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点忙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等到十月,天是越渐凉了,早些时候穿得薄衫早已都收了起来,李家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换上了秋衣。 霍令仪近来不曾出门,每日不是陪程老夫人打叶子牌,便是陪她一道抄写佛经,日子过得倒也松快……今儿个她刚从如松斋回来,杜若便迎上了前。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神色,心下思绪一转,便让众人都退了下去。等众人退下,她手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而后才开了口:「可是秋梧巷的那位传来了消息?」早半个月前,柳予安已把孚如从清雅居中接了出来,而后便置在这秋梧巷的一处宅子里。 杜若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那位传来消息道是有孕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握着帕子的手一顿,不过也就这会功夫,她便重新低头擦拭起手来,口中也不过是淡淡说了一句:「让她先不要声张。」 「是……」 杜若应了声,原想屈膝告退,只是眼瞧着霍令仪仍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张了张口却是想劝慰人几句……虽说这个局是郡主为那位柳世子所下,可如今真到了这个情况,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更遑论是郡主了…… 只是还不等杜若开口,外头便传来红玉的声音,却是道「三姑娘过来了」,这位三姑娘说得自然是李安清。 杜若听得这话便也收敛好了面上的情绪,侍立在一侧。 霍令仪也回过神来,她把手中的帕子置于一侧的脸盆中,眼瞧着李安清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便笑道:「怎么想到这个时候过来?」 李安清面上依旧挂着素日里的笑,闻言便笑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听说东街刚开了家茶点铺子,里头的师傅是打江南来的,婶婶可要去瞧瞧?」她如今倒也习惯了这个称呼,此时说道起来却也没个别扭 「你自己贪这个口欲,反倒要扯着我一道……」霍令仪话是这般说,可面上却依旧带着一道笑,闻言便也笑着应了:「你且先坐会,我去换身衣裳。」 李安清见她同意,面上的笑意自是越发深了几分,她松开了挽着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道:「婶婶快去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着让人先给她上了茶,而后是由杜若扶着往里头走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等她出来的时候,桌上却是又多了一道折子……她一面扶了扶髻上的珠钗,一面是问道:「这是什么?」 「是东宫那位下来的帖子……」说话的是李安清,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折子朝人递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位梁侧妃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太子妃打算置办一场洗三宴便打算邀我们一道过去。」 霍令仪听得这话,扶着发髻的手是一顿,她接过折子看了一回,上头所书与李安清所言也没什么差别。虽然是位侧妃生得又是个女儿,可这好歹也是周承宇的头个孩子,倒也的确是该好生操办一番,不过霍令仪想着那日保不准要见到周承宇,心下就闪过几分厌恶。 李安清眼看着霍令仪的面色,却是问道:「婶婶怎么了?」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你若不想去也是无碍的,左右不过是个庶出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轻轻笑说一句「无妨……」而后是把手中的折子递给杜若,跟着是朝李安清伸出手,柔声说道:「帖子到底下到了家中也没有推却的道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没得再过会这天色就该迟了。」 李安清听得这话自是也不再说道什么,只笑盈盈得挽着人的手往外头走去。 ☆☆☆ 两日后。 因着李安和也在邀请名列当中,三人便索性一道去了东宫。 等到了东宫,李安和由人引着去外殿,霍令仪和李安清便被宫人引着朝内殿走去,今日是太子头个孩子的洗三礼,何况姜仪又大肆操办了一回,行来走往得自是有不少人。 第2章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人都在说道此事,有说姜仪大度的,一个侧妃的孩子,她却是半点也不妒忌,反倒是大大方方操持一番。 自然也有人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亏得这位梁侧妃生得是女儿,倘若是个儿子,你瞧瞧她会如何。」 霍令仪和李安清面上倒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只依旧由宫人引着往里头走去。等走到内殿,那处已坐了不少人,姜仪手中正抱着孩子逗弄着,眼见她们进来便笑着把孩子放回到了奶娘的手上,而后是笑着朝霍令仪两人看去:「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等这话一落—— 姜仪便又笑握着两人的手拦了她们打礼,口中是跟着嗔怪一句:「好了,都是旧识,你一礼我一礼的瞧着也怪是腻歪,都快坐下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素日的笑,可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她今日的笑却是比往日还要多上几分。 姜仪是当真高兴,早先梁氏还未生的时候,她还提心吊胆得,如今眼瞧着是个女儿,她也就放下心来了。不过是个女儿,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所以她大大方方操持了这个宴会,请得城中的贵人都来上一回,不仅得了美谈,连带着太子也不得不夸她一声贤惠……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 只是未免旁人察觉…… 姜仪倒是也敛上了几分,只笑着让两人坐下,而后便同霍令仪说起话来。 不过也未说上几句,外头便又传来宫人的一声轻禀,却是道「安平公主来了」……姜仪听得这个名字,面上的笑意却是又多了些许,她与这位小姑子的感情素来是不错的,这会眼瞧着人进来,她便笑着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嗔怪一句:「怎么来得这么迟?」 「嫂嫂请了这么多人,闹得一条街都拥堵得不行,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周承棠一面娇娇与人说着话,一面是朝坐在姜仪身侧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霍令仪朝她欠身,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又与姜仪说起话来了。 姜仪是知晓两人有嫌隙的,只不过她也不好说道什么,只能在周承棠未曾发觉的时候朝霍令仪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神色……霍令仪倒是无所谓,她本就不喜周承棠,也懒得在这处与人说话,索性便站起身朝李安清走去,只是她刚刚走出几步,便有宫人迎上前来,那宫人手中恰好握着一盏茶,两厢一撞,那茶盏中的水便也跟着倾倒而下。 这番动静自是惹了众人的惊呼声。 李安清忙迎了过来,口中是跟着急声一句:「婶婶,你没事吧?」 姜仪更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儿个来得可都是城中的贵人,更何况霍令仪还是那位李首辅的心尖人,这要出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她一面是起身朝霍令仪走去,一面是道:「怎么样,可曾烫到?」 霍令仪先前却是拧了回眉心,她总觉得那个宫人好似是故意撞上来的,只是眼瞧着姜仪面上未加掩饰的担忧,她便又把那份心思掩了下去……闻言她也只是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劳太子妃给我寻个地方换身衣裳了。」 好在马车里原先就备着衣裳,这会也只需杜若去跑一趟就好。 姜仪眼瞧着她面上果真是无碍的模样便又松了口气,她忙与身侧的宫人说道:「快,扶李夫人去后殿换衣。」 李安清的面上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眼瞧着人要走便又跟着一句:「我陪婶婶一道去吧……」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用。 李安清见此便也不好再说道什么,只看着霍令仪由宫人扶着往外处走去。 出了这么一桩事,原先的欢闹却是停了一会,好在姜仪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几番说道下来那气氛便又活络了起来……一切好似都恢复如初,唯有周承棠握着茶盏喝着茶,眼瞧着霍令仪离去的方向,那双凤目中闪过几道意味不明的神色。 第3章 ☆☆☆ 霍令仪由宫人扶着往后殿走去,此处是供来客换衣洗漱所用,布置得也格外清雅……那宫人等扶着人坐在软塌上,便柔声说了一句:「夫人且先坐会,我去给您倒壶热茶来。」 霍令仪闻言便也未说道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眼瞧着人往外处走去,她原是想起身去绞块干净的帕子去擦拭一回裙角,只是刚刚起身便是一阵晕眩……当她昏迷在地的时候,隐约却看见有个男人正朝她慢慢走近。 东宫。 李安清素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又见霍令仪还不曾归来,索性便自行出来闲走几步,只是她刚刚走出长廊便瞧见杜若匆匆往这处赶来。 这么多年,李安清和霍令仪交往密切,霍令仪身边几个丫鬟的性子,她自然也是知晓的。红玉胆大而泼辣,杜若心细而沉稳,若当真说起来,李安清还从未在杜若的脸上瞧见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李安清心中有疑却也未及多想,只是步子却是加快了许多朝人迎了过去……等走到杜若跟前,她眼瞧着人往这处撞,心下惊疑越甚。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她伸手拦了杜若的胳膊,等人止了步子,才又拢了眉心说了一句:「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去给婶婶拿衣服了吗?」 「三姑娘?」 杜若原先走得急自然也未曾瞧见李安清,这会听见她的声音又被人拦了一遭才止了步子。她面上先前挂着的担忧仍旧未消,却还是持着素来的规矩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等一礼后,她耳听着李安清的问话,脸色却是又沉了许多,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三姑娘,夫人不见了……」 她这话说完,眼瞧李安清面上的震惊,眼眶越红,声音也有些喑哑起来:「奴先前取了衣服就赶往后殿,等奴到后殿的时候,看见夫人的帕子还在那处,可夫人和那位宫人却都不见了。」 「什么!」 李安清怔怔开了口,她娇俏的面上是一片震惊,连带着心下也是一片惊疑,不见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一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无法开口,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的口中才跟着呢喃一句:「怎么会这样?」等这话说完,她低垂了一双杏眼朝杜若手中握着的那方帕子瞧去,帕子上绣着几朵牡丹并着几行小字,的确是出自霍令仪的手。 难不成婶婶当真出事了? 李安清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紧紧攥了一回帕子,等稍稍平缓了几分心中的震惊才又开口问人:「你可细细寻过了?」 「寻过了……」 杜若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仍旧不好,声音也很是喑哑。今日东宫摆宴,那后殿的宫侍全都出去迎接贵人了,她在那处寻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夫人。 何况夫人如今那副模样,又怎么可能会独自出去? 她肯定是出事了…… 杜若想到这,眼眶却是又红了许多,连带着那颗心也跟着沉了些许,她素来沉稳,此时却显得有些慌乱无主,声音也跟着泛起了几分颤音:「三姑娘,您说要不要把此事说与太子妃,让她遣人一道去寻夫人?」若是夫人当真出事了,这时辰拖得越久便越有危险。 李安清听得这话,一时却未曾开口。她手中仍旧紧握着帕子,却是细细凝神想了一回,今日是洗三礼,东宫来往贵人众多。如今婶婶情势不明,倘若贸然去告知太子妃让她派遣宫人去寻人,难免不被旁人所知晓。 到得那时—— 婶婶失踪在东宫,这样的事传得出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 何况她心下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只是若单凭她和杜若两人,这偌大的东宫,又该从何处寻起? 李安清心下纠结万分,连带着帕子也被她绞得乱了模样,却是过了一会,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朝杜若看去,口中是一句:「三叔可曾留人给婶婶?」三叔素来运筹帷幄,又最是疼婶婶,必定不会放心婶婶一个人出来。 第4章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杜若较起先前越发沉了几分的面色,那颗心便也跟着沉了许多,难不成那些人也出事了?李安清想到这,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杜若已轻声答来:「三爷一直都有派人暗中保护夫人,只是先前奴喊了许久也未曾见他们出来,估计也出事了……」 李安清即便早有猜测,可此时听到这话,面色却还是苍白了几分,她的心下不知是震惊还是害怕,只觉得身子都忍不住轻轻打起颤来。 她纵然不了解三叔为人,可也知晓他手上的那些人都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连他们都出事了,那婶婶……李安清的面色越渐苍白,连带着身子也僵硬了许多,远处还有不少欢闹笑语声传至这处,可她却觉得浑身坠入冰窖无法动弹。 「对了……」杜若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了口:「夫人早先与奴说过,替夫人驾车的徐生好似也是三爷的人……」她想到这便又忙跟着一句:「奴这就去找他,看他能不能联系到其他人。」 李安清听得这话,倒是也回过几分神来。虽然她的面色还有几分苍白,可语气却还是镇定了许多:「既如此,你这就去寻人……」等这话说完,她眼瞧着杜若要走却是又跟着一句:「记得,不要让人察觉到你的异样。」 如今婶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还不知道…… 若是杜若像先前那样六神无主的往外处跑,落入有心人的眼中,难免不生出什么是非。 杜若素来游走在内宅之中,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要紧性,她握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而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又给李安清打了一礼,口中应了一声「是」,跟着便又提步往外处走去。 而李安清眼看着人离去却是朝那远处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想起先前在殿中的周承棠,原先倒也未曾觉得,可如今细细想来今日这位安平公主较起往常却是安静了许多……难不成婶婶失踪的事却是与她有关? 若当真与周承棠有关…… 凭她对婶婶的恨意,只怕婶婶如今是凶多吉少……李安清想到这,心下却又是一沉。 ☆☆☆ 内阁之中。 底下坐着的两排是一群大学士,此时他们正在议论今日早朝上天子所说的话……坐着右边的那排大多都是朝中老臣,而坐着左边的那排却多是年轻官员,如今这新老官员各持意见自然是各说纷纭,一来二回却是闹得整个内阁都是一副轰乱景象。 而在这一片轰乱之中…… 坐于主位的李怀瑾却依旧是素日的模样。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一盏茶,耳听着这番哄闹,他的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只是低垂着一双丹凤目慢饮盏中的新茶。 茶香四溢,在这内阁之中铺散开来…… 不知是因为茶香的缘故,还是主位之人太过安静,原先吵闹的众人竟都不自觉朝主位看去,眼瞧着那位还是不曾开口,他们各自张望了一眼,倒也渐渐停了声。却是又过了有一会功夫,位于右侧的老臣才站起身,他是朝李怀瑾拱手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不知李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 他这话一落,李怀瑾还未曾开口,坐于左首的新臣却也跟着一道起了身,他亦朝李怀瑾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道:「大人,霍侍郎所提出的人痘接种法虽然的确稀奇,可倘若真能成功,那于我大梁、甚至于后世而言都算得上是造福天下苍生的一件大事。」 「徐大人这话说得简单……」老臣见他发言,也不等李怀瑾说话便径直转身朝人说道:「人痘接种,用得可都是活人,倘若此法不成,那本官倒要问一问徐大人,这些人命谁又可负责?」老臣说到这,却是又朝那位徐大人看了一眼,而后是又冷声一句:「难不成徐大人打算首当其冲,先体验一回霍侍郎的法子?」 那徐大人听得这话,面上倒也未有什么怒色,闻言也只是说道:「瘟疫之事困扰我们千百年也不得其法,如今总算有应对之策,我们又为何不去尝试一番?」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李怀瑾拱手一礼,是又恭谨一句:「倘若陛下同意霍侍郎此法,臣愿意首当其冲。」 第5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如常,年轻的面容却显现出几分坚毅之色,等这话一落,身后的一众新臣也都跟着起身,他们皆朝李怀瑾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臣等亦愿意。」 十数人的声音格外响亮,一时之间,这个声音萦绕在内阁之中却是久久未散,这样的气势不仅让坐在对侧的老臣都怔楞了一回,就连原先停在那树枝上头的鸟儿也都忘记了动作。 李怀瑾耳听着这些声音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仍旧端坐在圈椅上,一双丹凤目却是稍稍掀起朝底下的一众人看去。他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声调清平却是说道:「如徐大人所言,瘟疫之事困扰我们多年,如今既有法子,且先不论效果如何,都不该一概否决。」 「何况霍侍郎此法,若当真要说起也不是没有踪迹可寻……早年本官游历在外的时候,也曾听乡野之人说起此事。」 那老臣听得这话,面色也有几分难堪,他是又朝李怀瑾拱手一礼,跟着一句:「大人,微臣……」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等人止了话,他才又开口说道:「我知江大人心中所忧,种痘之法若当真要推行,所需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都不可计数,而此法效果如何,我们如今亦不可知……若成,此事自可载入史册成为一桩美谈。」 「可若不成,天子威望终将受损,还有那些无辜的性命……」 那位江大人听得这一字一句,面上的神色却也好了许多,他朝李怀瑾又拱手一礼,而后是又说道:「老臣今有五十余,若说这生死也早就看开了,可种痘之法又岂是一两条性命就能测出来的?此事若成自可成为功德一件,可此事若不成,那我大梁天子的威名又该置于何处?」 他这话一落,原先那侧新臣的面色也多了几分凝重。他们如今还年轻,为官自是也意气风发,就如先前他们所说,若当真能解出这个千古难题,那么即便他们当真折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天子威望…… 一时之间,这内阁却又转为一片静谧,到得后头还是李怀瑾说了话:「此事我会与陛下再行商量,若陛下同意,到得那时,我愿同各位共进退。」 众人听得他这话却是一惊,他们皆抬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也都跟着一句:「大人……」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道什么。而后,他是又取出另一道折子说了起来,众人见此也只好止了话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屋中也未曾讨论几句,外头便急匆匆走来一个宦官,内阁议事还从来没有人敢来打扰,更何况是一个宦官。 只是不管如何,这原先的议事声却还是停了下来,那宦官走得急,等到李怀瑾跟前便朝人先打了一礼,跟着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怀瑾耳听着宦官的那一字一句,面色一变,连带着握着折子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折子放回案上起了身,眼看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是道:「今日就到这,其余的事你们自行商量。」 等这话说完—— 他便也不顾众人惊疑的眼神,大刀阔斧得往外头走去。 李怀瑾走得很快,没一会功夫,这内阁之中便没了他的身影……而众人却依旧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未曾回过神来。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见这位李首辅有过这样的时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能让这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李首辅有这样的举动? ☆☆☆ 李安和原是在外院与众人吃酒,只是男人混在一道说起来的无非是那些事,他心中厌恶自然也懒得与那些人说话,索性就告了个喝醉的理由独自在院子里走着。此时男客皆在外院,女客也皆在内殿,这小道之上行来走往得却是连个宫人也少见,闲适静谧,倒也乐得自在。 如今已是十月,这世间万物逐渐萧条,可这东宫的风景却依旧很好……远远看去,虽然算不得姹紫嫣红,倒也可叹一声「鲜活」。大抵是美景宜人,李安和原先心中的那些郁郁之气倒也好了许多,他依旧负手于身后提步往前走去,只是在路过一处的时候,却在一条小道之上看见一个身影。 第6章 李安和眼瞧着那个身影却是停了步子,那人虽然脚步匆匆,可模样却还是能窥见几分……柳家的二公子柳予殊,他自是认识的。 如今眼瞧他抱着人…… 李安和那张清风朗月的面容却是闪过几分遮掩不住的厌恶,柳家二公子素来风流,可是在这东宫行出这样的事未免也太有失体统,不过他心中虽然厌恶却也懒得理会此事。这说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又何必插足一脚? 他想到这索性就折了身子,打算另换一条小道赏景。 只是还未往前迈出几步,李安和却又停下了步子,他想起先前那个被柳予殊抱在怀中的女子不仅未曾露面,就连手也是悬在底下,可见并不清醒,还有……若是他未曾记错的话,那匆匆一瞥之间,他记得那位女子穿得是蜀锦,裙角上头还绣着牡丹花。 蜀锦,牡丹花…… 他记得霍令仪今日所穿得就是这样一身衣服。 李安和心下一惊,从小到大,他行事向来沉稳,还从未有过这样慌乱的时候。他转身朝身后看去,只是原先那处哪里还有柳予殊的身影?他心下着急自然也不敢耽搁,只提步往前走去。 小道共有三条…… 等李安和寻到柳予殊的时候,却已过了有一刻的功夫。 花丛之中,柳予殊眼看着压花而眠的霍令仪,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惊艳……他碰过这么多女人,却从未有一个女人像霍令仪这般令人心动。 早年霍令仪和柳予安在一道的时候,他这心中便已有几分难耐之意,只是彼时霍令仪虽美,却还是不及如今。如今的霍令仪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亲过的缘故,却是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他低垂着一双眼,眼瞧着那锦衣华服裹不住的风流身段,眼中越热。 这「燕京第一美人」的名号还当真是不虚。 可惜了…… 这样的美人若是能在清醒之时与她欢好,还不知是怎样的美事? 不过—— 柳予殊想着那人所言,若是今日他玷污了霍令仪的身子再让众人所知晓,到得那时,那位堂堂首辅大人被戴了这样的绿帽子又岂会再要霍令仪?而没了李家所庇佑,又有了这样污名的第一美人日后还不是任人欺辱? 他心中想着这些,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只是还不等柳予殊把手放至霍令仪的腰带,便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予殊皱了皱眉,原以为是周承棠派人过来便头也不回说道:「回去和你主子说,等再过半个时辰过来。」他这话说完也未曾听那脚步声停歇,心下烦意越深,索性便回身看去,只是还不等他看清来人便觉眼前一黑,而后便晕倒在地昏迷不醒了。 李安和眼看着倒下的柳予殊,扔下了手中的木棍。 而后他是朝另一侧看去,眼瞧着仍旧躺在地上仍旧未曾苏醒的霍令仪,还有她身上紊乱的衣衫,他的心下凭得却是又添了一股子怒火,连带着那张清风朗月的面上也跟着闪过几分暗色和杀机。 他竟然敢如此待她! 李安和恨不得此时就杀了柳予殊以泻心头之愤,只是想起先前柳予殊所言,他的心下是又一沉……看来今日柳予殊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与他人合谋。 也对—— 倘若不是有人护着柳予殊,他一个区区的侯府庶子哪来这样的胆子敢对他李家人出手?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又究竟想做什么却无从得知? 李安和的心下转过几回心思,只是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也就歇了心思,若柳予殊的身后当真还有人,那么此处绝不是久待之地……他想到这便蹲下了身子,跟着是轻轻唤了人几声,只是不管他怎么唤,霍令仪却还是未见苏醒。 李安和见她这般却是又皱了回眉,这个时候若是再去找安清她们已然来不及了,他起身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想来是为了方便柳予殊行事,这儿的人也早就被人撤下了。他想到这是又低垂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见她躺在那处依旧拧眉未醒,他的心下却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第7章 他重新弯下腰身蹲下身子,而后是朝人伸出手,等他的手触到霍令仪身子的时候…… 李安和的唇口一张一合,却是轻轻吐出无声的两字:「抱歉。」等他把她放回到安全的地方再去通知安清他们,没有人会知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知道……他,只是想救她。 李安和这样想着,可当他真得把霍令仪抱在怀中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乱了几拍。 两人往日从未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 有风拂过,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袭人的香味。 李安和合了合眼,等平了心下那股子思绪才又重新睁开眼打算继续往外走去,只是眼看着外处走来的一行人,他迈出去的步子却是一顿……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那一行人,面色苍白,身子一僵,就连抱着霍令仪的手也有些不知怎么安放起来。 风和日丽,可李安和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张了张口,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看着站在正中间那个身穿墨色披风、容色清冷的男人呐呐喊道:「三叔。」 那戏台上早已摆好了架势,打首的一个青衣旦也「咿咿呀呀」开了腔,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宫殿萦绕着得皆是这缠绵的曲调。 时下贵人皆爱看戏,这会众人皆坐在底下津津有味得朝那戏台看去。周承棠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距离霍令仪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那柳予殊究竟有没有得手?她今日费尽心机又耗尽人力,为得就是要让霍令仪清名扫尽,让她在这燕京城中再也待不下去。 倘若这样柳予殊都未曾得手,那她…… 周承棠想到这,撑在扶手上的手便又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眼中也闪过几分暗色。 身侧坐着的姜仪恰好要取茶,眼瞧着周承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心下思绪一转,倒是想起她这位小姑子素来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的眉眼泛开几分笑,借着喝茶的名义半侧了身子柔声与她说道:「你若实在不喜欢便让宫人跟着去外头走走罢,这戏结束还有一个时辰。」 周承棠听得这话,眼中神色倒是一动,在这处坐着倒不如去外头打探一番,若是柳予殊当真成事了,她再遣人来喊便是。 她想到这便也未曾与人推却,只笑盈盈得与人应了:「那安平就不和嫂嫂客气了……」周承棠这话说完便和人欠了欠身,而后是由宫人扶着打外头走去。 她坐得是最前排的位置,这一走自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只是众人也未曾多想,瞧着人离去便又继续朝那戏台上瞧去。 等到周承棠走出了宫殿,便让收回了搁在宫人胳膊上的手,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声调倒是带着几分威严:「好了,我随意走走,你先退下吧。」 那宫人原是在姜仪身边伺候的,自然知晓这位安平公主不仅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头肉,也是太子妃要交好的人……何况这东宫,安平公主来去这么多回只怕是比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还要熟悉几分。 因此见人这般说,宫人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个礼,便往后退去…… 周承棠眼瞧着人退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继续往前走去,未走几步,便瞧见一个绿衣宫人朝她走来。那宫人是周承棠的人,名唤芙玉。 芙玉眼瞧着周承棠过来便又迈了几步朝人迎去,等走到跟前,她是朝人先打了一礼,而后是恭声与人说道:「主子,事成了。」 事成了? 周承棠听得这话,凤目微睁,身形一顿,她是先瞧了眼四周见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当真?」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半倾,用口脂精细涂过的红唇紧紧抿着,连带着那握着帕子的手也是多用了几分力道。 芙玉自然听出了周承棠话中那掩饰不住的激动,她的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跟着周承棠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公主对那位扶风郡主有多大的恨意……如今终于能解决这个心头之患,公主又岂会不激动? 第8章 她笑着走上前扶住了周承棠的胳膊,一面是引着她朝偏僻的小道走去,一面是柔声与人说道:「先前奴已去后殿打探过了,那处已无人,想来二公子已把人带走了。」 芙玉这话说完便又笑扶着人往前走去,口中是继续缓缓说道:「至于太子妃身边的宫人,还有暗中保护李夫人的那几个护卫也都被暗一他们解决掉了。」等说到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如今那些护卫的尸首已被暗一他们暗中处理掉了,至于那个宫人……奴把她安置在后殿的一处地方,等过会李夫人的事闹出来,众人也只会以为李夫人这是与情郎私会才暗下毒手。」 周承棠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原先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只是她那面上的激动却仍旧未曾消落……她的手紧紧撑在芙玉的胳膊上,成了,竟然当真成了。 等到柳予殊那处成了事,等到霍令仪那副样子被人发现,那么如今霍令仪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虚无。 霍令仪不是骄傲吗?不是最重视她那一身清名吗?那么她就把她的骄傲一丝丝剥夺干净,把她的清名全部踩在脚底下……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霍令仪就是一个荡妇,就连出门在外也要和情夫私会。到那时,就算李家权势滔天,就算李怀瑾再有手段,难不成还能掩盖得住这众人的悠悠之口? 何况李怀瑾被戴了这样一顶绿帽子,她就不信他还会护着霍令仪! 周承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么多年萦绕在心头的怨气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高仰着脖子往前看去,湛蓝天空,徐徐白云,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模样了……她松开紧握着芙玉胳膊的手,而后是又问道:「离他们过去有多久的时辰了?」 芙玉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回:「估摸着也有三刻钟了,奴原是想这会便去那处瞧瞧二公子……」 「我与你一道过去……」周承棠那张精致的面上化开几道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倒是很期待霍令仪如今会是副什么样子……何况她也该去提醒柳予殊一声了,免得这时间拖延得越久,坏了她的大事。 如今她是柳家的人,自然不希望把柳家一道赔折进去。 芙玉原是想劝阻一回,那样的脏污场面哪里是公主可以看得?不过眼瞧着周承棠面上的神色,她便也不再开口,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 秋风舒爽,日头仍旧高悬在天际,可在这偏隅一处却好似有黑云压境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早在先前寻到霍令仪的时候,关山等人便早已背过身去,此时李怀瑾一步步朝人走去,他面上的神色好似与往日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同,唯有那双狭长的丹凤目却好似有暗涌晃荡。 他看着被李安和抱在怀中的霍令仪,见她面色苍白,眉心轻拧,连带着身上的衣裳也有几分紊乱…… 李怀瑾的薄唇下压,身上的气势却在陡然之间又凛冽了几分,墨色披风被风轻轻拍响,在走动之间于半空之中化开一道又一道墨色的痕迹……这段路不算长,他自然很快就走到了李安和跟前,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朝人伸出了手。 李安和先前瞧见李怀瑾的时候的确是震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三叔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而这一份震惊之后…… 他的心中却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害怕。 他怕三叔误会,或者说他是害怕三叔窥出了他的心思,即便他什么都不曾做,可先前他那一驻足却已是最好的说明……他,的确还是忘不了她。 李安和原本以为这一份年少时的欢喜之意,可以在岁月更迭之后慢慢散去。可即便过去这么久,即便怀中人已是他的婶婶,他却还是忘不掉……忘不掉她当年红衣策马扬长街的恣意,也忘不掉她捧花低嗅时的模样。 这么多年—— 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不知私下与他说了多少回,可他也只是笑着打了圆场说是还未寻到心中人。 第9章 其实哪里是还未曾寻到?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原本李安和以为,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心中意,无人知晓,也无人会窥见……可如今这份不可与人言道的情意却显露在三叔的眼前,他,的确是害怕了。 李安和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到头他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出,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人一步步朝他走来。等李怀瑾走到跟前,李安和看着他伸出的手,忙把霍令仪交到了人的手中,眼瞧着她被人稳稳抱于怀中,他便也低垂了一双眼帘,口中却终于是道出一句:「三叔,我……」 「回去再说吧。」 李怀瑾的声音依旧未有什么喜怒,唯有抱着霍令仪的手却又多用了几分力……他紧紧得把人抱于怀中,只是眼瞧着她又拢了几分的眉心,便又忙松开了几分力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关山。关山依旧未曾抬头,只是把手上提着的两人扔在地上,而后是朝李怀瑾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这两人怎么处置?」 李安和闻言却是朝地上的两人看去,眼瞧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面上却是显露出几分震惊:「安平公主?」难不成柳予殊的身后人竟然是周承棠?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即便他素来不曾理会这些女儿家的私怨,却也从安清的口中知晓这位安平公主是恨极了那人的。 何况于这东宫,能有这样手段和本事的,除了周承棠也难再有第二人。只是以前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可如今周承棠却是想毁了她的清白……这个女人竟狠毒至斯? 李怀瑾依旧环抱着霍令仪,闻言他倒是朝底下的周承棠看去一眼,眼瞧着她发髻散乱,面色苍白,这堂堂大梁公主如今却似一块破布一般被人扔在地上。他那双丹凤目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在瞧见另一侧的柳予殊时,眼中的暗色却是又深了几分。 这么多年—— 他陪着母亲清心敬佛,已极为克制,可此时这心头却萦绕着抑制不住的杀意……倘若今日他们未曾发现晏晏,那么晏晏面临的会是什么?他抱着霍令仪的指根是又攥紧了几分,连带着削薄的下唇也紧紧压着。 周处是一片静谧,却是又过了一会,李怀瑾才收回了眼,他抱着霍令仪往外走去,薄唇轻掀,却是说道一句:「喂了药,扔进去。」 这药是什么,即便不说,在场人却都知晓,可他们的面上却未有任何神色。 只怕先前李怀瑾说一个「杀」字,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今次在这处的都是李怀瑾的心腹,他们自然知晓主子对夫人的情意和疼惜,周承棠竟然胆敢出动宫中的暗卫截杀保护夫人的护卫,还敢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即便是死也不足惜。 ☆☆☆ 这偏隅一处早先就已被周承棠撤了个干净,此时自然也无人发现这处缠绵不绝得萦绕着男女欢好的声音……这声音起初不断,到后头倒也渐渐低下几分,等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早先被击晕的宫人却是醒了过来。 芙玉初初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涨,只是在听见那男女之间的欢好声却是一怔。 这声音…… 难不成是那位二公子已成了? 芙玉想到这便循声看去,眼瞧着那缠绵在一道的两人,她的面色一红,跟着是又啐了一声,心中却是又跟着诽语一句:早先瞧着那位扶风郡主最是高贵清冷不过,没想到私下却是这样一幅放荡模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一面想着这些,一面是站起身来,原是想与周承棠说道什么,只是张望四处也未曾寻见人,她心下疑虑渐深,倒是也想起几桩事来。先前她扶着公主刚刚过来只是还未曾靠近便被人打晕了,如今她醒了,可公主人呢? 难不成公主出事了? 芙玉想到这,面色是又惨白了几分,此时她也顾不得那还在缠绵的两人,却是想先去寻周承棠……只是步子还未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那女子的一声缠绵调。 第10章 这个声音?芙玉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而后是惨白着面色僵硬着脖子朝身后看去……原先交缠在一道的男女此时也松开了几分,而那被压在底下的女人面容也开始显现出来,不是周承棠又是谁? ☆☆☆ 戏台那处。 那台上的戏已快结束,可姜仪眼瞧着身边空着的位置还是忍不住拧了回眉心,距离安平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还有那位李夫人,自从去换衣裳后就未见人回来……她心下思绪紊乱,一时就连那台上的戏也无心观看。 姜仪原是想遣身后的宫人去外处寻一回两人,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瞧见有人急匆匆得朝这处走来……她眼瞧着这幅画面,心下一沉,难不成当真出了什么事不成? 宫人倒是还记着如今尚还在宴客,因此快走近的时候倒也缓和了几分面色,只是她缓和得再好,面上的苍白却还是敛不尽……她是先朝姜仪打了一礼,而后便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姜仪听得这话,手中握着的茶盏便掉了下去,那青瓷盏最是易碎,这一砸自是四分五裂,还扯出了一番好动静。台上的青衣止了声,底下的众人也纷纷朝姜仪看去……姜仪见此倒是也回过几分神来,她示意宫人先行退下,而后是强撑着身子扯开一道笑,与众人笑说一句:「本宫手滑了,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众人怎么会当真信她是手滑,先前宫人面上的苍白,她们可都瞧见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不过既然这位太子妃说无事,她们自然也不好多说道什么,因此也不过纷纷说了「无事」……等到那台上的青衣重新唱起了曲子,姜仪才又招过身边的宫侍与人说了一句,却是让人先去整顿。 那宫人倒也是个沉稳的,闻言面色虽有几分惨白,身形倒算还好。 等到宫人退下—— 姜仪却还是有些坐立不安,若不是如今还未曾散宴,只怕她这会就该过去了……她想起先前宫人所说,还是有几分震惊,怎么会出那样的事?好在无人发现,若不然今次这桩事要是传出去,皇家的脸面都该丢尽了。 她想到这也有些免不得责怪起周承棠,今日是她成为太子妃后,头次举办这样大的宴会……若当真因为周承棠的事闹出那些笑话,只怕太子也绝不会饶了她。 ☆☆☆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了。 外头一片万籁俱寂,屋中烛火却点了个通明,她这刚刚醒来,神智还有几分不清。等她回过神来便是一惊,霍令仪记得先前在后殿晕倒之前,隐隐约约见到的那个男人正是柳予殊……她想起当日在文远侯府那位秦氏和柳开庸的对话,难不成?她想到这,忙坐起身来。 李怀瑾原是坐在一侧假寐,听着这番动静自是忙醒了过来。他看着烛火之下,霍令仪那张惨白的面色还有那双惊慌失措的桃花目,心下一疼,跟着是握住她的手……他一面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一面是柔声说道:「别怕,没事了。」 霍令仪听到身旁传来李怀瑾的声音忙拧头看去,眼瞧着李怀瑾就坐在床前,她似一怔,而后便也顾不得什么忙扑进了他的怀中。 她的手紧紧环着人的腰身,声调有些轻颤:「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明明记得——」其实她还有一话却是想问,她……究竟有没有出事? 李怀瑾手撑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身子,只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他抚着人脊背的手却是一顿,眼中也有暗色翻滚着。未免吓到人,他低垂了一双眉眼收敛了那股子情绪,而后依旧轻抚着人的脊背,却是用和缓的语调把今次之事同人说了一回,只是其中不少事自是被他敛了个干净。 等察觉到她逐渐平复下来—— 李怀瑾才又跟着柔声一句:「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霍令仪听到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真怕被那个畜生糟蹋了身子,不过想起柳予殊,她的眼中却闪过几分暗色,就连环绕着李怀瑾的手也跟着攥紧了几分,这个人往日她从来不曾理会过,却未曾想到他竟然敢行出这样的事来。 第11章 还有周承棠…… 霍令仪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红玉的声音:「三爷,大公子过来了,这会在书房等您。」 李怀瑾闻言倒也未曾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他是扶着霍令仪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又替人细细掖好了被子,眉目温和,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先歇息,我去去就回来。」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等到李怀瑾离去,杜若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今次出了这样的事,即便她素来沉稳,此时也还有几分余悸……她眼瞧着霍令仪躺在床上,眼圈却是又红了几分。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叹了口气,她重新坐起身,口中是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等这话说完,她是接过杜若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等到那喉间重新润了,她才又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你把今日的事再原原本本与我说上一回。」 她总觉得李怀瑾还有事瞒着她。 杜若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今日那事说上一回,等到最后她是说道:「我们寻到您的时候,您已经被大公子救了……」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后头三爷让关山给那两人喂了药,就离开了。」 药? 霍令仪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跟着问道:「什么药?」 杜若面色一红,她低了头,却是过了有一瞬才轻轻答道:「是男女欢爱的药物。」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 她倒是未曾想到李怀瑾竟然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 书房之中并未点几盏烛火,窗棂倒是开了几扇,打进这外头的月色。 李安和已不知跪了多久了,他今日自从回来后就心绪不宁,思来想去还是来了这么一遭……只是真得见到了三叔,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索性便这样跪在他的跟前。屋中一片静谧,他耳听着外头的风声,却是又过了足足有一瞬的功夫才开口说道:「三叔,我错了。」 李怀瑾闻言却也未曾说话,他仍旧端坐在圈椅上,手中握一盏茶,此时茶盖半揭,他正半低着头轻轻扫着上头的茶沫。 茶香随风四溢开来…… 李安和的心下却是又沉了几分,他的脊背仍旧挺直着,面上的神色却有几分僵硬。他任由晚风拂面,口中是又吐出几字:「是我心思不净,只是这些事与婶婶并无关系……在她眼中,我就只是一个晚辈。」 李怀瑾听得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终于还是抬了头朝跪在屋中的李安和看去。夜色深沉,而他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有什么变化,声音却显得有些微沉:「你素来聪慧,这么多年,家里人从来不曾担心过你……可如今,我却要问你一句,你当真以为你能把这心思掩得干干净净,无人知晓?」 「这世间最难猜得是人心,最好猜得也是人心……」 「倘若有一日,旁人窥见你这一份心思,你身为我李家子嗣自是无碍,可你让她该如何自处?」 李怀瑾这话说完,眼瞧着人僵硬的身子,却是又一叹……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口中是道:「你如今也有二十了,你父亲不在,我也不想逼你娶一门不喜欢的妻子……」他说到这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你自从出生就受李家庇护,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燕京城太小遮蔽了你的眼界,也蒙蔽了你的心智,天下之大,你该走出燕京城去看看。」 李怀瑾说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起身往外处走去,等走到李安和身边的时候,倒是又停下步子……他的手负在身后,眼瞧着外头的光景,口中是说道一句:「人的执念,有时候不过是自寻烦恼,世间万物看得多了,这执念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低头看了眼人,眼瞧着李安和面上的怔然,他也只是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便往外走去。 第12章 李安和耳听着人离去的脚步声却迟迟未曾起身,屋中烛火被风打得晦暗不明,而他合了眼仍旧跪在屋中,任由那明月与晚风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念着先前三叔的一字一句…… 原来,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他的执念? 未央宫。 如今夜色已深,大殿两侧的铜鹤上衔着明亮的烛火,照得整个大殿都很是通明……秦舜英端坐在高位上,她眼瞧着底下跪着的女子,养尊处优的面容上是一片冷峭,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几分寒肃模样。 无人说话…… 整个大殿是死一样得沉寂,唯有外头的冷风打过窗棂传来了几分声响。 周承棠手撑在地上,十月的夜很凉,地上也未曾铺个毯子,那股子凉意就从膝盖一路往上,使得她忍不住就狠狠打了个冷颤。可她却依旧不曾动身,或许她也早就跪得麻木忘记了动身……她只是低着头跪在这处,往日骄傲的脊背此时微微佝偻着,精致的面上也是一副惨白,哪里还有往日那副骄矜自持的模样? 距离那事过去已有一段时辰了,可她却还是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周承棠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当她醒来的时候,身上是一片掩饰不住得欢爱痕迹。 她,竟然和柳予殊…… 这个本该和霍令仪在一道的男人却睡在她的身侧,甚至两人的身体还交缠在一道。 那大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周承棠不仅未曾忘记,反而清晰得记得,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柳予殊的身下婉转缠绵得叫着,她也记得是怎么和柳予殊坠入一次又一次的情欲之中。 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切本该是霍令仪所受,可为什么霍令仪什么事都没有?反倒变成她和柳予殊……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周承棠的身子竟又忍不住打起颤来。她想起先前芙玉所言,芙玉醒来的时候,那处早已没了霍令仪的身影,霍令仪在这东宫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可见早就是被人救走了,而她出动的那些暗卫也全部被人砍杀了,能做出这样事的除了那位李首辅,她想不到还会有第二人。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加害怕…… 那个男人在朝中权势滔天,就连哥哥和母后也要避其锋芒。 而如今他不仅擅闯东宫砍杀她的暗卫还让人喂她吃下那样的药……他,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周承棠素来胆大,此时却被恐惧萦绕心头,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惹了什么样的人,那个男人根本不畏惧皇权,若是惹怒了他,只怕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秦舜英看着周承棠打颤的身子,眼中却没有丝毫疼惜。她以为这两年安平收敛脾气也不再和霍家那个丫头针锋相对,可见是已经想清楚了……哪里想到,她竟然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想起今日姜仪来与她禀告此事的时候,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震惊。 自己的女儿竟然和旁人苟合在东宫,这事若传出去,她皇家的脸面就要被天下人所耻笑。可震惊之余却是深思,秦舜英是知晓安平的性子,也知晓她待柳予安的情谊,既如此,安平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苟合在一道? 所以秦舜英先找到了芙玉,把此事细细问了一通。 芙玉自幼跟着周承棠何曾受过皮肉之苦?一番严打下来自是把那事情说了个全,也是那个时候,秦舜英才知晓她这个好女儿原来打得是那样的主意。 今日东宫难得摆宴,这燕京城的大半贵人自然都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若是让他们知晓李怀瑾的夫人竟然和人在外处苟合。 这事传得出去,即便李家再是权势滔天也掩不住这众人的悠悠之口…… 秦舜英想到这,面上的神色是又冷峭了几分,她自幼疼惜这个女儿,即便当初安平做出那些糊涂事,她也不忍多加苛责……可今次之事,她已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失望。她合了眼睛,余后却是冷声一句:「那个人留不得了。」 第13章 她口中的「那个人」说得自然是柳予殊…… 且先不论他知晓此事,只他和周承棠行出那样的事来,若是传得出去必定会惹来世人非议,她绝对不能纵容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 周承棠听到这话却有几分回过神来,她忙抬了头朝人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后,我们不能杀他。」她这话说完,红唇紧咬着,跟着是又一句:「他还握有我的把柄,倘若我们杀了他,只怕这事必然还是会被宣扬出去——」 她醒来的时候瞧见和柳予殊那副模样自然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等宫人后头再找到她的时候,柳予殊却已经不见了,跟着不见得还有她的贴身衣物以及一块彰显她身份的腰牌…… 周承棠想到这,心下凭得是又升了几分怒气,她恨不得对柳予殊千刀万剐,那个混账东西竟然胆敢对她行出这样的事,可她却不敢动他。 柳予殊并不傻,自然知道等她醒来后,必然不会饶了他……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若是杀了柳予殊,她那些东西必定会流落在别人的手中,到得那时,此事必然会在这燕京城中扩散开来,而她的名声还有皇家的脸面皆会化为虚无。 还有柳予安…… 他也绝对不会再肯要她。 她绝对不能让这些事发生! 周承棠想到这便又抬了脸朝秦舜英看去,只是还不等她说话,秦舜英却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此时不知从哪处漏进来继续外头的冷风,打得殿中的烛火晦暗不明,而秦舜英高坐在上头,她的面容沉静,眼中也跟着泛出几分幽深之色。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这样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周承棠,没有半点情绪和波澜。 周承棠何曾见过这样的秦舜英?她还未曾说出的话竟忍不住咽回了口中,跟着却是又生生打了个冷颤,却是害怕的。 「母后……」 周承棠轻轻唤着人,就如往日那般。 可秦舜英却依旧不曾言语,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眉目微垂,看着周承棠的面上没有半点神色……她,是真得对周承棠失望了。她重新合上了疲惫的眼睛,而后才又开了口:「柳予殊不过是柳家的庶子,他但凡有半点脑子,想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周承棠见人松口倒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先前因为害怕而紧攥着的手稍稍松开几分,而后才又试探性得问道:「那李家?」她还是怕李怀瑾会报复她。 秦舜英闻言也未曾睁眼,只是搁在扶手上的指根稍稍抬了几分,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又淡淡说道:「此事若传出去,对霍令仪的名声也不好,李怀瑾素来疼她,自然不会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何况李怀瑾今日已处置了该处置的,想来日后也不会再做什么。」 周承棠闻言,惨白的面色却也跟着回暖了许多。 她还想开口,便又听到秦舜英继续说道:「今次之事就到此为止,只是安平……」秦舜英说到这,是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她越过那烛火朝周承棠看去,眼看着她这张面容,口中是跟着幽幽一句:「以后,你要好自为之了。」 好自为之? 这是什么意思…… 周承棠眼看着秦舜英这张漠然的脸色,心下闪过几分不好的念头,她张了张口,喉间的话尚未吐出便又听到秦舜英继续说道:「日后你就好生当你的世子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就不必进宫了,还有你身边的那些暗卫,他们跟着你是护你周全,而不是去替你做这些事……除去已经死了的那几个,其余那些我都会召回。」 什么? 周承棠闻言,刚刚恢复的面色骤然之间又惨白了几分。她不傻,自然听出了母后的话中意……母后这是不肯再帮她了,即便还保留着她这个公主的虚名,只是日后若当真再有什么事,母后也不会再对她施以援手了。 第14章 这,这怎么可以?还有那些暗卫…… 「母后,您不能……」 只是还不等周承棠把话说完,便看到秦舜英摆了摆手,余后是又寡淡一句:「容慧,你带安平先回东宫,这几日就让安平待在东宫……至于柳家那处你亲自递一封信过去,就说想念安平,想让她在东宫陪着你多住几日。」 姜仪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站起身是朝秦舜英屈膝一礼,而后便走到周承棠的面前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安平,你随我先回去吧。」她这话说完眼瞧着周承棠还要张口,便又轻声与人说了一句:「如今母后还在气头上,你若再说,只怕更会惹得母后不喜。」 周承棠听着这话,却是一顿…… 是了,如今母后还在气头上,说得自然也是气话……等母后消了气,她再来同母后好生说道几句,母后就她一个女儿,又怎么可能真得舍得如此对她? 周承棠想到这,原先那颗高悬的心倒也跟着落了下来。她由姜仪扶着起了身,而后是朝秦舜英和周承宇各自打了一礼,跟着便由姜仪扶着往外处走去。 不知是不是跪得久了,还是身下的疼痛重新又蔓延开来,周承棠即便由人扶着,还是觉得浑身酸痛。她想起身上的那些伤口,对柳予殊的恨意却是又多了几分,还有霍令仪……她费尽心机算计这一场,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这让她如何不恨? 姜仪离周承棠很近,自然也察觉到了她面上的暗色,她心下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却不知是怜悯还是无奈……她这个小姑子啊,保不准这会还在想着如何惩治那些人,可她却不知道,今日之后,有些事终究还是变了。 即便她还贵为公主,可没了这身后的庇护,只怕比那些士族贵女还不如。倘若日后安平能乖顺些,那么她照旧还能好好当她的公主,受着旁人的恭维…… 只是—— 她侧目看了眼周承棠,看着她眼中未曾化开的暗色和怨愤,却是又叹了口气。 ☆☆☆ 等到姜仪和周承棠离去,秦舜英却是又闭目了许久,等她重新睁开眼却是握过桌上的茶盏先用了一口。那茶水搁了一段时间早已凉了,可她却还是连着喝了几口,而后才朝坐在底下的周承宇看去……这一晚上,她还未见他说过一句话。 秦舜英想到这便把茶盏握于手中,而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周承宇闻言却未曾说话,今日李怀瑾出没在东宫还在他的地方做出那样的事,可他的那些手下竟然没有丝毫发现……他想到这,撑在扶手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看来这么多年,他还当真是小看李怀瑾了。 殿中烛火摇曳,越发衬得他的容色暗沉,却是足足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周承宇才开了口:「母后,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小看他了……」等到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有些事,我们得重新计划一番了。」 秦舜英听得这话,面色也有几分不好。倘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真得不知道李怀瑾竟然有那样的本事。东宫位属皇宫,自然也有重重护卫,可李怀瑾却能不动声色地出没在那处,不仅杀害了那些暗卫,还能不惊动任何人把人带出东宫。 他们,的确是小看他了。 ☆☆☆ 章华宫。 周圣行一身常服站在书桌前,却是在作画,画中的女子与当日他所持的那副画卷中的女子是同一人……耳听着近侍禀报,他握着画笔的手一顿,眉心也跟着轻皱一回:「我原以为安平也不过小儿心性,如今看来她是越发不知事了。」 那近侍闻言却是又轻轻说了一句:「今次之事未央宫的那位和太子必定都已知晓了,您不怕他们……」 「太子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他知道该怎么做……」 等这话说完,周圣行是又轻咳几声。 第15章 近侍见此忙走上前替人轻轻顺着背,而后是又朝人奉了一盏热茶……周圣行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搁下手中的画笔,而后是拧头朝外头的月色看去,月色清明,而他的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只是我没想到,景行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斯地步——」 他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朝画中的女子看去。 屋中烛火通明,外间月色清亮,而那画中女子依旧是最好的模样……周圣行的那双凤目之中显露出几分不可言道的怅然,他伸出指腹似是想去触碰,可眼瞧着那尚未全干的笔墨却是又收了回来,口中是幽幽一句:「他终究比我要好。」 立在他身后的近侍听得这话却是又叹息了一声。 外间有冷风透过窗棂打了进来,周圣行以手作拳抵在唇上是又轻咳了几声,夜色幽深,而他是又一句:「这样也好,他也该明白有些事不是一味避让就可以解决的,箭已出弦,这路早就无法回头了……」他这话说完是停了一瞬,跟着才又问道:「边陲那处可有消息?」 近侍闻言便轻声回道:「常青山和那位还在探查,听说已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敢确定……」 周圣行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近侍先行退下。 而他依着烛火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画中的女子,此时笔墨已干,而他的指腹轻轻滑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喉间跟着轻轻吐出几字:「等解决了这些事,朕就去跟你认错。」 「只是那个时候,你还会认得朕吗?」 ☆☆☆ 十月下旬,九如巷李家。此时夜色已深,如松斋中也点了不少烛火,程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站在底下的李安和还是深深叹了口气:「好好的,你怎么就想出去游历了?」 李安和闻言便温声笑道:「孙儿只是觉得在这燕京城待得太久了……」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程老夫人沾着几分愁云的面容,一面是笑着奉过去一盏茶,一面是又笑跟着一句:「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叔、三叔他们都曾出去游历过,我身为李家子弟,纵然不求有三叔这般成就,却也不想在翰林院中碌碌无为一生。」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是又叹了口气,只是看着李安和这幅面容,终究也未再劝说什么,她接过人递来的茶握于手中,而后是与人说道:「你是家中长子,日后这定国公府总归还得由你来撑,你既然已决定,我也就不再说道什么了……」 她说到这也未再往下,只是饮用了一口茶,而后是置于茶案上,跟着是又握着李安和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此事你还是得同你母亲好好商量,她就你一个儿子,如今你父亲又不在家中,她平素瞧着坚韧,可说到底也是一个女人。」 李安和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便又笑着点了点头,待又陪着程老夫人说道了几句,他才与人告辞往外处走去。 外头明月高悬,星河满天,恰是一个好光景…… 李安和负手立在如松斋前,院中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遮不住的幽幽夜色,他微微仰头任由晚风拂面,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又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 等到李家人知晓此事的时候,却已是三日后了。 除了知晓旧情的几个人,其余人等自是一番震惊,霍令仪的面上也是一番未曾遮掩的惊怔,前世李安和可从未离开燕京。难不成?她想起当日杜若与她所说的话,心下思绪微转却也有几分明白过来…… 屋中李安清正扯着李安和的袖子,却是红着眼眶不肯让人走。这游历可没个时间定数,少则半载一年的,多则几年,她就这么一个哥哥,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 旁人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气氛难免也算不得好。 李安和眼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清风朗月的面上却是又化开一道温和的笑意,他的手撑在李安清的头上,口中是跟着一句:「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幅动不动就红眼的模样?」他这话说完便握着袖子擦拭了一回她的眼角,跟着是又一句:「何况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第16章 李安清心中也明白,可她心中就是舍不得…… 屋中弥漫着这股子难言的气氛,到后头还是程老夫人发了话:「好了,修文既然已决定了,你们也不必再说道什么了,他如今已长大了,知晓自己该做什么……」她说到这是又看了眼李安和,跟着是又一句:「你打算何时走?」 李安和闻言便又朝程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是又一句:「孙儿打算明日就出发,正好往日教导我的梁先生寿辰将至,孙儿打算先去镇江为他祝寿。」 程老夫人闻言握着佛珠的手一顿,不过她终归也未说道什么…… 因着出了这桩事,今日这如松斋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热闹,等吃过早膳,程老夫人便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等走出如松斋…… 霍令仪眼瞧着身侧的李怀瑾,红唇一张一合还是轻轻说道:「其实您不必——」她心中明白,李安和离开李家,自然是这个男人与他说道了什么。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霍令仪是有几分责怪自己的,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李安和也不会离开李家,他们叔侄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李怀瑾眼看着她眉宇之间的忧愁,怎么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仍旧握着她的手,闻言是柔声与人说道:「不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他是李家的长子,日后要担负起整个李家,我们都会老,而李家的兴衰荣辱也终将要移到他的肩上。」 他说到这是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跟着是又一句:「李家的子嗣可不能只经得起富贵春水,如今他还年轻,正好家中也有我们撑着,便让他去外头看看……」等这话说完,他是微微一顿,而后才又一句:「有时候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再耿耿于怀眼前的事了。」 霍令仪听得他这一字一句,却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不过…… 她想起先前李怀瑾说后话时,眉目之间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也曾有耿耿于怀的事吗? 翌日清晨。 李安和离开的时候,霍令仪正握着一本书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耳听着杜若这一声轻禀,她翻着书页的手还是稍稍停顿了下。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霍令仪便继续低头翻阅起手中的书册,口中也不过轻轻应了一声,道是知晓了。 等又翻了几页,她也未曾抬头,却是又跟着说道一句:「过会让小厨房做几盘糕点给安清送去,估摸着这会她还在伤心。」 李安和这一走,除去母亲和大嫂,最伤心的便是安清了。 杜若闻言自是忙应了,她屈膝打了一礼,而后是打了帘子往外头去吩咐了…… 霍令仪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手中握着的书册却是难再往下翻上一页,说到底,李安和今次离去总归还是有她的缘故……她想到这索性便把书册一合搁于案上,而后是抬了头朝那木头窗棂外瞧去。 临近十一月,这天是越发冷了,院中的梅花虽然还未开全,可那枝头上倒是长了不少小花苞,远远瞧去,有白的、有红的,瞧着倒也有几分意境。 有风拂过…… 那院中的幽香便也跟着一道打进了屋中。 霍令仪素来喜欢梅香,闻着这股子味道倒是也合上了眼,她稍稍仰了头,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一双眉目渐渐舒展开来,面上也跟着浮现了一个笑。 杜若已吩咐人去做糕点,这会便又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霍令仪,见她眉目之间挂着近些日子少见的笑意,步子是又踌躇了几分……她是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礼盒,却是又过了一会才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人跟前,她便轻声说道:「夫人,东宫那位给您送来了东西。」 东宫那位? 霍令仪闻言,眉目微动却也未曾睁眼,她依旧合着眼,口中是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打开看看吧。」 第17章 「是……」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低头打开了那礼盒。礼盒之中置了不少好东西,余外放着得却是一张字条,那字条上头所书得内容自然是几句赔罪的话,道是当日虽然不知周承棠所为,只是不管如何此事也是发生在东宫,让她千万不要介怀损了她们之间的情谊…… 霍令仪听着杜若这一字一句,倒是终于睁开了眼。 她接过杜若奉来的字条瞧了一眼,那字里行间言辞切切端得是一副诚恳意,不过这东西来得未免也太迟了些……霍令仪手中仍握着那张字条,口中是问道:「周承棠可回柳家了?」 杜若闻言便回道:「奴先前去打探过了,她是早间才回得柳家……」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把手中的这张字条扔进了那焚着清宜香的香炉中,眼瞧着那字条慢慢燃成灰烬,她的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却是又过了一瞬,她才开了口,声调也很是平淡:「她倒是谁也不得罪……」等这话说完,她一面是把那香炉轻轻往一处推了推,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把东西收进库房吧。」 「是……」杜若刚要应声退下,只是临来想到一桩事,她却又驻足了步子……她低头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又轻轻跟着一句:「近些日子那位一直在东宫将养,柳家那位二公子好似也没有什么动静。」 霍令仪闻言,面上倒也没有什么讶色。 她重新取过案上的书册翻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得说了一句:「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这样损害皇家脸面的事,但凡柳予殊还有点脑子,又怎么可能说出去?只要天家不动他,柳予殊自然也会死守这个秘密……」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们?」 杜若说这话的时候,素来沉稳的面上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愤懑,虽然知晓周承棠身为公主想动她并不容易,可是只要想到当初若不是他们及时找到夫人,只怕夫人如今……她想到这,握着礼盒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是又添了些许暗色。 就这样放过他们,她实在心有不甘。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一顿,她仍旧不曾抬头,搁在书册上的指尖却是稍稍蜷起几分,前些日子才用凤仙花涂过的指甲在那日头的照映下显得越发娇嫩了许多……她眼瞧着那指甲,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秋梧巷的那位也该急了。」 杜若听得这话,眉心一动,倒是也反应了过来。她面上的愤懑和暗色渐消,眉宇之间倒是添了几分笑意,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她瞒了这么久又迟迟未见我们唤她,也的确该急了。」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一句:「你今日就去寻她一遭……」待这话说完,她是往身后的软枕靠去,而后是又拧头朝那院子外头的光景看去……天上乌云突然压境,那原本的艳阳日头逐渐被掩去,这天地之间一时也显得有些昏暗起来。 她就这样看着天上那堆乌云,口中是缓缓说道:「这天也该变了。」 ☆☆☆ 没过几日,这燕京城中却是流传着一则消息,却是说道那位文远侯府的世子、新任的光禄大夫柳予安竟然在外头置了个外室,如今那外室竟还有了身孕。 这消息原本不过流传在这市井小巷,只是也没费多少功夫,那些士族官宦的内宅后院却也都知晓了个遍,甚至连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早早起好了文章说道起来…… 一时之间—— 这燕京城中皆是在说道此事。 其实像这些侯府公子在外头养个女人,委实也算不上稀奇,只是偏偏这位侯府公子却是一直被众人誉为「第一公子」的柳予安,何况他除了那两个头衔,还有一个身份却是驸马,大梁唯一一个驸马。 那位安平公主素来受帝后宠爱,当初出嫁的场面,即便过去已有两年多的光景,却还是一直记在众人的心头。何况她又是个骄矜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个缘故想来也不会下嫁到文远侯府,如今自己的丈夫却背着自己在外头有了女人,而那个女人竟然还有了身孕……这岂不是狠狠在打她,打天家的脸? 第18章 因此这桩事刚刚闹出来,那些人却是想也未想,只当这回柳予安是要遭殃了……这两年,柳予安在朝中晋升得太快,早已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能借此机会让帝后惩罚一二,他们自然也乐得观看。 ☆☆☆ 文远侯府。 周承棠一身华服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坐在身侧的柳予安,她撑在扶手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精致的面上也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而这暗色之余,却是又沾着几分愤恨和委屈。 嫁给柳予安的这两年—— 周承棠自问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妻子,她虽然自持身份也未怎么孝敬公婆,可对柳予安的情谊,却是半点也不曾少过。 她怕柳予安面上过不去,所以便弃置公主府不用,反而和这一众人住在这个又拥又挤的文远侯府……为了让他高兴,她不仅收敛脾气和骄傲,还替他洗手作羹汤,平素说话行事也都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 可柳予安呢? 他又给她什么?起初柳予安还未曾起势的时候,待她的确算得上不错,那段时间他们时常泛舟湖上,偶尔也会一道抚琴作画,就连一直跟着她的宫人们也常常说道他们是「神仙眷侣」。 那个时候,她是真得开心,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终于满心满眼都是她了。 可这两年…… 柳予安渐渐谋得了哥哥的信任,在朝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对她虽然算不上冷淡,却也不像往常那般知冷知热了……每每听她嗔怪,柳予安也只是说道「朝中事多」。 她心中有过气也有过怨,却从来不曾在人面前显露出来,平素最多也只是进宫同母后抱怨几句罢了……男人多重事业,这个她明白。 所以她虽然不高兴,却也从来不曾拦着他。 可她没有想到,柳予安竟然会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周承棠想起柳予安与她说道此事的时候,她是如何的震惊……她的确是震惊了,甚至足足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回过神来,她没有想到柳予安竟然会背着她在外头有女人,甚至那个女人还怀有身孕。 连她都没有柳予安的孩子…… 那个女人竟然有了柳予安的孩子,这让她如何不气! 周承棠想找暗卫去把那个女人解决掉,却想起暗卫早就被母后召了回去,她想到这心下又扯开了几道怨气,连带着面上也闪过几分狰狞之色……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柳予安,口中是跟着一句:「柳予安,你对得起我吗?」 柳予安的手中依旧握着一杯茶盏,闻言倒是拧头朝周承棠那处看去一眼。 近来时常下雨,此时外头也是一副昏沉模样,他依着窗外打进来的几道光亮看着周承棠面上的那副狰狞之色,还是忍不住皱了眉……不过他也未说什么,只是重新回过头握着茶盏饮用了一口茶,等到那股子茶香在喉间四溢开来,他才淡淡说了一句:「人我已派去接了,你若不喜日后少见便是。」 他这话说得甚是平淡,就连面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听在周承棠的耳中凭得却是又让她多添了几分怒气,这个男人今日来与她说道此事,原来并不是来与她打商量,他不过是来通知她,告诉她这文远侯府要进新人了。他竟然丝毫不顾她的脸面,不顾她知晓此事后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生气! 她想到昨日从东宫回来,还想着日后要待柳予安更好,就连他的那双父母,她往日最是看不起,可为了柳予安,她日后也愿意对他们好些。 她是想拿余生来同这个男人好好过的,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周承棠只觉得那颗心有如被锋利的刀狠狠切过,她强撑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面容寒峭,口中是冷声一句:「我不准!柳予安,我说我不准!」 她说这话的时候,精致的面容越发狰狞起来,在那外头阴沉天色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有几分晦暗不明:「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同意这个女人进柳家的大门……她要是敢进柳家,你就小心你头顶的乌纱。」 第19章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嗤声一句:「是不是这么多年我对你太过温柔,反倒让你忘记了我是什么人?」 周承棠这话说完,眼瞧着柳予安面上的神色,只当他是迟疑了……她面上重新绽开几许笑意,连带着先前一直僵硬着的脊背也跟着松缓了许多,就连声音也放柔了许多:「你把那个女人私下解决了,我就只当这个事从未发生过……日后你我仍旧和以前那样。」 到底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周承棠也不愿拿身份去压她,因此这话一落,她倒是又软了几分语调:「信芳,你该知道我是爱你的,你想要孩子,我们日后也会有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伸出手,只是还不等她把手放在柳予安的手背上,便见到柳予安把手中的茶盏搁落在茶案上站起了身。 柳予安一身白衣被风吹得轻轻拂动,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周承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说道:「公主请便吧。」 等这话一落—— 柳予安也不再看人,只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朝外处走去。 周承棠的手仍悬于半空之中,她怔怔看着柳予安离去的身影,眼瞧着那人越走越远,她似是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难道真得不怕她去告诉父皇和母后? 柳予安的步子走得并不算快,外头乌云满天,而他的面上却依旧是素日的模样……一众宫人眼瞧着他出来自是纷纷一礼,只是还不等她们说话,里头便传来一阵纷吵声音,却是茶盏被砸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响。 宫人听到这个声响自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她们看着柳予安越走越远,又听得里头的轰乱声音越发响亮,便也不敢耽搁忙打了帘子往里头去了。 ☆☆☆ 东屋正堂。 冯氏虽然端坐在椅子上,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思来想去还是站起了身,只是还不等她往外走去便见柳予安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或许是见到了柳予安的缘故,她这颗高悬的心倒是也跟着松落了下来。 她一面是朝人迎了过去,一面是问道:「怎么样?她可同意了?」 冯氏说是这般说,可那一双精细修缮过得眉却一直紧拢着,凭她对周承棠的了解,她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只是就算周承棠这回不同意,她也不能再由着她了……这说到底也是他们柳家的子嗣,怎么能放任在外头? 这两年来—— 周承棠的肚子一直不见声响,碍着她的身份,冯氏也不敢替儿子安排通房,可这心下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原本以为娶了个公主媳妇,她日后也能跟着享福,可冯氏哪里想到,这福没享到,气却是受了不少……别人家都是媳妇伺候婆婆,到了他们柳家反倒是换过来了。好在这些年信芳争气,如今周承棠倒也安分了许多。 冯氏想到这便又开了口:「这回你可不能由着她做主,这可是咱们柳家头一个孩子,可得好生照顾着……她若不喜欢大不了就把那戚氏放在我这处养着,等日后戚氏生了孩子,再把她赶出去就是。」 柳予安听着她这一字一句,面上也未有什么神色,闻言也不过是温声一句:「我已遣人去接戚氏了,就劳母亲替她准备屋子了。」 冯氏原本还想说话,听得他这一句,却呐呐开了口:「什,什么?她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还不等冯氏问人,外头芷湘便匆匆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两人是先打了一礼,跟着便又急声说道:「夫人,世子,公主这会,这会已到影壁了,怕是这会就要进宫去了。」 冯氏听得这话,先前还未曾缓过神来的面上便又添了几分焦急…… 若是周承棠真去了宫中和帝后告上一状,信芳这好不容易才走稳的路子难免又要出几分意外……她想到这也有些踌躇起来,一面是柳家的子嗣,一面是信芳的前程,这两样她哪个都舍不得。 第20章 相较冯氏和芷湘的焦急,柳予安的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他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却是又倒了一盏茶饮用一口,跟着才又温声与人说道:「母亲不必着急,且让她去吧。」 这些年,他为太子做了这么多事,又岂是她这只言片语就能抹去的? 周承棠虽是公主…… 可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公主罢了。 冯氏眼瞧着柳予安那副风光霁月的面容,倒是也定了几分神,既然信芳说了没事,那就必定不会有事……她想到这,心下倒也跟着平稳了许多,而这一份平稳之外便又是高兴:「快,让人去把我身后的抱厦整理出来,罢了,还是我去吧,你们这些孩子毛手毛脚的,只怕也拾掇个不清楚……」等这话说完,她是朝柳予安看去,跟着一句:「日后就让戚氏跟着我一道住。」 柳家好不容易才来了这么一个子嗣,她得亲自照看着才能放心。 柳予安闻言也只是温温笑着,他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品茗不语,面上也照旧是素日的模样,却也瞧不出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约莫饮用了半盏茶,他眼瞧着冯氏兴致勃勃得往外头走去,才又拧头朝窗外看去,外头乌云压境,天色渐沉,大抵是暴雨将至。 若是她知晓此事,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柳予安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指根的手却是握紧了几分。 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 柳予安紧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松开了几分,如今她事事顺遂,只怕就算知晓此事也不会觉得如何吧。 他想到这,面上却是又化开一个似有若无的怅然笑意。 ☆☆☆ 李家。 霍令仪正在剪着临窗的一枝梅花,时候虽然未到,可幽香却已在…… 她想起近些日子李怀瑾时常皱起的眉心,却是想着把这抹梅香置于屋中。等把梅花插进了那美人花瓶中,杜若便把原先捧于手中的帕子奉了过来,霍令仪把剪子置于托盘上,而后是接过帕子问道:「戚氏进府了?」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才又柔声说道:「昨儿个已被抬进府中了,倒是把那外头的一众人都看傻眼了……」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未加掩饰的笑意,跟着是又一句:「原本他们还以为凭着那位的脾气,这位戚氏却是怎么也进不了府的。」 霍令仪握着那方帕子拭着手,面上却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周承棠这人把自己看得太重,如今柳予安在朝中根基已深,难不成她以为凭借她的一字一句还当真能掀起什么波澜不成?」 「不过——」 她说到这倒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这回未央宫的那位竟然什么都没有表示,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想来当日东宫之事,还当真是让这位皇后娘娘头疼了。 杜若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重新替人续了一盏茶,跟着是又说道一句:「她不管那是好事,这位安平公主这些年仗着身份做了多少混账事,也是该让她吃吃这些苦楚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又跟着一句:「何况没了天家的庇护,戚氏在府中倒也容易些。」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未曾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把手中的帕子置于托盘上,等接过杜若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说道一句:「日后便不必再去寻戚氏了……」 她和戚氏之间本来就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如今戚氏既然已进了柳家,日后倒也没有必要再见了。 杜若听得这话却是一怔,她还以为夫人留着戚氏日后还有大用,不过既然夫人已发了话,她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道了一声「知晓了」。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仪手握茶盏,却是拧头朝院中看去……棋局已开盘,她想要的也已经得到了,至于日后戚氏会如何,那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第21章 日子进入十一月,这天也变得越发寒峭起来,府中上下皆已换上了冬衣,这屋子里头也都摆起了炭火……今儿个难得开晴,如松斋中坐了满满一堂人,就连近来事务繁忙的李怀瑾今日也未曾上朝。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袄子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却时不时朝那锦缎布帘瞧去,口中也跟着一句:「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平儿听得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一面是替人又重新续了一盏热茶,一面是柔声说道:「您别急,前头李四不是说大爷已经至城外了吗?估摸着用不着多久,就该到了。」 她这话一落—— 郑宜和等人自是也跟着说道了几句,却是让人不要着急的意思。 程老夫人听得她们一字一句,心下倒也跟着平缓了许多,她重新端起一侧的茶盏饮用了一口,等到那口茶刚刚压进喉间,外头便有人兴冲冲得过来禀道:「老夫人,大爷回来了……」没一会功夫,那锦缎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外头的光漏进屋中,众人皆循声看去,眼瞧着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披灰鼠毛斗篷的男子。男子约莫四十余岁,生得一张端正国字脸,眉目深邃,薄唇紧抿,瞧着便让人觉得沉默端肃…… 正是定国公府的现任国公爷,李怀信。 李怀信的步子迈得极大,等走到程老夫人跟前,便朝人直直磕了三个头,口中紧跟着一句:「不孝儿请母亲大安。」 「快,快起来……」 程老夫人思儿心切,这会见人终于回来,哪里舍得让他这般跪着?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起身朝人伸出手却是想去扶人一把…… 李怀信见此自是忙起了身,他伸手握着程老夫人的手,等把人重新扶到位置坐好才又温声问道:「这些年,母亲在家中可一切安好?」 「都好,倒是你,在那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三年……」程老夫人这话说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她握着李怀信的手细细瞧了一回,眼瞧着人较起往先越发消瘦了几分的面容,便又叹了口气:「瞧你,都瘦了一大圈。」 等说到这—— 程老夫人倒也止了那话中的哽咽,却是又握着李怀信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才又一句:「这回陛下召你回京,可是打算把你留在京中?」 「陛下虽未明说,可儿子瞧他是有这个打算……」李怀信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程老夫人心中明白,如今天子之意还未明确,他们做臣下的自然也不可妄加揣测……她想到这便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与人说了几句家常话,眼瞧着他眉宇之间是一路舟车劳顿后的疲惫,她的心下便又泛起了几分疼惜:「好了,你这一路赶来也累了,快去坐下吧。」 「是……」 李怀信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才朝右首那个位置坐下。他是家中长子,这一坐下,屋中一众人自是皆起身朝他一一问起安来……等轮到李怀瑾和霍令仪的时候,程老夫人手中仍旧握着一方帕子拭着眼角还未曾擦拭干净的眼泪,口中却是笑说一句:「这就是你三弟妹,今年七月进的门。」 当日李怀瑾成亲,虽说是给李怀信递了信,只是彼时李怀信还在外处公干,无诏自然也不好回京。 因此这回还是霍令仪重生后,头回见到李怀信,其实对于这位现任的定国公爷,即便是前世,霍令仪也只是在那家宴上见过几回却也算不得熟悉……这会等到李怀瑾朝人问过安,霍令仪便也按着规矩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大哥。」 李怀信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这个礼。 只是眼瞧着李怀瑾扶着霍令仪重新回到了位置,看着他面上那一副珍之又重的模样,李怀信的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讶色……当日他接到母亲的信,知晓景行要成亲,他虽然觉得惊讶倒也并无什么感觉。 第22章 景行这个年纪也是该娶一门妻子了。 可如今瞧着这幅画面,他倒是真得惊怔了一回,他有多久未在景行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色了?这样的小心翼翼、珍之又重,好似手中扶着的那人是这世间最珍重的瑰宝一般……看来这桩婚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也是,倘若不是景行喜欢,只怕就算是母亲也奈何不得他。 这样也好…… 他这弟弟冷心冷情惯了,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总归不至于太过寂寥。 程老夫人眼瞧着这一屋子人,心下欢喜,面上自然也跟着浮现了几分笑意……年纪大了,最喜欢得便是家人团聚,只是想着远在外处的安和,她这眉宇之间却是又浮现了几分怅然,也不知道安和现在是到哪了。 平儿自幼就跟着她,自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这会便笑着与她说道:「老夫人,这会大爷也到了,外头的宴席也摆得差不多了,可要这会就去用膳?」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倒是也敛了那份愁意,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与众人说道:「好了,这会时辰也差不多了,先出去用膳吧。」 她这话一落,众人自然一一应了「是」,等到程老夫人由平儿扶着往外头走去,其余人等便也跟着一道朝外走去……自打李安和离开家中后,程老夫人也许久未曾有这样的好兴致了,一餐晚宴却是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歇。 等用完晚膳—— 霍令仪等人便陪着程老夫人继续回到里头说话,而李怀瑾兄弟三人却是又另择了个地方继续吃起酒、叙起旧来。 ☆☆☆ 如松斋。 程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下思绪一转便明白过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的慈和笑意,手中握着一瓣平儿递来的福橘,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别担心,他们兄弟三人许久不见面吃回酒也是正常的……」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继续笑说道:「何况景行为人最是克制,不会多用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又见姚淑卿和郑宜和一道朝她看来,面上的红晕便又扩散了几分:「媳妇哪有担心……」 她这话说得极轻,倒是惹得屋中众人又跟着笑了一回。 屋中一片欢声笑语,约莫是又过了两刻,姚淑卿便起身朝程老夫人说道:「媳妇晚上还要见几个管事,就先告退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她眼瞧着姚淑卿,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到头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等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在茶案上,她才与人柔声说了一句:「你既有事就先回去吧,只是如今夜深,你也切莫太过操劳,有些事明儿个再做也不迟。」 她说到这听人应了声,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今儿个定淮回来,你们夫妻也许久未曾见面了。」 姚淑卿听着后话,素来自持的面上却有一瞬得僵硬,不过也就这片刻功夫,她便又恢复如常……她是朝程老夫人又打了一礼,口中是又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才往外退去。 因着姚淑卿这一走,屋中却是静谧了有一会功夫,到后头还是郑宜和换了话题把屋中的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 霍令仪瞧着屋中重新恢复起来的热闹,心下却还是有几分奇怪,她手中握着茶盏微微低垂着眉眼,却是想着先前大嫂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僵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大哥和大嫂之间太过疏远了些。 前世她未怎么理会李家事,倒也未曾觉得,可先前那副模样,她却是明明白白察觉到……大哥和大嫂两人之间一点都不似寻常夫妻。 今儿个大哥回来,无论是底下的奴仆还是其余李家的主子都是一副掩不住的高兴,可只有大嫂依旧是往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半点也窥见不出欢喜。 第23章 而两人之间的这份异样,好似母亲和二嫂都知晓,或者说家中其余人也都知晓…… 霍令仪心中虽然有疑,不过她素来也没有多少好奇心,因此也只是在心下转过一回心思便也未再多想了。 ☆☆☆ 花厅。 烛火通明。 夜色已深,李怀信眼看着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怀彦,唇边却是泛开几分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沾酒就醉,也不知他早年的风流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等这话一落,他是又倒了一盏酒,而后才又朝李怀瑾看去,他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他的手中仍旧握着一盏薄酒,烛火打在那酒盏中,倒是映衬得那盏中的酒水也有几分潋滟:「我也没想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却是难得的柔和,连带着那双眉眼也跟着泛开几分笑意,他的薄唇轻轻掀起,口中是继续说道:「原本也只是觉得小丫头有趣,只是帮了一回又一回,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后来想着,既然舍不得,索性就娶了她吧……」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握着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等到那酒香四溢开来,他才又朝李怀信看去……酒盏被他握在手中把玩着,而他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旧日的神色,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陕西那处如何?」 李怀信听他说及此事,面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端肃起来……他把酒盏置于案上,口中是道:「你猜得没错,袁怀早已私下投靠了太子。」 「陕西的兵力在我大梁境内最是强劲,袁怀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李怀瑾一面说着话,指腹却仍旧漫不经心地磨着酒盏上头的纹路,待又过了一瞬,他才又说道:「只是袁怀此人向来居功自傲,又鲜少服人,周承宇能收服他倒也不容易。」 李怀信听得这话,面色也有几分暗沉。 他是又倒了一盏酒,跟着是开了口:「我在袁怀身边已安置了内应,倘若他日后有什么动静,我们也能提前知晓,只是……」他说到这却是一顿,而后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记得你并不喜欢那个位置,景行,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往日不管他怎么说,景行却也从未有过什么表示,而今……难不成是与那位三弟妹有关? 「我的确不喜欢……」 夜色幽深,李怀瑾眼看着廊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而他缓缓说道:「可这天下不该由他周承宇来坐,此人心胸狭窄、手段又最是阴险,若是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于我们而言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李怀信闻言倒也未再说道什么,他只是伸手拍了拍李怀瑾的肩膀,跟着是又一句:「你既然已想好便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李家上下皆在你的身后。」 李怀瑾循声朝人看去,眼瞧着李怀信面上的那副端肃,他的面上倒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以往他的确不想去争这些,甚至还想过远走他乡,可如今他却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一味避让就可以解决的。 他的身份和存在就注定这场喧嚣已不能这样简单的结束……既如此,那就一战吧,为了此生想守护的这些人,这一战,避无可避。 夜色清幽,有风拂过布帘打进屋中,散了一室酒香…… 李怀彦依旧呼呼而睡。 李怀瑾手握酒盏,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看着李怀信说道:「我听人说,大哥今次带来了一个女人,如今正置在外头……」 等这话一落—— 李怀瑾是又一顿,跟着才又淡淡问道:「大哥打算怎么处置?」 李怀信闻言,握着酒盏的手一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盏中轻晃的酒水缓缓说道:「你不知道,她和淑德太像了,在陕西刚见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第24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又跟着很轻一句:「我知道斯人已逝,别人再像终归也不可能是她,可人的执念,有时候就是这样。」 李怀瑾听得这话,一时却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紧抿着薄唇,等饮下手中这一盏酒才又说道:「大哥屋中的事,我原本不该管,可大嫂为李家辛劳多年,你这样难免寒了她的心。」等这话说完,他便放下了酒盏站起身,而后是又朝人一礼,跟着是一句:「我让人来带二哥回去,至于这桩事,大哥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李怀信看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握着手中酒盏轻轻晃着,眼瞧着那酒波轻晃,而他的叹息声在这夜色中缓缓散开。 却是又坐了两刻—— 他才起身朝东院走去,院中侍立着的丫鬟眼瞧着他回来自是忙迎了过来,却是要扶他……李怀信见此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他掀了眼帘朝正屋看去,那处还留着烛火,只是还不等他迈出步子,那屋中的烛火便被人吹灭了。 丫鬟瞧着这幅模样,面色一白,跟着是轻轻说道:「夫人自打知道您回来后,便日日高兴得睡不着,这会估摸着是等得累了……」她这话说完便又小心翼翼跟着一句:「奴这就去同夫人说。」 「不必了……」 李怀信淡淡发了话,他负手立在院中,一双眼依旧看着那间已经灭了烛火的屋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去。 ☆☆☆ 相隐斋。 霍令仪依着烛火靠在软榻上翻着书,其实如今夜已深,她哪里瞧得进什么书?不过是因为如今李怀瑾还未曾回来,她睡不着,索性便拿本书随便翻翻,只是越往下瞧便越想打呵欠…… 侍立在一侧的杜若瞧着她这幅模样,便柔声劝道:「您先去睡吧,若不然三爷回来了瞧着您这幅模样又该说了。」 霍令仪闻言是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轻轻按着眉心问道:「几时了?」 「刚过亥时……」 杜若这话一落,还想劝人,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红玉请安的声音……却是李怀瑾回来了。 霍令仪听到这个声响倒是睁开了眼,她看着李怀瑾打了帘子进来,便起身趿了鞋迎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回来了……」这话刚刚出口,她便闻到了李怀瑾身上的那股子酒味。 她轻轻皱了一双眉,跟着是拿手轻轻挥了一挥,待闻见这股子熏人的味道,是又拧着眉心说道:「您喝了多少?闻着怪是熏人的。」今儿个李怀瑾他们用得是李怀信打陕西带来的烈酒,比起往日,这味道自是要浓烈几分。 「杜若,去把……」 霍令仪原是想让人去把暖炉上煨着的醒酒汤取过来,只是还不等她把话说全,李怀瑾便已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她……他这一举动却是让霍令仪一怔,连带着那喉间的话也跟着一顿。成婚这么久,两人私下再是亲密的事都做过,可在这明面上、在这些丫头婆子的跟前,李怀瑾向来算得上是克制。 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杜若眼瞧着两人这幅模样也是一愣,等回过神来她便忙垂下了头打了帘子走了出来,临来还把刚要端水进来的红玉也跟着一道拉了出去……霍令仪耳听着帘外传来红玉的抱怨声「你做什么?我这水还未放进去呢……」倒是也回过了几分神。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人是想挣脱李怀瑾的怀抱,只是挣了许久也不曾挣开,索性也就由着人去了。 「您怎么了?」 霍令仪总觉得今夜的李怀瑾与平日有些不同,难不成是喝醉了?她想到这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只是瞧着他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眸,非但不见丝毫醉意,反倒是比平日还有清亮几分。 李怀瑾抱着霍令仪,一双丹凤目却是又低垂了几分朝人看去,眼瞧着她布满了疑惑的面容,他什么也不曾说,指腹却是轻轻滑过人的眉眼。 第25章 霍令仪乍然被他这一番触碰,只觉得心下一跳,又看着他那双幽深的丹凤目,更是忍不住红了脸……她稍稍侧过了头避开了他的注视,眼瞧着那轻轻跳动着的烛火,声音却也泛起了几分喑哑:「夜深了,您明儿个还要上朝呢。」 李怀瑾听得这话,倒是终于开了口:「晏晏……」 「嗯……」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 李怀瑾听得她应声却也不曾说别的,只是又轻轻唤了她一声:「晏晏……」 这人…… 难不成真得喝醉了不成?若不然怎么会是这幅模样?霍令仪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怎的,却是又拧了头朝人看去,眼瞧着他这一错不错地注视,她的口中是又跟着轻轻答了一声:「我在。」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您今儿究竟是怎么了?」瞧着怪是不对劲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喊你的名字……」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手撑在霍令仪的发上却是轻柔得抚着她的长发,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带着从未显露于外人跟前的缱绻和缠绵,却不再说话。 李怀瑾想起先前和李怀信的那番对话…… 开弓已没有回头箭,棋局已开盘,不到输赢便无法回头。 这一段时日,他也曾想过,或许当初是不是不该招惹这个小丫头,以后的日子注定波澜不定,小丫头跟着他怕是难再有一日安稳。 只是—— 终归是舍不得啊。 人世沧桑,他寻觅这么久才能遇见她,哪里舍得未曾与她共白头就这样离去?李怀瑾想到这,抚在她发上的手却是又一顿,眼中的神色却是又深邃了几分,就算是为了她,他也不能输。 夜色幽深,如松斋中却灯火通明。 原本在屋中伺候的丫鬟早已被平儿一道领着带了出去,这会屋里头也只剩了程老夫人和李怀信两人…… 程老夫人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底下的李怀信,素来慈和的面上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暗沉,她的手撑在那刻着万福如意的紫檀木扶手上,一张脸紧绷着,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冷声说道:「你糊涂啊!」 原本儿子回来是一件高兴事,程老夫人也的确过了几天高兴日子,哪里想到今儿个要入榻歇息了,她这大儿子却突然找上了门……定淮素来最守规矩,能让他连夜找上门来必定不会是一件小事,因此程老夫人是想都未想便重新披了衣裳让人进来了。 哪里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桩消息。 程老夫人想到这,面上的神色却是又暗沉了几分,她眼看着人说道:「从小到大,你们兄弟三人,你最是守规矩……如今安和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却行出这样的糊涂事。」大抵是说到了气处,她却是连着咳了好几声。 「母亲要训儿子也切莫折损了自己的身子……」 李怀信眼瞧着她这副模样,面上自然挂着未曾遮掩的担忧,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取过搁置在一侧的热茶想给人奉过去……只是还不等他把茶盏奉到程老夫人的跟前,便又听她说道:「我且问你,这桩事你究竟是何打算?」 「你如今年岁大了,你房里的事我原本也不该管了……」 「可你既然把话说到了我跟前,我就难免要问你一句,你要如何?」 李怀信听得这话,却是把茶盏先奉到了靠近程老夫人的茶案上,而后才又重新端端正正跪在了人跟前……他的脊背端直着,面容也依旧是往日那副端正的模样,却是过了有一瞬功夫,他才答道:「秦氏为人乖巧,身世也清白,这些年在陕西也多亏她前后打点着才免去儿子的后顾之忧。」 他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何况如今她已有了儿子的骨肉,儿子总不能凉了她的心。」 第26章 程老夫人闻言却未曾说话,她的手依旧撑在那扶手上,眉眼低垂,面上依旧是一副端肃的模样,却是头回细细打量起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一声,口中是轻轻说道:「这些年,淑卿忙里忙外把咱们整个李家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半点纰漏也不曾出过错。」 「你说你不能凉了秦氏的心——」 「可淑卿呢?你可曾替她有一丝半点考虑过?她是和你喝过合衾酒、拜过高堂和天地的结发妻子……」程老夫人说到这是又一顿,眼看着李怀信较起先前越渐沉默的面容,她是又叹息了一声,跟着才又说道:「定淮,当年是我和你父亲替你做主择了淑卿做你的妻子,你是我们李家的长子,日后要担负得是整个李家……因此即便明知道你心中另有他人,我和你父亲还是替你做了主让你娶了淑卿,你若当真要怪就怪我们。」 她这话一楼—— 屋中更显静谧,红烛幽幽,伴随着的是程老夫人轻叹一句:「你明明知道,若论无辜,淑卿所受的并不比你少。」 屋中烛火摇曳不止,李怀信听得这话终于还是合上了眼睛,烛光打在他那张素来坚毅的面容上,显露出几许鲜少露于人前的怅然,他袖下的手紧紧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说道:「您说得这些,儿子都知道。」 「当年儿子娶她的时候,就早已放下了前尘事,想着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您说她无辜,可是淑德呢?难道她就不无辜吗?」李怀信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稍稍停了一瞬,他的神色微动显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就连袖下握着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他仍旧不曾睁开眼,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当年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淑德又怎么会死在那群山贼的手中?」 屋中萦绕着李怀信的声音…… 程老夫人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一字也未曾吐出……当年之事,若说有错,其实谁又没有过错呢?这些年她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初不该让定淮和淑卿在一起?可这世间那里又有后悔药? 这么多年,她向来不喜干涉他们的生活,却未曾想到,这人生头一回干涉却酿成如今这样一番局面。 程老夫人想到这是又叹息了一声,她的手撑在眉心处,轻轻揉着那处的疲惫,也未看李怀信是副什么模样,只是与人淡淡说道:「我们程家世代清白,那个秦氏纵然有了我们程家的骨肉,可她要进府,还得好生教导了规矩……燕京不是陕西,定国公府更不是你在陕西的那个宅子,我不管往日她在你身边如何,可她既然要进我们李家的大门就得守我们李家的规矩。」 等到这话一落—— 程老夫人是移开了撑在眉心上的手,眼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李怀信,她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此事我还要问过淑卿的意思,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在我们李家,她不仅是你的夫人,更是咱们李家正正经经的国公夫人……」 李怀信听得这话却也未曾多言,只朝人又拱手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是,儿子全凭母亲做主。」 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是想张口再说道几句,临来却也只是挥了挥手,面带倦容,语气疲惫,是言:「你先退下吧……」 等到李怀信退下—— 平儿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瞧着程老夫人面上的倦容,心下却是也叹了口气。她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程老夫人跟前,是重新给了续了一盏安神茶,而后便侍立在人身后轻轻替人按起头上的穴位。 程老夫人也不曾说话,她只是合了一双疲惫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你说我当年这么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 「您是为了咱们国公府着想……」平儿一面轻轻按着穴位,一面是柔声说道:「大爷是咱们李家的长子,淑德小姐太过天真烂漫了些,的确不适合当咱们李家的长媳。」 第27章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一声,她睁开眼,瞧着那轻轻晃动的烛火,口中是又一句:「当年若不是因为那桩事,他们两人之间也不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那位秦氏……」她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暗色和不喜:「你让言嬷嬷明日先去瞧瞧,至于淑卿那处,明儿一早你亲自去找她一趟,就说我有事同她说。」 平儿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 她看着程老夫人面上的怅然,便又跟着一句:「您放心,大夫人会谅解您的。」 程老夫人摇了摇头,口中是这样说道:「我倒希望她能吵能闹,她早年多鲜活的一个人,可如今呢?我看着她这幅模样,实在心疼……」这话平儿不好接,好在程老夫人也未曾想过她会接话,等这话一落,她便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按,而后是坐起身了身由人扶着往里头去了。 ☆☆☆ 几日后。 秦氏一顶小轿从后门被抬进了府,因着不过是个妾氏,程老夫人也不过只是遣人与李家的几位主子说道了一声……霍令仪听到这道消息的时候,正在临窗剪花,耳听着杜若禀来的这一句,她却是足足愣了有片刻的功夫。 闲适日子过得久了,她倒是的确忘了,前世大哥从陕西回来的时候还当真带了个女人…… 只是彼时她懒得理会李家的事,即便知晓此事也未曾说道什么。 何况那个时候母亲不喜秦氏,即便她怀有身孕也从未让她出现在众人跟前,霍令仪除了在园中远远瞧见过她几回,平日里却是连句话也不曾说道过。 杜若一面是奉过去一块帕子,一面是轻轻说道:「大夫人肯定伤心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怎么可能不伤心?即便大嫂平日瞧起来冷冷清清的,可女人家碰到这样的事,又哪能真得开心起来?她想到这是又叹了口气。 等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 霍令仪眼瞧着那盆刚刚修剪过的兰花,口中是说道:「大嫂素来喜欢这些清雅的东西,过会你把这盆兰花送过去吧……」她这话一落,还不等杜若应声便又跟着一句:「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来到李家这么久,她还从未登门去拜访过大嫂。 霍令仪想到这便又问了一声时辰,等杜若答了,她便由人扶着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而后才让人捧着那盆兰花一道朝东院走去了。 ☆☆☆ 东院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清净模样,好似并未因为这处多了一个人而有几分不同……只是那侍立在廊下几个丫鬟的面色,较起往日还是能窥见几分异色的。还不等霍令仪走近,那处的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出来的是姚淑卿身侧的大丫鬟,名唤子默,她眼瞧着几个丫鬟的面色便皱了皱眉,口中是压低了声的一句话:「平日夫人是怎么教导你们的?无精打采的,还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她这话一落—— 其余一种丫鬟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不过也有个年纪小的丫鬟忍不住轻声辩了起来:「子默姐姐,我们也不是不想打起精神,只是大爷这回委实太过分了些……夫人脾气好,这才不曾说道什么,可我们这些跟在夫人身侧的,哪个能真忍得下这口气?」 「姐姐跟着夫人的时间最久,难不成姐姐当真能忍下这口气?大爷不心疼夫人,可我们实在不忍夫人难受。」 子默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有片刻的僵硬,只是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眼瞧着几个丫鬟,她倒是缓了几分语调:「不过是个妾氏,哪里值得你们这样的阵仗?夫人既然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们这般作态落在旁人的眼中,岂不是让人笑话?」 等这话说完—— 子默似是还想说道什么,便瞧见霍令仪主仆两人正朝这处走来,她是一怔,而后便重新敛了面色笑着迎了过去……等走到霍令仪跟前,她是恭恭敬敬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是恭声一句:「三夫人。」 第28章 霍令仪眼瞧着她过来,便也笑着止了步子,她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才开口问道:「大嫂这会可空闲?」 「打先前管事才刚走,这会夫人正在里头坐着呢……」子默这话说完,又瞧见杜若手上捧着的那盆兰花,便又笑着扶了霍令仪的胳膊往前走去,跟着是又一句:「夫人若知晓您来瞧她,准是开心的。」 原先侍立在廊下的一众丫鬟眼瞧着她们过来,自是纷纷敛了心神朝霍令仪打了一道礼。 待又由人通禀过—— 子默便扶着霍令仪走了进去。 姚淑卿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账册,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你来了。」 「大嫂……」 霍令仪是先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柔声说道:「今儿个花房那处刚送来几盆花,我知嫂嫂喜欢兰花,便给你送来了……」等这话一落,她便让杜若把兰花给了子默,而后是又朝人走了过去,跟着是又笑盈盈的一句话:「还有一事是知晓嫂嫂这儿的茶好喝,特地不请自来想讨一碗茶喝,不知可叨扰了嫂嫂?」 姚淑卿看着她这幅笑盈盈的模样,眉眼之间倒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朝人伸出手,等霍令仪坐在了自己身侧,才笑着说道:「什么不请自来,你来我再是欢喜不过……」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与子默说道:「去倒一盏三夫人喜欢的雨前龙井,用去岁留下来的雪水煮开。」 等到两个丫鬟一道退下—— 姚淑卿才又握着霍令仪的手说道:「日后你若想来也不必特地挑时辰,只不过如今天日渐寒,还是等那日头高了再过来,没得受了风寒,小叔又该心疼了。」其实她心中怎么会不明白,今儿个霍令仪是为何而来? 左右不过是因为那个秦氏罢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倒是泛开几分红晕,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依旧笑着说道:「往日是怕嫂嫂事多不敢前来打扰,如今有了嫂嫂这话,我倒是心安了,日后嫂嫂可不准嫌我烦。」 两人这厢说道了几句,子默便也笑着捧了茶点过来了。 除去一盏茶,并着得还有几块糕点,模样精致,瞧着便令人有几分食欲……即便霍令仪素来不喜这些糕点之物,倒是也难得多用了两块。 姚淑卿见她欢喜,便又笑着说道一句:「我知你素来不惯那些甜食,这几道糕点用得是蜂蜜,吃着清口倒是不腻……你若喜欢,我便让人把法子说于你身边的丫鬟听,日后你也可以让身边人这样做。」 霍令仪闻言便笑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的痕迹,而后是又笑跟着一句:「那便多谢嫂嫂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霍令仪对这位大嫂却是心中敬佩的,且不说这偌大的一个国公府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众人的喜好也被她记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拧头朝姚淑卿看去,眼瞧着她面上依旧是往日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却是半点也窥不见什么异色。 霍令仪这心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大哥和大嫂之间究竟有什么隔阂,只是探人隐秘这样的事,她做不出……她所能做得也只是常来东院陪她坐坐,与她说说话。霍令仪想到这便也敛了心下的那番思绪,而后是又重新换上了笑颜与人说起话来。 姚淑卿虽然平素瞧着端庄冷清,可她素来是个长袖善舞的,两人说起话来倒也很是和睦。 这一番话语却是歇在午膳之后—— 因着姚淑卿午后还要见管事,霍令仪便与她先提出了告辞。 ☆☆☆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朝外头走去,只是还未曾走出东院便瞧见两个身影往这处走来,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绿色袄裙、头梳堕马髻的,瞧着年岁也不过二十余岁……便是今儿个刚进门的那位秦氏。 第29章 这还是两世里头—— 霍令仪头回这般近的瞧见秦氏的样子,眼瞧着她模样秀丽,眉眼之间还存有几分天真烂漫,倒不像是个会生事的性子……不过,人心难测,又岂能真得从一副面容上窥见出什么? 她这一思一索间,秦氏也已由丫鬟扶着走到了她的跟前。 秦氏是朝霍令仪先屈膝打了一道礼,口中也跟着轻柔的一句:「妾身给三夫人请安。」 霍令仪闻言倒是垂了眼帘瞧了眼屈膝半跪在跟前的秦氏,她抿了抿唇却也只是同人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这道礼,话却是一句也不曾说……而后,她便依旧由杜若扶着往外头走去。 ☆☆☆ 姚淑卿听着子默的轻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依旧握着手中的账册翻看着,口中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她回去吧,她如今身子重,平日若无事也不必过来……」子默闻言刚要应声退下,便又听得身后传来姚淑卿的一句:「她长得当真像……她?」 子默听得这话,脚步一顿,她是重新转回身子朝姚淑卿看去,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轻声答道:「是有几分相像,不过再像也不是二小姐,大爷也不过是一时被障了双眼罢了。」 姚淑卿仍旧握着那本账册,却未再往下翻去,她低垂着一双眉眼,只是幽幽一句:「他还是在怪我……」 「夫人……」 子默见她这般,刚要劝说,便只见姚淑卿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道什么。 等到子默退下—— 姚淑卿才合了手中的账本朝窗外看去,外头晴空万里却散不开她的心中的阴霾:「我又何曾有一日原谅过自己?」有风拂过,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一会便被吹散了。 ☆☆☆ 夜里。 霍令仪和李怀瑾吃完晚膳,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天上明月高悬,院中的大红灯笼也高高挂着,两人自然也不必由人在前头掌灯……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缓步往前走去,待察觉到今日身边人与往日有几分不同,便依着那灯火垂了眉眼朝人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轻愁便问道:「怎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红唇蠕动了几回,终究还是轻轻说了起来:「今儿个我去东院见大嫂了……」此事终归还涉及了大哥,她也不好太过说道什么,便也只能跟着叹了一声:「大嫂这样好的人,我瞧着难免心疼。」 李怀瑾听得这话,便停了步子,他的手轻轻抚过霍令仪微拢的眉心,口中是一句:「众人有众人的缘法,有些事我们身为局外人终归也说道不了什么。」 这个理,霍令仪自是知晓的,只是人有亲近,她心中难免不对大嫂生出几分可惜…… 不过—— 她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 如今事已发生,多说也无意。 ☆☆☆ 余后几日,霍令仪平素不是陪着程老夫人抄写佛经,便是去东院和姚淑卿说话……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今儿个她刚从东院回来,杜若便迎了过来……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心下思绪一转便让众人都退了下去,等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她才开了口:「出了什么事?」 「柳家的那位近些日子常常递信到茶馆,奴怕有什么事便去了一回……」杜若这话说完眼瞧着霍令仪面上也未有什么神色便又松了一口气,跟着她是又走近几步,而后是压低了声在霍令仪的耳边说道一句:「那位说安平公主好似是有孕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拭手的动作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掀了眼帘朝杜若看去,问道:「她怎么说的?」 「戚氏说是前些日子去给安平公主请安的时候,瞧见她面色不对,还有几分症状和她刚怀孕的时候一样……」杜若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她弯了腰身附在人的耳边,却是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戚氏还瞧见他们私下请了大夫进府,只是那大夫隔日就不见了,听说是回家探亲了。」 第30章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如今柳家也没个动静,看来是并不知晓这桩事。」 周承棠她那个性子,倘若她真有了身孕,绝对要闹得满燕京城都知晓,怎么可能会这么安静? 除非…… 杜若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思绪,是又轻轻说了一句:「您说安平公主怀得会不会是……」她这话未曾说全,可霍令仪却听了个明白。 霍令仪握着那方帕子,眉眼微垂,红唇紧抿着,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心下的确是有几分猜测,只是这种事到底也不是光靠猜测便能说得清的……何况如今替周承棠诊治的那位大夫也已经出城,这要真想找起来只怕也得费上一段功夫。 她想到这是又凝神细想了一回,而后才开了口:「你遣卫云去寻一寻那位大夫,若是寻到便先安置起来,另外戚氏那处,你让她先不要打草惊蛇……」等到这话一落,霍令仪便又重新握着帕子擦拭起指根。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是,她刚要退下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去的时候,你提点戚氏一句,让她私下注意着些柳予殊和周承棠,看看他们两人可有什么来往动静。」 倘若周承棠当真怀了柳予殊的孩子,日后倒是有好戏看了。 只是不知道周承棠究竟是如何打算了…… 杜若闻言,步子是又一顿,她回身看了一眼霍令仪,眼瞧着她的面上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模样,她便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又应了一声,跟着便打了帘子去安排了。 ☆☆☆ 文远侯府。 周承棠端坐在椅子上,她的面色较起往日显得有几分惨白。 这会她的手撑在那茶案上,红唇紧抿,一双凤目定定瞧着那盆花房新送来的盆栽,可心思却全不在上头……耳听着那布帘被人打起的声音,周承棠才回过神来。她忙抬了脸看去,眼瞧着那穿着绿色袄子的丫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精致的面容依旧有几分紧绷,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怎么样?」 那丫鬟闻言是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是压低了声回道:「您放心,奴已找人去追杀那位大夫了,估摸着这会他已经死在城外了。」 周承棠听得这话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她往后靠去,原先紧绷的面容也跟着缓和了几分……寒冬腊月,可她却觉得身后浸出一身汗来,黏糊糊得混在一道,很是难耐。若搁在往日,她早就要遣人准备衣裳重新洗漱了,可如今她却委实没有这个心情。 她只是坐在椅子上,恍若有几分劫后余生得模样轻声呢喃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周承棠这话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却是又握住了丫鬟的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丫鬟:「你可确信他一定死了?」 周承棠这力道用得极大,那绿衣丫鬟只觉得手腕一疼,差点便惊呼出声,可她到底还是轻咬舌尖把那一声惊呼重新咽了回去。等稍稍平缓了几分心绪,她才轻柔得握住周承棠的手柔声说道:「您放心,奴找得是燕京城里最好的杀手,从来没有人可以躲得过他们的追杀。」 「何况那不过是一个寻常大夫,这燕京城里这么多大夫,谁又会去在乎他的去留呢?」 许是丫鬟的声调太过柔和,或是那话中的笃定,周承棠总归是稳了心神,她重新靠了回去,脸上却因为先前那一番动作沾了几分薄汗:「是啊,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夫,没有人会在意的……」 周承棠说起这话的时候,心下难免还是有几分责怪母后,倘若不是母后把她身边的暗卫全部调走,她又何必这般艰难,就连杀个人都得如此麻烦。 只是大夫虽然死了,可她肚子里的这个东西…… 周承棠想到这便低垂了眉眼朝那腹部看去,冬衣本就厚实,何况如今月子尚浅,那身子自然也未显出几分……可不管身子有没有显怀,她这心下的厌恶却是没有一刻歇停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 第31章 往日周承棠最是期盼孩子的到来,可她要的是和柳予安的孩子,而不是一个产于一场昏迷情欲中的……孽畜。 周承棠的手撑在小腹上,她只要想到这个孩子是由于什么才存在的,就恨不得让他死于腹中……大抵是真的厌恶,她撑在小腹上的指根逐渐收紧,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让这个孩子从这人世消失。 那绿衣丫鬟眼瞧着周承棠越发狰狞的面容,心下一惊,她也顾不得手腕上的疼痛,忙出声去阻拦她:「公主,您别这样,您这样会伤了自己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周承棠掐在小腹上的指根一节节掰了开来。 「你拦着我做什么?」 周承棠的手虽然被丫鬟握着,可面上的癫狂却仍旧未曾消散,她的眼紧紧盯着小腹,红唇一张一合吐出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我要这个孽畜消失,这个孽畜原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 如今她和柳予安的关系日渐冰冻,倘若让她知晓那桩事,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柳予安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试问这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曾共眠过?到得那时,柳予安就真得不会再要她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这个孩子必须得死。 周承棠想到这便又用尽了力道推开了丫鬟,而后她开始捶打起小腹,一下又一下,她的力道本就不轻,这会又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没一会功夫,那面色便又开始变得惨白起来。 丫鬟先前被周承棠推在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又瞧见周承棠这般动作,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她哪里还顾得上身上的疼痛?丫鬟忍痛朝人爬了过去,她一面伸手去拦人,一面是紧跟着一句:「公主,您可曾想过,倘若您出了事,柳家必定要请大夫给您诊治……到得那时,这孩子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周承棠听得这话,倒是回过了几分神,是啊,倘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柳家必定会给她找大夫……到那时,这个孩子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她想到这面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连带着先前紧咬着的红唇也泛出几分灰白……难不成当真没有办法了? 她原先捶打小腹的手垂落在两边,一双凤目没什么精神气得低垂着,唇口一张一合却是说道:「怎么办?连衣,我该怎么办?」周承棠看着跪在身前的丫鬟,似是病急乱投医般紧握着人的手,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不能没有柳予安,我绝对不能没有他。」 如今父皇和母后皆已懒得再理会她…… 她只有柳予安了。 她,不能没有他。 连衣眼瞧她住了手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任由周承棠握着她的手,闻言是道:「奴倒是有个法子……」等这话一落,她见周承棠看过来,便又压低了声音与人说道:「如今日子尚浅,不若咱们就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周承棠听得这话,心下却是一惊,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连衣轻声说道:「公主,如今戚氏已进门了,倘若真让她生下了儿子,到得那时,这府中哪还有您说话的余地?」 周承棠听到戚氏这个名字,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暗色。自打戚氏进了门,便被冯氏接进了自己的抱厦中,除了刚进门的那日,平素冯氏鲜少让戚氏过来……唯恐她做了手脚害了她的宝贝孙子。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闪过几分怨气,当初冯氏对她是如何的恭敬,可如今却是这幅模样。还不是知晓父皇和母后已不再像往日那般娇宠她,才让冯氏那个东西不顾她天家公主的身份,铁了心要护着那个贱婢的肚子。 周承棠只要一想到如今这幅境况,心下便不免觉得气苦,当日她进宫求见母后,却是想让她下旨赐死那个戚氏,只是她在外头站了许久也不曾见到母后……那个时候,周承棠才知晓,原来当日母后说得那番话是认真的。 第32章 她是真得不打算再管她了。 没了父皇和母后的宠爱,若是真让戚氏生下儿子,日后这柳家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只是将计就计,又谈何容易?自打戚氏进门后,柳予安虽然不曾去戚氏那处,却也从未登过她的房门……若当真要说起来,她与他也许久不曾同房了。 连衣一直细细瞧着周承棠,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踌躇,却是知晓她动心了。她想到这便又柔声与人说道:「如今日子还浅,只要把驸马请过来……」等到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您每月都由太医院的人请平安脉,奴在太医院中有个老乡,姓林单名一个信字,他早年受过奴几分恩惠,定会替公主好生诊脉的……您是咱们大梁的公主,日后由他照顾您的身子,这柳家自然也不会有人说道什么。」 周承棠听得这一字一句,又瞧着她这一副笃定的模样,原先便有几分动摇的心却是又偏了几分。 只是—— 她的手仍放在连衣的手腕上,一双修缮得极为精细的柳叶眉轻轻拧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踌躇一句:「可现在柳予安根本不肯踏入我的屋门,就算他来了也不会——」他们原先这样闹过一回,柳予安又怎么可能与她……? 「奴有法子请驸马过来……」等这话说完,连衣是又贴近周承棠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宫里有一种药,只要吃了便不会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等奴请驸马过来,您便喂他吃下这种药。」 周承棠闻言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小腹,是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这法子当真可行?这说到底终归不是他的孩子。」若是有一日柳予安知晓了,那可如何是好? 「您放心……」 连衣的声调依旧很是柔和:「驸马和那位本就是兄弟,即便日后这孩子出生也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端倪的……」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公主,咱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行此险招了。」 她是自幼跟着周承棠的,这条命早就系在周承棠一人身上,如今宫里那两位不再理会公主,倘若公主在这柳家也没了威望,那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也讨不了几分好。 只有周承棠好了,她才会好。 只要公主诞下了柳家的嫡子,戚氏又拿什么来同公主争? 周承棠听得这话,原先的踌躇和徘徊尽数消散,是啊,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想到这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却是应了这桩事。 ☆☆☆ 傍晚。 等到柳予安回府,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 他刚刚走下马车,连衣便迎了上去,她是朝人先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柔声跟着一句:「给您请安,公主今日特地亲自下厨给您备了一桌您最喜欢的菜……」 连衣这话说完,眼瞧着柳予安依旧未曾有什么波澜的面色,却是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驸马,您和公主说到底也是结发夫妻,若是皇后娘娘知晓公主如今在柳家这幅模样,指不定该如何心疼了。」 柳予安闻言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眉心却还是轻轻皱了一回。 虽说如今周承棠已不似往日那般得宠,可说到底她这天家公主的身份还是在的,先前戚氏进府,宫里的那几位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若当真要这般冷淡周承棠,只怕宫里那几位也不会高兴。 他想到这,口中虽然什么也不曾说,步子却是朝周承棠的住处走去。 ☆☆☆ 临近年底。 这燕京城中皆是一片喜庆模样,无论是那大街小巷,还是那内宅外院,都被装饰一新,却是在等待新年的到来。 而就在这样的日子,文远侯府柳家却是又传出了一道喜事,近些日子,柳家时不时就传出些什么事,打前头那位戚氏进府的事还没个消停,这会却是又传出安平公主怀孕的消息。 第33章 安平公主怀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时之间自是纷纷有人上门拜访送礼,就连宫里的那两位也送来了不少好东西。 而那茶馆、酒楼中自是又开了几道戏折子,却是说这位柳大人当真好命,如今不仅前程似锦,还坐拥娇妻美妾,这福运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霍令仪听到这道消息的时候,正在翻看一本话本,耳听着杜若的这一声禀告,她却是有片刻得怔楞……她的确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会想出这个法子。 这一回,她还当真算得上是兵行险招了。 她仍旧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淡淡说道一句:「那人现在如何?」 杜若听得这话便轻声回道:「虽然伤及几处要害,倒还活着,将养了这么些日子,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您是打算现在……」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一句:「把人交给戚氏,看她是个什么打算……」柳家的事,推波助澜就已足够,她可不想走得太近,免得也沾了那一身腥……书瞧得累了,她索性便合了话本置于一侧,而后才又揉着眉心说道:「明日去清平寺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年关将近,她也该去见见父王了。 「都备好了,还拿了一壶王爷旧日里爱喝的酒……」杜若这话说完,眼瞧着霍令仪较起先前低沉了几分的面色,却是不再往下继续说道了。 霍令仪容色寡淡,她的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一双眼却是朝那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外看去,寒冬腊月,隐约还能瞧见外头的点点红梅……耳听着杜若的轻禀,她抿着红唇也不曾说道什么,眉眼之间却是显得有几分低沉。岁月过得太快,这一转眼的功夫,父王离开这个人世也有三年多的光景了。 这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如今这天下,又还有多少人曾记得父王的英名?她想到这却是又叹息了一声。 ☆☆☆ 翌日。 清平寺中,冯氏扶着周承棠走下马车,一面是叮嘱人小心些……她心下高兴,面上也是一副未加遮掩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是极为柔和的:「小心些,昨儿夜里才下过一场雨,这地还滑着。」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等过会,我们先去给佛祖上柱香保佑你这一胎平平安安,再去住持那头听他讲经。」 周承棠闻言,倒是也未像往日那般倨傲,反倒了柔和了语调说道一句:「一切都听母亲的。」 冯氏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自打周承棠怀了身孕后,倒是比以前好脾气了许多。她扶着周承棠继续往前走去,心中却是想着……若是早知道周承棠也会怀孕,那么当日戚氏那桩事,倒也没有必要这般惹她生气了。 说到底周承棠的孩子才是他们柳家的嫡子嫡女…… 往日周承棠没子嗣,戚氏那一胎自是成了宝,可如今周承棠怀孕了,戚氏那一胎却难免有几分尴尬了。 早些时候,冯氏便已让戚氏从自己的抱厦处移出去了,如今便安置在内宅的一处偏隅,照着姨娘的身份添了几个伺候的人,平素却是鲜少见她……就连今儿个来这清平寺中上香还愿,冯氏也不曾遣人唤她。 等走到正殿—— 冯氏便让人去交了香油钱,而后便又带着周承棠上了几炷香……临来要去住持那处的时候,她是瞧了眼身后的柳予安,口中是笑说道:「信芳,你若不想去便先回禅房歇息吧。」 柳予安闻言倒也不曾推却,只是朝冯氏打了一礼,而后便转身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周承棠眼瞧着柳予安离去,心下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舒服……自打她怀孕后,柳予安倒是时常陪着她,今日还特地陪了她一道过来,可这男人的心却是越发让她摸不透了。不管是戚氏的孩子,还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她好似从未在他的面上瞧见过什么欣喜之色。 第34章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冯氏眼瞧着她一直未曾走动,便问道:「安平,怎么了?」 周承棠闻言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她笑了笑,口中也只是说了一句「没什么」,而后便跟着人的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 柳予安一路经大殿往外走去,今日来寺庙的人虽有不少,可此时大多都去住持那处听人念经了,倒显得这清平寺骤然安静了下来……知客僧见他过来,原想替他引路,却也被他推却了。 左右这四面八方都是一样,他也不过随处走走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 柳予安瞧累了景致,原是想回禅房消息,刚刚转身便瞧见迎面走来的主仆两人……正是霍令仪和杜若。 寒冬凛冽,而那一道红色身影于这天地之间却铺展开几分鲜活。柳予安这刚迈出去的步子却停下了,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自打她成婚后,他便再未见过她,却未曾想到,临来这一见却是在这清平寺中。 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明艳了,大抵是婚后过得闲适,就连眉宇之间的笑意较起以前也好似多添了几分。 她,过得很好。 柳予安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心下却还是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明明希望她过得好,可当真瞧见她这般,他却又难以开心。 他心中的思绪仍旧未曾停歇,步子却已往人那处走去,等走到霍令仪跟前,他却是又细细瞧了一回她,才柔声开了口:「晏晏。」 声音如故,面容如故,好似岁月从未更变,他和她依旧是往日那般。 霍令仪未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柳予安,她可记得这个男人最是不信这些了。她瞧着柳予安越走越近,又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舒适却是敛了几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拢着眉心瞧着人,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开了口,声调不咸不淡:「柳大人如今该称呼我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上的那抹温和有一瞬的僵硬,他定定看着眼前人,却未曾如她所愿那般唤她,只是依旧问道:「你可还好?」 霍令仪惯来不喜柳予安这幅模样,端得是一副深情不过的模样,可娇妻美妾,他却是一个也不曾少……她想到这便也懒得理会人,只想转身离去,只是还不等她迈出步子便瞧见远处走来的周承棠。 她看着周承棠面上的那副阴沉,步子一顿,艳色的红唇却轻轻扬起,眼中也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周承棠走得快,自是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两人跟前,她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更是不喜,倘若不是柳予安在这处,只怕她这会就该发作了。 只是如今不是以前…… 柳予安不喜欢她往日那副模样,她想到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等平了心下的那份怒气,才笑着走过去挽住了柳予安的胳膊。 等和柳予安同站后,周承棠便高仰着脖子瞧着霍令仪,恍若是在宣誓主权一般与人说着话:「李夫人也在呢。」 霍令仪闻言倒是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口中也不过是寻常的声调:「请公主安,我来此处拜祭家父……」等这话说完,她是由杜若扶着站起了身,眼瞧着周承棠这幅模样,她倒是难得与人笑说一句:「我还未曾恭贺公主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便朝周承棠的腹部瞧去。 周承棠眼瞧着霍令仪朝她腹部看来,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害怕,她总觉得霍令仪好似知道什么……她想到这,原本的气焰消下,心下的那股后怕却袭上心头。她不再理会霍令仪,只拧头朝柳予安看去,口中是柔声说道:「夫君,母亲先前让我来找你,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柳予安自打周承棠出现后,便又恢复成往日的那副模样,闻言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第35章 他扶着周承棠往前走去,只是在路过霍令仪身侧的时候,眼瞧着她看过来的神色,他的步子还是有一瞬得停顿。 霍令仪见两人离去,却依旧驻足不动,她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倒是有些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 可杜若知晓实情,自是听得明白,她依旧扶着霍令仪的胳膊,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只是不知那位柳世子知晓此事后会是副什么样子?」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瞧着两人转出小道,等到瞧不见两人的身影也不过说道一句:「谁知道呢?」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也收回了眼,她转过身子刚要往前走去,眼瞧着从另一侧小道走过来的男人,她的面上闪过几分怔忡,而后却是又化开几道笑意。 杜若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霍令仪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李怀瑾跟前,她是稍稍仰了几分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您怎么来了?」近些日子,李怀瑾朝中事务繁忙,平素就连归家也比往日要晚上许久,因此这回来清平寺,她也未曾与他说,倒是未曾想到他会过来。 「今日内阁正好没什么大事,便过来接你……」李怀瑾声调柔和,修长的指根撑在霍令仪的发上,却是轻柔得拂过她微乱的青丝,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何况我娶你这么久,还未正式给霍大将军上一炷香,委实不该。」 霍令仪任由他的指尖拂过额头,冬日峭寒,李怀瑾的指尖却是比那凛冽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笑着握过李怀瑾的手与他一道朝佛堂走去。 佛堂离此处并不算远—— 霍令仪似是想到什么便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却是笑说一句:「您说早年与父王有故交之情,倘若父王在天有灵,知晓您娶了我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她这话一落,是又笑盈盈得跟着一句:「父王往日对您最是敬佩不过了。」 李怀瑾听着这话起初倒是有几分怔楞,待瞧见她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眉眼之间倒是也跟着化开了几分笑意。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她的指根藏于掌中,口中是跟着无奈又宠溺的一句:「你呀。」 除夕将至,李家已装饰一新,不拘是那窗棂还是那朱红的大门上皆已贴上了「福」字,另有对联也贴在两侧的门匾上,瞧着便是一副喜迎新年的好模样…… 因着昨儿个落了雪,这会外头倒是没有多少人,如松斋中却很是热闹……打前几日,淮安过来了几个人,一个是李家如今掌事的四夫人,姓方,年岁较起程老夫人还要长上几岁,是如今李家本家的族长夫人。另一个却也是这位方老夫人的侄孙女,名唤容德,年岁也不过十六,模样长得秀丽、谈吐也很得体,如今两人便住在李家。 因着姚淑卿和郑宜和事忙,这平素待客的事自然便落到了霍令仪的头上。 外头天寒地冻,院子里也是一副萧索模样,委实没什么好逛的,何况李家来得这两位平日里在那江浙一带暖和惯了,哪里受得住燕京这样的风雪侵袭?霍令仪索性便陪着她们在如松斋中打起了叶子牌。 两位老夫人年岁大了,自是喜欢这东西,霍令仪和方容德两人却无所谓,左右也不过是权当陪她们高兴。 这会屋中四角都摆着银丝炭,丫鬟婆子侍立在一侧,除了那打叶子牌的声音便是几道笑语声…… 其中一个穿着松花青比甲、头发银白的老妇人,面容端正,看起来颇为严肃,正是方老夫人,这会她却笑着与程老夫人说道:「你那回把信送到淮安的时候,倒是把我们这一群老家伙都给吓到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牌打了出去,跟着是又一句:「景行在淮安住了三年,我们几个老家伙平素可没少替他张罗……倒是未曾想到,他这心中原是早就有人了。」 第36章 方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朝霍令仪瞧去,眼瞧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妇人,即便是她这一大把年纪眼瞧着这幅好模样也不免心生几分感叹……听说景行为了娶她还多等了三年,倒也难怪,霍氏这样的容貌,但凡能娶到她的男人哪个不把她放在心坎上宠着? 她想到这便又笑着朝霍令仪说道一句:「性子好,模样也好,就连我这个老太婆瞧着也忍不住多疼些,倒也怪不得你日日要把她带在身边。」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便也笑着朝霍令仪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又泛起了几分红晕,便又笑着说道:「景行朝中事务忙,这都快年关了也还没个歇息,好在她是个性子静的,平日里不是在家中陪我抄写佛经就是陪着我说话……」 「年岁小,性子倒是个沉静的,这样好……」方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朝坐在下首的一个粉衣姑娘瞧去,是又无奈一句:「我这侄孙女在那乡下地野惯了,这回我便是想着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容德,平日在家中,你可得多跟三夫人学学。」 方容德听得这话,面上也只是添有几分羞赧,口中却是柔柔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起身朝霍令仪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要叨扰三夫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平和,礼数周到,哪有半点方老夫人口中的「野」? 霍令仪心中明白方老夫人这是谦辞,这几日她同这位方姑娘也是相处过几回的,自是知晓她是个什么心性……因此听得这话,她便笑着抬了脸同人笑说道:「四伯母这话,晏晏却是担不得的……我瞧方姑娘娇俏可人,又是个懂礼的,比起我可好多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又笑着伸手托了方容德一把,等她重新入了座,是又一句:「方姑娘切莫说什么叨扰,我在家中最是闲散不过,你若得空只管来寻我便是。」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不动声色地朝方容德看去一眼,早在当日方老夫人带着这位方姑娘来家中的时候,她私下便同庄嬷嬷问起过…… 李家本家是在淮安,两处隔得远,平素无什么大事便也鲜少有往来。何况方老夫人膝下这么多孙儿、孙女,却偏偏在这样的日子带了个侄孙女来家中,自是不会单单只为过年。 庄嬷嬷眼清心明,私下倒是与她多说了一句:「这位方姑娘在淮安素有名声,去岁刚过及笈,还未曾许亲。」 这话虽然说得不算明白,可霍令仪却听懂了,只怕这位方老夫人打得是和李家「亲上加亲」的念头……若当真如此,倒也不差。 这位方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就连程老夫人私下也与她夸起过好几回,就是不知道李安和是怎么想的…… 霍令仪刚想到这,便听得程老夫人笑着说道一句「胡了」,她笑着回过神来而后是从那荷包中把输得银钱放到了程老夫人的跟前。 屋中便又响起了洗牌的声音,伴随着这阵阵笑语声,霍令仪却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起来,她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眉心也跟着轻轻拢了起来,旁人在说话自是未曾发现她的异样,倒是侍立在程老夫人身后的平儿先发现了她的情况,忙柔声问了一句:「三夫人,您怎么了?」 平儿这话一落—— 众人便循声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霍令仪眉心轻拢,面容苍白,那洗牌的动作便都停了下来,程老夫人更是忙着急问道:「怎么回事?可是哪里难受?」 霍令仪倒是的确觉得有些难受,胸口闷闷的,还有些犯恶心,只是看着她们面上的担忧,她也不忍她们担心便也只是柔声笑说一句:「没事,估摸着是午间吃得荤了些,过会就好了。」她这话刚刚落地,却是又开始有些犯起恶心,这回比起先前还要厉害几分。 她怕失礼索性便背过身去,手握帕子掩着唇连着干呕了好几下,到后头还是杜若忙捧了茶过来,她喝了好几口才把那股子恶心咽了回去……只是恶心虽然不再犯了,那股子难受却还在,连带着那副娇艳的面容也是一副惨白的模样。 第37章 程老夫人何曾见到过这样的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她自是心疼的拧了一双眉,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坐在下首的方容德倒是轻声说起话来:「我瞧三夫人这幅模样倒像是有了身子……」她这话说完,眼见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面色泛红,话语却还是平和的:「我家中的嫂嫂上个月刚诊出有身孕,模样和三夫人一样。」 程老夫人一听这话,却是又细细瞧了一回霍令仪,越瞧她这幅模样倒是的确有几分像有身子的样子,她想到这却是先朝杜若问道:「晏晏这个月的月事可来了?」 杜若原先也被方容德的那话弄得惊住了,如今听得这话才回过神来,她是先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而后便恭声回道:「夫人这个月的月事还未来……」 因着霍令仪早先月事就有些不准,她们这些底下人倒也未曾多想,可如今这般细细想来,这回夫人的月事的确耽搁得太久了些…… 难不成夫人当真是有身子了? 众人耳听着这番回答,便皆朝霍令仪看去。 程老夫人更是忙让平儿去请吴大夫过来,这若是当真有了身子,可是李家的大喜事,自是要好生诊察一番。 平儿听的这话也不敢耽搁,她忙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疾步往外去了,出了这样一桩事,这叶子牌自然是打不了了……程老夫人亲自扶着霍令仪往那软榻上去坐了,又是让人多拿了几个软枕让她靠在身后,又是让人把那白狐毯子取出来,没得人冻着了。 霍令仪原先的确是有一番惊诧,她的月事从来算不得准,此番虽然较起往常还要迟些日子,她却也从未往那处想过,只是眼瞧着她们这幅样子,她还是抬了脸朝程老夫人看去,面上也有几分踌躇……倘若不曾怀孕,岂不是让她们空欢喜一场?她想到这便作势要站起身来,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我——」 只是还不等她把话说全—— 程老夫人便已笑着先握住了她的手,是让她重新坐下。 等霍令仪重新坐好,她的口中才跟着柔声一句:「好丫头你先别说话,且坐着,不拘有没有,你既然不舒服总归是要让大夫看一看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平和,语调也很是平稳,只是那无人窥见的心下却是高高悬着的。 她等这个孩子实在太久了—— 倘若不是怕最后空欢喜一场,让晏晏觉得难受,只怕这会她就掩不住心下的激动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是依着人的意思重新坐下,只是口中却跟着一句:「母亲和四伯母,你们也坐……」哪有她一个晚辈坐着,反倒让长辈站着的道理? 这个程老夫人倒也未与她争,丫鬟重新搬了椅子,几人便围着软塌一道坐了下来,因着还不知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这会众人自然也不知该说道什么,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如松斋却是一副静谧的样子。 约莫是又等了两刻功夫,平儿便领着吴大夫过来了,外头风雪大,两人身上皆是一副被风雪侵袭的模样。 吴大夫掸了掸身上的风雪,原是想先与众人请一道安,只是还不等他行礼,程老夫人便忙开了口:「行了,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还不快过来给三夫人诊治下。」 「是……」吴大夫听的这话也不敢再耽搁,等抹净了头上的汗,他便提着药箱走上前……原先围坐在一侧的几人皆站起了身,只有霍令仪依旧端坐在软塌上……吴大夫是先把一方帕子安置在了霍令仪的手腕上,而后便坐在一侧的圆墩上替人把起脉来。 屋中无人说话,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吴大夫…… 吴大夫自是也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好在他行医多年,心性也沉稳,即便被众人这样看着也未有什么异样。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松了口气取回置在霍令仪手腕上的帕子,而后是站起身子转过身朝一直屏气不语的几人看去。 第38章 程老夫人眼看着吴大夫转过身,放在平儿胳膊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她平素最是沉稳不过,此时却也显露出几分慌乱,连带着声音也不如先前那般通畅:「怎,怎么样?」 旁人虽然不曾说话,一双眼也都直勾勾得瞧着吴大夫。 吴大夫看着她们这幅模样,是先笑着朝众人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跟着一句:「恭喜老夫人,三夫人的确是有孕了,只是如今日子还浅,需要好生将养着。」 即使众人先前心中早就有了这个猜测,可如今听得这话,还是掩不住心下的欢喜……一时之间,众人皆笑着朝程老夫人和霍令仪恭贺起来。 程老夫人更是松了一口气,她紧绷的身形放松,连先前紧握着平儿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耳听着这番恭贺声,她面上也是未加掩饰的高兴:「赏,都赏!」 她这话一落,丫鬟、婆子自是又纷纷道起谢来。 程老夫人更是重新回坐到了软榻上,眼瞧着还在出神怔楞的霍令仪便笑着与她说道:「好在是今儿个察觉出不对劲了,若不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笑嗔一句:「等过会,我便遣几个婆子去你那边伺候,你身边的丫鬟太年轻,在这些事上还是没个章法……」 霍令仪听着这一字一句才回过神来,她拧头朝程老夫人看去,耳听着她这些周详的安排,她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口中是跟着娇嗔一句:「母亲,如今月子还浅呢。」 「就是因为月子浅才得更加注意着,你这是头胎,可千万马虎不得……」程老夫人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还有你那小厨房里的膳食也得更改下,有些忌口的东西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吃了。」 方老夫人闻言便也笑着帮衬了一句:「老三家的,这女人的头一胎最是马虎不得,你也莫和你母亲客气,她盼这个孩子可很久了。」 霍令仪被她们这般一说道,自是也不好再多说道什么,却是应了。 因着霍令仪有了身子—— 程老夫人怕她受累便也不让人再陪着,只让平儿遣人抬来了轿子,却是让她先回相隐斋好生歇息。 ☆☆☆ 夜里。 风雪依旧不断,相隐斋中却灯火通明,李怀瑾披着一身黑色大氅打外头进来,即便有随从在一侧打着伞,可他身上却还是沾了不少风雪……盏盏灯火之下,映衬得他那张清冷的面容也显露出几分疲惫。 如今陛下身体依旧未曾痊愈,除了内阁之中的事务,他私下还在部署着其他事,这样连着数月,即便是李怀瑾也难免有些支撑不住。 廊下侍立着的丫鬟原先正在搓着手,远远瞧着他过来便忙垂了眉目打了帘子,等人走到跟前,她的口中是跟着一句:「请三爷安。」 李怀瑾闻言也不曾说话,他只是迈了步子往里走去,屋中暖气扑面,倒是让他身上的那股峭寒气也少了许多。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杜若,耳听着一众丫鬟的问安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等循眼四顾未曾瞧见霍令仪便开口问了一句:「夫人呢?」往日这个时候,小丫头早就迎出来了,今儿个却不见她的身影。 杜若接过他递来的斗篷,闻言便道:「夫人这会正在屋子里躺着。」 她这话一落,还不曾继续往后说,便见李怀瑾已皱了眉提步往里屋走去……杜若瞧着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瞧着那处没一会就没了三爷的身影,她索性也就合了嘴不再说道什么。 这样的大事还是让夫人亲自和三爷说吧。 她想到这便笑着打发了几个丫鬟下去,而后便同红玉去一侧替人烘干衣服了。 李怀瑾步子迈得大,没一会功夫就到了里屋。 屋中烛火通明,李怀瑾手握帘子一眼就瞧见霍令仪靠在床上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此时正半半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娇艳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却是显得比平素还要柔和几分……许是听到声响,霍令仪便抬了眼看来。 第39章 待瞧见李怀瑾,霍令仪那双桃花目便又绽开几分笑意,她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看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您回来了。」 李怀瑾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快走几步。等走到霍令仪的跟前,他便坐在床沿边上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这话说完是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温度适宜却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未曾说话,只是抬了脸依旧笑盈盈得看着他。 李怀瑾见她这般,眉心却是拢得越发厉害:「我让人去请吴大夫过来。」他这话说完便要起身去外喊人。 「您别去了……」霍令仪笑着握住了李怀瑾的手,等人停下步子转身看来,她才又仰头看着李怀瑾柔声说道:「母亲已让吴大夫替我诊治过了……」等这话一落,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李怀瑾的眼睛继续说道:「吴大夫说我有身孕了。」 她这话说完,眼中便又化开几分遮掩不住的笑意。 起初她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怔楞的,可经了这一下午,她自是也缓过了神来……这会她低垂着头,手撑在小腹上,握着李怀瑾的手却依旧不曾收回。 霍令仪自打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便一直在想,若是李怀瑾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可如今当真说出了口,却迟迟未听到他出声,她挂在面上的喜色开始有些僵硬起来,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有几分凝滞,难不成李怀瑾不喜欢孩子? 她想到这便又抬了脸朝人看去,原先握着李怀瑾的手有些松动,面上的欢喜与羞赧也化作几分苍白…… 霍令仪仰头看着李怀瑾一副怔楞的模样,红唇一张一合,喉间的话也开始变得有些踌躇起来:「您……不喜欢吗?」 她想了太多李怀瑾知晓此事后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李怀瑾会不喜欢孩子。 李怀瑾听得这话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垂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副苍白,忙开口说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未曾回过神。 他的小丫头……竟然有身孕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李怀瑾的确有些手足无措,他素来沉稳,喜怒也鲜少形于色,可此时只要想到他的小丫头有了他的孩子,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蹲下身子,那双丹凤目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的肚子,手往前伸似是想去触碰,只是临来却又怕惊吓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便又生生停在半空…… 霍令仪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原先面上的苍白倒也消了个干净……她还真怕李怀瑾会不喜欢,却是她想多了。她面上的笑意重新拾起,眼看着李怀瑾停在半空的手,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小腹带去。 等李怀瑾的手覆在小腹上—— 霍令仪自是察觉到了他轻微的颤抖,她依旧握着李怀瑾的手,而后是笑着与他说道:「您别怕,不会伤到他的。」 李怀瑾听得这话才稳下几分心神,可即便如此,他的薄唇还是紧紧抿着,面容也紧绷着,一双眼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肚子……其实如今日子尚浅,这小腹平平坦坦得哪里能瞧出什么?可李怀瑾却还是觉得心下多了一种旁的感觉,这种感觉一丝一线的扯在一道,好似他真得能从这一掌之下感受到里头那个小东西。 他原先紧绷的面上逐渐开始变得放松,心下化开几分柔意,就连身形也开始松懈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喃喃而语:「我要做父亲了?」 霍令仪依旧笑盈盈得看着李怀瑾,她往日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朝中纵横捭阖、说一不二的李怀瑾也会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她的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缠绵,其实眼前这个男人除了那些旁人冠于的那些身份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第40章 他也会害怕,也会惊慌…… 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越渐柔和了几分。 外头风雪交加,屋中却依旧是一片温和之意……霍令仪就这样握着李怀瑾的手覆在小腹上,眼看着他面上的怔忡是又柔声说道一句:「是,您要做父亲了。」 相隐斋中。 外头仍旧是一副风雪交加的模样,屋子里却很是暖和,除了那脚凳边上,四面的角落也都置着银丝炭……这会霍令仪便和许氏同坐在软榻上。 母女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是要说体己话,屋中伺候的丫鬟都被杜若领着带了出去,如今这偌大的相隐斋便只余霍令仪母女两人。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和你祖母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许氏一面柔声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手爱怜般得轻轻拍着霍令仪的手背,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较起往日还要明艳的面容,她原先压在心里的那颗大石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想起先前晏晏来迎她的时候,身后跟着的那一众婆子、丫鬟,还有午间用膳时,程老夫人并着李家其余两位夫人对晏晏的疼爱……虽然明知道李家几位主子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可只有清清楚楚瞧见了,她这颗心才能放下。 许氏想到这,眉眼之间却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如今风雪还未曾消下,你祖母膝盖疼也不好过来,等年里你和景行上门的时候再同你祖母好生说说话……至于令君,他前几日跟着江先生出门了,至今还未回来,若不然他知晓你有了身孕,肯定得同我一道来的。」 却是在和霍令仪解释为何今日只有她一人上门的缘故。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侧耳倾听着许氏说话,等她说完才柔声接过了话:「我原是想着迟几日再与您说道,这正是要过年的样子,您在府里头还有不少事要操持呢……来来回回的,没得要耽误不少事,却是母亲说这样的大喜事必然是要同您和祖母早先说的,也让你们高兴。」 许氏闻言是笑嗔人一句:「自是该早先与我们说……」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说道:「那年里的事早就拾掇好了,至于那些琐碎小事,底下的管事也会整顿……何况那些事哪有你重要?对了——」许氏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你这是头胎,杜若几个丫头又都是没历过事的,老夫人可曾给你安排伺候的人了?」 倘若不曾安排,她便要从霍家拨几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晏晏这可是头胎,可半点错也不能出。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不再同人争这些,只是柔声回道:「您不必担心,母亲替我安排得很好,刚诊出有身孕的时候,她便从自己身边拨了几个婆子过来,连带着小厨房中也安了人……」 许氏闻言便也松了口气,倒是她关心则乱了…… 程老夫人又不是晏晏只有一个媳妇,得了这样的消息自是件件桩桩都会安排好……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这个话头上说,只是想着心中的另一话,她却免不得有些踌躇起来。 霍令仪一时倒是未曾注意许氏的异样,她近来胃口不佳,桌上时常备着一盘蜜饯,这会她便捏了一颗蜜饯吃了起来,等到喉间化开那股子酸意,她先前轻轻拢起的眉眼便也跟着松缓了几分。她拧头朝许氏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这一份踌躇,霍令仪心中诧异,口中是问道:「母妃?」 等许氏回过神,应了一声,霍令仪才又笑着问道:「您在想什么?」 许氏闻言却还是不曾说话,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待把那番话在心中滚上一遍才开了口:「你前几个月最是要紧不过,你和景行可曾说起过……」她这话未曾说全,霍令仪倒听了个明白。 这毕竟是房中事,霍令仪还是免不得红了回脸颊,她是又捏了一颗蜜饯吃完才轻声回道:「这事我同三爷也说起过,他说我夜里睡得不好,若是身边没个人还不知会是什么模样……」等这话一落,她也不曾抬头,只依旧红了脸颊轻轻跟着一句:「他也说过晚上不会闹我。三爷是什么性子,您也是知晓的,您,就放心吧。」 第41章 许氏听得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既然他们夫妻已做了决定,她自然也不会多言……何况说到底,她也不舍得晏晏日后吃亏。李三爷这样的人,往日禁心寡欲也就算了,可如今成了亲,这底下的人自是有不少看着……如今晏晏身子又重,若是底下的人不安分生出那些乱事来,到头来苦得岂不还是晏晏? 这事既然已搁浅,余后母女两人倒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另又说了些霍家的事,等到临来许氏要归家的时候,倒是与霍令仪说起了一桩事:「令德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等过了这个年,开春的时候便要出阁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一愣,这时间过得还当真快,才多久日子,竟到了霍令德出阁的日子了,不过她这心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霍令德那个性子,只怕就算进了东宫也不会安分,可东宫的那些女人哪个又是没手段的? 且不说姜仪,就连那个刚刚诞下女儿的梁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霍令德若是不改掉她那个性子,日后要吃的亏只怕还多着。 ☆☆☆ 等过了年,开了春,李怀瑾便又回到内阁去了。 霍令仪平素或是陪着程老夫人抄经,或是同李安清等人说话,日子过得倒也自在……今儿个恰是一个好天气,她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只虎头鞋正低头绣着。如今她的绣艺较起往先好了不少,这会手中握着的这只虎头鞋也栩栩如生得呈现出一副憨态。 窗外的春风拂过屋中挂着的轻铃,传出清脆的声响。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是杜若,她是朝霍令仪先打了一礼,跟着是轻声禀报一句:「夫人,方姑娘来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忙说道:「快请她进来……」 等她这话一落,那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方容德进来了。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旧日里温和的笑容,手中提着一只篮子,里头放着的却是些小儿用得东西……霍令仪眼瞧着那些东西,便放下了手中的虎头鞋,口中是无奈一句:「你前些日子才送来不少,怎得又送来这么多?」 她说完这话便又朝人伸出手,却是让人来身边坐。 方容德闻言是先笑着朝她打了个礼,而后是顺着她的意思坐了过去,口中是柔声说道:「我在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左右这些小儿的东西也不费神,便想着回去前多绣些……」她一面说完这话,一面是又朝人摆在榻上的那只虎头鞋看去,是又跟着真心一句:「您如今绣得是越发好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不免脸红,她如今绣艺较起往先的确不错,可比起方容德却还是差了不少…… 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待杜若等人上了茶盏—— 霍令仪才又朝身侧人看去,方容德在李家待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她们平日有来有往自是也相熟了不少……若让霍令仪说,这位方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性子柔和又识大体,懂礼数又知进退,若当真许配给李安和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方容德在府中待了这段日子,不拘是底下的奴仆还是上头的几位主子,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只是李安和却还不曾归家。 如今又到了开春季,只怕没个几日这位方姑娘就该同方老夫人归家了,霍令仪想到这刚想同人说道几句,帘外候着的杜若却恭声禀了一句,道是:「夫人,老夫人那处遣人来传话,道是大少爷归家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是一怔,李安和回来了?这还当真有几分「说曹操,曹操到」的意思。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方容德看去,眼瞧着她素来端庄的面上此时却泛有几分怔忡,霍令仪的眉眼便又漾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握过方容德的手,见她神色恢复如初唯有面上还沾有几许绯红,便又柔声说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第42章 方容德眼瞧着她眼中的笑意,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添了几分,好在她素来自持惯了,没一会功夫便也恢复过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扶着霍令仪往外走去。 ☆☆☆ 等她们走到如松斋的时候,里头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侍立在外头的丫鬟刚刚打了帘子,里头便有一道清隽的男声传了出来,正是李安和……他正在说道路上的奇闻观景,一字一句虽说得寻常却格外引人入胜。 霍令仪原是想往前走去,眼瞧着身侧的方容德停了步子往前看去,索性便也同人一道停了步子。 等声停,里头便又响起了程老夫人的声音,霍令仪这才拍了拍方容德的手背与她一道往前走去。 程老夫人坐在主位自是最先看到她们的身影,眼瞧着她们缓步进来便笑着说道:「你们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刚要朝程老夫人请安,便又听得她嗔怪一句:「你这丫头,我同你说了多少遍,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等这话一落,程老夫人是又朝身后的平儿说道:「去替三夫人再拿两个软垫。」 平儿笑着应了「是」,待取过软垫置在那椅子上,便又过来扶霍令仪……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同人争这些虚礼,自是又与人道了一声谢,而后是去那椅子上坐了。 李安和在听到「双身子」的时候,还是有一瞬得怔楞,他出门在外几个月,家中信倒是收了不少,却不曾知晓她竟然怀孕了……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他便回过了神。 在外几月,他倒也算是看了几桩事,或许如今他还是无法当真忘却,可终归也能以平常心去看待。李安和想到这是转身朝霍令仪那处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他的声调温和,语气如常,却是唤她一声:「三婶。」 霍令仪眼瞧着他面上一如旧日的清隽面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同人点了点头,算是受了他这道礼。 程老夫人手中握着一盏茶,她慈眉善目笑看着他们,等李安和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才又与人介绍起方容德:「这是方姑娘,我记得早年在淮安的时候,你们也是见过面的。」 她这话一落—— 方容德便上前几步,她是朝李安和那处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李大公子。」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容,唯有握着帕子的那只手有几分轻颤,宣泄出几分心中的激动……她幼时便见过李安和,等长大后,虽然不曾得见,却已时常听起他的名字。 李家大公子,清隽温和,不仅才学过人,品性也极佳,却是最适合的夫婿人选……因此这回伯祖母要带她过来,她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她喜欢他,想嫁给他,只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李安和闻言是朝身侧的那位青衫姑娘看去,他记性好,即便称不上过目不忘,可对这些人和事倒也是记得的……淮安方家的姑娘,早年间在淮安的时候他也见过几回,的确是个温柔雅致的女子。 只是—— 李安和想起祖母那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他心中清明,只消一瞬便反应过来了……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耳听着这一句,他便也垂了眉眼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温声唤人一句:「方姑娘。」 ☆☆☆ 东院。 屋中点着烛火。 姚淑卿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安和,是端起桌上置着的茶盏喝了一口,等喉间漾开那股茶香,她才看着人柔声说道:「那位方姑娘,午间你也见过了,她是你四伯祖母的侄孙女,在淮安素有名声,我和你祖母都很喜欢她——」 等这话一落—— 姚淑卿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她一双请明目滑过李安和的眉眼,是又跟着一句:「不过我和你祖母的意思是看你,你若喜欢,这门亲事便定下来……你若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多说一句。」 第43章 李安和闻言,面上却未有多余的神色。他的手中握着茶盏却不曾饮,等到姚淑卿止了话,他才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抬了脸同人温声说道:「母亲,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方姑娘贤淑有德,儿子很喜欢。」 姚淑卿听得这话却是一楞,她怔怔看着李安和,却是未曾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几年来,她与母亲不知同安和说起过多少回,却迟迟不曾听人答应,每每说起也只是听他温声说道一句「时候未到」。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自是能察觉出安和的心中估摸是有人的,只是儿子虽然性子温和,可他若不想说与的事,她也是探寻不到的。 因此如今听人答应得这么痛快—— 姚淑卿的确是怔住了,她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安和,你要想清楚,我不希望你日后后悔——那样对你和对方姑娘来说都不公平。」 她已尝过了这个苦,自然不希望儿子也变得和自己一样。 李安和听得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屋中烛火被外头的晚风打得轻轻晃动,而他面上的温和却依旧不曾消下。他这一生也许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个人,可他也绝对不会走父亲的路子……这些年,他看尽了母亲的独自伤悲。 他既然决定要娶方容德,那么便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李安和想到这便站起身,他朝姚淑卿端端正正得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您是知道儿子的,儿子既然说出口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姚淑卿听得这话倒也缓下心神,她倒是忘了安和的秉性,安和既然决定了的事还从未更改过。她想到这,素来端庄的眉眼便也化开了一道温和的笑意,她本就喜欢方容德,如今见他同意,自是高兴。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李安和说道一句:「父亲的事,我已经知晓了……母亲,这么多年,您恨过父亲吗?」 姚淑卿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一顿,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握紧了几分,她紧抿着唇看着烛火,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幽幽说道:「我和他之间,又岂是这是一言半句就能说明白的。」 ☆☆☆ 没过几日,李安和与方容德的婚事便定下来了,方家是早就有意思的,因此这庚帖一物此次方老夫人登门的时候便带了,如今李家既然已同意,两厢便拿着那庚帖一合又请人一看自是再好不过的天赐姻缘。 至于别的,因着方家远在淮安,倒还需要些时间…… 不过这婚期的时间却是先定了下来,日子定在六月,这个时间不远不近,倒正合适。 这桩婚事既然定了下来,方老夫人也就了了这桩心头事,她与方容德便打算先归淮安了……她们两人在李家待得时间也够久了,何况如今婚期已定,这日后要做得事还多着,自然也就没了再在李家待下去的道理。 她们离开的那日,李家自是好一番相送…… 程老夫人除了给李家备下的东西外,方家那处也同样备了一份,两家既然已经打算要做这姻亲的关系,自然也不必想着旁人说道什么。 等到两人离开后—— 这燕京城没过多久便也进入了这二月春日,日子一入二月,这天气倒是也越渐暖和了起来。 这会相隐斋中的一排木头窗棂尽数开着,霍令仪蜷着腿侧靠着软榻坐着,月份越大,她的身子也越发显怀了几分。大抵是身子重了的缘故,她如今不拘是站还是坐都觉得腰酸背痛,底下几个丫鬟特地给她裁了几个合宜的靠枕,这会她便靠着那几个软枕半躺着,倒是缓解了几分那腰间的酸痛。 春风拂面—— 霍令仪的手中握着一本话本,却是先前杜若给她寻来的,底下的嬷嬷说是怀孕期间不能常动针线,索性便让她看起书来……她自是无所谓,何况这话本中讲得都是些民俗俚语的故事,瞧着倒也有趣…… 第44章 这会她正巧在看一个《西湖三塔记》的故事。 这故事讲得是一名奚姓男子在西湖边上救了一个迷路的女子白卯奴,故事虽寻常,可里头的情节却颇有些跌宕起伏,这一字一句也颇为精彩,倒是让她瞧得兴致盎然。 她将将瞧到一半,外头便响起了杜若的轻禀声,道是「三姑娘来了……」霍令仪闻言自是忙让人进来,等到那锦缎布帘被人打起,她眼瞧着李安清一身粉色衫裙走了进来,便笑着合了手中的书置于一侧,口中是跟着一句:「今儿个怎么想着过来了?」 「还不是母亲——」 李安清一面努着嘴朝霍令仪走去,等坐到她边上的时候,便又气呼呼得添了一句:「她近些日子也不知得了什么魔障,整日想着让我去参加那些子宴会,时不时得还在我耳旁念叨,不是说那孙家的公子长得端正,才学也好,便是说那江家的少爷少年英雄,舞得一手好枪。」 她这一番话没个停歇说下来自是渴了,索性便端着那茶盏连着喝了几口。 等到那喉间跟着润了便又拧头朝霍令仪看去,是又跟着一句:「往日她最是顺我的意思,可今次也不知怎的,非得扯着我,好似我不从中挑个出来日后便要同我置气了。」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侧耳倾听着她说话。 等到她说完,才笑着又替人倒了一盏茶,口中也是柔声一句话:「二嫂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也有十八了,旁的姑娘这个年纪也都许亲了……」她这话说完,是又把桌上的糕点朝人那处移去了几分,跟着是又一句:「何况如今你大哥也已定了亲,母亲和二嫂自然也要为你考虑起来了。」 李安清听得这话,张了张口,似是想说道什么,可临来张口还是颓了肩。她低了头取过一块糕点吃了起来,只是她今儿个委实没有心思,往日最爱吃的糕点,今儿个只尝了半块就吃不下了…… 她把那剩余的半块糕点重新放回到了盘子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一句:「婶婶说得,我都明白……可那什么孙少爷、江公子的,我委实不喜欢。」 她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人。 那个曾一身道袍、踏日朝她走来的男人,那个曾在众人前云淡风轻说要舞剑的男人。 那孙少爷、江公子,霍令仪倒是也有几分知晓的,在他们这个年纪中,倒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何况二嫂和母亲惯来最是疼安清,若当真不好,又怎么会让她嫁? 不过—— 霍令仪朝李安清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几许怅然,她心下思绪一转却是轻声问人:「安清,你可是有喜欢的人?」 李安清原先正在想事,突然听到这一问却是一惊。她忙抬了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疑惑却又低垂了脸……李安清的指根绞着那一方帕子,俏丽的脸颊也有几许绯红,说出来的话却是否认了。 霍令仪瞧着她这幅模样,哪里是没有的样子? 只是李安清既然不肯与她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便也未曾追根究底……不过话却还是同她说了一句:「你若当真有喜欢的人也是无碍的,二嫂和祖母惯来疼你,只要那人身世清白,品性无碍,她们准是会同意的。」 李安清听得这话,心中却是想道:那人是这世间最好不过的人了,她只怕自己配不上他。 她想到这,心下凭得却是又添了一抹轻愁。 李安清仍旧低着头,指根也依旧绞着那方帕子,她不肯与霍令仪说的缘故,大碍是觉得心中有几分羞赧、还有几分害怕,那个人这样好,好到让她觉得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匹配得上他……生为李家女儿,她向来是骄傲的,可她,却还是羞于说起这一段情意。 她心下不知是怎么想的,只是每每想起那人的时候,她便觉得心中有些甜又泛着些酸意,牵牵扯扯得令人难耐…… 第45章 她想起早年瞧过的话本中,大抵也是说道过几桩儿女之事,其中有句话好似是这样的「我生来骄傲,可只有碰到那个人的时候,却好似卑微到尘埃……我觉得他样样都好,便觉得自己样样都不如,羞于说起却又不敢忘却,只好就这样把他藏在自己的心中。」 「安清?」霍令仪见她迟迟不曾说话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待李安清终于抬了头,她才又跟着一句:「在想什么?」 「啊……」 李安清听得这话却还是有几分怔忡,等到回过神来,她才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她怕人还要问,索性便把心中的思绪尽数掩于心底深处,而后是取过桌上的话本与人说道:「我给婶婶念话本吧。」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按着人先前折起的那页念了起来:「那游人行到乱云深处,听得鸡鸣犬吠,缫丝织布之声,宛然人间洞府,世上蓬瀛……」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便也未再说话,她重新往后靠去,耳听着李安清这一字一句,任由春风拂满面,手撑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倒也自在……不过看着李安清这幅俏丽的面容,她心中思绪还是转了一回。 既然安清心中有人,母亲和二嫂那处倒是也可以让她们不必太过着急…… 她左右也就安清这么一个朋友,自然希望她日后所嫁得那个人是她喜欢的人。 二月中旬。 长街上,一辆用乌木而制的马车中。 霍令仪拧头朝坐在一侧的李怀瑾看去,眼瞧着他这一副闲适意,她的语气还是添着几分无奈:「其实您不用陪我特地去一趟的。」霍令德的婚礼,哪里值得他亲自走一趟? 何况早先李怀瑾为了救她也算是和周承宇撕破了脸面,如今两人虽然还维持着素日的关系,可这私下较起往日总归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即便霍令仪处在内宅,近来也时常有所耳闻,道是周承宇和李怀瑾在朝中已有好几回意见相左的时候了,连带着往日那些恭维李怀瑾的一众朝臣如今也有不少倒戈在周承宇那处,明里暗里也多有针对。 霍令仪只要想到这,又想着近些日子李怀瑾眉宇之间的疲惫,心下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疼惜。 他好不容易才休沐一日,还要陪着她东走西走得…… 李怀瑾闻言便从那折子里移开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轻愁,他是合了手中的折子搁于一处,而后便扶着霍令仪的腰轻轻替人捏了起来……月份越大,霍令仪的身子便也跟着显怀了不少,春日的衣裳虽然还有几分厚实,可还是能窥见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一面揉捏着她的腰身,宽厚的掌心是轻柔得覆在他隆起的小腹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今日正好得空,何况你如今身子重,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李怀瑾这话说完是又轻轻皱了回眉,他的手仍撑在霍令仪的腰肢上,眼瞧着她较起往日还要消瘦几分的下巴,是又说道:「都说孕妇易长肉,你却是越发瘦了。」 霍令仪自打有了身子,起初是食如嚼蜡,不拘小厨房里折腾多少东西,她却是吃什么吐什么,倒是把去岁冬日才养起来的肉都跟着消磨尽了。如今胃口倒是开了许多,可这全身上下除了小腹这处多了几两肉,别的地方却是半点也不曾增长,倒也怪不得李怀瑾会有这么一说了。 还不等霍令仪开口说话—— 李怀瑾却是又拧着眉心说道一句:「这孩子如此折腾你,想必日后也是个顽劣的……当真该打。」起初知晓霍令仪有身孕的时候,他的确是开心的,可这日子越久,眼瞧着她被折腾成这样,他这高兴却化为了愁意。 十月怀胎…… 这还只是头三月,等身子再重些,只怕还有的难受。 李怀瑾只要想到小丫头要被这样连着折腾十个月,就不免心生疼惜……他的确喜欢小孩,尤其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第46章 可若当真这般难耐,他却宁可不要这个孩子,小丫头这般怕疼,往日他稍微重些力道就又哭又闹,哪里经得起那样的疼痛? 霍令仪耳听着这话,忙拧头朝人看去,她张了张口,原是想说一回人,可看着他眉宇之间的这股子愁绪,那还未曾从喉间吐出的话语却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霍令仪知晓李怀瑾这是心疼她,这几个月她被折腾的翻来覆去睡不好觉,李怀瑾自是也没睡好一觉,每每听她喊一声疼,他这眉心便跟着拢上一回,这才过了多久,他这眉心却是比往日还要深上几分。 她想到这,哪里还舍得怪人? 霍令仪的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重新倚在人的怀里,指根却是稍稍伸出几分,朝人那折起的眉心处轻轻揉去,是想替人抚平那一道折痕……她一面轻揉着眉心,口中也是跟着柔声一句:「您别担心,我已经问过吴大夫了,这都是正常的,何况如今我也开了胃口,等再将养几月便能养回来了。」 「就怕您那会该嫌我吃得多了……」霍令仪这话虽是玩笑,却也当真有几分害怕,都说女人有身孕的时候,会变个模样……她想起当初表姐怀孕的时候,月子越大,那身子便也变得越发臃肿起来。 或许是有了身子的缘故,霍令仪总觉得自己如今比起往日却要多几分愁绪,往日她对这幅容貌最是无所谓,可如今嫁给了李怀瑾,却总想拿最好的一面去面对他。 李怀瑾听得这话,便低垂着一双眉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担忧,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握过她放在眉心处的指根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等察觉到她面上显露的怔忡—— 李怀瑾手撑在她的腰上,眉眼却是稍稍抬了几分朝霍令仪看去,口中也是跟着一句:「你呀,真是傻话……你我是要共白首的夫妻,日夜相伴,总会窥见对方的不足之处。」 「你若说要嫌,我比你还长上十岁,日后你还年轻,我却开始垂垂变老……」 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是未曾遮掩的温柔意,他的指根轻柔得抚着霍令仪的面容,眉眼微垂,口中也是柔声细语的一句话:「到得那时,晏晏,你可会嫌弃我?」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自然不会——」她怎么会嫌弃李怀瑾? 李怀瑾闻言,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他的指腹从她的眉眼滑至下颌,而后是低了头在她的唇边印上缠绵一吻。 这一吻只是浅尝辄止…… 李怀瑾手捧着霍令仪的脸,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就连呼吸也缠绵在一道,却是又过了一会,他的口中才又柔声跟着一句:「那就是了,容颜终归会变,你我也终归会老,你都不嫌弃我比你老,我又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他这话说完是又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跟着是又一句:「晏晏,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你在我面前无需刻意维持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柔意未曾有一丝的消散,就连语调也依旧是一副再柔和不过的模样:「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这一份情意永远是不会变的。」 李怀瑾其实是个很寡言的人,即便两人婚后,也大多是霍令仪说话,他听着。 可此时这一番掺了情意的话语,却让霍令仪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霍令仪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仰着脖子看着人,眼瞧着李怀瑾依旧泛着温柔的眉眼,近日来一直残留在心头的愁绪却好似如拔云见雾一般散了开来。 她就这样看着李怀瑾,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扩越散,余后是一句:「您说得对,是我迷障了。」是她思虑太多,其实若当真说起来,她在李怀瑾面前出的丑太多了…… 她想到这便又轻轻笑了起来。 ☆☆☆ 李家距离霍家本就不算远,何况两人去得时候,时辰已不算早,街道上车马倒也不算多。 第47章 霍家门前倒还有不少随侍,那打首的管家眼瞧着那远远驶来的马车外头挂着得「李」字木牌,便忙让人打开了东偏门。 东偏门并未置阶梯,通了里外的路很是平坦,马车便也没个停歇,径直由东偏门往里驶去,一路至影壁处才停。 等两人走下马车,却是先去了趟昆仑斋,同林老夫人打了一回见面礼。 两厢一见面,自是又好一番寒暄叙旧,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那隆起的小腹,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只是眼瞧着她那尖尖的下巴,眉心却是又拢了一回。 她朝霍令仪招了招手,等人走到跟前才又说道:「怎得瘦了这么多?」 霍令仪闻言却也只是柔柔笑道:「您别担心,小厨房里日夜想着法子,何况如今我也开了胃,没几日便养回来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心中也明白这女人怀孕,难免有些孕吐的症状,因此她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因着今日是霍令德的出阁日,林老夫人后头还有不少事,这叙旧的话自然也不好多说,便也只是简单说道了几句。 而后李怀瑾由人引去外院,霍令仪便由杜若扶着朝霍令德的零星斋走去…… 霍令德虽然只是侧妃,可周承宇这回却还是给了霍家一个很大的脸面。若不然就霍令德庶出这样的身份,今日霍家又怎么可能会迎来这么多客人?此时小道之上,仆侍行来走往好不忙碌,另有一些行走的丫鬟却是私下说道着:「太子对三姑娘可真好。」 「可不是?我先前过来的时候,那些贵人可都在恭贺三姑娘,等到太子来日登基,咱们就该唤三姑娘一声‘皇妃娘娘’了。」 红玉耳听着这番话,却是又竖了回眉。 她仍旧扶着霍令仪朝零星斋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只怕零星斋的那位这回又该趾高气扬了,她也当真是好运道。」早先出了那么多事,眼瞧着就被这燕京城的贵人圈所抛弃,哪里想到临来却又得了这太子的青眼。 打先前她们一路走来,那轿辇和宫人虽然依旧用得是侧妃的规制,可用度却都很是精细,可见是给足了零星斋那位脸面。 她想到这不免有些担忧,倘若真让那位得了宠,等到日后太子荣登宝殿,那位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到得那时—— 凭那位与夫人的恩怨,只怕又该生出不少事来。 霍令仪闻言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口中也只是轻飘飘得说道一句:「她的确是好运道……」只是这运道却不是她霍令德的。 太子今日卖霍家和霍令德一个脸面,只怕是因为霍令章的缘故,早些时候,陛下已经同意霍令章所呈上的「人工种痘法」。 这个法子,霍令仪即便身在内宅之中也有不少耳闻,只是这「人工种痘」又岂是这般容易?因此这个法子刚刚传出来便渲染起了一场大波,有人同意,自然也有人反对……可不管如何,如今天子既然已同意,这桩事自然也就定了下来。 而作为这个法子的发起人,霍令章如今的一言一行自是颇受人关注,若是这个法子当真有用,他便当真算得上是大梁的社稷功臣。 距离零星斋越近,那处的欢声笑语便也越发遮掩不住—— 霍令仪听着那般声响倒也回过了神,她的手依旧搁在红玉的胳膊上,步子不急不缓,却是朝那处走去。 侍立在廊下的丫鬟眼瞧着她过来,自是忙屈膝打了一道礼,口中也紧跟着一句:「郡主……」等到这话一落,便由人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屋中原先便有丫鬟通禀,这会屋里头的欢声笑语倒也跟着歇停了几分,里头坐着的那些人纷纷拧头看来,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都站起了身。 不拘是扶风郡主的位份,还是李家三夫人的身份,这屋中众人倒是的确没有比霍令仪位份高的,这会众人自是纷纷朝霍令仪打了一礼,问了一声安。 第48章 「都起来吧……」 霍令仪这话刚一落,便又有人恭喜起她来,一时之间,这零星斋中弥漫着得都是恭贺霍令仪的声音,原先被众星捧月的霍令德这会却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霍令德眼瞧着这般,心中不喜,面上自也泛出了几分不高兴。 今日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如今却又被霍令仪抢去了风头……她那双早先才修缮过的手这会是紧紧攥着裙摆,一双眼更是一错不错地朝霍令仪看去。 她身侧的丫鬟一直都在关注着霍令德,自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丫鬟面色一变跟着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霍令德的手,口中是紧跟着柔声一句:「三姑娘,今儿个是您的大喜日子,该高兴。」她这话声调压得低,可话里话间还是多了几分规劝,三姑娘如今这幅模样可不能让旁人瞧见,没得又生出什么事。 霍令德听得这话倒也回过几分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着裙摆的手逐渐松开。而后是站起身朝霍令仪打了一道家常礼,她面上带着笑,声调也很是柔和,却是一副姐妹情深的好模样:「恭喜长姐了。」 霍令仪循声看去,眼瞧着霍令德这幅模样也未说道什么,即便周承宇给足了霍家脸面,可霍令德说到底也只是侧妃。 既是侧妃,自然不能穿正红…… 霍令仪一双桃花目淡淡瞥过霍令德身上的服制,却是想起前世的时候,那个时候信王府已是霍令章当家,霍令德自然也水涨船高择了一门好亲事。她出嫁的那日,满燕京城的权贵都纷纷上门恭贺,一身大红嫁衣伴着那十里红妆,那是怎样的恣意? 那副场景,即便到得今日,她都还记忆犹新。 可如今呢? 大抵也只能说一句有舍有得吧,霍令仪想到这便也收回了落在霍令德身上的眼,口中也不过跟着淡淡一句:「今日是三妹的大喜日子,却是我该恭喜三妹。」 等这话一落—— 她是让红玉把准备的东西呈了上去,却是给人添得妆,等又受了霍令德的谢礼,霍令仪便又开口一句:「我近来身子不爽利,在这处只怕失礼,便不陪着你们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与众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红玉扶着往外头走去。 她身份高,众人自然也不会拦她。 唯有霍令德看着霍令仪的身影,袖下的指根是又攥紧了一回,霍令仪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她!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倘若霍令仪好生坐在这处,她们扮得一副姐妹情深,那么日后她嫁到东宫,总归也有一个李家可以替她撑撑腰。 可霍令仪这幅模样,且不说替她撑腰了,只怕就差明理与旁人说,她们姐妹两人感情不佳了。霍令德想到这,袖下的指根是又握了一回,等她日后做了皇妃,有霍令仪好受的! ☆☆☆ 等走出零星斋—— 红玉一面扶着霍令仪,一面是柔声问道:「夫人,这会咱们是去王妃那处,还是先回大观斋歇息一会?」 这会外头的宴席还没开,李怀瑾自然还待在外院,至于母妃那处,只怕也都是围绕着一群贵妇人,霍令仪懒得与她们周旋……思来想去还是开口说道:「回去歇息吧。」 红玉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她扶着霍令仪朝大观斋走去,只是刚刚走出小道,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 霍令仪不曾注意,倒是红玉低声与她说道一句:「夫人,是二公子。」 霍令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掀起眼帘朝那处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一人,正是霍令章。 她和他也有许久未曾见面了…… 如今眼瞧着霍令章,他自幼沉稳,如今又在官场沉浮好几年,较起往日却是又多了几分老道……这会他一袭玄色长袍缓缓朝她走来,这幅风姿和气度,哪里还有半点少年郎的模样? 第49章 没过多久,还在霍令仪未停下心中的思绪时,霍令章便已走到了她跟前。脚步声停,待一礼过,他便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的霍令仪……峭寒春日,院中百花也只是开了小半,她依旧是最明艳的那抹鲜活。 霍令仪便这样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喉间才轻轻吐出几字,声调沉稳,音色柔和,却是唤她:「长姐」。 等这话一落—— 他也未等霍令仪开口,是又朝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去,口中跟着一句:「恭喜长姐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未开口,她只是稍稍仰着头看着霍令章,眼看着面前这一张越渐沉稳的面容,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她的红唇紧抿,那双桃花目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章,霍令章终归还是和前世那样跟了周承宇。 她想到这便觉得有几分如鲠在喉—— 霍令章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中藏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这么多年,他见惯了霍令仪对他的冷淡,因此瞧着这抹神色,他的心中闪过几分疑惑,口中也跟着问道:「长姐?你在想什么?」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只是她却依旧不曾说话,她只是这样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淡淡开了口:「我以为你不会选择这条路。」 霍令章听得这话却有一瞬得怔楞,不过也就这一瞬,他便反应过来霍令仪所说的是什么……他的眉宇之间依旧是那一副温和意,连带着声调也是旧日的柔和:「那长姐以为我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 霍令仪见他这般说,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啊,不选择周承宇,他又该选择谁? 周承宇位列太子,如今天子病体未愈,只怕周承宇不用多久就会登上那个位置。而霍令章,他素来有手段、有能力,等来日周承宇坐上那个位置,他就是有功之臣,日后前程必定不必说。 只是—— 只是,她原本以为,这一世的霍令章会不一样而已。 霍令仪想到这,手撑在红玉胳膊上的手却是又握紧了几分,她轻轻合了合眼睛,是想与霍令章说周承宇就是杀害父王的凶手,可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就算霍令章知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会反戈去对付周承宇不成? 她怎么就忘了呢? 霍令章此人冷心冷情,只怕就算知晓也不会有过多作为……霍令仪的红唇掀起一抹薄笑,她撑在红玉胳膊上的手松开,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恢复如初,她就这样看着霍令章,口中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我累了,就不陪二弟说话了。」等这话说完,她也不再理会霍令章,依旧由红玉扶着往大观斋走去。 霍令章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想起她先前那双眼中的神色,抿了抿唇也未曾说话,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是又握紧了几分。日头穿过树丛打到他的身上,霍令章依旧不偏不倚立在这处,却是眼瞧着霍令仪转过小道,直到瞧不见她的身影,他才转身离去。 三月春日,城中桃花已开了个遍,每一处瞧起来都是鲜活而热闹的。唯有文远侯府的一处偏隅之地,却依旧寂静得没个声响……廊下坐着几个丫鬟、婆子,这会正坐在那小几上嗑着瓜子聊着天。 这厢正说得起劲,倒是有个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不安得朝那锦缎布帘瞧了一眼,轻声插了一句嘴:「说到底里头那位也是柳家的半个主子,何况如今她还怀着身孕,我们当真不用去理会她?」 她这话一落—— 原先的热闹自是都停了,坐在正中间一个穿着红衣的丫鬟吐掉了口中的瓜子壳,而后是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说是半个主子,若当真说起来,她如今这身份却是比咱们还不如……东院那位主子要是没怀孕,咱们自然该好好侍奉着里头那位主子。」 她说到这是又嗤笑一声:「可偏偏里头那位命不好,如今夫人把她置在这处,平素就连世子也鲜少来看她,为得不就是怕东院那位吃心吗?何况……里头不还有人伺候吗?」 第50章 等这话一落,那丫鬟便又拍了拍手,掸落了膝上的一堆瓜子壳,跟着是对着那面布帘,不轻不重得又说了一句:「咱们这些伺候人的,眼光还是得放长远些,若不然什么时候惹了那位生气,扣个月银还是少的,就怕安了个什么罪,随意打骂一顿扔出府去。」 红衣丫鬟在府中原本也是有几分地位的,早先跟着戚氏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福运来了,这么多年,东院那位身子没个动静,若是戚氏这一胎是个公子,那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谁会想到,这戚氏进门没多久,东院那位就传出了消息。 正主有了身子,这一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没了什么用处…… 如今她是半点好处还没捞到,反倒是被困在这么一处小地方,想想便觉得生气。 身边一众丫鬟、婆子原本就都以她的命令为尊,如今听她这般说道,自然也就没了话,没过多久,这处却是又响起了嗑瓜子和说是非的声音。 ☆☆☆ 外头的声音本就没个轻重,这隔了一段布帘的里头自是能听得清楚明白。侍立在戚氏身边的丫鬟,名唤碧拂,却是戚氏从外头带进来的丫鬟……这会她眼瞧着戚氏仍旧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您刚来那会,她们是怎样的客气?这才过了多久,却是连装也不肯再装了。」 戚氏听得这话,却未曾出声。 她是从那妆盒里细细挑了一回,而后是拿着一对用白玉做的琉璃耳珰对着铜镜比了一会,约莫是觉得合适,她便把耳珰给了人,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就这幅吧。」 碧拂接过她递来的耳珰替人戴好,口中却还是免不得继续说道一句:「您每日把自己拾掇得这么好,可世子自打那位有孕后便再未来瞧过您……」 「当真是个傻丫头……」 戚氏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若当真要等世子过来了再装扮,那就来不及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碧拂脸上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便又轻轻笑道:「我让你给世子送的茶汤可送过去了?」 碧拂听得这话,小脸却是又沉了一回:「早就送去了,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黑心,奴私下给了一两银子才让人把茶汤送进去。」 戚氏听得这话,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是笑着从自己的妆盒中取出一支品相不错的金钗放到人的手中,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同人说道:「好丫头,跟着我,委实是辛苦你了。」 「您这是……」 碧拂眼瞧着手中的金钗哪里肯收,她先前那般说道不过是因为气不过……都说这文远侯府是全燕京城最好的府邸了,上头的夫人最是体恤人,就连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很好相处,可在这处待了几个月,她却发现这和外头说道得也太不同了。 什么体恤人,什么好相处…… 她半点都不曾感受到,反而觉得那些人拜高踩低却是比在清雅居中还要明显几分。 「咱们虽说是主仆,可我心中却是拿你当我妹妹看待的……」戚氏说这些的时候,声调也没个变化,依旧是一副柔和的模样:「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倒是连累得你也被那些人磋磨,好在当初在外头的时候还留了几件东西,你且收着,这高门内宅本就不易,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碧拂听得这一字一句,眼中免不得生了几分泪意,却是感动的…… 还不等她说话—— 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声音:「世,世子?您怎么来了?」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交叠在一处,其中一道清越的男声却最为明显:「你们在做什么?」 碧拂听得这道声音,忙擦拭干净脸上的泪,口中也紧跟着一句:「主子,是世子来看您了。」她这话说完,忙伸手却是想扶戚氏起来……戚氏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是对着那铜镜又瞧了回面容,铜镜中的女子妆扮得体,唯有眼下那处显露出几分青黑。 第51章 戚氏瞧着满意,耳听着外处不绝的请罪声,便由碧拂扶着朝外头去了。 外间长廊下跪了一地丫鬟、婆子,柳予安素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淡漠,等听到帘子被人打起的声音,他才拧头朝人看去,还不等戚氏行礼,他便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口中也跟着一句:「你身子重,不必如此。」 戚氏闻言便又轻轻谢了一声人,眼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一众人,她是又柔声说道一句:「您别怪她们,这会正是三月好光景,是我让她们在外头坐着的……何况我也才刚刚睡醒,她们围着在里头伺候,我也不舒服。」 柳予安怎会听不出她这话是在维护那些人?他依旧寒着一张脸,声线也有些微沉:「你还维护她们?她们若照顾得好,你这眼下怎得会青黑一片?」 「她们伺候的都很好,只是妾心思重,这几日才睡不安稳……」戚氏依旧柔声同人说着,等这话一落,她便扶着柳予安朝里头走去。待走到里头,碧拂上了茶便退下了,戚氏便站在柳予安的身后替他捏起肩来,口中是跟着踌躇一句:「有桩事,妾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该不该同您说。」 柳予安近些日子事务繁忙,每每回到内宅也没个安歇…… 如今被戚氏这一番揉捏倒是舒坦了几分,他索性合了眼,话却是没个喜怒:「你何时也爱这般藏一句说半句了?」 戚氏听得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一回:「往日在外头,就妾和您两个人,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如今在这内宅,上头底下这么多人看着,妾免不得也要斟酌一番。何况这事委实太不可思议了些……」她这话说完也未听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妾前些日子出门,有个人拦了妾的马车同妾说了一桩事。」 柳予安闻言也未曾睁眼,只是问道:「什么事?」 「东街有位大夫,姓孙,在城中也颇有名望,妾早些时候也曾在他那处问过诊……上回妾身子不舒坦想请这位孙大夫过来瞧一遭,便听说他回家探亲去了,哪里想到前些日子他竟拦住妾的马车,说是要与您禀报一桩事。」 「只是您位高权重,他一介庶民轻易又哪里能见到您?」 戚氏这话一落,面上却是难得显露出几分踌躇,她红唇一张一合,后头的话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柳予安迟迟未听她出声,索性睁开眼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这一番踌躇,他是握住了戚氏捏肩的手……他的面容如故,声音也很是平稳:「孚如,究竟是什么事竟让你如此吞吞吐吐?」 戚氏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任由柳予安握着她的手,清丽的脸低垂几分,口中是轻轻说道:「那位孙大夫同妾说,他根本就不是回家探亲,而是知晓了一桩事怕被人下毒手才急着赶出城,哪里想到他出了城还是未曾躲开一场追杀,好在他福大命大,虽然受了不少伤可总归还是留了一条性命。」 柳予安听她这般说道,眉心轻拢,追杀?天子脚下,竟有人行出这样的事? 何况听戚氏的意思—— 这事还同他柳家有关,到底是什么事? 还不等柳予安开口问,戚氏却已轻轻说了出来:「安平公主早在请林太医诊脉之前就已请这位孙大夫诊过脉了,那个时候,孙大夫便已诊出安平公主已怀有身孕……他同妾说,安平公主这一胎已有五个月了。」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色陡然一变。他拍桌起身,素来平稳的面容此时却是一片黑沉,口中更是斥责一句:「荒唐!」 除了那一回,他和周承棠已有许久不曾同房过了,既如此,周承棠又怎么可能会有五个月的身子?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戚氏听得这话忙跪了下来,她的手撑在膝盖上,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妾知晓道出这话,您必定是会生气,妾也不敢相信,只是那位孙大夫说得有理有据。何况……」她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公主的胎看起来的确要比寻常月份显怀不少。」 第52章 她这话说完迟迟未曾听到柳予安说话…… 即便戚氏心中早有准备,此时也不免有些忐忑,她能察觉到柳予安朝她看来的眼神中带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冷意。 好在也没过多久—— 柳予安便移开了视线,他弯下腰身扶了戚氏起身,面上也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模样:「好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跪来跪去没得伤了身子……」等这话一落,他才又跟着一句:「方才的话,你可同旁人说起过?」 「妾知晓这桩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哪里敢同旁人说起?」 戚氏说到这才又小心翼翼瞧了回人,眼瞧着他面上的神色,便又轻声说道:「或许是那位孙大夫胡言乱语也是说不准的。」 「不管他是胡言还是乱语,这桩事你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那位孙大夫的事我会遣人去查探,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养胎……」柳予安的声调虽然依旧柔和,可话语之间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的,等前话说完,他是又说道:「好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回去了,你且好生歇息。」 这话说完—— 柳予安也不等戚氏开口便径直往外走去。 待又过了一会,却是碧拂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世子怎么才来就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免不得带了几分失望,好不容易盼到世子过来,可这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又走了。 戚氏眼瞧着她面上的失望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好了,世子是有要事去忙了。」 这话说完,戚氏是拧头朝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看去,三月春日,百花恰好,她面上的笑意未消,指尖却是轻轻拂过衣上的纹路……这样的疑心一旦种下,又怎么可能是说根除就根除的?何况这些日子,东院那位怕是也不好受呢,那么就让她索性再来添上一把火吧。 ☆☆☆ 柳予安回到书房,眼瞧着面前的这些折子,心思却全然也不在上头。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戚氏先前说得那番话还是让他种下了疑心……戚氏跟了他也有一段日子了,平素说话向来是谨言慎行的,今日这一番话也绝不可能无中生有。他想到这自然也坐不住,索性便朝东院走去。 ☆☆☆ 东院。 周承棠正坐在软榻上,耳听着连衣的禀报,她也只是挥了挥手:「他想要银钱,你只管给他,只是他倘若敢泄露半点风声,他这条命也就别想要了。」 连衣听得这话自是忙应了…… 她眼瞧着周承棠面上的青黑,便又走上前替人轻轻捏起肩来,口中也跟着一句:「您不觉得奇怪吗?那位是怎么猜到的?孙大夫已经死了,林太医又是咱们的人……往日他也没个动静,怎得如今就猜到了?」 周承棠听得这话,眉心也轻轻拢了一回,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觉得一阵难受…… 连衣瞧得这般忙把一旁放着的蜜饯取了过来,等到周承棠捏过去吃了,她便又顺着人的背轻轻抚着……约莫过了有一刻的功夫,周承棠才缓过这个劲道来。自打她怀孕后,身子便一直不舒服,起初几月是没胃口,如今却是时不时想吐,她想到这,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下是又多了几道恨意。 当真是个孽畜…… 还没出生就这样折腾她,日后等出生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那就是个混账,左右不过是没了银钱寻着法子来找我要钱就是……」等这话一落,外头便响起了一声轻禀,却是柳予安来了。周承棠听到这个声音,忙敛了面上的神色,她一面是重新端坐好,眼瞧着柳予安迈步进来,便抬了脸与他柔声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柳予安闻言,面上依旧是柔和的神色,他眼瞧着她面上的苍白便又心疼得说道一句:「这阵子,辛苦你了。」 第53章 周承棠已许久不曾见他这般温柔了,因此听得这话,她面上自是化开一道掩不住的笑意,就连原先对这孩子的怨愤也少了许多……她握着柳予安的手,等人坐好才柔声说道:「不辛苦,能替你生儿育女,我很高兴。」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上的柔和却是又多添了几分。 他任由周承棠握着他的手,眼瞧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却是想起戚氏先前所言……周承棠这个身子较起戚氏好似也没多少差别,他想到这,心下渐沉,耳听着周承棠一句「怎么了?」柳予安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依旧握着周承棠的手与她柔声说道:「我近来公事繁忙,平日里也鲜少能过来,你若觉得无聊便去寻母亲说话解闷。」 周承棠自是一一应了…… 柳予安便又坐了两刻才起身离去,等走出东院,他是喊了一声「观言」。 没一会功夫…… 这小道之上凭得是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他屈膝跪在柳予安的跟前,口中是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柳予安站在一处树荫之下,那日头穿过树丛打在他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垂了眉眼朝眼前的黑衣人看去,口中是道:「寻到那位孙大夫,暗地里把他解决了……」等这话一落,他便负手朝那蔚蓝的天空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他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还有,近些日子盯着东院,看里头的人可曾与谁有过接触。」 那黑衣人闻言也有一瞬得怔楞…… 不过他向来服从惯了,听得这话自是也未曾询问什么,只恭声应了。 ☆☆☆ 相隐斋。 此时日头偏西,杜若扶着霍令仪正在院中散步……这会太阳刚要落下,天色却还清明,春风打在人的身上,温度也正好适宜。杜若一面扶着她往前走去,一面是轻声说道:「那位孙大夫死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的手撑在腰上,眼瞧着那天边最后一道红日,却是过了有一瞬功夫才淡淡开了口:「看来戚氏是已把这桩事同柳予安说了。」 杜若听得这话,却问道:「只是这孙大夫死了,那位的事岂不是……」 「疑心一旦种下,又岂是这般容易就能抹去的?」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未有多余的神色,何况身为男人,柳予安又岂能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暗杀那位孙大夫不过是怕此事会被宣扬出去,至于那私下……只怕不用多久,柳予安就该有所动作了。 她还当真是有几分期待…… 倘若柳予安知晓周承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竟然是他最厌恶的那个庶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杜若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是扶着霍令仪又散了一圈,而后才往回处走……回到屋子,霍令仪才拭了回脸,外头便传来「三爷回来了」的声音。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却是又绽开几分笑意。她把帕子重新扔回到了脸盆中,而后是起身朝外头迎去,刚刚走到外头,李怀瑾便也过来了。 李怀瑾眼瞧着霍令仪出来,忙快走几步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他把手上的乌纱递给杜若,而后是伸手扶着霍令仪的腰往里头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身子重,不是让你不要出来迎了吗?」 她们成亲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霍令仪自是早就习惯了两人之间的亲近,因此这会她也只是柔声说道:「大夫和身边的嬷嬷让我平日里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胎儿也好。」 李怀瑾听得这话倒是也未再说什么,等走到里头,他任由霍令仪替他拭着手,是又说道:「我近些日子只怕还要忙,你平日也不必等我……」等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你若在家待得闷了,不如就会霍家待上些日子,母妃和祖母只怕也该想你了。」 第54章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依旧低头拭着李怀瑾的手,口中是嗔怪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哪里就会无聊了?」 等这话一落—— 她是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了红玉,而后才又问道:「您这些日子是在忙那个种痘的事吗?」这事早先天子既已下发命令,底下的人自是也开始忙活起来,早些时候她听李怀瑾提过几句,想来如今他忙得便是这桩事吧。 李怀瑾闻言是点了点头,这会杜若等人正在摆膳,他便依旧撑着霍令仪的腰往那软塌走去,口中是跟着说道:「这事前期步骤太多,如今也只是找了些人先试上一回……」等这话一落,他是扶着人坐好,而后才又说道:「如今那些人还在待察中,倘若当真有用的话,令章这个官职估摸着便又该晋升一回了。」 「如今在位的工部尚书年岁越长,我瞧陛下是有意让令章顶上这个位置……」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有一瞬得凝滞…… 工部尚书为正一品,霍令章这个年纪若能做上这样的位置,却不是一句「厉害」就可形容的了。 李怀瑾自然察觉到了霍令仪面上的凝滞,便问道:「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朝人看去,口中是柔声回道:「没什么……」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我这弟弟自幼便是厉害的。」 就是太厉害了些。 许是昨儿个落了一场雨,今晨起来的时候,天气倒很是舒爽。 霍令仪让人把临榻的一排木头窗棂都给打了开,这会她便侧靠着软塌坐着。时日过得越久,她这身子便越发显怀,平日里多坐或者多站都有些泛酸,好在身后的软枕正好垫着腰背,她这样靠着倒也不觉得累…… 杜若手中捧着一本话本,这会正坐在圆墩上轻轻替她念着书中的内容,依旧是上回那本,只不过换了个故事,听起来倒也很是动听。 霍令仪便轻轻合了一双桃花目,如今她事事皆足,日子过得自在,面上自然也常带一抹岁月静好的笑。这会她双手交叠轻放在小腹上,耳听着杜若的温温之语,脸却是稍稍朝那窗棂处偏去,任由那窗外的春风徐徐拂过桃花面。 「一日,出街市闲走,见一个卦肆,名牌上写道:‘未卜先知。’」 杜若将将念到这一句,外头却传来红玉的轻禀声,道是:「宣王妃抱着小世子来看您了。」 霍令仪闻言自是忙睁开了眼,她半拧了头朝那锦缎布帘瞧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快请她们进来。」等这话说完,她便抬了手,杜若知意忙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却是要扶她起身,只是还不等霍令仪坐起身,许瑾初便先抱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小儿进来。 许瑾初眼瞧着她这般,忙快走几步,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快先坐下……」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未曾与她推辞,只是依着人的话重新坐下了,口中却免不得嗔怪一句:「我如今才几个月,哪有这般娇贵了?」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笑着朝人怀中的小儿瞧去,是又跟着一句:「才多久没见,常顺竟这般大了。」 许瑾初怀中的小儿便是她和周承泽的独子,大名唤作周晋元,小名却是挑了个好养活的名唤着。 当年洗三礼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周承棠那一举使得他惊吓到了,半岁之前他的身子总不太顺意,到后头还是按着民间的法子拿了个好养活的小名先唤着……这样又将养了许久,倒是好了许多。 如今霍令仪眼瞧着他这一副鲜活模样,面上的笑倒是又绽开了许多,她朝人伸出手,柔和了声调说道:「常顺乖,让姨姨抱抱。」 周晋元如今也有两岁虽然因为年幼尚还有些懵懂,倒也是听得懂旁人说什么的,如今听得这一句,他是朝身后的许瑾初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笑意便也朝人伸开了胳膊…… 第55章 屋中丫鬟早先上好茶点,这会都已退下了。 许瑾初这会便坐在霍令仪的身侧,她半侧着身子朝两人看去,眼瞧着他们这样一幅和睦模样,那张端庄的面上却是又多添了几分笑……她从一侧的案上端起了茶盏握于手中,待饮下一口便笑着与霍令仪说道一句:「他虽年幼,份量却不轻,你可小心些,没得让他伤到了身子。」 霍令仪听得这句也未曾抬头,只依旧握着一个布娃娃和小儿玩闹着,耳听着小儿这清脆的笑声,她才说道:「表姐都不知道,我如今在家中待得都快闷得发霉了……」如今身侧有了亲近之人,她说起来的话自然免不得沾了几分委屈:「她们呀,早先怕我费眼伤手不让我做针线,如今却是连书也总拘着我。」 「这才几个月,要是月子再大些只怕我连这个房门都别想出了……」 许瑾初眼瞧着她面上的无奈和那话中的嗔怪却是又轻轻笑了一回,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拭了一回唇角,跟着才柔声说道:「你这是头胎,她们难免要多顾忌些,你若当真觉得无聊,我便常来家中陪你说说话。」 霍令仪闻言倒是摇了摇头,如今可不是闺中那会,她们现在都是成家的人了。 何况表姐身为宣王妃,不仅要管理那偌大的王府,还要照顾常顺……她哪能让人费这个心?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抬了脸与人说道:「母妃倒是常带令君过来,何况安清也在家中,平日里她也总与我说起些外头的趣事。」 周晋元虽然年幼,份量却的确不轻,霍令仪这样抱了一会倒也的确有些酸了。 许瑾初耳清目明自是瞧出来了,她笑着朝人伸出手,等把人抱进了怀中,她便又与人说起了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等把这个话头一落,她倒是记起了一桩事,便又与人说了起来:「先前我过来的路上,倒是听说了一桩事,说是文远侯府的那位二公子昨儿夜里在那软红斋同人争花魁不慎从二楼摔下去。」 「文远侯亲自拿了牌子从宫里请了太医过来,外间的大夫也被请去不少……」这事总归不好听,许瑾初的声调便又压低了不少:「不过我听着外头说道,人虽然是救活了,可那身子……却是废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有些怔楞。不过也就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 柳予殊素来喜欢那些烟花柳巷,往日在这燕京城中也时常有传出他的那些风流事迹,因此在青楼同人争花魁这样的事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稀奇的是,竟然会有人同柳予殊动手。 柳予殊虽然是柳家的庶子,可如今的柳家可不是以前那个文远侯府,如今柳予安任一品光禄大夫,府中又有个安平公主,怎么可能会有人会和柳予殊争抢花魁还把人失手打下去? 许瑾初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思量,便又轻声说道:「听说同他动手的是一个外来的商户,昨儿个刚进燕京,如今已被押进了那大牢等着后头发落。」 昨日才来的外来商户,就这样巧和柳予殊动起了手? 这样看起来合情合理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世间之事当真就有这么巧吗?旁人不知根底的自然也不过是把这桩事当成风月场上的一句笑谈,可霍令仪却免不得多想一回……不久之前柳予安才杀了孙大夫,如今柳予殊恰好又出了事。 这桩事要是没有柳予安的手笔,她却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不过…… 她倒是很期待,柳予安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许瑾初正掰了一块糕点喂给小儿,等抬眼朝霍令仪便又问道一句:「在想什么?」 「没什么……」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低垂着一双桃花目朝周晋元看去,眼瞧着小儿这幅憨态便又笑握着一方帕子拭了拭他嘴角的碎屑,跟着她的手撑在隆起的小腹上是又柔声说道一句:「只是在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出生的时候是副什么模样。」 第56章 许瑾初听她这般说道,便也笑跟着一句:「你和三爷相貌都好,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这生养生养,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养’字。等孩子出生后,你便会发现这养孩子当真不容易,即便底下有那奶娘、嬷嬷照管着,可你该操的心却是半点也没得少的……」她说到这便又朝怀中的小儿看去,待瞧见他这幅模样,眼中的柔情却又深了了许多:「只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你便会发现,所有受过的苦尝过的罪都是值得的。」 霍令仪听得她话中的柔意,覆在小腹上的指根也是一动…… 往日她或许理解不了,可如今当她自己也有了孩子,倒是也能理解许瑾初这话中的含义了……或许这就是血缘的牵绊吧,即便还未曾谋面,可只要想起的时候便觉得整颗心都跟着泛出了柔意。 她想到这,眼瞧着那隆起的小腹,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柔和了许多。 ☆☆☆ 而与李家这样闲适、欢愉的气氛所不同的,文远侯府如今却被一片愁云所遮盖着。府里进进出出不少提着药箱的太医,可每个人的面上却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柳予殊是昨儿夜里被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了,如今虽然已经清醒,可身子却还是废了。 二楼和一楼的距离并不算高…… 原本旁人摔下去也不过是昏迷一阵,偏偏柳予殊命不好,好巧不巧正砸在了一个尖锐的物什上……这才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东院。 周承棠正坐在铜镜前,耳听着连衣禀来的这话,她却是轻轻皱了回眉,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便又冷声说道:「这也是他该受得。」要不是被他所挟持,她早就取了他这条狗命了。 可惜了…… 只是废了身子,还没能死。 若是他昨日在那软红斋中一死了之,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得了她了。 周承棠想到这,面上便又闪过几分暗色,只是耳听着外头一句「世子,您来了……」,她面上的暗色立时便消了个干净。她透过铜镜眼瞧着柳予安走了进来,便笑着转身朝人看去,口也中是笑跟着一句:「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二弟身子可好些了?」 柳予安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挥了挥手,连衣会意,便放下了手中的金钗低了头往外退去。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屋中便仅剩他们两人…… 周承棠等了许久也未曾听到柳予安的回答,便笑着起身朝人迎过去,她的手撑在腰上,是又跟着嗔怪一句:「你都不知道,肚子里这小子如今有多折腾人……好在这会你来了,他倒也乖巧了许多。」 这话说完—— 周承棠刚要挽上柳予安的胳膊,便见他低垂着一双眉目朝她隆起的小腹看来……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就连面上也不同往日那般温和……周承棠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陡然之间生出了几分害怕。 她伸出去的手悬于半空,步子也跟着停住了,面上虽然还维持着先前的柔和,可话语之间却显现出几分颤意:「信芳,你怎么这么看我?」 柳予安听得这话却依旧不曾开口,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周承棠隆起的小腹,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开了口:「请人暗杀大夫,串通太医谎报情况,周承棠……」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掀起一双无波无澜的眼帘朝人看去:「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什,什么?」 周承棠精致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惨白,她看着柳予安看过来的眼神竟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等她的手撑在桌案上稳了步子,她才稍稍平了心下那股紊乱的情绪朝人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信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 柳予安素来温和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阴沉。 第57章 他大步朝周承棠走去,等走到人前的时候,他便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周承棠仰头与他对视:「那么柳予殊呢?」柳予安这话刚落便察觉周承棠陡然收缩的瞳孔,他的唇边泛起几分冷笑,声音是又沉了许多:「周承棠,你可真敢!」 周承棠在听到柳予殊这个名字的时候便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她不知道柳予安究竟知道了多少?可她知道,她这一胎已经瞒不下去了。她看着柳予安阴沉的面容,身子竟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柳予安,令人害怕倒不敢靠近。 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退缩,她的手紧紧握着柳予安的手腕,就像是当初在霍家落水之际被柳予安救上来时,紧紧得握着,好似是在握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 周承棠此时的面容是一片惨白,就连艳色的红唇也变得灰白起来,两片唇畔因为害怕还轻轻打起颤来……她就这样握着柳予安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信芳,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周承棠这话说完也未曾见人的面容有丝毫的更变,忙又说道:「我会弄掉这个孩子,什么都不会存在,只要你原谅我这一回……好,好不好?」 柳予安任凭她说着也不置一词,等听到最后一句,他便松开了握着周承棠下巴的手,而后是挥掉了周承棠握着他的手。许是力道过重的缘故,周承棠身子一个趔趄便摔落在了地上,外头连衣听到这番动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屋中这幅画面自是惊呼出声。 「驸马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连衣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周承棠跑去,跟着是又一句:「公主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您,您怎么敢……?」 柳予安听得这话也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冷冷瞥着底下的主仆两人,口中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公主因体弱不慎小产……」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理会两人,转身径直往外走去。 「信芳!你别走……」 周承棠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哪里还顾得上往日的骄傲?她忙朝人那处爬去,面上是一片湿润,声调也是一副挽留人的语调,只是那人却没有半步停留,没一会功夫便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连衣先前被柳予安那话弄懵了,如今听得周承棠这一句才回过神来。 她拧头朝周承棠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这一副苍白,问道:「公主,这,这到底是怎么了?驸马那话究竟是何意?」 周承棠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怔怔跪坐在地上,眼看着那尚还起伏不止的锦缎布帘,口中也只是喃喃跟着一句:「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 没过几日,城中便传出周承棠动了胎气小产了的消息。 这桩事传到李家的时候,霍令仪正在临窗剪花,听到这道消息她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知道了。」这盘棋早在下得那日便已知晓了最后的结果,输赢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杜若手中仍旧捧着一方帕子,闻言却是又轻轻说道一句:「那位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了,不过这回柳世子倒是杀伐果断——」 霍令仪听到这一句,握着剪子的手却是一顿,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就着先前的步骤剪起盆中的花,口中也不过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如今的文远侯府早已不是以前的文远侯府了。」 如今柳予安任光禄大夫,又在官场打滚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未曾正式接任侯府,可这上上下下早就已听命于他,一个醉花问柳的柳开庸哪里还拦得住他? 杀伐果断—— 这也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周承棠也早就失去的原本的利用价值。 这事出了几日,宫里的那几位却没有丝毫表示,可见周承棠于他们而言也早就成了一枚废棋。霍令仪想到这,心下倒有几分感慨,前世周承棠是怎样的傲气?可如今才几年光景竟被蹉跎成这幅模样,倒也真得是应了先前杜若的那句话—— 第58章 「自作自受。」 盆中的花已剪得差不多了…… 霍令仪把剪子置在一侧的托盘上,而后是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手来,等让人寻了个地方摆好,她才又问道:「安清呢?」近些日子安清常常会过来陪她说话,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就过来了,今儿个却迟迟未曾见人过来。 杜若刚放好盆栽,闻言便道:「先前奴去外头的时候瞧见三姑娘往影壁去了,估摸着是去外头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也未再说什么了。 ☆☆☆ 梨花巷。 李安清让人把马车停在巷子口,而后是自行一人往里头走去,如今正是三春四月季,梨花开得正好……有风拂过,她这一路走去身上倒是也沾了不少梨花的花瓣,可李安清却并未察觉到,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处。 她的脚步未停,直到走到一间民宅前面才停下步子。 民宅与别处并无不同,只是在外边挂着一个「江」字的木牌,正是江先生所居之处。李安清知晓许望舒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来江先生这处,往日她也曾偷偷跟过许望舒几回,只是每回也只是远远瞧着人。 可今日…… 李安清听着里头传出的动静忙按着旧日的样子寻了个地方先藏了起来,她眼瞧着许望舒走了出来,却未曾像往日那样远远看着人,反倒是偷偷跟在了人的身后。 许望舒早在先前便已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因此也不过走上几步有余便停下了步子,他仍旧是一副旧日里的闲适打扮,耳听着后头也止了步子的声音,便温声说道:「卿本佳人,何故偷偷跟着在下?」 李安清听得这话,面上却是一红。 她看着就在几步余外的许望舒,即便只是这样一个背影也能瞧出几分仙人之姿……她的手轻轻绞在一道,心下也有几分说不清楚为何今日会跟在人的身后。只是耳听着这一句,她却还是忍不住轻轻辩道:「谁说我是跟着你?这处左右也只有这一条道——」 许望舒闻言倒是转身朝身后看去,李家三姑娘,他自然是认识的。因此听得这话,他也只是笑看着她说道一句:「原是如此,倒是在下误会了……」等这话一落,许望舒是朝人拱手一礼,跟着才又一句:「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叨扰李小姐了。」 李安清见他果真要走,忙喊住了他:「你,你等下……」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许望舒停下了步子,原先喊住人的底气骤然却又消了个干净……李安清仍旧绞着指根,她看着许望舒转过身子,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神,竟似有些失神一般呢喃出声:「许望舒,你可有喜欢的人?」 相隐斋。 时日已入四月,天气较起往日却是越发温热了几分…… 霍令仪侧靠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凝神静气的茶汤,脸却是稍稍偏了几分朝李安清那处看去。 李安清原先正在吃糕点察觉到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吃糕点的动作便是一顿,她虽然低着头,却还是能从那抹视线中察觉出几分意味……她想到这,那张俏丽的脸红了几分,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手,头不曾抬,口中却是轻轻跟着一句:「婶婶怎么这样看我?」 其实她心中明白霍令仪为何如此看她,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越发害羞起来。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依旧不曾说话,她只是笑盈盈得看着李安清,却是等用了一口手中的茶汤才柔声与人说起话来:「你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她说话的声调很是柔和,连带着一双眉眼也是晕不开的笑意。 等前话一落—— 她看着李安清面上的那片绯红,却又似叹非叹跟着幽幽一句:「你往日什么话都与我说,没想到这样大的事却连只言片语也未曾透露,安清,你瞒得我好惨。」昨儿个表哥突然上门提亲,委实是吓了她一大跳,也是那个时候,霍令仪才知道原来安清喜欢的人竟然会是表哥。 第59章 「我并非有意瞒你的……」 李安清听得这话忙抬了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那份怅然,她是又跟着辩解了一回:「只是,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当日她大着胆子拦了一回许望舒,原是想着把心头话同人说道一遍,可她哪里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日,当日那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表示,哪里想到昨儿个竟然会上门求亲?李安清想到昨日许望舒登门的时候,不仅怔住了旁人,就连她也被人这一番举动惊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望舒竟然会上门求亲,他,竟然会来求娶她。 李安清想到这却是又红了一回脸,她低垂了一双眉眼朝那衣摆上绣着的纹路瞧去,双手交握在一道,眼瞧着那上头用丝线绣着的一片桃花却是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她梗着脖子站在许望舒跟前,问他:「许望舒,你有喜欢的人吗?」 其实当日她也未曾想到会问许望舒这样的问题…… 如今想来,或许是那日的日头实在太大了些,导致她看着许望舒的时候昏了头脑,这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安清还记得那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向来淡定自若的男人头一回怔住了……是啊,怎么可能会不怔住呢?时下民风虽然开放,平素也不怎么拘束男女来往,可贵族之女这样问一个男人有没有喜欢的人,委实还是大胆了些。 可不管李安清怎么后悔—— 她那番心底的话终归还是问出了口,覆水难收,说出的话自然也收不回来。 因此她也不等许望舒开口便又继续与人说道:「许望舒,我的胆子其实一直都不小,早年间我还敢带着丫鬟翻墙去外头玩,在江南的时候我还同人打过架……可是遇见你的时候,我却时常胆怯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多年—— 她也曾见过许望舒许多回,可每回见面,她也只是远远看着他,顶多也只是问一声「好」。 她对许望舒的感觉,就好似有满肚子说不尽的话,偏偏只要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此每回宴会上,她也只能远远看着其余的那些士族小姐围在他的身侧与他谈及书画字词。 可那日—— 李安清却好似有些不想再遮掩了,或许也是因为已遮掩不住了。 那会她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觉得既然已无法遮掩,那倒不如索性说个痛快,那么至少余生想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后悔。所以她强撑着身子站在许望舒的跟前,梗着脖子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与他继续说着话:「其实今日我不是与你偶遇,我知道你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来拜访江先生,我先前那般说不过是怕你耻笑……或许如今你的心中也在笑我吧,堂堂一个李家千金竟拦在一个外男的跟前与他说这样的话。」 「可是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还是想把心中的话说与你听……」 「许望舒,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心中就有你的身影了,往日我以为这或许只是一种好感,经了岁月的更迭,我便不会再记得……可是不管岁月过去有多久,我却还是忘不掉你,我时常会记得你穿着一身道袍朝我走来的样子,还有在别庄的时候你站起来维护婶婶的样子。」 李安清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倘若不是强撑着身子只怕当场就该败下阵来……无论是在燕京还是在江南,她从来都是胆大的,可只有在许望舒的跟前,她却时常心生胆怯与退缩。 她甚至能记得那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那颗心跳得有多快,好似下一瞬就能从喉间跳出来。 彼时风和日丽,小道清幽而静…… 有风拂过打落了一树梨花,而李安清穿过那簇簇掉落下来的梨花,看着许望舒这样说道:「许望舒,我只是想与你说,我喜欢你,即便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想与你说这些话……我怕过了今日,我就又不敢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话了。」 第60章 她原本也不过是秉着破罐子破摔,等一鼓作气把话说完,自然也不肯等人的回答,红着脸转身就要走。只是李安清没想到,她还没走出一步便听到身后男人传来一声轻笑:「李三姑娘就打算说完就走?你问的问题,我还未回答。」 她问了许多问题,即便心心念念想要答案,却又害怕真得听到那些答案…… 因此李安清听得这话也只是停了一瞬,而后便又继续往前走去,她走得快到后头更像是小跑一般……像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不管不顾往前横冲直撞。 梨花巷的路道本就不算平稳,有不少青石板不是缺了一角就是少了半块的,她这样不管不顾自是免不得摔倒。 在她即将要摔倒的那一刹那—— 李安清那会唯一的念头却是她今日出门当真是没看黄历,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许望舒原本对她就没有多少好感,如今又让他看到这样一幅丑态。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能闻到许望舒身上那股好闻的墨香味,还有他在她的耳边说道的一句:「跑什么?你也不怕摔?」 彼时许望舒的语气的确不算好…… 倘若平时李安清听到这些话断然不会有什么,可那日她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挣脱了人的怀抱却挣不开被他紧握着的手腕……她挣扎了许久见还是挣不开,索性一脸泪痕别过了头,带着仅剩的倔强咬着唇与人说道:「不用你管。」 从小到大,她其实从未怎么哭过…… 可那日眼泪却没个歇停似得,她宁可许望舒不管她,也不想让他瞧见这样一幅丑态。她拼命想忍,可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到后头李安清索性也随它去了,左右她在许望舒心中的印象只怕也早就不好了,再添这样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那日她一面拿着手背擦着脸上的眼泪,一面是说道:「你松开,我要回家了。」 许望舒却不曾松开,他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笑道:「你说喜欢我,可是认真的?」 李安清记得那个时候,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拧头朝许望舒看去,日头恰好,打在他的身上仍旧是旧日的那副模样……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半低着头看着她,眼中也带着素日的笑意,可李安清还是察觉到了他那份笑意的不同。 往日许望舒即便是笑也都是带着几分疏远的,可那日他眼中的笑意却是实打实的。 李安清那会的确是怔住了,她就那样傻傻得仰着头看着许望舒,不知过了多久才顺着人的话点了点头……她喜欢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只是彼时,她也只是以为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哪里想到如今…… 霍令仪早在先前就察觉到李安清出神了,她也未曾打扰她,只依旧笑盈盈得捧着一杯茶盏看着她……却是又过了一会,她觉得坐累了索性便把茶盏搁在茶案上,而后是又换了个坐姿。 许是这个声响惊醒了李安清,她忙伸手托扶了霍令仪一把,眼瞧着人面上的那副笑意,她却是又红了回脸,语调也带着几分踌躇:「婶婶,我……」 「好了……」霍令仪的声调依旧是柔和的,她笑握着李安清的手与人说起话来:「你要说得,我都知道,先前我也不过是同你开玩笑,我怎么会当真怪你不同我说这些?」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你如今能觅得一个喜欢的如意郎君,我很开心。」 李安清听得这话,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扩散了几分,她低头绞着指根,口中是跟着轻声一句:「家中还未答应呢。」 「表哥昨日来得突然,何况成婚还有不少步骤要走……」霍令仪这话说完,眉眼之间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几分,余后是又一句:「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看母亲和二嫂都是很满意表哥的,如今虽然还未曾定下,可也不过是多相看几日……你呀就安安心心在家中待着,不拘几日这事就能定下来了。」 第61章 这燕京城中—— 表哥的品性和为人是不用说的,虽然英国公府近些年没落了,表哥的官职也不算高,可他本身却是有实力的……何况李家也不是那些拜高踩低的。 李安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仍旧低着头红着脸,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她哪里还待得住,只红着脸起了身,口中是跟着嗔怪一句:「婶婶笑话我。」等这话一落,她便打了帘子往外跑去。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忍不住笑了一回。 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见她面上是一副掩不住的笑意,自是也跟着笑了一回……她替人重新续了茶汤,而后才又柔声与人说道:「您许久未曾这么开心了,三姑娘若能和表少爷在一道,倒也是天赐的缘分了。」 「是啊……」 霍令仪接过她递来的茶汤,待又饮用了一口,她才继续说道:「他们能在一道,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如今她生活顺意,世事满足,自然也希望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能够好好的,安清和表哥不仅是她的亲朋也是她的好友,他们能在一道,她自是开心的。 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窗外看去,四月光景恰好,桃梨花开了满园…… 霍令仪轻轻合了一双桃花目,她任由外间的日头透过木头窗棂打在她的身上,也任由那暖风拂过面……而她的唇角却是又溢开了几分,真好啊。 ☆☆☆ 等步入四月下旬。 李安清和许望舒的婚事便被定下来了,这桩婚事自然在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两家会结亲,却是谁也未曾想到。若搁在几十年前,李家和许家结亲,旁人自然会说道一句「门当户对」,可如今许家较起李家委实相差太多了。 可不拘城中人怎么议论,这六礼该走的步骤却还是循序渐进得往下走着…… 不过这桩事也未说道几日便又被另一桩消息所覆盖,却又是文远侯府柳家的事。自打从去岁开始,柳家的消息就没个停歇,上个月刚曝出那安平公主小产的事,哪里想到,这才过了一个多月的光景,柳家却又曝出那位戚姨娘小产了的消息。 这事刚传出来,城中便议论纷纷…… 有人说只怕是柳家的风水不好,若不然怎么才相隔一月,柳家的两位孕妇竟然会接连小产。自然也有明事理晓旧情的人说道:「什么风水不好?我那个在柳家做洒扫的小姑子说是那位戚姨娘的孩子是被那位安平公主所害,你们都不知道那位戚姨娘的孩子已是成型了的男胎,那血淋淋得被取出来的时候可把府中上下都给吓了一跳,听说那位侯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事说得有板有眼,自是没花多少功夫便在城中被扩散开了。 其实这些内宅里的阴私事,各家各户都有不少,你若不曝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偏偏这桩事却在城中流传甚广。何况周承棠身为皇家公主,她既然受了众人的敬拜,必然也得承受相应的责任,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损害得可不仅是天家的脸面,还有他们大梁一向「以仁为德」的风气。 一时之间—— 安平公主周承棠草菅人命的事不仅在城中流传开来,就连朝中御史也纷纷上奏,却是要天家给个说法。那些御史本就是靠嘴吃饭,一张利嘴一张一合就能把人说得晕头转向,何况周承棠害戚氏累其小产的事有不少人看见,旁人即便想辩解也辩解不出。 ☆☆☆ 相隐斋。 霍令仪知晓这桩事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近些日子李怀瑾常常很晚才回来,大多时候都是在内阁之中用了饭才归……因此霍令仪便也未再像往日那样等人,今儿个她才用完膳而后是由红玉扶着在外头的院子里走了两圈权当散步。 等到回去的时候—— 杜若便迎上了前,她打发了其余一种小丫鬟退下,而后是把一块刚刚绞干的帕子奉了上去,跟着才又柔声说了一句:「先前奴去外头的时候听说了一桩事……」等这话一落,她便把外头说道的那桩事一五一十和霍令仪说了开来。 第62章 她这话一落,霍令仪还未曾说道什么,倒是红玉先接过了话:「早就觉得那位安平公主不安好心,没想到她当真什么都干得出来……」 霍令仪听得这话,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一顿,戚氏竟然小产了?还是周承棠所害?她耳听着红玉所言是又轻轻拧了一回眉,想来知晓这桩事的也都会如红玉这般想……如今周承棠才没了孩子,戚氏却母凭子贵重新获得了柳予安和冯氏的恩宠,因此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旁人无需多想便能把这桩事盖到周承棠的头上。 何况听说还有不少丫鬟看见了。 只是—— 凭借她对周承棠的了解,周承棠纵然有时候行事鲁莽了些,可她在皇宫浸淫了这么久,又岂会这么傻?如今周承棠没了天家的帮衬,又没了柳予安的疼爱,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去找戚氏的麻烦? 如今戚氏那一胎可是柳家的心头宝。 霍令仪重新擦拭起指根,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周承棠没这么傻。」 红玉听得这话却是一愣,她止了先前的话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淡然,她心下思绪翻了几回却是踌躇问道:「您的意思,此事只怕有诈?」 杜若倒是知晓霍令仪的意思,她重新接过帕子放回到盆中,而后是扶着霍令仪回到了软榻上,跟着才看着红玉说道:「咱们和那位安平公主也交手过这么多回,她平素在外行事哪回当真落人口舌了?」 红玉听得这话倒是也细细思量了一回,这么多年,这位安平公主纵然一直针对夫人,可都是借别人的手…… 难不成?她想到这便又朝两人走去,眉心却是轻轻拢了一回:「可是奴听说那位戚姨娘那一胎可有七月了,女人生孕本就不易,尤其是这样的小产……她难道不怕折损了身子,把自己的命也赔付进去了?」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靠坐在软榻上,闻言也只是轻轻笑说一句:「这世间之事,总是有舍才有得,不过……」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那轻轻跳跃的烛火是又跟着微沉一句:「我倒是未曾想到戚氏还有这样的心性。」 往日只当她是个解语花,可如今看来这朵解语花一个用不好,只怕会成为吸人血吃人肉的食人花啊。 她,还真是小看她了…… ☆☆☆ 等到李怀瑾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时分。 霍令仪原先还在等人,只是迟迟未曾见人回来便靠着软榻睡着了…… 李怀瑾打了布帘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霍令仪侧靠着软榻睡着,一手握着一本手,另一只手却撑在小腹上,暖色烛火打在她的脸上凭得却是又显露出来一段柔情。 杜若眼瞧着他进来忙起了身,她原是想按着先前霍令仪所交待的去唤人,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见李怀瑾摆了摆手……她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杜若退下—— 李怀瑾便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软榻前,他便弯下腰身横抱了霍令仪起来……原是想把她抱回到床上,只是才走了几步,霍令仪便悠悠转醒。 霍令仪近来睡得深,只是闻到了身侧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倒是醒了过来,她睁开一双朦胧的桃花目,眼瞧着烛火下的李怀瑾便又朝人那处倚去了几分……她的手环着李怀瑾的脖子,声音因为初醒还带着几分迷糊:「您回来了。」 李怀谨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步子未停,等把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才又沉声说道:「不是与你说了,我近来事忙回来也没个定数,怎么又这么晚不睡?」 霍令仪听着他话中的沉声却没有丝毫惧意…… 如今她醒来有一会功夫,眼中也已化开一片清明,闻言她便柔声说道:「您不回来,我一个人也睡不着。」等这话一落,她是伸出指腹轻轻在人折起的眉心处揉着,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笑说:「您的眉心都能聚几座山峰了。」 第63章 李怀瑾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却是又拢了回眉心,他把她的手握于掌中,口中是道:「怎么这么凉?」待这话说完,他便褪去鞋袜上了床,等把人揽于怀中便替她搓起手脚来。 四月的天虽然已很温和,可夜里难免有些凉意…… 霍令仪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她也未曾避让反倒是朝人又倚去了几分,闻着李怀瑾身上独有的味道,她也未曾睁眼,只这样靠在人的怀里柔声说道:「我听说柳家的那回事了,周承棠这回只怕是被冤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就连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他依旧替人搓着手脚,口中也只是淡淡一句:「有时候真相并没有这么重要,他们只希望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也未曾睁眼…… 是啊,这世间之人从来不管什么真相,他们想要的结果从来都只是他们所想看到的结果而已。倘若周承棠往日不曾行出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只有真得尝试过了才会知道这其中的酸楚又岂是一言半句就能说清楚的? 李怀瑾等察觉到掌中握着的手已恢复成温热,便又揽着人与她说起话来:「你如今怀有身孕,切莫思虑太重……」 霍令仪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依着床边的烛火朝人看去,眼瞧着李怀瑾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她却未曾说话……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所做的那些事又岂会瞒得过他的眼睛?他从来不曾过问不曾干涉,也不过是想允她一片天地罢了。 她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绽开了几分笑意…… 她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是依着烛火看着李怀瑾,指根稍稍抬起从人的眉眼滑至下颌,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跟着轻轻吐出一个「嗯」字。 文远侯府。 冯氏所居之处。 自打当日周承棠小产后,戚氏便又移居到了冯氏屋子的抱厦中……如今这一处地方,里里外外进出不少丫鬟、婆子,可每个人的面上却都是愁云一片。连着出了这么多事,不仅上头的主子不好受,就连他们底下这些伺候人的也都兢兢战战生怕被人挑出什么错处一并罚了去。 抱厦之中,戚氏已醒了过来,此时她躺在那拔步床上,身上盖着的和那床上覆着的床帐都绣着百子千孙,这是冯氏早先特地给她准备的……事出突然,人命也是拿着那老人参吊着才救回来的,这些琐碎的东西就算有人注意到了,却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说道什么。 冯氏照旧握着一方帕子抹着眼泪…… 柳予安便坐在那拔步床边的圆墩上,连着两日两夜未曾睡好,他这个所谓的「燕京第一贵公子」如今也呈现出一副颓败之色……他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戚氏,见她双目失神,面色惨白,往日的风流娇态早已不见,倘若不是还有这口气在,柳予安都该以为她是死了。 他看着戚氏这幅模样,喉间却又化开一声叹息…… 纵然他心中并无戚氏,可这一年多来的相处,总归也有一份情意在,何况如今没得是他的孩子……若说不心疼,却是假的。 柳予安想到这是又合了合眼,等到稍微缓过一阵心神,他才握着戚氏的手柔声说道:「孚如,你我都还年轻,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这话一落—— 戚氏那双失神的眼睛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头却响起一阵喧闹声……起先是丫头、婆子的拦阻声,而后是一道尖锐的声音,却是来自周承棠。 总共也才隔了一道布帘,那外头的声音自然没个遮掩得传到里头:「柳予安,我没有害她,是戚氏那个贱人在骗你!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柳予安,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这是周承棠的声音…… 第64章 自打戚氏小产后,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外头的丫鬟、婆子早就听烦了,因此听得这句话,便有人轻声劝道:「公主,您回去吧,这会世子正在陪着戚姨娘呢,没有这个功夫来听您说道什么……」 这说话的语调虽然极为客气,可那话中的含义却是半点尊敬也无…… 如今这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位安平公主不日就要被送去庵中清修,没了宫里那两位的庇护,又没了世子和夫人的疼爱,即便她还占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可她们又岂会再像往日那般尊敬她? 周承棠听得这话果真就动了怒,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即便她没了父皇和母后的庇护,可她还是天家的公主……区区一个贱婢都敢爬到她的头上?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因此周承棠想都未想,直接抬了手朝人脸上重重挥去,她这力道极重,那丫鬟又没个注意自然被打得摔倒在地。 其余一众丫鬟、婆子也看傻眼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周承棠如今还有这样大的脾气? 一时之间—— 这拦人的拦人,往里头禀告的禀告,当真是好不热闹。 ☆☆☆ 冯氏耳听着外处的动静,原先还带着几分愁绪的面容此时是阴沉一片,她的手紧紧绞着帕子,一双眼更是化作两把冷刀……她怎么就让信芳娶了这样一个祸害进门!这几年来,能享得福半点没享到,所受的气却是半点没少! 那个贱人做出那样羞耻的事也就算了,如今还害得她柳家没了子嗣……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口中也紧跟着一句:「造孽,真是造孽!」 外头依旧延绵不绝传来周承棠的声音…… 大多是让柳予安出去听她解释,或是咒骂戚氏的声音。 戚氏的面容越发惨白,她眼瞧着柳予安起身忙伸手握住他的袖子,待见柳予安朝她看来,她便红了眼眶说道:「这桩事只在我疏忽,和他人无干……」她因为身子还未恢复,说出来的声调自然很轻,将将说完这一句便又轻咳起来,可她握着柳予安袖子的手却依旧未曾松开,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您,您不必苛责于她,我和她终归是云泥之别,倘若因我累及您在朝中的地位,却是我赎不清的罪过了。」 柳予安听得这句,面上的怜惜越甚…… 他想起当初相伴之际戚氏的温柔解意,又见她如今这般境况心中所思竟还都是为他着想……柳予安那双眼中化开几分柔情,他握过戚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柔声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等这话一落—— 他便又替人重新掖了掖身上的被子,跟着是又一句:「我出去看看,你且好生歇息,等解决那些事,我再来陪你。」 戚氏闻言还想说话,可看着他面上这样一幅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把话咽回了喉间,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柳予安见她不再说话便又同冯氏说道了一句,跟着是转身往外走去……外间还是那样一幅热闹模样,丫鬟、婆子人数众多,即便周承棠想硬闯也闯不进去。 周承棠生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往日她是天之骄女,无论走到哪都是受人敬拜的,可如今这小小一个侯府的下人都敢阻拦起她……她心中动怒,面上也是一副阴沉之色,只是眼瞧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布帘后头走出,她面上所有的怒色和阴沉顿时消了个干净。 「信芳,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来见我的……」 周承棠一瞬不瞬看着人,她的面上挂着近些日子少有的笑,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她就这样穿过一众丫鬟、婆子,看着柳予安越走越近,口中仍旧跟着一句:「你信我,我真得没有害她,这一切都是戚氏的苦肉计。」 柳予安挥了挥手,原先围在周承棠面前的人都往两处散去。而他就这样负手站在周承棠的面前,居高临下得看着她,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只这样冷着一张面容看着周承棠,却是等她说完,他才开了口:「你可知道戚氏差点就死了?苦肉计?周承棠,你来与我说,这样的苦肉计是为了什么?」 第65章 周承棠原本以为柳予安出来是因为相信她…… 可如今听着他话中的冷声,看着他面上的阴沉,她原先朝人伸出去的手便这样悬于半空……周承棠怔怔看着柳予安,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也只是苍白的解释一句:「柳予安,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她往日的确骗过他许多回,可这回,她真的没有骗他。 她是真得被冤枉的…… 她是恨戚氏,恨不得让戚氏和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消失在她的眼前,可她不傻,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那日明明是戚氏那个贱人故意激怒于她,而她也不过是轻轻一推,她那个力道根本不可能把戚氏推倒在地,更加不可能让戚氏小产! 周承棠想到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想去握住柳予安的袖子:「柳予安,你……」 只是还不等她握住,柳予安便往后倒退一步,他依旧居高临下得看着周承棠,眼瞧着她这样一幅失神、苍白的模样,口中也不过冷声跟着一句:「我和你纵然还有夫妻名义,可柳家却已容不得你,宫中的马车马上就会过来,日后你便在庵中好生清修赎清你的罪孽吧。」 等这话说完—— 柳予安也不再理会周承棠,他重新转过身子往里走去。 周承棠就这样看着柳予安决然离去的身影,颓然得坐在了地上,她张了张口似是想唤他,可还不等她出声,柳予安的身影便已穿过布帘消失不见了……她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为了柳予安付出了这么多,可这个男人呢? 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周承棠想着自己往日是如何骄傲?可自打嫁给这个男人后,所受的委屈不知有多少,如今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初她不管不顾要嫁给柳予安为得不过是能与他共白首,可若是如今这样便是她的结局,那么她所付出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 相隐斋。 霍令仪正在临摹李怀瑾的字帖,眼瞧着杜若进来也未曾抬头,口中倒是说了一句:「怎么样了?」 「今儿个午间已被送去常觉庵了,柳家没有一个人送她,奴远远瞧着那位倒是清瘦了不少……」杜若这话说完,便又挽了两节袖子替人研起磨来,是又跟着一句:「倒也难怪,这也才几月光景,那位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了。」 等这话一落—— 杜若是又笑说一句:「以后总算没有人再会来烦您了。」 霍令仪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她临摹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和李怀瑾字体的风骨还有几分差别,可总归也长进了不少……等落下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她才淡淡开了口:「我和她的恩怨早该散了。」 这一回事情闹得太大,宫中两位为平众人的怒火自然没能保住周承棠。如今周承棠虽然还是柳予安的结发妻子,可这余生只怕也只能待在那常觉庵中好生清修了…… 堂堂一国公主落到这种地步,也当真是令人嘘叹不已,可霍令仪却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向来可怜之人难免有可恨之处,因果轮回,周承棠如今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早就种下了那一片因罢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还未曾擦拭,外头便又传来红玉的声响:「夫人,二公子来看您了。」 二公子?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一愣,能被红玉称呼为二公子的也只有霍令章,他,怎么来了?从她成婚至今,霍令章可从来没有登过一次门……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请他去花厅坐着,我过会就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杜若免不得也说道一句:「二公子怎么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出声,她也不知道霍令章为何过来,不过人既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因此她也不过淡淡说道一句:「走吧。」他究竟所为何事,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66章 花厅的距离并不算远,可霍令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走动起来自然不便,因此这短短一段距离,她还是花了有一刻的功夫。等走到花厅前,门前侍立的丫鬟见她过来便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跟着是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如今正值四月末五月初的样子,花厅的背后种植着一片杏花。 这会窗棂大开,打进来外头的暖日,而霍令章一身苍色长袍负手站在窗棂前,直到听到脚步声响他才转身朝霍令仪看去……如今霍令仪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春衫,小腹高高隆起,满头青丝梳成一个堕马髻,头上也只斜插了一支白玉簪。 她就这样朝他款步走来,明艳的面上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柔和…… 霍令章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是闪过几分失神,上回见时,她也只是初初显怀,可如今再见,她却好似已适应了这个身份……往日的恣意洒脱尽数不见,仅剩得却是将要为人母的喜悦和柔和。 这样的柔和,让他那颗心忍不住一动。 可这样的心绪也只是一瞬,霍令章在霍令仪朝她看来之前便已垂下了眼眸,他的面上好似没有任何思绪,仍旧是清清平平的一副笑容,唯有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霍令仪眼瞧着站在窗棂边上的霍令章,此时霍令章已重新抬了脸,可或许是身后那道日头的缘故,竟让霍令仪有些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她稍稍合了合眼,等到霍令章朝她走来,等到他如旧日那般行下一礼,她才垂眼看着霍令章淡淡说道:「你如今任朝中要职,我不过是内宅妇人,不必行此大礼。」 霍令章闻言却依旧是温声笑语一句:「不管身份怎么变,您都是我的长姐……」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她索性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由杜若扶着坐在了位置上,等到霍令章也坐好,外间便有丫鬟端了茶点送进来……她如今有孕在身,寻常茶自是不好喝,如今喝得也不过是一盏润喉的蜂蜜水,她便这样捧于手中等饮下一口润了喉间,她才看着霍令章问道:「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霍令章的语调依旧是柔和的,他的手中也握着一盏茶却未曾饮,等前话一落,他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祖母原是想与我一道来的,只是她近来胃口不佳,又恐你担忧便未过来。」 他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忙又跟着一句:「长姐不必担忧,前些日子我已请了宫中太医为祖母诊察过了,她如今已好了许多。」 霍令仪闻言这才松下了心中的担忧,只是话却难免说道一句:「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如往日了……」她说到这是又叹了一声,跟着是又说道:「底下的丫鬟说得话只怕她也不见得听,你若在家中时便多劝说她些。」 霍令章听得这话自是一一应了…… 两人往先鲜少有这样独处说话的时候,因此没一会功夫,这花厅之中便又化作一片静谧……外头鸟儿停在树枝上轻轻叫着,霍令章的指腹滑过茶盏上的纹路,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了口:「今次来李家除了探望长姐,还有一桩事想与长姐说。」 他这话一落是抬了脸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看过来的眼神便又柔声说道:「我明日就要离京了。」 离京?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她便回过神来……前些日子,李怀瑾倒是与她说过几句,种痘这个法子可行,陛下龙颜大悦,却是要推行此法。而作为这个法子的发起人,霍令章自然免不得要游走各地,想来这回他离京便是为了此事吧。 既然已经知晓,她面上的疑惑便也消了个干净…… 霍令仪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腹中话换了几回,临来开口也只是说道一句:「你,一路平安。」纵然她心中还在责怪霍令章选了周承宇,可种痘之事于民于国都为大利,她自然希望他能够一路平安。 第67章 霍令章听得这话,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多了几分。 他原先紧握着茶盏的手松开,朝人看去的那抹神色却是又柔和了许多……霍令章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案上,待应过她的话才又柔声说道:「此去,我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回来……」他这话说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平安锁,他的指腹轻轻滑过上头的纹路,跟着是又一句:「便想着先把这礼送于长姐,不拘是男是女,我都希望他能够平安顺遂。」 霍令仪眼瞧着他手中的那个平安锁,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只是让杜若接了过来,而后是与人点了点头,口中也不过说道一句:「多谢你了。」 外间的日头已有些西沉了,霍令章见霍令仪眉眼之间的那份疲惫,知她这是坐得久了身子难受。因此他也不再说道什么,只是起身与人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长姐如今身子重,万事切莫操劳。」 等这话一落—— 霍令章是朝人又打了一礼,跟着是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前的时候,他还是转身朝霍令仪看去……他看着霍令仪端坐在圈椅上,晚霞透过那木头窗棂打在她的身上,好似平添了几分数不尽的温柔。 他握着布帘的手一顿,见她手握着那只平安锁,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长姐不记得了吗?」 霍令仪骤然听见这一句却是一怔…… 她掀了一双眉目朝人看去,口中是问道:「记得什么?」 霍令章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摇了摇头,晚霞逐渐褪去,屋中开始变得有些昏暗,他也有些看不清她了……可他却依旧这样不避不让得看着她,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没什么。」 等这话说完—— 他是又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章离去,思及他先前那话,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一句「怪人……」她今日坐了这么久,早就觉得腰酸背痛,因此等到霍令章离去,她便也由杜若扶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 外间院中。 李怀瑾刚刚下朝归来,眼瞧着对面走来的少年郎,他的步子却是一顿。 霍令章自然也看到了李怀瑾,他的步子倒是未曾停顿,只是负在身后的手还是握紧了几分……他朝人迈步走去,等走到李怀瑾跟前便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李大人。」 李怀瑾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垂眼看着霍令章,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泛起几分涟漪。每每见到霍令章,他都免不得惊叹一声,眼前这个少年郎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些……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听说你明日就要离京了?外间行事难免不如京中方便,你要小心。」 霍令章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 李怀瑾这话说完原是想再说道几句,只是眼瞧着不远处的霍令仪,他原先面上的冷色化了开来,待又与霍令章又说道一句便大步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人前,他便如旧日那般伸手扶住了霍令仪的腰肢,口中是问道:「今日可难受?」 霍令仪听得这话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任由李怀瑾扶着她,眉眼含笑,声调依旧是柔和的:「您别担心,我很好。」 李怀瑾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他只是伸手扶着霍令仪小心翼翼得朝正院走去…… 霍令章却是等两人离去后才转过身子,此时院中并无多少人,而他负手立于这天地之间远远瞧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微沉……好在天地已趋向昏暗,也无人窥见他面上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 霍令章看着两人的身影穿过小道才轻轻说道:「长姐,等我。」他这声调极轻,没一会功夫便被那风打散了。 第68章 日子步入五月,天气也开始变得有些炎热起来。许是入了夏的缘故,霍令仪近来的胃口却是越发不好了,底下伺候的日日想着法子变着花样,程老夫人更是每日嘘寒问暖,可霍令仪却还是没个胃口。 杜若几人眼瞧着她将养了几月才丰腴了些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消瘦起来,却是急得嘴巴都起泡了,到后头还是李怀瑾从宫中带了个往日照顾后妃起居的御厨来家中照顾起霍令仪的饮食,这才好了许多。 ☆☆☆ 昨儿个落了一场雨。 今早天气倒是有些舒爽起来,霍令仪懒懒得倚在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团扇,眼看着外边的景致,手中的团扇便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挥着。杜若便坐在一侧的圆墩上替她念着书,没过一会,外头便响起了一阵请安的声音,却是李安清来了。 霍令仪听着这些声响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拧头朝那处看去,正好瞧见李安清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自打李安清和许望舒的婚事定下来后,她面上的笑意便未曾消下过,这会也是如此,她笑着同霍令仪打过礼,而后是走上前与她说起话来:「今儿个天色正好,日头也不晒,婶婶可要出去走走?」 她这话说完便又半蹲下身子,伸手出试探性得朝霍令仪的小腹探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婶婶整日在屋子里待着,我这小堂弟估摸着也该无聊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是把手中的团扇一收,口中是道:「他还未曾出生,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小子?」 「小子顽皮,日后我可以带着他出去骑马射箭……」李安清这话说完,见她坐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伸手扶了霍令仪起来,跟着是又笑说一句:「若是姑娘,只怕你和三叔都该心疼拘着,哪里肯让我带他出去野了?」 李安清这话说完,一面扶着她往外处走去,一面是又问道:「婶婶喜欢小子还是姑娘?」 霍令仪听李安清问起,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消去,她的手覆在那小腹上,口中是柔声一句:「我倒是都喜欢……」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中仍旧握着那把团扇,一路往前走去便轻轻挥打着迎来一阵凉风,待又听得李安清说道一句:「那三叔呢?」 「你三叔啊……」 霍令仪打扇的动作停下,闻言倒是想起上回问起李怀瑾时的情况,身子越重,她自然也免不得与李怀瑾讨论起这个问题……那会李怀瑾是怎么说的呢?霍令仪的指根轻轻绕着扇柄,记得那日他是这般说得:「不拘是小子还是姑娘,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不过你若当真要我说,我却希望是个小子,小子虽然顽劣,可日后总归能与我一起照顾你……何况你的心肠最是柔和不过,倘若日后要见着女儿嫁到别人家去,还不知要替她操多少心。」 李安清未曾听人回答便拧头朝霍令仪瞧去,眼瞧着她面上这一副未加掩饰的柔和笑意…… 她心中清明,眉眼之间的笑意自是也跟着深了许多。 霍令仪见她拧头来看倒是也回过几分神来,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先前的失态,手中的团扇照旧打了起来。等又走了几步,她低垂着眉眼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三叔他都喜欢。」 ☆☆☆ 雨后的空气很好…… 两人想要清净走得是小道,一路过去倒也未曾碰见多少人,李安清一面与霍令仪说着话,一面是扶着她在小道上慢慢走着,约莫走了有两刻功夫,霍令仪的额头上便冒起了一些薄汗……她如今终归是双身子的人了,走得多了难免累。 李安清见她这般自是止了步子:「婶婶可要回去?」 「这外头空气好,难得出来再多待一会吧……」霍令仪说话的时候,面上仍旧是带着未曾消散的笑意,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晃打着,脖子稍稍仰起却是朝那天空看去。此时暖日当空,和风徐徐,湛蓝的天空上挂着团团白云,这样好的天气若是又拘于那屋中难免可惜。 第69章 她这话说完便指着靠近荷花池的一处,是又一句:「就去那处坐会吧。」 李安清原本就是来陪她解闷,底下伺候的更是不会多说道一句……因此听得这话,一众人便朝那荷花池走去。等走到那处,杜若是先上前拿了一方帕子擦拭了一回石椅,而后才又和李安清一道扶着霍令仪坐下。 池中的荷花虽然还未曾全开,可那亭亭玉立的几个花苞瞧着倒也格外别致…… 这会还有几只蜻蜓立在上头,伴随着底下那些摇头摆尾的锦鲤便又是一副鲜活的趣向。 霍令仪把手中的团扇递给杜若,而她便取过桌上置着的鱼食往那池中撒了一把,一时之间,底下的锦鲤纷纷过来争食……李安清瞧得有趣便又握过一把鱼食朝那池中撒去,眼瞧着那些锦鲤纷纷跃出水面,她面上的笑意却是又多了几分:「这倒是让我记起幼时的一桩事……」 李安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跟着是又说道:「祖父喜欢养鱼,他在的那会家中有不少锦鲤,那会我还小也不知事瞧着这些锦鲤有趣便总爱喂它们吃食……」 她说到这是又跟着无奈一句:「我原本是好意,哪里想到那些锦鲤吃得多了竟都死了,祖父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倒是也跟着笑了一回,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有一只风筝落在了她们的石桌上……这清幽之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只风筝免不得让人觉得稀奇,李安清握过桌上那只风筝瞧了一回,话中也带有几许疑问:「这是谁在放风筝?」 她这话一落—— 倒是身后的红玉轻轻说道一句:「瞧着方向倒是从东院来的。」 东院是姚淑卿和李怀信的地方,这两位自然不可能放风筝,那么有可能得便是新进府的秦氏了……李安清思及此,面上的笑意却是一顿,她把那风筝重新扔回到桌上,往日清丽的小脸此时却是一片黑沉。 霍令仪知她这是在为姚淑卿打抱不平,因此见李安清这般,她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把手中的鱼食重新放回到了石桌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擦拭起手,话却是同红玉说道:「你把这风筝送过去吧。」 红玉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等她走后—— 李安清的面色仍旧未怎么见好,她的手中绞着那方帕子,红唇紧紧抿着,声线也有些微沉:「也不知大伯父是怎么想得……」往日她最是敬佩大伯父,可自打这个秦氏进门后,她这心中难免多了一个疙瘩。 虽然这个秦氏进门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她也从未见到过,可不曾见到不代表这个人不在…… 她只要想着大伯母的好,便咽不下这口气。 霍令仪闻言,心下也是叹了口气,只是她终归年岁稍长些,即便心中再是不舒服,话却难免要说道一句:「这话你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在旁人面前说道……说到底大哥也是长辈,我们也不能多加置喙。」 李安清听着她话中关心,面色倒是好了许多,她握着霍令仪的手娇娇说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同婶婶抱怨几句……」 她这话还未说全—— 红玉便回来了,她脚程快,一来一回也未花多少功夫,等一礼过后,她的口中是又一句:「夫人,秦姨娘来给您请安。」 李安清听得这话,原先才好了几分的面色却是又沉了一会,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即便她再不喜欢秦氏,可李家这么多年的教养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失礼之处,因此这会她也未曾有什么表示,只是松开了握着霍令仪的手重新端坐在石凳上。 霍令仪却是先瞧了回李安清,眼瞧着她面上未曾有多余的神色,她才朝秦氏看去…… 秦氏穿着一身绿色衫裙,如今她也有七个月的身子了,较起上回见时却是丰腴了不少,就连往日眉眼之间的那副稚嫩如今也多添了几分成熟。 第70章 「妾身给三夫人,三姑娘请安……」秦氏的声调很是柔和,她按着规矩朝两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原是底下的丫鬟怕我无聊才趁着今儿个天气好放起风筝,未曾想到竟扰了您二位,却是妾的罪过了。」 「不过是一只风筝,也没什么好扰的……」 霍令仪待秦氏也无什么好感,因此说起话来也很是平淡,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你如今身子重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多谢三夫人……」秦氏也知自己不受李家的人喜欢,因此待这声谢后,她便又柔声说道:「妾身便不在此处叨扰两位赏景了。」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两人打了一礼,只是刚要离去之前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就是秦氏?」 ☆☆☆ 相隐斋中。 霍令仪眼瞧着坐在身侧的李安清,自打先前见到秦氏后,安清的面色就一直不对劲……她心中有疑,因此等底下的丫鬟重新上了茶点,她便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布帘一起一落,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只剩了她们两人。 霍令仪把手中的团扇置于案上,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柔声说道:「安清,你在想什么?」 李安清听得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那份担忧,红唇一张一合却还是未能说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口中才呢喃一句:「原来,她就是大伯父带来的女人。」 她说话的语调很轻—— 可霍令仪离得近自是听了个清楚,就是因为听得清楚,她这心中的疑惑才尤甚,这秦氏有什么不对劲的?竟让安清有这样大的反应。她想到这便又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个秦氏?」 可她听说这秦氏出生陕西,安清可从未去过陕西,既如此,她又怎么会认识? 李安清闻言,红唇却是又蠕动了一回…… 她握过桌上置着的凉茶喝了一口,等到喉间逐渐润了,她却是又踌躇了一会才开了口:「婶婶可知道十多年前,姚家那位二姑奶奶在出嫁的路上被山贼砍杀的事?」 姚家的二姑奶奶?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她便反应过来……这位二姑奶奶说得便是大嫂的胞妹,姚淑德。 这事虽然已有些久远,可当年此事震惊了整个燕京城,霍令仪即便年幼却也还记得。 那位姚淑德起初是嫁给燕京城的中一户士族,夫妻两人也很是恩爱,只是她的命不好,没过几年恩爱生活她那丈夫就死了,后来姚家又做主给她定了一门外省的亲事,那亲事也很是不错,偏偏在出嫁的途中却被山贼洗劫一通。 听说当年这位二姑奶奶死得时候很是惨烈…… 不仅财物被人洗劫一通,身边的家仆随侍也都死光了,而她……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完好。 李安清见霍令仪拧着眉便知她是知晓的,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杯茶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我记得我小时候,大伯母和大伯父还不像现在这样,那会他们很是恩爱,大伯母待人温柔,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可自打出了这桩事后,他们就变了。」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回听母亲与父亲说起才知晓原来大伯父在娶大伯母之前,心仪的姑娘是那位二姑奶奶。」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惊怔,她一错不错地看着李安清,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李安清继续说道:「当年大伯母刚没了孩子,姚姨来家中探望大伯母,底下的丫头胡乱嚼舌根道是瞧见姚姨和大伯父关系密切。」 李安清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瞬,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纹路,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这事没过多久,姚姨便又被家中定了一门婚事……便是这场婚事让姚姨在出嫁的途中死于非命。」 第71章 「那位秦氏,长得很像当年的姚姨……倘若不是明知道姚姨死于十多年前,只怕我也该以为是她回来了。」 她这话一落—— 屋中却有很长时间无人说话。 霍令仪未曾想到这桩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一向稳重的大伯父竟然会不顾旁人的眼光带秦氏进门,怪不得母亲虽然允了秦氏进门却从来不曾让她出现在人前……她这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道些什么,当年的事太过久远,要真论个对错也论不出来。 只是她相信大嫂为人—— 当年她那么做,大概是怕旁人知晓这桩事后连累那位二姑奶奶和大哥的名声吧……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会想到这好好的一门亲事竟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如今斯人已逝,而大哥和大嫂两人却把自己囚于过去。 霍令仪想到这还是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 夜里。 李怀瑾回来的时候,霍令仪正站在书桌前临摹书法…… 她因午间那件事心思不静,写出来的字自然也不如往先,她刚要重新换一张纸,便被人握住了手……霍令仪察觉到手心的热度忙抬眼看去,见是李怀瑾,她的眉眼便泛开几分笑意,口中也跟着一句:「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看你入神,我也不好打扰……」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环住人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是握住她执笔的手重新在那先前的纸上写起来,口中是问道:「在想什么?」 霍令仪已习惯李怀瑾的靠近,因此如今这般亲密的动作她也未觉得羞赧,她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写起字来,闻言她也未曾遮掩却是把午间安清说的那些话与人说道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我没想到,这个秦姨娘还能扯出这样的前情旧事……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姨娘也就罢了,偏偏还同那位长得这么像,只怕大嫂心中不好受。」 她说到这免不得是又叹息了一声…… 大嫂每日整顿后院瞧着好似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可那心中的酸楚又能与谁说道?当年那桩事,大嫂损失得最多……偏偏她那个性子又最是坚韧不过,即便再疼再苦,也不会与人说道。 李怀瑾闻言,写字的手也是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他便依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写起字来:「当年这桩事后,大哥和大嫂就变了许多……其实他们心中都有彼此,只是两人的性子又都不是会低头之人,这才一绊就这么多年。」 他说话的声调虽然一如旧日,可语调之中也难免添了几分少见的愁绪。 李怀信和姚淑卿名义上虽然是他的大哥、大嫂,可若真要说道起来,他们年岁相差不少,早年他也算得上是在东院长大的……这个中情分自是不同。因此眼见他们如今这般,纵然他再是冷情,也难免道一声「可惜」。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难免在心中道一声「可惜」,只是不管她的心中是如何想的,终归也无法说道什么。余生的日子总归是得由他们来过,而他们这些局外人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除了说道一声「可惜」也做不出别的事来。 她想到这便也敛了心神,只是又就着李怀瑾的手继续写起字来…… 眼瞧着这一张纸上却有如天壤之别的几个字,霍令仪免不得又红了回脸,她半低着头,口中是轻声说道:「您去洗漱吧,这字我明日再练。」 李怀瑾虽然瞧不见她面上的红晕,却能看见她耳垂上的那片绯红,他轻轻笑了笑却未曾松开她的手:「你如今的字已有几分风骨,不过你刚练倒也不必过于求成,不如先去找几本简单的字帖临摹起来……」等这话一落,他是引着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了笔,余后他是从一侧取过帕子擦拭起她的手,跟着是又一句:「书房中有几本字帖都不错,明日我让人去替你取来。」 霍令仪闻言倒是笑了笑:「您如今事务繁忙,身侧人也没个空闲,明儿个我自己去找吧……您的书房,我也还未曾去过。」 第72章 李怀瑾见此便也不再说道什么…… 他就着先前替她擦拭过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便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依旧是最好的模样,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却是比往日还要多几许风情。李怀瑾眼瞧着她这幅模样,擦拭手心的动作却是一顿,自打霍令仪有孕后,两人虽然还是同床,可也不曾有过旁的举动。 霍令仪原先就仰头看着李怀瑾,自是未曾错漏过他眼中的神色…… 她看着李怀瑾眼中涌现的那股暗流,怎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忙垂了头,只露出两只绯红的耳尖,口中是轻声跟着一句:「我让人去给您准备洗漱的水。」她这话说完便转身要走,只是还不等她迈出步子便被李怀瑾握住了手。 「晏晏……」 夜色深沉,烛火轻晃,李怀瑾轻声唤她,声线难掩喑哑。 霍令仪听得这个声音,面色却是又红了几分,她虽然止了步子却不曾回头,声音也带着几分慌乱:「大夫说不能……」 「我问过太医了,他说过了头三月就不要紧……」李怀瑾这话说完便又朝人走近几步,等走到人的身后,他便伸手环住了霍令仪的腰肢,口中是又跟着轻声无奈一句:「晏晏,你想让我再当多久的和尚?」 霍令仪察觉到身后靠过来的那人,明明还是先前那样的动作,可此时她的心间却只剩慌乱…… 她知道若当真不肯,李怀瑾必然不会强迫于她,可是霍令仪听着他话中的委屈竟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大抵是心中当真有了这个人,便不愿让他受半点委屈。她任由人环着他的腰肢,终归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卷六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一 作者:桃花仙 02、《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二 作者:桃花仙 03、《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三 作者:桃花仙 04、《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四 作者:桃花仙 05、《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五 作者:桃花仙 06、《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六 作者:桃花仙 07、《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七 作者:桃花仙 08、《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八 作者:桃花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