傻姑娘,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我也曾回答过你了。」 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别扭便又轻轻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当日你问我是不是因为顾念你父王的旧情,才帮了你一次又一次。世人皆知我李怀瑾生性薄凉,哪里会是那种真的顾念旧情的人?好好想想,我为什么帮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总会想明白的。」 ☆☆☆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见她背靠着马车,眉眼低垂、默声不语,心中的疑惑更甚。自打先前见到郡主,她便总觉得不对劲……只是无论她怎么问,郡主却是半句也不肯说。杜若想到这便又轻轻折了一双眉心,先前在清平寺,郡主究竟见到了什么人或是遇见了什么事?这样的恍惚,她还是头一回从郡主的面上见到。 第3章 霍令仪自然察觉到了杜若面上的疑惑,自然也知晓她心中的担忧。 只是她现在委实没有这个心思去解答她的疑问,霍令仪听着外头传来马车的轱辘声,不曾言语。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手腕上的痕迹,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她仿佛还是能察觉到那人握着她手腕时的力道,霸道而又强势……那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李怀瑾。 她记得他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记得他眼中的笑意,以及他覆在她头顶柔声在她耳边说着「你总会想明白的」。 其实她的心中早就有过几分猜测,她不是傻子,也是晓得几分男女间的情事的,只是那个人是李怀瑾,那个纵横捭阖于朝堂之上的李怀瑾,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霍令仪想到这,袖下握着的指根还是忍不住颤了几分。 马车已然停下。 杜若看着她仍旧是那副怔楞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郡主,到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几分神,她合了合眼,而后才应了一声。等她再睁开眼,总算是把那份思绪尽数掩于心底……她由杜若扶着走下马车,当日那个孟婆子忙迎了过来,等到霍令仪落了地,她一面是打了一礼,口中是紧跟着一句:「郡主,林侧妃和三姑娘回来了。」 霍令仪耳听着孟婆子的这一句,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林氏和霍令德回来了?这怎么可能?早间她出门的时候也不曾见祖母有什么动静,何况近来她也从来未曾听祖母说起这两人,俨然是早就把这两人忘了的模样。 那么这二人是怎么回来的? 那孟婆子也是个聪慧的,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便又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是林侧妃和三姑娘自个儿回来的,她们到家的时候,门房那处的人都吓了一跳……」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知晓后还遣了人出来是要把她们赶回去,只是后头也不知林侧妃说了什么话,老夫人不仅没把人赶出去还亲自见了她们。」 孟婆子说到这,那张呈现老态的面容也跟着皱了一回,如今她替郡主做着事,自然不希望林侧妃重新得势。 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林侧妃重新得势…… 她们这些往日替郡主做事的,岂不都惨了?孟婆子想到这,面上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担忧与着急,只是她也不敢说道什么,只好依旧弓着身子。 霍令仪闻言,先前微皱的眉心更是紧拢了几分。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却还是收紧了几分,她抬了一双眉眼朝昆仑斋的方向看去,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才能让祖母在那一瞬之间改变了想法? 她敛了眉眼,顺道也把那一番疑惑收敛进了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仪才轻轻「嗯」了一声,示意知晓了,而后她便重新迈了步子继续朝昆仑斋那处走去。 途中,杜若自然也折起了一双眉心,她仍旧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轻跟着一句:「您说,林侧妃究竟说了什么话,怎得老夫人这么快就改变了态度?」她是霍令仪身边的大丫鬟,自然知晓老夫人如今对林氏母女没有丝毫好感。 因此今日这番事,委实是够稀奇的。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话,林氏究竟说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不过依着林氏那素来谨慎的性子,必定是有了什么筹码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回来……可她究竟是有了什么筹码呢?林氏往日所拥有的那些可大多都被她消磨尽了。霍令仪想到这,那双微敛的眉心还是显露出了几分沉思。她这一路也不曾说话,只是在快走到昆仑斋的时候才幽幽说了一句:「她说了什么,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等霍令仪走进昆仑斋…… 玉竹便急忙迎了过来,她先前在外候着的时候就一直很是焦灼,如今眼看着霍令仪回来才松了一口气。等这一礼过,她才低声开了口:「郡主,您总算是回来了……」待这话说完,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林侧妃和三姑娘回来了。」 第4章 她这话说完见霍令仪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诧异,心中便明白郡主这是已经知晓了。 玉竹想到这心下是又定了几分,她一面扶着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原本老夫人知晓侧妃和三姑娘回来还动了一回怒,只是不知侧妃给老夫人递来的字条上写着什么,后来老夫人就让她们进来了。」 她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如今侧妃和三姑娘还在里间说着话,奴和李嬷嬷却都被老夫人赶了出来。」 霍令仪听到这句,眉心却是又皱了一回……李嬷嬷和玉竹素来算得上是祖母的心腹,若是连她们也不能服侍在跟前,那么林氏如今究竟是和祖母在说道什么呢?她袖下的指根稍稍蜷了几分,而后是抬了一双眉眼朝那平静的锦缎布帘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点了点头。 玉竹知晓她的意思便松开了扶着她胳膊的手,跟着是往前走去,至那布帘前才朝里头恭声说了一句:「老夫人,郡主从清平寺回来了。」 她这话一落,里头的声响倒是静了一回,跟着才传来老夫人带着笑意的一声:「快让她进来。」 「是……」 玉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伸手打了帘子朝霍令仪看去。 霍令仪也不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伸手抚了抚衣袖,跟着是弯了一段脖颈往里走去……等走到里头,身后的布帘便又重新落了下来。她便又掀了一双桃花目朝屋中看去,眼见林氏和霍令德就坐在左下的那两个位置上,屋中的气氛很好,两人的面上还带着笑,就连坐在主位上的林老夫人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与平素却显得格外不同,倒像是是有着什么好事似得。 霍令仪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心中的疑惑却没有丝毫消减,就连袖下的指根也一直紧紧握着。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能让祖母如此开怀? 大抵是听到声响,屋中坐着的几人也拧了头朝她这处看来。 霍令仪还未曾收回眼,自然看见了林氏和霍令德面上的笑意,还有那两双不同以往的眼睛,没有局促也没有悲戚,带着十足的笑意。 尤其是霍令德的那双眼睛—— 即便她掩饰得再好,可霍令仪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出了几分挑衅。 挑衅?这还是她头回从霍令德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令霍令德有这样的表现? 霍令仪心中的疑惑更甚,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面色平淡得收回了眉眼,而后是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待至林老夫人跟前,她才同往日那般与人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眼见她打过礼,便笑着与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晏晏,你来得正好。」 等到霍令仪在她身边坐下—— 林老夫人是又握着她的手继续笑道:「咱们霍家这回可当真是出了天大的喜事。」 霍令仪闻言,心中的疑惑自是又添了几分,天大的喜事?什么喜事?她也未曾遮掩面上的疑惑,只半歪着头朝人看去,话中的声调也带了几分娇嗔:「祖母当真是把我弄糊涂了,您也不说个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惹得您这么开怀?」 林老夫人闻言却只是笑,跟着才神神秘秘得说了一句:「咱们令德救了太子……」 她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震惊,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林老夫人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是朝霍令德的方向看去,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今日朝霍令德看过去的眉眼尤为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赞赏,连带着声调也格外柔和:「如今太子已经允诺令德为太子侧妃了,只等着她及笈之后便让她嫁去东宫。」 她说到这,语调之间尤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即便先前林氏已经把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一通—— 第5章 可如今当真说起来,就连林老夫人这样一把年纪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咂舌。 太子侧妃啊…… 这日后可就是皇妃。 他们霍家还从来没有出过皇妃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看着霍令德的双眼是越发柔和了几分,原本以为这个庶女最是惹人心烦,这才把人赶到了西山,全做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倒是不曾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福缘……虽说只是侧妃,可对于霍令德而言却也是极为不错的了。 何况如今东宫还没有正妃,若是等令德日后嫁过去得了太子的恩宠,这日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福缘,谁又会知晓呢? 霍令仪耳听着林老夫人的这一字一句,一时还当真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上,头回显露出几分不加掩饰得怔楞,霍令德救了周承宇?还被许诺为太子侧妃?前世可没有这样的事。 难道真得是因为她的重生而让这些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吗? 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此时霍令德正低垂着一双眉眼端坐在圈椅上,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能窥见她面上的那一副娇羞的模样。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她心中猜想霍令仪此时的面上肯定很精彩。她肯定想不到,是啊,霍令仪怎么可能会想到呢?她想到这,心下免不得是又生出了几分趾高气扬的感觉。 若不是先前母亲让她在祖母跟前端庄些—— 只怕如今她就要抬脸朝霍令仪看去,好好看一看她这位素来沉稳的长姐现在是副什么模样。 霍令德的心下不是没有可惜的。 不过在西山待了这么久,她终归还是先忍下了这一份脾气……来日方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自然有的是机会好好看霍令仪受挫。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语调却依旧是柔和的,还带着几分不加掩饰得娇羞:「孙女也不知那人竟然会是咱们大梁的太子。」 她这话一落…… 林氏便笑着接过了话:「原本媳妇是打算和令德去清平寺给您和王妃祈福问安,哪里想到路上竟然会遇见太子还正好救了太子,那会太子迷迷糊糊得身上都是血,身边也没个随从,我和令德只当是寻常人……」 「媳妇原本还怕,倒是令德胆子大,又说自幼承您教导得怀有善心,这才把人救了回去。」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看着林老夫人跟着笑说一句:「如今想来若说是令德福气好,倒还不如说是母亲您福缘深厚,若不然怎么媳妇和令德难得出趟门就救了太子呢。」 林氏素来是个巧言善语的—— 这一番话语,一来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二来又把这一番福气都盖在了林老夫人的身上,自然是让林老夫人的面色越发好看了几分。 林老夫人眼看着底下的两人,口中是跟着一句:「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好人有好报’,若不是令德心善,也得不到太子这一份福缘……」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却是越瞧越欢喜,连带着语气也越渐柔和:「你如今有这样的福缘可得好好珍惜,太子向来是个好心性的,日后你跟了他,这福缘还深着呢。」 霍令德听着这一句,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娇羞。 她站起身是朝林老夫人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才又柔声说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林老夫人眼见霍令德这般乖巧,心下自然也多了几分开怀:「好了,快坐下吧……」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如今太子虽然应诺了你,可天家终归还未曾下旨,咱们也不可自作主张胡乱去说道。」 这话众人自然是明白的…… 若是此时去外头说道,难免多了几分以恩挟报的道理……这也怪不得先前祖母不让李嬷嬷和玉竹在屋里头待着了。 第6章 等到众人皆应了一声—— 林老夫人便又点了点头,而后是留下了林氏,却是让霍令仪和霍令德先回去了。 霍令仪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福了个身而后便迈了步子往外走去,刚出了帘子,她便听见身后传来的那一串脚步声……霍令仪想了想,还是放缓了步子。 霍令德追了几步终于追上了人,她等平了那微喘的气息,而后才与霍令仪说了话:「上回我和长姐说,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的……长姐说,如今这幅局面是不是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呢?」 等到这话说完…… 霍令德也不等霍令仪开口是又继续说道:「长姐当日对我所做的那些,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回敬给长姐的,长姐可一定要好好看着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高高扬起,就连面上也透着一股子肆意。 霍令仪闻言倒是淡淡朝霍令德看去一眼,眼见她面上和眼中的这抹肆意,趾高气扬得却是连假装也不肯了。 她的面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三妹或许不知道,这皇家最注重规矩,要想成为天家妇,三妹日后要学得东西可还多着呢……」她说到这是拍了拍衣袖,跟着才又无情无绪得在霍令德那张脸上划过,而后才又继续说道:「若是让天家瞧见你如今这幅模样,只怕你即便是救了太子百次千次,也进不了天家的门。」 等这话说完,她便再不理会霍令德径直往外走去。 霍令德眼看着霍令仪那一如旧日的身影和面容,袖下的指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就连面上先前的肆意也化作癫狂……她就不信霍令仪可以一直这样沉得住气!等到她真得成了太子侧妃,就算是霍令仪又如何,还不是得在她跟前恭恭敬敬的? 她想到这,心下那副紊乱的思绪总算是平稳了许多。 ☆☆☆ 霍令仪已经走出了帘外。 即便她先前在霍令德面前未曾显露丝毫情绪,可要真说起,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有几分不稳的。 霍令德竟然救了周承宇还被许了太子侧妃,这桩事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依照祖母的性子,且不用说再把林氏和霍令德赶走了,只怕日后还会好生对她们。毕竟如今周承宇还未曾有正妃,若是霍令德真得得了周承宇的青眼,这日后的福缘的确还深着。 她想到这,先前已经消落的眉心却还是忍不住稍稍折起了几分。 杜若一直在廊下候着霍令仪,眼见她出来便忙抬了步子朝人迎去,待瞧见她面上的神色……杜若的心下也止不住一沉。她一面是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一面是低声说道:「郡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让郡主有着这样的神色,想来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霍令仪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她只是抬了一双眉眼往那天边看去。如今天色已逐渐变得昏沉,原先仅剩的几道余光也终于被黑夜覆盖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转出一声幽幽长叹。 ☆☆☆ 夜里。 未央宫。 此时已近戌时时分,外头的天色早已黑沉,殿中的烛火也早就点了起来……秦舜英着一身朱红宫装坐于主位,眼看着底下坐着的周承宇,见他手臂被白纱覆着,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你的伤势如何?」 周承宇闻言是轻轻笑了笑,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那手臂看去,口中是温声说道:「不过是些小伤罢了……」他这话说完,是握过高案上搁着的茶盏用了一口,等到茶水入喉,他才又跟着一句:「迷人眼目,算不得什么。」 秦舜英闻言,先前那颗高悬的心倒也跟着松了几分。 她亦取过茶盏握于手中,却不曾喝,只是仍旧抬着一双眉眼看着周承宇拧了眉心:「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个东西难不成当真会在霍家不成?」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话语之间却带着几分疑惑:「霍安北为人素来谨慎,怎么可能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家中?」 第7章 周承宇听闻此话,先前一直平缓的面容却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沉思。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落在茶案上,而后是双手交握放于膝上……殿中一时无人说话便显得有几分静谧。不知过了多久,周承宇才重新开了口:「我遣人去边陲寻了好几回也不曾寻到什么,除了在霍家我也着实想不到那东西会在什么地方了……何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说到这是又抬了一双眉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面容微沉,口中是跟着幽幽一句:「霍安北虽然为人谨慎,可是当初他离京之际也未曾探查到什么危险,置于家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承宇这话刚落,外头却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秦舜英听到这一阵声响便折了眉心,她敛下了先前尚未出口的那些话语,而后是抬了眉眼朝那块布帘看去……能在未央宫中不顾阻拦大吵大闹的,除了周承棠自然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先前她让喜姑侯在外头就是怕有人会过来,没想到还是拦不住这个丫头。 她想到近来周承棠的所为所言,心下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喜…… 她这个女儿如今是越发不知规矩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秦舜英纵然心中再不高兴,可终归也不舍不得落她的脸面。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手中的茶盏搁于案上,朝外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她这话一落,那外头的吵闹声终于是消了个干净。 没过一会,便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周承棠,她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大抵是来得急先前又被喜姑在外头阻拦了好一会,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此时还沾着几分红晕。眼瞧着秦舜英和周承宇坐在里头,她也未曾行礼,只是气急败坏得问道:「母后,您当真要让哥哥娶霍家那个女人?」 周承棠先前从宫人那处知晓哥哥昨儿个在西山的时候因为坠马而晕了过去,正好被霍令德所救…… 而今夜哥哥进宫为得就是请母后赐婚。 她知晓此事的时候委实怔楞住了,哥哥竟然要娶霍令德?那个胆敢把她绊进湖中的庶女? 她当日没对霍令德千刀万剐已是格外宽恕,难不成日后还得让她日日看着霍令德给她好脸色不成?周承棠只要想到这就再也待不住,因此知晓哥哥此时尚还在宫中,母后也未曾下旨,她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为得就是阻拦这一桩婚事。 她讨厌霍家的每一个人,自然不肯同意这门赐婚。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又见周承棠这幅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沉了脸色。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这样抬着一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周承棠,不知过了多久,等把周承棠都看得白了几分脸色,她才淡淡发了话:「谁教你的规矩?见了母后和兄长连问安也不曾,就急巴巴得来置喙你兄长的婚事?」 周承棠听着那话中未加掩饰得指责和冷意,身子轻微一颤,就连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自打冬狩之后,母后待她便再不如往日那般。以前她想要什么,母后就会给她什么,可如今呢?即便说这么几句话,都开始对她摆起了脸色……周承棠想到这心下还是止不住泛了几分委屈,可她终归也不是那不知事的丫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所有的委屈藏于心中,跟着是屈膝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母后,哥哥。」 秦舜英见她这般心下虽有几分疼惜,却也终归不曾说话。 倒是周承宇笑着开了口:「好了,安平,你快起来吧……母后也不是真得气你,只是如今你终究是大了,也该知晓些规矩了。你再过两个月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若是让旁人瞧见咱们天家的女儿是这幅样子,他们心中还不知该怎么悱恻呢。」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霍家那个女儿总归是救了我,又亲自照顾了我一宿,虽然西山偏远,可传出去到底与她名节不利……何况不过是个侧妃,你若不喜欢,日后不见她便是。」 第8章 周承棠听得这几句,先前委屈的面色总归是好了几分,不过心中的愤慨却还是未曾减少。她站直了身子,而后是朝周承宇看去,话中还是掩不住委屈,声调却放缓了几分:「我是替哥哥觉得委屈,不过是一个庶女,即便救了您送些赏赐也就够了……您都不知道她有多粗鄙,那样的人怎么配嫁给您,成为咱们天家的媳妇?」 秦舜英闻言,倒也不像先前那般生气了。 且不管安平心中是如何想的,她这话倒也说得不假,一个庶女,还是那样一副心性,的确是配不上承宇。只是,她拧头看了看周承宇,见他面容依旧温润,话却不曾说道什么,可见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周承棠继续说道:「好了,此事我自然会与你哥哥商量,夜色深了,你早些回去吧。」 她这话虽然说得柔和,可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的。 周承棠即便心中再不情愿,到底还是没了法子……她是又朝两人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才往外退去,只是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气撒在那布帘上头。 等到殿中没了周承棠的身影—— 周承宇便抬了脸朝秦舜英看去,见她面容微沉还挂有几分不喜,他轻轻笑了笑,口中是跟着温声说道:「母后不必生气,安平年岁还小又自幼受宠,有些脾气也实属正常。」 秦舜英眼看着那尚还在翻动不止的布帘,指腹揉着紧拢的眉心,终归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什么年岁还小,都已经过了及笈要嫁人了,还是这样小孩心性……都怪我以往太骄纵着她了。」等到这话一落,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抬了眉眼朝周承宇看去,口中是道:「不过先前安平那话也不无道理,一个庶出的,做你的侧妃实在勉强了。」 她这话说完是又折了眉心,带着几分不信任:「那对母女真得能帮得上忙?」 周承宇闻言是轻轻笑了笑:「现在她们还有用,母后且忍让下吧……」等到这话说完,他思及秦舜英后话,却是也跟着沉吟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那位林氏掌信王府这么多年,我们如今也只能希望她能找到了。」 秦舜英闻言,心下虽有不喜,到底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是一双母女,平日少见便是……等她们日后真的找到了那东西,再随意处置她们便是。 「不过——」 满室灯火之下,周承宇置于案上的手稍稍蜷了几分,眉眼也跟着低垂了几分,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我看李怀瑾倒是对霍令仪有几分意思,就是不知道……他又是为了什么?」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却是一怔,李怀瑾对霍令仪有意思? 她念及当日在围场的时候,从安平的口中得知李怀瑾奋不顾身跳下山坡救下霍令仪,以他的性子竟然会做这样的事,这的确是有几分不可思议。她想到这,眉心也跟着紧拢了几分,烛火幽幽,而她的声音低沉:「不管他是为了什么,那个东西,绝对不能落入李怀瑾的手中。」 ☆☆☆ 锦瑟斋。 霍令仪陪着许氏依着灯火坐着针线。 如今令君又长了一岁,早些的那些衣裳自然也有许多穿不着了……这会许氏就是在替霍令君做着衣裳,霍令仪便也跟着做些袜子这样的小件,只是她心思不在这上头,一个晚上也不过做了两双袜子。 许氏察觉到霍令仪的异常,便拧头朝她看去,见她神色怔然、眉心紧锁,又念及晚间林老夫人与她说得那些话……她的心下也跟着化开了一声幽幽长叹。 她把手中的针线落线,而后是让知夏等人都退了下去。 等到屋中人走了个干净,许氏才握过一杯茶盏用了口热茶,跟着是又与霍令仪说了话:「晏晏,你可是在想令德那桩事?」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倒是回过了几分神,她把手中的针线放进了绣篓中,而后是抬了一双眉眼朝许氏看去……灯火之下,母妃的眉目依旧清平柔和,倒是让她这一番紊乱的思绪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第9章 她亦握过了桌上放着的那杯茶盏,等饮下一口润了喉间,霍令仪才开口问道:「母妃,您说这一切是不是都太过巧合了些?太子去西山打猎无故坠马,偏偏被好不容易出趟门的三妹所救……」 许氏闻言倒是轻轻笑了笑,她把手中的茶盏落于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呀就是太爱胡思乱想了些,这事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太子既然允诺了令德,可见此事也做不得什么虚假。」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那烛火继续说道:「如今令德既然得了太子的青眼,你祖母只怕对那一房又该恩宠有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多余的变化。只是在朝霍令仪看去的时候,眼中还是多了几抹担忧:「母妃知晓你的性子,只是晏晏,有时候过刚易折,你日后见着她们也不必太过理会。」 霍令仪倒是未曾想到母妃竟然会想得如此透彻,她自是知晓祖母的性子,如今霍令德还未曾被许为太子侧妃,祖母就已变了性子……若是等到假以时日,霍令德真的得了周承宇的青眼,只怕祖母的心还得偏上几分。 她想到这,喉间也忍不住化开一声幽幽长叹。 霍令仪把手中的茶盏搁于茶案之上,而后是敛了双目朝许氏倚去。母妃的肩膀并不算宽厚,较起旁人还显得有几分纤弱,可此时此地,霍令仪却觉得这个肩膀尤为安全和温暖,她把头靠在了许氏的肩膀上,手紧紧挽着人的胳膊,而后她是合了双目轻轻与人说道:「母妃,我有些害怕。」 这大抵是她出生之后头一回说害怕。 她经历过这么多,无论是幼时随着父王学习骑射,还是长大后失去父王和母妃,即便是被柳予安抛弃,她都不曾说道一句害怕……可如今,父王的事尚未解决,林氏和霍令德又卷土重来,偏偏还与周承宇扯上了关系。 她……是真得有些害怕了。 她怕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她怕祖母依旧会成为记忆中那个偏听偏信的老妇人,她怕母亲……依旧会柔弱无依。 她想到这,就连身子也忍不住轻轻打起几分颤来。 许氏听得霍令仪话中那未加遮掩的轻颤,又察觉到她颤抖的身子,心下还是忍不住闪过了几分疼惜……从小到大,她何曾见过晏晏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她紧紧拥着人,用这一双并没有多少力道的双手用尽全力环着人。 她一面是轻轻抚着霍令仪的后背,一面是柔声说道:「晏晏别怕,母妃在这。」 许氏这话说完,察觉到霍令仪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她也未曾松开环着人的手,只依旧这样抱着她,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林氏和她一双儿女好生守着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眉目是朝那摇曳不止的烛火看去,屋中烛火幽幽,而她眉目坚定,语气也与往日尤为不同:「他们若是贪图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大抵是已入了春日的缘故,天气也是越渐温和了。今儿个恰好开了晴,杜若索性便领着一群小丫头把里里外外重新给拾掇了一遍,屋中的帘子尽数换成了颜色较为清爽的,里头的床帏也换成了个碧色绘山水写意画的…… 没一会功夫,这大观斋里里外外便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外头的春色。 霍令仪仍旧倚着贵妃榻坐着,她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此时手肘撑在那扶手上半支了头弯了一段脖颈翻着手头上的书。这书正是当日常青山从边陲带来的那几本,如今她闲来无事,每日便把这些书翻来覆去瞧上一遭……只是无论她怎么瞧,也瞧不出这些书中有着什么痕迹。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当日父王离家之时并没有丝毫异样,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呢? 霍令仪想到这心下还是止不住化出一声幽幽长叹,她把手中的书一合,指腹轻揉着有些疲态的眉心……屋中两面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如今便透进来这二月的徐徐春风。春风渐暖,打在人的身上也泛起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温和。 第10章 她一面是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绕于而后,一面是把手压在那被风打得飞舞不止的书面上,而后才抬了一双桃花目朝窗外看去。窗子外头正好是一个院子,此时那院子里头早已是一片绿意盎然,甚至还有不少桃树已结起了花骨朵,远远瞧着,绿的叶、粉的花,当真是鲜活至极。 美景迷人眼……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光景倒也觉得心下松泛了几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股子闷郁之气,而后是合了一双眉眼静静聆听着外头的清风鸟鸣。只是还不等霍令仪闲适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那喧闹是一阵斥责声和一阵啼哭声,随着这二月春风传到屋中,却是让她先前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又皱紧了几分。 屋中杜若已拾掇好,这会刚让小丫头退下,自己却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是轻轻叹了一声……杜若也不曾说话,她放轻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热茶才轻声说道:「红玉正在外头训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也别怪她,这些小丫头都是刚进府不久,又听了外头几句闲话恰好被红玉听见了。」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道什么,只是先前皱起的眉心却还是松缓了几分。 她心中明白红玉这是为着什么缘故,不过是因为那对母女回来了,府中的风向也跟着变了一回……这人啊就是这样,尤其是这些府中的下人,还不是哪处的势头大就往哪处去?如今林氏和霍令德卷土重来,又有着那样的缘故,这府中上下的人自然得好好奉承一回。 毕竟于他们而言—— 太子侧妃这个身份可比郡主的身份贵重多了。 霍令仪想到这,唇角还是忍不住稍稍掀起了几分薄凉的笑容。她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握于手中却也不曾喝,只是依旧拧头朝那外头的光景看去,春风拂人面,她的面容依旧没什么情绪,口中也只是道着平常一句:「小丫头刚进府,行错说错也是正常的。」 「你回头和红玉说一声,该立的规矩是得立,可也不能把这上上下下都拘束得厉害,没得安把这该有的鲜活气也折腾没了。」 「是……」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等一礼过,口中便又紧跟着一句:「回头奴就与红玉去说。」 她这话说完,是把霍令仪放在塌上的那本书重新收了起来置于案上,跟着才又稍稍抬了一双眉眼朝人看去……眼瞧着郡主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清平模样,杜若心下的思绪转了一回又一回,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郡主,您就真得不管了吗?」 杜若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霍令仪却还是听明白了…… 她握着茶盏的手稍稍停顿了一瞬,就连那双赏着园中光景的眉眼也跟着垂落了几分。却是过了好一会,她看着茶壁上的花样纹路,喉间才不咸不淡吐出几个字:「你觉得,我能怎么管?」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那园中的光景看去,只是心思却全然已不在上头…… 前几日,宫中亲自抬了轿辇出来接林氏母女进宫。未过几日,秦舜英就亲自颁布了懿旨把霍令德许配给周承宇,只等着霍令德来年及笈就嫁去东宫……这桩事没花多少功夫便在燕京城中扩散开来。 如今这燕京城中…… 无论是那士族贵胄还是底下的寻常百姓都知晓霍家这位三姑娘当日在西山救了太子,天家念她年幼心善,特地把她许配给周承宇做太子侧妃。 虽然只是太子侧妃—— 可梁帝子嗣本就不多,周承宇又是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只等着来年周圣行驾崩,周承宇便是下一任的帝王……那么霍令德自然也就成了皇妃。何况如今东宫又无正妃,霍令德救太子有功,不管以后是副什么样的局面,可这一份功劳却是谁也磨灭不掉的。 第11章 因此近些日子,不仅是霍家的风向跟着变了一回,就连往日那些看不起霍令德与林氏的士族门第也时常往门房那处递着拜帖或是邀请她们出府赏花聚宴……为得就是如今霍令德还未进东宫,能多交好就多交好些。 这些事,霍令仪明白…… 杜若自然也是明白的,她低垂着一双眉目,喉间是漾出一道无声的叹息。如今天家既然已经承认了霍令德的身份,郡主即便当真想做什么也得顾着天家的脸面……可她虽然明白,心下却总归还是有几分不舒服的。 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往日沉稳而又持重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忧愁之色,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说了话:「老夫人如今日日给三姑娘那处送东西也就罢了,前几日还把她身边的大丫头提成了四位,这不是明摆着把三姑娘比作嫡出的了吗?」 往日虽然林氏那对母女也是按着嫡出的教养,可这身份规制总归还是有几分差别的。 可如今…… 老夫人却把三姑娘的大丫头多提了两名,另外还有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数额也是与郡主一样的……杜若想起早间瞧见三姑娘的时候,被那丫鬟、婆子前簇后拥的,远远瞧着,那副势头却是要比郡主还要高出几分。 杜若想到这心下更是越发不舒服,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沉闷:「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这府中的人……」 她话说到这却是未曾再往下继续说去,其实如今又有什么差别呢?霍家的风向早就变了,那些婆子、丫鬟自打知晓天家赐婚后便日日朝那对母女大献殷勤,如今这偌大的信王府,林氏的容安斋和霍令德所住的零星斋俨然又成了信王府中最热闹的两处地方。 霍令仪听着她一字一句,眉心也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她自然知晓杜若心中的担忧,如今已是这幅模样,假以时日还不知道那对母女生出什么样的事来。而依照祖母的性子,只怕日后对那对母女又该跟以往那样重新维护起来,不,只怕比起往日还要更甚几分……毕竟如今霍令德于她而言,可是会给霍家带来荣耀与恩宠的贵人。 霍令仪想到这唇边还是忍不住泛开了几分轻嘲。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揭开了手中的茶盖。茶盏中的热气在她揭开茶盖之后便跟着四溢出来,没一会功夫就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是又等了一瞬的功夫,等到那股子氤氲之气逐渐散开,她才重新开了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就算霍令德真成了太子侧妃,那又如何?有些事终究还是和前世不一样了…… 待这话说完,霍令仪听着外头那仍旧未曾消落的喧闹声,眉心微蹙,是又跟着一句:「好了,你出去看看吧……别让旁人觉得咱们是拿小丫头撒自己的气,没得白折了身份。」 杜若耳听着这一句,又看着郡主面上的沉稳镇定,心下也总算是跟着平稳了几分……她也不再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去。 ☆☆☆ 午间时分。 霍令仪刚从锦瑟斋陪着许氏用完午膳回来,这会便立在窗前修剪着先前花房那处新送来的盆栽……她这厢才刚刚修剪了一会,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大抵是早间杜若已与她说过的缘故,此时她的心绪也不似前几日那般。 待见到霍令仪,她是先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李家三姑娘来看您了。」 自打元宵节后,霍令仪倒是也未再瞧见过安清,书信倒是收过一封,却是说她陪着程老夫人要去一趟淮安,估摸着得等到二月下旬才能回来。 因此如今知晓她回来了,霍令仪自是开心。她把手中的剪子落在一侧的托盘上,而后是转身与红玉说道:「快去请人进来。」 等这话说完—— 第12章 霍令仪是又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心,一面是又吩咐人去准备茶点、糕果一类。等到李安清过来,屋中那些茶点、糕果也将将正好布置好……霍令仪眼瞧着李安清,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笑着朝人迎去,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柔声说了话:「何时回来的?」 李安清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心中的担忧和焦急倒是也跟着敛了几分。她任由霍令仪握着她的手,娇俏的面上也跟着化开几分温和的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今儿早晨才到的燕京……」她这话说完,思及先前在家中听到的那桩事,眉心便又紧跟着皱了一回,连带着声调也低沉了几分:「我听家中下仆说,霍三姑娘救了太子,如今还被皇后娘娘许婚给太子……霍姐姐,这可是真的?」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面上未加掩饰得担忧,又见她此时额头还冒着几丝薄汗,想来是知晓那桩事后一路着急过来。 前世今生,她虽然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可若真正要论起知己好友却是一个也没有……因此如今眼见着李安清这般,就连霍令仪这颗素来冷硬的心肠也多了几分少见温和。她让杜若取来一方浸湿了的帕子,亲自替人擦了擦额头上的那些薄汗,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坐到了那贵妃榻上。 等两人坐下,霍令仪奉了一盏茶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真的……」她说到这是又把旧日李安清欢喜的那些糕点放到了人的跟前,而后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你一路过来想必也渴了,且先用些茶润润喉,再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这若是搁在往日—— 李安清眼瞧着这些自然是双眼放光,可今儿个她却委实没有这个心情。她只是依着人的话用了口果茶,等到喉间润了,便又抬了眉眼朝人看去…… 李安清虽然不曾说话,可她双眉紧蹙、面含担忧,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心下却是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劝人,只是与杜若发了话:「你们先下去吧……」等到屋中丫鬟走了个干净,她才重新朝李安清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二月初头出得事,太子在西山坠马的时候恰好被路过的霍令德救了,天家念她心善便把她许婚给太子做侧妃。」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的更变,就连话中的语气也一如旧日未有什么起伏波澜。 李安清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清平模样,眉心却还是忍不住又紧皱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不好:「好端端得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原先听下人说起还不信,太子出行怎得会无故坠马?偏偏还被这霍三姑娘所救……这委实是太过稀奇了些。」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叹息:「只是如今这幅样子的话,只怕姐姐日后在家中又要不太平了。」 那个林氏和霍令德,李安清往日也是见过几回的,按着母亲的话来说,这母女二人眼瞧着端庄大方,私下只怕都是颇有心机、不好对付的。何况当日霍姐姐生辰,那个霍令德还生出这样的事来……她想到这,眉心便又跟着紧皱了一回。 这样的心性和为人,往日拘于霍姐姐之下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天家亲自赐婚,虽然只是太子侧妃,可霍姐姐却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对待她了。 李安清想到这,先前还未曾消落的眉心便又紧跟着拢起了几分,她是真得怕那对母女日后给霍姐姐下绊子。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这幅模样,心下却是又滑过一道热流……她面上重新泛开一道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几分:「你也不必替我担心,说到底我也是家中嫡长女,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们一个妾氏一个庶女,即便如今有天家撑腰,可若真想越过我胡乱行事也是不行的。」 「何况天家最看重得就是脸面和品性,霍令德但凡还有几分脑子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 霍令仪想起近些日子每回遇见霍令德,虽然她表面还是那副旧日的恭敬样,可那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的矜傲和轻嘲……说到底霍令德的年岁终归还是小了些,她虽然自幼就由林氏教导,可终归还学不会林氏那副心性。 第13章 何况往日霍令德被她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攀了这天家的高枝自然得折腾出不少事来…… 这样的女人并不难对付,霍令仪也从未把霍令德放在眼中,难对付的自始至终还是那个林氏。先前安清说起的那番话正是她近日一直残留在心头的疑问,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自然也得有随侍跟随于身侧……可偏偏那日太子坠马,随侍无故不见。 而霍令德和林氏日日待在西山,正好那日出门却救了太子。 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霍令仪始终觉得这桩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只是这一时半会却也探查不出什么究竟。 李安清却未曾察觉到霍令仪的沉吟,她在听到前话后便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说道:「姐姐说得是,但凡她还有几分脑子只怕都不会胡乱给您找不痛快。」她想到这心下倒是也跟着松快了几分,口中另又跟着一句:「何况当日霍令德早先出了那么一遭事,别人虽然不说道,可宫中那位只怕却是不舒服的。」 宫中那位说得自然是周承棠…… 霍令仪却不怎么想,周承棠固然讨厌霍令德,可对她又能生出几分好感呢?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和安清说,即便与她说也不过是让她平白生出几分担心罢了。 何况周承棠马上就要嫁给柳予安了,想必日后他们相见的次数也不会多。 大抵是心中放松了…… 李安清余后倒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着了,她一路从淮安过来,路上也未曾好吃好睡,原想着回到家中好好歇息一番却又听到这么一桩事,自然是待不住寻了个话头便急巴巴得过来了。好在如今耳听着霍姐姐这一字一句,她心中是有计较的。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安清想到这便取过一旁搁着的银箸好生吃了个痛快,余后又与霍令仪说起了不少在淮安遇见的趣事……却是等到日暮四斜才提出告辞。 ☆☆☆ 夜里。 锦色斋。 霍令仪站直了身子,一面是依着许氏的话抬起了胳膊,早些令君的衣裳已着人送去江宅了,如今许氏是在替她量身裁衣,却是打算给她也做一件春衫……霍令仪眼看着母妃这忙前忙后的模样,明艳的面上却是显露出几分无奈。 等人量好尺寸,她便看着许氏无奈说道:「母妃,我的衣裳还够呢,何况府中养了这么多绣娘,您又何必再费心这些。」 许氏闻言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让知夏把尺寸记下,而后才握着霍令仪的手回到了软塌上,跟着是又与她笑着说道:「母妃乐意替你做这些,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眼瞧着那由灯罩盖着的烛火,跟着才又轻轻道了一句:「以往你父王在家中的时候,他的衣裳也都是我做得。」 霍令仪闻言,眼看着母妃面上的神色心下是轻轻一叹,却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 她只是任由人握着手,待又过了一会,口中才又柔声添了一句:「那您可得记着别在夜里做这些东西,那灯火敖眼得很,您可别坏了眼睛。」 「傻姑娘,母妃省得的……」 许氏这话刚落,帘外便传来一串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却是穿着绿色袄裙的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双手捧着一道折子弯了身子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宫里着人送来的,说是安平公主生辰,打算请郡主三月初三一道去东郊别庄赏景吃宴。」 她这话一落—— 屋中一时却无人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先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了知秋手中的折子翻阅起来,上头笔迹的确是周承棠所书,与知秋先前所言也没有什么差别……她也只是这样看了一眼便合了手中的折子。 第14章 许氏见她抿着红唇不曾说话,便也拧着眉心说了话:「等到那日,不如你寻个借口推脱不去……」虽说安平公主和晏晏自小好,可如今安平公主与信芳已定了亲,这个中情分自然是与往日不同了……何况近些月余,城中流言四起,那毕竟是天家的女儿,她委实担心晏晏会受欺负。 霍令仪先前的确是在心下思衬着该不该去…… 当日元宵节,柳予安看过来的那几眼,旁人瞧不见,周承棠却必定是瞧见了的……她想起那日周承棠阴沉的面色,若不是那会尚还在宫中,又有百官、贵女在场,只怕她早就掩不住那一身脾气了。 说到底…… 周承棠毕竟是天家贵女,她若真想撕破了这一层脸皮,如今于她而言却是也没有多少好处的……因此霍令仪这心下的确是有几分踌躇的。 只是耳听着母妃话中的担忧,霍令仪倒是回过神来。 她拧头朝母妃看去见她面上也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心中那一番紊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些才握着母妃的手。她缓和了面上的神色,口中也跟着温声一句:「您别担心,不过是一个生辰宴罢了……」 周承棠既然亲自给她下了拜帖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推脱不去?何况她若是当真不去,到得那日也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话来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便拧了头朝知秋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这帖子来了几份?」 知秋听她这般问便答道:「先前门房送来的时候,奴瞧她手上还握着一份,样式与您手上的这道折子也没什么差别……」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奴后来瞧了一会,她是朝零星斋的方向去了。」 零星斋是霍令德所居之处。 这么说来,周承棠却是给霍令德还送了一份帖子……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掀了一双眉眼朝那烛火看去,屋中烛火依旧通明,而她紧抿着红唇,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原本按着周承棠的脾气只怕对霍令德是瞧也瞧不上一眼,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是做于她看的。 她想到这握着折子的手是又收紧了几分…… 看来这三月初三,她还当真是避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周承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事了。 ☆☆☆ 容安斋。 林氏正依着烛火坐在软塌上看着书,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那帘子被人打起,她才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来人看去……眼瞧着霍令德紧蹙的眉心,她似是一怔,而后便放下手中的书籍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三姑娘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到林氏这句,便又快走了几步。 等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满脸不高兴得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了林氏,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不想去。」 林氏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是接过了霍令德手中的折子翻阅了一番,而后才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眉眼温和,声调也极为柔和:「公主能给你下帖子,这是好事……」她这话说完是握着霍令德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怎么倒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着她这话,面上的不虞却是又多了几分。 她原先对周承棠做了那样的事本就不得她喜欢,前些日子她和母亲去宫中的时候,周承棠也在……若不是那回皇后娘娘在上头看着,只怕这位安平公主就要当众给她没脸了。可即便如此,当日离去的时候,周承棠还是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话里话外都是道不尽的冷嘲热讽。 霍令德想到这,前几日才修缮过得指甲便又忍不住压进了手心的皮肉。 她不喜欢周承棠,一点都不喜欢她…… 第15章 这个女人就和霍令仪一样惹人讨厌,只要每每想起她,霍令德就免不得会想起当日在柳予安面前,她被周承棠狠狠打偏的脸颊,想起自己在西山那一段委屈至极的日子。何况周承棠明明也不喜欢她,今次却给她下了这样一道帖子,等到了那日谁会晓得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保不准又要当众给她落脸面。 她只要想到这心下便生出了几分怯意,自然更加不想去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实的踌躇和担忧,自然明白她心中是在担心什么……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云开领着那一众丫鬟退了下去。等到屋中人都走了干净,她才握着霍令德的手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可是怕安平公主当众落了你的脸面?」 霍令德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态却已显露了出来。 她自然是怕的,周承棠就是个疯女人,偏偏还有着那样的权势地位,她即便再不喜欢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成为这燕京城中的焦点,成为那些贵女争先恐后想要交好的对象,若是她被周承棠落了脸面,只怕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些又得化作虚无。 她想到这,袖下握着的指根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见霍令德这般是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柔声与她说了话:「先前母亲已替你打探过了,除了你,霍令仪那处也收到了安平公主的帖子……」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比起先前又折起了几分的眉心,却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往日安平公主和霍令仪的关系的确不错,可傻姑娘,如今这一切可都变了。」 变了? 霍令德听得这话,一时之间却有几分怔楞。 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是了,她即使远在西山却也知晓这燕京城中对安平公主和柳予安的婚事传得很是热闹。即便到了如今,这城中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霍令仪和安平公主的事。她想到这,先前萦绕在心下的疑惑尽数消减,眼中也跟着化为几分清明。 林氏见她面上的神色便知晓她已是想明白了,她也未曾松开霍令德的手,依旧柔声说道:「我私心瞧着那位柳世子却是当真喜欢霍令仪的,女人之间最是容不得这样的事,即便安平公主和霍令仪往日有着再好的关系只怕也会因为这桩事给消磨个干净……」 何况她们这些人哪来什么真的交情?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安平公主虽然不喜欢你,可她更不喜欢霍令仪……如今给你们二人下帖子,只怕也是想拿你去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 霍令德听闻这一句却又忍不住折了眉心,只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这两人虽然她都不喜欢,可若是能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她心中却也是高兴的。原本以为她成了太子侧妃,霍令仪必定会对她诚惶诚恐,可谁曾想到那个女人却还是往日那副样子。 偏偏她还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若是周承棠出手的话,那么即便是霍令仪那又如何?面对天家的权势,还不是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霍令德想到这,先前紧蹙的眉心也跟着消散开来…… 她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三月初三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却也不曾拦她,只是柔声与她说着话:「虽然如此,可你也要记着不能平白给人当枪使……你那位长姐可不是傻子。」 霍令德闻言倒是也点了点头,霍令仪那个女人远比她想象得可怕多了。 这大半年来,霍令仪轻飘飘的几句话、几桩事却害得她和母妃沦落到这种地步,若不是——霍令德想到这便又拧头朝林氏看去,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许我侧妃的位置,我明明……」 林氏听得这话,立时就变了脸色。 她忙伸手堵住了霍令德的唇,又见四周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面色却依旧不好,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这话以后你不许再说,你只要安安心心得当你的侧妃就好了……」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尚还带着些惶恐的面色,却又放缓了几分语气,她的手一面轻柔得拂过霍令德的头发,一面是跟着柔声一句:「傻姑娘,你要相信母亲,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第16章 霍令德看着烛火下林氏的面容,心下虽然还有几分害怕,可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是」。 等到霍令德走后—— 林氏却依旧未叫人进来伺候,夜色深沉,晚风拂过外头的枝丫,而她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却是想起当日那人与她说起的话:「本宫可以许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林氏,你得帮本宫一个忙……你可愿意?」 那个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可是如今夜深人静,她却免不得想了一回,当日霍安北的死真得是因为战火吗? 三月初三,正是一个大好晴日。 昆仑斋中,林老夫人坐于高位上,她眼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个孙女,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清丽如芙蕖……倒是让她一双眉眼也跟着泛开了几分遮不住的笑。她把手中的茶盏往一侧的茶案上一搁,而后是开口说了话:「今儿个安平公主生辰,想来去那的也有不少贵胄门第。」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晏晏,令德往日得罪过安平公主又鲜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到那的时候你记得多帮衬着些。」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霍令德低垂的那张面容上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暗沉,袖下的指根也紧紧握着……这话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在说她往日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得让霍令仪多提点着些,没得她在那头出了差错。 她心下不舒服,只是想着上回母亲说的那些话,霍令德袖下紧攥的指根便也跟着松开了……真到了那处,谁丢脸还不知道呢。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思绪倒也渐渐放平了几分,面上的那几抹暗沉也跟着消散了不少,唇角还忍不住闪过几分讥笑。不过不管霍令德心下是怎么想的,此时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扮得一副乖巧,等朝人打了个礼便又柔声说道:「祖母放心,孙女都记下了,孙女一定会好好跟着长姐,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只是与林老夫人打了一个礼,口中应了声「是」,旁话却也未再多言。 林老夫人见她们这般,面上的笑自是越发浓郁了几分。 因着时辰快至,她便也不再多说旁话只是又嘱咐了两人几句就让她们出去了。 ☆☆☆ 等到了影壁那处。 霍令仪刚由杜若扶着坐上了马车,车帘尚还未曾落下……霍令德便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她的手撑在那锦缎车帘上,一双俏丽的双眼是先瞧了一遭马车里的装扮。 越瞧,她心下就越发觉得不舒服。 虽说前些日子祖母也给她重新备了一辆马车,用度较起以往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了,可比起霍令仪的却还是不如。 霍令仪的马车是当年霍安北还活着的时候,由他亲自命人打造得,不仅用料皆为上乘,马车瞧起来也尤为宽敞……除去那香案、柜橱,只怕再坐上四个人也不显拥挤。 她想到这,那双清丽的眼中便止不住显露出几分钦羡和嫉妒。 霍令仪先前已由杜若扶着坐好,她眼看着霍令德拦在外头也不曾说道什么,等接过杜若奉来的茶盏用了口热茶后,她才不咸不淡得开了口:「三妹有事?」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就这样看着站在车外的霍令德,只是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声调也没什么起伏,全然是一副没把她放在眼中的模样。 霍令德在听到霍令仪出声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 她抬了眼帘朝人看去,待瞧见霍令仪这幅模样,霍令德这心下便越发觉得不舒服……她最讨厌霍令仪这幅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在她眼中,他们这些人就是那卑微的蝼蚁,连看也不屑多看几眼。 她有意想去嘲讽人几句,只是心思一转便又换了个话头:「既然我跟长姐都是一道去别庄,不若同乘一辆马车吧?说起来,我和长姐也许久不曾说过话了。」 第17章 霍令仪倒是未曾想到霍令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这个三妹往日可是最不喜与她待在一处了。她仍旧握着手中的茶盏,眉眼却是微微掀起瞧了她一遭,待瞧见霍令德掩于眼底的那几抹不同以往的神色……霍令仪想了想便也不曾说道什么,她把手中的茶盏落于案上,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边的茶渍,跟着才淡淡开了口:「三妹请便吧。」 她这话刚落,霍令德便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马车宽敞即便坐了四个人也不显拥挤。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往府外平稳驶去……霍令仪也未曾理会霍令德,只取了早先从屋中带来的闲书,弯着一段脖颈翻阅起来。 可她不说话,却不代表霍令德不开那个口了。 霍令德背靠着车厢坐着,马车里头置着锦缎布褥,这样靠坐着也不觉得难受……她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一双眉眼却是稍稍掀了几分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如今还是那副说不出的清平闲适,霍令德握着茶盏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只是也就这一瞬,她便重新松开了…… 霍令德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而后是看着霍令仪说了话:「我听说今儿个柳世子也会过来,想想也是,今儿个是安平公主的大好日子,世子身为公主的未婚夫自然是要来的……只是想着以往长姐和世子的关系,难免不道一声可惜。」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掀了一双眼帘,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模样:「长姐素来能掐会算,当初长姐可曾算到今日会是这幅模样呢?」 她心中可还一直记着当日那张字条的事…… 若不是霍令仪当日使计让她得了那张字条,她也不会平白挨了周承棠的巴掌,自然也不会被赶去西山——可这人世的际遇就是如此妙不可言,若是当初没有这么一层缘故,她如今也成不了太子侧妃。 如今柳予安要娶周承棠,而她也成了太子侧妃,反观自己这位长姐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成了周承棠的眼中钉。 她想到这,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几分肆意,这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霍令仪听到霍令德的一字一句,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翻着书页的手却还是停了下来。她的手仍旧搁在书面上,那张明艳的面容却是稍稍抬了几分朝人看去:「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三妹往日也是喜欢过柳世子的。」 她这话一落—— 霍令德先前还挂着笑的面容骤然就僵了一瞬,她的确是喜欢过柳予安,那样一个温润郎君,试问这天底下的女儿谁会不喜欢?即便时至如今,她对柳予安也还有几分忘怀不掉……可这也不过是女儿家的几分喜欢罢了。 何况如今柳予安和周承棠早已被赐了婚,她可不敢动这个念头。 再说比起柳予安那一份得不到的爱,她还不如好生做她的太子侧妃,毕竟周承宇可是下一任的帝王,只要得了周承宇的宠爱,日后她就是那梁宫里的宠妃。到那个时候,这些曾经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得恭恭敬敬对她俯首叩拜。 就连霍令仪也是如此。 因此霍令德一听霍令仪那话忙开口辩驳道:「长姐如今怎么也学起外头的那些长舌妇,胡乱说道了……这话若是让祖母知晓,想来祖母再是喜欢长姐也必定不会饶了你。」 她说到这是取过一旁的茶盏又用了一口茶,等平了心下的思绪才又跟着一句:「今日我就权当长姐是无心之言了,若再有下回,即便您是长姐、是郡主,我也得让祖母亲自给我做主。」 她这话虽然说得义正言辞,可只要仔细辨别,却还是能听出她话里话间的惊慌失措。 杜若眼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不喜…… 若不是霍令德起了那个头,郡主又怎么可能会说起这些旧事?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被人揭穿后反倒是怪起郡主来了……她心下连着啐了人几声,素来持重的面上也泛着几分不喜。 第18章 霍令仪的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闻言她也不过重新弯下了一段脖颈翻阅起手中的册子。 因着前头这一桩事—— 霍令德一时也未再说道什么,马车里倒是又重新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霍令仪瞧了好一会书,弯着的脖颈也有些酸了,她索性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侧的架子上,而后是伸手打了半边车帘外往外头瞧去。如今已离了城中,开始往郊外驶去了,一路上没了那喧闹声,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山间幽静。 她不知想到什么,那双潋滟的桃花目轻轻一转,而后是开了口:「倒也不知道太子的伤如今怎么样了?」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拧头朝霍令德那处看去,跟着是又平平一句:「上回听三妹说起倒像很是严重的样子。」 霍令德听她提及周承宇,眼中却是闪过了几抹异色。 不过也就这一瞬,她便开了口:「自是严重的,好在太子有真龙庇佑,虽说坠了马倒也未曾被马蹄所伤。」 霍令仪先前一直注视着霍令德,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抹异色。她心中疑惑越深,口中却依旧跟着寻常一句:「那倒是真得多亏三妹了,若不是三妹那日恰好路过,也不知太子如今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霍令德闻言却未曾说道什么,反倒是取过了茶盏喝起了茶,低垂着头,却是不想再说道此事了。 这幅模样却是越发让霍令仪心中起疑,以她对霍令德的了解,若当真是她救了周承宇,只怕那其中的细枝末节都得好生说上一遍,哪里会是如今这幅避讳不语的模样?难不成她心中的起疑是对的,霍令德根本就没有救周承宇。 只是如若霍令德没有救周承宇,那么周承宇又为何会许这个位置给霍令德?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 还不等霍令仪把心中这份疑惑解开—— 马车却是缓缓停了下来,没一会功夫,王大便在外头恭声禀道:「郡主,到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把那份心思先收进了心中,她由杜若扶着走下马车,而后霍令德便也由人扶着走了下来……此处别庄是宣王周承泽所有,他惯来是个会享受的,即便只是一个别庄也被装饰得很好。 两人刚下马车…… 门前先前立着的宫侍便忙迎了过来,她是先与霍令仪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而后是笑着与她们说道:「两位贵人可算来了,里头的贵人来得可都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笑跟着一句:「请两位贵人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由杜若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如今已是三月春日,一路走去穿花拂柳,端得是一片写意好风景……霍令仪并不是头一回来,对此处的风光自然也未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霍令德却是头一回来这也的地方,眼瞧着这处依山傍水,一步一景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她一路由丫鬟扶着,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往两处瞧去,直到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后霍令德才把眼睛收了回来,重新端正了面容跟着霍令仪的步子往前走去。 霍令仪耳听着那阵欢声笑语,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她掀了一双眉眼往前看去,便见一众男女正伴着那湖畔而坐。 时下倒也没有太大的男女之防,因此今儿个不拘男女都坐在一处,而周承棠着一身锦衣华服正被一群人包围坐在中间,她此时手中握着一盏酒正与周边人说着话。 湖畔两侧还有乐师伴奏…… 另有一些士族子弟或是拿着簪子击着酒盏伴着乐、或是随着那乐曲清唱着,端得是一副风流恣意模样。 等又走了几步,宫侍便弯了腰肢朝周承棠那处轻轻禀了话:「公主,霍家两位姑娘到了。」她这话刚落,原先热闹的场地骤然却是一静,除了乐师依旧还在伴着乐,其余一众人皆循声看来。 第19章 霍家素来出美人…… 此时这天地之间,霍令仪和霍令德就立在那处,春风拂人面,却遮不住两人的美……霍令仪的明艳不可方物,霍令德的清丽雅致,这会丝毫不曾遮掩得入了他们的眼中。 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美,却都一样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周承棠却未曾朝两人看去,反而是朝坐在一处的柳予安看去,待瞧见柳予安不自觉得朝霍令仪看去,她握着酒盏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上回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但凡只要霍令仪出现,柳予安的眼中就不可能再有她。 这让她如何不恨霍令仪? 周承棠想到这神色便越渐暗沉了几分,就连面上原先挂着的笑也薄了些许。眼瞧着两人行礼她也不曾说话,反倒是依旧握着手中的酒盏,等到又饮下一盏酒,她才开了口:「好了,都起来吧,都是惯来熟识的,也无需这般客气……」待这话说完,她搁落了手中的酒盏,而后是掀了一双凤目朝霍令德看去,面容带笑,语气温和:「令德,你来了,过来坐吧。」 她这话一落—— 众人一时却都有些未曾回过神来,他们在座的这些人自然是知晓周承棠和霍令德往日的那些恩怨。可如今瞧着这幅模样,又瞧了瞧仍旧立在那处的霍令仪,他们心下一转便都明白了,安平公主这是拿霍令德在给这位扶风郡主下马威呢,看来这位安平公主和扶风郡主的关系当真是不复以往了。 霍令德听着安平公主那一句,先前高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虽说来前母亲已与她说过让她不必担心,可真的来了这处瞧见了周承棠,她心下却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她怕周承棠当众落她脸面,好在这一切都如母亲所想,什么也未曾发生。 她一步一步朝人走去,待走到周承棠边上是又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个礼。 周承棠眼瞧着她这般却是笑嗔道:「好了,你与我客气什么……等再过几年,我可得唤你一声小嫂嫂呢。」她这话说完便亲昵得握着霍令德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对仍旧立在那处的霍令仪却是未曾递去半个眼神。 霍令德听得这一句,清丽的面上却也止不住化开几分红晕,她仍旧埋着一段脖颈,声调却是多了几分娇羞:「公主……」 周承棠眼见她这幅模样,眉眼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好了好了,瞧把你脸红的,若是让哥哥知晓我欺负了你,只怕他回头就该来数落我了。」周边一处贵女都是聪明的,眼瞧着这么一遭,自然也跟着奉承起两人。 相较那处的欢闹—— 霍令仪这处却委实是有些太过冷清了些。不过她倒未曾觉得有什么,这样的场景她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前世比今日还要过分的时候,她都经历过……不过是一群拜高踩低、左右逢源的人罢了,又有什么可气的?她刚想寻一个位置坐下,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霍令仪拧头朝人看去,便见李安清正笑看着她。 李安清身份高,原先就坐在周承棠边上的位置,此时却为了她特地走了过来……这番做法,俨然是站在了霍令仪的身边。 霍令仪心下感动,却不赞同。周承棠那个性子,安清今日这样做,只怕日后也要着了人的眼……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安清受到那些没必要的麻烦。 李安清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我们就坐在这处吧,这儿风景清幽,位置又好,能瞧见的光景也格外不同……」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说话,径直握着她的手坐在了最外边。 等到两人都坐下了,她才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姐姐不必理会她们,呸,亏得还自诩名门世族,都是一群小人。」 霍令仪听着她这句,眉眼却是泛开了几许笑意。她也不曾说道什么,只是握过宫侍递来的酒盏,眼瞧着李安清眼中那几分未加掩饰的担忧,才笑着说了话:「傻丫头,我没事……她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又何必为了她们生气?」 第20章 李安清听得这句,心下总归是把那一份担忧搁落了下来。 她刚要继续说话,那处便有人说了话:「我听说扶风郡主不仅擅骑射还舞得一手好剑,今儿个天朗气清,又有乐师伴奏,公主,不如请扶风郡主为您舞剑一曲贺您生辰?」说话的正是吕娇,她也坐在周承棠的边上,待这话说完,便又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来,跟着是又一句:「想来扶风郡主也不会拒绝罢?」 吕娇这话一落,场中却又是一片凝滞,除去这一众贵女,就连坐在一旁的柳予安等人也都皱起了眉心。 霍令仪闻言,手中仍旧握着酒盏。她的面上没有丝毫起伏,只是一双眉眼却还是敛了几分……原来这就是周承棠请她过来的原因?这法子虽然算不得好,倒也的确能折损几分她的脸面。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霍令德却也笑着接过了话:「吕姑娘不说我倒是忘了,长姐的剑舞往日时常被父王夸赞,说来,我也有好几年未瞧见长姐舞剑了。」她说话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清丽的面上也是一片遮掩不住的笑容。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瞧了一遭周承棠,见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目喝着酒未曾说话……霍令德心下思绪渐定,便又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继续一句:「今儿个公主生辰,长姐不若就舞剑为公主祝贺吧?」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终究还是折起了眉心。 她虽然未曾抬头,可握着酒盏的手却还是多用了几分力道……这个蠢货。 往日在家的时候,无论霍令德怎么行事说话,她都懒得理会。可来了外头,这个蠢货却还是半点脸色也不会看……如今为了讨好周承棠,为了她心中那几丝恩怨,却是连自己姓什么也都忘了。 她想到这,明艳的面上还是止不住化为几分阴沉。 李安清听得那几句,娇俏的面上也泛出了几分薄怒……原先周承棠生辰,她们击乐伴奏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都是图一个高兴。何况时下都爱风雅,这些礼乐之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这些首先得看她们自己高兴不高兴,她们都是出身名门士族,高兴做这些便是风雅,可若是被人强逼着难免变了味道。 如今她们这番举动却是要强逼着霍姐姐舞剑…… 这样一来,这其中的意思自然全然是变了。若是霍姐姐不肯舞剑,免不得是又得罪了周承棠,可若是她应承了下来,回头这群人只怕又要论出另外一番话说道霍姐姐了。 李安清想到这便忍不住要起身去斥责那两人,只是还不等她起身,许望舒却已笑着起身说了话:「今日是公主生辰,不若就由微臣替表妹为公主舞剑一曲罢……」他的声调很是温润,却是要比这三月春风还要温和几分。 原先喧闹的声响听到这话骤然又是一静,那些先前帮腔的贵女皆忍不住朝许望舒瞧去,李安清自然也不例外……她高仰着头循声看去,眼瞧着立于那处的许望舒,脸上一时也忍不住显露出几分怔然。 天地之间,许望舒依旧穿着一身苍色道袍,风拂过他那宽大的袖子,越发显出几分仙人之姿。 这不是她头一回见到许望舒…… 东街初见时,他踏着日头款步走来。 上回宫中元宵节,他立在花灯之下,满园的流光溢彩都掩不住他的风华。 而今…… 而今,他就立在不远处,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恍如一颗石头击起了她心中的涟漪……往日她对许望舒或许只是有几分好感。 可今日的他,这样义无反顾站出来的他却足以令她心动到难以忘怀。 许望舒自然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他依旧闲适立于此处,面上也依旧是素日那副模样。待前话说完,他是朝宫侍看去,面容清隽、声音温和:「去取剑来罢。」 宫侍闻言却不曾动,她是先朝安平公主看去…… 第21章 而先前一直不曾言语的周承棠在听到这话后,也终于放下了手中酒盏,她抬脸朝许望舒看去,声音依旧温和:「许大人是社稷之臣,让您为本宫舞剑,只怕回去本宫就该被父皇训话了。」她这话虽然说得温声笑语,可众人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容置喙。 这一回就连许望舒也折了眉心—— 安平公主这是铁了心要让晏晏舞剑了。 柳予安的面色也有几分不好,他朝霍令仪看去,见她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目不曾言语,心下是又生出了几分怜惜和不忍。他心中明白周承棠为何要这么做,就是因为明白,此时他却是连一句话也不能替晏晏说…… 若他说了,只怕周承棠对晏晏的恨意还要深。 柳予安心下头一回对天家生出几分厌恶,而这厌恶之余,更多得却是对自己的不喜……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晏晏也不会落到这种局面。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却被逼迫至斯。 他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他痛恨自己如今的无权无势。 ☆☆☆ 先前周承棠已明确表了态,众人自然也不好再说道什么。 这一处地方除了那些乐师依旧尽职尽责击打着乐器,却无人说一句话……他们皆拧头朝那坐在外边的霍令仪看去,眼中神色各异,有讥嘲轻讽、也有怜悯不忍,更多得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霍令仪自然察觉到了这些眼神,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淡淡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而后是抬脸朝周承棠看去……她那张明艳的面上一如旧日,可那眉梢眼角还是显露出了几分难掩的峭寒。她就这样看着周承棠,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公主当真想看我舞剑?」 周承棠闻言也笑着朝人看去,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至极的模样,连带着声调也带着几分柔和娇俏:「令仪不肯替本宫舞剑吗?」 这还是头一回周承棠在外人面前对霍令仪自称「本宫」……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不曾退让。 可只有霍令仪才知道,她袖下先前紧攥着的双手还是松开了几分,连带着那双眉眼也跟着低垂了几分,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道声音:「李首辅到。」 李首辅?李怀瑾?场中众人无论男女听到这个名字,面上皆显露出一片震惊,就连周承棠的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疑惑不解……李怀瑾怎么会过来? 李怀瑾如今虽然只有二十有六,可他身份特殊,不仅是朝中重臣,更是梁帝最为宠信之人……就连周承棠对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因此她也不敢耽搁立时便起了身,众人见她这般自然也都跟着起来侯于一处。 没一会功夫,众人便听到一串脚步声,映入他们眼帘的首先是一道青色身影……那道青色身影穿过树木正款步往这处走来。待又过了一会,随着那串脚步声越走越近,那道身影也到了他们的跟前。 李怀瑾这一路走得不快不慢,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串紫檀佛珠,身后是陆机、关山两人,却是一路走至霍令仪边上才停。 众人见他止了步子忙躬身朝他行了一道礼,周承棠虽然碍于身份不曾行礼,却还是立时朝人迎了几步。待至人前,她是温和了面容,放缓了语调柔声问道:「李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她这话说完是稍稍抬了一双凤目朝李怀瑾看去,见他依旧是着一身青色常服,那张清平的面上也如旧日那般寡淡,实在猜不透他今日过来是为着什么。 李怀瑾闻言未曾说话,他只是垂了一双丹凤目朝周承棠看去,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面上也辨不出喜怒,唯有那眼底深处泛着几许不可察辨的冷色。 周承棠看着这道眼神不自觉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若不是身后恰好有宫人扶着,只怕她此时就要不顾仪态往后摔去……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渗人到令人觉得害怕。那种害怕仿佛是从骨子里生出的感觉,明明眼前人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可就是令她觉得遍体身寒,仿佛在他的眼中,她根本不是活物一般。 第22章 今日并不是周承棠头回见到李怀瑾,可却是她头回对这个男人生出这样的惧怕。她身为天家贵女,可此时站在李怀瑾的面前,却害怕得不敢抬头与他直视。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依旧握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得把玩着,眼中的那抹深沉倒是减少了几分。 他不曾说话,此地自然无人敢说话。 却又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才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下官听说今日是公主生辰,特来讨一杯薄酒喝,倒不知……下官可有这份薄面?」 周承棠原先被骇了一跳,此时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身后的宫人见她这般忙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等她回过神来便又轻声附耳说了这么一句……周承棠闻言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番思绪才抬了头与李怀瑾说了话:「大人客气了,您是社稷功臣,我一个生辰哪里值得您亲自走一趟。」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李怀瑾看去一眼,眼瞧着他眸中的神色已不如先前那般骇人,她心下总算平稳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恢复过来:「大人不如请上座?」 李怀瑾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 他只是伸了手,身后的关山知他的意思,径直去宫人那处取了一盏酒,而后是双手把酒盏奉给了李怀瑾,口中跟着一句:「大人。」 李怀瑾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接了过来,待饮尽这一盏酒,他便把手中的酒盏重新递给关山,而后是又平平说了一句:「酒喝完了,下官也该告辞了。」 众人被他这一番举动和话语,委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承棠闻言也忍不住折了眉心,她听说李怀瑾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旁人鲜少能窥见他的心思……可他今日这一回,委实是有些太不着边际了些。无缘无故来了这么一遭,喝完一杯酒就走,李怀瑾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过他要走,她求之不得。 有这么一尊大佛立在这,她还当真是有些发憷。 她想到这便又缓和了面色,对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既如此,那本宫也就不送大人了,李大人好走。」 李怀瑾闻言倒是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却未曾往前走,反而是拧头朝身边立着的霍令仪看去……而就在众人的惊疑中,他朝霍令仪伸出了手,微微低垂的眉眼终于泛出几许温和,连带着声调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好了,走吧。」 先前乐师已被周承棠喊停,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因为李怀瑾先前的那句话骤然又是一静。 天地之间,无人说话,众人皆怔怔得朝一处看去。那儿正是李怀瑾和霍令仪所站之处,他们看着李怀瑾的手仍旧高悬于半空之中,甚至有些离得近的,还能看到李怀瑾那张素来清平的面上此时还泛着少见的温和。 今儿个在这处的都是出自名门士族,即便有往日未曾见过李怀瑾的,可大多也是知晓他的为人……少言寡语、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些都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可如今呢? 如今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这个纵横捭阖于朝堂之上的李首辅。他的面上带着笑,就连那双微微垂下的丹凤目也透着数不尽的柔和。 这…… 真得是李怀瑾吗?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这只手也的确怔住了,或许应该说,自从李怀瑾出现在这处的时候,她就已经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李怀瑾会过来,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参加周承棠的生辰宴会?可如今看着眼前这只朝她伸过来的手,思及他先前所说的那句话,她心中的那一番怔楞也就尽数消散了。 她心中已经知晓李怀瑾今日究竟是为什么过来了。 这个男人…… 霍令仪掀起眼帘朝人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上依旧是那副未加掩饰的笑意,不知为何,她此时的心下是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天地之间依旧是安静的,唯有春风拂过枝丫打乱了这一份静谧,她就这样看着他,不曾言语也不曾动身。 第23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被李怀瑾眼中的这一抹笑意和温柔所蛊惑……霍令仪的心下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可她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上,这并不是她头一回握李怀瑾的手……可往日那几回大抵都算不上自愿。 可如今呢? 如今她垂眼看着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看着李怀瑾那修长的指根逐渐把她的手圈于自己的掌中。 他的指尖有些冰凉,可他的掌心却尤为宽厚,这样握着她的手,严严实实得连个缝隙也瞧不见……她就这样垂眼看着,心下竟然不觉得有丝毫的别扭,仿佛本应该就是如此。 霍令仪察觉到心中那一番想法却是又怔楞了一回,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重新掀起眼帘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李怀瑾听得这一声,那双丹凤目中的笑意却是越渐深了几分……他也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去……两人的步子不快不慢,或许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两人的衣角不时被风吹得牵绊在一道,绯色的裙角、青色的衣袍,在这天地之间相得益彰得仿佛是一卷泼墨书画一般。 ☆☆☆ 众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却还是迟迟未能回过神来。 他们就这样看着霍令仪和李怀瑾离去的身影,看着他们穿花拂柳,看着他们转过小道……直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身影,却还是有不少人未能反应过来。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此时还有些分不清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李首辅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回,而后又莫名其妙喝了一杯酒,跟着又莫名其妙把霍令仪给带走了——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即便早已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可此处却还是静谧得无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轻声开了口:「刚才那位真得是李首辅吗?他和扶风郡主这是……」她这话未曾说全,可众人心下大抵都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是啊…… 李首辅和扶风郡主这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他们知晓李家这位三爷从不近女色,往先不知有多少名门淑女想嫁进李家,可这位李三爷却是连瞧也未曾瞧上一眼……这么多年,李三爷不近没个正妻,听说就连那屋子里也很是干净。 有不少人私下都说只怕这位李首辅身子「不行」,若不然好端端得这么个年纪,怎得能寡欲成这幅样子? 可先前那副模样…… 众人想起李怀瑾面上和眼中那抹未加掩饰的笑意,那样的温柔……若说李首辅与那位扶风郡主没个关系,这还当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场中自然有不少人朝李安清看去,李安清是李家的小姐又是霍令仪的好友,想来这两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她必定是最清楚不过了。 李安清看着他们看过来的眼神,脸上的怔楞未曾消下一分。 她此时只觉得心头思绪紊乱,却是比谁都要觉得奇怪,直到此时,她还有些未能反应过来三叔和霍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起先前三叔的那副模样,身子竟忍不住打了个颤,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在三叔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安清心中的确是有几分猜测的…… 可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三叔和霍姐姐左右也不过是在李家见过几回,平素见着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何况她也从未听霍姐姐提起过三叔……既如此,他们两人又怎么可能? 不对…… 她想起当日三叔受伤正是因为救霍姐姐才坠入山崖的,难不成……? 李安清尚还拢着眉心未曾开口,却是又有人轻声说起话来:「我听说当日冬狩之时,这位李首辅就是为了救扶风郡主才坠入山崖的。」 这话一落,众人倒是也有些记起这桩事了。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当日也曾参加冬狩,自是知晓李怀瑾和霍令仪双双坠入山崖的事。这但凡搁在旁的男女身上,只怕没个几日就要被传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且不说有没有什么别的缘故,到底还是损了名声。 第24章 可偏偏这桩事中的「孤男」是李怀瑾…… 这个从来不近女色的李首辅,就连陛下赐婚也敢推却的李首辅……众人自然也未敢拿对待旁人的眼光去看待这桩事,因此这桩事也未曾在燕京城中掀起什么波澜。可如今这番细细想来,若是这位李首辅心中没有扶风郡主,当日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人? 还有今日这无故来上一回…… 只怕是心中知晓有人会对扶风郡主不利,这才来了这么一遭。 他们想到这,心下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可这心思清明了,那股子后怕便也跟着袭上心头了。原先撺嗦霍令仪舞剑的那几位贵女此时都煞白了面色,其中尤以吕娇和霍令德最为明显……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霍令仪竟然会和李首辅扯上关系。 那可是定国公府的李三爷,天子最为宠信的李首辅,就连天家贵胄对他也向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若是让他知晓…… 先前她们如此撺嗦霍令仪要落她脸面,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 周承棠自然也察觉到了场中这一番诡异的气氛,她掀了眼帘往前看去,那处已经没有霍令仪和李怀瑾的身影了,有得只是草木葱郁、春风习习。先前李怀瑾的那一番举动的确是让她震惊了,她怎么也有没想到李怀瑾今日过来这么一遭竟然是为了霍令仪。 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也就回过神来了。 当日李怀瑾为了救霍令仪跳下山坡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那个时候她未曾多想罢了。如今想来,只怕这两人之间早就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周承棠想到这,心中对霍令仪的恨就多了几分。 如今有李怀瑾替霍令仪撑腰,以后她想动霍令仪的机会却是越发少了。 周承棠思及此,袖下的手更是紧紧攥着,连带着那双眼中的暗沉也越渐深了几分……那个贱人,到底哪来这么大的福运?好在也未过多久,她便重新转过了身子,周承棠看着场中众人,待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的面上便重新拾起了笑颜,声调也很是温和:「好了,我们先前和令仪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何况李首辅位列朝纲,自然是不会与我们这些女儿家过多计较的。」 待这话一落—— 周承棠是又重新回到了位置上,她取过宫人递来的酒盏,而后是朝众人举杯,口中是继续跟着温声一句:「今儿个是本宫的生辰宴,大家可一定要玩个尽心。」 众人听到她这番话,倒也都跟着入了座。 吕娇和霍令德等人的心下也渐渐放平了些,左右出了再大的事也有周承棠撑着……何况就如她所说,李首辅位列朝纲又怎么可能会与他们计较?她们想到这,面上倒也重新拾起了笑,只是心中难免还是要诽语一番,霍令仪怎得就有这样好的福气? 以往她身份贵重又和安平公主是手帕交,她们这些人谁都不敢置喙什么。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安平公主和她决裂,偏偏又有李首辅给她撑腰……这人的运道有时候还真是妙不可言。 乐师已重新依着周承棠的吩咐奏起了乐,流水潺潺,和风缓缓,伴随着这阵阵乐声,没一会功夫,这处便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可柳予安却依旧低垂着一张面容不曾言语。他今日仍着一身白衣,手中也依旧握着一杯酒盏,那双清隽的眼睛还是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两人走了不知已有多久—— 可直到现在,柳予安却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来。 当日冬狩的时候,他心下就觉得有些奇怪,李怀瑾那样的人怎么会坠下山崖?只是彼时他也未曾多想,毕竟那人是李怀瑾。 可先前李怀瑾的那一番举动却着实是让他怔楞了,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怀瑾有朝一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委实是令人震惊的。 第25章 而更让他震惊的,却是晏晏未有丝毫的排斥…… 柳予安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以往不是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晏晏的身边也会出现其他人……那个人会和晏晏共度此生,会生儿育女。 可他却从未想过,那个人竟然会是李怀瑾…… 李怀瑾,怎么会是李怀瑾呢?那个男人于柳予安而言,甚至于这世间的儿郎而言,大抵都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李怀瑾此人太过出色也太过厉害,即便骄傲如柳予安,也不得不对李怀瑾道一声叹服。 可如今,他的心中却又多了几分旁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但凡今日在晏晏身边的是别的男人,他心中的确会嫉妒会不舍,可却不会有这样大的惶恐……这是头一回,柳予安觉得他是真得要失去霍令仪了,他就要彻底的失去她了,以后无论是她的眼中还是心中将都不会再有他。 柳予安想起晏晏先前和李怀瑾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想起先前两人离去时的身影,那样的相配。 他垂下了眼眸,握着酒盏的手不仅未曾松懈反而又多用了几分力…… 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周承棠等到场中重新热闹起来便朝柳予安看去,她看着柳予安依旧还是先前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看着柳予安这幅模样,心中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可笑……这个男人现在心中肯定不好受把?是啊,那可是李怀瑾,年少成名、如今未到三十就已经位列权臣,无论是出身还是学识,哪一样比不得他柳予安? 不知是不是近来被柳予安的表现,以及他此时面上的痛苦和怅然所刺激到了……周承棠只要想到他如今心中的难受,竟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开怀。 ☆☆☆ 院子里。 霍令仪和李怀瑾仍旧继续往前走着,他们的步子并不算快,不知是不是霍令仪的错觉,她总觉得李怀瑾仿佛是故意放缓了步子。只是看着他脸上一如旧日的那副清平模样,她便又觉得自己大抵是多想了。 别庄的风景的确很好,小道两旁栽着不少树木。 此时和风日下,绿叶葱郁,桃花也开了个满园,远远瞧着倒是让霍令仪也不禁觉得心下松泛了许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番思绪便朝两人仍旧交握在一道的双手看去,先前一路走来她倒是也未曾有旁的感觉。 可如今心下渐缓…… 霍令仪那张明艳的面上却也止不住泛开了几分红晕,她竟然和李怀瑾这样走了一路。而这一份羞赫之外却还存着几分不可置信,直到现在,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得就这样跟着李怀瑾走了,没有任何顾忌,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交到了李怀瑾的手上…… 她完全可以猜想到现在那群人在议论什么,也能猜想到这桩事传到外头会生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霍令仪想到这便止了步子,她仰了头朝李怀瑾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问他:「您怎么会想到过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袖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这个问题她先前心中便已有了几分猜测,可时至如今却还是忍不住亲自问出口。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停下了脚步,他未曾松开握着霍令仪的手,那双丹凤目却是稍稍低垂了几分朝人看去,眼见着她面上的踌躇,他的面上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会过来?」 语调温和,神色温柔…… 却是要比先前在湖畔边上还要令人移不开目。 霍令仪先前一直仰着头,自然也未曾错漏他眼中的那一抹温柔。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垂下了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哑声说道:「李怀瑾,你别对我这样好。」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好。 第26章 李怀瑾这样的人…… 他若是真得想对一个人好,只怕再是冷硬的心肠也躲不开他这样一份温柔。 霍令仪想到这,先前低垂的眼眸跟着紧闭了起来,就连袖下的指根也止不住是又攥紧了几分。 这是霍令仪头一回在他跟前唤他的名字…… 李怀瑾倒觉得有些新鲜,他曾听她唤过「李首辅」「李大人」「大人」……却都不如她今日这样唤他的名字,令他觉得开怀。 大抵是心中开怀,李怀瑾眼中的笑意是又深了几分,只是眼见她弯着一段脖颈显露出少见的几分脆弱,还有那轻轻颤抖的身子。他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口中是道:「傻姑娘,别怕。」 待这话说完—— 李怀瑾的口中是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而后便伸手揽她入怀。 霍令仪未曾想到李怀瑾竟然会这么大胆,她刚要挣扎,便听到李怀瑾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不会有人看到的。」他说话的语调很是平和,即便是这样抱着她也未有过多的动作,反倒像是在安慰她的颤抖似得。等前话说完,李怀瑾便又继续先前的话跟着一句:「傻姑娘,这没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喜欢你罢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怔怔得看着李怀瑾,就连先前的挣扎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段日子,她心中的确是有过不少猜测,可每每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却又会被她立时就摒弃……李怀瑾怎么会喜欢她?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可如今…… 如今她听着他在她的耳边,用着最平常却又最温柔的话语,与她说着「傻姑娘,这没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喜欢你罢了。」霍令仪明艳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怔然,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李怀瑾,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她这满腹话语竟是连一句也说不出口。 这个男人…… 他知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说什么?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怔楞的神色,眼中的笑意却未曾消减半分,他仍旧握着她的手揽着她,覆在她头顶的手轻柔而又温和,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春风徐徐,而他继续低着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心中一定会有许多疑问吧,想着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你呢?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怎么我就喜欢上你了呢?」 他说到这也不等人答,反倒是自己先笑着回答了:「可这世间的男女之情不就是如此吗?想不到也说不明……」 「你若真要我说个透彻,我实在是说不出。」 「我只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心中就有了你的身影,怕你受伤、也怕你被人欺负。只要想到会有那些不长眼的欺负你,我就觉得不舒服……你问我怎么会想到过来?」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仍旧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轻柔得抚着:「我呀,怕你会受人欺负,更怕你会委屈求全,所以我来了。」 李怀瑾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眼中微动的神色,覆在她头顶的手却是又轻柔了几分,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是缓缓而道:「你虽然骄傲,可你的身上却也担负着太多的东西。你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你的母妃、你的弟弟以及霍家的名声……」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想起先前那副场景,掩于眼中的神色却是又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降了些许:「我刚才若是不来,你是不是真得就要上去舞剑了?」 霍令仪听到最后这一句终于回过神来。 她未曾说话,只是看着李怀瑾眼中的深沉垂落了一双眼眸。李怀瑾说得对,她的确骄傲,可她却也有着许多死穴……先前那副模样,她纵然心下再是不舒服,可她的确也不敢当真拒绝周承棠的话。不管她如何骄傲,可周承棠说到底也是天家贵女,她若当真要拿出天家的那一派,她终归也只能低头。 如果先前李怀瑾不来,她的确会上去。 第27章 那么以后呢?以后这燕京城必定会流传着这桩事,那些人啊不拘表面是如何的,可心下难免是要低看她和霍家几分。霍令仪想到这还是忍不住合紧了双目,她袖下握着的手不知用了怎样的力道,竟让整个身子都忍不住轻轻打起颤来。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眼中却是又闪过了几分怜惜。 他揽着人力道的手多用了几分力,等抚平她的颤抖才又说了话:「傻姑娘,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份傲骨……当日那个敢在天子面前、敢在众人面前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才是你。」 「不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平白折了你这一身傲骨,折了霍家这一身正气。」 霍令仪听着耳边这絮絮之语,她袖下紧攥的手终于还是松了开来。她改为握着李怀瑾的袖子,紧合的双目也忍不住流下了一串又一串眼泪……霍令仪即便是哭也是无声的,只有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她不曾说话,便紧咬着红唇把脸埋在李怀瑾的胸口,自从父王去世后,无论是家人还是亲近之人都只会让她忍着让着,就连她自己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她怕因为这一身脾气得罪权贵,更怕连累自己的家人。 只有眼前这个人会和她说:「不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折了你这一身傲骨,折了霍家这一身正气。」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仪才终于抬了脸,她看着李怀瑾衣服上的那一块痕迹,心下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而后,她松开了握着李怀瑾袖子的手,等擦拭完脸上的泪痕也依旧低垂着脸,口中倒是跟着轻声一句:「谢谢你。」 李怀瑾自然未曾错过她脸上的那片红晕。 他倒是未再揽着她,只是伸手轻轻抬了她的脸,看着这张布满泪痕的脸,他却是什么也不曾说。李怀瑾伸出指腹轻柔得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等擦拭干净,他才看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开了口:「傻姑娘,别谢我,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霍令仪尚还仰着头,听着这句话却生出几分不解。 她拧着眉心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李怀瑾已开了口:「你今日就这样跟我走了,只怕不用等到明日,这燕京城中就该把我们的事说上一遭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看着霍令仪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泛着掩不住的温柔。 李怀瑾就这样看着她,口中是又继续说道:「你看我是不是很坏?明知道这样会让你回不了头,明知道这样会令你日后只能嫁给我……可我还是这样做了。」他说到这,终于收回了覆在她脸上的指根,只是看着她的那双温柔目却还是未曾收回:「可是我若不这样做,只怕你这辈子都不肯朝我走近一步。」 「你啊……」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无奈:「有时候胆子大得什么都不怕,有时候又小心翼翼得不肯往前迈出一步……我是想等你,可是你身边围绕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怕我等不到,反而让人把你抢走了。」 霍令仪这还是头一回见人把无赖的话说得这么透彻,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李怀瑾,这实在是太过稀奇了些…… 她仍旧仰着头看着李怀瑾,那双桃花目因为先前哭过一回尚还带着几分潋滟味。霍令仪就这样看着他,从李怀瑾的眉看到他的下颌,一丝一毫也不曾错漏……等把人这样看过一回,她才才开了口:「您一点都不似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其实哪是传说中的?前世他们相处一年,即便鲜少说话,却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若不是眼前的李怀瑾还是记忆中的那幅面貌,只怕她都该以为认错人了。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仍垂着眼眸看着她,口中是问道:「外头是怎么说我的?」 霍令仪看着他幽幽说道:「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第28章 李怀瑾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应了她话的模样。他仍旧握着手中的佛珠,垂眼看她,很好脾气得又问了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 霍令仪仍旧仰头看着他,看着那一双一如既往的清平眉目,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终于开了口:「像个无赖。」她口中的那一字一句虽然瞧着没什么起伏波澜,可细细分辨的话却还是能听出是从那齿缝里咬出来的。 李怀瑾听得这一句,握着佛珠的手一顿,眉目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他仍垂眸看着霍令仪,那张清平的面容稍稍板了几分,语调却没什么变化:「胆子真是大,你还是头一个敢骂我无赖的人。」 和风四下—— 两人就这样对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傻姑娘,那你喜欢我吗?」 霍令仪闻言一时却有些怔楞,她喜欢李怀瑾吗?她不知道,可至少是不讨厌的。若不然先前在那的时候,她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知道日后会起什么样的流言,却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中…… 李怀瑾看着她微蹙的眉心,握着佛珠的手是又一顿,只是也未过多久,他便又开了口:「不喜欢也没事……」他这话说完看着霍令仪抬起的眉眼,却是又笑跟着一句:「岁月还很长,你总会喜欢上的。」 「以后我会护着你,护着你的家人……」 李怀瑾的声调仿佛未有什么波澜,语气却是沉稳的:「你想笑时就笑,想哭时就哭。有我护着你,即便是天家那些人也不敢对你如何。」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还是止不住一颤。 她抬眼看着李怀瑾的面容,两人站得很近,三月的春风打在他的身上,她闻着他身上独有的那一抹檀香竟让她的心下忍不住又泛起了一片涟漪……她不知道此时心下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酥酥麻麻的,有股说不出的缠绵味道。 她的心中头一回生出「若是嫁给李怀瑾的话,其实也不错」的想法。 往日她从未想过要嫁人…… 这男女之间的情事最是缥缈虚无,若要把自己全心全意交给另一个人,她实在是有些害怕了。 可如今看着李怀瑾,她却忍不住细细想上一遭,倘若她真得要嫁人,那么是李怀瑾的话倒也不错。李家知根知底,李怀瑾她也是知晓品性的,即便他们日后做不到琴瑟和鸣,可至少她也不用再担心会遇见第二个柳予安…… 何况—— 霍令仪想起先前李怀瑾说那话时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的确是有些动心了。 ☆☆☆ 远处一颗树下。 关山和陆机同站于此处。 相较关山那副经久不变的冷面,陆机的面上却泛着几分笑,他看着远处的两人,即便听不见那处在说道什么,可还是能窥见两人面上的神色……陆机看着这幅模样便伸手撞了撞关山的胳膊,口中是道:「哎,你说咱们是不是就快有夫人了?」 「这么多年,不管是老夫人还是咱们这些底下人都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我还以为咱们主子这辈子都不会婚娶了。谁会想到……」他说到这是又忍不住啧啧叹道:「瞧瞧咱们主子这幅样子,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主子还能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咱们这位未来的夫人可真是有本事啊。」 关山的面上却依旧是素日那副模样,冷冰冰得没有丝毫表情,闻言也不过板着一张脸说了一句:「主子的事,你也敢胡乱说道?」 他这话说完,眼见不远处的两人已经迈了步子便也跟着往前走去,只是心下却也忍不住跟着诽语一句:原本以为上回在孙记看见主子笑已经是一桩稀奇事了,未曾想到如今还能瞧见主子能露出这样的模样。果然碰见了这位霍家的大小姐,主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主子可比以前那副样子好多了。 第29章 ☆☆☆ 马车一路朝信王府而去,李怀瑾手握一杯茶盏,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霍令仪,便笑道:「害怕吗?」 霍令仪先前正在想事,听到这一句话却是一怔,害怕吗?害怕什么?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想明白了,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跟着一句:「不怕。」她这话说完,待瞧见李怀瑾面上的笑意时,却是也握了茶盏喝了一口茶,跟着是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害怕也没用。」 李怀瑾听到这句话却是笑了,等到马车渐渐停稳,他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人伸出手,口中跟着一句:「你说得对,怕也没用……走吧。」 ☆☆☆ 昆仑斋。 林老夫人近来因着家中好事,自然过得是神清气爽。今儿个她正好听着几个丫头说了几桩趣事,刚要去院子里走上一遭便瞧见玉竹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看着玉竹这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样,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后却是笑了起来:「好端端得怎么走这么急?」 玉竹看着林老夫人先是打了一个礼,而后是又开了口:「老夫人,郡主回来了……」她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是,是李家那位三爷送郡主回来的。」 此时日头已逐渐偏西,霍家的昆仑斋却有些格外的静谧…… 林老夫人和许氏眼看着霍令仪,直到此时,她们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震惊。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林老夫人先开了口:「晏晏,你……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到这只觉得喉间干涩便稍稍停顿了一瞬,等用了一口茶润了喉间才又跟着一句:「李首辅他,他怎么会亲自送你回来?」 距离李怀瑾离开霍家已有一段时间了…… 可林老夫人只要想起先前那些事,却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来。李家这位三爷,她往日也是见过几回的,每回瞧见都是一副冷清清、生人勿进的样子……可想起先前瞧见李怀瑾的时候,那副谦逊的模样,倘若不是那张脸的的确确是李家三爷的脸,只怕她都该以为下人胡乱认错人了。 其实她更想问晏晏,她和李首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这往日半点消息也未曾有,怎得……她想起两人先前站在一道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相配。 不过眼瞧着晏晏这般,她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许氏虽然不曾说话,可面上的那副震惊却也未曾消落。 李怀瑾虽然年纪不大,可他位列朝纲手握重权,即便是她每每瞧见都都不免觉得心下惶恐。先前知夏来禀的时候,许氏还当是听错了……好端端得这位李首辅怎么会出现在家里,何况还是和晏晏一起? 可等她真得瞧见李怀瑾的时候…… 许氏心下的那抹震惊却是越发多了几分,她想起先前到昆仑斋,那位李三爷一身青袍坐在屋中,模样清平一如旧日,只是见她进来的时候却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个礼,口中还跟着一句:「冒昧打扰,请伯母见谅。」 伯母?即便已过去这么久,可许氏念及这个称呼还是止不住觉得心下怪异……李怀瑾是程老夫人的儿子,与她也算得上是同辈,她,算他哪门子伯母?还有李怀瑾后头的那些话,那一字一句皆是维护晏晏之意……许氏心下思绪紊乱,索性便取过案上的茶盏,只是她也不曾喝,就这样握于手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李三爷竟然会和晏晏扯上关系。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李首辅啊,怎么,怎么就……难不成当日在山崖的时候,晏晏和这位李三爷?许氏想到这忙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她素来温柔的面上此时带着几分凝重,连带着话语也有几分踌躇:「晏晏,你和李首辅他……」 霍令仪闻言一时也未曾说话,她是先看了看两人面上的神色,等瞧见她们面上的踌躇和凝重,她的心下却是又化了一声绵长的叹息。她把手中的茶盏搁于一侧的案上,双手交握放于膝上仍端坐在圈椅上。 第30章 而后,她是抬了一张明艳的面容对着许氏,语气虽然柔和却透着一股子坚定:「母亲,您放心……我和李首辅清清白白,并没有不可告人的事。」 许氏听她这般说,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晏晏和李三爷…… 不过想想李三爷和晏晏的性子,他们也不是会做出那些出阁事的人,若不然当日晏晏和李三爷坠入山崖,她们也不会一丝想法也未曾往那去。其实说起来李三爷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只是念及李怀瑾的年岁和往日听过的那些事,许氏的心下总归还是有几分别扭的,她仍折着一双眉心,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既如此,李首辅他……」 她这话一落…… 霍令仪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道了,倒是林老夫人窥见了她的羞赫帮忙说了一句:「好了,你这话让晏晏怎么说?他们既然是清白的,我们倒也无需担心什么……何况我看李三爷的样子,想来不需几日便会再上门拜访。」 林老夫人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 她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盏,面上没什么异样,可那话语之间却还是透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相比上回令德救了太子,今次李三爷和晏晏的事却更加令她觉得有些惊奇。 李三爷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素来就不算小,除去定国公府嫡子的身份,他本身的事迹就足以令人惊叹。 十五中状元,二十入内阁…… 当年老定国公爷去世,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李怀瑾从那个位置下来,偏偏天子拟旨为他悬空首辅这个位置三年,只等着他满了孝期再重新回来任职。 除去这些,余外却是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最爱说道的事了…… 这位李首辅如今二十有六却还不曾娶妻,听说屋子里更是干净得很,有人说他是居士要断了这些男女情缘,也有人说他大抵是身子「不行」,若不然这个本该有妻有儿的年纪,怎得却孑然一身至此? 林老夫人倒是不担心这位李三爷身子骨不行,他若当真不行,自然也不会来上这么一遭。她惊奇的是李三爷的态度……先前李三爷虽然不过寥寥几句话语,可那话语之间却处处都是对晏晏的维护之意,可见晏晏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低的。 这位大名鼎鼎又不近女色的李三爷竟然会喜欢自己的孙女,这如何不让她觉得惊奇?而这惊奇余外,更多的却是惊喜……这燕京城中的名门世族虽然多,可更迭的却也快,只有这个李家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帝王,却依旧屹立不倒。 且不说这位李三爷,就连李家那位大爷和二爷也都在朝中任着重职……可见李家在帝王心中的份量。 晏晏若是能嫁到李家,那却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那位程老夫人是个好相处的,李家那两位夫人也不是难说话的,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位李三爷的年岁委实大了些,相较晏晏足有十岁……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年岁大的会疼人,林老夫人想着先前李三爷朝晏晏看过来的眼中藏着的那一抹数不尽的温和,想必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罢。 林老夫人想到这,面上却是又多添了几分笑意。她自幼就疼晏晏,自然希望她能嫁一户好人家,以往觉得她和柳予安青梅竹马正是再好不过的模样了,可如今想想那位柳予安比起李三爷还是差了不少。 她搁落了手中的茶盏,面上的笑意未有丝毫消减。 原以为安北去后,他们霍家免不得是要跟着没落了……可如今瞧瞧,一个李家,一个天家,纵观整个燕京城,谁有他霍家这样好的福气? 「对了——」 林老夫人把心中的这些心思先收了个干净,而后是又看着霍令仪问道:「晏晏,你还不曾说今儿个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得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令德呢?她不是和你一道出去的吗?」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拧头朝林老夫人看去,见她眉宇之间藏着的那抹担忧……她心下微忖,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轻声开了口,是把今儿个在别庄里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遭。 第31章 等把这事说完—— 屋中却是一静,连带着气氛也僵了不少。 霍令仪却恍若未曾察觉一般,她仍旧垂着一双眉眼,口中是跟着轻声叹道:「旁人也就罢了,偏偏三妹也是这幅模样……我知她心中从来就没有我这个长姐,可说到底,我和她也是血缘化不开的亲姐妹。」 她说到这话间的叹息是又浓了几分,连带着那双眉目也多了几分无奈:「往日在家中任她怎么闹,我也无所谓,可去了这外头,她还是这幅模样……她也不想想,今儿个我若真上去舞剑,咱们霍家得折损多少名声?」 霍令仪这话一落,昆仑斋中的气氛却是又僵了不少。她掀了眼帘朝两人看去,母妃素来温和的面上此时是一片黑沉,就连祖母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只取过一旁的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眉目却还是续着先前那抹神色。 ☆☆☆ 容安斋。 林氏近来在家中动作不少,只是她行得总归是隐晦事,自然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何况如今这霍家皆由许氏母女掌管着,有些地方,她自然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越了人过去。 今儿个她才歇上一阵,云开便捧了茶过来。 林氏接过了茶也不曾喝,只握于手中。 云开瞧着她这幅模样,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轻声说道:「侧妃,先前李家那位三爷把郡主送了回来……老夫人和王妃还亲自见了他。」她说这话的时候,话语之间也带着几分踌躇,眉心也紧紧拢着,心下也有几分闹不明白那位李首辅怎么会来家中,还和郡主一道回来。 林氏回过神来,李三爷?李家那位首辅大人?他何时跟霍令仪扯上了关系?她想到这却是想起当日霍令仪冬狩之时,就是这位李三爷救得她,难不成……她心下思绪微转,那双秀丽的眉心也跟着紧拢了几分,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看着云开问道:「令德可曾回来?」 云开闻言却摇了摇头,轻轻答了一声:「三姑娘还未曾回来。」 林氏听得这句,眉心却是又拢了几分,她落下了手中的茶盏,眼朝着外头的天色看去,难不成今日在别庄出了什么事?她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轻轻敲着案面,眉心紧锁着却是在想着事……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说道:「去把我昨儿个绣好的那方抹额取出来。」 她得去昆仑斋探个究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云开见此便也不敢耽搁,她忙屈膝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去里头拾掇了一番……等主仆两人走到昆仑斋的时候,许氏和霍令仪却正好从屋里头出来。 林氏瞧着这幅模样,自是忙把手从云开的胳膊上收了回来,她是朝两人迎了几步,待至两人跟前,她才又端端正正打了一个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妾给王妃、给郡主请安。」 这若是搁在往日,只怕许氏也不会多言。 可想起先前晏晏在里头说的那些话,许氏面上的神色却是淡了下来,她垂眸看着林氏也不曾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拧头朝霍令仪看去,面上倒是挂了个笑,语气也跟着温和了许多:「晏晏,你先回去。」 霍令仪闻言是先看了林氏一眼,而后便点了点头。 她朝许氏打了一礼,跟着便由杜若扶着先往外头走去,只是她也不曾走远……她心中明白母妃是先前听了屋中的那些话对林氏母女生出不喜,可她毕竟担心母妃,自然不肯走远。 许氏却未曾察觉霍令仪可曾走远,她的手仍旧搁在知夏的胳膊上,眼看着屈膝半蹲在跟前的林氏也不曾叫人起身,良久才开了口淡淡说道:「林氏,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一片淡漠,连带着声调也未有丝毫的情绪。 林氏闻言却是一怔,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回听许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第32章 她屈膝半蹲了这么久,膝盖早就有点软了,可眼前人不曾说话她自然也不敢私自起来……林氏想到这便又紧咬了牙关半垂着脸屈膝蹲着,语气却一如旧日那般轻柔:「王妃待妾比至亲姐妹还要好。」 「至亲姐妹?」 许氏听得这句,喉间却是漾出一声轻笑,这声笑带着无边的轻讽……就连她微微垂下的那双杏眼也勾着几抹嘲讽。 她仍旧站在这高阶之上,手托在知夏的胳膊上,眉眼微垂俯视着眼前的林氏,口中是跟着平平一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曾对你多加指责过一句。你虽只是妾氏,可该给你的脸面,无论是霍家还是王爷和我可都从未少过你……你那一双儿女,我更是让你亲自教养从未多加管教过一回,为得就是不让你这生母与他们少了这血缘亲情。」 许氏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看着林氏因为屈膝太久而已经有些微颤的身子,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继续说道:「往日我不曾管教、不曾理会,那是给你和你那一双儿女留了脸面……可是林氏,你要记得,脸面终归是自个儿给自己的。你若是不想要,我日后也就不必再为你保留什么了……如今霍令德被天家赐婚,这是她的福分,可这福分到底能不能留住却还是个未知数。如今她尚还未曾入主东宫,就已经开始联合外人在外头给自己的长姐落脸面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行出什么样的事来。」 「林侧妃若是当真不会管教,我倒是不介意帮忙教导一二。」许氏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人,径直由知夏扶着往前走去。 云开眼瞧着许氏走远,这才敢走上前来…… 先前王妃那副模样的的确确是吓到她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王妃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话里话间虽然没多少波澜起伏,可脸上和眼中的那片淡漠却已足够骇人。云开伸手扶住林氏的胳膊,眼看着她面色发白的模样,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侧妃,您还好吧?」 林氏先前蹲得久了,此时腿脚还有些酸麻。 闻言她一时也未曾说话,只是看着许氏离去的身影,心中除了那股子气,余外的却是几分惊奇……这位泥菩萨竟然也有一日发起火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有先前她话中所说的那句「联合外人在外头给自己长姐没脸」……林氏想到这,眉心便又紧跟着皱了一回,今儿个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令德究竟又做了什么? 林氏心下思绪紊乱,眉眼也跟着低垂了几分。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等那股子酸麻劲道消散了,才开了口:「先去拜见老夫人。」等这话说完,林氏便由云开扶着继续往前走去,门前侍立的是个二等丫鬟,眼瞧着她过来是与她打了个礼跟着便进去通禀了。 没过多久—— 那帘子却是又被人打了起来,走出来的是玉竹。 玉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眼瞧着人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口中跟着一句:「侧妃来得不巧,老夫人这会正在佛堂。」 林氏闻言,心中的那一抹惊疑却是又多了几分……林老夫人向来只有在早间才会进佛堂,这明显就是推托之词。今儿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然会让林老夫人连见都不肯见她……自从令德被天家赐婚后,林老夫人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可谓是比以往还要好生几分。 可如今…… 李怀瑾的莫名出现,还有先前许氏的话……林氏紧拧着眉心,她的心下突然生出几分害怕,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林老夫人和许氏绝对不会是这幅模样。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等平了心下的思绪便与玉竹温声说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搅母亲了。」 她这话说完是从云开的手中接过抹额,递给了玉竹,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前几日才绣好的,劳玉竹姑娘交给母亲了。」 玉竹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林氏见此倒也不再说道什么,她是又朝那道布帘屈膝一礼,而后便由云开扶着往外走去……等离了昆仑斋,她才沉了面色,连带着声调也冷了几分:「回去的时候让底下的人看着些,若是令德回来,让她立马来见我。」 第33章 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也只能从令德的身上找答案了。 ☆☆☆ 「郡主,人已经走了。」杜若眼瞧着林氏离去便拧头与身边人轻声说道。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看着林氏离去的身影,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淡淡「嗯」了一声……祖母既然不肯见林氏,想来也是被先前她所说的那番话气到了。这样也好,她还真怕祖母会为了霍令德和林氏如今背后的权势,不拘她们说什么也跟往日那样纵着她们。 她想到这,心下倒是平和了许多,眼瞧着林氏越走越远,霍令仪也就跟着收回了眼,口中是跟着平平一句:「走吧。」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霍令仪往大观斋走去。途中,她却是又笑着说了一句:「奴倒是未曾想到王妃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说到这生怕人误会忙又跟着一句:「王妃往日的性子太过柔和,奴是未曾想到。」 霍令仪听着她这句,眉眼却是也泛开了几许笑。 其实何止杜若未曾想到,就连她先前瞧着母妃那个样子也委实有些认不出来……她原本还怕母妃会应付不过来。哪里想到母妃先前那一字一句端得是铿锵有力,生生挫了林氏的锐气。即便是这会想起,她都觉得心下畅快不已。 她想到这,声调却是也跟着柔和了许多:「的确是我多虑了。」 杜若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心下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她仍旧扶着人往前走去,念及李首辅,杜若这才又朝人看去,却是又踌躇了一瞬,她才开了口:「郡主,您和李首辅……」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她还未曾反应过来,郡主就和李首辅走了。 余后有那两位在,她自然也没能靠近。 原来当日淮安那艘船的主人,还有那日在「何记」,郡主所见到的男人竟是这位李首辅。 杜若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往日也从未听郡主提起过这位李首辅,何况除了那回在何记,郡主平素也未与那位李首辅有过多少接触……怎么,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呢? 霍令仪听着她话间的踌躇却未曾开口。 她只是掀了这双桃花目朝那天边的夕阳看去,此时红日垂落,夕阳正好……院中的桃花也开得正好,鸟儿轻轻叫着,有些停在枝头,有些越过天际,一切都是这样好。霍令仪的面上忍不住浮现了近些日子少见的笑容,她看着这世间万物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开了口:「杜若,我突然有些开始期待起以后的岁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微微蜷起,带着无边的高兴,那双眉梢眼角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那个红日,前些日子一直残留在心头的那几许害怕和担忧早已随着这春风尽数消散,此时余留在她心中的皆是对这日后岁月的希冀和期待。 杜若拧头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这幅笑颜,一时却有些怔楞。她见过郡主许多模样,却从未在她的面上见到过这样一幅笑颜……这抹笑颜恍若那初升的太阳一般,带着无边的希望。 她不知道郡主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笑颜,可大抵与那位李首辅是脱不了关系的。杜若想到这,对先前残留在心中的那几分疑惑倒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了。 只要郡主是真得开心,那就足够了。 ☆☆☆ 昆仑斋。 自打许氏和霍令仪走后,林老夫人就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近些日子一直带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沉静。她看着外头的那几株葱郁之树,手中的佛珠未有一瞬的消停…… 帘子被人打起,却是玉竹走了进来。她是先看了眼李嬷嬷,而后才又朝林老夫人走了几步,待到人跟前,她便恭声开了口:「老夫人,奴已经按照您的话说与侧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把手中的那条抹额双手奉了过去,跟着一句:「这是林侧妃亲自给您做得抹额,她让奴转交给您。」 第34章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握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不过她也未曾转身,只依旧看着外头的那两棵树。先前外头的那些事,她自然已有所耳闻,许氏头一回这样发落林氏,她惊奇之余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收起来吧。」却是没有半点要看的意思。 等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合了合眼,跟着是又一句:「李嬷嬷,扶我进去吧。」 先前就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闻言忙应了一声,她半弯着身子走上前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途中,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低着头。倒是林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我先前还觉得令德得了太子的青眼是咱们霍家的福气,可如今看来,她尚还未去东宫就已开始撺唆起外人在外头欺负自己的长姐……」 她说到这,平静的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佛珠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今日晏晏若是真替安平公主舞剑,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想趁机让晏晏在外头丢脸。可她却不想想若是晏晏丢了脸,咱们霍家的脸面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声叹息:「终归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李嬷嬷听得这一句,喉间却也跟着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仍旧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是跟了一句:「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倒是也会跟我耍心眼了……」 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调却未有多少变化,她转着手中佛珠,眼往前边看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嬷嬷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半弯着身子扶着人,口中是恭声说道:「三姑娘如今还未曾嫁进东宫就已开始处处针对郡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何况——」她说到这是轻轻拧了眉心,连带着声调也跟着轻了许多:「天家选妇最注重的就是品性,三姑娘虽然有福缘救了太子,可她这样的性子,即便日后真入了东宫只怕……」 她后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已分明。 林老夫人拧着眉心不曾言语,心中却是暗衬着,当初她的确是被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想着霍家好不容易才出个太子侧妃,自然是样样依着霍令德,只差把人供起来了。可如今看来,即便霍令德日后真的入了东宫,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太子的宠爱,就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日后真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会对霍家有丝毫帮助。 晏晏还不曾怎么对她,霍令德就是这幅模样…… 当初她不顾霍令德的脸面,把她赶去西山,还不知她心中是怎样嫉恨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只觉得遍体身寒,就连转动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这个孙女就很林氏一样,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只等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上来咬你一口……她想到这,面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李嬷嬷未曾听见林老夫人说话,便用余光瞧瞧看了人一回,待瞧见她面上的沉思,她心下渐定便又重新扶着人往前走去,途中却是又说了一遭:「依老奴看,您寄希望于三姑娘,倒不如多关心些郡主的婚事——郡主自幼就是您带着长大的,何况李家虽然比不得天家,可那也是士族公府。」 「那位李首辅的名字,就连老奴这样的内宅婆子都听说过。」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眉目倒是又动了一回……是啊,与其把这希望寄托在霍令德的身上,倒不如好好关注些晏晏的婚事。 她想到这,心下的思绪渐稳,握着佛珠的手便又重新转动起来,眼瞧着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林老夫人是跟着一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寒了晏晏的心了。」近些日子她那些所作所为,晏晏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她心中明白她们祖孙之间的情谊还是薄了几分。 她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 第35章 ☆☆☆ 九如巷李家。 李安清回到李家的时候,日头已尽数落了。门房的人瞧见她回来忙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笑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吱声,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可直到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觉得恍恍惚惚说不出个真切……此时院子里早已挂上了灯笼,她眼瞧着那些大红灯笼想了想还是未曾回自己的绣楼,反倒是朝程老夫人的如松斋走去。 她得把今儿个事说与祖母听,今日三叔那一番表现委实是太令人惊奇了。 李安清想到这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不少,等走到如松斋的时候,这处却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就连门前侍立的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平儿眼瞧着她过来也是一怔,余后却是笑着迎了过来打了一遭礼,口中亦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是止了步子,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抬了眼朝那块悬下的布帘瞧去,口中是疑声一句:「祖母是歇息了?」 「老夫人还未歇息,不过……」平儿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这会三爷正在里间,三姑娘若是有事的话不如先去偏厅坐会?」 李安清闻言却是又拢了眉心,这个时候三叔来寻祖母会是为了什么事? 平儿不曾听她说话,又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便又跟着柔声问道:「三姑娘,您怎么了?」她总觉得今儿个三姑娘瞧着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李安清眼看着平儿面上的担忧,却是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而后,她是又看了一眼那扇布帘,跟着一句:「我寻祖母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搅她了。」待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扶着李安清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轻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这会是回绣楼吗?」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出声,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吧……」等这话说完她便径直朝李安和所住的屋子走去。 如今夜下四起,李家也是一片静谧。 李安和正写完一张大字,听着外头的声响便轻轻笑道:「可是安清来了?让她进来吧。」 他这话一落,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 李安和笑着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又笑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若是让二叔瞧见指不定又该说你了。」待这话说完,他是搁落了手中的毛笔,亲自给人倒了一盏水。 水是温的…… 李安清接了过了便连着喝了半盏,等到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却是把今儿个在别庄发生的那些事尽数说了一遭……等前话说完,她看着李安和凝滞在面上的笑容是又拧眉跟着一句:「哥哥,你说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难不成三叔当真是喜欢霍姐姐不成?」 屋中灯火通明。 李安和听着眼前人仍旧在絮絮而语,可他却仿佛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了……三叔今日去了别庄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霍令仪?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听安清先前所言,今日三叔的表现与往日全然不是一副模样,直把那场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可能不吓一跳呢? 即便他不在别庄,可是只这般听安清说起便已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亲眼目睹的人了。 可是三叔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安和心下大抵已有几分猜测,却又觉得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些……屋中李安清仍旧在絮絮说着话,而他眉眼微垂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薄唇紧抿却不曾言语。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不曾听人答,便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待瞧见他面上的这幅神色,眉心轻拧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哥哥,你在想什么?」她这话一落,唯恐人先前那话不曾听清,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一处,而后是托着下巴瞧着那烛火又开了口:「我还从未瞧见过三叔那副样子,哥哥,你说三叔是不是当真喜欢霍姐姐?」 第36章 李安和听得这句倒是回过了神。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仍旧垂着那双眼眸。而后他拧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处瞧去,院子里未曾挂着灯笼,唯有点点月色把那处物什照了个通透……他就这样负手而立,望着那院中一株鲜艳的桃花,良久才从喉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对于三叔…… 他从来就不曾看透过。 在他的记忆中,三叔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个男人太过冷静也太过沉稳,恍若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击起他心中的那一片涟漪。他以为三叔会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大权在握、睥睨天下,冷静得不像一个人。 可先前安清却与他说起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三叔,一个会笑会温声而语,会替人解围的李三爷。 明眼人都知道三叔今日这样走上一遭,为得就是去给霍令仪撑腰,他是要和这燕京城的所有人说,霍令仪是他李三爷护着的人。 只怕日后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去欺负她。 自然,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肖想她。 李安和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握了一回。他迈步朝那木头窗棂走去,等走到窗前,他便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月亮。三叔,他是真的喜欢那位姑娘吗?想来应该是的,若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当日围场之际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她?今次也不会这样走上一遭。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姑娘这样好,三叔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喜欢她自然也实属正常……只是,她心中是怎么想得呢? 她……也喜欢三叔吗? 李安和想起先前安清所说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今日她和三叔这样离开,这城中会起什么样的流言?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把手放到了三叔的手上,跟着他走了。 这样的恣意,这样的不顾…… 真是令人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啊。 李安清看着李安和的身影,或许是那一层月色渡了他满身,竟让她觉得有些恍然。她想起哥哥旧日对霍姐姐的情意,即便当日霍姐姐言辞之间已是拒绝,可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却不知道。她想到这,红唇一张一合,一时之间却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了。 屋中无人说话,一时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 李安和才松开了负于身后的手,他仍旧仰头看着那弯明月,口中却是说了一句:「你说,先前三叔在祖母那处?」 李安清听得他发问,却是足足怔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她先是点了点头,见人未曾转过身便又开了口说道:「我先去去的时候,三叔还在祖母那处,平儿姑娘还在外头侍候着……瞧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不曾说话,平儿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往日从来不曾离祖母半步,今儿个却在外头侍候着……他心下清明,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我知晓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这话一落,却是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你且先莫与旁人说起,三叔素来行事有度,他要做什么,我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李安清其实还不想走,她心中的那些思绪还未曾平定,可眼瞧着哥哥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倒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起身屈膝朝他打了一个礼,跟着是一句:「哥哥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清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却还是转身瞧了眼里间……她看着哥哥身上渡着的那一层月色,在这夜色中泛着无边的清寂和薄凉。她心下一叹,终归还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不再言语,往外走了。 第37章 李安和听着那一串脚步声越走越远,他微微合了双眼,喉间也跟着漾出一声幽幽长叹。 ☆☆☆ 如松斋。 两侧摆着的锦纱宫灯把室内照了个通亮。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黛紫色绣松鹤祥云的圆领长袍坐在软塌上,手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橘瓣,一双慈祥的眉眼也跟着朝人那处看去,待瞧见他面上的那副清平色,她终归还是笑着开了口:「你今儿个又是陪我打叶子牌,又是陪我吃饭,如今还做出这些事来……想来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的事吧?」待这话说完,她的眉眼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嗔:「我还以为你多能忍。」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取过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一句:「母亲这话却是冤枉儿子了,往日儿子在家中的时候也时常陪着母亲打牌吃饭。」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却是被人一噎,往日李怀瑾在家的时候倒也的确时常陪着她,只是哪回他不是坐上一个一时半刻就离去了的?自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却是她开口让人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就他往日那副冷面孔,她那些老姐们就算打起牌来也怪是发憷的,自然也没有一个能打得舒畅痛快。 这么多年,她左右也就那么些老姐们…… 倘若因为李怀瑾的缘故,只怕日后她想再寻人打个叶子牌也难。 何况今儿个李怀瑾可与往日不同,就连她身边的那些丫鬟私下都悄声说着「今儿个三爷瞧着倒像是变了个似得」……程老夫人想到这索性就慢悠悠得吃起了手中的橘瓣,等吃完便又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跟着是又平平一句:「那就当做我冤枉你了,如今天色晚了,你明儿个还要早朝也该回去了。」 左右也不是她娶媳妇,她就不信她这个儿子当真能这样沉得住性子?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时手搁在那扶手上,还当真是有几分要赶人的意思了。 李怀瑾心下清明,他先前那副清平的面上此时也免不得透露出几分无奈,他也不说话只先取过桌上那一把紫檀茶壶是又替人倒了一盏茶,跟着才开了口:「今儿个安平公主生辰,儿子也去了。」 他这话说得没边没际…… 程老夫人自是拢了眉心,她这个儿子素来就不喜欢这些聚宴,何况不过是一个天家公主的生辰,他又怎么可能会亲自去上一遭?她想到这便取过桌上的那杯茶盏,待饮下一口后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怀瑾闻言却是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他握于手中也不曾喝,话倒是说了出来:「的确是出了事……」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儿子去的时候,安平和那一众士族出身的贵女正在逼霍家那个丫头舞剑。」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面色也跟着板了起来,连带着眉宇之间也是一片肃色,就连声调也沉了许多:「我以往瞧着安平倒也算是个能辨是非明事理的丫头,可如今看来,只怕那心早是歪了……」她说到这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才又淡淡说了一句:「都是士族大家出身,竟也行得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这燕京城的风气比起以往是越发不如了。」 她这话说完,喉间却又跟着一声叹息,跟着是又一句:「好在你今儿个去了。」 若不然今日这番局面,对于霍家那个小丫头终归是两难之境……这若是搁在以往霍安北还在的时候,只怕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行出那样的事来,还不是眼瞧着如今霍家孤儿寡母,又有周承棠给她们坐镇,这才要想方设法落那小丫头的脸面。 「您也知道那个小丫头的脾气,一身傲骨又倔得很……」 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饮了一口杯中茶,跟着才又一句:「可我今儿个过去的时候,眼瞧着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委实是心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想起了今日在园中瞧见霍令仪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坐在那处,低垂着一张脸抿着唇,像是再强自压抑着什么却又不得不认命。 第38章 他只要想到这幅画面,想到那个小丫头真得要与那些人认命…… 他心中就觉得不舒服。 李怀瑾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回案上,而后才又拧头朝人看去:「如今陛下虽然还护着霍家,可到底也不能事无巨细安排着……我私心想着日后有李家,有我护着那个小丫头,他们总归也不敢再像今日这样胆大妄为。」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您往日总盼着膝下再多个媳妇孝敬,小丫头年纪虽小,性子却不错……日后有她陪着您,儿子也能宽心。」 程老夫人原先听着他那一字一句,却也是跟着点了回头。 这燕京城中还没有人敢和他们李家作对的,就连天家那些子嗣都得卖他们李家几分脸面……日后有他们护着那个小丫头,那群人自然不敢再做出什么事。只是听到最后那句,她倒是回过了几分神…… 什么承欢膝下? 话倒是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自己喜欢那个小丫头要把人娶回家? 这么多年—— 程老夫人还是头一回见李怀瑾这么用心,早些她总担心他要孤身一人自是万事操心。可如今听得他这一字一句皆是对那个小丫头的维护之意,她心下清明自然也就不急了……程老夫人仍旧取过一瓣福橘慢悠悠得吃着,口中是跟着一句:「小丫头的确是个不错的,可她如今还在孝期,就算我想让她承欢膝下也得再缓过这个几年。」 她说到这,却是又觑了一回李怀瑾的面色,见他虽然还是旧日那副模样,只是那眉眼之间却还是多了几分旁的神色。 程老夫人心下好笑,却是又说了一遭,等说了个痛快才又开了口说道:「不过早先定下来也好,小丫头身边的人太多,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只怕要真与他们争上一回,小丫头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李怀瑾听着程老夫人的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心中明白母亲这是因着什么缘故,左右还不是这些年替他操心坏了,如今寻了个由头自然得说个痛快……他也不去争辩只等人说完才起身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是儿子的错,让母亲操心了。」 「行了……」 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握着帕子擦着手,口中是道:「明儿个我亲自去一趟霍家,你就别操心了。」自己儿子好不容易瞧上了姑娘,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帮衬一回的,何况那个小丫头的确是个好的,若是慢上个一时半刻,真被人抢走了,她却是连哭都没处去哭。 母子两人却是又说了一会话,李怀瑾才提出告辞。 如今已是亥时时分,李家已是一片寂静……李怀瑾负手往前走去,只是他刚走出如松斋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个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自然也瞧见了李怀瑾,他忙朝人走来,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叔。」 李怀瑾闻言是点了点头,他的面上也未有什么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有事?」 有事? 李安和听得这一句,一时却未曾说话……他的确是有事,先前安清走后,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原是想着再写几幅大字平平心绪。可他酝酿了许久手中的笔却还是未能落下,思来想去他还是来了这处,想着见到三叔之后亲自问一回他。 可如今真得见到了三叔,听着他这两字虚无之言,他一时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李怀瑾不曾听他开口也就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依着月色淡淡看着眼前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开了口:「修文,你自幼就很聪慧。」待这话说完,他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李安和听得这句,心下却是一颤。 他什么也不曾说却是等人离去后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夜色无边,两边的大红灯笼轻轻摇曳着,月色也依旧很好……李安和看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看着他逐渐隐于黑夜之中也未曾收回眼,只是在念及先前三叔那平淡一句,他的心下却还是有些止不住的波动。 第39章 来的时候…… 他曾有许多话想问三叔。 可如今,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三叔那个性子倘若不是早已做好了决定,又岂会表露出来?那个姑娘,若是能嫁给三叔倒也不差,至少有着三叔的庇佑,她这一生都可以安稳喜乐。 只是…… 李安和仰头看着那弯明月,想着旧日里她一身红衣扬长街的模样,心下却还是止不住化开一道绵长的叹息。即便当日她已明确拒绝,可他心中总归还是有几分希冀的,可如今,如今他知道自己以后是当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也好,本就是想让她平安喜乐的,如今有三叔护着她,倒也不必再替她担心了。 李安和想到这,唇边倒是也泛开了几许浅笑。 他是望着那弯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迈步往来时路走去。 ☆☆☆ 霍家,容安斋。 此时夜色已有些深沉,屋中的烛火也燃了个半尽……林氏倚着软塌靠坐着,她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是翻着手头上的书,时不时是朝那帘子瞧去一眼。 云开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劝道:「侧妃,不然您先去歇一会,等到三姑娘回来了,奴再喊您?」 林氏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取过桌上的杯盏用了口醒神茶,跟着是一句:「都几时了,怎么令德还没回来?」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你让人再去门房那处看着些。」 云开刚要应声,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动静,大多都是些丫鬟的声音,「三姑娘,慢些,小心些……」 林氏听得这一番动静,眉心却是又紧拢了几分,她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便由云开扶着起身……只是还不等她往外走去,帘子却被人打了起来,霍令德已由人扶着走了进来,只是此时她眉眼惺忪,面色泛红,哪里有半点清醒的模样? 「怎么喝得这么醉?」 林氏眼见霍令德这幅模样,哪里还顾得上问她什么?她一面是扶过了人,一面是发了话:「还不快去准备醒酒汤?」她这话说完便让人扶着霍令德往里间去了,等云开绞了一方帕子过来,她亲手接了过来而后便替霍令德擦拭起来,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话问得自然是跟着霍令德一道出门的丫鬟。 那丫鬟闻言便屈膝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姑娘在席间陪着公主多用了几杯酒,那酒虽是果子酿,可后劲足,三姑娘便醉了。」 霍令德素来不怎么会喝酒,林氏也是知晓的,因此听到这么一句,她也只是拧着眉心说了一句:「明知道姑娘不会喝酒,你也不知拦着些?」不过她心中也明白,今日又哪里是丫头拦就能拦得住的?何况公主亲自让人喝酒,若是推却岂不是落了她的脸面? 林氏想到这,心下是又跟着幽幽一声叹息,等替人盖好了锦被,她念及先前那桩事便又拧头朝丫鬟看去……因着霍令德还在昏睡,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儿个在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郡主怎得提前回来了?」 丫鬟骤然听得这句,也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才轻声开了口:「刚去别庄那会,吕国公府的那位二姑娘要郡主给安平公主舞剑庆祝生辰,后来李首辅就到了,跟着便把郡主带走了……」 林氏听得这句眉心便又紧蹙了一回。 那位吕国公府的二小姐,她倒也是知道的,不拘是容貌还是才艺在这燕京城中却也算得上是拔尖……这样的姑娘心气高,对霍令仪自然早就心生不满了,因此在这样的生辰宴上提出这样的要求落霍令仪的脸面,自然是可能的。 只是,这和令德又有什么关系?林氏心下一个咯噔,难不成?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觑着林氏的面色便又轻声开了口:「三姑娘在别庄的时候,也曾帮衬那位吕二姑娘劝说郡主舞剑。」 第40章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却是死一样得沉静…… 窗外晚风压过树枝,不知从哪个缝隙处打进来了那外头的风,却是闹得屋中的烛火也跟着幽幽摇晃起来……林氏素来温和的脸此时是一片寒沉之色,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泛出几分冷色。 云开和那丫鬟瞧着这幅模样忙都垂下了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林氏才重新拧头朝床上躺着的霍令德看去,大抵是睡得并不舒坦,这会霍令德还在嘟囔着说着胡话……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跟着她是合了合眼睛,而后才开了口:「把三姑娘叫醒。」 她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喂过醒酒汤就把三姑娘带出来。」等说完,林氏也不再看霍令德径直往外走去。 两个丫鬟听得这话却皆是一愣,把三姑娘叫醒?就三姑娘如今这幅模样,怎么可能醒得过来?只是……她们看了看林氏离去的身影,到后头还是云开咬了唇让人去取盆冷水过来。 林氏就坐在外头的软塌上,她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那幽幽烛火,耳听着里间传来霍令德的惊呼声,而后是两个丫鬟的小意劝说声……不知过了多久,那里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霍令德气呼呼得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霍令德看着坐在软塌上的林氏,步子也未停,径直走到了跟前,她到底是醉后初醒,面上还带着几分惺忪之意,可那双眼中却也沾了几许遮掩不住的怒火……她先前正在做着美梦,回头就被人用那冷水刺激醒了,这会正是满心不高兴的时候。 她也不曾遮掩这番情绪,眼瞧着人,口中是跟着埋怨一句:「母亲,您做什么?」 林氏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从那幽幽烛火上收回了眼,跟着是朝霍令德看去。屋中烛火大抵是燃了一夜的缘故,此时已有些晦暗不明起来……林氏就依着那烛火看着霍令德,她是头一回这样细细看起自己的女儿,从她的眉心看到那因为生气而紧抿的红唇。 她的确是忘了…… 令德自幼就被霍令仪压着,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番底气可以压过人一头,又怎么可能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 霍令德一直未曾听人说话,眉心便又跟着拢了几分。 她垂眼朝林氏看去,待瞧见林氏这沉静的面容还有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眸,霍令德先是一怔,跟着却是一骇。她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的神色,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大抵是因为心中害怕,她面上的那番不高兴尽数敛去,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踌躇:「母亲,您,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氏闻言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样看着她了,只是声调却还是冷着的:「今儿个别庄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说到这,看着霍令德微动的神色,便又紧跟着一句:「你老老实实把话都说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霍令德听着她话中的冷色,张了张口,终归还是把今儿个别庄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等说到最后,她看着林氏越渐黑沉的面色,心下也有了几分不高兴,连带着声也多了几分情绪:「不过就是让她舞个剑,母亲您有必要如此吗?何况这话又不是我起的头,我不过是帮衬了几句,我瞧公主就很满意我今日的做法……」若不然今日她也不会单留了她和吕娇陪着她又用了晚膳。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把腕上戴着的那条明珠手串露于人看,声调微扬,话里话间都透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高兴:「您瞧,这是公主亲自给我戴上的,除了我,谁都没有……您不是让我和公主交好吗?如今公主已不再责怪我以前的冒失了,何况她也说了,今次舞剑的事不过是些女儿家里的玩笑话,没有人会怪罪我们的。」 林氏看着霍令德这幅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中更是大气。 这个蠢货!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怪不得今日许氏会与她说出那样的话,怪不得林老夫人会是那样的表现……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着霍令德还在那处喋喋不休说着今日别庄里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手狠狠打了人一巴掌。 第41章 她这一巴掌的力道用得十足…… 霍令德被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她手撑在被林氏打偏的脸颊上,似是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她便朝林氏看去,带着未曾遮掩的怒气朝人喊去:「母亲,您做什么!」长这么大,这还是母亲头一回打她。 不就是提议让霍令仪舞剑,她最后不是也没舞成吗? 母亲竟然为了这样的事打她…… 她是疯了吗? 霍令德越想越气,她也不肯再理会林氏,只紧咬着红唇转过身子打算往外走去……只是她还未曾走上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林氏的幽幽一句:「你给我站住!」林氏的声调虽然不算高,也未沾多少情绪,可霍令德却还是不自觉得停了下来。 她有些害怕今夜的母亲。 林氏眼瞧着她站住才又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今日这一番提议,我和你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东西很有可能又要失去了?」 霍令德闻言却是一怔,她也顾不得和林氏还在置气转身朝人看去,面上是未曾遮掩的一派怔楞,声调也沾着几分不可置信:「母亲,您在说什么?」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林氏依旧还是先前那副幽深的面色,心下一凛,声调也止不住跟着降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踌躇和惊慌:「您,您是在骗我吧?怎么,怎么可能?」 到底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 林氏看着她这幅模样终归还是叹了口气,她取过桌上那杯早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后才看着霍令德重新开了口:「今日那番话无论是谁都可以说,只有你不可以……令德,你终究还是忘了,不管如何,你终究还是霍家的女儿,还是和霍令仪同出一脉的亲姐妹。」 「你这番话纵然讨好了安平公主,可那又有什么用?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即将要出嫁的公主,这事若真是要怪罪下来,她又岂会帮你说上半句话?」林氏说到这还是摇了摇头,连带着语调也多了几分叹息,她这个女儿还是太傻,一串手钏,几句好话,就能让她如此为周承棠说话。 可她也不想想…… 今次之事皆由吕娇和她所起,与那周承棠又有多少关系?旁人询问起来,怪罪得自然还是她们两人……而真到那个时候,周承棠摘个一干二净,又岂会帮她们说上一字半句? 霍令德听着林氏的一字一句,面色还是惨白了几分。她的确是忘了,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就是想看霍令仪出丑,所以在吕娇说出那话的时候,她自然也未多想就帮衬了几句……可如今听母亲这般说道,她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她今日的确是讨好了周承棠,可寒得却是祖母的心。 她纵然讨厌祖母,讨厌霍家这些人……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依附霍家、依附祖母。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惶恐万分,她抬步朝林氏走去,而后是伸出手握着林氏的袖子,带着掩不住的惊慌和害怕开了口:「母亲,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氏闻言是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握着霍令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眼却是朝那烛火看去……只要那位不说话,只要令德还是太子侧妃,这霍家就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可李家那位三爷—— 林氏想着先前打听到的那些事还有令德方才所言,那位李三爷可见是对霍令仪有意,只怕没个几日,李家就要来家中提亲了……若是有李家从中作梗,多说道什么,令德这个位置能不能保住还真有些不好说了。 如今她也只能希望,那位念在她还尚有用的份上,替她们母女扶持一二。 林氏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眸,她也是该抓紧些功夫了,若是让那位等急了,且不说霍家,只怕这燕京城中都不会再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霍令德不曾听人说话,便又轻轻拉了拉林氏的袖子,等人回过神才又抬了一双带着泪痕的眼睛朝人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是真的怕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拥有这些,她实在不想再回西山那个鬼地方。 第42章 林氏闻言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眼却是朝那外处的夜色看去:「不管怎么说,你做错了事该请得罪还是要去请的……走吧,我们去给你祖母赔罪。」她这话说完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罢了,我们去锦瑟斋。」 锦瑟斋。 此时夜已有些深了。 屋中丫鬟先前都被许氏赶了出去,这会许氏握着一杯茶盏也不曾喝,一双眼却是朝坐在边上的霍令仪瞧去……她想了想终归还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开口说了话:「晏晏,你和李三爷……你是当真喜欢他吗?」 她说到这是一顿,跟着才又一句:「如今这屋中只有我们母女两人,你想说什么便尽管说,母妃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儿个李三爷亲自送晏晏归家,又有别庄那一回事,想来明儿个这燕京城中就要传开了……何况看李三爷那副样子,只怕没个几日就会来家中提亲。 对于李家的人,无论是程老夫人还是郑宜和,许氏心下都是有好感的。 可对于这位李三爷…… 许氏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那位李三爷纵然样样皆好,可年岁终归还是大了些……何况又是那样一个冷清性子,她心中委实是有几分担忧。 许氏想到这便又伸手握着霍令仪的手,她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若是不喜欢他,即便当真要得罪李家的人,母妃也绝对不会把你嫁过去的。」她左右就这一双儿女,哪里能舍得他们受委屈? 何况女儿家的婚事最是要紧不过…… 若是晏晏不喜欢,她说什么也不能让晏晏委屈了自己。 霍令仪闻言是拧头朝许氏看去,眼瞧着她面上那一片遮掩不住的担忧,心下却是又化开了几道热流。她知晓母妃心中的担忧,也知晓母妃是当真希望她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免得她余生后悔…… 她任由许氏握着她的手,口中是柔声说道:「母妃,您别担心。」 「李三爷是个好人,当日围场、今次别庄,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女儿只怕不是已没了命就是丢了脸……」 霍令仪说到这看着许氏眼中仍旧藏着的担忧,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您问我喜不喜欢他?这个我实在不知,可我至少不讨厌他……和他待在一道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舒服,好似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这话说完,面上倒是也跟着化开了一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笑:「如果余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渡过,想来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何况—— 她今日既然义无反顾跟了李怀瑾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呢? 霍令仪想起今日在马车的时候,李怀瑾微微掀起眼帘朝她看来,他问她「害怕吗?」那个时候她有一瞬得怔楞,可也不过须臾她便明白了。害怕什么呢?害怕这城中的蜚语流言?害怕自此之后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是摇头了,而后是说了一句「害怕也没用。」 的确没用。 李怀瑾素来行事沉稳,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既然已明明确确放了话,她哪里还有丝毫逃避的可能? 何况…… 她也的确不怕。 不知道为什么,霍令仪就是这样肯定,李怀瑾是不会伤害她的,那个男人即便看起来再是冷情淡漠,可他对她却有着少见的温和。 许氏看着烛火之下,霍令仪那眉梢眼角泛开的几许温和,她的心下总归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晏晏喜欢,她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许氏刚想说话,帘外却传来了知夏的轻禀声:「王妃,林侧妃带着三姑娘过来请罪了,这会正跪在廊下。」 她这话一落,屋中却是静谧了一瞬。 第43章 许氏先前面上还挂着的几许温和跟着沉了下来,她仍旧端坐在软榻上,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吧……」却是也没说见还是不见。 知夏听到这话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那串脚步声渐渐远去,许氏才又握着霍令仪的手继续说起话来:「你既然心中有章法,母妃也就不再说道什么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柔声说道:「想来没个几日,李家就要遣人来家中了。」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泛开几许红晕,李家遣人来家中,自然就是要定日子了…… 纵然她生性再是沉稳,可如今听得这么一句难免还是生出几分羞赫之情。 许氏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几分,她知人心中羞赫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另择了话头又说道了几句旁话,约莫又过了一会功夫……她瞧了一遭外头的天色才又柔声开了口:「好了,如今夜色也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霍令仪闻言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知母妃这是还要处置林氏和霍令德的事,便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许氏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 而此时的廊下。 虽然如今已至春日,可这夜里却还是有几分凉意的,林氏和霍令德衣衫单薄跪在这廊下已有三刻的光景了……两人往日也是养尊处优,何曾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何况还是在一群丫鬟的眼皮子底下,不仅身体不舒坦,就连心里也很是不舒服。 霍令德跪了这么久,心下自是有气。 她本就心气高,如今又被天家钦点为太子侧妃了,平日无论是出去还是在府中都是受人推崇恭维的。可如今这样没脸得跪在廊下,还任由那群低贱的丫鬟瞧着……若不是母亲先前早就警告过她,只怕如今她就要不管不顾起身了。 可即便如此,霍令德还是忍不住拧头朝林氏看去,她那张因为受了寒风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上,此时正挂着几许掩不住的埋怨和不忿。她的声音虽低,可声调却透着几分不高兴:「母亲,我们究竟还要跪多久?」 都快三刻功夫了…… 难不成里头的人不说话,她们就要一直跪下去不成?这样一来,她们这些日子在府中才积累起来的名望不是又有消个一干二净? 霍令德委实不明白,为何她们不去祖母那,反倒是来了这锦瑟斋?母亲往日不是最看不起锦瑟斋的这位吗? 林氏闻言面色也有些不好,打先前请知夏进去传话已有三刻了,可里头却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让她们候着,旁的话语却是半句也无。她心中明白许氏这是在给她们立规矩,因此即便她心中再是不舒服再是生气却也不敢有半句说辞,只好拉着令德继续在这廊下、在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跪着。 这么多年—— 许氏从来不曾理会她行事,任由她里里外外张罗,久而久之,林氏也都快忘了她头顶还压着这么个人物。因此今日许氏在昆仑斋朝她发难的时候,林氏的确是怔住了,这么一个泥菩萨竟然也会有这样冷言令色的时候? 而这怔楞之余,却是害怕,一份从未有过的害怕。 许氏若是不理会她,那么她平日里怎么行事都可以,可许氏若是想要朝她发难……同样,她也丝毫办法也没有。 说到底,在这王府之中…… 许氏才是王妃,而她不过是一个妾氏。 林氏想到这,袖下的指根却是又忍不住攥紧了几分,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这样丢脸的时候。即便当日被林老夫人赶出府中,她心中也只是觉得心下愤慨。可如今呢?如今她跪在许氏的屋前,跪在这群往日她最看不起的下人跟前。 她是真得觉得丢脸。 林氏往日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跪在许氏的跟前,跪在这个她一直都看不起的女人跟前……可她终归不是霍令德,即便心中再是生气再是不忿,她也不会外露于人前。晚风拂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这一番紊乱,而后她才拧头朝霍令德看去,眉眼微沉,口中是压低了声跟着一句:「你做错了事还敢如此多言?好生给我跪着!」 第44章 霍令德听得这句,还想开口,可眼瞧着林氏朝她看来的那双眼中藏着一片掩不住的冷色。 她咬了咬唇终归还是埋下了头,不再说道什么了。 两人依旧像先前那般跪在长廊下,夜色深沉,廊下悬着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这处谁也不曾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是帘子打起的声音,而后却是一道又一道恭敬的问安声:「郡主。」 郡主?霍令仪? 霍令德听到这一道声响,身子却是止不住一颤……她心中厌恶霍令仪,时时都想与她争个高下,自然不肯把此时这样一幅丢脸的模样露于人前。可脚步声越走越近,她即便想起身却也来不及了,何况母亲的警告还在耳边萦绕,她也的确不敢起身。 她听着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霍令德想着今日出门前还满心得意,只等着在别庄的时候看霍令仪出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霍令仪不仅半点丑不曾出,还有那李首辅替她撑腰……反观她自己呢?不仅什么好戏都没瞧见,如今还跪在这里、跪在霍令仪的跟前。 她明明已是天家钦点的太子侧妃了,为什么还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霍令德听着那脚步声在身边停下,微垂的眼帘看着眼前这一双做工精美的绣花鞋……她甚至可以察觉到头顶霍令仪朝她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怎样的嘲讽,她一定是在嘲笑自己,一定是的……不知是因为夜色太过寒冷还是心中太过不忿,霍令德竟不自觉得轻轻打起颤来了。 林氏却是先回过了神,她仍旧俯身跪着,端得是一副谦和恭敬的模样,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妾给郡主请安,郡主大安。」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紧跟着一句:「今日别庄的事,妾已知晓了。妾特地领着令德过来给您和王妃赔不是……」待这话说完,她是朝霍令德看去:「令德,你还不快与你长姐赔不是?」 霍令德听到这一声,却是紧咬着红唇不肯说话,让她给霍令仪赔不是? 她配吗! 林氏见霍令德这般,眼中的寒沉却是又多了几分,这个不省心的!她也不看看如今是副什么模样?竟然还要较这样的一时之气……她伸手握住了霍令德的手腕,脸也朝人那处逼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沉声说道:「你先前在屋里是怎么与我说的?怎得到了你长姐跟前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还不快和你长姐道歉!」 霍令德不想道歉,可林氏的力道实在太重了,若不是她强忍着只怕此时就要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的面色惨白,红唇却还是紧咬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归还是埋下了头,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长姐,是我错了。」 她即便道歉,可那话语之间却还是透着一股子怨怼,却是让这外头站着的一干人等都紧皱了一回眉心。 霍令仪自然也听出了霍令德话中的愤慨,她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也不曾说些什么。廊下灯火摇曳,外头月色分明,而她低垂着一双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跟前的林氏和霍令德,却是又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淡淡开了口:「你是错了。」 她的声调虽然不曾有丝毫波澜起伏,可落在人的耳中却恍如有那千斤顶那般沉重。 等前话说完,霍令仪是又跟着一句:「你要去讨好安平公主,这是你的事,我懒得管也不想管。」 「可你要明白,再怎么说,我和你也是同出一脉的亲姐妹,我们的头上都顶着‘霍’这个姓……我纵然从来不曾期望你能在外处帮衬我一二,可也不想因为你这份小性而连累我霍家多年清名。」 霍令仪说到这,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又朝林氏看去。她的语调仍旧很淡,一双桃花目却紧盯着人,未曾错漏林氏面上的情绪变化:「今次之事,侧妃也有错……我原以为侧妃是个聪明人,却不曾想会把三妹教成这幅模样。即使三妹如今已是内定的太子侧妃,可天家看重三妹是因为她的品性。」 第45章 「若是让他们知晓三妹原是这样的性子,侧妃觉得这个福缘可还保得住?」 林氏闻言,眉心是跟着轻拧了一回,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又重新缓和了面色。她仍旧跪在这廊下,恭声回道:「郡主教训的是,日后妾身定会好生管教令德,绝不会再让她犯今日的错。」 霍令仪听得这句,又瞧了一遭林氏面上的神色,眉心却是轻折了一回……林氏先前那番话的确恭敬,可那话里话间却不曾带有半点害怕,仿佛确信天家不会对霍令德如何一般。 她心下思绪微转,却是又想起今日在马车的时候,霍令德在听她提及周承宇时的那一副不对劲。究竟林氏母女和周承宇之间有着什么秘密?他们又到底想做什么呢? 霍令仪折起的眉心仍旧未消,不过此时也不是探究这些事的时候,她终归也不曾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又朝两人那处看了一眼而后便由杜若扶着往外走了。 等到霍令仪离去,却是又过了一刻有余,许氏才遣了知夏出来。 林氏眼瞧着人出来忙又朝人那处躬身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知夏姑娘,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知夏闻言倒是朝人那处先打了道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王妃说侧妃和三姑娘有请罪的心是好的,只是夜色已深,没得两位坏了身子还是请早些回去吧……」待这话说完,她看着两人的神色是又跟了一句:「王妃还说了,三姑娘终归是天家钦定的贵人,自然也不好拿家中的规矩惩罚。可天家最重脸面,姑娘这样的规矩只怕日后惹天家不喜……等明儿个起,王妃会请严嬷嬷亲自教导三姑娘规矩,没得日后出去又错了话,害了家中的名声是小,若让天家也跟着没了面子,那可是大罪了。」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虽然语调还是恭顺的,可那面上却已是一派讥嘲之意。 这么多年,林氏管着后宅内院,她们锦瑟斋的人自是各个都不喜她。如今眼瞧着林氏这般跪在跟前,哪里还有往日的那副神气?知夏心中自然也觉得畅然无比,她原本还以为王妃会一直像以前那样,好在如今王妃总算是起来了……她想到这心下高兴,连带着声调也高扬了几分:「侧妃若没有什么事,就请跪安吧。」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那双微微垂下的眼睛却是又沉了几分……她袖下的指根紧紧握着,而后是拦在霍令德说话前先与人柔声说了话:「王妃教导的是。」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拉着霍令德朝那布帘恭恭敬敬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等到离了锦瑟斋,转出那条小道。 霍令德再也受不了,她伸手挥开了林氏紧握着她的手,那张清丽的面上除了苍白便是不忿,余外的却是还带有几分惊慌:「母亲,我不要让严嬷嬷教我规矩。」那个严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是看重规矩。 早年间她也与霍令仪跟着这位严嬷嬷学过一段时日的规矩,只是后头这位严嬷嬷因为家中有事便辞去了府中的事务离开了霍家,她也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如今许氏竟然又把她请回来了。 霍令德想着记忆中那位严嬷嬷一丝不苟的面容,还有庄肃的话语,纤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害怕。 这位严嬷嬷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就连当初霍令仪也曾被她打了好几回手心,更不用说是她了。 霍令德越想便越慌张,她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面色惨白,红唇紧咬着说道:「母亲,我不想去……许氏和霍令仪这么讨厌我,她们必定会买通那位嬷嬷,好好折腾我的。」 「母亲,您素来最有法子,您想想办法。」 这些话,林氏又岂会不知?只是林氏眼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她尽心尽力培养这一双儿女,为得就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出色。 第46章 如今令章的确样样都好,可是…… 林氏看着眼前的霍令德,心下一叹,令德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林氏知晓许氏让人教令德学规矩,其实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法子把令德拘于府中?这样也好。 近些日子,令德因着得了天家的旨意时常往外处跑,听到的恭维和推崇太多,这颗心也早就定不下来了……她还要替那位做事,只怕日后也不能时常顾上令德,倒不如索性就这样把她拘在府中,免得令德再生出什么事来。 若当真惹怒了天家,只怕那位也不会保她们。 林氏想到这,心下的那片怜惜收了个干净,面上也跟着化为一片沉静,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你如今是越发让母亲失望了,你日后要嫁进东宫,有人教导你规矩也好……」她这话说完便朝人身后的丫鬟看去,跟着一句:「扶姑娘回去歇息,等明儿个起来再让姑娘去给老夫人磕头。」 那丫鬟往日何曾见过林氏这幅模样? 如今耳听着她这沉声一句却是怔了有一瞬功夫才回过神,她忙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霍令德轻声说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霍令德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咬了咬唇终归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她伸手推开丫鬟的搀扶,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云开扶着林氏,眼瞧着她面上的模样便轻声劝道:「您也别生气,姑娘还小,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我哪是生气,我是担心……」 林氏看着霍令德离去的身影,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她身份本就不高,天家虽然赐了婚,可若是这风言风语多了,哪里还能容得了她?令德这孩子还是太过心急了些……」她这话说完是又摇了摇头。 而后她是又朝那锦瑟斋又看去一眼,想着今日许氏的表现…… 林氏的眉眼微沉,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 未央宫。 秦舜英看着站在底下的周承棠,手撑在扶手上,素来端庄大方的面上此时却有些低沉……她想着先前宫人说道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泛着几分冷色:「我不是让你别去招惹她,安平,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周承棠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喝了不少酒,刚歇息不久又被人叫了过来,本就不高兴。如今耳听着这些话,心中的那些不高兴便又化成了几分不忿……母后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处处维护霍令仪不说,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越渐不好了。 她往日何曾对她这样冷言冷语过? 周承棠想到这便径直朝人开了口:「不过就是个郡主,您有必要吗?」虽说父皇护着霍家,可她们女儿家之间的事,难不成父皇还要理会不成?何况说到底,她才是大梁唯一的公主,父皇唯一的女儿。 亲疏远近,难不成父皇会不知道吗?母后真是瞎操心了。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样子,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若只是一个郡主自然没必要,可如今这个人是李怀瑾护着的人……今日李怀瑾都这样站了出来,可见是明摆着要替霍令仪撑腰。日后霍家这个丫头有李家、有李怀瑾撑腰,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动她? 只怕不用明日…… 今儿个在别庄撺嗦、欺负那个丫头的人,都会被家中责罚一通。 秦舜英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她看着周承棠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安平这个丫头往日聪慧,如今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她心中明白安平如今针对霍令仪,不过是因为柳予安,这男女之间的事就是如此,只要这心中留了个疙瘩,瞧起来便样样不顺心。 身为母亲,她心中自然是心疼的…… 第47章 可如今赐婚的旨意早就颁下,婚期也快临近……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 秦舜英心下幽幽一叹,口中是跟着说道:「我知你心中对霍家那个丫头有怨怼,可安平,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柳予安最后要娶的人是你……你如今这样行事,且不说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让柳予安心中对你厌烦,连带着你们两人的心也会越发疏远。」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承棠听得这一句,面上的那番怨怼消了个干净,剩余的却是一片茫然。她低垂着头,而后是朝秦舜英走去,等到人跟前便像以往那样蹲在人的跟前握着她的袖子,连带着声音也低了许多:「母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不高兴,不高兴霍令仪什么都有。」 「只要霍令仪出现,柳予安的眼中就不会有我。」 「我甚至不知道当日所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这话说完便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哭了起来:「我以为嫁给他,我会高兴会开心……可是那个男人,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霍令仪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着让霍令仪丢脸,最好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柳予安就会彻底属于我了。」 秦舜英听着周承棠的啜泣声,心下却是又化为一声叹息。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手覆在周承棠的头顶轻柔得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安平,如今木已成舟,你也只能往前看……你既然想与柳予安过一辈子,就得好好收敛你的脾气。你虽然是天家公主,有我和你哥哥在,柳予安必定也不会负你。」 「可你若想与他安安稳稳得过日子,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 「你如今去针对霍令仪,不过是让柳予安离你越来越远,倒不如大度些、看开些……何况霍令仪如今也有了她自己的归宿,日后你们注定也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这些前程往事,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周承棠闻言却不曾出声。 大殿之中烛火摇曳,无人说话,只有这蹄啼哭声在这殿中徘徊……周承棠却是等哭够了才抹干净脸上的泪,仰头朝秦舜英看去,她的声音因为哭了这么一遭显得有些喑哑,可那脸上却还是平静了许多:「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以后我不会再去针对霍令仪……」 周承棠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袖下的手还是止不住握紧了一回,微微垂下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暗沉……至少她不会再傻到明面上去针对霍令仪。母后说得对,这样的做法,她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会让柳予安离她越来越远。 秦舜英倒是未曾瞧见这一抹暗沉,她看着周承棠脸上的那一片泪痕,怜惜得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泪。余后她是又握着周承棠的手,柔声说了一句:「你婚期将近,近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宫里……平日若是得闲就好好陪陪你的父皇。」 「女儿记下了……」 周承棠这话说完便又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近些日子,我让母后操心了。」母女两人没了嫌隙自是又说了一会话,等到夜深,秦舜英才让人送周承棠回去。 等到周承棠走后—— 秦舜英看着那幽幽烛火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撑在案上,指根是抵在眉心那处轻轻揉着,而后才说了一句:「瞧着安平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我虽然劝着她,可我心中知道那些劝慰的话语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她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若是当真可以,我是当真不希望她嫁给柳予安。」 喜姑闻言,面色也是微垂了几分。 她替人又续了一盏参茶,而后是坐在那脚凳上替人揉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您也说了,木已成舟……如今也只能盼着公主日后和柳家那位世子能好些,好在有您和太子顾着,那位柳世子也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那不该做的事来。」 第48章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稍稍掀了眉眼,拧头朝那外边的夜色看去。月光透过那覆着锦纱的木头窗棂往里头打来,而她微微仰着头合着眼却不知在想什么,是又等了一会,她才幽幽说了话:「当年,我也曾想过杀了她。」 她这话说得不着边际,可喜姑却还是听懂了…… 喜姑替人捏着腿的手一顿,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重新替人捏起腿来,口中是跟着低声一句:「主子,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秦舜英仍旧未曾睁眼,声调也透着一股子虚无:「她的确是死了,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可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做,还是走不进他的心……喜姑,你说,我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话…… 喜姑却不敢回答。 好在秦舜英也不过只是借此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罢了。 等到这一瞬过后,秦舜英便又睁开了眼,她先前掩于眼中的那份恍然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不过是一抹旧日的沉静……她任由人捏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上回瞧那个林氏也是个聪明的,可她这个女儿委实是太过蠢钝了些,竟然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给自己的长姐落脸面,这种人又怎么配进东宫?」 喜姑听得这句却是松了口气,她仍旧低着头,口中却是说道:「太子不是说了吗,只等着她们找到东西便寻个理由解决了她们……何况想来经此一事,霍家也不会任由这位三姑娘胡作非为了。」 秦舜英听得这句,心下总归是舒服了一阵。 她也不再说话,只取过桌上的那杯参茶用了一口,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明儿个你遣人去霍家送些东西给霍家那个丫头,就说本宫知她心中委屈已替她做主了……」她这话说完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她也当真是个好福气的。」 「福气好不好还得看最后……」喜姑一面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这日后是个什么模样,谁又会晓得呢?」 秦舜英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好看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你说的是。」 翌日清晨,昆仑斋。 等林老夫人用完早早膳,玉竹一面是从小丫头的手上接过一方帕子奉于人,一面是轻声把昨儿夜里发生的事与人禀了:「昨儿夜里,侧妃领着三姑娘去给王妃请罪了,王妃也未曾见她们,只是让人今儿个去把严嬷嬷请回家中,瞧着倒像是要让那位严嬷嬷重新教导三姑娘学规矩。」 林老夫人闻言握着帕子的手是一顿,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等拭完手,她把手中的帕子递予玉竹,又接过她奉来的茶盏用了口茶,而后才又淡淡开了口:「严嬷嬷是打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若不然日后等进了东宫,坏得还是咱们霍家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面上也未有多少情绪,可见是认同了许氏的做法。 玉竹眼瞧着她这般心下自是又松了一口气,她刚要说话,帘外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功夫,便有人在外头恭声禀了话:「老夫人,门房那处有人传来消息,道是李家那位程老夫人来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了……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今日为何而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趟,还来得这么快。 她思及此便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与玉竹吩咐道:「你快遣人去请王妃和郡主那处说道一声,让她们马上过来……」待这话说完,她眼见着玉竹要走忙又唤住了人,却是另换了一句:「你让人先去请王妃过来,至于郡主那处你且遣人先去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若程老夫人今儿个过来当真是为了婚事…… 第49章 晏晏在这处的话,反而会让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了。 玉竹心下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她也不曾说话忙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又匆匆打了一礼,却是去外头吩咐了。林老夫人便又让李嬷嬷扶着去里头换了一身好见客的衣裳,却是要重新隆重装扮一番的意思…… 即便放眼整个燕京城,只怕都寻不出有比这位程老夫人还要再尊贵的老妇人了。 程老夫人原本就是出自名门望族,又有一品诰命在身,即便瞧见那些天家贵胄她也从来不必请安……因此程老夫人今儿个亲自来上这么一趟,她自然也不好有半点失礼之处。 ☆☆☆ 这桩事情传到大观斋的时候。 霍令仪正站在那木头窗棂前,伸手折一枝临窗的桃花。三月的天,桃花早已开全了,满园姹紫嫣红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她把先前折得那枝桃花把玩于手上,翠绿的叶、粉色的花,很是鲜活。 杜若眼瞧着她手头上的花,一面是取了块干净帕子奉了过去,一面是轻轻笑了笑:「您也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奴听说严嬷嬷已被王妃请到家中了,想来府中也能安生一顿日子了。」 自打林氏母女回来后,这府中可是好生热闹了一阵…… 可经了昨儿夜里的那桩事,这府中上上下下也不是傻得,自是也能分出个上下高低,想来那些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事也能消停下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过是浅浅露了个笑,她把手中的桃枝重新扔进那美人花瓶中,而后是取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把这花瓶置于外间的长案上吧。」她这话刚落,杜若还不曾应声,外头便传来一阵匆匆得脚步声,却是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红玉大抵是走得快,此时那张面上还沾着几分红晕。她眼瞧着霍令仪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开了口说道:「郡主,老夫人那处传来了话,道是李家那位老夫人过来了……」她来得急话也说得快,却是稍稍缓了口气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让您先准备准备。」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 她倒是未曾想到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遭。 而这怔楞之后—— 霍令仪这心下却是难得起了几分不好意思,她知晓程老夫人今儿个为何而来,就是因为知晓,她这心中才忍不住起了几分羞赫。 杜若一听这话却是急了起来,她忙把手中的美人瓶置于案上,跟着是一句:「怎得来得这么早?这还未至辰时呢……」待这话说完,她便又忙与红玉说道:「快去把郡主的衣裳重新熏回香,再让怀宁去把郡主的那套珍珠头面寻出来。」 红玉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是」,便去安排了。 霍令仪眼瞧着这哄闹一片,心下的情绪倒也不似先前那般了,她重新稳了心神,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好了,不过就是见客,往日也不是没见过,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 「郡主,今儿个可不一样……」杜若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人往里间去,跟着是又一句:「往日程老夫人不过是一位寻常长辈,可今儿个她却是要来相看您的……好在估摸着等老夫人来唤您还有一会功夫,还能好生拾掇拾掇。」 霍令仪闻言便也不再说话了,却是任由她们张罗了起来。 ☆☆☆ 昆仑斋。 林老夫人和许氏候在廊下,眼瞧着不远处走来的那一行人,忙迎了过去……等到了人前,许氏是朝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林老夫人一时却有些犯难,若按着身份,她自然是要给这位程老夫人行礼的,可今儿个情况特殊,她这一礼倒不知该不该行了。 程老夫人心下清明,她也不等林老夫人行礼,却是先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姐姐,我们也许久不曾见面了。」她这话说得很是温和,就连面上也带着一股子亲切的笑意,却是在这一句话间便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 第50章 「原是该早些就去拜访你的,可家中近来事多,我这腿脚又不方便……」 林老夫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与程老夫人一道往里间走去,余光却是又细细瞧了人的一回打扮……程老夫人今日一身朱红色绣吉祥如意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黛紫色织金十二幅马面裙,不拘是衣裳还是头饰都极其隆重,可见对今日这番会面也是用了心思的。 她心下渐定,语气便又柔和了许多,却是与人先寒暄起来:「老姐姐近来可好?」 程老夫人闻言便也笑着说道:「好,都好……」 两人这样一路笑说着寒暄话,等到了里间,却是许氏亲自从玉竹的手中奉了茶过去,而后便立于一侧。程老夫人接过茶盏,便停了先前的那番寒暄,笑着说起正事了:「我今儿个来上这么一遭,是想厚着我这张老脸给咱们家的老三来提亲了。」 程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打起趣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见我家老三这样主动,昨儿夜里就巴巴得求到我这,唯恐怕差个一时半刻,晏晏就要被人抢了去。」等说道这,她是先用了一口茶,而后才又继续笑说道:「也是,他这个年岁,又是这样一幅冷清性子,晏晏若是肯嫁给他……当真是我们李家烧了高香呢。」 「不过——」 她把话一转,是又笑跟着一句:「我家老三虽然性子寡淡了些,可我瞧他待晏晏是真心的,以后晏晏入了咱们李家的门,有老三和我护着,谁也欺负不了她。」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明白。 可程老夫人能这么说,她却不能这么接…… 她笑着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一回唇边的茶渍才开了口:「老姐姐说这话当真是折煞咱们了,放眼整个燕京城也寻不出比李首辅再好的人了,他能看上晏晏,却是我们霍家的福气才是。」 「不过……」 林老夫人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拧着眉心说了一句:「老姐姐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安北去了才一年,晏晏这……」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 程老夫人便已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她握着林老夫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老姐姐不用多说了,这是打咱们老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我明白的……我既然来了,便是带了十足的诚心,自然不会介意此事。」 「你也别见笑,我原本都以为我家老三这辈子都不会娶亲了,如今能把这桩事先定下来,也算是了了我们李家的一桩大事……」她说到这是又轻轻笑了笑:「这外头不是有句话吗?‘好饭不怕晚’,何况晏晏如今年岁也小,让她在家中多待上两年也是应该的。」 她这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林老夫人听得心下自是感动,就连许氏亦是如此。她原先对这桩婚事还是有几分别扭的,可耳听着程老夫人这番话心下也颇为感动,且不说那位李三爷如何,晏晏有这样一个好婆婆也是她日后的福气。 几人说话间,这桩事便这般先定了下来。 屋中便是又说起旁的话来,却是又等了一会,程老夫人才又开了口问道:「晏晏呢?她可在家中?」 林老夫人闻言忙笑着回道:「在呢,她如今年岁越长,性子也是越发安静了,这阵子正跟着她那位表姐学做女红……」待这话一落,她才又朝身后侍立的玉竹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去一趟大观斋,让郡主过来。」 玉竹忙应了一声,她是先躬身打了一礼,而后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等玉竹到大观斋的时候,却是又花了一刻有余。 霍令仪早先已由几个丫鬟重新拾掇了一番,这会正握着本书坐在软塌上看着,只是她心中藏着事,这书自然也看不进去……好在屋中几个丫头,各个比她还紧张,自然也不曾发现她这一番异样。 第51章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在外头轻禀,道是「郡主,老夫人遣玉竹姑娘过来请您去昆仑斋。」 她这话一落,屋中几个丫头的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说到底这也是她们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自是紧张的,就连素来沉稳的杜若此时也是一副惊慌模样。 霍令仪握着书面的手也是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那番思绪才把手中的书册一合搁于案上。而后是朝杜若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我们走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虽还是那一副寻常模样,可若细细察辨的话,却还是能听出那话语之间的几分轻颤。 杜若见此也不敢耽搁,她忙伸手扶住了霍令仪,主仆两人一道往外处走去。 玉竹眼瞧着她们出来便又朝霍令仪行了礼…… 而后几人便一道朝昆仑斋走去。 ☆☆☆ 越近昆仑斋…… 霍令仪心下的那一份紧张却尤甚。 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见程老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前世也曾被人相看过……怎得今次竟然会紧张成这幅模样?玉竹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说道:「郡主别担心,奴瞧着那位程老夫人是个好说话的。」 霍令仪自然知晓程老夫人是个好性子的,可她就是止不住那份紧张。 等走到昆仑斋前—— 霍令仪便停下了步子,眼瞧着那道布帘,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由玉竹扶着重新往里头走去。 李嬷嬷正候在那第二道帘外,瞧着她们过来是又行了一道礼,而后她是朝里头轻禀了一声……里头原先的说笑声一静,没一会功夫便传来了林老夫人的声音。 李嬷嬷便又伸手打了帘子却是请霍令仪进去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停留,她松开了玉竹扶着胳膊的手,而后是伸手抚了抚袖子,跟着便弯了腰身往里头走去。屋中的窗棂皆开着,隐约能察觉到气氛很好,她透过那多宝阁的缝隙朝几人的面上看去,还能窥见她们面上仍旧未消的笑容。 她心下微定,而后便又垂了一双眼眸,迈了步子朝几人走去。 待至人前…… 霍令仪便屈膝朝林老夫人和许氏先打了一道礼。 她的仪态端庄,语气从容,唯有袖下那一双无人瞧见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笑自是又多了几分,从小到大,晏晏就不曾让她失望过。她想到这声调便又柔和了许多,一面让人起身,一面是又说道:「这是李家的老夫人,你往日也是见过的,今儿个老夫人特地来家中看你,快去给人请个安。」 霍令仪闻言便又朝程老夫人那处行了一道礼,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晏晏给老夫人请安。」 「好丫头,快些起来……」 程老夫人忙伸手托扶了一把,等人起了身,她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又细细瞧了一回……越瞧,她心下就越发满意,倒也怪不得景行会喜欢上这个丫头,即便是她这样瞧着都免不得生出几分欢喜之情来。 她想到这一双眉眼自是又忍不住泛开几分笑。 余后屋中几人却是又说了不少话,程老夫人也是用了午膳才走。临走的时候,林老夫人却是让霍令仪去送了一回……大抵是因为先前那一番相处,霍令仪心中的那番紧张倒也早就消散了,如今她一面扶着程老夫人往影壁走去,一面是柔声回答着她的问话。 等到了影壁那处…… 程老夫人才停下步子,她笑看着霍令仪,是又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昨儿个别庄的事,景行已与我说了……好丫头,你受委屈了。」等到这话一落,她才又开了口:「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那群眼皮子浅的来欺负你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第52章 霍令仪听得这么一句,心下也免不得生出几分感动。 她仍旧垂着一双眼眸,声调却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多谢您。」未曾推辞,也未曾多言,只明明白白一个「谢」字便已足够了。 程老夫人见她这般自是越发欢喜,若不是小丫头还得守孝,她还真希望明儿个就能把人娶回家中……不过这些话,她自是不好与霍令仪说。她是又笑着与人说道了几句,其中的意思却是让人得空便来家中,等这般说了几句,才由平儿扶着她坐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远去。 杜若才走上前,她扶着霍令仪的胳膊,早先的紧张和面上的苍白也尽数消去……她与人一道瞧着那远去的马车,口中是跟着一句:「程老夫人真好,日后您去了李家,有这样一位婆婆,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霍令仪闻言便也跟着一句:「是啊,她的确是很好的。」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等到再也瞧不见,霍令仪才收回了眼开了口:「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 没个几日—— 这燕京城中却是又多了一道消息,是说乌衣巷的霍家和九如巷的李家定亲了。 这些士族门第结亲原不是稀奇事,可此次定亲的却是霍家的扶风郡主和李家的那位首辅大人……这两位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可都不算小,一时之间不拘是那豪门士族还是这城中众人皆纷纷说道。 ☆☆☆ 章华宫又为帝宫,正是周圣行所居之处。 天气也越渐温和了,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这章华宫中的一处参天大树之下却有两人对坐下棋……正是一身绯色官服的李怀瑾和身穿常服的周圣行。 周圣行手握着黑子,眼瞧着那棋盘上的走势,却是细细分辨了一回才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等落下手中子,他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待又用了一口茶,才朝对面那个低垂着眼眸的男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喜欢那个丫头。」 他这话说完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说道:「扶风那个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不错的。」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淡淡笑了下。 他也不曾说道什么,等落下手中的白子才抬了头,与人一句:「陛下输了。」 周圣行闻言却是一怔,他重新朝那棋盘上走去,原先的走势已分明,他的确是输了……他笑着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跟着说道:「景行的棋是越发好了,如今朕要赢你一回也当真是不容易。」 「朝中上下,也只有你敢赢朕的棋。」 他话是这般说,语调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是添着几分少见的揶揄。 待前话一落—— 周圣行看着李怀瑾是又跟着一句:「景行可要再来一局?」 李怀瑾闻言是取过一旁的茶盏,等用了一口茶,他才开口说道:「天色已晚,陛下也到了用药的时辰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又一句:「臣也要告退了。」 周圣行见此便也未再多言,他点了点头却是应允了人的告辞。 等到李怀瑾退下—— 周圣行看着李怀瑾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后是抬了手由内侍扶着往殿中走去……日头偏西,已是黄昏之际,他看着天边的那一抹红日却是停下了步子,狭长的丹凤目显露出几分怀念,口中是跟着幽远一句:「她要是还活着的话,也该四十有三了——」 他这话说完,想起当日霍令仪在围场说的那句话,唇边却是又化开了一个笑:「扶风那个丫头和她倒的确有几分相似,一样的胆大。」 扶着他的宫侍听着周圣行这句话,心下却是化作一道绵长的叹息,他稍稍抬了眼帘朝人看见,待瞧见身旁这个穿着明黄常服的男人越发苍老的身体,还有那鬓角那几根遮掩不住的白发,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第53章 周圣行却是未曾察觉到宫侍的异常。 他已收回了眼也敛尽了眼中的那几抹思绪,继续朝内殿走去,口中却是又道一句:「太子那处可有什么动静?」 宫侍听闻他问话,忙低了头敛下了心下的那几抹思绪,跟着是恭声答道:「老奴见太子那处倒是未曾有旁的动静,皇后娘娘上回倒是遣人给扶风郡主送了不少礼,至于那位霍三姑娘的事却也未曾提起。」 待这话一落,宫侍是又停了一瞬才又轻声问道:「那件东西……」 周圣行闻言,面上却无多余的神色,口中也不过跟着寻常一句:「即便他找到也没有什么用。」 ☆☆☆ 梨花巷。 杜若扶着霍令仪踏上马车,等人坐好,她才开了口:「郡主,可是现在就回家?」 「回去吧……」 天色也有些晚了,何况这外处也没有什么好逛的。 杜若听得这句便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与外头赶车的王大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马车便往前缓缓行驶起来……她取过炉上先前温着的热茶,是又替人续了一盏热茶,跟着才又说道:「奴今儿个听说,上回在别庄的那几家贵女,回去都被拘在了府中。」 霍令仪闻言,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 她和李怀瑾的婚事已定了下来,何况上回未央宫的那位主子大张旗鼓给她送来了不少好东西,那些人又不是傻的……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她仍旧低着头待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才又开了口问了一句:「霍令德最近如何?」 杜若听到这个名字,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您也知晓严嬷嬷那个性子,三姑娘在她手上自是每日喊苦叫累,听说这些日子每回都是由人扶着才能走路……」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不过这回容安斋的那位倒是不曾说道,真是稀奇。」 霍令仪翻着书页的手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她才又开口说道:「让你派去的人可曾发现什么?」 杜若闻言,面上的神色却也多了几分凝重…… 她虽然不知晓郡主为何要派人盯着林侧妃,可郡主既然发了话那么必定是她有自己的缘故,杜若想到这便低声回道:「林侧妃为人谨慎,身边一直只有云开伺候,奴派去的人也只能在院子里盯着……听她回报倒是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霍令仪自然知晓林氏为人谨慎…… 她遣人过去也不过是想着多一双眼睛盯着,若是能发现什么自然是好的。 因此听得杜若这番话,她这心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望的,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取过那案上摆着的茶喝了一口,跟着才又说了一句:「你让她继续盯着,若有什么发现便来回禀。」 霍令仪这话一落,马车却骤然一停,好在盏中的茶水本就不算满,她又及时拿了茶盖盖住了……裙角那处虽然沾了几分茶渍,只是因着她今日穿得是深色的裙子,瞧起来倒也还好。 杜若忙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往那案上放了,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拭着裙角,一面是与那外头赶车的王大说道:「怎么回事?」 王大赶了十几年车,最是稳当不过,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外头的王大闻言忙道:「郡主,有人……」 他这话还未曾说全,外头便又响起了另一道男声:「晏晏,是我。」这道声音一如旧日隽永,马车内的两人自是辨别出来是何人在外头。 杜若拭着裙角的手一顿,而后是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口中跟着一句:「郡主,怎么办?」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心紧蹙,心下对柳予安也难免生出几分不喜。 如今柳世子和安平公主的婚期将近,郡主和李首辅也定下了亲……旁人不知晓,可她却明白,上回安平公主那样发作还不是因为这位柳世子的缘故。 第54章 如今在这大街上,还这样拦上一遭…… 这若是入了旁人的眼,还不知道又会被传出什么话呢? 霍令仪闻言,眉心却是也跟着轻折了一回。自打柳予安和周承棠定亲后,她和柳予安虽然也曾见过几回,可私下里却未再有过什么接触……因此她心中还当真是有几分猜不透今日柳予安到底是要做什么了? 她细细辨别了下,发觉外头的声响并不算响,可见这条街道上也无多少人。 柳予安既然拦住了她的马车,自然是有话要说,想来她若是不答,这人也不会离去……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曾说话,她伸手掀了半角车帘往外处瞧去。 柳予安依旧着一身白衣坐在马上,他眼瞧着霍令仪打起车帘,那双素来清隽的眉眼便朝她看来……他也不曾说话,只是这样垂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却不自觉得又蹙了双眉,她手握着那半角锦缎车帘,朝人看去的那双桃花目中并无什么情绪,连带着声调也未有什么波澜:「柳学士有事吗?」前几日,柳予安已被天子封为文渊阁大学士。 柳学士? 柳予安听到这个称呼,看着霍令仪的眼睛却是又闪过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着霍令仪说了话:「晏晏,你当真要嫁给李怀瑾吗?」 霍令仪闻言,眉心却是又皱了一回,她心下不舒服,面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算好,口中也不过是跟着淡淡一句:「婚姻大事,岂是我说了算的?」 柳予安听得这话,握着缰绳的手一松,就连面上的神色也跟着放缓了许多……他微微俯下身子,却是又朝人逼近了些许,紧跟着是一句:「那……你喜欢他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声调却是有些发紧。 他这一番动作,却是让马车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杜若忙拦在了霍令仪的跟前,她眼瞧着外头的柳予安,眉心紧皱,面色也有些微沉……亏得她以往还把这位柳世子当那知礼的温润公子看待,哪曾想到如今竟然会是这幅模样?虽说这条街道还算得上僻静,可若当真有人瞧见了,郡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真是混账! 杜若想到这,看着人的眼睛也带了几许寒色,声音虽然压低着,可语调却还是能窥出几分不喜:「柳世子,天色渐晚,郡主该回去了,劳您让开吧。」 柳予安闻言却不曾说话,他手撑在那车帘上,那双眼睛直接越过杜若朝霍令仪看去……却是在等一个答案。 他要知道晏晏是不是真的喜欢李怀瑾。 柳予安这样不言不语,也不曾让开,不仅让人恼火也让人觉得无奈……偏偏他们还不能大声喊叫,只能这样与人僵持着。 霍令仪手撑在那桌案上,一面是朝人看去,心下除了那怒火,余下的却是还有几分疑惑……眼前这个带着几分偏执的柳予安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柳予安委实是有些不同,在她的认知中,柳予安绝对不会是这样不计后果的人才是。 如今他刚刚被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又快和周承棠成亲了,盯着他的人数不胜数……在这紧要关头,他怎么会拦住她的马车,还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个男人究竟是在想什么? 就在两人的僵持中—— 街道的不远处却是又缓缓行来一辆马车,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声音:「晏晏。」 霍令仪听着这道声音却是一怔,她自然是认出了说话的是谁?她忙打了那面车帘往前看去,便见陆机正赶车朝这处靠近,而那辆马车的车帘也被人掀起,坐在里头的正是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的李怀瑾。 他就这样坐在马车里头,眼瞧着霍令仪打了车帘朝他看去,便又跟着一句:「晏晏,过来。」 第55章 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便觉得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骤然就定了下来,听着他那句「过来」,她却是想也未想径直就下了马车,是要朝李怀瑾那处走去。 柳予安自然也发现了李怀瑾,他重新端坐于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是又握紧了几分……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不自觉得伸出手想去拦住她,只是还不等他握住霍令仪的手,便察觉到李怀瑾朝他看来的眼神。 那抹眼神没有丝毫情绪,可柳予安却还是忍不住停住了手。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霍令仪离她越走越远,看着那翩跹的红色裙角在这天地之间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看着她像倦鸟归巢一般朝人那处疾步走去。 柳予安想起先前所问的那个问题…… 即便她不曾回答,可眼前这一切却已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她……是真的喜欢他。 霍令仪走得很快,倒还真有几分倦鸟归巢的意味,那底下绣着石榴花的月华裙在走动之间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等到了人跟前,她是稍稍缓了口气才抬脸问人,语调虽然带着几分疑惑,却还是能听出那话语之间几许难掩的惊喜:「您怎么会在这?」 她是当真觉得惊喜,若不是李怀瑾今日恰好来了这么一遭,她还不知要和柳予安在这处僵持多久。 「正好路过这……」 李怀瑾听出她话中的惊喜,清平的面上倒是也化开了几分笑,连带着心中的那几分不愉也少了许多。待前话说完,他便笑着朝霍令仪伸手出,口中另跟着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霍令仪眼瞧着他伸出来的这只手,却有一瞬得怔楞,只是也不过这须臾功夫,她便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上,就如那日在别庄的时候,义无反顾…… 明明是暖春三月天,可是李怀瑾的手却依旧透着几分微凉意,就如他的性子一般。不过他的掌心很是宽厚,力道也很足,只这般握着她的手便把她带到了马车上。 等到霍令仪安安稳稳地坐好,陆机便重新笑着往前赶起了马车。 王大见他们过来忙把马车退到巷子外,柳予安却依旧高坐于马上不曾动身。他低垂着眼,就这样遥遥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近,而他握着缰绳的手,因为他们的走近也跟着多用了几分力道……眼前那辆马车的车帘仍旧未曾落下,好似故意一般。 柳予安可以清晰得看见霍令仪和李怀瑾同坐时的模样,就如那日在别庄他们离去时的样子,他的薄唇紧抿着,指根也因为用力而泛出了骨节。眼前这两人,一个似人间富贵花,一个似泼墨山水画……可他们这样坐在一道的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们的确有着说不出的相配。 柳予安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他便这样不偏不让,直直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李、霍两家结亲的事,早几日他就已经听说了。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来亲自问一回霍令仪,问一问她是不是当真喜欢李怀瑾……好似只有亲口要了这个答案,他才能放下。 可如今答案近在眼前,他却不自觉地有些想退缩了,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至少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马车越来越近…… 柳予安听着那越发清晰可闻的车轱辘声响,终归还是回过了神,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坐在马车里的那个绯衣男人稍稍掀起眼帘朝他看过来的眼神,这道目光仿佛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却还是觉得心下一凛。 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紧握着缰绳朝坐在李怀瑾身边的那道身影看去。 大抵是因为马车太近的缘故…… 柳予安这样坐在马上只能窥见霍令仪穿着的那一身石榴月华群,至于此时她是个什么模样、什么神色,他却是半点也窥晓不得。可即便看不见,他心中大抵也是能猜到几分的……她心中一定是不高兴的,甚至是有几分厌恶的。 第56章 先前在马车内的时候,她看过来的眼神已能说明一切。 他和她之间…… 终归是回不到以前了。 这个问题,他明明早就该认识到,可偏偏却自欺欺人得不肯去想。 柳予安的心下忽然化开了几分悲戚之色,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松开了几分,先前看过去的视线也跟着收了回来。就在两匹马要相撞在一道的时候,他握着缰绳先往后退了几步……赶车的声音仍在耳边萦绕,可马车却越走越远。 柳予安看着那辆马车转出巷子口,而后也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可他却依旧不曾走。 黄昏四下—— 柳予安高坐于马上,那张素来清隽的面上在那红日的照射下越发显出几分清华无边味,而那双眉眼微微垂下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 车帘早已落下。 霍令仪靠坐着车厢,脸却不自觉地朝李怀瑾那处看去,大概是看惯了平素穿青衣的李怀瑾,偶然见他这样穿一回绯衣,她倒还真有几分不习惯……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她的心中如是想到。 马车槅扇那处的帘子稍稍卷了半边,打外头透进来不少光亮…… 李怀瑾也靠着车厢坐着,他手中握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霍令仪的视线不曾避讳,他自然是早已察觉到了她看过来的目光,只是原先以为她看上一会自会收回眼,可等了许久也不曾见人避开视线……他心下无奈,一面是合了手中的书,一面是抬了脸朝人那处看去,口中却还是如故的清平声调:「怎么了?」 「啊?」 霍令仪哪里会想到他会突然抬起头来,一时也被人问得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回过了神:「没什么……」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避开了先前瞧着李怀瑾的视线,她说话的声调好似并未有什么异样,可若是细细察辨的话,却还能瞧见她那双耳垂泛着几分绯红。 好在她坐得比较偏,外头也已是黄昏时分,恰好遮掩了一二。 马车内无人说话,自然显得有几分静谧…… 霍令仪的目光朝马车内循了一遭,而后便瞧着那挂在车壁上的铜鹤油灯,似是想到什么,她却是又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和柳予安自打他定亲后便再没什么关系了,你别多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与李怀瑾听,只是单纯不想让他误会。 李怀瑾闻言是一怔,而后眉眼之间的笑却是越发溢开了几分。他把手中的书重新归于架子上,而后是取过一旁暖炉上煨着的茶水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而后才开口说道:「我知道。」 打先前瞧见那副模样的时候,李怀瑾心下的确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他们两人都是再好不过的年华,又有着那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关系,若不是当初因着周承棠的事,只怕如今该定亲的是他们两人才是…… 李怀瑾想起早年间曾见过柳予安和霍令仪打马扬长街的模样,也曾瞧见过眼前这个小丫头毫不避讳朝着柳予安肆意笑的模样。他知晓他们之间必定有着许多回忆,不管是悲是喜,可那年少时的回忆注定是深刻的……而那些却恰恰是他从来不曾参与过的。 说到底…… 他呀,不过是嫉妒了。 李怀瑾思及此,握着茶盏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道,可也不过这须臾,他便又松了指根……他仍旧抬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看着她微微折起的眉眼,看着她那张再是正经不过的面容,那颗先前还有些不舒服的心此时却骤然松泛开来。 倒也没什么好嫉妒的…… 左右这个小丫头的余生都是他的。 他想到这是饮下一口杯中茶,而后才又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没多想。」 第57章 霍令仪闻言心下倒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她也不知为何如今会如此在乎李怀瑾的想法……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事。她刚想说话,眼瞧着他那双缱绻的丹凤目,一时却又有些怔住了……此时外头的红日恰好,透过槅扇打到他的身上,凭得却是又多渡了一层光。 她便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看着他那不同往日的清平的面容,看着他那双眼中显露出来的缱绻与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仪才回过神来,她忙垂下了眼眸,而后是取过先前他倒下的那盏茶握于手中,像是借此来掩实心中的那一片紊乱的思绪。可越是掩实却越是慌乱,茶本就是新续的,她这不管不顾喝下去这么一大口,直把舌头都烫了一回。 她虽然抵着喉间掩住了那差点溢出口中的惊呼声,可手上握着的那杯茶盏却还是有些未曾握稳,差点就要往下砸去。 好在李怀瑾及时发现…… 他忙伸手握住了她手中的那杯茶盏,等重新放到了那茶案上,李怀瑾才又朝霍令仪瞧去,待瞧见她那微折的眉心,还有那涨红的面色……他是拧着眉心先看了回那杯茶盏,眼瞧着那杯仅剩下大半的茶盏,他先前尚还带着几分笑的面容却是又跟着沉了几分。 李怀瑾重新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张嘴。」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愣,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明白过来李怀瑾是要做什么……可那实在是太丢脸了,她自然不肯照做。 马车内无人说话,外头的天色却是越渐昏沉了几分,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那张严肃至极的面容,心下竟也止不住泛出几分害怕,她拧着眉心,终归还是顺了人的意思按着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张了嘴。 她背靠着车身,脸却朝一侧偏去,那双带着几分湿润的桃花目更是不肯朝人那处看去一眼。 李怀瑾自然瞧出了她的窘迫,他也未曾多言,只是伸手托着她的脸先瞧了一回她的舌头。等瞧了个清楚,他便又离了人几分,口中是跟着一句:「还好,未曾起泡……」待这话说完,他是挽了两节袖子,而后是从那一旁的果盘上取出一个香梨,用刀子替人切下几片果肉,跟着才又继续说道:「你先吃些润润口,等回去再让府中的大夫瞧上一回,若是家中有冰的话便含在口中。」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曾说什么,她只是把那双稍稍侧偏的桃花目朝人那处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轻轻应了一声。 李怀瑾见此便也不再多言,眼瞧着人低头吃着那梨肉,他取过一方帕子拭着手,而后才又跟着说道:「以后别再如此冒失了。」好在那炉上的火因着过去许久已不算烈了,那茶水倒也算不上滚烫,若不然先前她那一回还不知生出什么事来。 霍令仪闻言,却是又停顿了一瞬。从小到大,她何曾有过这样冒失的时刻?若不是先前被他那副面貌迷了眼乱了心,她又岂会如此冒失?不过这些话,霍令仪自然不好与李怀瑾说,便只是这样低着头又轻轻应了一声。 梨肉解渴又有镇凉的功效…… 她吃上这么一碟,喉间的那股子烫意倒也跟着消减了不少。 等到霍令仪放下了手中的碟子,马车也跟着缓缓停了下来,没一会功夫,外头便响起陆机的声音,却是说「到了」。 霍令仪因着先前的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别扭:「那我……」只是她这话尚未说全,就被李怀瑾接过了话去,他仍低垂着一双清平目看着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也许久未曾过来拜访了,今儿个既然来了,就随你去见一见老夫人吧。」 过门不入,倒也的确不好。 霍令仪思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是又响起了一道马车停下的声音,大概是王大和杜若追了上来。没过多久,车帘外头便又响起了杜若的声音……霍令仪是瞧了一回李怀瑾,见他点了点头便打了帘子,她把手放在杜若的胳膊上由人扶着走下了马车。 第58章 李怀瑾却是等她站稳后才跟着一道走了下来。 ☆☆☆ 昆仑斋中早先就已得了消息。 等两人走到昆仑斋的时候,林老夫人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端坐在软塌上,眼瞧着站在底下的两人,她那张面上却是挂着未曾遮掩的笑容……等两人各自行过礼,她便忙开了口说道:「李首辅快请坐下吧。」 让这位李首辅给她行礼,她还当真是有几分受不起。 李怀瑾闻言却是又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多谢老夫人……」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温声一句:「我是小辈,老夫人不若就同家母唤我一声‘景行’吧。」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心下对人便又多了几分好感,连带着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几分:「倒是我见外了……」她这话一落,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今日夜色也深了,景行若不介意的话便留在家中一道用膳吧。」 李怀瑾倒是也未曾推辞,应了下来。 林老夫人见此便让玉竹去吩咐厨房再去备几道菜,而后她才又朝底下的两人看去:「今日你二人……」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疑惑的,晏晏今儿个是去江宅,怎得和这位李首辅碰见了? 霍令仪坐在圈椅上,闻言却有几分踌躇,只是还不等她想着怎么答,李怀瑾便已温声笑着回了人,他的手中握着茶盏,那双丹凤目在这屋中烛火的照映下倒是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温和:「我与江先生旧日有些情分,今日去江宅的时候正好遇见晏晏,又想着久未来家中拜访,便与她一道过来了。」 「竟还有这样的缘分?」林老夫人的面上却是带着未曾遮掩的震惊,她还当真未想到那位江先生和李怀瑾竟还认识……等这一番震惊之余,她便又跟着笑说了一句:「这还当真是有缘了。」 余后林老夫人便又说起了旁的话……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笑语晏晏的很是欢闹。 霍令仪坐在圈椅上,眼瞧着李怀瑾面上温和的笑容,心下不是没有震惊的……在她的记忆中,李怀瑾向来都是少言寡语的,可如今耳听着他这一字一句,竟能让祖母笑得如此开怀,还当真是惹人稀奇。 约莫又过了两刻有余,外头便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却是许氏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先前听说李怀瑾来了,又听人要留下用饭便去厨房拾掇了。 这会拾掇好了才过来。 许氏自然也未曾错漏屋中的好气氛,近些日子母亲因为霍令德的事也鲜少有这样欢笑的时候,这位李三爷还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她心中这样想着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尚还不等许氏说话,李怀瑾却已先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朝她先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伯母。」 许氏乍然听见这一声「伯母」,心下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别扭。即便两家的亲事已定了下来,可这位李三爷在燕京城的积威太甚,何况早先两人又都是同辈,这让她一时半会就转过心思拿人当做晚辈,她自然是有几分不习惯的。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受了他的礼。 而后许氏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是道:「母亲,晚膳已准备好了。」 林老夫人闻言便又笑了笑,她伸出手由许氏扶着她站了起来,跟着才又笑着说了一句:「既如此,我们便去用膳吧。」 众人自然皆应了一声。 ☆☆☆ 晚膳就摆在昆仑斋中,都是些寻常菜肴,口感却尤为不错……一席饭自然吃得是宾客尽欢。等用完晚膳,林老夫人却是又用了一盏茶,眼瞧着天色渐晚,她才又笑着开了口:「今日夜深,我也就不留景行了,等到日后你赋闲,再到家中好好用上一餐。」 李怀瑾闻言便又笑着应了一声「是」。 他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许氏拱手一礼,是为告辞。 第59章 「晏晏……」 林老夫人却是又唤了一声霍令仪,眼瞧着人看过来的眼神,便又笑跟着一句:「你且送送景行。」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也跟着起身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外头夜色深沉,大红灯笼在这夜色中被风打得轻轻摇晃,不知是不是明儿个要下雨的缘故,今儿个的明月却也算不得亮。 杜若在前头提着灯笼,给两人照亮前行的路。 霍令仪和李怀瑾也不曾说话,仍旧一前一后走着……等到离了昆仑斋,李怀瑾便停下了步子,却是等霍令仪走到了他的身边才又跟着重新迈起了步子。 两人的步子算不得慢,却也算不得快,在这小道上缓缓往前走着,任凭这三月的晚风拂过身子,倒是也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 只是没过多久,前头却传来了一道声音:「长姐。」声音温婉,却是霍令德。 霍令仪听着这一道声音,原先面上的舒缓也跟着一消而尽,就连眉心也忍不住轻折上了一回……她也未曾说话,耳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停下了步子。 杜若见她停下步子,便也跟着握着灯笼侍立在了一边。 没一会功夫—— 霍令德便已走到了跟前,她近来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礼数比起往先倒也的确周全了不少……她也未曾抬眼,只是屈膝朝两人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李首辅,长姐。」 李怀瑾闻言却也未曾说话,他依旧握着手中的那串紫光檀佛珠转着。 霍令仪倒是说了一句:「大晚上的,三妹怎么到这处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虽寻常,面上也是一副淡然之色,可那话语之间却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却是半点也未曾遮掩对霍令德的不喜。 霍令德听着这话,放在那膝盖上的手却是收紧了几分。 她倒是未曾想到霍令仪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也会如此不给她脸面,何况,如今站在霍令仪身边的还是她未来的夫君,难道霍令仪就当真不怕这位李首辅对她生出不喜?可不拘霍令德心中是如何想的,她面上却还是挂着旧日的笑容,声音也一如先前那般温婉:「我刚吃完晚膳,怕积食便来外处走动走动,倒是不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长姐和李首辅。」 霍令德的零星斋离这处可不算近,何况此处是去影壁的必经之路…… 霍令仪自然是不会相信她这一番解释,不过她也懒得理会霍令德,闻言便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我要送李首辅出去,三妹且自便吧。」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声音倒是温和了几分:「走吧。」 李怀瑾闻言倒是轻轻笑着应了一声,他收回了手中的那串佛珠,而后便又与霍令仪一道往前走去。 ☆☆☆ 霍令德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放在丫鬟胳膊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想着先前李怀瑾路过身边时,她那不经然得惊鸿一瞥,心下还是止不住有几分恍惚……霍令德的确不曾想到,李怀瑾竟然是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李怀瑾位高权重,她往日自然难以得见。 上回在别庄的时候,她倒是瞧见过一遭,只是那回她心中光记得害怕了哪里还敢真得抬头去看?如今这一看之下才觉一怔。 这燕京城的名门子弟,她也瞧过不少,可无论是周承宇那样的天家贵胄,还是她往日一直心心念念的柳予安,比起这位李怀瑾却终归是有几分不如。即使李怀瑾不如他们俊美年轻,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层年岁的缘故,却使得他有着谁也比不上的气度和风华…… 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喜欢霍令仪?霍令仪,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霍令德一双沾着愤懑的眼睛仍旧朝那条小道看去,即便那处早就没了两人的身影,可她却还是不肯移走半步……原本她以为,即便诸多比不上霍令仪,可婚事总归是比霍令仪强的。 第60章 只要等日后嫁给了太子,她就是太子侧妃。 等到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妃。 何况太子年轻俊美,她心中再是满意不过。 可霍令德只要想着李怀瑾,想着他那独独对霍令仪才有的温柔,她这心下就好似被那猫爪挠心一般。 丫鬟自然未曾错漏霍令德眼中的神色,她心中一骇,忙又轻轻劝起人来:「三姑娘,咱们回去吧。」近些日子,侧妃已不止一次叮嘱她们,让她们好生看着三姑娘,尤其别让她出现在郡主跟前。 原先三姑娘说出来散步,她也未曾多想。可如今这样看着,三姑娘这哪里是出来散步的?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三姑娘和林侧妃在府中可半点也说不上话,要是再惹得那位郡主,她可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丫鬟想到这,对霍令德也难免起了几分责怪,也不知三姑娘是怎么想的,在郡主手上都不知吃了多少亏了,还这样巴巴得赶上前来。 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一声,而后便又跟着一句:「三姑娘,咱们还要去给侧妃请安。」 霍令德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收敛了眼中的那抹愤懑,却是又瞧了一回那条小道,待又过了好一瞬才淡淡发了话:「走吧。」 ☆☆☆ 影壁越来越近,杜若照旧在前头提着灯笼。只是还不等走到影壁,李怀瑾却停下了步子开了口:「你往后退几步,我与你家主子有话要说。」 杜若闻言却是一怔,她停下了步子,拧头朝霍令仪瞧去,眼见她点了点头便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是屈膝一礼往后退去。 等人退下—— 李怀瑾却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霍令仪不知他要说什么,见他这般便也跟着人往前走上了几步,此处并无灯笼,天上的那一弯月亮也算不得清晰……她只好细细辨着前头的路,却是等人停下,她才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她就站在李怀瑾的边上,依着那微不可见的几道光亮仰头朝人看去,眼瞧着他那副面容,口中是跟着一句:「您要说什么?」 李怀瑾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丹凤目,负于身后的那双手仍旧拨动着佛珠……此时夜色已深,此处又较为偏僻,倒也算得上是万籁俱寂,这佛珠的声音虽然细小可在此时却也算得上清晰。 霍令仪见他这般,眉心却是又跟着轻折了几分。她仍旧仰着头朝人看去,只是还不等她再说话,李怀瑾却已开了口:「当日你问我,是否知晓你父王的死。」他说话的声调是平缓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波澜,可这一番话却还是让霍令仪跟着一怔。 霍令仪就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眼看着他这张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她不知道李怀瑾为何会在此时与她提起这些?她也不知道李怀瑾要与她说什么…… 霍令仪那颗心「突突」跳着,让她忍不住握紧了袖下的指根,她张了张口,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喑哑了嗓子开了口:「您——」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喉间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他止了转着佛珠的手,等到那一抹声音也在这夜色中跟着消尽,他才开了口:「我的确不知道你的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可就如你所猜想的那般,他的确不是因为战火。」 对于父王的死,其实她的心中早已就有了猜测。 可如今耳听着这番话从李怀瑾的口中说出,霍令仪还是止不住身子一颤,若不是李怀瑾恰好托住了她的胳膊,只怕她就要往后倒去……她也未曾放开李怀瑾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 霍令仪仍旧仰着头,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稍稍敛了几分心中的思绪,她才看着李怀瑾开了口:「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第61章 「有些事,我与你说了,只怕你会有危险……」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神色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等前话一落,却是又停了一瞬,他才又跟着开了口:「晏晏,你知道虎符吗?」 虎符?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出身将门自然知道虎符是什么东西。她的眉心轻轻折起,不知李怀瑾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曾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怀瑾见此便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他手中的那块虎符可统领十万兵马,可除去这块明面上的虎符,你父王的手中还握有另一块虎符。」 另一块虎符?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怔然更甚,大梁的将军皆只握有一块虎符,按着他们的位份,手中的虎符可召集兵马的人数也有所不同……父王身为镇国大将军,所持有的虎符本就是最高的品级。既如此,他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虎符? 这另一块虎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夜色深沉,李怀瑾依旧低着头,他看着霍令仪眼中的惑然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头顶,而后看着她那双沾满了疑惑的眼中缓缓开了口:「你父王手中的另一块虎符是天子虎符,见此符如见天子,只要手持那块虎符就可以诏令这燕京城中的所有兵马。」 他的声调依旧平缓得好似没有丝毫波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一丝变化,只是在察觉到霍令仪趔趄的脚步和那一副失神的面色,他那双清平的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担忧。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霍令仪好似已经不会说话了,她只是这样怔怔看着李怀瑾,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艰难得吐出几个字:「怎么,怎么会?」 霍令仪的确是震惊的,天子虎符,父王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且不说天子如今尚还在位,何况太子也并无要紧,既如此,天子又怎么会交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不,不对……霍令仪想起林氏和霍令德,想起周承宇的那一番做法。 周承宇必定是知晓有这块虎符的,而他当日让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想必就是为了这块虎符。 可是,为什么? 大梁如今只有周承宇和周承泽两位皇子,周承宇自幼便是当做储君来教养,只等着天子驾崩,周承宇便可以顺势登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天子私下早就不满周承宇,可,这怎么可能呢? 霍令仪纵然聪慧,一时之间却也被此事弄糊涂了。她仰头看着李怀瑾,红唇紧抿、眉心紧拧,许久之后,她才开了口:「我不明白。」 「你素来聪慧,想必也早就知晓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是因为受了周承宇的命令……」待这话说完,李怀瑾是又跟着一句:「我与你说这些,为得就是不想让你胡乱猜测……只是虎符之事事关重大,其中又牵连甚广,你知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 霍令仪自然明白,天子虎符这样的事,只怕传出去都能乱了整个燕京城。 可是—— 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握着,眼却依旧看着李怀瑾。夜色深沉,唯有眼前人的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或许是他眼中那抹一如旧日的沉稳让她这一片紊乱的思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她稍稍垂下了几分眼眸,余后才又跟着一句:「那个东西真得在家中吗?」 「我不知道……」 李怀瑾的手依旧覆在霍令仪的头顶上,跟着是又一句:「这世上,想必除了你的父王,只怕谁也不会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自从你父王去世后,不知有多少人曾探寻过霍家,可他们都一无所获……」待这话说完,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依旧垂着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继续哑声问道:「我父王是不是被周承宇所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知是因为这夜色太过寂冷,还是心中的怨愤难以遮掩……霍令仪垂着眼眸,也不等人答,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当日我曾在客栈听常青山与那黑衣人说有人曾去边陲寻过不少回,如今周承宇又派遣林氏和霍令德回来……我的确不知道天子是为何要给父王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上位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62章 「朝中之事太过难测,你不愿与我说,我都能理解。」 「可是——」 霍令仪的身子仍旧在轻轻颤抖着,可她却还是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红唇苍白、嗓音喑哑:「为人子女,我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周承宇杀了我的父王?」 夜色已深。 霍令仪独站在窗前。 屋中只点了几支烛火,这会窗棂正大开着打进来不少三月的晚风,那烛火即便有灯罩盖着却还是免不得被这晚风打得摇摇晃晃……一时之间,这本就不算明亮的室内更是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霍令仪却好似并未察觉到,她只是依旧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一道弯月,面容沉静,就连那双桃花目也无什么波澜,唯有握着那把匕首的指根因为用力而泛出几分指骨……她已不知这样站了多久了。 自打送走了李怀瑾—— 霍令仪便回到了大观斋,余后她也不曾让人侍候,只独自一人立于这窗前。 昏沉夜色,这世间是一片万籁俱寂,唯有那锦缎布帘外头隐约还能传来几许红玉和杜若的声音,打先的话是红玉在问杜若:「出了什么事,怎么郡主瞧着有些不对劲?」随后是杜若也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打先前还好好的,也不知李三爷和郡主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霍令仪听着外头的声音,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终归还是合了起来。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匕首的指根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怎么了?不过是终于知道了一桩一直都想知道,却又始终探查不得的事罢了。 原来她的父王,当真不是死于战火。 先前她和李怀瑾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霍令仪甚至记得李怀瑾那微微垂下的眼睛显露出来的几分怅然,还有他那素来清平的语调中掩饰不住的叹息……他说:「当日我曾遣人去边陲查探过,霍大将军究竟死于何种方式,死于何处,我的确不知。可从我手底下的那批人探查得知,此事与周承宇的确有着莫大的干系。」 「霍大将军死的那日,周承宇曾遣亲信去往边陲。」 霍令仪记得她听到这些话时,心下除了气愤就是滔天的恨意。如何不气,如何不恨?她的父王一生精忠报国、铁骨铮铮,到头来却死于这场阴谋诡谲之中,连个尸首也不曾留下。 前世,她一直都以为父王的死不过只是因为一场战火,所以她心中纵然伤心、痛苦,却也能够安安稳稳得活着。 可如今呢? 如今她知道了这些所谓的真相,了解了这权力中心的阴谋,她真得还可以像以往那样面对那些人吗?霍令仪想起先前李怀瑾说到此事与周承宇有关的时候,她甚至想当场就去杀了周承宇替父王报仇。 可这终归也只是一时的想法罢了—— 且不说周承宇是何等身份,只怕她连近他的身都难,更何况他身边高手如云,她这点功夫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明明知道父王是因何而死,可她却没有丝毫办法…… 霍令仪想到这,纤弱的身子因为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气氛而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她紧咬着红唇不曾说话,指根却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那匕首上头的纹路压着皮肉使得她整个手心都泛出了几分疼痛。 她甚至可以察觉到手心那处已涌出了几许温热的鲜血…… 可她却依旧不偏不倚立于此处,任由那手心的血珠随着匕首一路往下坠,而后无声无息得落在地上,隐于这黑夜之中。 「父王……」 夜深人静,霍令仪终于张开了那艳色的红唇,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这脱口而出的两字恍若并无什么声调一般,在这夜色之中连道涟漪都不曾化开。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第63章 最后还是帘外的杜若和红玉怕她出事,才又在外头轻轻出了声:「郡主,已是子时了,您明儿个还要给老夫人请安。」这却是提醒她该歇下了。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睁开了一双桃花目,她不曾说话,仍旧仰头朝那天上看去,云层已逐渐遮挡了那道弯月,那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弯月在此时更是显得暗淡无光……外头两人未曾听到屋中的声响自然着急,原想着打了帘子进来,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声音:「我知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先好似并无什么变化,唯有那尾音之处带了几分少见的冷色,只是被这夜里的晚风轻轻一打,倒也让人辨别不清了。 红玉和杜若听她答声,便也止了要进来的步子,她们是互相对望了一眼,跟着才又轻轻应了一声「是」。没一会功夫,那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余后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这大观斋也终于重新化为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终于还是动身了,她把眼前这一面窗棂合了起来,屋里头没了风,那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而后是取过一方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跟着才又低了头轻轻拭了一回手心。 这朝中的阴谋诡谲实在是太过复杂—— 李怀瑾不肯与她说个明白,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秘辛,只怕传得出去,整个大梁都会为之动乱,谁会想到天子会把这样一块虎符交给自己的臣下? 天子究竟为何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父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霍令仪还是探寻不清。 若天子当真对周承宇心有不满,那么周承宇的这些所作所为,他可知晓?还有常青山和那个黑衣人,他们既然不是周承宇那一脉的人,那么他们又究竟是谁的人?这些疑团恍如那一根又一根复杂的线牵绊在一道在她脑中四溢开来,直把她弄得头脑昏沉,不得其解。 晚风打过窗外的枝丫,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闹出几分声响……霍令仪仍旧低着头,她依着烛火看了看那手心的几道痕迹。她记得李怀瑾在离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轻举妄动或者以卵击石,霍大将军的死,我们谁也不想看到……可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晏晏,答应我,不要冲动行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与我说,我会帮你。」 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 霍令仪大概还是记得的,她想问问他,倘若她要周承宇的命呢?倘若她要周承宇死无葬身之地呢?只是看着李怀瑾那双清平目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问出口。即便李怀瑾是当朝首辅是朝中重臣,可周承宇毕竟还是大梁太子,要他的命,谈何容易? 因此那个时候,她也只是埋下了头,平平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不会胡乱行事,也不会轻举妄动。」 若说不会,倒不如说一句不敢。 朝中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霍令仪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些真相的背后必定掩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样的秘密,知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即便如今朝中端得是一片清平安乐的模样,可那底下的暗涌谁又知晓究竟是副什么模样呢? 说到底—— 她……的确是害怕了。 如今父王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家人和身边人涉险。 外头的天色越渐黑沉了,屋中的烛火也因燃得太久而有些跳动不止……霍令仪眼看着那放在桌上的匕首,烛火打在上头泛出几分银光,她的指腹小心翼翼得抚过匕首。 李怀瑾说得对,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 她紧抿着红唇迈步往里头走去,而后是把手中的匕首重新收到了锦盒之中。 午夜梦回—— 第64章 霍令仪睡得其实并不算舒畅,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中还是醒着,眼前所有人的音容笑貌好似都是真实的,只是又恍如走马观灯一般,只消一眼的功夫那些人和事便又变了个样……最后在她尚还有几分清醒之余,却是李怀瑾临走之前曾仰头看着天,淡淡说了一句:「那个东西找不到,反倒是一件好事。」 她已有些忘记李怀瑾说这话时的神色面容了,只是隐隐还是能从那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幽远怅然。 不过还不等她深究,便又沉沦于另一桩过往之中…… ☆☆☆ 余后几日,霍令仪因着心中有事便也没有这个兴致出门,平素她或是待在家中陪着许氏,或是与许瑾初一道做着女红针线。林氏那处照常还是由人看着,虽说上回李怀瑾已与她说了,这虎符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无从得知,可若当真是在家中,她却也不能让林氏占了个先。 周承宇对这件东西如此看重,她自然不能让虎符落于他的手中。 好在自打上回出了那样的事,林氏和霍令德的地位还是受了不少影响,即便如今霍令德还有着「未来太子侧妃」那个头衔在,可平日底下那群下人却也不如往日那般恭敬了……林氏平素行走起来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松泛了。 今儿个恰是天朗气清…… 霍令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闲书,此时眉眼微垂却是低头翻看着。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道折子,眼瞧着霍令仪低眉不语的模样,心下却还是存着一道疑惑。自打上回李三爷走后,郡主眼瞧着好似没什么,可她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究竟是哪儿奇怪,她却又说不清楚。 私下她和红玉也曾说起话此事,原是想着问一问郡主,可见她平素行事也都一如旧日,两人也就歇了心思。 「怎么了?」 这话却是霍令仪开口问得,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头翻着手中的书册。 杜若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面上的那一副疑惑,而后是垂下了一双眉眼朝人走了过来……等到霍令仪跟前,她是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把手中的折子朝人递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九如巷李家送过来的折子,邀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家中赏花。」 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王妃那处已应承下了。」 霍令仪听到「李家」这个名字,翻看书册的手是一顿,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开了口,声音如常:「知道了,你和红玉去准备明儿个出门要用的东西吧。」除此之外,她也不曾再说道什么。 杜若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才去安排。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仪才抬头朝那院子里的光景看去,时至三月末,那外间的桃花也长得越发好了……只这样看着,倒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近些日子,她不曾出门,每日窝在这四方天地之下,且不说杜若、红玉两个丫头,就连母妃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霍令仪想到这,喉间却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 即便已经历过一世,也算是瞧过几桩岁月光景,可她终归还是没有办法在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还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所以她把自己拘在这一方天地,好似这样就能把心中的那一番思绪,把那个秘密也一道掩于在这处。 霍令仪低垂了眉眼去瞧手心上的那几道痕迹,当日的伤痕早已褪去,如今也不过只留下几道浅痕罢了…… 还真是有些自欺欺人啊。 暖风拂乱了她的发,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才重新把指根蜷了起来,等掩住手心上的那几道痕迹,她才又抬了眉眼朝那园中的光景看去……去外头走走也好,她总归是要出去的,成日窝在屋子里,只怕母妃又该担心了。 第65章 只是李家,也不知明儿个会不会见到他? ☆☆☆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仪和许氏拾掇了一番,又和林老夫人请过安便往外处去了……马车是早就备下了的,等到两人坐好,便缓缓往前行驶起来。 一旁知夏正在煮茶,许氏背靠着车身,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霍令仪那处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较起前几日倒是好了许多,她这心下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前几日也不知晏晏是怎么了,总觉得情绪有些不对劲,只是每每问她,晏晏也只是笑说着无事,反而让她不必担心。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自己就这一双儿女,不担心他们又担心谁去?私下的时候,许氏还寻过杜若和红玉,却也打听不出有个什么事。 好在如今晏晏终归是恢复如初了。 许氏想到这,眉眼也就跟着松泛了许多,口中跟着一句:「如今暖春三月,最适合出门踏青,你平素在家中若觉得无趣,便来外处走走……」等到这话说完,她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一句:「还有两年光景,母妃也不拘着你,平日你想做些什么便做什么,等日后你嫁了人,只怕也就不能像做姑子时这般痛快了。」 虽说李家的人都是好的,程老夫人也是个好婆婆,可这做媳妇和做姑娘却还是有区别的。 日后嫁了人,要理会的事也就多了,自然不能再像如今这般畅快了。 霍令仪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也未像往日那般羞赫,她只是抬着一双眉眼看着母妃絮絮而语,看着她眉宇之间的欢笑……如今于母妃而言,她的婚事已有了着落,令君跟着江先生也学有所成,自然是高兴的。 可若是让母妃知晓父王真正的死因…… 霍令仪这个念头刚起,立时便被她压了下去,母妃这个身子骨,倘若她知道父王真正的死因,只怕又该病倒了……这桩真相就长埋于她的心中罢,谁也不必知道。她想到这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心中那一口浊气一消而尽,霍令仪的面上才又重新拾了笑意,跟着回道:「母妃往日总怕我不着家,如今倒想着赶我出去……外头那些好玩的我也都玩遍了,倒还不如留在家中陪着母妃说话。」 许氏听她所言,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 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笑嗔:「你这丫头……」母女两人笑说了一路,等到李家的时候却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今儿个虽说是赏花宴,可李家摆宴,请的人素来都是不多的……因此等她们到的时候,影壁那处左右也不过摆着七八辆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马车。那处原本就有人候着,却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她眼瞧着霍令仪两人走下马车便忙迎了过来,一面是恭恭敬敬打了礼,一面是又笑着说道:「老夫人念了许久,只怕你们再不来,她老人家就该亲自遣人来寻了。」 许氏眼瞧着平儿,面上的笑却是又柔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是柔的:「倒是我们来迟了。」平日侍候在这处的大多都是内宅里的二等丫头和婆子,今儿个程老夫人竟然让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在这处迎侯,可见是对她们的看重之意。 自打两家定亲后,这还是晏晏头一回上门,又是这样的宴会…… 程老夫人这样做自是为了给晏晏撑场面,有她老人家打了这样的头,那些人日后对晏晏自然也会客客气气的。 许氏思及此,面上的笑自是越发浓郁了几分。 平儿闻言却是忙笑道:「却不是您和郡主来迟了,原是老夫人成日惦记着你们,这才一刻也待不住……」她这话说完便自然得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奴且领你们过去吧。」 等许氏点了头,一行人便款步往如松斋过去。 今儿个是程老夫人提议的赏花宴,如今这人都还在那处坐着呢……其实说是赏花,可这个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要是明眼人却都是知晓的。打先前别庄里出了那样的事,旁人不知晓,可这燕京城的贵人圈却都是知晓的。 第66章 程老夫人今儿个这样做,为得不就是给自己这位未来的儿媳妇提一提位份,也顺便告知那些不长眼的,别眼瞧着如今霍家孤儿寡母就胡乱行事。 一行人穿花拂柳又入了月门,待又穿过一条九曲长廊,便也到了如松斋。门前的丫鬟眼瞧着她们过来忙跟着打了一道礼,而后是朝里头轻轻禀了一声,却是道「信王妃和扶风郡主到了」,等里头回了声,丫鬟便又弯了身子重新打了帘子。 平儿也未曾松开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只依旧笑着扶了她走了进去。 原先屋中一片欢声笑语,此时却都停了话止了笑,只是那余音却依旧萦绕在这室内,等那春风吹了进来,这余音才跟着渐渐消散开来……屋中无人说话,一众贵妇人皆朝那锦缎布帘处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处便有人迈步走了进来。 打先的是许氏,她今日也是一副见客的得体装扮,如今她事事无忧,面上也常挂笑意,比起往先,那精神气自是要好上不少。此时她便由知夏扶着走了进来,眉眼温和,面含笑意。 跟在她身后的便是穿着一袭朱色绣仙鹤的霍令仪…… 因着来李家做客,霍令仪自是也好生打扮了一回,她如今尚未及笈,衣饰装扮却也算不得复杂,可她本身就有着不同寻常女儿家的几分威严气势,这朱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能压住她的明艳,反倒是让她瞧着比往日还要亮眼几分。 而让众人更为惊奇的却是扶着霍令仪的丫鬟,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她们都是常来李家的,自是认得平儿,原先瞧着平儿不在还当她今儿个是有事,哪里想到这是去外头接人了……这样一来,众人心下自然也都有了计较。 这位程老夫人是真得疼这位扶风郡主,这人还没进门,就已这般给人撑腰了。 这日后要当真进了门,还不知要怎么宠着呢? 等到许氏和霍令仪请完了礼—— 程老夫人便笑着说了话:「等你们有一会了,快坐下吧……」等这话说完,她却是又看着霍令仪说了一句:「晏晏,来,到我这边来坐。」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此举何意,只是今儿个毕竟来了不少人,她也还未曾进李家的门,她这样坐在那处终归是有些不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平儿却已笑扶着她走了过去。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扭捏,只大大方方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程老夫人跟前便又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给您请安。」 「你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多礼了些……」程老夫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握着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是又朝底下说了一句:「丫头年岁小,性子也柔,怪是怕生的,日后只怕还得由你们多提携提携。」 程老夫人这话一落,底下这些贵妇人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是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也都听说过霍令仪的名声,年岁倒是小,只是这性子柔、怕生却从何说起?霍家这个丫头素来就是个胆大的,早先在陛下跟前还敢说「扶摇直上九万里」,就这样一番言语,只怕这世间男儿也多有不敢在陛下跟前说起。 只是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悱恻的,可面上却照旧是带着笑的,就连语调也是极为柔和:「老夫人这话却是折煞咱们了,什么提携?郡主虽年幼可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也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喜欢,就连咱们眼瞧着也怪是亲近的。」 余后那几番话语,自是皆围绕着霍令仪展开。 一室欢声笑语…… 等又坐了几刻有余,郑宜和便笑着起身,却是要领众人去外头赏花了……程老夫人今日为得就是让霍令仪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让这燕京城的名门望族知晓他们李家对霍家是个什么态度,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自然也不曾拦着,只是让霍令仪和李安清留下说话。 第67章 其余一众人贵妇人便都随着郑宜和往外处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走了个干净,程老夫人眼瞧着屋中仅剩的两个丫头,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许温和的笑意:「好了,你们也许久未见了,那外头人多怕是你们也说不上话,倒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笑着抬了手,等由平儿扶着她起了身,程老夫人的口中便又跟着一句:「我也累了,该进去歇息了。」这话自是推辞,不过也无人会去纠正她。何况程老夫人此举何意,屋中人自然也明白,自打当日别庄之后,霍令仪和李安清私下就不曾见过面,就连书信也未有来往。 等到程老夫人由人扶着转进内室…… 霍令仪便也起了身,她迈了步子朝李安清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安清,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李安清闻言便也轻轻应了一声,她们也未曾携带丫头,只依着如松斋的这条长廊一路往前走去。此地格外幽静,小道之上除了那桃花,种得最多的便是梨花,远远瞧去,粉的掺着白的,倒格外有几分意境。两人这一路也未曾说话,等又走了一会,霍令仪眼瞧着自打出了如松斋便一直垂首不语的李安清。 她索性就停下了脚步,口中是道:「安清,你可是在怪我?」 李安清闻言却是一怔,她也跟着停下了步子,拧头朝人看去待瞧见霍令仪拧着的眉心忙摆了摆手:「我怎么会怪你?」待这话说完,她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继续说道:「我就是,就是一时还有些转不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埋了头,微微翘起的凤头鞋抵着地面轻轻磨着,过了有一会功夫,她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我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唤你婶娘,就觉得格外别扭。」她叫惯了霍令仪姐姐,这一时之间要她开口,自然别扭。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语调只是有几分别扭之意,心下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还真得怕安清会介意此事……在这燕京城中,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朋友,自然不希望会因为这桩事,而使得她们之间的情分有了不同。 好在,是她想多了。 霍令仪思及此便又轻轻笑了笑,她握过李安清的手,柔声说道:「如今我还不曾嫁给你三叔,你尽管和以往那样喊我便是,就算日后我嫁进了李家,你私下也可以像以往那般——」她说到这,眼瞧着李安清抬了头,便又笑跟着一句:「安清,不管你我之间的身份怎么变,情谊却是不会变的。」 李安清听得这句,终于卸下了心防。 其实她也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如今被人这样开解,心中仅剩的那几分别扭自然也就跟着消散了……李安清的面上重拾了笑意,近些日子常常拧起的眉心也跟着松了开来:「姐姐说得是,是我多虑了。」 李安清本就是个会说道的,只是近些日子因为心中藏着事平素也鲜少说话。如今因着解开了这一份心结,自然也就没了隔阂……她笑着挽上了霍令仪的胳膊,而后是像往日那样与人说起话来:「姐姐不知道,知晓三叔要娶你的时候我委实是吓了一跳,三叔那个性子,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 等到这话说完…… 她想到两人如今已订了亲,便又笑着吐了吐舌,跟着是又一句:「不过这样也好,日后姐姐来了家中,我们便能时常见面了。」 霍令仪听着人絮絮之语,却也由着她。 两人一道往前走去,一路欢声笑语,大多还是李安清说话,霍令仪时不时也接上几句……只是没走几步,李安清便止了步子停了声。霍令仪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一个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清俊的面上也带有几分怔楞,似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们,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依旧如往日那般温温笑着走了过来……等到了跟前,他便朝霍令仪打了一道寻常见礼,口中跟着一句:「郡主。」 第68章 霍令仪闻言便也垂了一双眉眼,朝人屈膝打了一道礼:「李大公子。」 李安清眼瞧着两人,却是想起当日与哥哥说起三叔和霍姐姐的事后,哥哥身上显露出来的那几分寂寥……往日,她最是希望哥哥和霍姐姐在一道,可如今她却生怕哥哥心中还有着霍姐姐。 她想到这刚想开口,便见不远处又走来一个男人,却是三叔身边的陆机。 陆机照旧如往日那样穿着一身程子衣,面上也照旧带着笑,他的步子不急不缓,等走到跟前是与他们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又朝霍令仪恭声说道:「主子请您过去。」 霍令仪闻言,面上倒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先前瞧见陆机过来的时候,她便知晓李怀瑾必定是在家中了……只是,她拧头朝李安清看去,原先她还答应安清去她屋子里瞧她新收集的物件。 李安清看着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自是知晓她在想什么。 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可惜的,好不容易瞧见一回霍姐姐,不过如今两人没了嫌隙,日后要见面的机会还多着……李安清想到这,面上便又挂了一抹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姐姐且去吧,等再过几日,我再去霍家寻你玩。」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与两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与陆机一道往前走去。 ☆☆☆ 等到瞧不见霍令仪的身影,李安清是又拧头朝身边的李安和看去。她原是想与哥哥告辞,只是看着哥哥仍朝霍姐姐离去的方向看去,心下止不住便又是一个咯噔……李安清是先瞧了一回四处,眼瞧着并无旁人,心下才松了一口,跟着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唤人:「哥哥。」 李安和听着这道声音倒也回过了神,他收回了眼,看着李安清面上未曾掩饰的担忧,还有那一双紧拧的眉心……他心下清明,自是知晓她心中是在想什么。他的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回去吧。」 李安清却不肯走,她仍旧拧着眉心看着人,红唇一张一合还是开了口:「哥哥,霍姐姐和三叔已经定亲了。」不管往日她是怎么想的,如今霍姐姐和三叔的婚事已定,若是让旁人知晓哥哥的心事,只怕不管是哥哥还是霍姐姐都免不得要被旁人说道。 何况那样一来,不拘是祖母还是旁人,对于霍姐姐免不得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亲和。 李安和闻言,面上的笑意一顿。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他便又重拾了先前那一副温和笑意,他眼中的笑意依旧带有几分缱绻,语调也是柔和的:「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 早在三叔还未曾提亲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 李安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日三叔的话语仍旧在耳边萦绕着,他知晓三叔的意思,也明白安清的担忧……若是让旁人知晓,毁得便是她的名声。 他想到这,袖下的指根却还是忍不住蜷了几分,小道之上已无旁人,而他立于此处,任由春风拂面,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了口:「放心吧。」 霍令仪跟着陆机的步子往前走去,她也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李怀瑾的身影……那个男人依旧穿着一身青衣长袍,就站在那小道上的一株梨树底下。 三月梨花开得正好,有风拂过还吹落了不少梨花,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落在了李怀瑾的身上。李怀瑾未曾动身也未曾拂落身上的梨花,他依旧负手立于那处,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便掀起一双清平目朝她看来。 和风日下—— 李怀瑾那双清平目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还是泛开了几分笑意。 霍令仪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却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身旁的陆机早已不见,而她这样遥遥看着李怀瑾,一时却未曾再往前走前……自打上回霍家一别后,他们也有一段时日未曾见面了。 不知为什么,霍令仪在瞧见李怀瑾的时候,心下是有几分踌躇的……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重新迈了步子朝人走去。 第69章 李怀瑾看着她越走越近,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越发深邃了几分……他也不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她款步走来,等霍令仪走到了跟前,他才开了口:「来了。」语调温和,眉眼含笑,却是一副再好不过的温柔面。 霍令仪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大抵是察觉到这一声轻应太过平淡,她便又开了口答道:「来了。」 李怀瑾素来心细,自然察觉到她今日的态度与往常不同。他心中明白霍令仪今日这番缘故是因为什么事,便仍旧低头瞧着人……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他把手中握着的那串佛珠转了一回才开了口:「晏晏,你可是在怪我?」 他说话的声调微微低沉,语调还能听出几分少见的怅然。 霍令仪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下一纠,她也顾不得再去想心中的那一番思绪立时便抬了头。今儿个天朗气清,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晴朗日,她便这样仰头看着李怀瑾,待瞧见他面上的那副神色,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轻轻说道:「我没怪你。」 她怎么会怪李怀瑾呢? 这个男人不知冒着怎样的风险,才把那番话说与她听,她……怎么舍得怪他呢? 若说要怪…… 从头到尾,她怪得也只有自己罢了。 她怪自己一心探寻父王的死因却差点连累身边人,更怪自己如今知道了前因后果却只能把真相长埋……她呀,怪得只是自己没有本事罢了。 两人靠得很近,有风拂过…… 霍令仪甚至还可以闻见李怀瑾身上独有的那股子檀香味,她袖下的指根轻轻交握在一道却是又停了一瞬,她才重新仰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李怀瑾,我真得没有怪你,我是怪我自己。」 「我怪自己没有本事,明知道父王的死因,却无法替他报仇……」 「李怀瑾……」 霍令仪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话语之间也稍显哽咽,却是又停了一瞬,她才又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李怀瑾,等说完话,红唇却紧抿着不再言语。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却是又不自觉地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他把手上的那串佛珠重新落入腕上,而后是抬了手轻轻拂落了她肩上的那一朵梨花……梨花从她的肩头拂落却并未径直落于地上,而是被那春风一带在这半空中足足打了几转才缓缓落于地上。 他并未收回指根,反而是覆在了霍令仪的头顶上,而后才又开了口:「傻姑娘,你这样做是对的……」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察觉到了霍令仪轻轻颤抖的身子,他的心下是又化开一声叹息,跟着是把人揽进了怀中。 「霍大将军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希望你替他报仇……」 「他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复仇而折了自己的性命。」 霍令仪的手撑在李怀瑾的胳膊上,她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盯着他腕上的那串紫檀佛珠……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合了眼。 她的红唇因为身子的颤抖也不住打起颤来,就连声调也泛着几分颤音:「可是,我还是心有不甘。」 这是近些日子里,她头一回与人说不甘。 这世间芸芸众生有许多,可心底的这番话,她却只能说与李怀瑾听……霍令仪就这样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如溺水的人紧抱着浮木。她终于还是睁开了那双桃花目,而后,她微微仰头朝李怀瑾看去,面色苍白,就连声音也仍旧带着几分颤:「我不甘周承宇这个畜生能够这样逍遥法外,更不甘父王一生英明就此长埋于地底。」 霍令仪这话说完,看着李怀瑾微张的唇口,却是又跟着一句:「李怀瑾,你别说话,我知你想说什么……」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开了口:「我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以卵击石,我知道周承宇是大梁太子,这些我都知道。」 第70章 「我只是……」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心里的话罢了。」 霍令仪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垂下了眼帘,就连声调也跟着稍稍降了些许:「这些日子我整日把自己窝于那一方天地之下,谁都觉得我不对劲,她们总是问我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可我却什么都说不了。」 「我只能强颜欢笑,说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李怀瑾听着这一字一句,素来冷硬的心肠终归还是泛出了几分疼惜,他低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看着她那微微拢起的眉心,看着她那微垂的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到头来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他只是伸出指根轻轻拂落了霍令仪眼角的那粒泪珠,而后是轻柔得揽着人,而后他才开了口:「是我不好,当日我还曾与你说,让你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李怀瑾这话尚未说全,便被人抵住了唇口。 霍令仪仰头看着李怀瑾,她纤长的指根就抵在他那微张的唇口上:「我不怪你,真的,李怀瑾……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而让你受伤。」李怀瑾本就身处高位又处于那权力中心,他所面对的危险已经足够多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他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李怀瑾闻言,心下却涌过一丝热流,就连眼底深处也好似平添了几分温度。他握着霍令仪的指根,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陆机的声音:「主子,老夫人遣人过来寻郡主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才有些反应过来两人如今这番模样委实太过亲近了些,即便明知道不会有人瞧见,可她这颗心却还是忍不住快速跳动着。她收回了被李怀瑾握着的指根,跟着是松开了紧握着李怀瑾胳膊的手…… 而后她才低着头红着脸轻声说道:「我先过去了。」 李怀瑾闻言倒也未说什么,今日家中置办赏花宴,他即便有心想送小丫头过去,只怕她也不会答应……因此听得这话,他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应了她的话,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去吧。」 等到霍令仪离开—— 李怀瑾却还是不曾动身,他仍旧负于立于此处,远远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直到她转过长廊,他才收回了眼迈步往前走去。只是在路过陆机的时候,眼瞧着他那眼中还未曾散开的笑意,李怀瑾虽然未曾停步,口中却还是说了一句:「今天开始,你去霍家守着。」 陆机闻言却是一怔,霍家一直都有人守着,一来是为了那个虎符,二来是为了保护他们那位「未来夫人」的安全。 只是这些活向来都是由手底下的那些人干的…… 陆机张了张口还不曾说些什么,关山便从另一侧的小道走了过来,他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眼瞧着陆机这幅样子,薄唇轻启,却是轻轻吐出两字:「活该。」等这话一落,他便跟着李怀瑾的步子往前走去,徒留陆机独自一人在这处咂舌不已。 ☆☆☆ 霍令仪和许氏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两人刚刚走下马车便瞧见影壁那处还停着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此时正有几个小厮在搬着书籍和行囊等物,而穿着一身苍色长袍的霍令章便站在一旁,口中温声叮嘱着,却是让人仔细着手头上的东西,别磕坏了。 待瞧见许氏和霍令仪走下马车—— 霍令章便忙迎了过来,他是先朝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跟着口中是唤一声:「母妃,长姐。」 霍令仪闻言便掀了眼帘朝人看去,霍令章这个时候回来倒也并无什么奇怪的,如今已近月底,会试在即,他也是时候回来了。 不过—— 她抬了一双桃花目却是把人细细看了一回,相较年初离去时,霍令章好似又长高了不少,连带着那一份心性也跟着沉稳了不少。 第71章 许氏瞧着霍令章,面上倒是也挂了个笑…… 即便她不喜欢林氏和霍令德,可霍令章当初连夜去救晏晏的事,她心中却是颇为感激的。因此听得这一声问安,她便也跟着柔声说了一句:「令章回来了,你祖母近些日子也常念叨你,回头拾掇好东西记得去给她请个安。」 霍令章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是」,他的态度谦逊,语句从容,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儿子等把手头上的东西拾掇好,就去给祖母请安。」 许氏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依旧由霍令仪扶着她往前走去。 霍令章却是等两人离去有一瞬的功夫才直起身来,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也无什么变化,只依旧转身看着小厮搬着手头上的东西。 ☆☆☆ 霍令仪扶着许氏回到锦瑟斋,却是又陪人说了会子话。 只是如今临近月底,那里里外外还有不少事需要许氏做主,霍令仪便也未曾久待……她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等到了一条小道上却是停下了步子。杜若不解她何意,却也跟着停下了步子,口中是轻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小道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她的大观斋,一条却是通往祖母的昆仑斋。这会,她便半偏着身子朝昆仑斋看去,眉眼微沉,红唇也跟着紧抿着……近些日子,她平素虽照旧去给祖母请安,只是到底还是没法再像往日那般对人贴心贴肺。 当日林氏和霍令德的那回事,说到底还是让她心寒了。 祖母虽然疼她和令君,可同时,她也看重权力带给她的荣耀。于她而言,自己的孙女能嫁到东宫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因此她待霍令德宽厚、给她脸面,直把霍令德一个庶女比作嫡女,让这底下的人都跟着拜高踩低。 可她却也不想想—— 她给了霍令德脸面,反过来却是踩她和母妃的脸面。 若不是后头霍令德行出那么一番事,只怕如今这霍家又要成了往日那副模样。即便如今祖母已不再理会林氏和霍令德,任由母妃操持着家中的事,可每每想起这些往事,她这心下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杜若眼瞧着人盯着昆仑斋那处看,她便也不再多言。 当日老夫人的做法的确是寒了郡主的心,近些日子,虽说老夫人成日给郡主送好东西,知冷知暖的,可这寒了的心哪里是这些东西就能补救回来的?因此这会,她也只是低着头扶着人,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约莫又过了一会…… 霍令仪的喉间才漾出一声长叹,她念及前世从红玉口中知晓祖母最后的境况,还是忍不住合了眼……她的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挺立着脊背,面朝昆仑斋那处,半响之后,口中才缓缓一句:「走吧,去昆仑斋。」 「是……」 杜若仍扶着她朝昆仑斋走去。 此地距离昆仑斋也没多少路程,两人走了约莫一刻的样子也就到了。 只是还不等她们走进院子,便瞧见霍令章正从里头出来……霍令章已换了一身衣裳,瞧见她们过来,步子也未曾停下,只依旧朝霍令仪走去,待至人前,他便又似往日那般拱手朝人打了一道礼,恭声一句:「长姐。」 霍令仪眼瞧着人过来,便停下了步子,闻言也不过轻轻应了一声。她并没有什么话可以同霍令章说,因此也不过应了这一声便打算继续往里头走去……只不过这回,霍令章却未似往日那般让开,他依旧站在霍令仪的跟前,口中却是又跟着温声一句:「我还未曾恭贺长姐。」 这一声「恭贺」说得自然就是霍令仪的婚事。 霍令仪闻言,眉心却是轻轻拧了一回,她朝霍令章看去,眼见他面上的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就连声调也是素日的温和。可不知是何缘故,她就是觉得心下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也未曾多思,只是与人淡淡说了声「多谢」便继续迈步往里头走去了。 第72章 这一回,霍令章未再拦人。 他只是依旧保持着拱手做礼的姿势,直到脚步声越行越远,他才站直了身子。 此时已是红日西偏之际…… 霍令章依旧负手立于此处,他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看着她穿着的那身朱色长袍在这红日的照射下越发耀眼夺目……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先前那双温和的眉眼却还是半眯了起来。 他想起今日回来的时候,府中小厮说起的话。原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府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偏偏这些事母亲都未曾在信中提起。 霍令章想到这,负于身后的手还是忍不住一握,只是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又松开了紧握的手……即便知晓,他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能阻拦这桩婚事不成?他仍旧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看着她裙摆上绣着的仙鹤随着走动倒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模样。 早该想到的,即便没了柳予安,也会有其他人。 只是他从未想过…… 那个男人竟然会是李怀瑾。 霍令章想到这个名字,眉眼还是微垂了几分,就连先前松开的手也忍不住紧握了一回。 ☆☆☆ 霍令仪虽然由杜若扶着往前走去,只是眉心却依旧轻轻拧着,她察觉到霍令章还不曾离开,也察觉到了他看过来的眼神和往日不同……只是还不等她转身便听见前头传来一声轻唤:「郡主?」却是玉竹的声音。 她听到这道声音便也跟着抬了眼往前看去,便见玉竹已笑着朝她迎了过来。 玉竹走到霍令仪跟前,先是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道礼,她的面上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就连声音也跟着泛了几分惊喜:「您来了……」她是真得高兴,近些日子郡主和老夫人的关系,她们这些明眼人自是察觉到了的,虽然郡主每日还是照旧过来请安,可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较起往日都是冷淡了不少。 偏偏她们身为下人也不好随意与主子说道什么,只能眼睁睁得瞧着这祖孙两越走越远。 好在郡主如今是想通了…… 玉竹想到这,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老夫人知晓您来,必定会很开心的。」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先前拧起的眉心倒也跟着松泛了开来,她也未说什么任由玉竹扶着她往里走去……只是临来走到那道帘子外的时候,她却还是停下了步子朝那院子外头瞧去。 那处已没有霍令章的身影,她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一道水色的衣角,只是没一会,就连那道衣角也瞧不见了。 「郡主?」玉竹见她停了步子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眼见她回过神来才又跟着恭声一句:「您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便也收回了眼,她摇了摇头,口中是一句:「没什么,进去吧。」待这话说完,她便继续往里头走去,思及先前心中的那几分异样,霍令仪也不过是摇了摇头,大抵是她近些日子太累了罢。 ☆☆☆ 容安斋。 如今已是夜里,室内也点了不少烛火,林氏眼瞧着坐在对面的少年郎,眉眼之间却是遮不住的柔和……她已许久不曾瞧见霍令章了,如今眼瞧着他好生生地坐在跟前,她心下自然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云开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端着一盏霍令章爱喝的茶…… 林氏见她过来便亲自接过了那盏茶放到了霍令章的跟前,等到云开退下,她的口中才又跟着柔声一句:「瞧着比往日又瘦了许多,可是读书太累了?」 霍令章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接过了那盏茶握在手上,闻言也不过回道:「倒也算不得累,只是临近会试未曾睡好罢了,等在家中休养几日也就好了……」他这话刚落,林氏还未曾说道什么,外头便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霍令德。 第73章 霍令德手里头握着布帘,眼瞧着霍令章果真坐在那处,面上却是又挂了几分笑。她忙朝人小跑过去,等到了霍令章跟前便说道:「哥哥回来了……」等这话一落,她便又朝林氏轻轻翘起了嘴巴,有些不高兴地跟着一句:「哥哥回来这样大的事,母亲怎得也不知遣人来与我说道一声?」 林氏眼瞧着她这幅女儿娇态,眉眼倒是也带了几分笑,口中是道:「你这日日喊累的,平日让你过来陪我吃个饭也七推八阻……」 霍令德闻言,俏丽的面上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红晕,她轻轻辨了一句:「女儿前几日的确是走不动,何况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我即便当真起不来却也是要过来的……」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朝霍令章看去,口中是继续说道:「哥哥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和母亲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抱怨起严嬷嬷的严厉,余后却是又说起许氏和霍令仪,说许氏的不公,说霍令仪的坏话…… 大抵是提到了霍令仪,霍令德便也止不住话头,直把人狠狠说了一遭,最后是又愤愤一句:「都怪霍令仪,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如今也不会变成这幅模样。」原本她一个好端端的「未来太子侧妃」,不拘是在府中还是府外都是受人推崇的。 可如今呢? 如今她只能日日待在府里,整日不是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就是待在屋子里做着女红针线……还有她身边那些下人,眼瞧着她失了势,自然也不像往日那般对她恭敬了,好几回她路过的时候都听她们私下说着「本就是个庶出的,还真把自己当做正经主子了?」 霍令德想到这,那张俏丽的面上便又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 林氏眼瞧着霍令章越渐寡淡的面色,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原当令德修身养性这么一段日子,脾气也能收敛不少,哪里想到还是这幅样子?她心下也有几分不舒坦,连带着面上的那几分笑意也跟着消了个一干二净。 她抬了脸朝霍令德看去,眼见她还在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便拦了人的话头轻斥了人一回:「你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却拿这种事烦他?」林氏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何况今次之事本就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如今还有脸在此抱怨?还不快回你的屋子去歇着!」 她后话颇为严厉—— 霍令德却是被吓得身子打了个颤,因着这一番缘故,她先前的那一番抱怨自是没法再说下去了。她低垂着一双眉眼瞧了瞧林氏又瞧了瞧霍令章,见他们都是一副寡淡的面色,半点安慰也没有……她心下觉得不舒服,连带着声调也带了几分不高兴:「不说就不说!」 等这话一落—— 她也不再理会两人,当真往外头走去。 只是临来走到那道锦缎布帘前的时候,霍令德还是止了步子,她朝室内瞧去,眼瞧着两人还是先前那副模样却是半句阻拦的话也没有……她这心下更是不舒坦,只用了力道打起了帘子,而后便疾步往外处走去。 林氏听着身后那布帘翻动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从喉间漾出一声叹息,她亦取过桌上的一杯茶盏,口中是跟着一句:「令德如今是越发没个规矩了。」她说到这是又叹了一声,余后才又是一句:「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该学聪明了……霍令仪是个什么手段,她还不清楚?偏偏还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霍令章听到这个名字,握着茶盏是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 他未曾说话也未曾抬眼,只揭开了茶盖,等到那股子氤氲热气拂过眉眼,霍令章才饮下一口杯中茶……热茶入喉,他握着茶盖垂着眉眼轻轻扫着那杯中的茶沫,耳听着窗外晚风压过树枝,他才开了口:「令德的事,我已有所耳闻。」 霍令章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得没什么起伏,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此次的确是她的过错,母亲日后还是得把心思放在令德的身上,没得日后她又犯了这些不该犯的过错。」 第74章 林氏闻言自是点了头,却是应了他的话,而后她是又抬了这一双温柔目朝人看去,与人柔声说道:「家中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你只要把心思都用在会试上头就好……母亲这么多年也就盼着你们兄妹两人能好好的。」 她说到这便把话一停,跟着才又试探性得问了一句:「令章,此次会试,你可有把握?」 「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霍令章这话一落,耳听着林氏舒了一口气便抬了眼朝人看去。他的指腹仍旧缓缓抚着茶盏上的纹路,一双不同在人前的沉静目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林氏,口中是跟着一句:「有桩事我倒是想问一问母亲,当日西山,令德是真得救了太子吗?」 林氏闻言,面上的笑却是一凝。 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又重新展开了笑颜:「自是真得,若不然太子又岂会应诺咱们令德日后进东宫?」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霍令章看过来的眼神,心下还是不自觉地起了几许慌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今这个儿子越发可怕了,只看着他这双眼睛就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心一般。 上次回到霍家后,她便遣人给令章送去了信,把这一回事说了一遭,只是与太子的密谋却还是被她略过了。 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险…… 何况她想要的是自己的儿女清清白白的,这些阴谋诡谲的事还是由她来做吧。 林氏想到这,心下的慌乱倒是也跟着少了许多,她重新端起了茶盏用了一口,而后才又看着霍令章柔声说道:「母亲只希望你们兄妹两人都能够好好的,如今令德有了好归宿,只要你中了状元,母亲日后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霍令章自然未曾错漏过林氏先前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只是耳听着这些话,他却也未再多言。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落于茶案上,而后便起身与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夜色已深,母亲早些歇息,儿子也该告退了。」等林氏应声后,霍令章便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帘外的时候,他还是转身看着林氏的身影说了一句:「太子为人宽厚却并不好相处,令德这个归宿,母亲还是好好再想一想吧。」 待这话说完—— 霍令章也不等林氏开口便径直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林氏拧头朝那处看去,锦缎布帘早已落下,霍令章的身影也早已不见,能听到的也只有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的指根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眼瞧着那布帘上的纹路,喉间却是又漾出了一声叹息。 她自然知晓上位者都不是好相处的,她也只是希望那位能看在她有用的份上,日后能待令德好些……若可以,林氏自然希望令德能好生嫁一户好人家,只是这燕京城中名门士族有不少,可令德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做正妻?倒不如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只是…… 那个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 林氏想到这,眉眼还是稍稍垂下了几分,连带着红唇也跟着紧抿起来。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一 作者:桃花仙 02、《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二 作者:桃花仙 03、《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三 作者:桃花仙 04、《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四 作者:桃花仙 05、《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五 作者:桃花仙 06、《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六 作者:桃花仙 07、《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七 作者:桃花仙 08、《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八 作者:桃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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