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点忙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日子已进入四月,天气也越渐温热起来。 如今天色还不算早,昆仑斋中却很是热闹,林老夫人看着底下站着的少年郎,口中是跟着一句:「祖母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去了那头就好生考,你素来聪慧又准备了这么多年,只要没个差错就不会有问题……」等这话说完,她却是怕人有压力便又跟着一句:「即便这回不行,你也只当去走个场面,得个经历,别太有压力。」 霍令章倒没什么紧张的,闻言他也只是拱手与人说了一句:「孙儿记下了。」 等到这话说完—— 外头已有人轻禀,却是说「时间差不多了」。 霍令章见此便也未再耽搁,他是朝众人又拱手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在众人的目送中往外走去。 等到霍令章离去,林老夫人便也让众人各自回去了。 霍令仪是扶着许氏先回了锦瑟斋,陪人用了早膳后才又由杜若扶着回去。 途中—— 杜若扶着霍令仪的胳膊一路往前走去,她微垂着眉心,口中却是跟着一句:「您说,二公子他……」 她这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已分明。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停了步子立在一株梨树下,而后她是踮了脚尖抬手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梨花递给杜若,口中是道:「回去寻个好看的花瓶插着……」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握着一方帕子拭了拭指尖上的痕迹,跟着才又淡淡说道:「霍令章的才学素来不错,即便有个好名次也实属正常。」 杜若捧着她递过来的梨花,闻言却还是拧了一回眉心,连带着声音也沾着几分踌躇:「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霍令仪把帕子重新收于手中,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那一抹初旭,面上的神色依旧很是平淡,前世霍令章就是在这次会试上初绽光芒,而后更是被周承宇看重提携,只是如今……却不知会是副什么模样? 霍令仪歇了个午觉,便照常去往许氏那处…… 近些日子府里府外的事有不少,平日里她也会帮忙看着些外头送来的账册。 知夏正从小厨房端了蛊汤水过来,眼瞧着霍令仪过来便笑着迎了过来,她是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道礼,口中跟着一句:「郡主今儿个来得早。」 霍令仪闻言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她从杜若的胳膊上收回手扶了扶袖子,眼瞧着那蛊川贝雪梨汤便问道:「母妃可醒了?」 「王妃今儿个未睡午觉……」知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引了人往里头走去,屋外候着的小丫头见她们过来自是忙弯了身子低了头,跟着是打了锦缎布帘请两人进去。 知夏落后霍令仪一步,等进了里头,她眼瞧着人面上的惑然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先前门房送来一道信,是从青莲巷送来的,王妃瞧了后便没再睡了。」 青莲巷说得便是许家。 霍令仪听她这一番解释,面上的疑惑却是更甚了。 不过已经进了屋子,她便也未再多问,只是从知夏的手上接过托盘,而后是轻声与人一句:「好了,这儿有我,你先下去吧。」等这话说完,她见知夏打完礼退下便又伸手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许氏穿着一身寻常衣裳正靠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撑在那茶案上,听着声响也只当是知夏进来了,便也未曾睁眼。 霍令仪眼瞧着母妃手中握着的那封信,还有她那微微半侧的脸上紧蹙的双眉,她心下的疑惑更甚,许家究竟是送来了什么信才会使得母妃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托盘重新置于那茶案上,而后是伸出手替人轻轻揉起两边的太阳穴。 第2章 她的力道不轻也不重,倒也很是舒缓。 许氏便这样由人按了有一会功夫,等到那折起的眉心消落了,她才轻声说道:「好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坐直了身子睁开眼,待瞧见身旁侍立着的不是知夏也不是知秋,许氏先是一怔,跟着是惊疑一句:「晏晏,怎么是你?」 她说完这话便握着霍令仪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才又继续嗔怪说道:「你这丫头,这些活且让知夏她们去做便是,没得累坏了身子。」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些,她任由母妃握着她的手坐在了塌上,眼瞧着她面上的嗔怪,便又柔声说道:「女儿又不是瓷器做得娃娃,哪里这么容易就累着了?」她话中笑意很深,而后是从那托盘上取过汤水朝许氏那处递去,跟着才又问了一句:「我听知夏说,舅舅家送来了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许氏刚接过汤碗,闻言那先前才消落的眉心却是又跟着折了起来。 她也未曾饮用这汤水反而是搁在了一旁,而后是把那封信递予霍令仪看,口中是道:「是你表姐的婚事……」等这话一落,许氏的喉间却是又漾出一声叹息,跟着才又一句:「你舅母递了信来,说是宣王向你舅舅提亲。」 宣王向舅舅提亲?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是一怔,她接过那封信细细瞧了一遭。 那信中也不过寥寥几句,只不过是简单得把这桩事说了一回……她瞧了没一会功夫也就看完了。不过她还是未曾抬头,只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那信上的字,前世她虽然不怎么理会舅舅家的事,不过表姐的婚事? 霍令仪想到这,眉心却是又跟着拧了一回。 她记得前世表姐一直到她坠入悬崖死的那日,都不曾见她嫁人……其实表姐早年也是有过一门亲事的,对方虽然不是公侯门第,却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 霍令仪记得那位公子姓江,不拘是为人还是品性都是不错,只是命不好。原本他与表姐的婚事是定在前年,彼时表姐也刚过及笈,那该走的章程大多也都走了一遍,只是还不等表姐进门,那位江公子却突然死了,虽说后头江家遣人说是因为这位江公子有旧疾,可这城中却还是起了不少流言。 流言蜚语,自是说得越玄乎越有人听。 那会燕京城中的人便都说是表姐的命数不好,若不然怎么以前也没见那位江公子出事,偏偏等她快要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 因为这桩事,这两年来,也就没人再给表姐提亲。 如今宣王竟然向表姐提亲?这可是前世未有过的事。霍令仪手握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心下的思绪便又跟着转了一回,宣王此人,在这燕京城中的名声也不算好,平日里逗鸟走鸡的,不是厮混在那烟花之地就是出没于酒肆之中,如今快有二十岁在朝中却没有丝毫建树。 不过霍令仪还是觉得此人并不简单,倘若他当真只是一个风流纨绔,又岂能在秦后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好生活了这么多年? 霍令仪想到这便抬了眼朝仍旧拧眉担忧的许氏看去,她把心中的思绪一收,口中是问了一句:「舅舅同意了?」 许氏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口中跟着一句:「你舅母说还在商量,不过宣王再如何也是天家贵胄,他亲自上门提亲,你舅舅家又是那样的处境想来也是不好拒绝的。」她说到这,喉间便又化开一声叹息:「只是宣王那样的秉性,瑾初若当真嫁给他,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你表姐,哎——」 许氏左右也就这么一个亲侄女,自是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够好好的,偏偏她这位侄女样样都好,只婚姻却格外不顺。早先定的婚事还未进门,未婚夫就死了,余后这两年提亲的也都是些纨绔子弟,如今更是扯来了这位宣王……她想到这,眉宇之间的忧愁却是又添了几分。 第3章 这女儿家的婚事,一个不慎毁得便是一生,偏偏天潢贵胄,又岂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却是也跟着一叹。她把手中的信纸重新对半折了起来置于案上,而后才又轻声劝起人来:「母妃也别太担心,这事说到底也还没个底,何况舅母和表哥都是眼清目明的,想来他们心中应是也有一番计较的。」 待这话说完,她心下略一思索便又跟着一句:「母妃也许久不曾去看望舅母了,倒不如今儿个我陪母妃去一趟?我也正好和表姐说说话。」 许氏原本便打算午间去许家走一回,问问嫂嫂的意思。因此这会听得霍令仪这番话,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而后便又让知夏等人进来伺候洗漱。 ☆☆☆ 等两人到许家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许家早先就得了信,这会沈攸宁和许瑾初便站在影壁那处,眼瞧着马车停下,她们便笑着迎了过来……两厢一见面,自是又好一会寒暄了。 而后,沈攸宁和许氏走在前头,霍令仪和许瑾初便笑跟在两人的后头。 等到进了花厅,那茶点糕果也刚刚备下。 沈攸宁等几人坐下,便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知你惯来不喜欢吃甜的,这是前几日你舅舅从外头寻来的山楂,品相不错,我便着人做了一盘山楂糕……酸甜适宜,你且尝尝。」 霍令仪闻言,面上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从那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而后是先尝了半口,等到那股子山楂的酸甜味道在唇齿之间慢慢化开,她才笑着抬了一双眉眼与人说道:「味道正好。」 沈攸宁闻言,面上的笑意也越渐柔和了几分。她从一旁的茶案上取过茶盏,一双柔和的眼睛是朝霍令仪看去……她也是有一段时日未曾瞧见过霍令仪了,如今眼瞧着她较起往日越发长开的眉眼,心下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份惊叹。 倒也怪不得李三爷那样的人物也会求娶晏晏,即便是她们这些女人家瞧着这样一幅花容月貌也不免动心。 不过好在是那位李三爷…… 沈攸宁的心下是又闪过几分庆幸,当初她还担心晏晏模样长得太好,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如今有那位李三爷和李家的庇护,只怕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沈攸宁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几分。她收回了眼,而后是重新低垂着一双眉眼饮下一口盏中茶,跟着才又朝许氏瞧去。 她心中明白许氏今日是为何而来,因此这会等搁下了茶盏便与许瑾初说道:「我和你姑姑在这处说话,你们坐着也怪是无聊的,且领着晏晏去外头走走吧。」 许瑾初闻言便轻轻笑着应了一声,她那张如银盘般的白皙面上依旧挂着一抹素日的温和笑,等又朝许氏也打了一道礼,便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眉目含笑、语气柔和:「晏晏,我们走吧。」 霍令仪见此也未多言,她自是知晓舅母和母妃有话说,何况她也有话和表姐说。 两人一道往外处走去,四月的日头虽然温和,可这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走着也怪是没意思的……因此两人也只是在外头走了一圈便去许瑾初的闺房了。 许瑾初的闺房一如她的性子,很是雅致。墙上挂着字画出自许瑾初自己的手笔,那一扇六面屏风用得是双面绣,也是出自许瑾初的手笔。 再往里头走去,便是一排书架,上头放着满满一架子的书,眼往东边瞧去便能见到临窗的那处还摆着一架古琴,和一个尚未完成的绣绷…… 许瑾初任由霍令仪打量着屋子也不曾说话,等丫鬟们上了茶点,她便让她们都退了下去,而后便坐在软塌上握着一盏茶笑瞧着人。 霍令仪耳听着众人退下便也回了身坐到了软塌上,她的手中也握了一盏茶,茶盖半揭,却也不曾喝。氤氲之气模糊了眉眼,而她却依旧这样握于手中,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抬了脸朝许瑾初看去,口中是一句:「舅母送来的信,我也瞧见了。」 第4章 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问人:「表姐是怎么想的?」 许瑾初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也只是这一会的功夫,她的面上便又重新挂了笑意。她是饮下了一口热茶,而后便握于手中笑看着人:「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前话一落—— 许瑾初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跟着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想法。」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一直都挂着温和的笑意,就连声调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心中却还是想起了上回宣王来家中时的情景。 宣王来得那日,她正如往日那样坐在屋中绣着女红,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跑了进来把这回事说了一遭,道是「宣王来家中提亲了」。 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怔住了。 她和宣王并无几面之缘,私下更是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因此许瑾初的确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上门来提亲。 而更令她惊奇的却是,宣王提出要见她一面。 这原本并不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只是父亲却还是同意了……旁人皆道父亲纨绔糊涂,可她心中却明白,即便父亲再是纨绔再是糊涂也绝对不会胡乱折腾她的婚事。这两年来,不是没有人向她提亲过,只是那些人要么就是纨绔子弟,要么就是品行不好,父亲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打出去的。 因此父亲能同意宣王见她,许瑾初心中的确是有些惊奇,不过惊奇归惊奇,父亲既然同意,她自然也不会舍了他的面子。 许瑾初记得那日宣王就站在一株杏花树下,他穿着一身紫衣锦服,大概是听到声响便转身朝她看来,手中还握着一枝刚刚折下的杏花……宣王周承泽在这燕京城中名声响亮,除了那纨绔风流的事迹,另一桩便是因为他的容貌。 周承泽面容俊美,甚至到有些雌雄莫辨的地步。大抵女儿家都免不得被那样一副容貌所吸引,只是许瑾初却素来不喜这样的相貌,她喜欢的郎君应该是同哥哥那样,生得清隽儒雅,端得一副好风骨,而不是这样一个成日游走于酒肆软玉之地的风流子弟。 因此那日,许瑾初瞧见宣王,无论是面上还是心底皆无什么变化。 她离人几步之地便停了下来,而后是与人行了一道礼,礼数周到,语句平和,唤人一声「王爷」。 「许二姑娘……」 那是周承泽头一回唤她的名字,他微微低垂着一双眉眼,眉眼含笑,语调微微勾起,凭得又是多添了几分勾人的缠绵。能让这燕京城风月场所中的佳人们翘首以盼,周承泽除了那一掷千金的手笔,自然还有他本身的魅力,如他的那幅好相貌还有那勾人的缠绵调。 只是许瑾初却还是忍不住折起了眉,这样的轻狂,倒让她头一回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了。 大抵是不喜欢周承泽那副做派,许瑾初也是头一回肃了面容与人说起了话:「我知王爷为何而来,只是王爷大概不知道,我曾有过一门亲事……这城中众人皆道我命数不好,易克夫君。」 她以为说出这样的话,那位宣王也总该走了,说到底那样的风流贵胄又岂会真正有心?不过是闲来无事来寻她的乐子罢了。何况这城中女子不少,纵然宣王的名声不好,可要嫁予他的名门贵女却还是有不少。 可许瑾初却未曾想到—— 那个男人听到那番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仍旧垂眼看着她,口中是跟着缠绵一句:「那倒是巧了,本王的命数也不好,倒不知你和我之间,谁又会克谁?」 许瑾初想到这,一双眉眼还是忍不住朝摆在高案上的那只美人瓶看去,美人瓶中正插着一枝杏花,此时那杏花在那日头的照耀下倒是越发好看了几分……她的指根仍旧端放在膝上,唇角却还是抿着露出一个虚淡至极的笑。 第5章 她重新转回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眼之间的担忧便又轻轻笑道:「傻丫头,你不必替我担忧,倒是你……」许瑾初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温声笑道:「你和李首辅的事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等这话一落—— 许瑾初便又轻声问了一句:「晏晏,你可喜欢他?」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这话她并不是头一回听,当日李怀瑾问过她,母妃也曾问过她……只是彼时她给出的答案却不算明确。可如今,耳听着许瑾初的这一句,她却还是忍不住细细想了一回,她喜欢李怀瑾吗? 若当真要明确说个喜欢与否,她这心中委实还是没个答案。 可越是相处…… 霍令仪便觉得好似越发离不开李怀瑾了,若是这样便是喜欢,那她大概的确是喜欢上李怀瑾了吧。 许瑾初眼瞧着霍令仪眼中的怔然,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温和了许多……早先听到消息,她还怕晏晏是没个法子才只能嫁给李怀瑾。毕竟那位李首辅位高权重,手段又多,晏晏虽然聪慧却也敌不过那人心机深沉。 可如今这样瞧着,这个傻丫头却是当真喜欢那位李首辅。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 等到四月中旬,杏榜也出来了,和前世一样,霍令章依旧高中第一,成为了这建昭二十年的会元。一时之间,霍令章这个名字犹如这三春四月的风一样,席卷了整个燕京城……虽说还未到最后的殿试,可霍令章以十四岁的年纪得了这个会元,委实是让人钦羡的。 何况倘若你会试名次不错,等到了那殿试想来也不会太差。 因着霍令章的年岁,这城中自然有不少人说道,如今内阁的李首辅当年十五中状元,已是令人惊叹不已……若是这位霍家的二公子今次也能得个状元,日后自是前途无限。因此这殿试尚未开始,可这燕京城中却有不少人开始下注押宝,其中有赌李家那位大公子中状元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赌霍家这位二公子中状元的。 他们一个是今次会试的第一名,一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两人都是青年才俊又都是有才之士,此次状元这个位置想必定是出自这两人之中。 ☆☆☆ 霍家,昆仑斋。 自打家中连着出了不少事,林老夫人也已鲜少让众人聚集在这处了,可今日昆仑斋中却坐了不少人,就连霍令德也难得没跟严嬷嬷学习规矩,安安静静得坐在底下。林老夫人高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这会正垂眼看着底下坐着的霍令章。 手卷还在案上放着,里头是用朱笔写着霍令章今次会试的名次,会试第一。 林老夫人想到这,眉眼之间便是泛不开的笑意,她仍旧看着霍令章,眼瞧着他依旧似往日那般沉静的面容,不骄不躁、更是半点慌乱也没有……她心下对这个孙儿是又多添了几分赞许,原本以为他这次会试能得个名次已是不易,哪里想到他竟然得了个第一回来。 十四岁就得了会元,这是多大的荣耀?如今这消息才散出去不久,就已有不少人登门拜访,纷纷要求见霍令章,连带着他们霍家的名声也跟着提了不少。 「这一回你是给咱们霍家的列祖列宗都挣了脸面……」林老夫人终于开了口,她面上的笑意未曾有一丝消落,连带着声调也极为柔和……当年霍安南再有本事也没能得个会元,可如今她的孙儿却得了会元。 她想到这,眉宇之间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 即便日后到了地下,到了霍启松和那个贱人的跟前,她也能高仰着头。 不过心中的这一番思绪也只是一瞬,林老夫人便又看着人继续说道:「等回头去你父王跟前烧柱香,把这桩喜事也跟他说一回……」大抵是因为说道霍安北,她的声音还是跟着低了一回,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消散了几分,平添的却是几许惆怅。 第6章 却是又过了一会—— 林老夫人才又握着手中的茶盏饮下一口热茶,而后是又跟着一句:「你父王若是知晓,想必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霍令章闻言便起了身,他朝林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轻轻应了一声「是」,跟着是又一句:「孙儿打算午间就去一趟父王的坟前。」 林老夫人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因着先前提到了霍安北,屋中的气氛还是不自觉地默了一回……即便距离霍安北逝世快有一年的光景了,可每每提及,心下难免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霍令仪,她只要一想到父王真正逝世的原因,心下那股子掩藏着的恨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霍令仪生怕旁人瞧见起疑,便只好握着手中的茶盏,低垂着一双眉眼,假借喝茶的名义恰好遮掩住了面上的神色。 屋中无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林氏才开了口,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做母亲的自然高兴……她的面上虽然也带着几分缅怀怅然,却还是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跟着柔声一句:「母亲,咱们霍家也许久不曾操办喜事了,令章这回能中会元委实是一件大喜事,该好生操办一回。」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也跟着点了点头,她收敛尽了面上的那股子神色,跟着是又喝了口茶水才说道:「的确是该好好操办一回,不过到底只是会试,若是操办得太甚难免旁人说道……」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便拧头朝许氏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你且把旧日交好的几家门第请来家中,至于旁的……」 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茶案上,而后是又看着霍令章继续说道:「松山先生教导你这么多年,必然是要请的。至于别的交好的,你瞧瞧可有谁要请来的,且写了拜帖交于你母妃等择了日子再一道送出去。」 这话便是要许氏操办了。 许氏自然也未说什么,家中出这样的喜事,合情合理也该好生操办一回,她想到这便又开了口:「松山先生过来大概也得有个三日功夫,倒不如把日子定在二十,那个日子,儿媳瞧着倒是不错。」 林老夫人闻言便也只是说道:「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是……」 两人这厢说着话,论着宴会的章程。打先前说话的林氏,面色却还是不自觉地沉了一回……原本她先前提出,自是打算亲自给令章操办宴会,她倒不是怕许氏会操办不好,凭她对许氏的了解,这个女人是不屑做这样的手脚。 只是—— 这样好的一个日子,若是由她亲自操办,旁人看在令章的面上自然也会对她恭敬有加,保不准还得唤她一声「会元娘」……如今她已没了管家大权,那些早先交好的士族贵妇如今也都跟着转向了许氏,她已许久不曾参加这燕京城中的聚会了。 这燕京城中的贵人圈子,玩得就是一个你来我往,走动得多了关系也就变好了。 可若是时常不走动,谁还会记得你是谁? 这次宴会若是由许氏操办宴会,她自然也就没了出去的道理…… 林氏想到这,握着扶手的指根还是忍不住收紧了几分,她千盼万盼就是希望令章能得个好名次,连带着她也能沾沾这个福气……可如今这一切福气却都要给了许氏,由着她在外头受着旁人的恭贺和恭维,受着她本该享受到的一切,这让她如何能顺意? 可是…… 她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如今的霍家早已不是以前的霍家了,就连这个许氏也与往日不同,往日的许氏柔弱可欺,可自打出了上回令德的事后,许氏又责罚了她那一通,平素虽然还是照着往日那样不缺吃短也从来未让她立规矩。 可不仅是她,就连这府中的下人也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信王妃是当真与往日不同了。 屋中许氏和林老夫人还在说着宴会的事,霍令仪也已收敛尽了心中的那一番思绪,她刚把手中的茶盏置回了茶案上,眼瞧着对侧林氏暗沉的模样,心下思绪一转便明白了。霍令章会试得了第一,林氏原本必定是想借此机会重新打进这燕京的贵人圈,有一个当「会元」的儿子,她林氏虽然是个妾氏只怕也能够像往日那样受人恭维,可哪里想到祖母却是连想也未想就让母妃去操持。 第7章 其实这说到底,这家中的宴会本就该是由母妃操持的……母妃是府中的正经王妃,如今又掌着中馈大权,往日母妃懒得理会林氏也不愿拾掇这些事,可自打出了上回那样的事,母妃又怎么可能还会交给林氏操办,凭得长她林氏的脸面? 霍令仪想到这,心中倒也难得添了几分通畅。 她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余光仍旧瞧着林氏的面色,往日林氏仗着受祖母疼爱又握着中馈,在外头受着母妃原本该受得一切……如今这幅模样,岂不就是旁人常说的「风水轮流转」? 霍令仪只要一想到林氏是受着周承宇的命令在府中寻着那玩意,心下便是说不出的厌恶。林氏素来聪慧,她只要略一思索便能知道父王的死不寻常,可这个女人却为了那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依旧不管不顾得当着周承宇的走狗。 「晏晏?」 林老夫人唤了霍令仪一声也不曾听人答,便又紧跟着唤了人一声,眼见霍令仪回过神来,她才又跟着一句:「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敛尽了心中的那番思绪,她自是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眼神,面上却仍旧挂着素日的笑,闻言也只是温声回道:「没什么,祖母有何事要吩咐我吗?」 林老夫人眼见她面上果真没什么异样才又笑着开了口:「如今我们和李家也是姻亲关系了,按着规矩也该给他们递一道帖子,只是景行朝中事务繁忙……我私心想着,帖子还是照常寄出去,至于景行愿不愿来且随他自己。」 她话是这般说,心中自然是希望李怀瑾能来上这么一遭,有他李三爷坐镇,那些来的客人自是会更加高看他们霍家几分。 霍令仪明白林老夫人的意思,她心下还是有几分不高兴。 她不希望李怀瑾来参加这些没必要的宴会…… 不过祖母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好当众给人没脸,因此便也顺着她的话说了:「这些事祖母和母亲做主便是。」不过私下她心中却还是免不得跟了一句,大不了回头让陆机和李怀瑾说一声,让他不必过来就是。 她可不希望李怀瑾为了她的缘故而委屈自己。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余后她便又说了些寻常话才让众人退下。 ☆☆☆ 等到二十那日,照旧是个好天气。 霍令仪按着往日的时辰却是打算去昆仑斋先给林老夫人打个礼,只是还未走到昆仑斋,她便瞧见远处走来的一行人,打首得正是穿着一身寻常青衣的李怀瑾……霍令仪原当自己是看错了,只是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近的身影,还有面上照常的那抹神色,除了李怀瑾还会有何人? 她忙迈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原先替李怀瑾领路的那些下人自是忙打了个礼先告退了……杜若也留后了几步,却是注意着会不会有旁人过来。 「您怎么来了?」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眉心还是轻轻拧着,跟着是又压低了声说了一句:「我不是让陆机给您递口信,让您不用来了吗?」 李怀瑾闻言,眼中是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把佛珠套于手腕,而后是伸手把她那一缕被风吹乱的发绕于耳后,跟着才又温声说道:「正好赋闲,就过来看看。」他心中知晓霍令仪让他不必过来的原因,左右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他历这些烦心事。 往日,他的确不喜这些应酬。 可若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 李怀瑾仍垂着眉眼,声调也依旧是温和的:「我若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我,放心吧。」他这话说完,还不等霍令仪答便掀了眼帘朝一处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恰有一个少年郎,和风日下,那个少年郎穿着一身水色长袍正立在那处看着他们。 李怀瑾眼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年郎,风和日丽,少年郎眼瞧着也不过十四的样子,他的眉目温和、气质隽永,倒有着这个年纪鲜少得见的沉稳气度,只是眼中的神色却与那面上的温和较为不同。 第8章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少年郎便垂下了眼睛,等他重新掀起眼帘的时候,那眼中的神色便也添了几分温和的模样……好似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是他晃眼看错了而已。 李怀瑾未曾说话,只是收回了指根负于身后,而那双狭长而没有波澜的丹凤目却依旧朝那个方向看去。 若是他不曾猜错的话…… 这个少年郎应该就是此次会试的第一名,霍家的二公子霍令章。 霍令仪刚想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一处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霍令章已朝这处款步走来,他走得不快不慢,面上的神色也一如旧日那般。 等走到两人跟前—— 霍令章便弯腰朝两人拱手一礼,他的态度谦和,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李大人,长姐。」 李怀瑾垂眼看着跟前的少年郎,他手握佛珠,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受了他的礼。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她的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跟着应了一声,而后才又朝人身后的那处方向瞧去,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祖母醒了?」 霍令章闻言便应了一声「是」,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温声一句:「我这会还要去先生那处,就不在这处叨扰大人和长姐说话了。」他说完这话是又朝两人拱手一礼,而后才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一如先前来时那般,不急不缓,可掩于袖下那双无人瞧见的指根却还是轻轻握了起来。 霍令章想着先前瞧见的那副画面,想着李怀瑾的指根拂过她的发,想着两人对视时的模样……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那张微微垂下的温和面容却还是沉了些许,就连薄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几分少见的暗沉模样。 倘若此时有旁人瞧见霍令章这幅面容,指定认不出他就是往日那个素来有「温和宽厚」名声的霍二公子。 即便霍令章走得再慢,可这条小道终也有尽时……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转过小道,等到那处没了他的身影,她才重新抬了脸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们进去吧。」既然李怀瑾都说了没事,她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说到底人都来了,难不成她还真能赶他走不成? 李怀瑾闻言便也点了点头,他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副神色,眉眼之间却是又添了几分笑意。 两人一道迈步往昆仑斋走去—— 途中,李怀瑾倒是难得说起了霍令章:「你这位弟弟年纪虽小,却不可小觑,想来日后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他这话说完,念及先前瞧见霍令章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色,握着佛珠的手还是一顿……李怀瑾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一如旧日的面容,心下思绪轻微一转,终究还是未把心下的那一番念头说出来。 霍令仪未曾瞧见李怀瑾的神色,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在思忖着他说的话…… 前世霍令章在入仕途之后可以说得上是一帆风顺,余后也的确有不少作为,只是不知道今生他会不会也同前世那样跟随周承宇行事?霍令仪只要想到周承宇,那双纤长的远山眉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一回。 如今林氏母女正替周承宇行事,想来霍令章也不会错失这样一个好机会,毕竟跟着周承宇,在这条仕途路上,他能走得更加便捷。 只是—— 霍令仪垂下的眉眼闪过几分暗色,就连袖下的指根也跟着攥紧了一回……若是父王在天有灵,知晓自己的亲人如今却在替仇家行事,也不知会有哪般感想? 侍立在廊下的丫鬟眼瞧着他们这一行过去,自是忙恭恭敬敬打了礼。 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这番声响,玉竹也忙打了帘子迎了出来,眼瞧着霍令仪和李怀瑾两人款步而来,她面上的笑意自是也跟着多添了几分。她一面是朝两人迎来,一面是恭恭敬敬打了礼,口中是恭声一句:「奴给李大人,郡主请安。」 第9章 等这话一落—— 玉竹便又半弯了身子,口中是继续说道:「老夫人已在里头候着了,两位且随奴进去吧。」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番声响倒也回过了神,她怕旁人窥见心下这一番思绪便先敛了个干净,而后才拧头朝李怀瑾看去,见他也点了头,便又迈了步子往里走去。 林老夫人正坐在屋里头和李嬷嬷说着话,听着帘外的禀话声却是一怔—— 她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会当真过来,当日她提出请李怀瑾过来也不过是抱着一番试探的心态,毕竟李怀瑾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不喜这些场合,这城中不知有多少名门世族、官宦世家给他递过帖子,可却从未见他有一次登门过。 她原本想着,李怀瑾今日能来自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来,倒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左右这个孙女婿已是自家的,谁也抢不走。 哪里会想到,李怀瑾不仅来了,还来得这样早……林老夫人想到这也不敢耽搁,她忙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的茶渍,跟着是抚平了衣角等到端端正正得坐好,才与李嬷嬷点了点头。 李嬷嬷知她意思,便往外头应了一声:「进来吧。」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余后就是一串脚步声,却是霍令仪和李怀瑾一道进来了。 两人一个穿着一身胭脂色春衫,一个穿着青色长袍,从外头款款进来,倒是给这室内平添了几分鲜活。 等霍令仪行完家礼…… 李怀瑾便也朝林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林老夫人虽然心中早就拿李怀瑾当自家的孙女婿看待,可每每瞧着李怀瑾,即便他表现得再是温和,她也不敢拿乔,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委实是太凛冽了些。因此等两人刚行完礼,她便忙温声笑道:「快起来吧,这都快是一家人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礼?」 等到这话一落—— 玉竹便也领着丫鬟给两人上了茶水。 林老夫人等两人坐下,而后便又重新握过茶盏,跟着才又看着李怀瑾温声问了一句:「我听说内阁事务繁多,也不知景行今日过来会不会扰了你手头上的公事?」 李怀瑾闻言,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清平笑。 他的手中握着茶盏却也未饮,只握于手中,闻言也只是温声答道:「今日正好闲赋在家倒也有空,何况我也许久未曾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谦逊—— 却是让林老夫人面上的笑意越渐深了几分。 林老夫人心中明白李怀瑾今日会来家中赴宴、甚至如今这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全是看在晏晏的面子上,她想到这便又瞧了一回屋中坐着的两人,眼瞧着两人这一副越瞧越般配的模样,她这心下却是越发满意了几分,连带着眉眼之间的笑意也跟着深了几分。 余后林老夫人便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又说了些寻常话,李怀瑾倒也都跟着温声回了。 等又过了两刻的功夫—— 外头也起了些喧闹,却是到了该赴宴的时辰了。 霍令仪身为家中长女自然要去花厅帮着许氏接待客人,李怀瑾便也由林老夫人特地遣了人领去外院。等两人走出昆仑斋步入小道,李怀瑾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担忧便停下了步子,他的那双丹凤目是又沾了几分笑意,因着此处有人在,李怀瑾按着规矩也就未离人太近,只是眉眼低垂看着人,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好了,你去忙吧。」 霍令仪闻言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今日来家中的大多都是这燕京城中的贵妇人,她如今虽然身份与往日不同,旁人也不会说道什么,可若是当真去得太晚却也不好……霍令仪想到这便又与人打了一礼,只是临走前却还是与人说了一句:「您若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左右您今儿个来了已是足够了。」 第10章 霍令仪这话说完见李怀瑾笑着点了点头,她便也不再多言,是又与人一礼才由杜若扶着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李怀瑾却是瞧她走远了,才握着佛珠转过身子往前走去。 替他领路的丫鬟,眼瞧着自打郡主离去后,这位李大人身上骤然转变的气势,还是止不住打了个颤。 ☆☆☆ 花厅。 今日请得虽说都是旧日里交好的,可来的人却也不少。 霍令仪还未曾进去,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门前的丫鬟见她过来便要通传……霍令仪却只是摆了摆手,她松开杜若的搀扶只身一人往里头走去。 帘子一打,里头的模样也就显现出来了,此时这偌大的花厅坐了不少人,这其中有那些贵妇人说着家常闲话的,自然也有不少贵女互相比着头饰、比着妆容的…… 一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的模样。 霍令仪是先循了一眼把屋中瞧了个大概,待瞧见李安清的身影,见她坐在一处怪是无趣的模样……她的面上才浮现了一个笑。 她也未说什么,只依旧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许氏原先正与几个贵妇人说着话,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笑着转身朝她看来,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来了。」 坐在许氏身边的正是郑宜和,她眼瞧着霍令仪,面上也是同往日那般挂了个笑,声音也是温和的:「晏晏来了。」 虽说当日母亲给小叔说亲委实是吓了她一跳,毕竟小叔和晏晏的年岁摆在那,何况她私心里总归是拿晏晏当晚辈看待的。 这一时之间转了身份成了妯娌,她自然也有一阵日子未曾回过神来。 不过眼瞧着近些日子小叔虽然还是往日那副模样,可通身的气势却还是温和了许多……再者晏晏年岁虽小,性子却是个稳妥的,配小叔倒也不差。 郑宜和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温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越发柔和:「母亲整日在家中念叨着你,你若是得空便常去家中坐坐。」她说得正经,可那话中的揶揄味却极浓。 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又听着这一字一句,明艳的面上还是止不住泛了几分红……她心下明白郑宜和这番揶揄是因为什么。 她往日也是个胆子大的,可此番却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也不好说道什么便只好垂下了头掩住了那番羞赫,口中倒是轻轻应了一声。 郑宜和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下的疼爱却是又添了几分,倒也怪不得母亲和小叔会这么喜欢这个小丫头,就连她这样瞧着都免不得心生欢喜。她有心想再逗逗人,只是瞧着霍令仪这一副粉面含羞的模样,又念及这个场合便也笑着止了话。 屋中原先坐着的那些人原本也未曾注意到霍令仪进来。 如今耳听着主位那处的一番动静,自是也都跟着循眼瞧了过来,待瞧见这位穿着一身胭脂色春衫的霍家女,不管是心下还是面上却都有着几分复杂。 不过不管她们是怎么想,有个心思却是相同的—— 这位霍家女的福运是真的好。 自打出生就被天子封了郡主赐了封号,成了这燕京城中唯一一个「异姓郡主」,眼瞧着霍安北战死沙场,这霍家也越渐没落了,偏偏这位扶风郡主又和李家扯上了关系,还成了那位李三爷的未婚妻。 这燕京城中的人哪个不卖李家一个面子? 如今霍令仪和李怀瑾定了亲事,连带着这个身份也要比往日尊贵几分,若是往日还有人敢在明面上给这位扶风郡主几分难堪,经此一事后,只怕但凡是个耳清目明的也都不会再给这位扶风郡主找不痛快。 不仅不会,只怕还得好生恭维着。 毕竟李家门第清贵,李三爷在朝中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讨好了这位扶风郡主,自然也就是讨好了李家和李三爷。 第11章 何况她们听说今儿个那位李三爷也来了府中,这么多年也从未见那位李三爷登过谁家的门吃过谁家的宴,今日他会来霍家自是因为霍令仪的缘故。 这还未曾进门就已如此,日后等这位扶风郡主进了门,还不知该怎么宠着?因此还不等霍令仪去寻李安清说话,便已有一堆贵妇人领着各自的女儿上前来给霍令仪说话了。 这偌大的花厅,一时之间弥漫着得都是恭维、奉承霍令仪的声音。 到最后还是由许氏发了话,却是说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了,请众人出去看戏才把霍令仪从被人包围的窘境中救了出来。 等到众人往外走去—— 霍令仪才松了口气,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终归还是不习惯与这些女人打交道。 李安清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笑着取过一方帕子替人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口中是跟着一句:「姐姐如今当真受欢迎……」她这话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此时屋中已没多少人,两人故意落后了不少步子说着话,等瞧见霍令仪佯怒瞪过去的眼神,李安清才又笑盈盈得朝人靠近低声说了一句:「不过我只要瞧见先前她们那副模样就觉得解气。」 霍令仪知她所言是何意…… 今儿个来家中的有不少贵女当日也在别庄。 李安清的意思是瞧着先前她们那一副恭恭敬敬,生怕多说错一个字一句话的模样,觉得解气……霍令仪明白她们今日这番模样皆是因为她与李怀瑾订了亲的关系,往日她并不喜欢仗着别人的身份,可若是李怀瑾,这种感觉倒也不差。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却是也忍不住浮现了一道温和的笑意。大概是察觉到了李安清面上那一副揶揄的笑容,霍令仪倒也回过神来,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呀,也不怕被人听见。」 「有什么好怕的?即便她们听见了也不敢说道什么……」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笑挽着霍令仪的胳膊,余后是又一句:「姐姐来得迟都不知道,刚才咱们那位未来的太子侧妃可是好大一副阵仗,只不过她没想到,往日奉承恭维她的那些人,今儿个却是谁也不曾理会她。」 等这话说完—— 她便又贴着霍令仪的耳朵说了一句:「把她气得转眼就回去了。」李安清本就不喜欢霍令德,尤其当日霍令德还在别庄如此不给霍姐姐脸面,她心中更是对此人厌恶不已……因此这句话倒是带了十足的轻嘲。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才想起今日还当真未曾瞧见霍令德,原本按着霍令德的性子自是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尤其今儿个还是霍令章的好日子……如今听李安清这般说来,想来她还未曾过来的时候,这花厅里头应该也有着不少「趣事」。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知晓那些贵女这番作态是因为什么缘故? 当日在别庄的时候,起头的就是吕娇和霍令德,后来连累她们回去被家中好生训斥了一番。 据杜若所说,当日在别庄的那些贵女大多都被家中禁闭了十数日…… 因着这番缘故,这些贵女恨不了远在皇城的周承棠,可对吕娇和霍令德两人心中自是有气的。 何况霍令德虽然是未来的太子侧妃—— 可当日未央宫的那位给她送来了不少好东西,至于霍令德那处却是半点东西也未曾送,能在这个圈子的都是聪明人,她们只消一想便明白,未央宫的那位大抵也不满霍令德所为,如今还能给这个位份只怕还是因为霍令德当日救太子有功的缘故。 既如此,霍令德这个未来的太子侧妃没了未央宫那位的欢喜,自然也就不如往日那般有身价了。 两人一面朝外头走去—— 李安清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却是又跟着一句:「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三叔今日也会过来,他往日可最不喜欢这些场合了。」 第12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下的那番思绪一停,连带着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是一顿……她掀了眼帘往外处瞧去,面处的方向正是外院会客的那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李安清未曾听她回答,便又轻轻唤了霍令仪一声,眼瞧着她拧头看来才又问道:「霍姐姐,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面上重新添了个笑,口中是道:「没什么……」待这话说完,戏台上的好戏也已开锣,她也就敛尽了心思不再多言,只又跟着一句:「好了,我们过去吧。」 ☆☆☆ 宴席却是等到申时时分才散。 大抵是已到四月的缘故,此时那日头仍旧高高挂着。等送完客人,许氏刚想唤人去拾掇花厅,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失神模样,她心下思绪轻微一转便明白过来…… 许氏让知夏领着丫头先去拾掇,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说了话:「估摸着外院也该散了……」 等这话一落—— 许氏却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早先我已遣人去看过了,今儿个来得都是些年轻学子,他们素来就尊崇景行又怎么会行出些不当的事来?你且放心吧。」 霍令仪听得这话,明艳的面上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绯红,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掩住羞意,口中却还是跟着寻常一句:「母妃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挽着许氏的胳膊,继续说道:「我陪母妃去收拾吧。」 「不用了……」 许氏的眉眼仍旧挂着一抹笑,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你也累了一整日了,就不必陪我进去了,回去歇着吧。」她这话说完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收回了手。 知秋会意忙上前扶住了许氏的胳膊。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是朝许氏又打了一礼,而后才由杜若扶着往外走去。 等到霍令仪走远了,知秋仍弯着身子扶着许氏,口中却是跟着轻笑一句:「郡主和三爷的关系倒是越渐好了。」 「这样也好,她日后总是要嫁到李家的……」 许氏看着霍令仪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笑意仍旧未散,早先时候她对这桩婚事总有不满意的地方,可日子过去这么久,她眼瞧着晏晏这幅模样却是比早年和信芳在一道的时候还要开怀几分。 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何况景行知礼数,我也放心。」 等到这话说完,霍令仪也已转过小道,许氏便也收回了眼,跟着是温声说道:「好了,进去吧。」 ☆☆☆ 霍令仪转过小道却未曾朝大观斋走去。 虽说母妃说没事,可她心下难免还有几分担忧,霍令仪原本想着是让杜若去外院探上一回,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关山却从一旁的树木后转了出来……霍令仪眼瞧着关山见他依旧同往日一样,一身墨色劲服,手抱长剑,面上也是冷冰冰得不带一丝情绪。 只是礼数较起往先却多了几分,等到了跟前,他是先打了一礼,而后才开了口:「主子在前边等您。」 霍令仪闻言便朝人身后瞧去,只是树木葱郁,一时也瞧不见李怀瑾的身影……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让杜若也留于此处,而后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李怀瑾就站在一株杏树下,四月天,杏花开得正好…… 他一身青袍负手立于树下,面容沉静,眉眼舒缓,远远瞧着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声响,李怀瑾便睁开了那双清平目,他掀了眼帘朝霍令仪这处看来,待瞧见她的面容,面上的神色却是又温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来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朝人伸出手,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处风光倒是不错,过来,陪我走走。」 第13章 霍令仪瞧着眼前的那只手,或许是习惯了,又或是知晓四处皆有人守着,她倒也未说什么,只把手放到了李怀瑾的手上。 等到李怀瑾握住了她的手,霍令仪才又仰头朝人看去,两人走得很近,她能闻到李怀瑾身上除了那股子旧日的檀香,还有一抹茶香,余外倒是未有什么了……她见此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怀瑾素来不喜应酬自然也不喜喝酒…… 前世除了新婚夜里,李怀瑾喝了一回酒,余外她却是从未见他喝过酒。 李怀瑾眼瞧着身旁的小丫头低垂着一双眉眼却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就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啊?」霍令仪闻言便又朝人看去,待瞧见李怀瑾那双丹凤目中的笑意,不知怎得却是红了一回脸……她自然不会把心中的那番思绪说与人听,便重新垂了眉眼避开了他的眼睛,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没什么。」 李怀瑾见此倒是也未说什么。 等又走了几步,他眼瞧着头顶开得正好的杏花,索性就停了步子。 霍令仪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也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她掀了一双桃花目朝人那处瞧去……便见李怀瑾立于一株杏树下,此时正抬了手却是在折那头顶的杏花。 还不等她说话—— 李怀瑾便已折了一株杏花转回了身子,他低垂了一双眉眼,而后是在霍令仪的注视中,把手中的杏花斜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霍令仪今日装饰本就简单,髻上也不过簪着一支珍珠发钗,如今配着这杏花,倒是把这副明艳的面容重新添了几分娇俏…… 霍令仪虽然瞧不见,可看着李怀瑾的神色也约莫能猜出几分是副什么模样。她素来不喜把这些花啊什么的往头上簪,尤其是看着李怀瑾这幅神色,越发觉得别扭。 她刚想伸手去把那支杏花取下,便被人握住了手……李怀瑾的眼中仍旧带着那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瞧着霍令仪仰头看来,便又笑说道:「戴着吧,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怀瑾眼中的笑意太过温柔,或是他口中的这一句「好看」,霍令仪只觉得心下「咚咚」跳得厉害,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悬在头顶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未曾把那朵杏花取下。她重新垂下了眼帘掩饰了面上的神色,跟着是轻轻挣开人的手,而后才又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和风四下,日暮也逐渐四斜。 两人一路缓步往前走去,任凭暖风拂人,却是未再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想起了一桩事才拧头朝李怀瑾那处看去,如今她心下的那番羞意已少了许多,此时也能如常与人说话了:「您觉得宣王如何?」 霍令仪想着前世曾在李怀瑾的书房瞧见过周承泽,想来两人私下应该也是有几分关系的,便想着问一问李怀瑾关于宣王此人……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表姐,自然希望她余生都能好好的。 李怀瑾闻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口中却是跟着缓缓一句:「宣王年少聪敏,陛下也时常夸他,只是近些年荒诞了些……」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至于坊间那些传言是真是假,总归还是要靠自己去细细分辨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也跟着点了点头…… 坊间流传周承泽的那些事,她总觉得是有几分做戏的成分……霍令仪想到这便又把周承泽提亲的事说了一回,她一面是随着李怀瑾的步子往前走去,一面是拧头看着人继续说道:「近来宣王时常登门,想来没个几日这事也就该定下来了。」 她说到这便又轻轻拧了眉心,是又跟着一句:「表姐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旧日里我不懂事,都是她心宽大度才容得我胡作非为……我心中自是希望她能当真觅得一门好亲事,觅得一个好夫君。」 李怀瑾一直听人说着,等人说完才又开了口:「你舅家如今虽是这副模样,可到底也是世袭的公爵……何况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第14章 霍令仪闻言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舅舅家虽是世袭的公爵,可如今这幅处境只怕连个寻常的官宦世家都比不上。不过李怀瑾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在这处想得再多,也是无用的。 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 ☆☆☆ 几日后,霍令章与其余几名贡士一道参加殿试,就如霍令仪所想的那般,霍令章依旧同前世那样高中状元……一时之间,这燕京城中无论是茶肆、酒馆皆在说道霍令章,这其中自然有不少人说他少年天才的。 霍令章虽然未像李怀瑾当年那样连中三元,可他能以十四岁的年纪高中状元,这委实是一桩了不起的事。 ☆☆☆ 外头议论着霍令章,霍家自然也有不少人说道此事。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往大观斋走去,此时夜色已深,院中却还有不少丫鬟在笑说着话……霍令章中了状元这样大的事,祖母心中高兴,自然也给底下人赏了不少银钱。这会她一路往前走去,耳听着她们说着:「哎,你们都不知道,咱们二公子今日可当真威风。」 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官差前边开着道,侍卫在后头护着,咱们二公子穿着一身状元服就坐在马上,当真是威风极了。」 余后便又是一阵夸赞霍令章的话。 杜若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却是依着那大红灯笼瞧了一眼霍令仪,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主子,可要奴……」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她继续往前走去,等走得远了,那股子喧嚣声也就跟着没了……只是还不等她转出小道,便瞧见不远处正立着一个人,树上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霍令仪却是辨了有一会才认出那人是霍令章。 小道之上,霍令章手抱乌纱帽,身穿状元袍,此时正踏着月色和灯火款步朝霍令仪走来。等走到跟前,他是同往日那般恭恭敬敬朝霍令仪打了一个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长姐。」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便点了点头,口中也只是跟着寻常一句:「你回来了。」她的语调平缓,所说也不过是一句寻常陈述。 「是……」 等这话一落,霍令章才又温声说道:「琼林宴已散,便回来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眼瞧着人面上的红晕,想来今日琼林宴上霍令章喝了不少酒……不过她也只是这样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眼,口中是平平说道:「你累了一天,既然回来了就去歇着吧。」 等这话一落,她却是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这回霍令章却未曾让开步子,他仍旧站在霍令仪跟前,因为酒意而显得有几分潋滟的清平目此时正一错不错得看着霍令仪,眼瞧着霍令仪看过来,他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长姐不恭喜我吗?」 霍令仪顺着树上那大红灯笼打出来的光线朝霍令章看去,眼前人明明还是旧日那副模样,可又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她的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一双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章,却是把他面上的那副神色细细瞧了一回。 她看人的时候稍稍抬了几分下巴,也是这个时候,霍令仪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年郎竟在不知不觉间比她高了许多。 两人这样站着的时候,她已无法再像当初那样与人平视……霍令仪敛下心中的这番思绪,而后是依着头顶的这些光线看着人,许是喝过酒的缘故,霍令章那双清平目却是比平日还要潋滟几分。 此时他微微垂着眼帘,映着那头顶的灯笼和月色…… 那眼中的神色在这夜色中轻轻晃荡开来倒是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就连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好似也比往日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夜色深沉——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霍令章,见他立于这夜色之中,任由晚风拂过他的发还有他身上的大红状元袍。 第15章 两人离得并不算远,她甚至可以闻见霍令章身上那股浓郁而带有几分清香的梨花白。 霍令仪看着这样的霍令章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一时也有些分辨不清眼前人是不是当真醉了,不过霍令仪终归也未说什么,闻言她也只是顺着人的话淡淡说了两字:「恭喜。」 待这话说完—— 霍令仪伸手拂过耳边被风吹乱的那缕青丝,而后才又看着人没什么情绪的说了一句:「夜色已深,二弟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霍令章闻言却未曾动身,他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他看着霍令仪伸手捋发的动作,听着她那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却是让他想起,当日在昆仑斋前,李怀瑾伸手替她拂发,而后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 他想到这,面上的笑意虽然未曾有半分消散,可袖下的指根却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了一回。 晚风拂过,打得头顶的大红灯笼跟着轻轻摇晃起来,这本就算不得明亮的小道一时之间自是又跟着昏暗了许多……霍令章透过那昏暗的光线看着眼前的霍令仪,看着她即便不耐却还是没什么情绪的面容。 他袖下的指根仍旧未曾松开,口中的话却是终于说了出来:「我已向陛下请求去外公干两年……」 霍令仪闻言,原先平静的面容终于还是泛起了一抹震惊,她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霍令章。她的确是震惊的,大梁历朝皆有制定,但凡前三甲都可直接进入翰林院,翰林院的品级虽然不算高,可仕途明亮,尤其是翰林院修撰一职,更是可以时常接触天子。 何况时下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霍令章放着好好的翰林不待,跑去外面做什么?那外头天高皇帝远的,即便你有再好的才干,若是天子瞧不见那又有什么用呢?霍令仪想到这,一双修长的远山眉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起来,她眼看着霍令章也不曾说话,只是心下思绪却是转个不停。 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事,霍令章究竟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霍令章已许久未曾见霍令仪对他露出过其余的神色了,因此眼瞧着霍令仪此时面上显露的震惊……霍令章的心下竟然觉得有几分难得的开怀。这一份开怀比他今日在御街骑马受着众人的恭贺、比他在琼林受着天子的亲封还要多上几分,他袖下的指根逐渐松开,连带着眉宇之间的笑意也多添了几分。 霍令章就这样垂着这一双潋滟的清平目看着霍令仪,却不再说话,他只是又朝霍令仪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夜色已深,长姐且早些回去歇息吧。」待这话说完,他也不等霍令仪说话,转身往前走去。 「郡主……」 杜若手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她眼瞧着霍令章离去的方向,一双眉心也跟着轻轻折了一回,口中是跟着疑声一句:「您说二公子是要做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依旧抬着一双桃花目看着霍令章离去的方向。月色清明,头顶的灯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摇晃不止……她能够看见霍令章身上的那袭大红状元袍在随着走动在这夜色中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 她紧抿着红唇不曾说话,只是眼瞧着霍令章转过了小道,等到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她才淡淡开了口:「我不知道。」 霍令仪的确不知道,往日她也不过是觉得霍令章的心思深沉,难以猜测,可如今她却觉得霍令章行事越发没个章法,完全弄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放着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不要,反而要去外头公干……霍令章,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又究竟想做什么呢? 她低垂了一双眉眼,瞧着杜若手中的那盏琉璃灯盏上的花样…… 流光溢彩,很是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才重新收回了视线,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夜深了,走吧。」既然猜不透就不必猜了,左右霍令章离家于她而言,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第16章 只是—— 霍令仪临走前却还是朝那小道看去一眼,小道深处漆黑一片,那人的心思是越发深不可测了。 ☆☆☆ 几日后。 相较前几日的欢闹,今日的昆仑斋却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霍家几位主子皆同坐一堂,下人们却尽数被赶到了外头……两边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有不少鸟儿越过树枝停在那木架上,这屋中除了那几道鸟儿的轻鸣声便再无旁的声音了。 林老夫人手握着茶盏也不曾饮用,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面容端肃看着底下那个穿着苍色长袍的少年郎。 不知过了多久——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那被高高置在案上的那道明黄圣旨,想着先前来传话的内侍说得话,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听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霍令章闻言是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而后便起身朝坐在位上的林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才温声说了话:「是,孙儿自觉年幼,不能胜任翰林院一职……倒不如趁着如今年岁还小去外头多长长眼界。」 这话却也不假,霍令章如今也不过十四,较起旁人而言的确太过年轻了些。 只是—— 林老夫人想着那道圣旨上所书「任新科状元霍令章为七品大运县知县」,且不说这个官职了,就说这大运县……她往日却是连听也未曾听说过,到后头还是李嬷嬷问了管家才知晓这大运县远在湖广偏南一带,此处不仅物产贫瘠,就连风化也还未普及。 上一任大运县的知县任了十几年也未曾擢升,这样一处地方,你即便待得再久又有何用? 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是又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她实在搞不懂自己这个孙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跑到这么一处偏远的地方。只是不管她心中再是不满,如今圣旨已下,她也不能再多置词,若不然传到外头免不得落一个「不服圣意」的说法。 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茶案上,而后是看着霍令章接着说了话:「你素来聪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出去历练历练也好。」等这话说完,她便朝人摆了摆手,是又一句:「好了,你且先回去整理行囊吧。」 大运县上一任知县因病逝世,这个位置已空缺有一段日子了,此番圣旨下得急,却是让霍令章明日就出发。 霍令章闻言便又恭声应了「是」,他是朝人恭恭敬敬拱手一礼,而后才往外走去……等到霍令章退下,林老夫人因着这桩事自然也就没了心思再说旁话,索性就让其余人等也都一道退下了。 一众人往外退去—— 林氏和霍令德也是圣旨下到了家中才知晓霍令章的安排,即便林氏素来再是平稳,此番也是乱了阵脚……她眼瞧着许氏和霍令仪,总归是敛下了心中的这番慌乱朝两人又打了一礼是请两人先行,等到两人往外处走去,她才由云开扶着疾步往霍令章那处去了。 霍令德自然也跟着林氏的步子一道往前去。 她前几日还因为有了个状元哥哥开怀不已,就等着哥哥在朝中有一番大作为,连带着她的身份也能提上不少……哪里想到这才转眼的功夫,哥哥竟然要去那么一个地方。霍令德想到这也不顾近些日子严嬷嬷的教导,推开了丫鬟的搀扶,疾步往前走去。 小道上,许氏由霍令仪扶着站在这处,她眼瞧着疾步离去的一行人也跟着折起了眉心,口中是说着一句:「我倒是也未曾想到令章竟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大运县那处的确是太过偏远了些,却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相较林氏母女—— 许氏待霍令章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因此眼瞧着人放着这大好前程不要,跑去这么一个地方当知县,她心中的确是有几分可惜的。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仍旧挽着许氏的胳膊,眼瞧着林氏和霍令德的匆匆身影,却是等到那一行人转过小道才开了口:「先前令章不是说了吗,想去外头历练几年……何况他素来聪慧,想来不用几年就能回来。」 第17章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眉眼仍旧看着那湛蓝的天空。 霍令章前世最后能做到那样的位置,除了后来周承宇的扶持,自然还有他本身的能力……她当日所惊疑的也不过是想不通霍令章的选择罢了。至于霍令章日后能不能回来,她却从来不曾多加思索过。 凭借那人的本事和心性,区区一个大运县又岂会困得住他? 许氏闻言倒也未再说什么,且不说日后是副什么模样,如今这桩事却已经定下来了,她也不过是在这处感慨几句罢了……她想到这便也收回了眼,而后是又看着霍令仪柔声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等过几日入了夏也该热起来了,我新择了几块布料给令君做衣裳,你且替我去挑一挑。」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笑意,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依旧扶着人往锦瑟斋走去。 ☆☆☆ 而此时的陶然斋却是好一番热闹,霍令章刚遣人在收拾东西,他旧日也是出惯了远门的,身边的下人也早就习惯了。这会他们便按着霍令章的要求收拾了几件轻便的衣裳,另有一些常看的书籍……等林氏和霍令德到的时候,他这东西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霍令章眼瞧着两人面上的神色也未曾言语,只是摆了摆手让屋中的下人都退下了。等到一众下人尽数退下,他便坐在椅子上是又替两人倒了茶…… 霍令德看着他这幅不急不缓的模样,心下更是着急,她这一时之间也顾不着礼数径直坐到了人对面,而后便急声开了口:「哥哥,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你要向陛下请旨去那个什么大运县?」 林氏耳听着这话,却是头回未去斥责霍令德。她也跟着一道坐了下来,眼瞧着霍令章面上一如旧日的清平神色,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那番思绪才开口说道:「令章,你究竟在想什么?」等这话一落,她想起那道圣旨,是又跟着沉声一句:「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不事先与我商量下,你的心中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这么多年—— 林氏还是头一回如此斥责霍令章,她这一双儿女,令章自幼聪慧素来又最是知晓自己要什么,因此她对自己这个儿子还从来没怎么费心过。如今眼看着令章中了状元,日后前途自是光明一片,可她却未曾想到,临来令章竟然会行出这样的事来。 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动了一回怒。 林氏握着手中的茶盏等饮用了一口热茶,待稍稍和缓了几分语气才又说道:「令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霍令章听得她们这一字一句,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他的手中握着一盏热茶,此时茶盖半揭,他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在轻轻扫着盏中的茶沫……等到那茶沫被他尽数抚平,霍令章才饮下一口热茶,温声说道:「先前我已说过了,我想去外面历练一段时间。」 林氏听得这话,刚刚消下的怒气却是又升了起来。她刚要发火想着霍令德还在屋中,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茶案上,林氏是又看着霍令德说了话:「令德,你且先回去。」 霍令德还没得个结果自是不肯就这样走,只是眼瞧着母亲面上不同往日的暗沉,她张了张口终归也未再说什么。 她站起身而后是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等到屋中没了霍令德的身影—— 林氏才又抬了眼帘看着霍令章,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忍多加责备,便只好软和了语气说了话:「令章,我知你心中素来有章法,可你这回委实是选错了路。大运县位处偏僻,你就算在那处实打实做两年事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等这话说完,她眉心轻拧细细想了一回便又跟着一句:「如今圣旨已下,翰林院你是进不去了,不若我去求太子给你重新安排差事?就算不能待在燕京,好歹也换一个地方。」 第18章 霍令章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盏茶盏,口中也不过是旧日的寻常语气:「母亲不必费心了,我意已决,何况……」他这话说完是稍稍掀了一双清平目朝林氏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母亲糊涂了,如今圣旨已下,太子若帮我打得可是陛下的脸面,他又岂会那么做?」 林氏先前的确是着急了,如今细细想来自然也明白…… 圣旨是天子亲下,位份是令章亲讨,何况太子又怎么会帮他们?她是真的糊涂了。 只是—— 林氏看着霍令章,那张素来清和的面容此时却是难掩愁云,她有心想再问一问令章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令章素来聪慧,明明知道该怎么选择才会对他有利……可临来张口却还是一字都说不出口。 自己这个儿子,她是越发看不懂了。 林氏的心下是又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却是又过了许久,她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既如此,我也就不再劝你了……好在你年岁还小,等再过几年回来也不是没有法子。」她话是这般说,心下愁云却还是未曾散开。 朝中的事一瞬万变,谁又会知道日后是副什么模样?如今她这一番言语也不过是聊做安慰罢了。 大抵是已认了命,林氏便也不再说道旁的话,只是又细细嘱托了人几句,而后才往外走去。 等到林氏离去—— 霍令章才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外头的天已经越渐西沉了,红日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有不少还打在了他的身上……霍令章却依旧不避不让端坐在位置上,他解下了腰间的那块玉佩握于手中,日头打在玉佩上,而他的指腹缓缓滑过玉佩上头的纹路。 他自是知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并不容易走。 若是在这燕京城,凭他的能力必然会有一条更加广阔便捷的道路,可他却永远达不到那个男人的高度……他与那个男人还是相差太远了些。霍令章想到这,修长的指根逐渐收拢,却是把那块玉佩重新拢于手中……而后他拧头朝那窗棂外头的光景看去,红日迎面,而他微合了双目,岁月还很长,他并不着急。 ☆☆☆ 霍令章是翌日清晨离开的霍家。 他走得早,等到霍令仪醒来的时候,这霍家早就没了他的身影。 霍令仪靠坐在床头,她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握于手中,耳听着她轻轻禀着霍令章离去的消息,一时还是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即便早几日就已知晓霍令章要离开,可即使他如今是真得走了,霍令仪这心下却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覆着茜纱红的木头窗棂大开着,四月的清晨已有几分暖意,这会便有不少暖风透过窗棂打进屋中……霍令仪半抬了头瞧着院子中的杏花,树木葱郁间掺着的那几许粉白色,这岁月一如旧日并未因为离开一个人而发生多少变化,可她心下的思绪却还是有几分翻涌的。 霍令章就这样走了?离开这繁华的燕京,未曾像前世那样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 她这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道什么,因此等杜若说完便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 余后的这些日子,霍家倒是安静了许多,就连容安斋和零星斋的那两位近些日子也鲜少出来……霍令仪倒一如往先那般,平素或是陪着许氏,或是在屋中做着女红看着闲书。今日天气晴朗,她原想着去园中择几枝杏花,只是还不等她出门,怀宁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捧着一道折子,等瞧见霍令仪便先打了一礼,而后才开了口:「郡主,门房刚送来的,说是曲梁宫那位给您亲下了折子。」 曲梁宫那位说得自然就是周承棠。 霍令仪听得这话,口上虽然未说什么,眉心还是轻蹙了一回……自打出了别庄那回事,周承棠可已许久不曾联系她了,今次却是桩什么事?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接过她手中的折子看了一回,那折子上也不过寥寥几句话,却是邀她二十四日去柳家参加她和柳予安的婚礼。 第19章 杜若看着她的面色,便轻轻问了一句:「郡主,那位说了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她重新端坐在软塌上,袖下的指根轻轻蜷起叩在茶案上,跟着是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了杜若。 杜若见此忙接了过来瞧了一回,等瞧见折子上所写的内容,她是又拧了眉心问道:「您要去吗?」柳世子和安平公主的婚事定在本月二十四日,可是这都快到日子了,柳家也不曾给霍家递来折子,可见是为了避嫌并未打算邀请她们。 偏偏安平公主这次却亲自给郡主下了折子…… 去吗? 霍令仪叩着茶案的指根一顿,而后她是拧头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她既然亲下了折子,我自然是要去好好瞧一回的。」柳予安和周承棠的婚事,她可是期盼了许久了。 夜里,锦瑟斋。 屋中烛火很是通明,许氏眼看着坐在身边握着茶盏依旧闲适的霍令仪,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当真要去?」 待这话说完,她把手上还未完成的衣裳搁在绣篓里,跟着是又说了一句:「你柳家伯母未曾给咱们家下帖子为得就是避嫌,虽说你和信芳如今各有婚配,平素也无往来,可此番去难免又要生出几分是非来。」 霍令仪闻言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茶案上,她握着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而后才又拧头朝许氏看去,待瞧见她眉宇之间的担忧便又轻轻笑了笑:「安平公主亲自给女儿下了帖子,到底是天家贵胄,难不成女儿还能不去?」 许氏听得这话,握过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早年她对周承棠也是有几分好感的,毕竟周承棠能言善道又是晏晏的好友,可上回别庄的事已让她心下不喜,此次又下来这样的帖子……也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不过劝阻的话终归还是说不了了—— 许氏心下是又叹了口气,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说道:「等到那日,你便依着时辰去恭贺一声,也不必久待……等恭贺完便早些回来。」 霍令仪自是一一点头应了,眼瞧着她面上仍旧未消的担忧,便又笑挽着人的胳膊说了一句:「您也别担心,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她的大好日子,自然不会行出什么事来……至于旁人,她们素来是聪慧的,自是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到底,如今她有李怀瑾撑腰,那些人即便有再多的话语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与她说道什么。 许氏听到她的话中意,倒也松了几分担忧,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旁话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细细嘱托了人几句,而后便让人早些回去歇息了。 ☆☆☆ 自打入了夏,这天气倒是也跟着越渐温热了起来……因着周承棠今日是从皇宫出嫁,余后还得和柳予安在燕京城的主街上游走一番,等她到柳家的时候也得傍晚时分了。因此霍令仪倒也不着急,她好生睡了一个午觉,余后便握着一本书坐在软榻上看着。 只是她不着急,身边的几个丫头却没个松闲的,又是拿着熏香熏着她今日要穿得衣裳,又是细细在里头准备着发钗佩饰等物,端得是一副好大的阵仗。 霍令仪瞧着她们进进出出,终归还是落下了手上的闲书,她仍旧蜷着腿靠坐在贵妃榻上,口中是跟着笑说一句:「不过是去道一声恭贺,哪里需得这样的阵仗?若不知晓的,只当今儿个是我出嫁不成。」 红玉听得这话便停了手上的活,她素来是个能言善道的,闻言便道:「您这话说得不对,就是因为今儿个是那位的婚事,咱们才不能落下乘……」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又跟着一句:「那位给您下帖子的心思,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她这话一落—— 第20章 霍令仪还未曾开口,杜若却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斥了她一声:「哪里学来的浑话也敢拿到主子跟前说?」她这话说完,便又走到霍令仪跟前打了一礼,跟着是又说了一句:「不过红玉这话糙理不糙,那位是个什么心思,您还不知?」 「今儿个柳家必定有不少人看好戏,您就好生打扮一番让他们瞧瞧,让他们知晓您如今呐样样皆好,省得他们总胡乱臆测什么。」 杜若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霍令仪自是明白的,这世上的人但凡只看不惯什么总能择出千百个理由,就算如今她和李怀瑾定了亲,那些人明面上各个恭维奉承,可私底下能说道的东西却也有不少……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眼中的松动,便又跟着一句:「还有那位柳世子,咱们也得让他明白,没得他总是做出些不本分的事来——」自打上回柳予安在外头拦了她们的马车,杜若对他已是越发没有好感了。 当日若不是李三爷恰好路过,还不知他们该怎么解决呢?倘若那日有旁人瞧见,再把这桩事传得出去,他柳世子最多也不过落个风流名声,可那些脏言污语不还是得她们郡主受着? 杜若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多了几分厌恶,只是瞧着霍令仪的时候便又软和了语调继续说道:「这会时辰也差不多了,您呐就好生坐着,至于旁的,奴和红玉来操持便是。」 红玉闻言也忙跟着点了点头。 霍令仪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倒也不再说什么,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搁在了那案上,却是准了她们的意思……她和周承棠之间早就撕破了脸面,既然周承棠敢给她下帖子,她自然也无需担心会不会落了她的脸面。 何况—— 霍令仪想起前世和柳予安的婚礼上,周承棠居高临下看着她时的模样……如今岁月翩跹,事物更迭,她倒也不介意周承棠再多恨她一点。 两个丫头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喜上眉梢,她们一面是差了小丫头进来,一面是取了先前用清宜香熏过的衣裳重新替人换上……等到一概弄完,却也到了霍令仪要出门的时辰了。 ☆☆☆ 等到文远侯府的时候,已是日头西偏之际。 霍令仪即便坐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外头的喜庆欢闹声,鞭炮声刚刚消下,却是新娘已进门了,此时那门外除了那礼乐之音便是众人的恭贺声……她听着这些声音的时候,面上倒是难得又显露出了几分恍然的神色。 她伸手稍稍抬了半边车帘往那处瞧去,高高悬着的那块文远侯府的门匾上头置着红绸,就连那朱红大门上也各自贴着「喜」字,一副数不尽的欢喜模样……却是让她想起当年嫁给柳予安时的情景。 彼时她也是带着满怀希冀,由柳予安牵着踏过这道门槛。 那个时候…… 她满心以为未来的生活是美好的,哪里想到跨过这道门槛,得来的却是那样的结果。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失神模样,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又跟着轻声一句:「郡主,咱们也该进去了。」 霍令仪闻言便也敛尽了心下的那副思绪,点了点头。如今外头的喧嚣声逐渐远去,却是众人已进了门,马车便又往前去了些,等直直停到了文远侯府的门前,她才由杜若扶着走下了马车…… 门前的管家原本已打算进门,眼瞧着又来了一辆马车便又抬了笑脸迎了过来。 只是眼瞧着走下来得竟然是霍令仪…… 管家脸上尚还挂着的笑意却是瞬间僵住了,不过也就这一瞬他便回过神来,他仍旧朝人迎了过来,待恭恭敬敬打过一道礼才开了口:「您,您怎么来了?」他记得清清楚楚,信王府那处,他们可是一张帖子也不曾递啊。 既如此,这位扶风郡主今日来是想做什么? 霍令仪瞧着他这幅模样,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未曾开口……倒是杜若听着这番话,折起了眉心,她清丽的面上此时是一番肃容,闻言便沉声说道:「柳管家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个你家世子和安平公主成婚,郡主自然是来贺喜。」 第21章 她这话一落便把手中那一道用金箔纸镶着边的折子递给了人:「好好瞧瞧,这可是你家世子夫人亲自给咱们郡主送来的折子。」 那管家闻言忙接过了折子,等瞧清折子上的内容,他便忙又恭声一句:「是小的着眼了,您快请进……」等这话一落,他是又唤人过来,却是让人领着霍令仪主仆往里头走去。 待瞧不见霍令仪主仆的身影,管家便又唤过一个脚程子快的小厮过来,是让人抄着小路先去和夫人说道一声。 侍立在门前的小厮见他发完了话,才又靠近人低声说了一句:「您说,咱们那位世子夫人是什么意思?」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臆测的?还不快去做事?」 等这话说完,管家便迈步往里头走去,只是眼瞧着手中握着的这一道镶金折子,他的心下是又化开了一声叹息……这位世子夫人刚进门就闹腾出这样的事来,只怕日后柳家也是没个太平了。 ☆☆☆ 冯氏正在花厅待客,她素来是个长袖善舞的,一言一句里便把场合活泛了起来。如今耳听着众人的恭维奉承声,即便她素来擅长做表面功夫,此时也有些难掩心下的得意……自己儿子总算是娶到这位安平公主了。 她想着先前跟着送亲队伍一并抬来的嫁妆,到底是他们大梁唯一一个公主,足足一百六十抬嫁妆,件件桩桩都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她想到这,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不过冯氏惯来是个会伪装的,这幅笑意也只是刚刚抬起便又敛了个干净,只依旧挂着一道端庄大气的好模样,听着那些奉承声也不过笑说道:「好了,你们可别再抬举我了……」等这话一落,穿着一身葱绿比甲的芷湘却疾步走了进来,只是眼瞧着屋中这幅场景,她是敛了面上的慌乱,重新缓了步子朝冯氏走去。 等走到冯氏跟前—— 芷湘是照旧与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贴着冯氏的耳朵把外间传来的消息与人说道了一番。 冯氏耳听着这一句,握着茶盏的指根便又收拢了几分,就连面上原先还带着的笑意也跟着敛了个干净……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恢复了如常,眼瞧着众人看过来的眼神,她便柔声说道:「外头有些事需要我去操持,你们且先在这处坐会。」 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搁在茶案上,而后是同众人欠身一礼,跟着便往外走去。 今儿个冯氏是主人家,众人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只是眼瞧着她比起往先慌乱不少的步子,她们心下免不得还是起了一份心思……外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侯夫人如此着急? ☆☆☆ 小侍在前领路…… 霍令仪便由杜若扶着往前走去,她们走得是九曲长廊,这条长廊通内外两院,只是较为偏僻,平素倒是鲜少会有人过来……旁人不知晓,可霍令仪对这柳家再是熟悉不过,自然知晓这小侍绕得是远路。 杜若素来跟着霍令仪,自然也知晓小侍所为。 她拧着眉心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也未曾言语,只拍了拍杜若的手背,而后便依旧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等转出九曲长廊,离花厅也没多少脚程了…… 霍令仪眼瞧着那远远走来的两人,步子一顿,唇边却是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倒还真是急了。她也未曾说话,眼瞧着人过来,索性就停了步子,只等冯氏走到跟前,她便如故给人打了一道礼,口中是唤人一声:「伯母。」 冯氏眼瞧着跟前的霍令仪还是有一瞬的失神。 自打当日霍令仪离开家中后,她也有大半年未曾瞧见人了,如今眼瞧着她较起往日越发明艳的面容,一时心下也有几分感慨……倒也怪不得信芳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若她是男儿,只怕也忘不了这一副姣好的面容。 第22章 还有那位李首辅…… 冯氏想着当日知晓李家与霍家定亲时,她头回失神到打碎了茶盏……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怀瑾竟然会看上霍令仪,也不嫌人还在孝期便巴巴与人先定了亲事。她心下思绪涌动,到后头还是芷湘牵了她的袖子才让她回过神来。 「快些起来……」 冯氏敛尽了心下的思绪,等这话一落,便亲手托扶了人一把,而后她看着霍令仪的面容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晏晏,你不要怪信芳,当日信芳此举也实属无奈,好在你如今也有一个好未来,伯母由衷替你高兴。」 霍令仪任由人握着手,闻言也不过淡淡笑说一句:「伯母说得这是什么话?世兄能娶公主这是好事,我又有什么好责怪的?」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拧着眉心开了口,却是一副替人着想的好模样:「倒是伯母,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让旁人听见指不定还以为您心中不满公主呢。」 冯氏耳听着这话,握着人的手一顿,就连面上的神色也跟着僵硬了一瞬。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便又笑着嗔怪起人:「你这丫头最爱开玩笑,只是这样的话可不能胡乱说道……」 她这话说完原本想着是择个法子让霍令仪先回去,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却有一个宫人走了过来……宫人是跟着周承棠进门的,此时还穿着一身宫里的服饰,眼瞧着冯氏,她是先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开了口:「公主知晓扶风郡主来了,特意遣奴来请郡主过去。」 冯氏闻言,面上却是难得显露了几分踌躇,周承棠那处此时还有不少贵女,霍令仪这一去岂不是众人都知晓了?只是如今周承棠都亲自遣人来请了,她心中再是不愿也没个办法,因此听得这话,她便也只是笑说说道:「倒是巧了,原本我正想派芷湘领着郡主过去。」 等这话一落—— 冯氏是又看了眼霍令仪,口中跟着一句:「晏晏,你且随她过去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道什么,只是与人欠了身而后便由宫人领着往前走去……冯氏眼瞧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托在芷湘胳膊上的手忍不住还是攥紧了几分,待听见芷湘吃痛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她稍稍松开了几分指根,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让人去盯着些,尤其是信芳那处,今日家中客人颇多,可别让他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来……」等这话说完,冯氏眼瞧着那处已瞧不见几人的身影才收回了眼,跟着是转身往花厅走去。 ☆☆☆ 新房里,周承棠端坐在床榻上,此时正受着一众贵女的奉承声……她的面上照旧挂着矜傲的笑容,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等到外头宫人轻禀「扶风郡主到」,她面上的神色才终于有了变化。 她朝身旁的宫人点了点头…… 宫人会意便扬长了声,却是让人进来。 屋中众人听着这个名字,面上的神色却是各异,口中也都挂着轻声一句:「她怎么来了?」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这位扶风郡主本该避嫌才是……不过眼瞧着周承棠面上的那抹神色,想来是早就知晓了的,因此她们也不曾说话,只是朝那锦缎布帘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此时日头渐沉,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可那布帘打起的瞬间却还是有一抹还未曾消落的红日顺着霍令仪的步子一道打了进来。众人眼瞧着这抹光线,一时都有些睁不开眼,等到那布帘重新落下,众人才终于得以睁开眼瞧清来人的模样。 霍令仪今日无论是那副妆容还是身上的服饰,皆是一副精细打扮过的模样。 如今在那烛火的照映下,俨然是一副神仙妃子的好模样……众人眼瞧着她这般,自是忍不住朝周承棠看去,周承棠今日身为新嫁妇自是好生打扮过,那副面容比起往日的确也要明艳不少,可如今在这位扶风郡主的映衬下却还是失色了不少。 第23章 周承棠自是也瞧见了霍令仪,她眼瞧着霍令仪这幅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原先还有几分闲适的面色此时却是一片僵硬,就连袖下的指根也忍不住攥紧了几分……虽说她们两人之间早就撕破了脸面,可这次却是霍令仪头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脸面,她想到这,心下对霍令仪的恨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外头的宴席也开了,你领着她们先去外头……」 这却是要与霍令仪说私话了。 一众贵女眼瞧着这幅模样本就不想多待,若是往日,她们自是毫不犹豫站在周承棠这边,可如今霍令仪和李家那位三爷扯上了关系,她们可不敢胡乱说道什么……因此听得这话,她们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等又朝周承棠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跟着便由人领着往外头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的人便都走了干净,就连周承棠身侧的宫人也一道退下了……没了旁人,周承棠也懒得再伪装什么。她把手上的茶盏搁于茶案上,而后便看着霍令仪说了话:「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却未有多余的神色,她的指根仍旧搁在那锦盒上头,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瞧着周承棠,不曾言语。 周承棠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眼中的疯狂却是又深了几分:「你心里都明白,当日围场上的事都是我做的……」她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终于折起的眉心,终于肆意得笑出了声:「是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从小到大,我都讨厌你,越长大我就越恨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郡主,凭什么众人看到的只有你?」 ☆☆☆ 霍令仪耳听着周承棠的喋喋不休,一时却有些恍惚起来,她想起前世大婚之时,周承棠也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彼时,她跪坐在地上,而周承棠却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身前,带着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蔑视和嘲讽俯视着她:「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你不过是个郡主却处处受人尊崇、被人追捧……明明我才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凭什么世人只看得到你霍令仪?」 「好在……」 「以后这燕京城再没有你霍令仪什么事了,什么扶风郡主,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不照样被柳予安说抛弃就抛弃?」 霍令仪想着记忆中的这些话,终于还是合了这双桃花目。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静静听着周承棠继续说道着对她的怨恨,等到屋中的声响逐渐消落,她才终于睁开了眼……霍令仪就这样看着周承棠,看着她因为疯狂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而后她开了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祝福你和柳予安能够白头偕老。」 待这话说完—— 她是把手中的锦盒置于那喜案上,而后也不再理会周承棠迈步往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高悬在天际……霍令仪站在石阶上,她稍稍仰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时她有许多话,可听着周承棠那番话语她却不想再说什么了。屋里那个女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骄傲的周承棠了,即便得到了她想要的又如何?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这一场自我挣扎中。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等走出新房,走到外院,霍令仪眼瞧着不远处那个穿着一袭大红婚服的柳予安,步子也只是有一瞬的停顿。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柳予安还是轻轻喊了她一声「晏晏」。 这道声响格外轻,被风一吹便消了个干净,可霍令仪却还是听到了,只是她也不曾理会仍旧径直往前走去……就如她先前所说,她是真的希望周承棠能够和柳予安白头偕老,这样两个人,若是不在一道,那该多可惜? 等又走出几步—— 杜若却轻轻牵了牵她的袖子。 第24章 霍令仪一怔,而后便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株榆钱树下正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夹道两侧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打在那人的身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朦胧。她仍旧有几分怔楞,只是眼瞧着那人面上的温和笑意,霍令仪是松开杜若的搀扶迈步朝人走去,待走到人前便开了口:「您怎么来了?」 霍令仪的话中不掩惊喜,却是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会过来。 李怀瑾眼中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闻言也只是笑着伸手把她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跟着是温声一句:「正好路过,便来接你回家。」等到这话一落,他眼看着霍令仪精心打扮过的模样,那双素来清平的丹凤目竟也难得显露出几分失神。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面上一时也不免露出几分羞赫:「怎么了?」 「没什么……」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只是临来往前走的时候,他却还是伏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叹息道:「晏晏,你说这时间过得怎么那么慢?」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见的缠绵缱绻,听在霍令仪的耳中却是让她也跟着失神了几分。 只是思及他话中意…… 霍令仪面上先前才消落的羞赫却是又添了几分,这个男人是在与她抱怨吗? ☆☆☆ 「世子……」 小厮来寻柳予安,眼瞧着他依旧负手立于此处,便忙说道:「时辰到了,您该回去了。」 柳予安闻言却不曾说话,他依旧负手看着那条小道,那处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小厮看着他这幅模样还想再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柳予安便已垂下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朝新房走去。 明月高悬,打在他这一身大红婚服上,未见丝毫喜气,反倒是越发透出几分悲凉的气息。 建昭二十二年,五月。 建立在乌衣巷中的宣王府今日好生热闹,朱红大门大开着,迎来走往不少人,却是来恭贺宣王喜得麟儿。宣王在朝中虽无什么建树,可到底也是天家贵胄,何况这个孩子若当真论起来还是如今天子的头一个孙儿,前几日天子高兴往这宣王府中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其余人等自然也有样学样,各个携了好礼上门恭贺。 外头老少爷们说着官面话,东面正屋内也围坐了不少贵人,此时正在笑逗着那个穿着襁褓的小儿。 小儿刚刚出生才满三天,大多都是睡着的,只是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即便眯着眼睛打个呵欠都能惹来一堆笑声,自是好一番热闹。 许瑾初穿着一身常服靠坐在床上,她的额头上戴着一块抹额,银盘似的面容较起往昔瞧着也圆润了些许,此时正笑盈盈得看着那处……等到丫鬟上了汤茶,她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拧头看向坐在跟前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春衫,满头青丝被绾成一个如云髻,头上只簪了一支用白玉制成的祥云簪,身上除去在腰间佩着香囊玉环便再无其他饰物了……相较两年前,少女不仅是身形还是容色都长开了许多。 不必什么太过繁复的装扮,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番打扮,便已让人觉得心下一动。 少女正是霍令仪,此时她也满面笑容瞧着小儿那处,察觉到许瑾初一直盯着她看便笑着转过身来。 霍令仪的手中亦握着一盏丫鬟新奉上来的茶盏,眼瞧着许瑾初,唇边便又绽开一个笑容,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怎么了?」 「没事……」 许瑾初说话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她虽然说着没事,一双沾着笑意的眼睛却照旧看着霍令仪……待瞧见霍令仪越发别扭起来的面色,她才又放柔了声调继续说了一句:「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该除服的日子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眼之间倒也又添了一抹笑意。 第25章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许瑾初又放低了声调说了一句:「李三爷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许瑾初这话虽然说得轻,可霍令仪自是听了个全,她掀着一双桃花目眼瞧着许瑾初面上那一副遮掩不住的揶揄味道,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连带着声调也多了几分嗔怪:「都说夫唱妇随,表姐自打成亲后,也学了宣王的模样,当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霍令仪这话倒也说得不假—— 往日的许瑾初虽然瞧着温和大度,可到底少了几分人气,自打去岁嫁给周承泽后,却是比往日鲜活了许多。 霍令仪看着许瑾初眉眼之间的笑意,不免想起当日表姐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彼时,这燕京城中还有不少人看他们的笑话,一个是天家贵胄里的风流纨绔,一个是落魄公府里命数不好的小姐,这两人成婚自然引起了好一番热闹。 有说周承泽这样的风流贵胄只怕没个几日又该厮混到那烟花柳巷中,也有说许瑾初这样的命数也不知日后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就连霍令仪这心中委实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她心中虽然觉得那周承泽并非明面上瞧着的那般风流,可私下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忧,又怕表姐受冷遇又怕她过不好。 可如今岁月过了一年多—— 这两人不仅没生出什么事,反倒是比往日还要如胶似漆。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羞赫与嗔怪倒也消了个一干二净,仅剩的却是一抹由衷的祝福。 许瑾初素来聪慧,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这幅神色,心下便明白了个大概,她也未曾说话,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当初她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心下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于她而言,周承泽不过是她日后的夫君,只要他日后不胡乱行事,她自然会守着妻子的本分好生敬着他。 可是—— 她握着茶盏的指根轻微一动,却是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相处光景。 原先还未进府的时候,许瑾初以为就周承泽那番名声,府中自然会有不少女人。可等她进府之后才发现,这偌大的宣王府中却是连个女人也不曾有,管家说是周承泽怕那些人扰着她,索性便在成婚前就把那些女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桩事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只这番做法的确是给了她不少脸面,父亲就母亲一个人,哥哥又是洁身自好的。 她虽然不喜欢周承泽,可自然也不希望这府中成日围绕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 没得这府中不时就得生出不少事来。 而婚后的日子,周承泽也的确如当初婚前与她保证的那般收敛了性子,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去那烟花柳巷,也不再跟着一堆狐朋狗友走鸡逗鸟。前段日子还跟陛下谋了个差事,虽说依旧没什么建树,可好歹也有几分模样了。 许瑾初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多了几分笑意,她如今岁月无忧,面上自然常挂笑容。她握着手中的汤茶饮用了一口,而后是又重新调整了一个位置,跟着便掀了眼帘朝那院中看去,木头窗棂外的一片院子里种了百来株杏树,此时团团簇簇围绕在一道,当真是数不尽的好风光。 嫁给周承泽的这一年多来—— 他从未不曾给她气受,不过倒是也同她黑过一回脸。 彼时她刚刚怀孕不久,因着是双身子自然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与周承泽同房,许瑾初思来想去索性就禀着妻子的义务做主给他抬了两个通房,这本就是一桩寻常事,大户人家哪个大妇怀孕不这样做?何况周承泽那人晚上最是消停不了,难不成还让他去外处解决不成? 哪里想到那日周承泽下朝回来后,却是破天荒得与她黑了一回脸,连带着对底下人也发了好大一通火。 即便已过去许久,许瑾初却还记得那日,那日周承泽把下人赶走后便紧紧箍着她的手腕,把她逼在塌上,黑着脸与她沉声说道:「给我女人,把我的东西搬到正院,许瑾初,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26章 她素来聪慧,那次却是生平头一回弄不明白。 她不明白周承泽生得是哪门子气? 到后头还是母亲来家中探望她察觉到不对问起缘故,才与她笑着说明了缘由。 只是那个时候,即便知晓了原因,许瑾初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如今,她却已明白了,原来那个风流贵胄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 这世间万物,人心如何,终归还是得自己亲尝一遍才知晓。 ☆☆☆ 霍令仪看着许瑾初面上的恍然神色,便又轻轻喊了人一声,待瞧见她回过神来才又问道:「表姐在想什么?」 许瑾初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笑意,闻言也只是轻轻笑说了一句:「没什么……」待这话说完,她还想开口与人说话便听到帘外传来一声:「安平公主到。」 这话一落,屋中却足足静了有一瞬的功夫。无人说话,大抵是谁也未曾想到那位安平公主今儿个也会过来,就连许瑾初也未曾想到……周承棠和周承泽虽然同为天家子嗣,可平素却鲜少有来往,何况她和晏晏这样的表亲关系更是让周承棠所不喜。 这一年多来,她们除去在宫宴上见过几回面,私下却从未见过。 今次这洗三的帖子虽然照常送了,可许瑾初心里明白凭着周承棠那个性子绝对不会登门,倒是未曾想到她今儿个竟然来了。且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如今人既然已到了门口,许瑾初自然也不好再多思多想……她把手中的汤茶搁在案上,而后是朝那块锦缎布帘瞧去。 帘子已被人打起,走进来一个身穿黛紫色春衫的女子,正是周承棠。 周承棠如今也有十九岁了,较起往昔倒也越渐明艳了不少,此时她梳着一个妇人头,无论是衣饰还是妆容都是细细打点过得。她甫一进来,屋中便齐齐朝她打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安平公主安。」 周承棠闻言也不曾说话,她仍抬着一双凤目却是把屋中循了一遍,而后是看着那个半跪在拔步床前的绿衣女子。 屋中莺莺燕燕有不少—— 可周承棠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霍令仪,相较屋中的其他贵女,霍令仪今日这一番打扮并不算精细,反而还有些寻常,可这个女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装扮与否,都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她。 自打成婚后,周承棠也就鲜少见到霍令仪了……这燕京城的圈子说大不大,自然知晓这两人不和,偏偏这两人又是都得罪不起的,平素就算请宴也鲜少会同时给两人递帖子,没得这两人来了又生出不少事来。 好在霍令仪素来是不喜欢这些宴会的…… 这两年来,除了李家操持过几回宴会,她平素也都是待在家中。 因此要真说起来,今日还是成婚后,周承棠头回如此近的瞧见霍令仪……相较两年前,如今的霍令仪自是又明艳了许多,翠绿衣衫掩不住一段好身姿,微微低垂的面容即便不妆不点也已是倾城之色。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放在宫人胳膊上的手还是攥紧了几分,就连目中的那几分暗色也沉了不少,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依旧一错不错得看着霍令仪。 屋中人半跪了许久也不曾听人说话,心下免不得是生了几分责怨,到后头还是宫人轻轻牵了牵周承棠的袖子才让她回过神来。周承棠敛尽了面上的情绪,而后是收回了落在霍令仪身上的目光,跟着才又朝众人笑道:「都快起来吧。」 待这话说完,她便由宫人扶着朝许瑾初走去,路过霍令仪的时候她也不曾递眼过去,只是笑看着许瑾初,温声说道:「嫂嫂身子可好?我先前刚去宫里拜见母后,母后还托我来同嫂嫂问安。」 「劳公主关心,我很好……」 许瑾初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笑,闻言是朝人欠了欠身,跟着才又一句:「原是我该去探望母后,只是还在月子里也不好走动,只能等过些日子再去同母后请安了。」 第27章 「嫂嫂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如今可是咱们的大功臣……」周承棠由宫人扶着在那圆墩上坐下,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笑道:「我那小侄儿在何处,且抱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她这话一落—— 许瑾初便又轻轻唤了一声奶娘,没一会功夫,奶娘便抱着小儿走了过来……周承棠眼瞧着那襁褓中的小儿,面上倒也泛开了几许笑,她伸出指尖轻轻逗弄着小儿,口中是跟着一句:「瞧得倒像四哥多些。」 其实小儿才出生,模样都还没长开,哪里能分辨得出像谁?因此许瑾初听得这话也不过笑了笑。 周承棠未曾听见答复却也未说道什么,只依旧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小儿,眼瞧着这襁褓里睡得正憨的小儿,她的眼中却是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她和柳予安成婚已有两年光景,只是这肚子却没有半点声响,今儿个进宫她便是去同母后要一些生孩子的偏方。 她想到这,心下思绪一时有些恍然,手上的动作自然也没个轻重,打先前还好生睡着的小儿这会却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小儿虽小,可哭声却格外嘹亮,一时屋中众人皆朝周承棠看来,许瑾初更是心疼得攥紧了手下的锦被……她这儿子自打出生后就没怎么哭过,平素即便醒着也多是笑着的,哪里想到这会竟然会哭成这幅样子? 立在一侧的霍令仪也忍不住折起了眉心—— 她看着周承棠怀中小儿的脸上已多了一道红痕,小儿的皮肤本就娇嫩,这道红痕挂在那处自然格外明显。霍令仪虽然不喜欢周承棠却也知道她再蠢也不会在这明面上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小儿如今已露出了几分挣扎,可见是被人抱得不舒服,屋中的奶娘虽然着急却也不敢主动把孩子报过来……她想到这索性便朝人伸出手,眉目平常,声调也如常:「我来抱吧。」 周承棠的确是被这一阵哭声弄得不知所措,只是耳听着这熟悉的声调,她袖下的指根却还是握紧了几分。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待瞧见霍令仪这幅面容,周承棠却是足足看了她有一会功夫才抱着小儿朝人递过去……只是还不等霍令仪抱好,她便先松了手,围绕在一侧的众人眼瞧着这幅画面皆惊呼出声。 霍令仪心下也高悬着,好在她先前就一直瞧着周承棠的动作,见她松开手便忙把小儿抱了过来。小儿哪里知晓先前生死悬在一线?等到被人抱得舒服了便又止了哭声,口中也只是轻轻哼着……霍令仪看着许瑾初惨白的面色忙把小儿递了过去,而后才又朝周承棠看去。 起初那道红痕,周承棠的确不是故意的。 可先前那个举动…… 她想到这,袖下的指根还是攥紧了几分,这个女人竟狠毒至斯? 周承棠自然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眼神,她的面上也挂着出几分苍白之色,连带着声调也掺着几分余悸:「都怪我,都怪我,手上没个劲道还非得抱人。好在没事,若不然我真是万死也不够……」她这话一落,眼圈也跟着半红起来,端得是一副后怕模样,跟着是又一句:「嫂嫂怪我也是应该的。」 许瑾初听着这话,抱着小儿的指根是又握紧了几分。即便如今小儿已安安稳稳得落在了她的怀中,可那股子后怕却仍旧高悬着……若不是先前晏晏动作快,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 只是—— 眼看着周承棠那副挂着泪痕的模样,许瑾初终归什么也不能说,周承棠已说得清楚明白,难不成她还真能说她故意不成? 许瑾初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那副思绪才开了口:「不怪你,小东西虽然小,可身量重……你头回抱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等这话一落,外头便也来人了,却是到了洗三的时辰。 许瑾初闻言是又垂了眼,眼看着小儿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是爱怜得伸手轻轻抚了一回她的面,却是又过了好一会才把他交到了奶娘的手上,跟着是又一句:「好生照顾公子。」 第28章 奶娘听得这话自然忙应了一声,她小心翼翼抱了小儿,跟着是往外走去……其余一众贵人要去参加洗三宴,自然也都朝许瑾初说了一声先告退了。等到众人皆走了个干净,霍令仪才坐在床上,她看着许瑾初尚还有发抖的身子是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宽声一句:「表姐别怕,没事的。」 许瑾初听得这句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紧紧握着霍令仪的手,跟着是又一句:「晏晏,你说她究竟想做什么?」 霍令仪听得这句却也垂下了眼眸,周承棠先前此举大抵还是在针对她,她明知道她喜欢这个小儿便想让她接不住小儿,一来可以让她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二来也能让她和许瑾初的关系产生裂痕……她想到这,眼中也闪过几分暗色。 许瑾初先前慌乱也未及思考,如今平复下来自然也明白过来…… 她敛尽了面上的慌乱和不知所措,眼瞧着霍令仪这幅神色便又平了一口气反倒是安慰起她:「晏晏,你别多想,我不怪你……只是日后你还是要小心,周承棠对一个小孩都能如此,谁知道她日后又会对你生出什么事来?」 霍令仪眼瞧着许瑾初面上一如既往的神色,见她并无责怪,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是与人点了点头,跟着是又一句:「表姐放心,我平素与她也鲜少见面,何况我身边也不是没有人……她要真想近我身也不容易。」等到这话一楼,两人便又说了会话,跟着霍令仪才辞别许瑾初往正厅走去。 外头晴朗气清,正厅那处一片欢声笑语,却是逗弄小儿的声音……而霍令仪明艳的面上却闪过几分暗色,周承棠若只是想对付她也就罢了,可如今却胆敢牵扯到她身边的人。 杜若眼瞧着她出来,忙迎了过来,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怔,口中也跟着一句:「您怎么了?」 霍令仪听得这句倒回过几分神来,她敛了面上的情绪,而后也只是平平说了一句:「没事……」等这话说完,她便先迈步朝正厅走去,待瞧见站在正厅中的周承棠时,她那双桃花目中还是闪过了几分冷色。 周承棠自然也察觉到了这抹冷色,只是等她循眼看去的时候却也未曾瞧见什么,她轻轻折了一双眉,终归也未说什么。 ☆☆☆ 等到洗三宴结束,霍令仪却未着急离开,她是陪着许瑾初又说了会子话。 许瑾初知霍令仪是怕她心中后怕刚想劝人回去,便听到帘外传来丫鬟的声音,道是「李首辅来了,这会正在正厅与王爷说话」,却是要留饭的意思。许瑾初闻言却是一怔,跟着是应了声,而后才又笑着抬了眼与霍令仪说起话来:「我道你怎么有这样的闲情雅致陪我?原来是知晓有人会过来……」 霍令仪听得这句,面上却绽开几分红晕……她哪里知晓李怀瑾会过来?近些日子他事务繁忙,就连她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他了……只是眼瞧着许瑾初面上的揶揄还有那消散的余悸,她却也未说什么只任人打趣着。 等到晚膳后—— 李怀瑾与霍令仪便和周承泽提出了告辞,杜若和关山在前头打着灯笼,两人便在后头缓步走着。廊下灯火通明,霍令仪先前用饭的时候碍着周承泽在也不好细瞧人,如今此处无人,才依着灯火拧头朝人看去,待瞧见他眉宇之间掩不住的疲态,她的心下免不得也起了几分心疼:「最近朝中事务很多吗?」 李怀瑾闻言便朝人看去,瞧见她面上掩不住的担忧,他的面上倒是又泛开了几分温和的笑,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别担心,不过是些琐事罢了,没什么大碍……」等这话一落,他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今儿个陛下已下了旨,召霍令章回京,他前头那桩事做得不错,陛下很满意。」 霍令仪听得这个名字,一时也有些恍然。 她也有两年未曾瞧见霍令章了,只是他的事近来倒也听了不少……谁也没想到大运县会爆发瘟疫,瘟疫这种病,若是一个控制不好若是蔓延开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敢想象。 第29章 当初这桩事传到燕京的时候,天子虽然及时派遣了不少太医和城中的大夫,连带着药物一道送去大运县,只是不少人心中却也只当这是无用功罢了。 自古以来,但凡得了瘟疫便没有能存活下来的,只是谁也不曾想到霍令章年岁虽小却极为果断,他不仅及时控制了瘟疫的蔓延,还与大运县的那千百号人共进退。如今瘟疫已散,大运县也是少见得了瘟疫还能存活下来不少人,听说霍令章还同当地的一些大夫研究出来一种控制瘟疫的东西。 这东西若当真有用,霍令章便是社稷功臣。 霍令仪想到这,心下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她掀了眼帘朝那廊下的大红灯笼看去……当初知晓此事的时候,她的心中也是有过几分担忧的,虽然她不喜欢霍令章,却也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去。 却未曾想到—— 那人不仅半点事也没有,如今还要回来了。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恍然便伸手拂了她的额前发,跟着是又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敛尽了思绪,她仰头朝李怀瑾看去,眉目依旧,口中是跟着一句寻常话:「没什么……」待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只是想着时间过得真快,恍若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又长了两岁。」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驻足了步子,他的手覆在霍令仪的头顶,看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是说道:「你却不知我盼这日子有多久了,可如今时日将至,我却有些害怕……」他这话说完是又叹了口气:「晏晏,你可嫌我老?」 这话起得无缘无故…… 霍令仪一时之间的确是怔楞住了,她仰头怔怔看着李怀瑾,尚未等她说话便又听得眼前人说道:「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比你终归还是长了十岁……」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仍旧是素日的温和,可眼中却又添了一抹寻常不见的叹息,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柔得拂过她的脸颊:「原来人活一世,即便大权在握,还是有诸多无奈。」 夜色深沉,他这掺着几分叹息的余音在这夜色缓缓铺展开来……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只是这样仰头看着他,等到李怀瑾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她便握住了李怀瑾的手。她依旧不曾言语,只是仰头笑看着他,廊下灯火轻轻摇晃,而她的桃花目却是一片遮不住的潋滟……杜若和关山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离开,此时她便这样握住李怀瑾的手,而后是踮起了脚尖在他的唇角附上浅尝辄止的一吻。 活了两世,她的胆子一直都很大—— 只是这还是她头一回与人亲吻,竟还是自己主动的,这委实是有几分不可思议,也的确令人害羞。可霍令仪却还是强撑着身子骨,不避不让得看着他:「遇见您之前,我以为余生一个人也很好,可遇见您之后,我却对这岁月重新有了期盼……余生会如何,我并不知晓,可我想有您在我身边,这岁月总不至于太过寂寥。」 李怀瑾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眼中终于重新泛开了笑意。 他的手仍旧覆在霍令仪的脸上,而后是在霍令仪的怔楞中,弯了腰身亲在她的眉心处,夜色苍茫,晚风拂过两人发,而他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真好啊。」 夜色已深,未央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秦舜英着一身常服坐在高位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等饮下一口热茶才掀了眼帘朝底下看去。待瞧见那个身穿太子服制的男子,她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唇角的茶渍,而后才拧着眉心说了一句:「这都两年了,那东西还没找到?」 周承宇听到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也是一顿…… 是啊,都两年了,可这块虎符就跟在这人间蒸发了似得……霍安北的身上寻不到,边陲也寻不到,如今就连这霍家也寻不到。他想到这,素来平和的面容此时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霍安北究竟把这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第30章 偌大的殿宇之中一时无人说话,唯有外头的晚风轻轻打着木头窗棂传出几许声响。却是又过了一会,周承宇才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他才淡淡开了口:「其实这东西找不到,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只要这东西不落到李怀瑾的手中,那么如今这朝中局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秦舜英听得这话,面上的担忧却仍旧未曾消散…… 她那双修长的指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眉心也依旧轻轻拧着:」我是怕你父皇还留有后招。「 周承宇闻言却只是一句:「老头子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是冷硬的,全无往日的温和谦逊,也无生为人子该有的恭顺,就连眉梢眼角也透着几分轻嘲。 自打当初知晓老头子的心思后,他与他多年的父子情谊也就一消殆尽。 这么多年,他自问为人处事没有半点差错,可那个男人,他最为尊敬的父皇背地里却有着那样的心思……既如此,也就怪不得他了。 周承宇想到这,面上是又闪过几分暗色,只是眼瞧着秦舜英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满便又重新敛尽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换了个语气,温声与人说道:「何况章华宫中也有咱们的人,若他当真有旁的想法,儿子也不会不知道。」 秦舜英先前一直看着周承宇,自然未曾错漏他面上那闪过的几分暗沉和狠厉…… 她的心下是漾出一声无边的叹息,当日陛下此举的确是伤了他们母子的心,承宇心中有恨也是应该的……只是说到底,那终归也是她的夫君,他的父皇。 秦舜英想到这,便又放柔了语气劝着人:「说到底他也是你的父皇,早年也曾疼过你……」她说到这是又轻轻叹了一声,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如今他的身体越发差了,你还是多孝顺些,也当全了这一场父子情谊。」 周承宇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心下还是闪过几分不耐,到底是女人,成不了大事。不过他终归也未去辩解什么,闻言也只是温声一句:「只要父皇不再有别的心思,我自然会让他好好受着人世的富贵荣华,做一个孝顺儿子。」 「可若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父皇心思不改,那也怪不得儿子不顾念父子之情了。」 秦舜英看着他这幅模样,红唇一张一合,终归还是未说什么……她重新端起了案上的茶盏饮用了几口,跟着是又一句:「既然霍家没有那个东西,那么林氏母女也就没有用处了……」说到底,她心中还是记挂着当初的事,也委实觉得这样的女人配不上太子。 周承宇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他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而后是背靠着圈椅说了话:「大运县那桩事,霍令章做得不错,父皇已有意召他回来……」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一句:「我倒是未曾想到,他小小年纪还有如此胆识和智谋。」 秦舜英虽处后宫,却也知晓大运县爆发瘟疫之事,自然也曾听闻过霍令章的事迹…… 前几日她去章华宫的时候还曾听陛下说起此人,却是说他为可用之才,想来日后回来必定会厚予封赏。她想到这便把茶盏握于手中,而后才又掀了眼帘朝周承宇看去:「你的意思是?」 「不过是个侧妃,给了也就给了……」等前话一落,周承宇才又说道一句:「朝中百官虽有不少是我的人,可到底少了几分新鲜的血液,若是能把此人收于手中,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秦舜英看去,眉目含笑,却是又添了几分温和意:「您若不喜欢,日后少见她便是。」 秦舜英见此便也不再多言。 终归还是自己儿子的前程重要,至于林氏母女,只要她们能好好收着心,她却也懒得与她们计较什么。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又与人嘱托了几句,而后却是又说起柳予安的事:「早前安平才来宫中,说是信芳如今跟着你是越发不得空了,他们成婚两年却连一子半女也未有,你平日还是要多提点信芳下。」 第31章 周承宇听得这话,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不耐。 母后年岁越大,也越发没有当年的手段和心智了,如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来与他说道……不过他终归也未说什么,闻言也只是温声应了「是」,而后才与人告辞。 等到周承宇退下—— 喜姑才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秦舜英面上显露的疲惫,心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也未曾说话,只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迈步朝人走去,而后便侍立在人的身侧,替她轻轻按起头上的穴位。 大概是按得舒服,秦舜英倒是也合上了眼睛,等约莫过了一刻有余,她才开了口:「陛下今日身体如何?」 喜姑听得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才轻声回道:「还是老样子。」 秦舜英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一声,她睁开眼睛,而后是对着那根烛火说道:「我真是担心啊……」她话中这「担心」二字却饱含了好几个意思,喜姑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也只是按着先前的手法替人按起头上的穴位。 ☆☆☆ 几日后。 东街一处茶楼。 林氏着一身素衣由云开扶着走上了二楼,茶楼虽在东街却位处偏僻,此时时辰又还早,楼中自然没有多少人……等走上二楼,她便让云开候在一处,而后便径直往前走去,待至一处包厢,她是在那门上轻轻敲了三声。 等到里头有人应了声…… 林氏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推开门往里头走去。包厢中唯有两人,一个是身穿墨色衣裳的侍从,此时正立在门边,一个是身穿玄衣的男子,此时他正背身负手站在窗前……林氏眼瞧着这个背影,那颗心忍不住便又高悬起来。 她垂了眼帘,而后是又迈了步子朝人走去,约莫走了七步余至人跟前…… 林氏便又朝人行了一个跪拜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妾请您大安。」 她这话一落—— 屋中无人出声,那个背身而站的男子也未曾转身……林氏见此,那颗本就高悬的心就越发不安起来。这两年来,这位主子鲜少唤她,今次唤她想来为得就是那件东西,只是……她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等约莫过了一刻有余,周承宇才淡淡开了口:「林氏,你可知本宫今日唤你过来所为何事?」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情绪,可听在林氏的耳中却还是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袖下的指根依旧紧紧握着:「妾身,妾身知道。」 等这话一落—— 林氏也不等周承宇开口,便又重新伏跪在地上,她白皙的额头枕在地上,身子轻微颤着,就连口中的声调也带着几分颤音:「殿下,是妾无用。」这两年来,她私下把霍家能藏东西的地方寻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寻不到。 她知晓那个东西对这位的重要性,就是因为知晓,她才更害怕。 屋中无人说话,端得是一派静谧,时间过去得越久,林氏也就越发担心,当日她信誓旦旦抱住会替人寻到东西,可如今过去了两年,她却连个迹象也寻不到……如今她和令德的前程皆握在这位的手里,她的确害怕,怕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又要化为虚无。 周承宇终于转过了身子,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伏跪在跟前的林氏,却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才淡淡开了口:「你知道本宫从来不要无用之人。」 林氏听得这话,纤弱的身子是又打了个冷颤…… 她朝人又磕了几个头,而后是紧跟着一句:「殿下,您再给妾一次机会,妾可以为您做牛做马。」 「要替本宫做牛做马的人,没有成千也有过百,你一个女人又能替本宫做什么?」周承宇的语调充满着讥讽,就连面上也带着几分轻嘲,等这话一落,他眼瞧着林氏僵住的身子便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而后是取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跟着才又说道:「机会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你的儿子这次差事办的不错,想来父皇必定会予以厚望。」 第32章 令章的事,林氏早先也有所耳闻…… 可她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左右也只是知晓大运县的瘟疫已经退散,令章没事……至于朝中是个什么安排,她又岂会知晓? 因此听得这话,林氏的确是有几分怔楞…… 看来令章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而且听这位的意思,想来陛下还会厚赏令章……既如此? 只是她这个心思刚起便又被她收敛了干净,即便陛下当真能够厚赏令章,可眼前坐着的这位是东宫太子,下一任天子,这位若是对令章心有不满,那令章…… 周承宇手握一盏茶,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林氏,即便林氏垂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态,可她心中是个什么想法,他却是也能摸透几分。他也不曾说话,只依旧握着茶盏慢悠悠地饮着茶,而后才开了口:「林氏,你心中想什么,本宫明白……」等这话说完,他是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于案上,而后才又冷声说了一句:「只是你以为没了本宫的庇护,你们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重新柔和了声调说道:「父皇年衰,想来本宫不用多久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你的儿子若是跟了我,日后便是功臣……」 林氏原先心中就已有些犹豫,如今听得这话,她仍旧伏跪在地上,口中是轻轻说道:「令章自幼就有主意,我的话他不一定会听……」等这话一落,她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凝,便又咬牙跟着一句:「妾愿一试。」 「这才是替本宫做事的样子……」 周承宇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扶了人起来,他原先有几分暗色的面容此时带着温和的笑意,等把林氏扶了起来便又笑跟着一句:「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等令德及笈后,本宫便亲自挑一个黄道吉日把她八抬大轿迎进东宫。」 林氏听得这话,心下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朝人又打了个礼,是言一声「劳殿下费心了……」而后才依了人的话往外退去。 等到了外头—— 云开便忙迎了过来,她眼瞧着林氏略显苍白的面色和虚晃的步子,一面是伸手扶住了人,一面是轻声问道:「侧妃,您怎么了?」 林氏先前跪得久了,此时步子还有些虚晃,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与人摇了摇头,等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她才开口问道:「近来可有令章的书信?」 云开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便又恭声回道:「近日都没有二公子的书信。」 林氏听得这话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眉心却依旧拢着,先前她和那位说一试,可令章那个性子……就连她也时常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真得肯听她的?只是如今也管不了这些了,就如太子所说,这天下总归是他的,令章跟着他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只是—— 林氏摸了摸微动的眉心,总觉得心下有些不稳。 ☆☆☆ 临近七月,天气却是越渐热了,平日街上也鲜少有人行走,信王府中却是好一番热闹,早先霍令仪已除了服,如今也快到了她出嫁的时候……府里府外皆是一副装饰一新的好模样。 大观斋中,霍令仪正试穿好婚服,这会正看着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却是在拾掇明儿个要用的东西。 其实章程已试着走了十来遍,可杜若等人唯恐有什么差错,自是不敢怠慢。 霍令仪这个当事人反倒成了那最闲的那个,这会她仍旧端坐在软榻上,眼瞧着她们忙前忙后,心下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刚打算翻看几页,便听着外处有人来禀:「郡主,老夫人那处遣人来传话,道是二公子归家了。」 她这话一落,屋中原先的慌乱反倒静了下来,就连霍令仪也跟着搁落了手中的书册,她掀了眼帘朝那禀话的丫鬟瞧去……霍令章归家了?霍令仪也未曾说话,只是把手上的书重新扔回了架子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抬了手由杜若扶着往外处走去。 第33章 等霍令仪到昆仑斋的时候,家中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她打了帘子往里走去,首先听到得是林老夫人一阵掺着哭音的话:「早先传来消息的时候,我们只当你凶多吉少,家中更是为你整日诵经祈福,好在你吉人有天象,如今总算是安安稳稳得回来了。」 林氏和霍令德自打瞧见霍令章回来便已是泣不成声,这会自然是抹着眼泪未曾说话。 而就在这一串哭音中,却有一道温和的男音:「令章让大家担忧了……」霍令仪听着这道声音还是停下了步子,较起往昔,这道声音好似是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沉稳了许多……她透过那座屏往前看去,便见一个身穿苍青色长袍的少年郎正立在不远处。 比起两年前—— 霍令章高了许多,只是身形瞧着却是消瘦了不少。 霍令章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便转过身来,待瞧见那锦缎布帘旁穿着一身茜纱红夏衫的霍令仪,他那双清平目中还是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痕迹。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他便垂下了眼眸,跟着是朝霍令仪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又开了口:「长姐。」 霍令仪听到这道声响倒也回过了神,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迈步往前走去,等到了林老夫人跟前她是如常朝人打了一礼。 「晏晏来了……」 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过来,面上便又浮现了一个笑,她握着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而后才又笑着与霍令章说道:「你回来的巧,明儿个就是你长姐的大喜日子,我原当你是赶不及回来了。」 霍令章听得这话,面上仍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只是袖下的指根却还是握紧了几分……其实哪里是他回来的巧?大运县到燕京的这一条路,他不知跑死了多少马,为得就是能在她成婚前可以赶到。他想到这是又垂下了一双眼眸,而后是又朝霍令仪的方向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恭喜长姐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这一声恭喜。 因着霍令章回来,今日自然是齐聚一堂在昆仑斋用了饭……等到饭后,林老夫人却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些明日要注意的事宜,余后却是又抱着她说起一些旧日里的事来。 「我记得你刚出生那会还是小小的一个,哪里想到转眼功夫竟然也要嫁人了……」林老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湿润了眼眶,到底是自小养到大的孙女,眼瞧着她就要离家了,她这心下终归还是不舍的。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也是有几分感触,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握着林老夫人的手轻声劝慰道:「九如巷离这处也不远,孙女即便嫁到了李家也能常常回家来看您的。」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倒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这话你在自己家里说说也就够了,真到了李家,可切莫说这样的话……三爷和老夫人疼你是你的福分,你也得好生待他们,还有你那两位妯娌,你虽然年岁小,可人情往来却是不能荒废。」 霍令仪听得这一字一句自是应了…… 待到亥时时分,林老夫人眼瞧着夜色越深,她才止了话头却是让人好生回去歇息,没得明儿个青了眼圈不好看……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又与人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外间月色清明……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缓步往大观斋走去,只是将将走出小道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却是霍令章。 霍令章自然也瞧见了霍令仪,见她停下步子便迈步朝她走来,等到跟前他是同往日那般朝人打了个礼,而后才站直了身子又与杜若温声说了一句:「我与长姐也许久不曾说话了,你且退后几步。」 杜若闻言却有些踌躇,她拧头看了眼霍令仪,见她未曾说话才又朝两人打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 第34章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章也未曾走动,他仍旧立在霍令仪的跟前,眼瞧着她较起两年前越发明艳的面容,负在身后的指根是又握紧了几分……他面上的神色依旧是素日的温和,只是眉宇之间却也添了几分岁月带来的沉稳,他就这样依着月色和灯火看着人,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长姐就要嫁人了,若是父王在天有灵必定会很开心——」 待这话说完,他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盒:「这是一对平安扣,我希望长姐可以永远平安喜乐……」霍令章说这话的时候稍稍垂下了眼帘,他的指腹轻轻磨着锦盒上的纹路,语调带着难得的缱绻,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原本是打算明日送给长姐的,只是想来明日长姐也不会有空,便提前送给长姐做贺礼吧。」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这只锦盒,一时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恭贺,可她却总觉得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伸手接了过来,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多谢……」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稍稍抬了眼帘朝眼前人看去,看着霍令章面上的温润,霍令仪握着锦盒的指根是又攥紧了几分,余后却是又朝人道了一声:「恭喜你了,此次回来,陛下一定会对你厚予封赏。」 霍令章听得这句,眼中的神色却是又多了几分笑意,他就这样低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口中是道:「长姐替我高兴吗?」只是眼看着霍令仪微怔的面色,他轻轻笑了笑却也未等她答,便又笑着朝人拱手打了一礼,跟着一句:「夜色深了,长姐且先回去歇息吧。」 霍令仪闻言却是又折了一回眉心,不过她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 杜若见此,自然也忙跟了过来…… 夜色苍茫,头顶的大红灯笼轻轻晃着,霍令章眼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却未曾离去,他只是这样遥遥看着她,削薄的唇下压,眼中似有什么情绪翻滚着。只是指根在触到腰间的玉佩时,他眼中的神色却又开始变得温柔缱绻,在那灯火的照映下,他眼中的这抹温柔好似能在这夜色中缓缓铺展开来。 云开原本是路过此处,瞧见霍令章在这刚想过来请安,只是眼瞧着他眼中的那抹神色,她的步子便是一顿……这个目光并不是她头回瞧见,早在两年多前,在陶然斋,二公子握着那只荷包的时候,眼中的神色便是这样的。 她心下有个猜测,只是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回了心底—— 怎么可能? 只是—— 这么多年,二公子待郡主有时候的确不似姐弟,当日郡主在西华山出事,二公子面上的慌乱还深深映在她的脑海……难不成二公子当真?她素来沉稳的面色此时却是一片惨白,且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让二公子发现她在这处。 云开刚想转身离去,却恰好踩到了一根树枝,夜色寂寥,这道不轻不重的声响却足够让不远处的霍令章听到。 霍令章收敛了脸上和眼中的神色,他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云开,眉心轻拧,而后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云开听得这个声调,心下更是一颤,她低垂了眼帘强忍着心下的慌乱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与人行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侧妃近些日子睡不舒坦,奴,奴刚去厨房吩咐她们明儿个用料清淡些。」 霍令章闻言也未曾说话,他依旧负手立于此处,只是念及先前云开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他那双清平目还是忍不住半眯了起来……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跟前的云开,声调如常,眉目却泛起几分冷意:「你看到了什么?」 云开听得这话身子便是一抖,她把头又埋了些许,口中是道:「奴,奴什么都没看到。」待这话说完,她察觉到眼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双膝跪在了地上,连着朝人磕了几个头,连带着声调也沾了几分颤音:「二公子,奴自幼伺候侧妃,也是看着您长大的,奴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第35章 霍令章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半弯了腰身看着人,却是又过了一会,他伸出修长的指根抬了云开的脸,眼瞧着她面上未加掩饰的慌乱,他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温和的笑意,口中却是无情无绪得说了一句:「真是不乖啊。」 翌日清晨,天尚灰蒙亮的时候,信王府中却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上上下下的奴仆皆起了个大早开始忙活了起来,每个人的手上不是端着托盘等物,便是紧赶着脚步往前走去……就连王府中的主子也都起了个大早。 而大观斋中,霍令仪也早早被杜若等人唤了起来,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自然有不少事要做。 打里间已放好了洗漱用的水……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刚要往里头走去,便瞧见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她的面上不同往日那般带着喜气,反倒是一片暗沉之色……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驻足了步子,她的手仍旧搁在杜若的胳膊上,一双桃花目是朝人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疑声一句:「出了什么事?」 红玉听她询问,红唇一张一合,到后头还是轻轻答了:「先前院中的婆子来禀说是在一口井中发现了,发现了云开……」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啐声一句:「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双远山眉却轻轻拢了起来…… 云开死了?还掉进了井里?这怎么可能?云开是自幼跟着林氏的,这么多年行事也算得上是沉稳有度,好端端得她怎么会死在井里?她想到这,便拧着眉心问道:「可有瞧出什么不对劲的?」 红玉听着她话中的端肃,便也端正了态度恭声回道:「是早先一个婆子去井中打水的时候发现的,倒是也没瞧出有个什么异常,想来是昨儿夜里黑灯瞎火的,她失足掉进井中也未可知……」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老夫人和王妃那处也都已经知晓了,打先前已遣了云开的家人去殓尸,老夫人还特地把容安斋的那位叫去训了一顿。」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下还是不高兴…… 若让她说,真该好好把容安斋的那位罚上一顿,今儿个可是郡主的大喜日子,她底下的人却生出这样的事来……这不是给郡主找晦气吗? 霍令仪听得这一字一句,便也未再多说什么,既然祖母和母妃已经知晓了,也已经有人去收拾了,她也就不必再多加费心……只是她这心中还是觉得有几分惊奇,云开行事素来小心又怎么可能会失足掉进井中?这桩事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 杜若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只当她是怕冲了今日的喜气便忙道:「您别担心,您和三爷的婚事是天赐的姻缘,任凭什么也是冲不开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几分神,她眼瞧着屋中几个丫鬟担忧的面色,倒是轻轻笑了笑……她哪里是担心自己的婚事?不过是因为心中有疑罢了,至于那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她却是从来不信这个的。 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重新转回了身子,由杜若扶着她往里头走去。 ☆☆☆ 约莫等到辰时时分,府中也已来了不少人,就连大观斋中也围坐了不少人。 许瑾初和李安清一个身为霍令仪的表姐,一个身为霍令仪的闺友,此时自然都坐在这处……两人原先正说着话,眼瞧着霍令仪穿着一身婚服打里头出来,那原先的欢笑声却骤然是一顿。 外间的日头刚刚升起,透过菱花窗打进屋子里,两人皆怔怔看着霍令仪,红唇微启,一时竟然都忘记了说话。 霍令仪此时不过是初初开了面,面上还未涂绘过妆容,却显得比任何时候还要娇嫩好看。她本就面容白皙,大抵是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两颊之处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粉嫩……在这日头的照射下,当真是要比那三春四月里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 「怎么了?」霍令仪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步子一时也忘记了再往前迈去,她低垂着一双眉眼瞧了瞧身上的装扮,而后是又疑声一句:「可是哪里还有不妥?」 第36章 许瑾初听得这话却是笑盈盈得站起了身,她朝霍令仪走去,而后是围着她走了一圈,跟着才又笑着与她说道:「晏晏是我瞧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了,这还未绘过妆容便已是这般,等再过会请了嬷嬷涂了妆还不知是如何的绝色?」 她前话一落,银盘似的面上便是又绽开一个温和的笑,跟着是又一句:「等到夜里,李三爷掀开红盖头,只怕也要移不开眼了。」 许瑾初这话一落…… 李安清也忙跟着一句:「可惜我不是男子,若不然我指定是要抢了霍姐姐走得。」 屋中便又响起了一阵轻笑声,霍令仪听着这一字一句,明艳的面上却是又泛起了几分红晕,倒是沈攸宁瞧见了她面上的羞赧忙笑着走上前来,她伸手握着霍令仪的手,而后是笑着说道:「别害羞,这都是正常的,当初你表姐成婚那会也有不少人打趣她。」 沈攸宁膝下儿女双全,又是她的舅母,今儿个便是来给她做全福太太的。等这话说完,沈攸宁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羞赧少了许多,便握着她的手往梳妆那头 走去,而后是又让人取来梳子,水盆等物……却是要给霍令仪梳头了。 这是正经事,屋中原先的笑声自然也都消了个干净,这会便都端坐在一处不再言语,生怕扰乱了这一份肃穆的气氛。 杜若手中端着托盘,低垂着眉目站在一旁……沈攸宁便由红玉服侍着挽起双袖,她是先用热水冲洗了一回手,而后是又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干净。跟着便又挽下了袖子,却是先取过托盘上的木梳,站在霍令仪的身后替她先梳了一回头。 沈攸宁一面细细梳着头,一面口中是缓缓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霍令仪端坐在铜镜前,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她一双眉眼是稍稍抬起朝铜镜看去……屋中的气氛格外肃穆,竟让她恍惚之间想起了前世的那两场婚礼。头一回和柳予安的婚礼,彼时母妃已经死了,祖母也不再主事,林氏不过随意给她找来了一个全福太太,就连亲朋好友也没多少,身旁几个丫鬟都咬碎了牙齿哭肿了眼睛,可她却并不觉的有什么,那个时候的她满怀希冀,只想着终于能嫁给柳予安了。 而第二回婚礼…… 程老夫人怜惜她无父无母,特地给她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全福太太,婚礼虽然办得急,可件件桩桩却给足了她脸面,只是彼时她对李怀瑾无意,即便受着比前一回好上不少的婚礼,却也没有多余的感觉。 可如今呢? 如今亲朋好友皆在身侧,她的心中也满怀着对未来的希冀……这抹希冀若当真说起来,与前世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前世柳予安于她而言是她活在人世最大的希望,好似只要嫁给了他,那么她的余生便不会再有痛苦。 而如今,她心中的希冀却是知晓日后能和李怀瑾携手前行,那么即便这岁月再是寂寥,也不必惧怕。 霍令仪想到这,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绽开了几分,她稍稍仰着头受着那窗外打进来的日光……如今很好,岁月很好,周边的恭贺与欢喜都是真的,她的家人都还在人世,而她嫁得也是心中欢喜之人。 沈攸宁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眉眼之间便也绽开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她也未曾说话,只等着又换了一回银梳,一回金梳,跟着是又把先前那番话重新说了一回才把手中的梳子放回了托盘。 等沈攸宁梳完了头—— 原先候在屋中的添妆嬷嬷便也上前了,她素来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只是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惊艳之色,她是笑着先朝人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新娘子好俊俏的模样,老身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瞧见您这样的好模样。」 她这话说完便又说道:「新娘子面容明艳,老身就稍稍替您打扮下。」 第37章 霍令仪原本就不喜那些太过浓艳的装扮,因此听得这话自然是应了……等约莫过了两刻余,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鞭炮声,这头一回的鞭炮声,却是来迎亲时放的。霍令仪不知怎么的,原先松泛的身形就是一僵,就连原先不紧张的心此时也跟着高悬了起来。 那嬷嬷是过来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又宽声笑说道:「您别担心,这到您出门还有好一会功夫呢。」 霍令仪闻言便又松了一口气,是啊,等她出门还得有几个时辰。 只是—— 她掀了眼帘朝那贴着「喜」字的木头窗棂往外看去,只要想着那人如今就在府外,她这心下就晃晃荡荡的没个平稳。 ☆☆☆ 乌衣巷。 李怀瑾身穿大红婚服坐在打首的马上,身后是与他一道来提亲的兵部尚书徐钰与御史大夫常德恩,再往后便是奏喜乐的乐师以及抬着八人大轿的轿夫的迎亲队伍……霍令仪和李怀瑾的这一桩婚事早在两年前就颇受人关注,如今真到了这大喜日子,众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打先前东街上便已围看了不少人,如今这乌衣巷自然也有不少人,好在住在这处的都是王侯贵族,虽然夹道两侧有不少人观礼,倒也未生出什么事,因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倒也算得上十分平坦。 等到了信王府外头,那喧闹之声便越发响了,原本围在信王府外的宾客眼瞧着这远远过来的一行人,忙道:「来了来了!」 这话一落—— 众人自然皆朝那迎亲的队伍瞧去,只是眼瞧着来迎亲的那几人,原先的喧闹声却都静了一瞬。今日来霍家的或是士族子弟、或是朝中官员,眼瞧着李怀瑾一行越行越近,都有些咂舌不已。 这阵仗未免,未免也太大了些。 且不说李怀瑾内阁首辅的身份,就他身后的那两人也都是朝中重臣……如今围在这信王府门前的,哪个身份强过他们?原本这样的大喜日子还能闹一闹新郎官,可瞧着这三人,他们心中委实是有些发憷。 就连原本在门前待客的许望舒和霍令章瞧着这一行也有些微怔,不过两人也未说什么,眼瞧着那车马越近便忙迎了上去……只是还不等两人行礼,李怀瑾便已翻身下马,他伸手托扶了两人一把,面上是鲜少露于外人跟前的温和:「好了,今日不讲究这些。」 他这话一落,其余一众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只是李怀瑾虽然这样说,可他们也不敢像往日去别家做客时那般放肆,这会皆恭恭敬敬侍立在两侧,却是请人先行。 李怀瑾见此倒是也未说什么,他眼瞧着那门匾上挂着的大红绸缎以及贴在朱红大门上的「喜」字,面上的笑意却是越渐了温和了许多。而后,他迈了步子往里走去,徐钰和常德恩跟随其后,余后一众宾客才敢一道上前。 因着霍安北已逝,李怀瑾此时便只需去昆仑斋给林老夫人和许氏请安……等步入前院,跟随过来的一众宾客便由许望舒和霍令章领着去外院宴席处,而李怀瑾便依旧由人引着往昆仑斋走去。 ☆☆☆ 昆仑斋。 玉竹眼瞧着李怀瑾过来,便朝他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打了帘子请人进去……屋中林老夫人穿着一身黛紫色正服高坐在主位,许氏也难得穿了一身一品王妃的大红服制端坐在位置上,李怀瑾眼瞧着她们便又上前几步,而后是朝两人郑重磕头行了大礼,跟着是又朝两人奉了茶。 李怀瑾这一生除了跪父母、跪天子,还是头一回跪旁人。 他倒是未觉得有什么,只是高坐在位置上的两人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若不是规矩不可废,只怕两人早就要侧了身子避开这道礼了。总算是等李怀瑾请完大礼,林老夫人和许氏忙接过了茶,两人原先却也有许多话要说,只是眼瞧着李怀瑾,腹中的那些话倒也说不出来了,到得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好生待晏晏」的话,便又各自取了个封红给了李怀瑾,而后是让人领着李怀瑾去前院吃起席来。 第38章 李怀瑾见此便又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与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才往外走去。 ☆☆☆ 等至未时,也到了霍令仪要出嫁的时辰了。女子出嫁前要先与家中长辈请辞,这会她便由人扶着朝昆仑斋走去,林老夫人和许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难以抑制的哭了一回,大抵是离别的愁绪,霍令仪眼瞧着这幅画面竟也忍不住红了一回眼眶。 到后头还是李嬷嬷抹着眼泪轻声劝说起来,道是「时辰快到了」…… 林老夫人便由玉竹服侍着又重新净了回面,而后是红着眼眶与霍令仪说道:「你素来懂事,该说的话我早先也都与你说了。李家人虽然都是好性子,可为人媳妇终归不一样,你……」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流了一串泪,却是摆了摆手不再说了。 许氏此时也早已泣不成声,何况那些话她早些也都与晏晏嘱咐过了,此时她也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才又说了几句母女之间的话。 到后头是李嬷嬷又说了回时辰,两人怕耽误吉时便也未再多说,只是让霍令仪回去再好生修整一番……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不再多言,她是又朝两人行了跪拜礼,而后才在她们的注视下由人扶着往外走去。 等回到大观斋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斜的样子了。 沈攸宁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让人重新替她修整了回面容,没过多少时辰外头便又响起了爆竹的声音,却是到了霍令仪快要出门的时辰了。 伴随着那爆竹声,院子里也跟着奏起了礼乐,礼乐奏得是《国风》中的《桃夭》,透过那窗棂远远传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在这延绵不绝的礼乐声中,霍令仪就坐在那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她端坐着身子交握着双手,心下是有些不稳。 即便已经历过两回,可真到了这个时辰,她还是觉得紧张,仿佛下一瞬间这颗心就能从喉间跳出来一般。 却是又过了一会—— 她才掀了一双桃花目朝屋中的亲友看去,眼瞧着她们的眼眶都红着,面上却都带着几分笑……霍令仪这颗紊乱的心绪竟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那明艳的面上也跟着绽开一个笑,没什么好怕的,她嫁得是李怀瑾又不是旁人。 外头又有人来请了…… 众人怕误了吉时也不敢再耽搁,纷纷让开了路,杜若便走上前亲自替她盖上了红盖头……跟着许望舒便走了进来。 霍令仪上头没有兄长,背她上花轿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在那礼乐声中,霍令仪由许望舒背着往外走去,她盖着红盖头也辨不清周边是副什么样子,可隐隐却还是能听到不远处传来母妃和令君的哭声……她想起早间令君到她那处抱着她的腰说「不想让她走」,却是又忍不住红了回眼眶。 外头的爆竹声与礼乐声依旧延绵不绝,而她也终于上了花轿,霍令仪端坐在喜轿中,她透过那大红盖头看着已经落下的轿帘上绣着鸾凤和鸣,而后是听着外头冰人扬长而又响亮的一声「新娘子上轿,起!」 等这话一落,轿子被人稳稳抬了起来。 九如巷离乌衣巷并不算远,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轿子便被人安安稳稳得放了下来。霍令仪交握的双手止不住便又收了几分紧,就连原先已经落下的那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红盖头下她的红唇紧紧抿着,眼瞧着轿帘被人掀了起来,那外头的光亮也跟着一道打进了轿子,而后是一阵喧闹声,却是宾客的恭贺祝福。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声音,倒是也不再觉得紧张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由沈攸宁扶着走了出去,跨过马鞍、又走过火盆,跟着是踩在那红色毛毡上,一步步往里走去……周边是副什么样的情景她分辨不出,只是那欢闹恭喜声却依旧未曾散去。 第39章 等拜完堂…… 霍令仪便在这一阵喧闹声中,由沈攸宁扶着往外头走去……大抵是离正堂有一断路程了,那喧闹声倒也跟着消散了不少。她一路往前走去没个事情,索性就低垂了一双眉眼透过那红盖头往身侧瞧去。 身侧那人也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在这廊下灯火的照映下,那大红衣袍在走动之间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而那衣袍底下是一双墨色的云锦靴,霍令仪往常倒是也未曾发觉,如今这会细细打量着才发觉李怀瑾的脚还挺大的,也不知早先她做的那些袜子合不合脚。 她心中想着这些事,没一会功夫也就到了,李怀瑾的住处名唤「相隐斋」,此时屋子里已候了三、四个嬷嬷,眼瞧着他们过来便齐齐福了一礼,口中是连着说了几句讨喜的话。 霍令仪由沈攸宁扶着坐在了喜床上,等她坐好,身边的喜被便又陷下了一角,却是李怀瑾跟着坐了上来……两人离得近,霍令仪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惯来就有的檀香味,酒味倒是也有,只是不算浓郁,想来先前在霍家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敢劝他喝酒。 其中一个嬷嬷走上前,她伸手把李怀瑾的左衣襟压在了霍令仪的右衣襟上,而后便听到沈攸宁笑着说道:「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她这话说完便有人送上了喜秤…… 李怀瑾便站起身立在了霍令仪的身前,他伸手接过嬷嬷递来的喜秤,眼瞧着霍令仪原先放在膝上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他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喜秤放在了盖头的左下方,跟着便挑了起来。 霍令仪原先被盖了一路,骤然被掀了盖头瞧见屋中的灯火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睁开眼她才瞧清站在身前的李怀瑾……他穿着婚服,大抵是瞧惯了李怀瑾平日穿青衣的样子,如今眼瞧着他穿着这样一身大红婚服,她的眼中还是闪过几分失神。 等到回过神—— 霍令仪察觉到李怀瑾那双丹凤目中沾着的笑意,还有那未曾遮掩的惊艳,她面上一红跟着便又垂下了头。 两人一个站着低着头,一个坐着垂着头,倒是惹得屋中几个嬷嬷都笑开了眼……到后头还是沈攸宁笑着说了话:「新郎官坐下吧。」等李怀瑾坐下,几个嬷嬷把先前就备好的托盘取了过来,那上头摆着枣子、栗子、花生等物,却是要「撒帐」了。 李怀瑾和霍令仪同坐在喜床上,不远处一个嬷嬷端着托盘,另一个嬷嬷一面撒着帐,一面是笑着唱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那枣子等物从两人的头顶打到里头,自然也有不少打到了他们的身上……嬷嬷的力道用得很好,即便打在身上也不会疼,只是李怀瑾还是半侧了身挡在了霍令仪的身前,免得那些东西打到她。 霍令仪心下一动,跟着便抬了眼,恰好李怀瑾也垂下了眼,两人在这龙凤对烛的照映下便这般对视着,到后头还是霍令仪红了脸先避开了。 等到那撒帐歌唱完,托盘上的东西也都被撒了个干净,霍令仪便又重新坐了回去,沈攸宁便又笑着走上前……她的手中端着从霍家带来的子孙饽饽,一面是服侍着霍令仪吃了一个,等她吃完,便又笑着问道:「生不生?」 霍令仪闻言却止不住红了脸,她即便埋着头都能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尤其是身侧传来的那一道视线……她面上的红晕是又深了几分,等半侧了脸避开了李怀瑾的注视才轻声说了一句:「生。」 她这话一落,屋中便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沈攸宁面上也挂着笑,她让人撤了子孙饽饽,而后是又有人端上了「合卺酒」。 合卺酒又称交杯酒,是用一条红线绳子,两头各系一只酒杯……霍令仪与李怀瑾各饮下手中的半杯酒,然后再交换杯子喝尽对方杯中的酒。等他们喝完合衾酒,几个嬷嬷便退下了,沈攸宁说了几句话也就跟着一道退下了。 第40章 屋中的人骤然走了干净…… 霍令仪这颗原先已经平缓下来的心却是又跟着快速跳了起来,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身侧人。 李怀瑾瞧着她这幅模样,眉眼泛开几分笑意,就连喉间也跟着化开一道笑声,他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不避不让得看着人,口中是跟着一句:「人都走光了,还是不肯抬头?」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笑跟着一句:「你往日胆子那样大,如今却怕看我?」 他这话说完也不曾听霍令仪答,是又伸手把她先前因为盖着红盖头而有些微乱的发髻扶了一扶,察觉到霍令仪的身子一颤,他眼中的笑意是又深了几分。 李怀瑾也未曾说话只是收回了指根,而后是又看着人柔声一句:「好了,我还要去外院,你且让她们进来伺候,若是饿了便叫小厨房上席面……」 等这话说完—— 李怀瑾便站起了身,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他还是转过身看了一回身后人……眼瞧着霍令仪刚刚抬起的面容闪过的几分慌乱,他面上的笑意越深,口中也跟着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他倒是舍不得就此离去,只是这个时候待在这处,旁人自然不免臆想,坏得还是她的名声。 他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李怀瑾走后,杜若和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两人眼瞧着霍令仪面上那仍旧未曾消散的红晕和羞赫,眼中的笑意自然是越发深了几许,她们自幼就跟着郡主,还鲜少瞧见郡主有这样女儿娇态的时候。 即便郡主当初喜欢那位柳世子的时候,也不见得她有过这样的羞赫。 她们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霍令仪听见脚步声便又抬了头,待瞧见杜若两人眼中的笑意,她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扩散了几分,跟着是轻轻咳了一声,待平了面上的红晕,她便又板着脸说道:「还不快过来?」 两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却也不怕,只是笑着迎了过来。 红玉去打了一盆净面的水供她洗漱,杜若便先替她去了头上的钗环等物,而后是又握着一方帕子细细替人匀着面,等擦拭干净,她才开了口说道:「郡主您……」只是这话还未曾落下,她眼瞧着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便又笑着换了个称呼:「夫人可要先用些东西?三爷估摸着还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她今儿个来时也只是用了半碗燕窝粥并着几块糕点,折腾到现在自然是饿了。 好在小厨房里早些就热了菜…… 杜若见她点头便又朝外头唤了一声,没一会功夫怀宁便领着几个丫鬟把早先就热着的饭菜端了过来……等到外间布好了膳食,杜若便又扶着她往外走去。 原先一众小丫鬟都已退下,屋中仅剩的也只有自幼跟着霍令仪的三个大丫头。 红玉替她布着晚膳…… 怀宁便握着一方帕子立在一处,眼瞧着霍令仪用完了膳食,她一面是把手中的帕子奉了过去,一面是柔声说着这相隐斋的大致情况……她是昨儿个来李家的,比起杜若和红玉自然是要多知晓些情况。 这会她便低着头柔声与霍令仪禀道:「奴已去探查过了,三爷平素不喜人伺候,屋子里不仅没个通房就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如今院子里的那些丫鬟还是早些时候才添过来的,不过三爷怕您用不惯也只是让她们做些跑腿、洒扫的粗活……」 红玉听得这话,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口中是跟着一句:「怪不得先前我过来的时候,也没瞧见多少人……这样也好,您旧日里都是用惯了自己的人,这一时半会要真换人伺候也难免不便。」 待这话说完,她便又笑着说了一句:「还是三爷想得周到。」 早先郡主和李三爷定亲的时候,她心下还是有几分愁绪的,这位李三爷瞧着就是个冷清性子,哪里有柳世子那般知冷知热?可如今两年的光景一过,她倒是觉得这位李三爷虽然瞧着冷清,可待郡主的心却是热的。 第41章 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郡主能嫁这样一个知心人,她们这些人自然也高兴。 杜若心细,较起红玉却是要多想些,她取过一盏热茶奉给霍令仪,一面是问着怀宁:「如今三爷院子里掌事的是谁?」 怀宁闻言便答道:「如今掌事的是三爷的乳娘,姓庄,在这相隐斋中威望很重。」 杜若听得这话却是拧起了眉心,这位庄嬷嬷既然是三爷的乳娘,那么跟三爷除了那主仆恩义,自然也要比旁人多上几分旁的情分……这后宅内院最怕的就是这些,仗着和主子的情分便总觉得高人一等,郡主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位庄嬷嬷是个什么秉性,难不难相处? 霍令仪握过杜若递来的茶盏,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折痕,便也猜到了她所想。她轻轻笑了笑,等饮下一口热茶才笑着与人说道:「你也别多想,三爷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既然能把院子里的事交到这位庄嬷嬷的手中,可见此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她这话说完,那股子茶香也在口中缓缓四溢开来。 屋中烛火通明—— 霍令仪一双桃花目瞧着那轻轻跳跃的烛火,却是想起前世的几桩事来,彼时她嫁给李怀瑾后,这院子里的事也跟着交到了她的手中。可她往日在家的时候何曾学过这些?自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到后头还是这位庄嬷嬷手把手教她。 那位庄嬷嬷虽然瞧着严肃,可心肠却是极好的…… 屋中几个丫鬟眼瞧着她这般说,自然也就不再多言,等到怀宁喊了小丫鬟进来收拾东西,霍令仪便依旧由杜若扶着往里头走去,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与人一句:「让小厨房去备着醒酒汤……」 前世李怀瑾醉没醉,她倒是不知晓,只是那迷迷糊糊之间还是闻到人身上几许浓烈的酒香味…… 杜若听着她这话,自是又绽开了眉眼轻轻笑着回道:「您放宽心吧,奴已让小厨房备下了,这会正在那暖炉上煨着,等三爷回来就能用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约莫到了亥时时分,李怀瑾还未曾回来。 霍令仪早已沐浴洗漱过,这会便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眼却是不时朝那锦缎布帘处瞧去……杜若见她这幅模样,便放下了手上的女红,轻声问道:「可要奴遣红玉去外院看看?」 「不用了……」 今儿个这样的日子,他们自是要闹一回李怀瑾,她这样遣人去探,若是被人瞧见还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话来。霍令仪想到这便又低了头翻着手中的书册,只是她心中藏着事,这书自然也看不下去,索性便把手中的书册一合,而后是从那绣篓里取过一只尚未完工的荷包。 这是早些日子在霍家时做得,只是因着婚期快至,她也没个得空,才到现在也未完成。 霍令仪的指腹磨着那荷包上已绣了一半的竹子,原先烦乱的心倒是也跟着平缓了许多,连带着眉眼之间也泛开几分笑意。 杜若原是想劝人夜里伤眼,不若赶明儿再绣,只是眼瞧着郡主这幅模样,她想了想还是止了话头……主仆两人各自低着头绣着手中的东西,约莫是又过了一刻有余,外头才传来红玉的一声:「奴给三爷请安。」 等这话一落,便又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霍令仪听着这道声音刚把手中的荷包刚在案上,便瞧见李怀瑾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屋中灯火通明—— 李怀瑾穿着一身大红婚服,此时手握帘子立在那处瞧着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屋中原先就开着窗子,这会由着这晚风一吹,他身上的那股子酒香味便也跟着四溢了开来。 霍令仪闻着这股子味道便又轻轻拧了眉心,她起身朝人迎过去,待走到人跟前,那股子酒香便扑面而来。她伸手扶住李怀瑾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喝了多少?」待这话说完,她是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替人拭着手,而后才又跟着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一句话:「那些人也真是的……」 第42章 李怀瑾眼瞧着她面上那遮掩不住的担忧,眼中的笑意却是深了几分。 他任由霍令仪握着他的手轻轻擦拭着,口中是温声笑道:「到底是大喜日子,我也不好推却,何况我也没醉,别担心。」先前那副模样,他若真不想喝也没人敢说道什么,可今儿个再怎么说也是他和晏晏的大喜日子,他心中高兴自然也未曾推却。 霍令仪听他这般说了,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杜若,而后是让人去小厨房把先前煨着的醒酒汤取过来。 等到杜若应声退下—— 李怀瑾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往软塌走去,待瞧见案上放着的那只荷包,他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等人跟着坐下,他才取过那只荷包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一句:「这是……给我的?」 「不给您,还能给谁?」那样式和配色瞧着就是男子所用,只是霍令仪想着自己的女工,虽说比起往先已经好了许多,可李怀瑾素来是瞧惯了好东西的,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她想到这索性便伸出手,却是要把那只荷包取过来。 只是还未曾等她触到荷包—— 李怀瑾便已笑着把那荷包收拢于手心,他哪里会看不出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因此也不等霍令仪说话,他便已笑着开了口:「很好看,我很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那双丹凤目更是一错不错瞧着人,在那烛火的照映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夜色中轻轻晃荡开来。 即便霍令仪已见惯了李怀瑾的温和…… 可在这样的夜色,两人离得又这样近,好似都能感受到彼此吐出来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李怀瑾身上的梨花白太过浓烈,即便霍令仪今夜未曾怎么饮酒却也有些痴痴醉了。 她仰着头怔怔看着眼前人,红唇微张,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怀瑾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原先温润的目光却是添了几分暗色。 他仍旧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眼前人已洗了妆面,靠近脸颊的几缕头发也有些微湿,想来是先前洗漱时不小心碰着的……屋中烛火摇曳,她的面上此时什么也不曾涂绘,可即便是这样一副清汤挂面的样子却也足够引人心动。 李怀瑾握着人的手松开,刚想揽住人的腰肢,帘外却传来杜若的声音。 霍令仪听得这道声音倒是回过了神,她眼瞧着和李怀瑾靠得极近的模样,脸上还是止不住泛开几分红晕。她也不顾李怀瑾是怎么看得忙站起身,一面是抚平了衣角一面是又离了人几步,跟着才朝外应道:「进来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颗心快速跳动着,就连声调也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慌乱。当初同意嫁给李怀瑾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想着这世间之人若当真要择选一个,那么李怀瑾也不错……可如今越是相处,她却是越发忍不住沉迷在这一片温柔乡中。 想想先前两人那副模样…… 倘若不是杜若在外头喊了声,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状况。 杜若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素来聪敏自然也察觉出了屋中较起先前不同的气氛,她也不敢抬头,等把醒酒汤置于案上才又问霍令仪:「夫人,可要把水先抬进来?」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应了一声,口中却是跟着一句:「把水抬进来后,你们就先退下吧……」她和李怀瑾左右也曾相处过一年,自然知晓知他不喜人伺候。 杜若闻言便又应了「是」,水是早先就备下的,没一会功夫她便领着几个小丫鬟把水都抬进了水房,跟着是又朝两人打了一礼退下了。 等到她们走了干净—— 霍令仪察觉到屋中的静谧,这颗刚刚才松落的心便又跟着高悬了起来,她的双手交握在一道,不敢转身,更加不敢去看李怀瑾。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仍旧端坐在软塌上,口中是轻轻唤着人:「过来。」等这话说完,他察觉到霍令仪僵硬的身形,还有那踌躇的步子,便笑着握着她的手把人带到了怀中,察觉到霍令仪的挣扎,他也不曾松开只依旧环着她的腰肢,低头看着人:「都成亲了,还这样害羞?」 第43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脸却是又红了几分。 她虽然已不再挣扎,却仍旧低垂着头,不去看人。 李怀瑾伸手抬了霍令仪的脸,眼瞧着她面上那副掩不住的绯红,还有那不肯直视的双眼,他的喉间却是又漾出一声轻笑:「怎么,打算就一直这样不看我,嗯?」 这个男人…… 霍令仪心下羞恼,索性就依着人的手抬了眼,只是看着他那一双缱绻缠绵的丹凤目,她那一份羞恼却是又化作羞赫……她重新垂下了眼睛,跟着是伸手轻轻推了推人,口中是一句:「水都备下了,您快去洗漱吧,没得又该凉了。」 李怀瑾听得这话倒是也未再说什么,他轻轻「嗯」了一声,松开揽着人腰肢的手,而后是把那荷包重新交到了人手上,口中是温声说道:「夜里伤眼,收起来吧。」 待这话说完,他便起了身往水房走去,只是临来走到那块布帘处,李怀瑾还是转身朝身后看了一眼……软塌上的那个小丫头披散着青丝,手握着荷包仍旧半侧着身子,他站在这个地方能清晰得看到她眼中尚还残留的几分水波潋滟。 大抵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霍令仪便也跟着转身看来,待瞧见他眼中的神色,她的面上还有几分羞赫,口中却是跟着一句:「您怎么还不进去?」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他与人笑了下却也未说什么,只是打了帘子往里走去……念及今夜这几番举动,他心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好似只要遇见了这个小丫头,他那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倒是很享受如今这幅模样,有这样一个小丫头陪着自己,倒也不错。 ☆☆☆ 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进去,原先那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把手中的荷包重新放进绣篓中,而后是取过原先放在案上的书看了起来,只是听得里头的动静她却是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前世那一回成婚,等李怀瑾回来的时候她早已喝得烂醉,余后自然也未曾生出什么事。 可如今—— 霍令仪眼瞧着那摆在拔步床前的两支龙凤对烛,还有那木头窗棂上贴着的喜字,这一切都在彰显着今儿个是她和李怀瑾的大喜日子。她想着昨儿夜里母妃与她说的那些话,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扩散了几分,连带着那放在书册上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李怀瑾很快就出来了,此时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身上还弥漫着一股子水汽,眼看着霍令仪坐在那处强作镇定的模样便有些好笑。他也未曾说话,只是走过去把她手里握着的那本书放到了桌案上,而后是牵了霍令仪的手,待察觉到她微颤的身子,便问道:「害怕?」 这一句发问,倒是让霍令仪记起当初离开别庄时,李怀瑾也曾问过她这样一个问题。 彼时她听到这话,也只是摇了摇头,答了一句「不怕……」 可如今她依着烛火眼瞧着近在眼前的李怀瑾,大抵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他的鬓角还有些湿润,身上除了那旧日不去的檀香便是一股子胰子的清香,两人离得这样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李怀瑾身上的那股子热气…… 她梗着脖子虽然不避不让看着李怀瑾,口中也如旧时那般说着一句「不怕」,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喉间却是又漾出了一声轻笑。他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眉目温和,另一只手却是放在霍令仪的头顶轻轻揉着她的发,口中是跟着缓缓一句:「好,不怕,是我说错了。」 霍令仪哪里会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揶揄?她心下羞恼,眼看着他面上那掩不住的笑意,却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伸手拧了下李怀瑾的腰……这个动作却是让她和李怀瑾都跟着怔了一回,霍令仪刚收回手,还不等和李怀瑾说话便已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44章 这骤然的悬空自是让她惊呼出声,霍令仪的手挽着李怀瑾的胳膊,明艳的面上也跟着闪过几分慌乱,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知所措:「您,您要做什么?」 李怀瑾横抱着霍令仪迈步朝拔步床走去,闻言倒是低垂了一双丹凤目回了一句:「你说我要做什么?」等这话说完,他便把人压在了那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喜被上,手却依旧揽着霍令仪的腰肢,口中是跟着一句:「还敢拧我的腰,谁给你的胆子,嗯?」 他语调微扬,面上虽是一副再严肃不过的模样,可眼中却依旧蕴着那一片笑意。 霍令仪此时正是心下慌乱之际,只顾着他话中的那番严肃,却是未曾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因此听得这话,她袖下的指根是又握紧了一回,声音仍旧打着颤:「那,那您想怎样?」 「我想怎样?」 李怀瑾的手撑在喜被上,原本不过只是想逗逗这个小丫头,只是眼瞧着她躺在大红喜被上的这幅模样,他的心下却是止不住一动……龙凤对烛高高挂着,霍令仪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薄衫也在先前那一番动作的时候扯开了几分,此时肩头半露,却是数不尽的一段好风情。 他那撑在霍令仪腰肢上的手是又收紧了一回,而后是俯下身子在人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你……」 霍令仪又羞又恼看着眼前人,谁说李首辅清心寡欲,克己守礼?这简直就是个无赖! ☆☆☆ 夜深人静。 可这相隐斋中却还是没个停歇,霍令仪满头青丝贴在身上,修长的指根握在李怀瑾的胳膊上,原是想拦着人的动作,可经了那一场,她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这会也只是睁着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目,大抵是因为这一番情欲,这双桃花目此时也显得有些迷乱,等那喉间又漾出一声轻吟,她才喑哑着嗓音带着哭腔说道:「您不是居士吗?」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手撑在人的腰肢上,气息也有些微乱。 霍令仪依着人的动作是又仰长修长的脖颈,她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双目湿润,面带潮红,喉间是又吐出一句带着哭音的话:「居士要修身养性,您,您怎么还没好?」 李怀瑾听得这话倒是停下了动作,他的手撑在锦被上,一双清平目依着烛火看着人,待瞧见她这幅模样,他一面是伸手拂过她微乱的青丝,一面是温声说道:「我娶你已是破了戒,如此倒也不在乎多破几回。」 等到这话一落—— 他是把霍令仪的手从胳膊上取了下来,而后是与她十指交扣紧握着,跟着是又柔声一句:「乖,快了。」 霍令仪早就没了力气,闻言也只能任由着他,等到男人的动作终于缓下来的时候,她却早已不知夜是几时,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迷糊,她的手撑在额头上等缓过了这一阵才睁了眼去瞧头顶的大红帷。帷帐和喜被一样,都绣着百子千孙和万福如意,端得是一派喜庆意……霍令仪就这样看着,一时却有些分辨不清此时是在什么地方。 等察觉到身旁传来那匀称的呼吸,她是一怔,而后才拧头朝身侧瞧去,待瞧见李怀瑾的面容,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当真是出嫁了…… 重活一世,她竟然还是嫁给了李怀瑾,这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霍令仪掀了帷帐往外头看去,眼瞧着那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外也没个几分光亮,想来是还早的缘故……她原是想起身,只是还未有个动作,那细软腰肢处便又传来一阵疼痛,连带着那手脚也有几分虚软无力。 她此时神智已清,自是把昨儿夜里的那些事都记了起来…… 记得越多,她面上的红晕便越深。 第45章 霍令仪想着昨儿夜里不管她是哭是闹,还是放软了声调和脸面求人,可这人却还是半点也不顾,每每都说好,可没过多久便又拉着她沉沦在那一道又一道的情欲之中……她想到这,面上却是也跟着起了几分羞恼。 她睁着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瞧着人,心下是跟着一句「果然男人的话最是不可信」。 外头没个动静…… 李怀瑾也依旧吐着均匀的呼吸,可见是还在睡着。 霍令仪原是想趁着李怀瑾还睡着作弄人一番,可这般近距离得瞧着人,她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心下划过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昨儿夜里黑灯瞎火的,何况又是那样的情况,她自然也未能好好瞧人。 因此这还是她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看李怀瑾。 睡着的李怀瑾比平日要少几分冷清…… 霍令仪伸出指根在半空中虚虚绘着李怀瑾的脸,从他的眉开始一路滑到下颌……李怀瑾的眉毛很长眉色很黑,鼻子很挺,唇角大抵是因为时常抿着的缘故而有些削薄,只是唇形却很好看,她想着昨儿夜里就是这张唇磨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面上却是又扩散了几分红晕。 她因着想着昨儿夜里的那些事,自然也未曾察觉到身侧的男人早已醒了过来。等霍令仪回过神,她刚垂了一双眉眼打算继续朝李怀瑾看去,便见他睁着一双温润的丹凤目正笑看着她…… 霍令仪先是一怔,而后是又一惊,刚想把那悬在半空的手收回来便被人抓住了手。 她挣了几回也未曾挣开,索性便低垂了一双眉眼扮作一副鸵鸟样,口中是跟着磕磕绊绊的一句:「您,您醒了……」 李怀瑾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却也只是抿唇笑了笑,他轻轻「嗯」了一声,旁的却也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揽着人的腰肢抱着她……他素来浅眠,平时屋中有个什么动静都能察觉到,先前小丫头醒来的时候他便也跟着醒了,只是想看一看人要做什么才一直未曾睁眼。 李怀瑾想到这便又想起先前小丫头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慌乱,他心下好笑,眼中的笑意便也跟着越发深了几分……未免小丫头瞧着这幅样子又该羞恼起来,他倒是敛了几分面上的笑意,跟着是合了眼把脸枕在人的肩上,口中是温声说了一句:「怎么不多睡一会?」 霍令仪听得他话中如常的语调,心下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也未曾抬头,闻言口中便答道:「睡不着……」等到这话说完,她刚想转个身便察觉到腰肢那处又传来一阵疼痛,这阵酸疼却是比先前还要厉害几分,她一时抑制不住,喉间便也跟着漾出了一声疼呼声。 李怀瑾听得这阵声响,忙睁开了眼。 他低垂了一双眉眼看着人,眼瞧着她折起的眉心,他心下思绪一转便也明白了过来。昨儿夜里,他的确是孟浪了……原以为能克制,可小丫头的味道太好,他一时也就放纵了些。李怀瑾想到这,眼中是闪过几分歉意,他一面是伸手轻轻替她揉着腰肢,一面是低声说道:「是我孟浪了。」 霍令仪闻言便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她看着李怀瑾眼中的那抹歉意,红唇一张一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察觉到腰间传来的温热,原先的酸疼也好了许多,她索性便这样任由李怀瑾按着腰肢,只是未免人多想却是又另择了个话题说道:「过会去给母亲请安,我可有什么要注意的?」虽说她不是头一回请安,只是前世她心里对李怀瑾和李家都没个心思,左右也不过只当是走了个过场,哪里会特意去打听这些? 李怀瑾知晓小丫头是怕他多想才择了个话题,他心下温热,声调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大哥如今在外公干还未回来,二哥的性子惯来是和善的,两位嫂嫂你旧日也是见过的……」他一面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大嫂年岁稍长些又是家中大妇为人不免端肃些,可性子却是好的。」 第46章 等到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至于母亲,她素来疼你,不拘你做什么,她都是喜欢的。」 霍令仪闻言便点了点头,等察觉到腰肢不再像先前那般酸疼,她便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察觉到他的鼻翼处已有几许薄汗,她心中原先还残留的几分抱怨倒也消了个一干二净,她拦了李怀瑾的手,口中是轻轻说了一句:「好了,不疼了。」 李怀瑾见此也就未说什么,他也未曾收回指根只依旧这样抱着人,口中是跟着一句:「时辰还早,再歇会吧。」 许是他的声调太过柔和,或是霍令仪当真觉得有些困了,她倚在人的怀里还真得睡着了……等霍令仪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也已分明,李怀瑾见她醒来,便把手中的书一合,指根拂过她沾在脸上的那几缕青丝,口中是问道:「醒了?」 「嗯……」 霍令仪初初醒来,还有些困倦,她是朝人那处又倚近了几分,跟着才又问道:「几时了?」 李怀瑾察觉到她这不自觉得动作,面上的神色却是又温和了许多,他的指腹依旧轻轻磨着她脸上的几道红印,口中是跟着温声说道:「辰时三刻……」他这话说完察觉到霍令仪立时便清醒的眼睛便又笑跟着一句:「别担心,母亲起得迟,你再歇会也来得及。」 他虽然这样说,可霍令仪心下却还是着急…… 今儿个毕竟是她头一次请安,哪有当真挨着时辰过去的道理?李怀瑾见她不肯再歇便也随了她的心思,只打了那帷帐挽到金钩子处,而后是起身穿好了衣裳,跟着才朝外喊了一声……杜若等人早先就在外头伺候,因此听到这道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们也不敢抬头,只各自端着手上的东西…… 李怀瑾自来都是不让人伺候的,此时也只是简单洗漱一番便与霍令仪说了一句:「我去外间。」等这话说完,他便迈步往外头走去。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屋中没了李怀瑾的身影,众人才敢抬起头来,她们面上的神色比起先前都放缓了许多,就连杜若也跟着松了口气。即便三爷瞧起来再是温和,可那股子气势却还是让人害怕,也不知郡主是怎么受得住的? 杜若心里头转着这番心思,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沉稳模样。 她一面是扶着霍令仪起了榻,一面是和红玉一道替人穿好了衣裳,待察觉到霍令仪身上的那些痕迹,两个丫头的脸上却骤然扩散开一片绯红……昨儿夜里等她们抬水进来的时候,已是过了子时,屋中那一对龙凤对烛都燃了个大半。 不过三爷也未曾让她们伺候,只让她们留了水便让她们退下了…… 如今眼瞧着这些痕迹,两个丫头心中也不免想了一句,三爷瞧着冷清,未曾想到在那塌上也是这般。 只是这也怪不得三爷…… 昨儿她们在外头守夜的时候,即便隔得远都能听见郡主那喑哑的嗓音,那勾勾缠缠的声调,即便是她们听着都免不得动一回心,更遑论是三爷了。 霍令仪眼瞧着两个丫头面上的红晕,自然知道她们心中在想什么,想着昨儿夜里屋中的这番动静都入了这两个丫头的耳中,她心下的羞意却是又多了几分。好在两个丫头是自幼跟着她的,若不然换个旁人,她却是当真不愿见人了。 等一应洗漱完,杜若便又扶着霍令仪往那铜镜前坐了…… 因着今儿个是霍令仪头回请安自是要好生装扮一番,好在她面容本就明艳倒也无需太过堆砌,杜若也只是拿了脂粉替人把那有些泛青的眼圈涂匀了几分,而后是又拿了桃花膏给人匀了回面。 等她刚要拿那螺子黛替人画眉的时候,李怀瑾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见他进来刚想朝他请安,便见人摆了摆手,而后是示意她退下……主子发了话,杜若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她低了头朝人屈膝打了道礼,而后便往外走去。 第47章 李怀瑾这才走到霍令仪跟前,眼瞧着她合着眼仰着头,露出一段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他也未说什么,只是取过桌上那颗螺子黛弯了腰身替人细细匀了回眉毛。 等涂匀完,他是又瞧了一回,跟着才开了口,温声说道:「好了……」 霍令仪听到这道声音却是一怔,她睁开眼看着近在跟前的李怀瑾,又见他手中还握着那颗螺子黛,一时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她才问道:「怎么是您?杜若呢?」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把螺子黛放进妆盒中,而后是扶着人的肩对着那面铜镜,温声一句:「瞧瞧,喜欢吗?」 霍令仪顺着人的话朝那铜镜看去,眉如远山却是很好的模样……她原本还以为李怀瑾这只握惯了毛笔的手,怕是做不惯这些才是,倒是未曾想到竟然不错。她想到这,眉眼却是又绽开了几分笑,只是眼瞧着铜镜中两人这般模样,心下一动,面上也跟着起了几分绯红。 她未免人察觉到面上的异样便拧过头不再瞧铜镜,口中却是轻轻应了一句:「喜欢。」 李怀瑾低垂着眉眼,自然未曾错过她面上的那片红晕,他心中知她羞赫便也只是笑了笑未再多言……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站了起来,口中是又一句:「走吧,母亲估摸着也该起来了。」 ☆☆☆ 相隐斋较如松斋还是有一段距离,杜若、红玉等人跟在后头,李怀瑾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去,一路走去自是有不少下人,眼瞧着他们过去便都恭恭敬敬朝他们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给三爷,三夫人请安。」 三夫人这个称呼…… 霍令仪并不是头一回听,只是不知是不是心绪有了变化,如今听着这个称呼倒也觉得和前世有几分不同。她思及此便又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被李怀瑾握住的手,刚从相隐斋出来的时候,她还挣扎过,只是听着人一句「你我如今已是夫妻,旁人看见也不会说道什么的……」,她也就放弃了挣扎。 李怀瑾看着她垂着眉眼,便问道:「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重新抬了眉眼朝人那处看去,眼瞧着那晨起的日头打在人的身上显露出比平素还要温和的模样,她的红唇便也跟着微微抿了起来,却是露了一个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 她想到这被人握着的指根也用了几分力道。 李怀瑾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瞧着她这幅模样,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也越发深了几分……他也未曾说话,只依旧握着人的手往前走去。 平儿正侯在如松斋外头,眼瞧着他们过来便忙笑着迎了过去,一面是恭恭敬敬朝他们打了一礼,一面是笑跟着一句:「给三爷,三夫人请安。」她说这话的时候,自是也未曾错漏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她面上的笑意越深,连着声调也跟着柔了几分:「人都来全了,您二位且进去吧。」 霍令仪察觉到平儿看过来的眼神,她面色一红,心下也有几分女儿家的别扭,却是忙挣开了李怀瑾握着她的手。 因着已到了如松斋,李怀瑾倒也未说什么,只是领着霍令仪往里走去……帘子刚打起,里头的说话声便一停,而后一众人便都循声瞧了过来。 霍令仪骤然瞧见这一室人,步子却是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程老夫人端坐在座位上,眼瞧着两人进来,她慈和的面容却是又添了几分笑……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盼到景行成婚了,她心下自然是高兴的。 李怀瑾领着霍令仪先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因着余后霍令仪得重新向程老夫人请儿媳礼,他便先回了座……只是临走的时候,他还是看了眼霍令仪,小丫头大抵察觉到便也抬了眼朝他看去,示意无碍。 两人这番动作,旁人瞧不见,可程老夫人离得近自是瞧了个清楚。她眉眼温和,心下也是越发添了几分欢喜意,原本以为景行那个性子冷冷清清的,这小夫妻之间日后相处起来还不知会是副什么模样……倒是未曾想到这才一夜的光景,两人已是这般,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又该有孙子抱了。 第48章 等到李怀瑾入了座—— 霍令仪接过杜若递来的茶便又朝程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媳妇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体安康。」 程老夫人笑着接过了她奉来的茶,等饮下一口,便从平儿的手中接过见面礼,跟着是又一句:「好丫头,快起来吧。」她心里满意霍令仪,自是也没有旁的话可以说,等霍令仪起了身,她也只是握着人的手笑指着一个穿着朱色正服的贵妇人说道:「那是你大嫂,你往日也是见过的,家中事务都是你大嫂管着,平素你若有什么事且去寻她便是。」 霍令仪闻言便又乖乖巧巧应了一声,跟着是朝那穿着朱色正服的贵妇人走去。 贵妇人姓姚,名淑卿,不仅是府中的大夫人,也是这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她约莫三十的样子,容色不算拔尖,看起来却格外舒服,只是大抵因着是家中大妇的缘故,性子显得有些端肃。 不过就如李怀瑾所说,她这位大嫂性子却是极好的。 霍令仪想到这便又垂着一双眉眼,而后是朝人也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唤人一声:「大嫂。」 姚淑卿虽然为人端肃了些,不过眼瞧着跟前这个明艳的小姑娘,她的面上倒是也跟着化开了一道笑……她伸手笑扶着人起身,而后是从丫鬟手中取出早就备好的见面礼放到人的手中,口中是温声一句:「我们妯娌之间也不必多礼,你平日若有什么事尽管遣人来寻我就是。」 「是……」 霍令仪等应完这一声是又朝人欠了欠身,而后才又移步到一侧,却是又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二叔。」 「快起来吧……」 说话的正是府中的二爷李怀彦,李家三个兄弟,他瞧着最是纨绔不羁。即便如今因着岁月更迭,眉眼之间也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只是隐约还能瞧出当年也该是一个鲜衣怒马的郎君,听说当年这燕京城中还有不少姑娘都心慕于他,只是后头遇见了郑宜和,两人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当街就打了一架。 后来这城中就少了一位风流俏郎君,倒是多了一位「怕媳妇」的李二爷。 霍令仪心中想着这些便也走到了郑宜和的身前,只是还不等她行礼,郑宜和却已笑着托了她的胳膊,口中也是柔声一句:「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多的规矩?」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从一侧取过见面礼放到了人的手上,跟着是又一句:「快回去坐着吧。」 霍令仪这一行礼见过来,也的确是有些累了。昨儿夜里她本就睡得晚,又经了那几场情事,虽说早些时候被李怀瑾按了身子舒坦了许多,可如今这又是下跪又是请安的,自然也费了不少力气……只是,这难免有些不合规矩。 她心下不免有些踌躇。 程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眼瞧着霍令仪那明艳的面容上露出的踌躇,便也笑着跟了一句:「你二嫂说得对,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规矩,快回去坐吧。」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由红玉扶着回到了座位。等她入了座,李安和并着李安清便走了过来,他们是小辈,自然是要朝她请安的……霍令仪即便不习惯也得受着。 等受了他们的礼,她便从杜若的手中接过早先就备下的礼给了两人。 这一番下来,总算是全了今日的礼。 外间也已布好了早膳,程老夫人把手中的茶一搁,而后是笑着与众人说了话:「好了,出去用膳吧。」等这话说完,她便由平儿扶着往外头走去,众人自然也跟着人的步子往外间走去。 霍令仪和李怀瑾却是要稍后人几步…… 原先屋中有人,李怀瑾也不好说道什么,这会眼瞧着霍令仪那明艳的面上有几分苍白,眉心便也跟着拧了起来……他握着人的手,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还疼?」 第49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的苍白却是化为红晕,大抵是先前那一阵请安的确牵扯到了疼处,只是这话如今又怎么能同人说?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不疼。」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轻轻挣了挣被人握着的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您先松开。」 如今可不是在相隐斋…… 若是被旁人瞧见,总归不好。 李怀瑾见此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走到那布帘处才松开了握着人的手。 李安和原是落了东西便又折身去寻了,倒是未曾想到会瞧见这幅画面,他眼瞧着走在前边的两人,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他停下步子,指腹触及腰间的玉佩,却是想起当日清平寺中霍令仪的那句话「岁寒三友,的确很衬大公子」,那曾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一次对话,即便结局并不算好。 他想到这清隽的面上露出一抹怅然若失的笑来,而后是摇了摇头继续往前去了。 等用完早膳。 众人便又回到了正厅,平儿领着几个丫鬟给他们重新上了茶。 没坐一会功夫,李怀彦和李安和便先向程老夫人提出了告辞,只是李怀瑾却依旧握着一盏茶坐在圈椅上不曾动身。 屋中有个男人,说起话来自然也不方便,程老夫人手握茶盏朝底下瞧去,眼瞧着李怀瑾依旧是一副清平闲适的模样,心下便有些好笑。 她这个儿子最是聪慧,哪里会察觉不到如今屋中的异样?不过是因为如今他这新进门的媳妇还坐在这,生怕她们「欺负」了她,这才不肯走。 程老夫人想到这,眼中便也跟着添了一抹笑意……不过素来慈和的面容此时却是板着的,连带着声调也带着几分端肃:「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坐在这处像个什么样子?」 她这话一落—— 李怀瑾还未曾说什么。 霍令仪却已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她自是知晓李怀瑾坐在这处的原因,就是因为知晓,那股子羞赫便怎么也藏不住。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私下更是轻轻牵了牵人的袖子……两人离得近,她这动作倒是也未有几个人看见。 李怀瑾垂眼看着袖子上的那只手,而后是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面上那掩不住的羞赫,他心下一叹,倒是也未说什么。等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李怀瑾便站起身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儿子告退。」待这话说完,他是又朝姚淑卿和郑宜和各打了一礼,临走之前却是又看了一眼霍令仪。 霍令仪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生怕旁人瞧见,自是不肯朝人看去,等到那股子视线离了身,她的心下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握过安置在一侧的茶盏,还未来得及饮下便听着郑宜和轻轻笑道:「小叔往日瞧着冷清清的,倒是没想到如今有了媳妇也变了个模样。瞧他先前那副样子,却是生怕咱们欺负了晏晏,这才不肯走呢。」 她这话一落,屋中自是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就连素来端肃的姚淑卿眼中也沾了几分笑意。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阵笑语声,面上的红晕却是又多添了几分,她手中握着茶盏也不敢抬头,到后头还是程老夫人察觉出她的羞赫,笑着止了她们的话,却是另起了话头说起旁的事来…… 因着姚淑卿早间还要去见管事,没坐一会功夫便也退下了。 郑宜和心思聪慧,知晓程老夫人要和霍令仪说话,自然也拉着李安清朝程老夫人先提出了告辞……李安清原是不肯走的,她好不容易才等到霍姐姐进了府,今日还未怎么与人说话呢,哪里肯这样走?只是郑宜和的力气大,她却是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拉着走了。 等到屋中人走了个干净,平儿便也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这才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朝霍令仪招了招手,口中是柔声一句:「晏晏,来,到我这处来。」 第50章 霍令仪知晓程老夫人这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她也未曾扭捏,只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一侧的茶案上,而后便起身朝人走去,到人跟前便又柔柔唤人一声:「母亲。」 程老夫人听得这一句,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笑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侧,而后也不曾说话,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着人……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绯红羞意,才笑着开了口:「你都不知道,我盼这个日子有多久了……好在现在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霍令仪开口,却是又跟着一句:「景行待你如何?」 霍令仪闻言便道:「三爷待我很好……」等这话说完,她察觉到程老夫人眼中的笑意,心思一转便也明白了过来,程老夫人哪里是问这个「好」?她这是在问昨儿夜里的事。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那片红晕却是越发扩散了几分,她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还是低头磕磕绊绊说了一句:「也,也是好的。」 「你这丫头……」 程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笑出了声……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闻言却是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才又一句:「景行这孩子往日最是沉稳不过,只是遇见你的事却有几分不同……他若欺负了你,你也不必受着,只把这心里的话与他说上一回。」 「他心里有你,绝不会罔顾你的意思胡作非为的。」 霍令仪口中虽然应了一声「是」,心下却不免诽语道,就昨儿李怀瑾那个模样,哪里是不会胡作非为的样子?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那个在外头一直有「清心寡欲」盛名的李怀瑾会是这幅模样,也不知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心中想着这些,却是又想起昨儿夜里的那些事,免不得是又红了回脸。 程老夫人却是未曾察觉到她的心思,只听霍令仪应了话便又握着她的手另说起旁的话来。等到巳时时分,她知今儿个霍令仪还要去见相隐斋的几位掌事,便也不再多言,只又嘱托了几句便放人回去了。 ☆☆☆ 等杜若扶着霍令仪回到相隐斋,却是又过了两刻功夫。七月的天,即便是这清晨也开始有些温热了,红玉眼瞧着她回来,忙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人……霍令仪先前走了一阵,脸上也出了些汗,她也未曾说话只接过了帕子润了一回面,跟着才开了口:「三爷呢?」 「三爷在里间看书……」 红玉这话说完,怀宁便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朝霍令仪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才开了口:「夫人,庄嬷嬷来给您请安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歇了要去寻李怀瑾的心思,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把手中的帕子递给红玉,跟着是又抚平了衣角坐在软塌上,等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她是喝了一口润了喉跟着才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怀宁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穿着松青色比甲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瞧着约莫四十有五的样子,面容瘦削,眉眼微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起路来脊背也一直挺直着。等又走了几步,估摸着离霍令仪还有一段距离的样子,她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老奴给夫人请安,夫人贵体安康。」 她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连带着声调也没个波澜。 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忍不住都折了眉…… 霍令仪知晓她的性子,见此倒也未觉得有什么,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的茶渍,跟着才开了口:「嬷嬷是家中老人,快起来吧……」待这话说完,她是又朝怀宁一句:「给嬷嬷安座。」 新夫人进门,头一件事便是要权,另一桩便是让这屋子里的老人知晓自己的厉害,却是未曾想到这位新夫人竟然如此好说话……庄嬷嬷心下思绪未停,眼瞧着身后的圆墩倒是也未曾推却,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便坐下了。 第51章 不过她也只是坐了小半的模样。 等安坐好,庄嬷嬷便把原先就备下的册子朝人那处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册子里除了府中给三爷的产业,还有相隐斋中下人的大致情况以及他们的卖身契。」 霍令仪闻言便落下了手中的茶盏,她接过庄嬷嬷递来的册子查阅了一番,跟着便抬了头与人笑说道:「嬷嬷记载得很清楚,我看着也很明白……」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我初来乍到,日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嬷嬷。」 庄嬷嬷听得这话却是忙起了身,她是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紧跟着一句:「您有什么问题只管问老奴便是,仰仗二字却是折煞老奴了。」 「嬷嬷且坐下……」 等人重新坐好,霍令仪才又笑着开了口:「您是跟着三爷的老人,行事稳重,我原先那话也是打心里的贴心话……三爷朝中事务繁忙,我自然不愿让这内宅中的事再乱了他的心。」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嬷嬷原先做什么日后仍旧做什么,这册子也仍旧放在嬷嬷那处,只隔个七日拿过来给我一阅便是。」 「这……」 庄嬷嬷这回却是当真愣住了,她早先也是听过这位夫人的名声,虽然年龄小,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早先夫人还未曾进门的时候,她便听到底下的人私下说着只怕等这位夫人进了门,这相隐斋中也就要变天了……因此今儿个也不等这位三夫人发话,她便早早把这册子一并带了过来。 却是未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三夫人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晓这册子的重要性才是?那些内宅里的妇人哪个不是一进门就把这册子紧紧攥在手中,三夫人这般做法却是个什么意思?庄嬷嬷想到这便抬眼朝人看去,眼前人容色明艳,眉眼清明,只消这么一眼便能知晓这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她嘴唇蠕动了几回却也不知该说个什么,索性便依着人的话应承了下来:「夫人既然看得起老奴,老奴自然也不会让夫人失望。」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朝人打了一礼应了这桩差事,而后才又问人:「外头的下人也都来齐了,您可要去见见?」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较起先前温和了许多的语调,面上倒是也跟着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点了点头,庄嬷嬷便起身亲自扶着她走了出去……等到那廊下,待见了这相隐斋的一众下人,她自是又好一番恩威并施。 ☆☆☆ 等她重新回到里间,却又是两刻以后的事了。 杜若眼瞧着她面上的苍白,心下也跟着泛了几分疼惜,她一面是重新奉了一块帕子,一面是跟着一句:「这离午膳还有一会功夫,您不若先去歇上一会?」 霍令仪今儿个忙了一早上也的确是累了,因此听得这话她便也未说什么。等把手中的帕子递给杜若,而后她便起身往里头走去……等走到里间,她便瞧见原先端坐在凉塌上的李怀瑾掀了眼帘朝她看来。 李怀瑾手握着书册正倚塌而坐,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朝人伸出手,口中是一句:「忙好了?」 「嗯……」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朝人走去,大抵是习惯了,如今眼瞧着他伸出来的手,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把手放在人的掌中,而后便同人一道坐在了凉塌上。靠近凉榻的这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因着外头植了不少树,日头倒也不算大……她蜷了腿儿坐在,身子是倚在人的怀中,眼瞧着他手中的书册,便又跟着一句:「您在瞧什么?」 李怀瑾察觉到霍令仪的亲近,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 他手揽着人的腰肢,察觉到她面上的疲态便伸手替人轻轻按着身子,闻言便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霍令仪察觉到身上的那股酸疼逐渐散开,原先拧着的眉心却是也跟着松开了几分,她接过了李怀瑾递来的书,眼瞧着那书册面上写着的字,便轻轻念道:「水经注……」等这话一落,她却是又翻看了几页,只是这书与那些闲书不同,瞧起来也怪是晦涩的,她瞧了几眼便又合了起来。 第52章 李怀瑾虽然不曾瞧见她面上的神色,只是察觉到她的动作还是轻笑出声:「这书你看不惯也正常……」等这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我书房里倒是有不少书,你若想看日后自去寻便是。」 李怀瑾的书房? 霍令仪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不会打扰到你吗?」她纵然再不知事,也知晓这书房向来都是重地,前世她也只是寻人的时候才去了几回,只是从来不曾久待。 李怀瑾闻言便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李怀瑾的手劲很好,她原先的酸疼也好了许多。霍令仪眉眼舒展,便又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大抵是闲来无聊,她看着李怀瑾放在一侧的手便握于手中细细瞧了一回,李怀瑾的手型很好看,不仅白皙,指根也很修长,中间那根手指上还有一颗痣,若是不细瞧却是发现不了的。 指腹上头倒是有些茧,想来是握惯了毛笔所致。 她一面握着人的手,一面是觉着有些不对劲,等细细想了一回才发觉李怀瑾的手腕上空荡荡的,霍令仪是一怔,而后便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问道:「您的佛珠呢?」那串紫光檀佛珠,除了前世他被流匪所杀离了身,她还从未见人摘下过。 李怀瑾闻言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低垂了一双丹凤目朝人看去,口中是笑说一句:「我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居士……」只不过早年心性不稳,母亲怕他行事偏执,才给他置了这串佛珠,这么多年带下来倒也习惯了。 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与小丫头说…… 他的眉眼依旧带着笑意,薄唇贴近人的耳朵,却是又说了一句:「何况我如今已娶了你,又破了色戒,若再戴着装着居士,只怕佛祖不喜。」 霍令仪听着他这一字一句,面上却是又起了几分红晕。她抬着一双桃花目看着人,却是想起昨儿沉沦之时,她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喑哑着嗓子说着:「您这样不节制,就,就不怕佛祖怪您?」 李怀瑾眼瞧着她这一双越发潋滟的桃花目,自是也想到了昨儿夜里她的风情,他心下一动,扶着人腰肢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只是想着她今晨起来时候的那副可怜模样,他原先刚起的心思却是又跟着消停了下去……还是不闹这个小丫头了,若真把她惹哭了,该心疼的还是他。 他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依旧垂着一双丹凤目扶着霍令仪的腰轻轻按着她的身子,口中是说起明儿个回门的事宜。 霍令仪先前已察觉到李怀瑾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暗色。她自然明白那道暗涌代表着什么,只是未曾想到也就这一会功夫,这人就又恢复如初……虽然不知是个什么原因,可霍令仪的心下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依着人的话说着…… 外头鸟儿停在枝头轻轻叫着,屋中两人絮絮说着寻常话,倒是也有几分岁月正好的模样。 ☆☆☆ 翌日清晨,定国公府影壁处早已摆好了四辆马车,前两辆是供人乘坐,后头两辆便是回门礼……里头除了寻常的回门礼外,程老夫人还从自己的库房中置了不少好东西,却是给足了霍令仪的脸面。 等到辞别了程老夫人…… 李怀瑾便也握着霍令仪的手坐上了马车。 马车是由陆机所驾,他早先被李怀瑾打发去霍家却也待了有两年的光景,如今霍令仪嫁到了李家,他总算也能跟着一道回来了。想起刚刚回到李家的时候,底下那堆人那副抑不住笑的模样,他这心下不免又泛出些酸楚……想他往日是何等威风,偏偏在霍家风餐露宿两年多,如今还要被自己的手下笑话。 当真是可怜至极。 陆机心里想着这些,马车里头的两人却依旧好生闲适。霍令仪跪坐在绣着万事如意的锦缎布团,手中正握着一壶刚刚煮沸的茶水倾手倒茶,等那茶香四溢开来,她便把新倒的茶盏奉到了李怀瑾的面前。 第53章 李怀瑾闻着那股子茶香便也笑着从书中抬了眼。 他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取过茶盏用了一口,跟着是揽了人的腰肢问道:「还疼吗?」 霍令仪闻言面色便又是一红,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昨儿李怀瑾给她按了好一会功夫,何况夜里也没闹她……她这样好生睡了一晚,自然也没昨日那般疼了。 李怀瑾见此便也未说什么,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而后是取过一侧的书与人一道看了起来…… 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已到了霍家。 霍家的影壁处早已候了不少人,打首的便是林老夫人跟前的玉竹,眼瞧着他们走下马车便忙笑着迎上了前,待打过一礼,玉竹的口中便又笑跟着一句:「老夫人和王妃已在昆仑斋候着了,两位且随奴来吧。」 她这话说完便转过身,引着两人往前走去。 李怀瑾闻言便点了点头,而后是依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去……霍令仪原先瞧着丫鬟们看过来的眼神还觉着有几分别扭,不过眼瞧着李怀瑾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平模样,便也由着他去了。左右如今他们已经成婚,旁人瞧见也只会说一句「夫妻恩爱」。 等走到昆仑斋,还未曾走进院子,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一身绣祥云纹的松青色长衫,倒是越发显得面容温润,眼瞧着两人过来似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走上前朝他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长姐,姐夫。」 霍令仪闻言便垂了一双桃花目朝人看去,眼前人一如旧日那般,除了因为岁月而使得他也多了几分成熟,旁的却是未有丝毫更变。她想起昨儿李怀瑾与她说「陛下很满意大运县一事,已在金銮殿中亲封霍令章为正三品工部侍郎……」 虽然霍令仪早就知道那区区大运县必定困不住霍令章,可他如今不过十六就为侍郎,只怕放眼整个大梁也择不出第二个……她想到这,心下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感叹,她这个弟弟还真是厉害。 即便没了周承宇的扶持,他照样能把这一条官路走得顺畅。 只是不知日后他却又会是哪般模样? 李怀瑾未曾听到霍令仪说话,便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恍然,他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依旧俯身拱手的少年郎说了一句:「起来吧,一家人倒也无需讲这些虚礼。」等这话说完,他眼瞧着霍令章起了身便又与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 霍令章却是等他们这一行人都走光了,才重新迈了步子,他一双清平目仍旧看着两人握在一道的双手。 时隔两年,他心性早已不是当初可比,因此瞧着这幅画面,霍令章的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清平目却还是闪过了几道暗色。 昆仑斋。 林老夫人眼看着霍令仪和李怀瑾从帘外进来,撑在扶手上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许氏更是拧头朝两人看去,若不是碍着身份,只怕这会她就该起身迎过去了。只是她虽然不曾起身,那双素来清和的眉眼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朝霍令仪看去,虽然女儿离家也才两日的光景,可她总觉得好似已过了很长一段日子。 许氏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帕子,眼见霍令仪面容含笑,眉眼之间也是一副舒缓之意,看起来却是要比往日在家的时候还要娇艳几分……她眼瞧着这般,先前那颗高悬的心才渐渐松落下来,连带着先前僵直着的身子也跟着松缓了几分。 看来晏晏在李家的确很好。 虽然早就知晓李家和李三爷都是好的,可只有真得这样瞧见了确定了,她才能放心。 霍令仪自打进了这屋子,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她停下步子,眼眶止不住红了几分,一双桃花目是先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祖母,而后是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母亲和令君……眼瞧着他们面上的神色,她这心下也跟着泛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心情,却是激动的。 第54章 李怀瑾离得近,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心绪的变化。 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低垂了一双眉眼,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霍令仪等察觉到手心上传来的温热才回过神来,她朝李怀瑾看去而后是收敛了几分心情,跟着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面上重新泛开一道笑颜才与人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约莫是又走了几步,两人便停了步子朝林老夫人和许氏行了晚辈礼。 「快些起来……」 林老夫人见他们行完礼便忙让两人起来了,而后是让两人坐下,跟着是又让玉竹给他们奉了茶。 等玉竹上完茶,她才抬了一双眼瞧了回霍令仪,眼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绣祥云仙鹤的圆领长袍,脖子上还戴着一串明珠缨络,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绣牡丹迎蝶的月华裙,再往下去瞧,那双与裙子同色的绣花鞋的尖尖头上还坠着一颗东珠。 因着已为新妇,她那满头青丝也堆成一个高髻,上头簪着一支金步摇,由着那风轻轻吹过,那金步摇便也跟着轻轻一晃,配着身上其余的那些饰物,件件桩桩都是再好不过的模样。 到底是自幼疼惯了的孙女,如今见她过得好…… 林老夫人这心下自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重新端起了放在一侧的茶盏,眼瞧着霍令章也进来了,等人请过安便让人也一道坐下。而后她便握着茶盏,温声与李怀瑾笑说起话来:「晏晏自幼就被我们宠坏了,往日我还总担心她嫁了人会是什么模样,如今看你们两人过得好,我这心下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自是笑语。 李怀瑾闻言,便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笑着与人回道:「祖母多虑了,晏晏很好……」他这话说完便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见她因为先前林老夫人那番话语红了脸的模样,便又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跟着是又一句:「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霍令仪被人握着手,面上的红晕自是又扩散了几分。她察觉到屋中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便又垂了脸,只是她即便垂着脸,旁人还是能窥见她那副难掩娇羞的模样。 林老夫人眼见他们这般恩爱,心下高兴,面上的笑意自然也越发深了几分……她仍旧握着茶盏,而后是又说了些寻常话。 屋中一片欢声笑语,端坐在一侧的霍令章面上也挂着笑。 他手中握着茶盏,那双温隽的眼睛轻轻滑过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上,而后是又不动声色得看向霍令仪面上的那几分红晕……他的面上好似未有任何波动,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一如旧日。 从小到大—— 他还从未见过长姐的脸上显露出这样的模样,即便当初和柳予安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未这般过。 霍令章想到这便又低垂了一双眼眸,手中的茶盏半抬,等饮下一口茶,眼中的那几抹暗流也就跟着消散开来……屋中笑语声仍旧未停,而他也依旧端坐在圈椅上笑听着他们说话,态度闲适而从容。 ☆☆☆ 等吃完午膳,李怀瑾留在昆仑斋中陪林老夫人说着话,霍令仪却是和许氏去了锦瑟斋说起了母女之间的私密话。 屋中的下人早先已尽数被许氏赶了下去,这会母女两人同坐在软榻上,没了外人,她们先前一直抑制着的情绪自然也就不必再藏着……许氏握着霍令仪的手,等好生哭了一回,她便又细细打量了霍令仪一回,跟着是一面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柔声问道:「李家的那些人待你如何?」 霍令仪面上也挂着一行清泪,她等擦拭干净,而后是又替人拭了一回,闻言却是等平复好心情才回道:「母妃放心,三爷待我很好,母亲和两位嫂嫂待我也很好……」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李家的事说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三爷屋子里干净,院子里也没多少人,那些丫鬟还是等我进府前才添置的,做得也都是些洒扫跑腿的粗活。」 第55章 许氏虽然早先对李怀瑾也有所耳闻,可到底是那后院里的事,她也不好真去细究什么,倒是未曾想到他那院子竟是真得如此干净。 不过这样也好…… 她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事事顺意,件件开心……女人多了,那烦心事也就跟着多了。 许氏原先面上的清泪已被霍令仪擦拭得干净,这会她仍握着人的手柔声说道:「三爷疼你,为你操心,这是好事……可他到底是当朝首辅,要操心的事还多着,那内宅后院里的事你还是得好生顾着。」 等这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三爷那院子原先掌事的人是谁?」 「原是她的乳娘,姓庄……」霍令仪这话说完眼瞧着许氏折起的眉心,她心中清明自是知晓母妃在想什么,便又笑跟着一句:「您别担心,那位庄嬷嬷女儿已接触过几回,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昨日还不等我说什么,她便拿了册子交到了我的手中……」 她这话说完便把昨儿的事说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她是家中老人,为人又素来端肃,却是可用之才。我便仍旧让她做着往日的事,只隔个几日把那册子拿过来给我一看便是。」 许氏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原先折起的眉心便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她倒真是多虑了,早先晏晏在家的时候,能把这偌大的信王府拾掇得干干净净,心中又怎么可能会没有章法?若晏晏去了李家,头天就要掌权,这份「厉害」虽然竖了起来,可难免寒了那些往日跟着三爷人的心。 她想到这便也点了点头,口中是道:「那东西由人掌着也好,到底是李三爷的乳娘,比起旁人也多有几分情分,只是你也不能太过松泛。」 等到霍令仪一一应了是—— 许氏便也不再说起这些,只是想着心中的那桩事,她细细想了一回还是问起了人:「你和三爷,夜里……」 她这话刚刚起了个头…… 霍令仪一怔,等反应过来,面上的红晕便止不住扩散开来,她倒是也不奇怪母妃会问这些,可心中难免羞赫,索性便低了头。她的手中绞着那方帕子,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低声说道:「头儿夜里三爷鲁莽了些,闹到子时才歇,昨儿夜里他倒是没闹我。」 许氏听她这话,面上的红晕却是比霍令仪还要多上几分。她轻轻咳了一声,而后才又说道:「三爷到底年长,也知事些,比起那些鲁莽的少年郎自是要好上不少……」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想起当初她才嫁给霍安北的时候。 那人虽然瞧着温温润润的,可到了那床上却跟那豺狼虎豹似得,好似要把她整个人拆了入腹才能满足。 那会两人都是初次又没个经验,到后头霍安北倒是舒坦满足了,可她却觉得腰酸背痛是个磨难……偏偏她承孔孟礼教又羞于把心中的话说于人听,也只能由着人又孟浪了几日,后来,后来也不知那日她是怎么了,竟把人踢下了床。 许氏记得那时,霍安北的确是怔住了,可瞧见她面上的红晕时倒也好似回过神来。他笑着起身,而后便如先前那般把她压在床榻上,察觉到她的颤抖便笑着伏在她的耳边说道:「不喜欢?还是我弄疼你了?」 她自然是不喜欢的,又疼又酸,可先前那一脚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听着那话的时候,她却是忍不住就掉了泪……那还是她头一回在霍安北面前哭,好似是有几分委屈,又或是太过羞愤。 到后头还是霍安北叹了口气,他带着粗粝的指腹滑过她脸上的泪,而后是笑说道:「你把我踢下床,我还不曾说什么,你倒是先哭了起来?娇气。」 他这话一落—— 她却是哭得越发厉害了,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说她娇气。 霍安北没了办法索性便把她揽在怀中,柔声劝慰道:「好了,不哭了,我不闹你了。」等她终于止了泪,他才又对她说:「你呀,什么都好,就喜欢把事都藏在心中。」 第56章 似是想到这些陈年旧事—— 许氏的面上也闪过几分恍然的神色,到后头还是霍令仪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神色,原先的恍然尽散,而后是又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还得你自己去探索,只你若心中有什么事也千万别藏着,他们男人啊看着聪明,其实最是糊涂不过……你若事事都藏在心中,旁人猜不透,到后头委屈的还是自己。」 霍令仪闻言便又点了点头。 余后,母女两人倒是也不再说起这些,只又说起了一些寻常话。 等两人重新回到昆仑斋的时候,却也快至晚间要用膳的时辰了,霍家本就没有多少人,自然也不必分男女……两侧点着琉璃灯盏,桌上菜肴也极为丰富,除了林氏仍旧待在自己的屋子,霍家其余人倒是都在,一席饭吃得欢声笑语,倒也和睦,只是那各自的心下是个什么心思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霍令德对侧坐着的便是霍令仪…… 屋中灯火通明,霍令德眼瞧着那人较起往日还要明艳几分的模样,还有身上佩戴的那些饰物,她这心下便越发觉得不舒坦。早间她和严嬷嬷在学规矩,何况祖母也未曾唤她,她自然也就未过来……可午间的时候,她还是听院子里的奴仆说起了几句,一来是说「李家当真是阔气,瞧瞧那两车的回门礼,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二来是说「那位李三爷往日瞧着冷清,可待郡主可当真是好」。 她想到这,便又不自觉得朝李怀瑾看去,在这灯火之下,李怀瑾也不如平素那般清冷,此时他正低着头在剥虾,等剥完便放到霍令仪的碗中……或许是已经习惯了,霍令仪的面上却也未曾有多余的神色,只是拧头朝人笑看了一眼。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让霍令德震惊的。 眼前这个人可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可此时竟然在做着这些事,何况看两人这幅模样,想来在家中的时候也常常如此……她握着筷子的指根止不住便又用了几分力道,霍令仪她何德何能竟能受人如此对待! 屋中其余人皆在说话,自然也无人注意到霍令德这处,还是她的丫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才低着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今儿个可是郡主回门的日子,若是三姑娘闹出什么事来,老夫人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霍令德察觉到袖子上的动静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收回了眼,握着筷子的手也跟着松开了几分。只是听着那边的欢声笑语,她这心中还是生出几分不甘……她和太子订婚也有两年多的光景了,可他却从来不曾探望过她,就连送个礼也是没有的。 这两年来,她日日被拘在这府中,往日交好的那些人因着早年间的那几桩事也离她远远的,俨然把她已踢出了那个圈子。 而霍令仪呢?即便没了柳予安,可这个女人如今却还是觅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夫君,她又岂能甘心?可即便她再不甘心,又能如何?祖母如今对她是越发冷落了,若不是有着哥哥的缘故,只怕今儿夜里这餐晚宴,她也是来不了的。 她想到这,眼中的暗色却是又深了几分。 ☆☆☆ 等晚宴后—— 玉竹重新上了茶,众人便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会子话。 原本回门,出嫁的媳妇可以在家待上一日,只是因为天子最近身体不好,内阁事务又颇为繁杂,李怀瑾明日就要上朝,自然不能待在霍家……原本李怀瑾来前是打算让霍令仪在家里待一日,等明儿个下朝后再来接她回去。 可林老夫人知晓此事后却还是让两人夜里一道回去,到底是新婚夫妻,哪有才三日的光景就分开的道理? 这会夜色已深…… 林老夫人心中再是不舍,却还是开了口,是让两人可以回去了。 许氏看着灯火下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自然也不舍,可她到底是过来人知道要紧,虽然不舍却也未说什么……可霍令君却顾不得这些,他自打跟着江先生后虽然也有不少变化,可说到底如今也不过才十岁,今儿个好不容易才盼来长姐还未曾说上几句便又要看着人离开,他哪里肯? 第57章 这会他便走上前去拉着霍令仪的袖子,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微微仰着看着霍令仪,口中是一句:「阿姐,你当真要走吗?」 霍令仪听着这话,又见人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也跟着一软。她自然也不舍离去,可说到底她也嫁人了,总要让令君习惯这样的分别……她的心下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把手撑在霍令君的头上,眼眶也有些湿润:「你要好生跟着江先生学本事,等你长大后就能照顾祖母和母妃了。」 等这话一落,她看着人湿漉漉的眼睛,便又跟着一句:「我会常去江宅看你,你若想我了,也可以来李家看我。」 霍令君听着这一字一句,尽管心中再是不舍,却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是」,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而后才又仰头看人:「阿姐说的,我都记下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李怀瑾拱手一礼,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还请姐夫照顾好阿姐。」 他这番模样,倒是让屋中原先的愁绪消散了许多。 李怀瑾的眼中也是添着几分温和,他伸手扶起人,而后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君,口中是温声一句:「我会照顾好你阿姐的,你也要好好努力,不要让你阿姐失望……等日后,我们一起照顾好你阿姐。」 霍令君听着他这番话,眼中的光彩倒是也跟着回来了。 他重重应了一声「是」,心中对那离别倒是也不如先前那般执拗了。 霍令仪眼瞧着两人这般,眼中也散开几分笑意。夜色已深,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又轻轻抚了抚霍令君的头顶,而后是又与林老夫人和许氏辞别,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和李怀瑾往外头走去……等到转出小道,身后的目光也被隔了开来,她眼中的红晕却是又跟着涌上了几分。 李怀瑾低头看着她这幅模样,喉间也跟着漾出一声叹息。他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若是想家,日后可以常来家中,我若得空也会陪你过来。」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仰了头,月色清明,眼前人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怜惜……她看着人这幅模样,心下这股离别的愁绪却也好了许多。她任由人握着她的手,口中亦跟着一句:「您如今事务繁忙,等您得空了再说吧。」 她到底是已经出嫁了,哪里还有常回娘家的道理? 李怀瑾闻言却也未再多说什么,只依旧握着人的手,与人一道往前走去。 ☆☆☆ 陶然斋。 霍令章负手而立在窗前,他合着眼仰着头,任凭晚风拂面也未曾动身。屋中烛火晦暗,外头的那道明月打在他的身上,却让他瞧起来越发深不可测。 等听到帘子被人打起的声音…… 他也未曾转身,只是负在身后握着那块玉佩的手却还是松了开来。 林氏看着屋中这幅晦暗不明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折了回眉心,她是循了一眼才看到立在窗前的霍令章:「怎么才点这几盏灯?」等这话说完,她是又点了几盏灯,等到屋中重新恢复明亮,她才抬了眼继续朝霍令章看去。 霍令章听到林氏的声音便又垂下了眼睛,他收了玉佩转过身,等回了座,他便替人倒了一盏茶,口中是温声一句:「大晚上的,母亲怎么来了?」 林氏也跟着一道坐了下来,她握过霍令章倒来的茶却也未曾喝,只依旧握于手中,眼瞧着他较起以前越发沉稳的气度和面容,原本来前已酝酿好的那一番话却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她重新垂了眼帘,等又饮下一口茶,平了心下的思绪才开了口:「令章,我知你不喜我太过操心你的事,只是咱们家和太子到底是扯不断的关系……如今天子身体越渐差了,只怕不用多久,太子就该登基了。」 「到得那时,令德就是宫中的娘娘,你身为她的兄长,你……」 第58章 林氏这话还未说全,霍令章便已笑着抬了脸。灯火之下,他的面容依旧是温润的,连带着语调也格外温和,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口中是道:「母亲的意思,我已知晓了。」 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等饮下一口热茶才又淡淡开了口:「就依母亲的意思吧。」 林氏闻言却有些震惊,她原本以为令章的性子绝不会同意才是,若是他同意,早在两年前就同意了……她心中不解,有心想问一回,可想起今日所来的目的,便又止住了话头。且不管什么,令章同意了就好,左右她也是为他着想。 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又让人早些歇息便先告辞了。只是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林氏还是回身看了眼霍令章,屋中烛火通明,而他低头品茗恰好遮住了面上的神色……她总觉得令章如今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霍令章察觉到林氏看过来的视线,便抬了眉眼朝人看去,口中依旧是温声一句:「母亲,怎么了?」 林氏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人一如旧日的温和模样,或许是她想多了吧。她的面上也化开一道柔和的笑,闻言是柔声说道:「没什么,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上朝呢。」等这话说完,她便也不再多言,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等到林氏离开—— 霍令章却依旧握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喝着,等茶水见底,他才抬了眉眼往那摇曳的烛火看去,面色如故,眉目依旧,可那削薄的唇却紧抿着,眼中也恍若有暗涌滑过。 翌日清晨。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就没了李怀瑾的身影…… 她先是一怔,而后便穿了外衣坐了起来,等掀了那片帷帐眼瞧着那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外已是一片明亮,便又拢了回眉心。 外间候着的杜若听到屋中声响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见霍令仪已经醒来,一面是走上前替人把手中的帷帐绕到那金钩子处,一面是把桌上原先就温着的茶水给人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这会还早,您可要再睡会?」 霍令仪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却也未喝,只问道:「几时了?」 杜若闻言却是一愣,跟着才又柔声笑道:「还未到辰时,您还可以再歇上两刻……」 未到辰时…… 那距离李怀瑾离开也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了。 杜若看着她仍旧折着的眉心,心思一转便也明白了过来:「早间奴来喊您起塌,只是三爷不肯,他说他平素就不喜人伺候,只让您好生睡着。」 霍令仪心中明白,若不是李怀瑾授意,杜若几人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可今儿个怎么说也是她嫁给李怀瑾后,他头一日上朝……哪有做夫君的自己一个人拾掇,她却睡到天明的道理?不过这些话和杜若她们说也没用,还是等晚间李怀瑾回来了,再与他说道一番吧。 杜若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渐渐恢复,心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便又问道:「您是要再歇上两刻,还是这会就起来?」 霍令仪等饮下两口温水,润了喉,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递给杜若,口中是道:「起来吧……」如今都醒来了,再睡也睡不着了。 杜若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把茶盏置在了案上,一面是把另一片帷帐也绕到了金钩子处,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红玉便领着一众丫鬟走了进来。 等到洗漱妆扮一回,霍令仪又用了些早膳,便往如松斋去了。她去得早,还未到请安的时辰,这处来得人自然也还不多,门前侍立的丫鬟眼瞧着她过来,也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便垂了眼帘恭恭敬敬给她打了一道礼,口中亦跟着恭声一句:「给三夫人请安。」 霍令仪闻言便点了点头,她刚要迈步进去,便见平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平儿瞧见霍令仪也有几分怔楞,跟着是笑着朝她迎了过来,等打过一道礼,她便温声说道:「三夫人今儿来得早。」 第59章 霍令仪和平儿旧日里也有几分交情,瞧见她便也笑着唤了人一句:「平儿姑娘……」等这话一落,她才又问道:「母亲可醒来了?」 「醒了……」平儿笑扶着人走了进去,口中是又说道:「这会老夫人还在用早膳,知晓您过来,她准开心。」 两人转过一道布帘,等入了内堂,程老夫人也将将是刚用完早膳的模样……她瞧见霍令仪过来的确开心,一双慈和的眉眼泛开几分遮不住的笑意,一面是朝她招了招手,一面是问道:「怎么醒得这么早?可是景行出门的时候吵到你了?」 霍令仪是先朝人打了一道礼,唤了一声「母亲」,闻言面上却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口中是回道:「媳妇昨儿夜里还特地嘱咐了几个丫鬟,让她们看着时间来唤媳妇起塌,哪里想到醒来的时候三爷早就走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带着那娇艳的面上也是一片红晕,却是怕程老夫人觉得她懒怠…… 程老夫人闻言,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中的笑意却又加深了几分。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是柔声与霍令仪说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这些当官的起得本就早,你这巴巴得服侍他起来,回头自己却睡不好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人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又笑说道:「咱们家和别家不同,没那么多规矩,你若不信且去问问你二嫂,哪回老二出门她比人起早过?夫妻之间贵在长久,若真要事事做到最好,难免少了几分趣味。」 她说到这,话里却又掺了一声叹息。 这一抹叹息虽然很轻,可霍令仪还是察觉到了,她心下思绪一转倒也明白过来几分……虽然前世她对李家的事不怎么关心,却也知道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相处还是有些不同的,想来母亲那最后一句却是在说大嫂吧。 只是为什么母亲这眉宇之间竟藏着几许少见的怅然?霍令仪心下虽然有疑,却也并未打算问,她只是看着程老夫人柔了声:「母亲说得,媳妇都记下了。」 程老夫人见她这般,倒是也回过神来,她的眉眼之间重新泛开几分笑意,口中是道:「景行近来要忙朝中的事难免冷落了你,你平素若觉得无聊便来陪我说话,或者去寻安清……」她提到李安清的时候,笑意便又深了几分,跟着是又一句:「她往日总盼着你来,你倒也不必太过顾忌身份,往日如何,现在也如何。」 霍令仪闻言,自是一一应了。 两人却是又说了一会话,其余人倒也来得差不多了。 ☆☆☆ 等到午间。 霍令仪同往常那般睡了两刻有余才醒来,夏日天热,即便屋中摆着冰块,这一觉醒来也怪是腻歪……她一手撑着榻起来,一面是轻轻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却是红玉。 「夫人醒了?」 红玉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案上备着的茶水奉了过去。等人用了几口茶,她便又绞了块湿润的帕子替人拭着额头上的汗,口中是跟着一句:「门房那处有人来寻杜若,她刚走。」却是在解释杜若不在的原因。 霍令仪闻言,握着茶盏的手是一顿,杜若的父母早就没了,这会有人来寻她,会是谁呢?她心下倒是有个猜测,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等把手中的茶盏搁落在案上,她便又开口说了一句:「去打盆水来。」 红玉闻言便又轻轻「哎」了一声。 等红玉打来水,霍令仪便擦洗了一回身子,跟着是又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杜若便也回来了。外头的太阳晒得很,杜若来回一趟,面上自然也晒红了几分,她是先朝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了一礼,旁话却是半句也未说。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便也明了了几分。她握着一把团扇坐回到了塌上,而后是让红玉先退了下去,跟着是又把原先凉着的茶递给了杜若,才问道:「是有消息了?」 第60章 杜若见人递过来的茶却也未曾推却,她点了点头,等饮下两口润了喉间才又恭声回道:「您要找的那个女人,卫云已经安排在清雅居了。」清雅居是时下士族官宦最喜欢去的雅居,却也算得上是个风月场所。 当日郡主让她把这桩事差于卫云的时候,她心中便有几分疑惑,只是郡主素来行事有章法,她便也未曾多问。 不过心中的那几抹疑惑却还是存着的…… 她不解郡主为何要把那个女人送到清雅居,更加不解为什么偏偏要寻那个女人。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知晓杜若心中有疑惑,却也未想把那缘故说于她听,毕竟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此事究竟能不能成。 她想到这便半侧着身子朝那窗外看去,眼瞧着外头的光景,她的红唇轻轻抿了起来就连眉目也跟着低垂几分,手中的团扇一晃一打,面上的神色在那外间日头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寡淡,只是话却还是一句也不曾说。 这样约莫过了一刻有余—— 外头便又传来了红玉的声音:「夫人,老夫人遣人传了话过来,让您去如松斋打叶子牌。」 霍令仪闻言是一怔,而后眉眼之间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心中明白母亲这是怕她一个人待着无聊,这才打算给她寻些事干……她念及此便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 ☆☆☆ 傍晚时分。 一辆用乌木而制的马车里,李怀瑾靠着车身端坐着,手中却是握着几道折子,这会正半垂着一双眉眼翻阅着……茶水已开,陆机便替人倒了一盏茶,口中也跟着一句:「先前保护夫人的人过来回话,道是早先跟着霍大将军的侍卫来寻夫人身边的丫鬟,底下人怕出什么事便探寻了一番……」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夫人前些日子遣人在寻一个女人,如今还把人安置在了清雅居。」 清雅居是时下燕京城士族官宦最喜欢去的雅居,那处既是风月场所,也是众位官员汇聚一地的好地方……因着那里的女人皆是清白之身,又各有才艺,自然格外受人欢喜些。夫人寻这样一个人置在那样一个地方,陆机即便聪慧,一时也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 李怀瑾听得他这一字一句,待听到「清雅居」三字的时候,握着折子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他也未曾抬头,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你们只要负责夫人的安全就够了,至于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且由着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格外平缓,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岁月很长—— 他娶她回来,是因为喜欢她,想好生护着她……却不希望小丫头嫁给他反而拘束了。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且去做吧,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有他看着。 李怀瑾想到这,面上的神色倒也变得有几分温和起来,也不知那个小丫头今日在家中如何? 陆机看着主子面上骤然而变得温和的神色,还是怔楞了一瞬,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他便明白过来……能让主子露出这样的神色的,自然是与夫人有关。他先前还真是多虑了,只怕就算夫人真得要捅破了这个天,主子也不会责怪一句。 他以前还从未想到过…… 主子这样清冷的性子,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如此,不过这漫长的岁月,能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如此相待,倒也不差。 ☆☆☆ 李怀瑾到家的时候,已是酉时时分。 屋里的丫鬟见他回来,自是纷纷朝他打了一礼……李怀瑾见此却也未说什么,他只是摘了官帽递过杜若,跟着是接过红玉递来的一方帕子拭着手,口中是问道:「夫人呢?」 杜若闻言便恭声回道:「夫人正在里间,可要奴去喊夫人出来?」 「不必了……」 第61章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把帕子扔回到了水盆中,而后是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他的步子向来很轻,这会走过去,里头的人倒也未曾察觉到,李怀瑾也不知心下是怎么想的,索性便这样握着这道锦缎布帘帘,掀了那双丹凤目朝里头看去。 因着是夏日的缘故,如今天色倒是也还未黑,隐隐还有几分红日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霍令仪就这样端坐在软塌上,她半低着头,却是在绣那还未绣好的荷包……许是红日渡身的缘故,却是让她那副明艳的面容又多添了几分旁的意味。 霍令仪却是等了有一瞬才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掀了眼帘看去,眼瞧着李怀瑾立在那处,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放下了手中的荷包迎了过去,口中是娇娇的嗔怪一句:「您怎么也不喊我?」 「看你入神,不舍得扰你……」 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握着她的手重新回到了塌上。而后是取过那只荷包看了起来,荷包如今也绣得差不多了,正面是竹子,背面是一首诗,瞧着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境……他眼中的笑意便又添了几分:「绣得很好,我很喜欢,这是你头回做荷包?」 霍令仪闻言是一愣,而后才又笑着说了话:「早年间绣过一个,跟着母妃学了几日也没学出个样子,倒也不知扔到了哪处……」她这话说完,便又笑着把荷包取了过来,口中是又一句:「上头还有针,别伤着您。」 李怀瑾便也由着她。 霍令仪把荷包重新放回了绣篓中才又转身朝李怀瑾看去,眼瞧着他眉眼之间掩不住的疲倦,她心下却又是一疼……她蜷了腿跪坐在塌上,脊背挺直,这会便伸手轻轻替人按着眉心,一面按着,口中是跟着一句:「累吗?」 累吗? 李怀瑾闻言倒是一愣,他以往从来不觉得累,可如今耳听着身侧人这带着疼惜的一句,他倒是觉得也没有必要去伪装什么了。 他靠着软塌,凤目轻合,口中是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人按着眉心,口中是又一句:「陛下的身体是越发差了。」 霍令仪听得这句,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她记得前世天子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到后头朝中事务都交到了周承宇的手中。她想到这,眼中便又闪过几分暗色,她不希望皇帝死,他若死了,周承宇就要上位。 到得那时…… 这大梁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 李怀瑾察觉到小丫头的异样,他心下明白她在想什么,便睁开眼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别担心,我已经问过太医了,只要陛下好生修养,还是有机会痊愈的。」他这话说完未免人再多想,便又另择了话题问道:「今儿个在家中做了什么?」等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你若是在家中觉得无聊,便多出去走走。」 霍令仪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她散了心中那些思绪,口中是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会这般无聊了?何况外头这么大的太阳,即便出去也没个地方好逛。」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替人按起两边的穴位,是又一句:「今儿午间陪母亲打了会叶子牌。」 她说到叶子牌的时候,面上还是闪过几分羞恼,她往日的确未曾打过,只是总觉得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哪里想到会输得这么惨。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羞恼便有些好笑,他伸手拂过她垂落在脸颊一侧的青丝,柔声问道:「输了多少?」 霍令仪一听这话,脸却是越发红了,她低垂着一双眉眼,轻轻说道:「二十两。」 李怀瑾闻言便也未说什么,他坐起身,而后是牵着霍令仪的手往里头走去,等到一处柜子前,便与人说道:「这是我这些年的俸禄还有公中的银子,你平日若要和母亲打牌或是出去逛街,从这拿就好。」等这话说完,他便又把一块对牌给了人:「若是不够,再去公中支。」 霍令仪闻言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忙摆了摆手:「我要您的银子做什么?我的银子还有不少。」她的嫁妆本就不少,何况母妃怕她缺钱,进门的前一日还特地给了她几千两银子,加上她往日的那些,哪里会缺钱了? 第62章 何况打牌才输几个钱?她先前也不过是觉得委实输得太过难堪了些。 李怀瑾见她这般却依旧揽着人的腰,口中是道:「你我夫妻,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红日渐沉,屋中仅剩的几道光线打在他的身上,却是让他那双微微低垂的丹凤目却是越发缱绻了几分。 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这般,一时竟也忘记了说话,等回过神来,她倒是也未再推辞,只红着脸轻轻应了。 ☆☆☆ 明月高悬。 街上灯火也已通明。 东街一处隐蔽之处,也端得是一派灯火通明的好模样……这里虽在东街范围内,却不似外头那般吵闹,反倒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境。 霍令章走下马车,眼瞧着那块门匾上所书三字「清雅居」,又听着里头传来的那些琴瑟雅音,眉目清平,面容也依旧是素日那般温和。 侍立在清雅居前的一位男子,眼瞧着他走下马车便与他拱手打了一礼,口中是问道:「大人是来寻人?」 他这话一落—— 霍令章还未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他是新任的工部侍郎霍大人,今日与我同来。」说这话的男子穿着一身绯色官袍,他一面说这话,一面是穿过夜色往这处走来,街道上的烛火打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也越渐清晰起来,一副清逸俊朗的好模样,正是柳予安。 「原是霍大人,小人失敬了……」那男子是又朝霍令章打了一礼赔了罪,不过他态度谦和,倒也不见丝毫窘迫……等打完这道礼,眼瞧着柳予安过来,便又与人一礼,口中是又一句:「柳大人,其余几位大人都已到了。」 柳予安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他朝霍令章看去,口中是一句:「令章,我们进去吧。」 等两人迈步往里头走去,清雅居里头的布景也显露在两人的眼前,只是两人对此风月地也无旁的感觉,这会柳予安一面迈着步,一面是拧头朝霍令章看去,跟着一句:「我没想到你会跟随太子。」 霍令章闻言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的面容依旧温和,口中也是温声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太子为储君,为人又素来宽和,我选择他又有什么好诧异的?」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柳予安看去,是又一句:「世兄多虑了。」 待这话说完,他是与人拱手一礼,而后便先迈步往里走去。 柳予安看着霍令章离去的身影,眉心却是轻拧了一回,岁月模糊了霍令章的年纪,眼前这个人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郎,可行起事来却好似比他还要老道几分……就如今日的聚会。 这官场之上若想要维系关系,自然也只能顺应时势,当日他来这处的时候,心下还十分厌恶,总觉得这官风实在不正。 可霍令章呢?这个少年郎却好似没有半点波澜,面上更是连半点神色也未曾更变,霍令章,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柳予安虽然心中思绪未停,可面上却未有什么变化,他跟着人的步子往里走去。清雅居中一如旧日,衣香鬓影,琴音不歇……他一路往前走去目不斜视,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是在看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却停下了步子。 身侧的随侍眼瞧着他停下步子,便顺着他的眼看去,跟着是恭声说道:「这是新来的,名唤孚如,煮得一手好茶,大人可要她伺候?」 「孚如?」柳予安眼看着那个身穿素衣的女子,云髻半堆,团扇遮面,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他的口中轻轻呢喃一句:「青山孚如是,杨柳何所依,倒是个好名字。」等这话说完,他也未曾说道旁的,只依旧迈步往前走去。 日子进入八月,这天倒也不似往日那般炎热了。 今儿个恰是一个舒爽天气,霍令仪让杜若等人把这里里外外的帘子都给重新置换了一遍,等一通忙好,却也至午后时分了。她这才把先前红玉新从外头新折来的几枝桂花握于手中,跟着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第63章 李怀瑾正坐在软塌上看着折子,今日他难得休沐在家,原是想带霍令仪去外头转转,成婚这么久,他还未带她好生去外头逛逛,只是看着她难得这般有兴致索性也就歇了心思……等听到脚步声,他才掀了眼帘朝那处看去,眼瞧着霍令仪手中握着几枝桂花,亭亭立在那处却有几分人比花娇的好模样。 他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置于一侧,而后是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事让底下的人去做就好。」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她把手中的桂花好生寻了个花瓶插了,而后才把手放在李怀瑾的手中,眼瞧着李怀瑾的模样,她便娇娇笑道:「不过是几枝花,我哪有这般娇气?」 等这话说完,她便依着人一道坐在塌上,待看见案上放着的那几道折子,却是又一句:「我待在这处可会扰您?」天子病体未愈,李怀瑾身为内阁首辅自是忙碌,即便他今日休沐在家,却还是免不了要处理这些公事。 她心疼他,却也怕在这处扰了他。 「不过是些小事,没什么大碍……」李怀瑾说得寻常,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其实这些能交到他手中的折子又岂会是小事?不过倒也没必要说给这个小丫头听,没得她担忧。他低垂着一双丹凤目,握着一方帕子拭着人的手,等细细擦拭干净,便又说道:「今儿个天气舒爽,可要去院子里走走?」如今这个时辰再去外头却是晚了,不过在这院子里走走倒是无碍。 其实李家这个院子,霍令仪早已瞧惯了。 不过李怀瑾既然有兴致,她自然也未说什么,只笑着应了。 两人便也未带随侍,只依着相隐斋的长廊一路往外头走去……长廊两侧的桃梨树已过了季,自是早谢了个干净,倒是桂花开得正好,一路望不尽的金黄色,团团簇簇得衬着那绿叶,却是说不出的好景致。 外间的日头漏进廊中,打在两人的身上,不过八月的日头即便打在人的身上也很是舒爽,他们便也未曾避让,只依旧往前走去…… 因是赏景,两人的步子迈得自然也不算大。 李怀瑾便这样握着霍令仪的手一路缓步往前走去,等路过一处假山的时候,他倒是停了步子与人说起一桩旧日里的趣事来:「我幼时顽劣,总喜欢躲起来让旁人来寻我,有回就躲在这处的假山里头……」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原以为李怀瑾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是在幼时也该是个冷清寡言的模样,倒是未曾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时候。她一面想着,一面是顺着他的眼往那处假山看去,不远处的那座假山不过是个装饰,倒是有个小洞口,只是若不是细瞧,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想到这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后来呢?他们寻到您了吗?」 李怀瑾低头看着她这双潋滟的桃花目,却是笑着拂过她被风吹得有些微乱的头发,跟着才说道:「没有,他们倒是路过那处好几回,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待在假山里头。我原是想着等他们寻得着急了再出去,只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他说到这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是又笑了一回,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早就黑了,母亲领着一众人提着灯笼满府寻我,等瞧见我若无其事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时候,便狠狠罚了我一顿。」 「那还是我头一回挨罚。」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仰着头听人说着话,等人说完却还是觉得有些咂舌不已。她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眼瞧着他那双丹凤目中的温润笑意,她还是轻轻说道:「原来您小时候是这样的。」 李怀瑾闻言,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消散,只是问道:「那你以为我是怎样的?」 「我以为啊……」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细细想了一遭才答道:「我以为您小时候就是板着脸,整日独来独往像个小老头似得,瞧着便让人发憷。」她这话说完却是又一句:「可惜了,我都未能见过您小时候的模样。」 第64章 那个时候的李怀瑾一定很有趣,真是可惜了。 李怀瑾眼看着霍令仪面上未加掩饰的遗憾,却是又轻轻笑了笑,他把覆在她头上的手收了回来,而后是握着她的手继续缓步往前走去,口中却是说道:「我倒是见过你幼时的模样。」 「您见过我?什么时候?」 霍令仪的声调带着几分疑惑,娇俏的面上也是一副微怔的神色,她的确是有些怔楞,在她的记忆中头一回见到李怀瑾是几年前在宫宴上的时候……彼时父王刚打赢了一场胜仗,天子高兴特地开设宫宴为父王接风洗尘,她自然也在邀请名列上。 那回,满殿觥筹交错,不少人都前来恭贺父王,只有李怀瑾独坐一处,垂眼品茗不曾言语。 后来她朝身边的宫侍打听后才知晓,原来那就是当朝首辅李怀瑾……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顺着人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依旧低头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未曾马上回答……什么时候?他细细想了一回,倒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岁月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才十五、六的年纪,连中三元又入朝为官自是意气风发,只是临来他却得知了一桩不想知晓的事。 他独自一人游走在街上,眼瞧着外处的欢闹才知晓原来那日竟是元宵节,两排的灯笼,行来走往的人群,一切都是那么鲜活……而他一个人走在长街上,与周边的那番欢声笑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霍令仪。 她那会才多小的一个啊,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袄子,梳着两个双丫髻,俏生生得提着一盏灯笼立在他的跟前……这样小的一个人,面色苍白,眉眼之间也是一片慌乱,偏偏语气却端得一派镇定:「我寻不见我的家仆了,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 李怀瑾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心善之人,更加不喜欢多管闲事,可那日瞧见这个小丫头竟然难得动了回恻隐之心。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总算是寻到了她的家仆……人已寻到,他自然也就没了再待下的道理。 他转身迈步离去,可这个小丫头却折回了身喊住了他,她握着一袋蜜饯放到了他的手上,笑盈盈地仰着头与他说道:「小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蜜饯,给你吃。」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李怀瑾大约还是有几分记得的,他问她,眉眼微垂,声音依旧是淡漠的:「为什么要给我?」 「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吃蜜饯……」 原来小丫头是看出他不高兴了,后来,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握着那袋蜜饯看着小丫头跟着家仆越走越远……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偶遇,原本早该被岁月所遗忘,只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他们之间竟有了这样扯不开的缘分。 李怀瑾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把这旧日里的一桩事与人说上一回……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的怔楞不仅未消,反而是越发深了几分。这桩事她倒是也有几分印象,那日回去的时候母妃知晓她差点走丢,却是头一回发了火,狠狠责罚了那两个家仆……从小到大,那还是她头回见母妃这般动怒,自是印象深刻。只是未曾想到,当日牵着她的手寻找家仆的竟然会是李怀瑾。 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见过了……」霍令仪看着李怀瑾低声呢喃道,而后她的面上是又绽开一道笑意:「您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呢?」 李怀瑾看着她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却有几分和当年那个小丫头重叠在一道,他的手撑在她的头顶,指腹轻抚着她的眉眼……他从不信命,也不信这些虚无的缘法,可若是因为这一份缘才让他遇见这个小丫头,那他愿意感念上苍恩德。 余后两人便又绕着这条小道走了一回,等回到相隐斋的时候,倒有个如松斋的丫鬟走了过来…… 第65章 她眼瞧着两人回来便又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遣奴来喊三夫人,说是请您过去打叶子牌。」阖府上下都知晓,程老夫人统共也只有这么一桩爱好。 近些日子,母亲时常遣人来喊她,霍令仪自是习惯了,何况她如今对这叶子牌倒也有些上手了,自是心痒的时候。 只是…… 她拧头朝身侧人看去,李怀瑾好不容易才休沐一回。 李怀瑾素来聪慧,哪里会不知晓小丫头的心思?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想起当日小丫头那份羞恼,便看着人柔声说道:「我陪你过去吧。」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甜甜应了声「好」。 丫鬟瞧着两人这幅恩爱的模样,眉眼自是也泛开几分笑意,她是又朝两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在前头领路。 等两人到如松斋的时候,却又花了有两刻的功夫。 程老夫人并着李安清和平儿早已坐好了,只是眼瞧着李怀瑾也跟着进来却都怔愣了一瞬……李安清和平儿忙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李怀瑾见此也只是摆了摆手,而后是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 程老夫人此时也已回过神来,等人行完礼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依旧是一副温和笑意:「今日休沐,我也许久未来探望母亲了,便和晏晏一道过来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信他这番话?不过她也只当两人如胶似漆半刻离不得,这才连这么一会功夫也不肯让……她心中好笑,面上也端得是一副笑意:「你既来了便一道坐吧。」 平儿见此也忙笑道:「三爷做这个位置吧。」 「不用了,我许久不打手也生了……」等这话说完,李怀瑾便又跟着一句:「你们随意便好。」 程老夫人见此倒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摸不透,她也懒得去猜,便只让人都坐下。其余几人见她发了话自然也未说什么,等她们按着位置坐下,李怀瑾便让人在霍令仪的身侧加了个位置,他姿态闲适又不言语,李安清和平儿原先悬着的心自然也跟着松泛了下来。 只是越往下打,众人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怀瑾虽然不曾言语,可指点却不少,几轮下来,程老夫人三人竟是一回也未赢。 程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这儿子哪里是离不开媳妇?只怕是知道自己媳妇在她们这处输惨了,趁着休沐在家来给她找回面子了。她心下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只是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容,她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也未曾说。 她不说话,李安清和平儿自然也不会开口。 等到日暮四斜—— 霍令仪的面前已堆了不少银钱,连着打了这么久,她还从未赢过,因此眼瞧着面前摆着的这些银钱,她心中高兴,面上自是也带着散不开的笑容。 程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又看了看坐在她身后的李怀瑾依旧是原先那一副闲适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众人都离去了。等众人一一告退,平儿便也扶着程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她手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半低着头,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往日奴还从未见三爷这幅模样,倒怪是稀罕的。」 「是啊,的确是未曾见过……」 程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跟着一句:「原本怕他冷心冷情的,晏晏嫁过来,两人指不定要多多磨合几番……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平儿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而后才又问道:「您不生气?」 「他们底下的高兴,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何况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只要他们夫妻和睦,我也能够宽心了——」程老夫人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老爷在天有灵,眼瞧着景行这样,也能放心了。」 第66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掺着几分叹息,就连眉宇之间也添了几分怅然。 ☆☆☆ 日暮四斜。 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往相隐斋走去,眼看着她面上遮掩不住的高兴,便笑道:「这么高兴?」 「这还是我头回赢,自然是开心的,不过——」霍令仪说到这是一顿,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踌躇一句:「母亲会不会不高兴?」先前李怀瑾那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虽然赢得开心,可如今想起来也难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人,口中也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别担心,母亲若是不高兴,早先就该把我赶回来了……」他说到这,手拂过她额前的青丝,是又一句:「你若当真觉得不好意思,等下回去外头给母亲带些糕点便是,她最喜欢宝福楼的芙蓉酥。」 霍令仪闻言,心下先前萦绕的担忧倒也松落了下来。 她笑着与人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惦着,除了母亲那儿,安清和平儿那处也得送些…… ☆☆☆ 等到八月下旬,下过几场秋雨,这天倒是骤然就凉了下来。 霍令仪坐在软塌上,她手中握着一件披风此时正半低着头绣着东西,一旁的木头窗棂开了几扇,外头的秋雨稀稀疏疏得倒也不显得吵闹。等到帘子被人打起,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着头绣着那片竹叶。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跟着才又低声说道:「卫云送了封口信来,说是柳世子近些日子去清雅居倒是常点起孚如,不过也只是让人陪着说话聊天,别得却是什么也不曾做。」她如今已知晓郡主为何要把孚如安置在那处了,原是为了那位柳世子,至于原因,她倒是也能猜出几分。 上回在宣王府洗三礼上,那位做得事,她也有所耳闻…… 若那位好生生得当着她的柳夫人,郡主自然也不会理会她,可那人却拿郡主身边的人开刀,以郡主的脾气又怎么会再容忍?不过她还是担心,虽然她不喜欢柳予安,可此人在外头的名声素来很好,孚如当真有这个本事能吸引住那位柳世子? 霍令仪闻言,握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放在案上的一只锦囊递给了杜若,口中是一句:「你把这个送给她。」 杜若接过来锦囊却有些微怔,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疑惑:「这是?」 霍令仪依旧不曾言语,只是她终归还是抬了头。外头的秋雨仍旧未曾停歇,而她握着手中的披风拧头朝窗外看去,那锦囊里所写着得都是些柳予安的喜好之物,原本以为经了这些岁月,这些东西她早就忘了,却是未曾想到这一件一桩仍记得如此清晰。 霍令仪想到这便合了眼,却是想起早年两人相处时的情景,旧日里那些欢声笑语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她握着披风的手一顿,唇边也跟着化开一道虚无的讥嘲。 等她重新睁开了眼,面上却也依旧是素日那副清平模样。霍令仪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眼,而后是仍旧握着绣花针绣起了竹叶,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送过去吧。」 杜若见此也就未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朝人屈膝一礼才往外退去。 ☆☆☆ 茶馆。 杜若头戴青色帷帽走进一间茶馆,那茶馆位处偏僻,平素也鲜少有人过来。 等她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原先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素衣女子忙起身迎了过来,她是朝杜若打了一礼,口中是道:「您来了。」等这话说完,她才又跟着一句:「您今日让妾身出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杜若闻言也未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锦囊递给了她,淡淡说道:「这是那人喜好之物。」 孚如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便忙接了过来,锦囊轻若无物,她也未曾打开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谢您。」 第67章 杜若见她接下自然也未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未等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孚如的声音:「贵人这样帮我,对贵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几个月来,孚如见她向来只称呼「您」,而此时她所说得却是贵人。 杜若的步子一顿,连带着握着布帘的指根也握紧了几分,她依旧未曾转身,闻言也只是淡淡一句:「锦绣前程已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身后人,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等杜若回到李家的时候,却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霍令仪眼瞧着她回来也只是寻常说了一句:「回来了。」 「是……」 杜若把手中的糕点置于案上,等请过一道安,才又说道:「那人好似已察觉出什么,奴怕……」 霍令仪的面上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不必担心,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倘若那人不聪明,前世也不会跟随在柳予安的身侧,她也不会费尽功夫寻到她。 金秋九月,院子里的桂花早开了个遍,随着那秋风轻轻一打,那股幽远的香味便也随着风一道传来……霍令仪今日难得有兴致,索性便叫了几个丫鬟,亲自去摘了些桂花,却是打算趁着今儿个日头正好,好生洗晒一番,回头再做些桂花糕给程老夫人送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 杜若一面是绞了块干净的帕子迎了过去,一面是与人说道:「打先前门房送来了一道折子,却是东宫那位太子妃遣人送来的,邀您明儿个去东宫参加赏花宴。」她这话说完是又一顿,跟着才又一句:「那位与您素来都无什么交情,这回却是怎么了?」 霍令仪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拭着手,闻言倒是也有几分惊奇,这位太子妃姓姜单名一个仪字,是两年前嫁进东宫的。往日姜仪还在闺中的时候,她们两人倒也算得上是见过几回面,只是因着两人终归不是一个年岁,往日即便见着却也鲜少说话。 自打姜仪嫁给周承宇后…… 霍令仪因着心中那桩事,更是再未与她见过,何况姜仪也从未给她下过帖子,今次倒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心中虽有疑问,可毕竟帖子已经下到了家中,那位说到底也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她倒是也不好推却……因此霍令仪也未说什么,只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杜若,口中是道:「既然说是赏花宴,左右不过一堆人吃茶聊天罢了,也没什么大碍。」 这话说完,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你让红玉去准备明儿个的衣裳,再遣人去影壁那处知会一声,就说明儿个我要用车。」 等这一番吩咐下来…… 霍令仪便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却是去小厨房做桂花糕了。 ☆☆☆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仪同程老夫人请过安便由杜若扶着往影壁处去了。 马车是早先就备下了的,乌木制的马车,瞧着便漆黑通亮,外头的车帘用得还是蜀绣,织金似的绣艺在那锦缎布帘上缓缓铺展开来,花样繁复却也精致,旁边还有一块用老陈檀木做的木牌,上头刻着一个「李」字,却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霍令仪瞧了瞧马车的样式,估摸着是才做好不久,又看了看赶车的人,只这样瞧着倒觉得很是普通,不过从他的身形和吐出的气息看起来,只怕即便比不上关山、陆机,却也不可小觑。 估计又是那人所为了…… 她心下泛出几道绵延不绝的甜意,连带着面上也泛开一个笑颜。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又轻轻问了一声:「夫人,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声「无事」,等这话一落,她便由杜若扶着走上了马车,等她安安稳稳坐好,马车便缓缓往前行去。 第68章 如今时辰还早,街上也无多少车马,马车便一路由九如巷出发,通由御街朝皇城而去,因着有太子妃的帖子,又有李家的那块木牌,这一路过去倒也未受什么阻拦……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杜若稍稍打了侧帘往外头瞧了一眼,却是到了。她重新落下了手中的侧帘,跟着是朝霍令仪看去,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把手中的书册合了起来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又抚了抚袖子跟着才抬了手由杜若扶着走下马车……她甫一走下,原先侯在外头的宫侍便也笑着迎了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姜仪早年闺中的丫鬟,这会她一面是领着一众宫侍朝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一面是恭声笑着说上一句:「奴请您大安,太子妃特意遣奴在这处候着您……」等这话一落,她便又是恭声一句:「这会其余贵人到得也差不多,奴扶您进去吧。」 霍令仪见她这般恭敬却也未说什么,自打她嫁给李怀瑾后,这燕京城中的那些贵人哪个瞧见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杜若见此便稍稍后退了几步,那宫人便笑着迎上前扶了霍令仪的胳膊,只是还不等他们往里头走去,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马车声。 霍令仪听到声响倒也侧头朝身后看去一眼,眼瞧着那辆马车上挂着的「霍」字,她的眉心却是一拧。 霍家能被姜仪所邀请的除了霍令德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不过…… 姜仪怎么会邀请霍令德?虽说霍令德和周承宇早有婚事,可这两年也从不见姜仪说道什么。她心下思绪稍稍一转,倒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近些日子她时常听闻身边的丫鬟说起,道是太子近来常给霍家的三姑娘送东西,好几回还邀霍令德一道出去。 大抵是因着这一层缘故,如今霍令德在这城中的名声却是又高了不少,平素也有不少士族官宦的贵女邀她一道赏玩。 姜仪嫁给周承宇两年还未有身孕,如今霍令德及笈将至又传出这样的事,想来这位太子妃是着急了……霍令仪想到这,原先轻轻拧起的眉心便又跟着松落了下来。她也未说什么,只由人这样扶着站在这处,一双没什么波澜的桃花目却越过众人朝那个由人扶着走下马车的霍令德看去。 霍令德近来人逢喜事,自然神清气爽。昨儿个收到太子妃邀贴的时候,她心中除了高兴便是得意,近来太子时常邀她一道出去,想来这位太子妃是打算趁着她还未进宫便先与她打好关系。她可听说了,这位太子妃嫁过来两年,身子还没个动静,倒是那位梁侧妃有了身孕…… 她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连带着下巴也稍稍抬起了些许。 只是还不等霍令德收了心下的那番思绪,便察觉到一道视线,她眉心轻拧,跟着是抬了脸看了过去,眼瞧着霍令仪立在那处,她却也是一怔,只又瞧着她穿着一品命妇的服制,她这心下便又泛起了几分不高兴,连带着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跟着消散开来…… 可不管她心中再不高兴,却也没个办法。 且不说如今霍令仪妻凭夫贵,单说她是她长姐的身份,她在这外头也不敢太过放肆。霍令德想到这便低垂了一双眉眼,而后是由人扶着走了过去,等到人跟前是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喊了人一声:「长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霍令德,她也未说什么待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道礼,而后便转回了身子……宫人知意,自是忙扶着她往前走了。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自是越发不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霍令仪却还是这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看着便让人生气。她眼瞧着霍令仪的背影,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眼中的神色也有几分暗涌滑过,到后头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异样忙伸手牵了牵她的袖子,跟着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这儿是东宫,来往都是贵人,您可别胡乱行事。」 第69章 霍令德听着这话,总算是稳下了心神。她收回了放在霍令仪身上的眼,等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 东宫正殿。 今儿个姜仪邀请的人已来得差不多了,这会众人坐在一道,欢声笑语得自是好一番热闹。宫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等朝姜仪打过一礼,便又与人轻声禀道:「李夫人和霍三姑娘来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跟着才又朝众人说道:「这还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笑着温声说了一句:「还不快请她们进来。」 宫人闻言自是又应了一回,等她折身出去,屋里原先的动静便也停了下来,众人皆拧头朝那锦缎布帘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进来,打先走进来得是一个身穿朱色的年轻妇人,她瞧起来也就十八岁,满头青丝绾成一个飞仙髻,虽无过多的珠翠堆砌,却也让人觉得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姑娘,瞧着倒也是清秀可人,只是有霍令仪珠玉在前,她这份清秀俏丽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霍令仪自来便受惯了旁人的注视,因此眼瞧着屋中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却也未说什么,她依旧端着身子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姜仪跟前她才低了头屈了膝朝人欠了欠身,口中是跟着一句:「请您大安。」 霍令德自是也跟着一道行了礼。 姜仪眼瞧着瞧霍令仪便忙笑着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来了。」她虽然容色生得普通,可面相瞧着却极为贵气,一双眉眼自带笑,声调也格外柔和,却是很容易引人好感的模样。 等前话一落…… 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是又跟着嗔怪一句:「你呀,自打成婚了就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即便收了帖子也不会来呢。」姜仪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即便是嗔怪,语调也极为柔和,俨然一副闺中密友的样子。 霍令仪瞧着她这般,面上倒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淡淡笑道:「您知道我素来是个懒怠的,不过您这后话却是怪错我了,您亲自下了帖子,我又岂会有不来的道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是又让人上了茶,口中是又一句:「我知你素来不喜这些,可平素得空,咱们几个姐妹间还是得好生聚聚……」 她这话一落,周边几位年轻的妇人自然也都跟着应和道。 屋中一片笑语声,霍令德却依旧屈膝跪着未曾起身,先前姜仪未曾唤她,她自然也不敢贸然起身……而周边一众人虽然都瞧见了却谁也未曾说话,好似都把她给遗忘了似得。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今日哪里是这位太子妃打算趁着她还未曾进宫先与她打好关系?只怕这场宴会原本就是鸿门宴,针对她霍令德的鸿门宴!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便觉得羞恼不已,想来是前些日子太子一直赏赐她东西又时常邀她出去玩,这位太子妃心生妒意,这才使出今儿个这一招。 姜氏却是又等喝了口茶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朝霍令德看去,眼瞧着人还半跪在那处,她却是有几分怔楞,跟着才又嗔怪一句:「霍妹妹怎么还不起来?再过些日子你我便是姐妹了,哪里需得这般客气。」 霍令德听得这话,心下更是有气,倘若她先前真当起身,只怕这位就又该换一种说法了。她袖下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那番怒火,等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多谢太子妃。」 等这话说完—— 霍令德便站起了身,先前半跪了这么久,她这膝盖早就酸麻了,好在早先一直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她倒也未曾当众丢脸。她等前话说完刚想迈步朝那处的空位置走去,便又听到姜氏柔声说道:「不过本宫还是有句话要同霍妹妹好生说一说。」 第70章 姜仪这话一落,霍令德刚刚才迈出去的步子便又一顿,她袖下的手仍旧紧攥着,只是这步子却是没法再往前迈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而后是又朝姜仪屈膝打了个礼,口中亦跟着恭声一句:「恭请太子妃教诲。」 「不过是姐妹之间说说话,这一声‘教诲’却是不敢当的……」 姜仪的面上仍旧挂着柔和的笑容,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这外头的事本宫也听过几回,霍妹妹如今还未及笈,也还未曾嫁入东宫,平素这般和太子出去,没得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她说到这是又稍稍一顿,跟着才又说道:「前些日子母后知晓此事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私心想着妹妹年幼便也不忍责怪,只好趁着今儿个咱们姐妹聚会没个外人,便与你说点一番。」 姜仪说话的语调不算快,等前话一落,她是又叹了口气,一副替人着想的好模样:「如今陛下身体未愈,太子身为储君,担负得是江山社稷,霍妹妹年幼不知事,本宫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外头的人说道起来,难免要多些旁的话语。」 「妹妹若是日后当真无聊便来东宫陪本宫说说话,我成日待在这处也怪是无聊的,眼瞧着妹妹可人我心下也欢喜,不知……妹妹觉得如何?」 霍令德一直低着头听着人说话,等人说完,她原先那张俏丽的面容是一阵青一阵白。姜仪这番话说得好听,可那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却是在说她不顾脸面缠着太子,荒废了太子的政事……偏偏这些话她却是怎么也辩解不了,她紧咬着红唇等咽下了心头的那口气,才又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却是应了她的话。 姜仪瞧着她应下,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柔和了眉眼,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柔和了许多:「这才是本宫的好姐妹,快去坐下吧。」 霍令德是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那空位上坐去。 余后众人便又说起了家常话,只是却依旧不曾理会霍令德,只当这屋中没她这个人似得……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先前太子妃说得再好听,可那里里外外的话却都是在针对霍令德,她们身为家中主母本就不屑与这样的人说话。 何况…… 她们朝坐在首位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依旧品茗不语,可见是压根不想理会霍令德……这燕京城的圈子本来也就这么几个,她们自然是知晓这两姐妹之间素来是有嫌隙的,如今这屋中最尊贵的两个人都表现出对霍令德的不喜,她们自然也就越发懒得理会起霍令德了。 霍令德独坐在一处,看着屋中这片欢声笑语,心下却是越发恼怒不已。她的手中紧握着茶盏,眼瞧着坐在主位的姜仪,想起先前丢得那番脸面,心下还是止不住诽语道:什么为太子着想?不还是责怪太子宠她而忽视了她这个太子妃?可姜氏也不想想,她生得这般寡淡又没个情调,怎么可能哄得住男人的心?当真是丑人多作怪! 霍令德想到这便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子对她说得那些甜言蜜语,她紧握着茶盏的指根松开了几分,且先忍着,左右如今有太子在她身边,谅姜氏也不敢对她如何……等日后她进了东宫,再对太子吹吹耳旁风,今日所受得这份难堪,她必然是要让姜氏付出代价的。 还有…… 霍令德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见她端坐在那处与身侧人笑语晏晏的模样,心下的怒火却是又多了几分……这份怒火却是比对姜氏的不喜还要高出几分。 倘若先前霍令仪帮她说几句话,她又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霍令仪手握着茶盏,自是察觉到了霍令德看过来的视线,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霍令德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未曾说话……她知晓她这个好庶妹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怪她先前那副模样也不曾帮她说道几句。 可是,凭什么呢?她可未曾忘记这么多年霍令德对她明里暗里使下的绊子。她不会帮着外人数落霍令德,可同样,她也不会帮她……众人皆有因果,霍令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那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得由她自己来尝。 第71章 不过…… 霍令仪低垂着一双桃花目,她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扫着上头的茶沫,凭她对霍令德的了解,想来即便她日后进了东宫也不会安分……如今周承宇宠着她不过是因为霍令章的缘故,可要是真到了这东宫,不还是姜仪说了算? 就霍令德那个脑子…… 只怕日后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与她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霍令仪扫完茶沫便又饮下两口热茶,等那股子茶香在唇齿之间慢慢四溢开来,她的眉目便又跟着平缓了许多……而后是又与身边人说起话来。 ☆☆☆ 因着今日是赏花宴。 众人便又坐了两刻,而后姜仪便领着她们一道去院子里赏花了,秋日里除了那桂花,开得最好的便是菊花,小道两侧摆了整整两排的菊花,这菊花不仅颜色、式样不同,连带着名堂也各有不同。 姜仪笑看着她们面上的震撼,便一一笑着与她们解释起来,等赏过花,她却是又留众人一道吃了午膳。 金秋九月除了赏菊便是吃蟹,姜仪倒是半点也不藏着,不仅请众人好生吃了一席蟹宴,还让宫人各自给她们都备了一份,却是让她们回去的时候带着。 赏花宴等到寅时才散,临走的时候,姜仪握着霍令仪的手又好生说道了一番,却是让她日后得空多来东宫走走……霍令仪倒也未曾推却,虽然她心中厌恶周承宇,可起码姜仪如今瞧着却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必要太过接触,可这场面上的行来走往倒也没有必要推却。 姜仪眼瞧着人应下,面上自然又多添了几分笑意,她瞧着天色便也未再留人……霍令仪便由杜若扶着往外头走去,临来走到马车的时候倒是又遇见了一回霍令德,眼瞧着她面上那一番未曾遮掩的暗色,还有看过来的目光中夹杂的愤怒,她心中好笑却也未说什么。 只是还不等她坐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李夫人,陛下请您去章华宫。」 陛下唤她? 霍令仪转身看去,她早年常来宫中自是也认得几个章华宫的宫人,如今眼瞧着来传话的宫人的确是周圣行身边的,她心中虽然有疑惑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朝人欠了欠身,口中是跟着一句:「那就劳公公领路了。」 那公公是天子近侍,平素即便是宫中的娘娘大多也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可今朝霍令仪的这道礼他却是笑着避让开来:「夫人这是折煞老奴了。」等这话说完,他手中的拂尘在那空中虚无一晃,跟着是又客客气气的朝人笑说一句:「夫人且随老奴来吧。」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折了身子替人引路。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由杜若扶着同人一道往前走去…… 霍令德眼瞧着这幅画面,撑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也来过几回宫中,自是知晓这宫里伺候人的各个都有门道……就如这个公公,光看服制便知晓他的身份必定不低,何况又是专门伺候天子的。 想当初她和母亲来宫中,只那普普通通的引路宫人就得私下给了银钱才会好生与你说道几句话。 可这个天子近侍竟对霍令仪如此客气?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原先就未曾消落的不满和怒气凭得又是多添了几分……扶着她的丫鬟吃痛却也不敢喊出声,只是眼瞧着霍令德面上那副未加掩饰的模样,她低着头咬了牙等把喉间那几声痛呼又咽了回去,才轻声劝起人来:「姑娘,我们这会还在外头,别让人瞧见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心中也难免有些责怪起霍令德,这位三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总和郡主过不去也就算了,偏偏还分不清场合…… 这会还在东宫呢,倘若被人瞧见,还不知该嚼出什么样的舌根呢。 倘若当真可以…… 第72章 她宁可去做那二等的丫鬟,也不想跟在霍令德身边伺候,可她家老子娘都在霍家,她一个家生子又哪里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跟着却是又柔声劝慰人一句:「侧妃不是说了吗,等太子登基,您就是这皇宫里的娘娘……到得那时,那位不还是得乖乖给您请安?」 霍令德听着这句,面上的神色倒是好看了许多,连带着撑在胳膊上的指根也跟着稍稍松开了几分,她眼瞧着霍令仪那远去的身影,心下是又一句:是啊,真等她做了娘娘,就算霍令仪是首辅夫人又如何,不还得乖乖给她请安聆听她的教诲? 她想到这,倒是好似已预见了几分日后的光景,连带着面上也浮现几道笑来……她也不再说道什么,眼瞧着霍令仪转出小道,她便也跟着折回了身子上了马车。 ☆☆☆ 章华宫。 等宫侍朝里头禀了一声,没过一会功夫,便有人传她进去了……霍令仪是又整了整身上的服饰,眼瞧着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低了头往殿里走去。 偌大的宫殿即便开着那窗棂,却还是掩不住那药味。霍令仪的眉心轻轻一拧,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依旧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等宫人引着她停下步子—— 霍令仪也不曾抬头,她是朝人先恭恭敬敬得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恭声说了一句:「请您大安。」 周圣行原先正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光景,耳听着这道声音,他倒是笑着回过了身。他低垂着一双丹凤目眼瞧着屈膝跪在跟前的年轻妇人,面上依旧挂着一道素日里温和的笑,连带着声调也格外温和:「扶风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是」,她低垂的面上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可交握在一道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自打知晓虎符一事之后,她对这位天子却也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感觉,虽然不可言君过,可说到底,她的父王就是因为天子所给的那块虎符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倘若说不恨是假的…… 可这么多年,霍家也全靠天子庇护才能相安无事……霍令仪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一口气。 周圣行却未曾察觉到霍令仪的异样,他只是让人起身,而后才又笑着说了一句:「朕记得扶风也会下棋,来,陪朕下一局。」他这话说完便率先迈步朝软塌走去。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她原本以为天子今日传唤她过来是有什么事,哪里想到他竟然是让她下棋?她抬眼瞧去,眼看着周圣行较起往日消瘦了不少的身形,还有那鬓角遮盖不住的白发,心下是叹了一口气,看来陛下的身体如今是越发不好了。 她也未再多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重新低垂了眼帘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 周圣行说下棋便果真只是下棋…… 霍令仪陪他下了两回,中途两人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等到日暮四斜的时候,周圣行才笑着把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盒之中,跟着是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口中跟着一句:「你的棋艺倒是不错,有你父王的风范。」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未曾推辞,只依旧低着头回了一句:「谢您夸赞。」 周圣行眼瞧着她这般,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胆大……」 他这话说完却是又轻咳了几声,身侧的宫人忙奉上一盏茶,一面是轻轻顺着他的背,周圣行等缓过那阵子咳意便让宫人退下了,待又用下一口茶,等润了喉间他才又抬了眼问了人:「景行待你如何?」 霍令仪面上原还掺着几分担忧,只是听得这句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她便回过了神,说到底她也是天子看着长大的,或许只是一句关心的话罢了……她想到这便又低着头温声回道:「他待我很好。」 周圣行闻言便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才又笑着说道:「景行为人虽清冷,可心肠却不错……」等这话一落,他察觉到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便又笑跟着一句:「好了,如今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 第73章 霍令仪心中虽有疑惑,只是也不好说道什么。 她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才由宫人引着走了出去……只是临来要走出殿门的时候,霍令仪却还是转身朝周圣行屈膝一礼,她仍低着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劝慰:「陛下要注意身子,切莫太过操劳。」不管是为旧日里的情谊,还是不希望周承宇早日登基,她都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好生保重身子。 周圣行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他便又温声笑了起来:「朕知道了,回去吧。」 等霍令仪又打了一礼退下,他才从一侧取出一卷画像,那画卷估摸着也经了有一段年岁了,可保护得却极好。他小心翼翼得打开那卷画像,指腹轻轻拂过画上那个笑盈盈的妙龄女子,那画中女子生得明艳娇俏,只这般存于画中,却让人生出一种那画中人正俏生生得立在跟前。他那双被岁月沾染过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画中女子,眉目温和,连带着声调也生出几许缠绵意:「你倘若还在,想必知晓如今这幅模样也会开心。」 ☆☆☆ 夜里。 近日李怀瑾朝中事忙,回来得自然也有些晚。这会外头早已是漆黑一片,相隐斋中也早就点起了灯盏,霍令仪端坐在软塌上绣着那身披风,只她一双桃花目却时不时朝外头瞧去,耳听着外头传来红玉的声音,道是「三爷回来了」。 霍令仪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披风,朝外头迎了过去。 廊下灯火通明—— 李怀瑾穿过黑夜打外头走来,眼瞧着立在廊下的霍令仪却是一怔,他握着手中的官帽忙加快了步子朝人走去,等把官帽递给杜若,他便握着霍令仪的手往里头走去,眉心轻拧,口中是一句:「怎么在外头候着?」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人,便又跟着一句:「往后我回来得晚,你先用膳不必等我。」如今已是九月,夜里较起往先难免要凉上几分,这饭菜热上几回就失了原先的味道……他素来不贪口腹之欲自然无所谓,可小丫头娇生惯养的,他不希望她陪着他一道受累。 霍令仪闻言却依旧笑盈盈得瞧着人,她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往里走去,口中是柔声说道:「我也才候上一会。」等到了屋里头,她便从红玉的手中接过了帕子,等细细擦拭起人的手里,便又继续说道:「您不回来,我一个人吃着也怪是无聊的,何况近来我也不觉得饿,等上一会也没什么大碍。」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眼瞧着李怀瑾还要开口,便先笑着与人说起今日的事来:「今儿个我去了趟东宫,倒是带了些大闸蟹回来,先前让小厨房的人已经蒸上了……」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等把帕子递给红玉便握着人的手往里头走去,临来是又一句:「回来的时候,陛下还召我去了一趟章华宫。」 她这话一落—— 李怀瑾面上的笑意一僵,连带着步子也是一顿,他依着屋中灯火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他找你说了什么?」 霍令仪见人停下便也跟着停了步子,闻言却是一怔,她仰头朝李怀瑾看去,见他面容虽清平可眼中却隐隐有什么情绪涌动。还有先前那句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听起来有几分旁的感觉…… 不过她也未曾思虑,只轻声答道:「陛下不过是让我陪他下了一局棋。」 李怀瑾闻言心下倒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先前负在身后紧攥着的手也跟着松了开来,他重新握着霍令仪的手往里头走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怔楞便与人解释道:「以后皇宫还是少去,我怕周承宇会对你不利。」 霍令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只是心中却难免还有几分疑惑。她总觉得先前李怀瑾说话的时候,神色有些过于紧张了,原本她还想与他提起今日周圣行说得那一番话,不过眼瞧着他这样,霍令仪想了想终归还是未再开口。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一 作者:桃花仙 02、《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二 作者:桃花仙 03、《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三 作者:桃花仙 04、《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四 作者:桃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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