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太窄》 第一章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韩悦抬头瞪着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人,在心中忖道。 ……不,她是没见过这么会讲理的人,会讲理到了一种境界!遇上这人,让她向来最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有如瞬间被急冻,只能气得打颤,还不了口。 立于一间空荡荡的公寓套房中,韩悦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事情的开端是在一个星期前,她在两年内陆陆续续换住了九位朋友的家后,终于还是被当成瘟神给请出了门,并且同时失去她以为坚若盘石的的友谊,开始了流落街头的孤雏泪人生,呜呼!……呃……好吧,悲惨指数还未真的破表。 想当初她上门求助,哪个朋友不是说“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了”?但到头来,她一次次被这些个“自己家”给赶了出来,成了无家可归的浪人……她也不想这么没志气地寄人篱下呀!可,除了借住,又有什么办法? ……她承认,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自己是应该要好好检讨一番。她不该一餐吃两碗饭还嫌菜不够配、她不该一周洗两次牛奶浴还要求要附玫瑰花瓣、她不该……有太多的不该,都是把人家给激怒了才知自己错了。 为什么不直说呢?朋友之间有看不顺眼的,直说不就好了吗?为何总要到最后忍无可忍,才以绝交收场? 她反省过了。 做为一个人,可悲的不是因为得寸进尺失去九个朋友,而是失去之后还不知悔改。所以,她决定自己租房子,不再麻烦别人。 花了一个星期才找到适合的房子,偏偏、偏偏就遇到个不识相的跟她争! 接到房东的电话,她马上跑来理论。明明就是她先!这个男人凭什么跟她争?!还搬出一大堆她听不懂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法条,扭曲先来后到的定义,让她根本无法反驳。 真是越想越气!她头仰得有点酸了,但还是瞪着他。 只因这种时候,气势绝对不能输! 颇觉有趣地,蓝浩琛微微低头,俯瞰眼前白净的脸蛋。 上午跟法律事务所请了假,过来新租的套房安顿些东西,便撞见了眼前的女人。 麻料长裤、白色t恤,长发随意系在脑后……他细细审视着。那纯黑的浓密刘海下是一双晶亮的眼,其下是小巧的鼻、轻抿的薄唇。应是脂粉未施的面容,没有一点瑕疵,或许是因为怒气,让她两颊看来红润…… 他很少近距离看着一个女人这么久,很少有能抓住自己视线这么久的女人—又或者,该说是他被瞪得难以移开视线。而以他阅女无数的眼光来评分,还能归到极品级的已经不多了,可惜看起来年纪有点小,吵起架来声音有点大…… “小姐,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他的眼还在那面容上打转,但脑袋提醒自己下午还有重要的法务会议要开,实在不能再跟她瞎耗下去。“这房子,按理,是该租给我的。” 那是十分好听的声音,只是到目前为止的三十分钟,说的都是些不悦耳的话语。韩悦拧着眉,道:“是我先看到出租告示、我先来看房子、我先跟房东联络—” “而我先付了预约金。”蓝浩琛很有耐性地将讲过的话再覆述了一次,还贴心地不再用刚才拿来吓唬她的法律用词。“还先跟房东签了约。” 又一次被他的话堵住嘴,韩悦知道他说得没错,是自己理亏。 但……她一天找不到房子,就要露宿街头一天…… 被占地为王的混混喊骂、被醉汉调戏……是她自作自受吧?有些自嘲地,她舒眉。 这段日子以来,她什么没遇过?也不差这一回了。说她天生乐天也好,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消沉的机会;如果一条路走不通,就绕道而行吧。 或许,她还是个懂得保护自己的人,一旦认清了自己处于劣势,就懂得该抽手。 一直是咄咄逼人的坚定表情里出现了一丝脆弱与孤独,蓝浩琛没有错看。她有困难、她需要这房子。 不过,他也需要。 轻叹了口气,蓝浩琛终于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低头看了手表,顺便掏出了纸笔,留下一个电话号码。“我没时间再跟你说了。我有个朋友是做房屋中介的,你打去,就跟他说是我介绍你去的……这是我的名片。”一并递出,却遭拒。 “不必了。”冷冷说着,韩悦转身离去。 手还在半空中,蓝浩琛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 他不是慈善家。 一个律师只要守法就好,其余的,都不关他的事—这,是他对这个社会最深刻的理解与体会。 风和日丽的午后,韩悦来到远企饭店前,立了久久才步入。 一早才跟个没风度的男人吵过一架,还吵输了,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在电梯中,她拍了拍自己双颊,强打起精神。 来到一间日式餐厅,被领至事先预约的贵宾包厢中;里头,一个打扮有如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似已等待许久。 “小悦!”天生的娃娃音,林婉瑜一见好友出现,高兴地站起身。“给她一个豪华生鱼片套餐,谢谢。”擅自为她点了餐,挥退了领位的服务生。 “谁说要吃生鱼片?”韩悦白了她一眼,脱了鞋子,摊坐在榻榻米上。 “啊呦,吃什么都一样啦!”林婉瑜笑着说。“今天的打工呢?怎么有空跟我吃饭?” “今天请假。”韩悦拎起茶杯送至嘴边,含糊答道。本来假是请来搬家的,谁知道…… “……什么?”顿了下,林婉瑜不可置信地问:“我有没有听错,你会请假?”那个追着钱跑的打工族,从太阳还没出来到深夜,工作一个接着一个,平时连逛个街都要一个月前约时间的韩悦,竟然会请假?!天要塌了吗? “喂!你说什么!”韩悦瞟她一眼。 这才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林婉瑜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好啦好啦,开玩笑嘛,怎么回事?” “……什么什么事?”她又啜了口茶。 林婉瑜盯着韩悦的脸良久,见她有些心虚,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杯。“一定有事。说给我听。” 韩悦蹙起眉,知道自己瞒不了婉瑜任何事,也不想瞒她,只是…… “韩悦。”林婉瑜握起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答应过我,不能对我说谎,要跟我做一辈子的朋友,你想毁约?” “婉瑜……”朋友……她知道婉瑜跟其它朋友不同,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想给她带来困扰。 “说不说?”以她们十多年的交情,林婉瑜可以嗅到一丝端倪,她轻柔地问。 “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啦。”似是不经意地,她试图挣开被她紧握的手。 非常可疑!林婉瑜丝毫不顾她千金大小姐应有的气质与形象,一跃起身,一双纤手掐上韩悦白细的颈子,施力威胁道:“说不说?” “唔……”韩悦瞪大了眼,死命挣扎着,想将她的手拔下。 “给我说!”使力以外,她开始摇晃。 韩悦觉得脑袋开始缺氧了…… 就在此时,包厢拉门被拉了开,端着毫华生鱼片套餐的服务生见到此景,傻在当场。 林婉瑜也愣了下。 韩悦趁机将她的手拔下。“咳咳咳咳……林婉瑜,你杀人啊!” 看看好友抚着发红的颈间,再看看还傻在一旁的服务生,林婉瑜干笑了几声,赶紧转道:“啊呦,小悦,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小心,连吃个糖都会噎到,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好心地来到韩悦身边,为她顺顺气。“呵呵呵……” 韩悦送她一记大白眼。 见状,服务生终于回过神来,入内上了餐点,再默默退出包厢。 一见门被关上,林婉瑜又跳上前来。 “我说!”眼捷手快地,韩悦护着自己脆弱的颈部,求饶道:“我说就是了。” 林婉瑜挑起眉,退了开。“谅你也耍不了什么花样。” 咬咬牙,韩悦得以喘息,捞起茶杯又灌了口茶。 “说吧,”林婉瑜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就……”还是有些吞吞吐吐。 “嗯?”瞪眼。 “就……”在婉瑜极具压迫性的注视下,韩悦叹了口长气,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全盘说出。 林婉瑜静静听着。小悦的个性她很清楚;从来,她总是向前看,不会因为一件事而裹足不前,而能说出口,代表多半已经没事了…… 林婉瑜不想去批评小悦的那些朋友,知道小悦会说出“每个人都有他的立场”这样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的话。只是,为什么小悦从不多依赖自己一些?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跟自己求救? 韩悦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知道婉瑜是个单纯又讲义气的人,都过了的事,还是别说得太过,不然难保婉瑜不会为自己做出什么夸张的事。 “今天你跟我回家。”林婉瑜沉默了阵子,说道。 韩悦就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们两个不想插手,不代表上一代不会介意。婉瑜跟自己见面的事,若是被伯父伯母知道,只怕又要遭骂。 “我不想明天翻开报纸看见你死在路边呀。”娃娃音说出这样的话,听来有点像在开玩笑。 “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韩悦知道婉瑜会这么说是真为自己担心了,于是安慰道:“这七天我还不是好好的,你放心啦。” “所谓的意外就是会发生在你这种人身上,你知不知道!?”她不是要故意吓小悦,只是乐天也要有个底线呀!再说,小悦又不是真的乐天,只是在逞强而已…… 望着婉瑜担心的脸,韩悦想了想,接着又说:“我跟打工的咖啡店老板说好了……就是周三、四打工的那家,在店里睡几天,虽然一开店就要离开,还要用薪水贴,不过总比睡公园好—” “小悦!”林婉瑜尖叫着打断她的话。“你还睡过公园哦?!” 不小心说溜嘴了……韩悦吐吐舌。“冷静、冷静,一天而已啦。”真是!不要瞧不起公园,厕所、冲澡室、长凳、凉亭一应俱全……这话她当然不敢真说出口。 “……我真的很想揍你。” “打得过我就来呀,没在怕的。” 就这样,无谓的担心与顾左右而言它的对话又持续了一个小时,两人才分手。 “……小悦,”离去前,林婉瑜叫住了好友,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我知道,如果我要给你钱,让你住在饭店,你一定不依……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做出让我担心的事呢?” 在婉瑜温暖的怀中,韩悦愣了愣,失笑拍了她的后脑勺。“你敢给我钱,我就当街撒给你看。”就是因为想做一辈子的朋友,才更不能接受这样的帮助。 皱皱眉,林婉瑜忽地推开小悦,指着她鼻子说道:“不准给我死在路边!你死了,我一定去挖你的坟。” “……你再咒我试试看。”韩悦狠狠白她一眼。“我走了。你叫司机来接你,不要一个人回去,知道吗?”让这种千金大小姐单独走在路上,等于昭告天下的诈骗集团肥羊出现了。 “知道啦。”因小悦的一句话,林婉瑜终于露出甜美笑容。“每天晚上我都会打给你,不要因为省钱而关机喔。” “罗嗦耶。”韩悦不耐地撂下话,却在转过身后,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第二章 韩悦迈开了步伐,没有再回头。 —晚上借住在打工的咖啡店家。 这当然是让婉瑜安心离开的小小谎话。将行李重新锁到寄物柜中,韩悦站在人来人往的台北车站,有种快被人潮淹没的错觉。 回过神,她拍了拍脸颊。 哼,这里不是半夜会有袋鼠乱跳的澳洲或是麋鹿当道的加拿大,这里是台北,一个繁荣的城市,要找个安全又便宜的地方过夜会有多难?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呵呵,一杯,一杯可乐就能让她过一夜。 喜孜孜地来到麦当劳,韩悦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容易。 时值大学联考前,这一带又都是补习班,一入夜,k书坊、餐厅、咖啡厅全塞满了学生……她沉默地站在人满为患的麦当劳前,看样子,就算点到了餐,也不一定有位子。 有些颓丧地,她转向小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只好先随便找一家店待到打烊再做打算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招牌映入眼帘,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二十四小时咖啡……”喃喃地,她快步走去,看了玻璃窗上贴的营业时间,果真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她开心地拉开了门,放眼望去,店面虽小,不过干净舒适。重要的是,在角落还有个位子,韩悦掩嘴偷笑。 就在此时,一个女人拉开了店门,从她身边经过,将她撞了开,直直冲向店中,一屁股就这么坐进了那唯一的空位中。 韩悦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眼见那女人拉拉颇为裸露的洋装领子,从名牌皮包抽出了手机,拨出后娇声道:“我占到位子了,你车停好了……嗯、嗯,就那家,好……快点来喔。” 一把无名火在腹中点燃,韩悦走向前,待她挂了电话,耐住性子礼貌地道:“小姐,是这样的,我在你之前先来的,能不能把这位子让给我呢?” “你说什么?”女人莫名其妙地回问。 “我说,”韩悦尽量保持笑容。“是我先进店的,我先看到这个位子,请你让给我好吗?” “当然不好。”女人故意提高了声音,引来其它客人及老板的注意。“谁先坐下就是谁的,你站在门口光看,谁又知道你是来找人还是来消费的……你说对吗,老板?”一看老板走了过来,她笑着问。 “这……”老板有些为难地陪笑。 或许因为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鸟事,听到这,韩悦已经感到怒火中烧。 “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没来由地,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韩悦堆积隐忍的怒气与委屈,她没好气地回道:“不关你的—”抬头,话说到一半即僵在嘴边。 这张脸,好眼熟呀……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五官凑在那蜜色的脸庞,怎么看都好看,只是眼神有点冷,还有那看来有点邪气的微笑,莫名散发一种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的感觉……韩悦见过这张脸,虽然上一回她根本无心细看。 “你……”她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女人。蓝浩琛一眼就认出是早上见过面、跟他争租公寓的女人。目光在她总是怒气冲冲的脸庞停留许久,才转向座位上正望着自己的另一个女人,一瞬间,了解了这回她气从何来……不自觉又扬起笑。“你好像……很喜欢跟别人抢东西?” 这……这是恶人先告状吗?!韩悦瞪着他白得发亮的整齐牙齿,身侧的两拳紧握,准备随时卯起来测试硬度。“我知道做律师的都是结果论,但你是不是应该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缘由,再来定我的罪?” 姑且不论是褒是贬,这一番话让蓝浩琛低笑出声。“你真是有趣,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学造诣的话。”他的目光锁住她那双晶亮的深黑眼瞳,颇具玩味地说。 “而你真的非常可恶,这种时候,还能消遣别人。”迎上他放肆的注视,韩悦才想开口骂他是非不分,另一个女人即推了她一把,插入他们之间。 “浩琛,你……”女人叫得柔媚,本是想叫男友来评评理,叫了好几声,男友却充耳不闻,反倒是眼前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你们认识?” 突然闯入视线的是交往一个半月的女人,蓝浩琛笑容依然,用那好听的声音道:“有了你之后,我就失去了认识其它女人的兴致,你说呢?” 女人听了,先是傻了下,两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韩悦被撞飞,险些闪到腰,一回身见到此景,只差没把好友中午请的生鱼片套餐连同昨晚便利商店的特价便当给吐出来。 明明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九成是混到劣级糖精—甜腻黏牙又伤身,却还是有很多女人将之当成必备粮食—她并没有瞧不起她们的意思,只是,恋爱经验贫乏的她,难以理解其中逻辑。 可能的话,她一辈子也不想理解。 思及某些总深埋在心中,不愿去触碰的事,望着地板,韩悦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时,一双高级皮鞋出现在视界内,韩悦抬头,对上那张邪气微笑的面容。瞄了眼被占据的座位,那女人已经开始点餐,老板还亲切地介绍着。店内,只剩一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客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那一刻,韩悦有如泄了气的气球,觉得会为这种事理论的自己很蠢,只想快点把这个臭皮囊丢掉。白了眼依然盯着自己的男人。“你还想怎样?” 事实上,蓝浩琛也不知道请女友先回座点餐的自己来到她身边是想怎样? “抱歉。”并非打从心里为一向骄纵的女友抢了她的位子感到抱歉,而是单单觉得欠了她这么一句话。 单单觉得她,需要听到这么一句话。至于从谁口中说出,那不是重点。 韩悦不可置信地瞠目瞪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蓝浩琛收起笑,掏出了皮夹,放柔声音道:“三千块够吗?” 愣了会,她并未接过,防备地蹙起眉。“什么意思?” “你需要一个地方过夜,不是吗?” “……” “不够?……那,五千?” “……” “……超过五千,就有点像在敲诈了呢。”话语里染了一丝笑意与轻蔑。 “谁要你的钱!”将那弦外之音听得清楚了,韩悦咬牙,一把扯过他胸前系得整齐的领带,将之拉低。“不要欺人太甚!” 贴在她愠怒的表情前,蓝浩琛可以感觉她声音中的颤抖与胸口的起伏。他有些错愕,他明白自己说的话足以激怒人,但那眼中的薄雾又是为什么? 韩悦紧紧捏着手中的领带。 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好像能看穿她?又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能如此轻易就让她失控? “浩琛……”发觉有异,女人已站起身,疑惑地唤着。 韩悦斜了她一眼,一拧眉,将唇贴上了他的。 蓝浩琛愕然僵住。 温润的唇停留久久。他发誓,他见到了她隐隐的笑意。 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是台湾涉外商务律师事务所的第一把交椅,主要业务自然是协助立足国际的大企业处理商务相关的法律服务。 它的本所在纽约,十年前在台湾设立了分所,数年前第一位台湾律师接任所长后,也为有意拓展国际事业的本土企业专设了法务团队的服务,间接对于提升台湾企业的国际形象与推动经济成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形地使之如今的在台地位屹立不摇。 位于信义商圈某大楼全新的所长办公室中,三人各据一方。 坐在大位上的所长点起一根烟,转动那张高级皮椅,面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并非被这样的天气所影响,而是他脸上本就很少出现平易近人的表情。 一个男人坐在所长办公桌前细读着一些资料—与那所长三分像的五官说明了两人的关系——他们是法界有名的律师兄弟,个性回异,但一样精明干练。 办公室另一角的沙发座中躺了另一个男人,合身的西装包裹着精瘦的身躯,两手枕在脑后,总是显得冷漠的眼有一眨没一眨地,最后索性贪懒闭上。 “浩琛,给你的case看了吗?”所长吐了口烟问着。他是明知故问。 躺卧在舒服的沙发中,蓝浩琛并未答话。 “浩琛,你没听见老板的话?”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用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口气说。 “你还敢说别人。政繁,给你的资料看完了吗?”所长反问亲弟。 “……你们两个有事,别迁怒到我身上。”温政繁马上撇清关系。“浩琛!” “……”有人好像睡死了。 所长虽面无表情,但手中的烟已快被捏烂了。“蓝浩琛,你有十分钟把那个case给我看完,明天之前给我答复,要不,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就放你管法务团队。” 一听见所长的话,蓝浩琛勉强睁开了眼。说他高傲也好,他就是无法跟一团队的人一起工作;那种你帮我、我帮你,携手共创超优服务的屁话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入行以来,他一直都是单打独斗,所长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这样压他……而他,注定也只能被压得死死的。“但是,有一种烟味在扰乱我的视听,我无法思考。”他的挣扎,最多也只能到这种程度。 听到此,所长倏地站起身,捻熄了手中的烟,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吃亏。”经过浩琛身边时,从高处看了他那懒散的样子,挑挑眉。语毕,步出所长办公室。 待所长步出,温政繁来到浩琛身边,寻了一角坐下,审视那慵懒的样子。“天!你看起来有心事。”而这件事情让他颇为讶异。认识浩琛十多年了,虽然知道他的个性表面上看来不羁,实则深沉,却极少在工作中显得无所用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心事?”蓝浩琛撑起身,眉宇深锁。 “就是这个表情。”温政繁轻轻笑了。“真不像是会出现在蓝大律师脸上的表情。” 蓝浩琛瞪着好友。 “简直就像是……被女人强吻了之后,感到哀怨的样——”他住了口,因为领口被人揪起。“好、好,不说了。” “说。”蓝浩琛瞅着他。 温政繁自然是明白浩琛的意思,举手投降道:“也不想想你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来头,我哥他当然不会在意你那些从未断过的花边新闻,不过事务所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父亲是大法官,除此之外,他现在知道了她是个大嘴巴。蓝浩琛松开手,正坐起身。 不可否认,这几天总会想起那晚的事,想起自己被个女人强吻了……但,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吻,而是她这个人…… “她是谁?”温政繁问着。外传是浩琛从前那堆前女友中的一个,但他不以为然。莫怪他好奇,如果这是个让浩琛在工作中还会想起的女人,或许大家该照个面。 “不知道。”他据实以答。 “啊?”温政繁儍了下,后又揶揄道:“是不想说吧,嗯?” 蓝浩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是个多情种子,一爱就是二十年。”这一点他颇为佩服。眼前好友对感情的执着,是自己一生也难体会的吧。 第三章 闻言,思及内心深藏的一抹身影,温政繁露出温柔如水的笑。“遇上时,你就懂了。等到有一天,你会为一个女人心痛、为她真的动怒、也因为她而感到真正的平静,你就会甘愿停留。”浩琛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换句话说,也只是不想给任何女人机会伤害他。 蓝浩琛将他的话听进,却不回话。 知道好友不擅谈心里话,尤其是感情的事,温政繁会心一笑,识相地转问道:“对了,浩琛,你房子的事怎么样了?我听说这附近的房子很难找,若还找不到,先到我家住吧。” “已经安顿好了,前几天你出差时搬的。”他淡淡答道,又想起了那一张怒容。“再说,你那个二十四小时为小幸准备的避难所,我一点也不想去。” 温政繁但笑不语,眯细了眼。有一天,他也要看看浩琛会为真心所向的女人做出什么可笑的事…… 他期待那天的到来。 清晨的雨,一直下到午后还未歇。 韩悦趴在咖啡店一扇大窗前,望着外头发呆。 她是个易怒的人,只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刻她想的,不是烦恼已久的住宿问题,也不是生气近来老看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而是……而是三天前晚上发生的事。 ……她吻了一个男人,且还是一个该死的男人。 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就为了逞一时之快、为了报复……不管为了什么,她怎么会蠢到牺牲自己的唇去贴在那个猪头身上?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呀。 她可以为了钱打工,把时间排得满满的,什么工作都接,可是从未出卖过灵肉的。 却就在那个晚上,竟然为了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献出她珍贵的吻……而且事后还帅气地甩开他手中的五千块,抛下那个歇斯底里发飘的女人,大步离去。 亏大了。 真的亏大了。所以说,复仇并不会使人快乐,对于这句话的精髓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小悦,你还好吗?”现在是午休时间,看着她已久的咖啡店店长吴铭雄终是忍不住开口,关心一下这个能干的下属。“从刚刚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我没事……”才怪。韩悦头也不回地将手中抹布扔到桌上,又趴回原本的位子。 吴铭雄想了想,在她身边坐下来。“小悦……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如果真的有困难,就……就来我家住嘛。”他越说越小声,只因之前被拒绝过。 韩悦听在耳里,不说话。大雄是个好人,替一时兴起搬到台东种田的父母顾这家在台北的店,他的心意她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搬去大雄家。她不想让大雄误会。 自然是了解那沉默是什么意思,吴铭雄只得扯向别的事。“对了,小悦,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她懒懒地应。 “是这样的……”吴铭雄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最近这附近有栋新的商业大楼盖好了,有很多公司行号迁入,之后这边一定也会变得很忙……我想……我想问你,能不能……转成正职?”小悦对咖啡的敏锐度不只自己比不上,就连长年经营咖啡豆进出口的老爸都赞不绝口,只是…… “你想挡我财路?” 小悦总会这么说。实际上,小悦还算过给他看,依她不要命的打工方式,的确赚得比一般上班族多很多,但吴铭雄还是不死心。“小悦,你好好想想嘛,我会给你这样。”他比了一个数字。 韩悦还是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不想答应,但……你就当帮帮我们家嘛。”吴铭雄使出平时最不想用的招式——利用小悦的心软。“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午休结束。”韩悦起身,收拾了本来就已经很乱、又被大雄搅得更乱的心思,顺道结束了话题。拎起抹布,往柜台走去。“有空再想。” 她转身后,吴铭雄偷笑了下。有希望了…… 蓝浩琛立于办公桌后,俯瞰窗外高楼下的街道。 律师事务所搬进这幢信义区的新大楼,意味着地位的奠定;同时,也意味着工作量的增加。 所长会给他这样一个像样的办公室,就是暗指要他做个配得上这样办公室的律师……蓝浩琛热爱工作,只是痛恨别人的期望。 “进来。”听见身后有人敲门,他应道。 “蓝先生,”是秘书。“所长希望你能在离开办公室前给他一个答复。” “嗯。”依旧望着窗外。“跟他说,就照他的意思。” 秘书顿了会。不知道内情的人,对于蓝先生的反应自然不会讶异,下属接下上司交付的任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跟在蓝先生身边多年,隐约知道了他的过去,于是更不懂所长为何故意将这样的案子交到他手上;还有,为何蓝先生不拒绝。 久久不闻秘书回话,蓝浩琛微微侧过身来。 那是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女人,合宜的穿着、合宜的礼节,虽然他一向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但对于这个秘书,几年下来的默契,他能信她个三分。 意识到蓝先生正瞧着自己,秘书抬眼,却很快地又别开了视线。“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退了出去。 蓝浩琛目送秘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转回了窗外。 要挖掘自己的过去,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同行中,有些年资的,多多少少也都知道。知道了,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正想着,置于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迟疑良久,蓝浩琛才接起。“喂?” “浩琛……”另一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我。” 呆了两秒,蓝浩琛才反应过来,他轻笑着。“怎么想到打给我?” 似是因那低沉好听的嗓音略略失了神,对方一会才回道:“你还记得我?” 他微叹,女人总是喜欢这么问。“心谊,我有荣幸请你吃个饭吗?”他该谢神吧?由于对声音及声音中情绪的辩识能力高于常人,这个特长让他在情场上从未因劈腿而出丑。 “浩琛,我……”几乎是哽咽了,感动着自己在他心中还占有一个位置。 “嘘,见面再说,好吗?别让我挂心。”他压低了声音,犹如情人间咬耳朵的情话。“老地方?” “嗯。”很少女人拒绝得了这般邀请。 “我会在那里等你。”他柔柔说着。“若不想见我,就别来。” 待她挂断,蓝浩琛才收了线,又马上拨内线给秘书吩咐道:“帮我在那家法国餐厅订七点半。还有,在凯悦订房。我等等就离开了,有事叫所长明天再说。” 敢这么明目张胆滥用权力会女人的,整个事务所中大概也只有蓝浩琛这个人了。秘书早已习惯,记下细节称是,切断了内线。 韩悦从离开咖啡店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原因是,大雄要她转正职,她不停算着该怎么重新安排她的打工排程,才能平衡收入。 算来算去,还是得辞去较低收入的打工,增加高收入的工作才行…… “小姐……” 一道声音将韩悦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回,她马上露出亲切的微笑,说道:“今天的甜点,请让我为您介绍,有花漾水果塔、提拉米苏、主厨天使蛋糕……” “没有吉士蛋糕吗?”面对面而坐情侣中的男方问道。 “达令,”女方连忙阻止道:“你忘了,法式料理怎么会有吉士蛋糕嘛。” 见那男方脸色一僵,韩悦微笑打圆场道:“法国人吃吉士也吃蛋糕,但少吃吉士蛋糕的。我们主厨也想藉此机会在餐厅中推广一些台湾比较少见的法式点心,所以也就少做吉士蛋糕了。” “是呀,正统的法式料理就是这样吧。”因这女服务生的一番话,女方觉得很有面子。 “如果先生喜欢吉士口味的甜点,我请主厨为你特制一份好吗?”为客人量身订作餐点,也是她的职责之一,尤其得替来店的情侣营造良好的气氛,护住双方面子、抓住双方的心。这样他们就算分手了,各自还是有机会再带新的另一半回来。韩悦为护男方颜面,道:“法式吉士甜点也是我们主厨的拿手好戏,只是通常只在特别预定时才提供。先生似乎对吉士很讲究,不知愿不愿试试我个人的推荐呢?” 男方一听,欣然点头。 “那我也为小姐特别准备一份与法式吉士甜点口味极合的综合果酥,是近来法国仕女间流行的轻甜点。”韩悦贴心地提议:“这样两位可以合用,好吗?” 女方一听,自然也同意了。 “那两位请稍候。”她恭敬地退开了。 一直到进了厨房,韩悦才收了笑容,继续思考她的工作排程。向主厨要求了特别甜点后,转向一旁等候。 ……她该辞掉这边的工作吗?这家给的薪水虽然不错,但也不算高,工作又累,只不过是因为从大雄的咖啡店下班后,过来这边比较近,省下交通费罢了…… 但要找一个比这边薪水高、距离又近的工作,一时间可能也没那么容易…… 而且,那个男人说不定也会——等等!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她脑海中?!怎么会这样?她在想什么?韩悦摇摇头。 冷静、冷静。她或许被那个男人搅乱了一些些生活,但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台北市的人口数来计算,只要别再去他们遇见的地方,以后再见的机率是小之又小……对!是她想太多了,现在只要好好规画接下来的工作就行了。 只要把那几个百货代班辞掉,然后……咦?可以吗?可以盖过损失吗……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啊,好烦啊! 韩悦按了按太阳穴。 “韩悦!”这时,一个服务生冲来,一见韩悦便扑上来。“总算找到你了。” “怎、怎么了?”头痛时,只要声音分贝稍微高一点就会让她更头痛。韩悦看着同事,抚抚耳朵。 “救命呀!”服务生满头冷汗,上气不接下气。 “救命不要找我。”韩悦冷冷地说。她救别人,那谁来救她? “啊呦,救救我啦。”总算能平复呼吸,服务生说道:“经理也说只有你了。” “什么只有我?”平时只会剥削员工的经理会想到她,难不成她真的要衰到姥姥家了? “德文呀!”服务生握紧韩悦的双臂。“法文之外,你还会说德文吧?” “嗯。”事实上不是她自夸,欧系语言她不能精通的也都能沟通。 “那就拜托啦!”服务生双手合十。“经理今天有贵宾,走不开,而且他也不太会说德文,但我那桌来了几个法国人跟德国人,我是英文溜……但你也知道他们欧洲人多少有些瞧不起英文,我好像讨不了他们欢心呀……” “那我那桌怎么办?”都已经上到甜点,可以看见终点线了耶。韩悦最不喜欢的就是不能服务同一桌到最后送他们出门,领那有可能会出现的小费。 “我帮你送嘛。”服务生连忙接道:“而且小费都给你……拜托啦,这次搞砸,经理一定要电我了啦……拜托拜托!韩悦……拜托啦!” “……好啦。”韩悦搔搔前额,看他这个样子,也只好答应。想了想,又交代道:“那桌我向主厨订了特制甜点,你不要给我弄错了喔。” 第四章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会帮你说是因为临时调走,今晚不能再为他们服务真的是十二万分的遗憾跟抱歉——放心啦,我知道怎么说。”一见韩悦应允,凡事都好说。“你快帮我去,这边我一定帮你弄得妥妥当当的!”说着,一边将她推出了厨房。 白了身后的同事一眼,在厨房外的走道上,韩悦整了整衣装,向装潢格外精美、座位宽敞的贵宾区走去。远远地,就能见到经理对她点点头,她报以一笑,向另一桌走去。 而就在经过常客等待区时,一抹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绣金纹路的骨董沙发中,男人慵懒地倚在扶手,那双修长的腿交叠着,随意翻阅着外文杂志,啜饮高脚杯中的气泡式矿泉水……韩悦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只因,那是个很好看的画面。如同她从前最爱的欧洲艺术电影中偶尔会出现的,平凡、却让她耿耿于怀的画面。 如此优雅,如此自然。 然后,她想起了一张镶着邪气微笑的脸庞,与他冷漠的眼—— 韩悦倒抽一口气,甩了自己一小巴掌。污辱污辱!那种人怎么可能跟气质或优雅这些有品味的形容词搭上边! 工作工作!她不再看那会让自己迷惑的方向,朝内走去。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韩悦流利的法文及德文自然使得客人惊喜;但更重要的是她的专业与热忱,让这些外国来的客人对台湾有了种与往常不一样的感觉。 韩悦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同时,也体认了台湾独有的人情味。 送走那些客人时,她自然是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小费。 “做得不错嘛。” 韩悦从外头进来时,经理满意地打量着她。 “谢谢经理。”此刻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不是因为得到经理难得的夸赞,而是饱满的口袋。 “刚才带那些客人来的大老板对你赞不绝口,也跟我们签了特约餐厅。你也知道,八十二十原理,我们百分之八十的收入是来自这二十的贵宾级客户。”经理笑着看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才接着说:“我知道你的情况只能做晚间时段,但,我想升你做值班经理。” 韩悦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以为经理又要来个又臭又长的精神训话,没想到竟是要升她的职。 “简单来说,就是让你换身制服、加个薪,调到贵宾区来,时段不变。”经理最后才把她最在意的时间问题点出;他知道她轧了很多工作,只是故意想逗逗她。“这样好吗?” 韩悦又愣了许久,才渐渐露出笑容,大声回道:“谢谢经理!” “嘘。”经理马上冲上前来敲了她的头。“小声点。” “是、是……”韩悦揉揉发疼的头顶,笑得合不拢嘴。 当她雀跃地离去,弯进厨房,经理还是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他一直不甚了解,以韩悦的才能,不该只是个打工族。好几次,他都想拉拔她,但韩悦总用时间不合的理由拒绝。后来才知道,韩悦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打工,如果在餐厅升成正职,她就不能再兼差……做为管理阶层,他想吸收这样的人才,但若单纯做为一个长辈,他很想看看,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样?”看见韩悦进来,刚才麻烦她顶替的服务生连忙迎上来。“刚才听说你被经理叫去?” “嗯,没事啦,哈哈!”韩悦还是掩不住开心的心情。 看着她的表情,服务生挑挑眉。“不说就不说。”反正被讨厌的经理叫去,十次有十一次不会是好事。韩悦能笑得出来,自己也不用再因临时请她帮忙感到内疚。“对了,刚才送走那桌的小费,还有后来来的已经上到甜点了,你要不要接着去收尾?” “耶?可以吗?”接过同事递来的小费,韩悦讶然。 “可以啦。是我拜托你,我很不好意思,反正也只是一天不领小费嘛。”服务生大方地说着。其实他是贵宾区的全职服务生,本来薪水就比这些打工的来得多。 “谢谢!那我下次请你喝咖啡。”韩悦乐得握住他的手。 “你说的喔!”他知道韩悦在咖啡店打工,而自己也很喜欢咖啡。 主厨按了下铃,探出头来。“小悦,就想说听到你的声音了,有你在真是让我大显身手了,晚点请你吃东西,下班前来找我。”他的创意都靠小悦帮忙销出去,要不然平时都只能做菜单上的,多无聊! “谢谢主厨。” 韩悦简直要感动到喷泪了!这世界还是好人居多的——虽然遇到一次坏人就能毁坏她生活的大部分……但总之,上帝还没有遗弃她。 人生的路上,难免会踩到狗屎,走到草丛把它刷干净就没事了。 端着甜点,韩悦带着快乐到发光的笑容走向桌前的一对男女,非常专业地将托盘倾斜,好让客人能看见盘中精致的甜点,接着,弯下身非常专业地介绍起今晚的甜点,包括其材料及典故。甜点通常吸引女性,所以依经理教导,服务生一律都以女士为主。韩悦站离男方较近,好对对面的女方详述,也让她不用转头便能看清楚。“不知小姐觉得哪样比较合适呢?” “就你刚才说的综合果酥吧。”女方说着,温温微笑。 “好的。那先生呢?喜欢甜一点的吗?”韩悦弯身回头,这才首次将眼前男人看清。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笑容……”从方才就支着下巴打量着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蓝浩琛贝起了笑,瞄向她胸前的名牌。“韩悦。”唤着她的名,又将视线调回她僵住的脸,补充道:“很甜,我喜欢。”他压低了声音,只让两人听见。 花了很大的劲,韩悦才能克制住自己将手中甜点盘往那张脸上狠砸到鼻梁断裂眼珠爆出的冲动,职业性的笑容濒临垮台边缘。 蓝浩琛眼里满是捉弄的快感,将手从唇上移了开,低声又道:“我是不介意你用同一招来玩我,但,今天这位很脆弱,你狠得下心吗?” 快乐的事过不了半天。 有这种说法吗?记忆中,学校老师教过最接近的一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但,老天上帝观世音菩萨,悲剧的源头,能不能不要是同一个该死的男人? 韩悦近距离地看着那张带有邪气笑容的脸,咬牙笑道:“我想先生应该比较适合这个松香烤派。”因为整个晚上没几个人点需要有人来帮忙销一销,与其最后集中丢弃,不如现在送几个进那如垃圾桶一般臭的嘴。可以的话,她想建议他喝巴拉松,喝不死他也能将那吐不出象牙的嘴侵蚀个干净。 “你说的都好。”蓝浩琛瞅着她因怒火而显得晶亮的眼,心情忽然非常地好。 “请稍候。”笑容、笑容!……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要忍别人所不能忍才会出人头地、报复不会带来快乐……一直到走进厨房,韩悦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她身后有一道目光,观望良久。 蓝浩琛不知该怎么解释此刻自己的心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一个女人出来,却看着另一个女人;但,这回不同。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他很享受看见她的怒、她的乐…… 韩悦——她的名。 “浩琛?”在他对面的温婉女人轻轻唤着,是因发现了他的分神。 “嗯?”蓝浩琛转向今夜的女伴。 在蓝浩琛的注视下,女人有些羞怯。“你、你认识刚才的女服务生?” 蓝浩琛低低笑了,不置可否。“别让这个问题破坏了你我之间,好吗?”他不想向任何人解释关于她的事。 女人沉默了。她明白,自己只是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浩琛从来没有就这一点有所隐瞒。 她怀疑过是否有人真能让他挂心一辈子。答案是否定的;而这否定的答案让人感到畅快。若没人有那能耐,自己才能甘心。 蓝浩琛啜了口高脚杯中的气泡式矿泉水。他对女人在自己身上放的心思一向不予理会,她们爱玩心机、爱幻想都无所谓。他没有逼迫任何人跟他交往,这是成人的游戏,玩不来的,随时可以喊停退出。 就这样,两人之间平和的默然持续到韩悦端来了甜点才告终。 韩悦有技巧地避开她认为不必要的对视与对话。最终,将他们送出餐厅后,她挂着已经僵在嘴边的笑脸步回员工休息室,换下了制服准备下班,赶下一份工。 ……好累。 揉着酸痛的两颊,韩悦吐了口长气。 转头看了一旁桌上主厨送的小点,竟然一点食欲也没有。 脑海中,是他搂着女人腰间离去时的背影。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才刚分手,马上又能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吗?这样的感情,让韩悦莫名感到忿怒。 明明,就不关她的事。 韩悦拧眉,用力阖上了置物柜的门,试图将那被挑起的情绪也关起。 凯悦的酒吧,那隐于昏黄灯光的一角,蓝浩琛搂着女伴,一手摇着玻璃杯中的波本。 今夜,他们的话不多。 在他怀中,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她知道自己跟很多人分享这个胸膛。 顺着她的发,蓝浩琛知道,气氛不对。 韩悦的出现,影响了怀中人的心情。 将杯中物饮尽,蓝浩琛在她耳边低道:“在这边等我一下,好吗?” 无需多余的言语,她明白浩琛是要去拿房间的钥匙。如同他们之间有过的每一次约会,一样的流程——天亮,就说再见。 就算是如此,她还是点了头。 蓝浩琛起身离去。 “不要这样嘛……”九分的醉意,一看就知道是爱装阔又没酒品的大叔,两手拉着一只纤白的手臂不放。“小悦悦……” 韩悦嘴角抽 动,不明白为何在五星级饭店中还会遇到这种鸟事;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客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自己的工作时间,每回都来堵她。 “这位先生,我们这边是酒吧不是酒店,请自重。”一只手被他放在脸上磨来磨去,韩悦空出另一手按下平时用来点酒联络用的通信器,向警卫求救。 不久,领班和两名警卫前来替她解围,谁知那没酒品的大叔死抓着她不放,一个使力,将她扯向自己后又撞倒了桌子。 顿时,桌上的酒瓶酒杯落地,碎了,而韩悦失衡,整个人扑向了地面。“唔……” “韩悦!”领班趁机架开了大叔,警卫则一人扣住他一手。 当领班来到韩悦身边,她已自力站起身,只是手上多了一道被碎玻璃划破的伤。 “先生,我们真的要报警了!”领班一见自己的下属受了伤,示意警卫将他拖出去。谁知他还在挣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往其中一个警卫身上一撞,三人拉扯间又撞翻了旁桌。 警卫掏出了手铐,花了一番工夫硬是将这闹事的醉汉给铐上,便赶紧将之拖出酒吧。 好不容易平静了些,领班才想关心一下韩悦的手伤,方才受到无妄之灾的那桌客人开始发飙了。“搞什么啊!这是什么五星级饭店啊!”毕竟也是喝了酒的,说话自然大声些。 这一闹,其它客人也频频私语。 远离到无人一角,韩悦压着不停冒血的伤处,挤出微笑。“领班,我没事,只是小小的擦伤,回后头弄一下就好了,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 第五章 才端起韩悦的手的领班知道她说的没错,只好点点头,抛下她,领着其它员工去向其它客人道歉。 韩悦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伤,除了在心中暗骂一声衰,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抬头再看其它员工都在帮着安抚客人,叹了口气,又瞧瞧手伤,准备回后头休息室消毒包扎伤口。 不想,才一转身,却撞进了一副胸膛。 “啊,抱歉!”撞飞了人家的东西,韩悦急忙弯身捡起。那是房间的钥匙卡,她拾起递回,才发现对方的白衬衫上沾了血。“天啊……抱歉!真的抱歉!”韩悦上前想替他擦拭,却忘了自己两手都沾了血渍,于是越擦越脏。 那人蓦地一把抓住了她慌乱的手。“够了。” 那是非常好听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带有一丝冷淡,听来却是舒服的。 ……只是,是错觉吗?这声音近来常常听见,如果她没记错,上一回,不过几小时前…… 韩悦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 蓝浩琛早已看出是她,他低头看着那伤,不禁皱起眉。 右手手掌间有深浅不一的几道口子,其中还嵌着碎玻璃片。 “呃……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马上请人来帮你处理衬衫,”并未察觉他蹙眉的表情,韩悦还在装死,不愿承认一日之内会撞见这个衰鬼两次。“先生,真的很抱歉,先生……呃,先生……”一直抽不回自己的手。 “你可以假装不认得我,但,”蓝浩琛紧紧扣住她白细的手腕,不容反抗。“急救箱在哪?” 可以感觉到韩悦愣了下,然而,最讶异的人其实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为什么看见她手上的伤会令他揪心?这个问题,直到两人来到员工休息室一角处理伤口时,蓝浩琛还是很疑惑。 韩悦则觉得气氛很诡异。 不,应该说,她觉得眼前的事很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放开过她的手,深怕她会跑掉似的。他细心地为她挑掉玻璃碎片、消毒上药,最后包扎起来。 那一刻,韩悦才看他舒开了眉,心中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波动,一抬眼,见到他轻抿的唇,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她扯开笑,胡乱找了个话题:“对了,你……唔、没想到会再见耶,哈哈哈……” 在那一点也不友善的直视下,韩悦干笑着。 “蓝浩琛。” “嗯?” “我的名字。” “喔。” “不要连自己吻过的男人都不知道名字。”冷淡又带讥讽的语气。 “……”嘴角抽 动。 沉默。 空荡荡的休息室中,就只有两人在对视。 “呃……喔,没想到你包扎的技术那么好。”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韩悦又扯道:“都不会痛耶!哦呵呵呵呵……” 这句话让他微微僵了下,而韩悦也发觉了。 蓝浩琛别开视线,起身环顾了四周。 韩悦并未再说话。 “你在很多地方工作?”蓝浩琛问道,那是顺带一问的语气:“哪一个才是你的正职?” “都不是。”她倒是答得毫无芥蒂。 蓝浩琛回过头来,望着她将柜门关上的侧影。“你还是学生?满二十了吗?” “……我今年二十四。”韩悦斜了他一眼。她是天生一张娃娃脸,可是猜二十也太夸张了吧? 好看的眼眯细,蓝浩琛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这张脸近来时常出现在他脑海——以及眼前;是令人难忘的、令他不禁想念……这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感觉。虽然绕在身边的女人很多,离去的女人也很多,他珍惜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但从不曾想念过谁。 初见,当她年纪还小,而他是个律师,蓝浩琛的原则不允许自己做出犯法的事。 二十四……蓝浩琛贝起有点邪气的笑。 忽略他投来的注目礼,韩悦此刻担心的是他沾血的衬衫,看来价值不菲,现在沾上了点滴红印,惨不忍睹。“蓝先生,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换下这一身,我……我洗干净后再还给你?”她赔笑问道。 蓝浩琛这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狈,暗忖一阵,回:“好是好,但总得给我一套替换的吧。” 韩悦有些为难起来,一时间要去哪变出衣服给他?“啊、这个……”她翻开自己的置物柜,从中掏出一个塑胶包装还未拆封的黑色t恤,是之前支持活动时发的,当时因为主办单位给错大小,她没办法穿。她将之拆封摊开。“这个可以吗?” 正面全黑,手臂部分有看来极蠢的卡通图案……蓝浩琛挑眉。 韩悦自然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穿这样的衣服,仍是笑道:“你有西装外套,穿在里面看不见的。”她不敢说背后的图案更幼稚。 “……拿来。”他冷冷地说,一边拉下领带、褪下外套。 韩悦上前替他拎起,置于椅背,又见他脱下了衬衫,露出光裸的身子。视线绕了绕,很自然地避开了不该看的地方。 见此,蓝浩琛好笑地道:“别告诉我你没见过男人的身体。”连陌生人都能强吻了。 韩悦自认没必要解释这问题,在他面前,她出过的丑已经够多的了。一手好心地为他卷起t恤一角,递上给他穿上,又弯身拾起外套。 蓝浩琛接过套上,从内袋中掏出名片夹,说着:“我的名片,到时要还我时,先打给我。” 韩悦低头读着,见到那律师事务所的名字时,暗暗讶异他果真来头不小。 蓝浩琛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走向休息室门口。 韩悦诚惶诚恐地上前拉开门。 步出时,蓝浩琛转头看了她一眼,才道:“手伤一天至少要换一次药。” “喔。”韩悦望着他的背影离去,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那句听来像是关心的话从那冷漠的嘴里说出,十分不搭。 回身,忽觉松了口气。来到方才他所站的位置,收拾着脏了的衬衫,一样东西吸引了韩悦的目光。呆愣了两秒,她一把抓起,冲出休息室。 “蓝先生!等等……”在廊下拦下他,韩悦将手中之物递出。 那是他的领带及钥匙卡。 蓝浩琛表情冷凝地将之收回,深深看了她,从她身边步离。 这令韩悦有些错愕,只因,那是恼怒的眼神。 可…… 他在气什么? 蓝浩琛沉着脸。 望着空荡荡的位子,他今晚的女伴,已然离去。 拾起桌上的纸片,上头写着,明白他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她,不想成为那个女人的替身。 握着纸条,他倒入沙发中。 他……显得心不在焉了吗? 从未因为与女人不欢而散感到如此郁闷,明明,是为那千篇一律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若即若离、他的用情不专、他的满不在乎,才气跑了一个女人。 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那,又是为何,他会……恼火? 是,他在恼火。 为什么会一见韩悦被缠住就不禁想上前替她解困?是理性压抑了那想法,才会在眼看她受了伤却无力阻止?那又是为何一见她受伤,他会想揍人?为何替她裹伤、为何留下衬衫就为想再见她……甚至,与韩悦相处时便忘了还有一个女人正等着与他共度良宵? 韩悦…… 咬牙。 忽然间,他要自己停止思考。 他不能再想。 他不想知道那些答案…… 在住处附近停好了车,蓝浩琛不顾十字路口的信号,过了马路。 时间正值午夜,但对于平时绝不允许自己犯法、小事也不苟且而行的人,这实在有些反常…… 眼看好友缓缓步来,温政繁从骑楼阴影中步出,扬声唤道:“浩琛。” 蓝浩琛这才仿佛从梦中醒来,扫了好友一眼,拧拧眉,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 温政繁耸耸肩,很自动地跟着入了公寓,进了电梯、上了楼,直到进到蓝浩琛新居中,他才开口:“哇……这边不错耶,很宽敞。”环顾着,擅自推开几扇门观摩一下。“这个房间多出来的吧?”里面什么也没放,甚至连新买的窗帘都还没拆封的丢在一旁。 “我还没时间弄,就先空着吧。”那么小的房间要放他的大书柜放不下,而他也少在家中工作,就空着吧。蓝浩琛从迷你小冰箱拿出两瓶啤酒,待好友看完,递给他示意他乖乖坐下。“你来做什么?所长找我有急事?”略带讽刺的语气。 政繁极少出差、极少晚归,全为了一个女人。政紧要为她待在自己家中,就为了等,等她那三百年才出现一次的需要。政繁会随时准备好,让她依靠……虽然认识他们两人这么久,蓝浩琛却从未见过小幸向他求救。 温政繁不说话。他的确是因为一些缘故,才会在这种时间离开家中,可现在他没心情解释。尤其这个好友从以前就对他的感情观不以为然,因为小幸的事失眠这种话,他不会说出口。 默默开了啤酒,温政繁灌了一口。抬头见到好友正背过身脱下西装外套,想起今天在办公室时见他还是穿着正式的西装,怎么现下换了一件一点也不像对工作一丝不苟的他会穿的……“噗!” 脱下外套后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蓝浩琛倏地回过头,就见政繁捂着嘴,但口中啤酒已喷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你干嘛?”因为轻微洁癖而有些不悦地道。 温政繁还是捂着嘴,瞠大眼对上他疑惑的眼神,眨眨眼,摇头。 “没、没事……”顺手抽了面纸,赶紧将茶几擦干净。 蓝浩琛也开了啤酒,在他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当自己心中有事,自然无暇顾及那个闷骚的家伙。 “我哥说,”良久,温政繁打破沉默笑道:“过两天也来你家看看,顺便带个迁居礼给你。” “跟他说,直接折现存到我户头就好。”蓝浩琛才不领所长的情。 “你在这也会住一阵子吧?”不理会他的话,温政繁道:“会需要一些东西的。”不经意望向那空旷的厨房,心中有了底。 “……随便你们。”自从大学时认识了这家伙,毕业后又被拉拢到他哥的事务所之后,蓝浩琛早已摸清自己的立场——所长言出必行,而其它人只有听的份。“来我家前先拨个电话给我,免得在外头空等。”他转开了话题。 “嗯。”温政繁明白浩琛说的是今晚自己的突然造访,也知道他不会在意,只是真怕自己在外头等不到人。好友的习性他很清楚,一星期总有几天外宿,多半在饭店过夜。 他的感情观,温政繁并非不能理解。人生总有一些经历,会在心中留下伤痕,迟迟无法痊愈。或许这么说是自私的,但,若是浩琛非得用这种方式才能找到生命中的另一个人、找到平静,他不会责怪浩琛的多情与滥情。站在朋友的立场,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了。 “借我过一夜。”温政繁说。 蓝浩琛是讶异的,对于政繁的话;但,既然他开了口,他便不会赶他出门。“你睡客厅。” “谢了。”温政繁淡出笑。男人间的友情……是这么说的吧?不必多说、不必了解,仅仅就是伸手援手。摇摇头,又灌了啤酒;想了想,闲扯道:“对了,你今天不是早退吗?” “……然后呢?”因好友的到来,好不容易忘了某些令他不悦之事,现在又排山倒海而来。蓝浩琛沉下脸。 第六章 近距离,温政繁可以见到那忽然转为阴沉的表情,闪进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浩琛被女人甩了……三秒后,他抹去这个可笑的猜测,摇摇头调笑道:“怎么?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劈在蓝浩琛头顶,他瞪着好友。 惊见那眼中的惶恐,温政繁也有些傻了眼。“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什么事?”拧眉,蓝浩琛闷闷地灌起啤酒。 他在逃避。 对于女人的事,浩琛虽不会挂在嘴边吹嘘,但若问起,也不会有所隐瞒,多数时候会轻描淡写带过。可浩琛不爱说谎。避而不答,这是反常的现象。想了想,温政繁试探地问:“你今天晚上去哪?” “吃饭。”将唇靠在玻璃瓶口。 “跟女人?” “那又怎样?” “吃完饭呢?” “喝酒。” “喝完呢?” “……关你屁事。” “不……只是,你和女人出去约会,晚上还会回家,这让我匪夷所——” “你可以闭嘴了。” 还未喝完的啤酒被蓝浩琛重重一掌敲在茶几上,他起身结束这个话题,走进主卧室,关上门。 温政繁望着浩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才回过神。他抚抚下巴,心忖:一定有事,而且是有趣的事。 认识浩琛这么久,温政繁不认为他甩女人或甚至被女人甩了,会对他的情绪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浩琛罢才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失神? 嗯……温政繁扬起嘴角。 果然有点意思。 房里,蓝浩琛烦躁地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一轮明月。 深吸了口气,却总觉压不下心中那股忐忑……为何忐忑? 韩悦……脑中浮现的是她灵黠的眼、少见上扬弧度的唇,挥之不去。 ——那些女人不合你胃口了? 好友方才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他知道政繁说的没有错,只是……只是他不想去承认思考了一夜他不想知道的那答案,竟教旁人一眼看穿。 从来只把女人当作不可或缺的休闲,他不该会如此。 难以言语解释地,遇见韩悦,他…… 蓝浩琛咬住撑在唇边的长指。 他骗不了自己。 今夜,韩悦的出现,影响的不是身边女伴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清冷的月光洒在冷凝的脸上,他为此事实感到忐忑…… 良久,啧了声,收起心思,蓝浩琛转身准备换下衣服,洗澡睡觉。 才回过头,瞥见一旁落地镜中自己的侧影。蓝浩琛眯细了眼,缓缓拉起身上的t恤,好看清背后的图案—— 长翅膀的粉红天使骑着白马飞跃彩虹。 ……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女人…… 在能从镜中注意到自己越发狰狞的表情前,他已扯下身上恶心的东西,甩至一旁。 他疯了。 瞪着床上扭成一团的衣服,蓝浩琛这么告诉自己。 韩悦开始在吴铭雄的咖啡店以正职的身分工作,那已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 她的个性中有一种不安分因子,并不渴望谁来安稳,所以,对于吴铭雄提供的一切,她一点也不知感恩。 “你真不知感恩。”见小悦有些发起呆来,林婉瑜毫不客气地说道。 林婉瑜今天是来探班的,顺便数落她一番。先前小悦说住在咖啡店的事,原来根本就是骗人的,小悦根本就都在麦当劳跟网咖过夜,要不是有一回她打电话来查勤,听见有人点麦香鸡,搞不好真的一路被骗下去。 于是,林婉瑜跟吴铭雄联络上,安排小悦住在店里的楼中楼夹层。 这回她学乖了,押着小悦搬过来,硬是陪着住了两晚才肯回家。 韩悦从放空的思绪中回过神,懒懒地瞥了婉瑜一眼。“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明白小悦并非意指没必要感恩,只是没必要麻烦别人,尤其是对她有好感的人。林婉瑜拧起眉。小悦是怕之前借住友人家之后,无一幸免,跟他们全都绝交的事。 韩悦不说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改不了自己得寸进尺、贪小便宜的个性,她不适合跟好朋友住在一起。 小悦是个不爱跟别人计较细节的人,所以有时忽略了别人可能很在意的事;但,林婉瑜知道,小悦承担了很多事,这些缺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点令人心疼的任性。 一点换得小悦短暂快乐的小小任性。 “还要续杯吗?”沉默良久,韩悦转开了话题。“我知道你不喝咖啡,但我们家的茶也是一绝,你每次都喝锡兰,要不要换一种?” “……不了。”林婉瑜忽然感到不高兴。小悦喜欢扯开话题,推拒自己的关心;是因为两家人关系一向恶劣,小悦不想自己介入太多……但,真的很令人生气。“我要回去了。” 韩悦没有挽留,送她出门口。 “叫司——” “叫司机来接我,不要一个人回家。”林婉瑜嘟起朱唇。“我知道啦!” 跟眼前人,大约没人能生得了气吧?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韩悦失笑。“到家传简讯给我……你知道那些事了吧?最近还是少见面的好。” 林婉瑜听着她的话,眼神黯了黯,点头。“嗯。”随即又说:“可是,我还是会每天打给你喔,敢不接你就死定了!” “好啦。”韩悦翻翻白眼。 目送婉瑜的背影到巷口,上了一辆宾士轿车,韩悦才又回到咖啡店中。 那些事……早知会发生的;一旦真的发生了,却还是令人措手不及。靠在店门久久,韩悦在大雄的叫唤下回到工作岗位。 一早,蓝浩琛就在小会议室中听一个女人啜泣诉苦。 穿着鹅黄孕妇装,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遮盖了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如此,她眼下的伤还是隐约可见。 婚姻暴力的案子,多半不会找上英盛这样的国际商务律师事务所,但这次是特别的。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科技业龙头——蒋氏企业的大千金,同时又是半导体新星林氏的长媳,名为蒋柔。 蒋柔哭诉着嫁入林家后遭受的种种不平待遇,尤其在众所周知的蒋林两大企业合并谈判破裂后,她在林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丈夫开始夜不归营,独留她跟公公婆婆相处。原本还对她呵护备至,在两家开始敌视彼此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一下说她是蒋家的人,一下又说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嫁进林家这么久,还不闻喜讯。 不久,丈夫有了外遇,对方怀孕了,大剌剌地进住家中。蒋柔被打进冷宫。 但,这只是个开始。 就在半年前,蒋氏企业运用内线交易手段让林氏股价大跌后,蒋柔在林家更是难以生存。 一夜,丈夫喝得酩酊大醉,将她从睡梦中叫醒,来到待产的新欢房中强暴了她。 ……千篇一律,如同电视剧中的剧情,但,这就是蓝浩琛答应接下的案子。 “他……口中喊、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在她……在她面前……我……她……在笑……”蒋柔掩面,泣不成声。 蓝浩琛静静听着,将手边的面纸盒推向了她。 身体,心灵上的暴力……这样的事,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对一个男人诉说吧。蓝浩琛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眯细了眼。是因她已求助无门了,不想再回林家,却又无法名正言顺地搬回娘家? 英盛一直跟蒋氏企业有密切的合作关系,蒋氏大家长蒋卓然看不过女儿受屈,纵使不愿将这样的丑事曝光,还是与所长联络,但求为女儿留下一点尊严。 大家族、大企业间利益输送的联姻根本不是新鲜事,会有这样的结果,或许两家在最初都料想过。 只是,利益当前,不免还是栽进了这种风险极高的投资——拿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做抵押。 蓝浩琛还是沉默,只是眼神已冷。 这种事,究竟还要反复操演多少回? 有时,他会恨自己总是能清楚分辨别人话语中的伤痛与情绪,明白那痛彻心肺的情绪是如此真实,所以,才更恨自己身为执法者的无能为力。 蓝浩琛起身,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蒋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呢?你想得到什么呢?” 蒋柔手中握着面纸,缓缓转过头来。她想起继母说的话,至少要整垮林氏…… 当初推动这政治婚姻的也是继母,才会把自己推入了这样的窘境。 墨镜下的眼中开始退缩。 “累了?”那好听的声音继续说着,淡淡的、冷冷的,却稳若盘石,好像不会倒塌。“不想争了,就回家好吗?带着你的孩子,回家。” 瞠大了眼,透过墨镜,蒋柔瞪着弯身半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久久不能言语。 “你有这样的勇气吗?”蓝浩琛在低处,等待着她的回答。 回家,忍受白眼、舆论;然后,一个人扶养孩子、保护孩子。 仍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在那深沉的眼中,蒋柔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尽避眼泪还是不停的流,她却不再犹豫地点了头。 她不再害怕。 接下来的人生,她自己决定去向。 那一刻,蒋柔想起了一个人……那样的勇气,她现在也得到了。 或许……不算迟吧? 蓝浩琛扶着蒋柔从会议室中走出来时,已过午。 蒋柔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在墨镜后的双眼微肿。可,在婚后她却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侧过身,瞄了蓝律师一眼,轻轻道了声谢。 “嗯。”他淡淡应着,在心里,自觉受不起这声谢。 唤来了秘书,吩咐将蒋柔送上车,蓝浩琛回到办公室,将自己摔进椅子中。 转向窗外,晴空万里。 他闭上眼。 脑中有片段的画面浮现。这几年,他已能假装自己是个旁观者,像是看着一部悲伤的电影,浏览那些抹不去的记忆……他不想忘。 或者,就算他想忘,也无法忘。 太深刻。 于是,折磨。 曲终,人该要散的。但总独留下他,一次次反复经历…… 蓝浩琛睁开了眼,是因他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温政繁。“怎样?”问的自然是今早的会议了。 依然背对着好友,蓝浩琛懒懒回着:“听她说完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嗯。”温政繁没有再深问。对于多年前发生的事,浩琛能做到云淡风轻,但那都是假象…… “你进来就为了这个?”好友的心思,蓝浩琛一眼看穿……这么恶心的关心方式,他才不会领情。 “谁那么闲。”他也早有应对方式。温政繁这才亮出手中拎着的一个纸袋,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蓝浩琛将椅子转回面向他,瞄了眼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个……外表活泼可爱,却有双犀利眼睛、笑起来很甜的女孩子送来的东西。”思索了下,才能找到适当的形容词。真要说,她应该是那种外表与内心不符的品种吧。温政繁觑着好友。“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你的衬衫会在她那边吗?”那是揶揄的语气。 “我没必要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想也不想地答道。这不是第一回,蓝浩琛发现自己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的事。但此刻令他耿耿于怀的是,他本来的意图,是想用还衬衫的事再见韩悦…… 第七章 蓝浩琛此刻的心情不是太好,没心情再追究为何没事先接到她的电话。 没见的几日,并不会特别想念她。 只是一旦想起了,就挥之不去……能再偶遇她吗? 伸手将纸袋勾近,拿出衬衫摊开。 想起今晨才见过的蒋柔,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令人不禁想怜惜。而韩悦……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会为自己争取、理论,争不过别人也能抬头挺胸地离去,这样子的女人,不需要别人呵护吧? 可,他也见过韩悦逞强的一面、听过她声音中流露的伤痛…… 蓝浩琛能明白人的一生总有波折,但……她也有向人示弱的时候吗?她会允许这样的时候吗? 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温政繁看着他沉默不语的表情。浩琛是个多情的男人,这一点身为好友的他很清楚。 浩琛同时也是滥情的。虽然,当下他对女人付出的感情,那种真心想让一个女人快乐的心情,不会是假。 终究,还是在弥补些什么吧?温政繁悄悄扫了好友一眼。 蓝浩琛将衬衫摊开,一张纸条钉在中央的排扣上,写着: 对不起,我的血天生浓,几点血迹洗不掉,但是领带系上后应该能遮住,还是能穿的。韩悦。 掀开,果然有一两点淡淡血色。蓝浩琛的手僵住。 “噗……”凑过来看的温政繁低低笑着。想了想,又转问:“蓝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衬衫上会有她的血迹吗?”这已经是嘲弄的语气了。 蓝浩琛忽略他那有如法庭上的询问语气,将衬衫随意塞回袋中。“吃饭吧?” “……你也知道饿呀。”其实,这才是温政繁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每天中午都有人以咖啡代替午餐,让人实在看不下去。“走吧,我发现附近一家不错的咖啡厅,中午有简餐。” “嗯。”难得没有拒绝,蓝浩琛将纸袋甩至一旁,道:“走吧。” 浩琛走出办公室时,温政繁挑了挑眉。是错觉吗?他的情绪起伏颇大,从感伤沉重,一下子变得有点无奈又有点气恼……在身后带上了门,暗暗记下了这个有趣女人的名字。 卖简餐的不是咖啡厅。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把简餐换成西式轻点的,正是吴铭雄本人。 但,这一切却是因为韩悦的威胁。 吴铭雄为刚进来的两位客人带位,放下新印好的菜单,道:“即日起我们全面更换菜单,要不要为两位介绍一下?” “啊……”温政繁捏着手中牛皮纸印的菜单,一脸难色。“本来就是想吃吃你们的简餐呀,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呀……这什么?肉派?” 蓝浩琛一样翻阅着,早先还兴趣缺缺,只因一直没有吃午餐的习惯,却越来越觉得有趣,菜单上尽是些对台湾人来说十分陌生的餐点。“来个eggsbenedict吧,加一杯twhite。” 吴铭雄有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人。“先生,你……” “怎么了?”蓝浩琛还在看,不自觉地仰起嘴角。什么样的店,会冒险来卖这些东西? “不……你是第一位不需要介绍就点菜的客人,我……”很他妈的讶异。这些东西不是难吃,只是,有冒险精神的人还是少数吧。吴铭雄干笑着。 一听,蓝浩琛轻轻笑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做的能多地道。你要点什么?”顺道问了同行的友人。 “……”欺负他这个出国没几次的人。“一样。”温政繁将菜单一扔。 “请稍等一下。”吴铭雄开心地记下,离去。 待他离去,温政繁再开口:“要不要聊聊?” “如果你想聊蒋家的案子,别找我。”明知好友是关心自己才如此问,蓝浩琛却没句好话。扯松了领带,他望向窗外。 他们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木质的窗棂是干净而温暖的颜色,蓝浩琛不禁倚起面庞,任紧绷了一上午的心情能有片刻放松。 将好友的反应看在眼里,温政繁并不讶异。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若浩琛不想说,拿枪抵在他头上他可能还会拿来搔头皮。“那……聊聊你的白衬衫?” 斜了他一眼,蓝浩琛懒得解释。 温政繁抚抚下巴。从前,浩琛虽不会主动提及他那群女友,但若自己问起,他也极少避谈……嗯,这回情况不同。 温政繁很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盯着浩琛,直到餐点送上,两人开动了,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温政繁在心里下了结论。 蓝浩琛并不是没感觉到对面的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盘中料理实在……实在太令他惊异了。 叠起的土耳其面包上是两颗半熟的水波蛋,上头淋上了温煮过的荷兰酱,旁边摆了一片片香酥培根,和厚蕃茄片、莴苣等等的配菜…… 没有。 蓝浩琛从没在台湾这宝岛上吃过如此地道的eggsbenedict。双眼发亮,他以刀叉截了几样料送入口。 边啜着大洋洲特产的咖啡twhite,以特有的咖啡与牛奶比例,调出与拿铁截然不同的浓郁风味,是人间一大享受。 前者他在英国留学时常吃,离开之后十分想念;后者则是一回到澳洲洽公时偶然发现的宝。受英国文化影响,从来只喝茶的他,自此也开始喝咖啡。 只是,这发迹于纽澳的品种,不知怎地,一跨到别国就全失了真。 但,眼前这杯,竟与他回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样温暖的餐点,蓝浩琛希望每天一睁眼就能吃到。 拧眉抬头,望了眼柜台一抹忙碌的影子。 总是背着身,只能见到她脑后扎起的马尾,与她低头时白皙的颈间…… 忽地,一人挡去了那身影。 好看的眉拧起,睨着那刚才帮他们点菜、应是这家咖啡听店长的壮汉。 好几次,几乎能见到她的样子,却总又被挡去。 就这样,面对面而坐的两人观察各自的目标,直到扫光了盘中飧,蓝浩琛才在温政繁的催促下离开了咖啡厅。 吴铭雄收了钱,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店中,唤道:“小悦,帮我整理一下六桌。” 听见那声“悦”字,走在后头的温政繁回过头来。 ……悦?不会那么巧吧?和浩琛的新神秘女友名字一样……不禁又探头望了望窗内。 就见一个身着白t恤、牛仔裤,外加店内一致的黑色长围裙,白皙小巧的脸蛋未施脂粉,柔顺黑发系在脑后……不就是刚才拿着沾血衬衫来还的那个她吗? 的确是很清新、很可爱,但——真的不像浩琛一向的品味。 “喂!说要快点走是你,拖拖拉拉的也是你。”已走到巷口的蓝浩琛不耐烦地:“等等要跟你那个没人性的大哥开会,迟到算你的。” “好啦。”温政繁不再多看,赶着回去开会。 “小悦,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个小时内,第十七次同样的问句。 “没问题。”韩悦还是给他一样的回复。几乎,她要以为他们的对话是来自重复播放的什么会话练习cd了。 “但,换了菜单之后,店里真的很忙。”吴铭雄还是不放心。“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付我双倍薪水。”她转转眼,笑道:“其它的,包在我身上。” “……问题不是在钱呀,小悦。”跟小悦沟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这一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呀。” “你有没有良心啊?!”闻言,韩悦劈头就骂,一副骂不肖子的模样。“你妈生病,你至少要陪她到病好!” 太小题大作了吧?吴铭雄嗤笑了声。“她不过是感冒发烧——” “我妈就是感冒死的。”韩悦定定地说。 一席话,让两人都沉默了。 谁想过,伤风感冒,竟能夺人命? 可,她不是在说笑。 而吴铭雄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小悦……对不起……”他不是有意,只是比起自己那个在家中可说是被父亲及其它哥哥宠着的母亲,吴铭雄更想陪在小悦身边。 “你不需要道歉。”还是一般平静的语气,韩悦替他下了结论:“一个星期内,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今天午餐时段过后就给我滚。”站在高处睥睨坐在椅子上的大锥。 吴铭雄垂下头,算是应了她。 韩悦满意地点点头。举腕看看手表,其实也接近午餐时段了,该开始准备材料。“今天咖啡交给你,这几天点餐人数越来越多了,我要在里面忙。”说着,她露出自傲的笑。 虽然刚开始的几天他们花了很多时间介绍餐点,但口耳相传,现在每到中午整间咖啡厅就塞满了人……其中,也包括了—— 那个男人。 想起他,韩悦的眼飘了飘。 不敢想象他收到衬衫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该有担当点,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照他那得理不饶人的个性,一定会找上门来要她赔。 ……虽然,什么都没留下,他还是有本事找到店里来。好佳在他好像没发现自己——当然也因为自己小心避开。 回想跟他的每一回见面,都只能用巧合两字来形容。 他们之间,少了巧合,或许就真的一点关联也不剩了吧…… 不知为何,一旦这么想,胸口竟然有点闷。 “啊,欢迎光临。”听见店门上的铃铛响起,吴铭雄反射地道。“请进。”回头想请小悦倒水,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进店的是一个男人,近来天天中午都到此报到,有时会有另一位男同事跟着,多数时候,他会点一杯twhite咖啡,和尝试各种不同的欧式轻点。 “蓝先生。”吴铭雄已经记得他的名字。“今天一样是twhite吗?要不要来一份我们的英式早餐?这是种早中晚都有供应的餐点,蓝先生应该用过,试试我们家的吧?” 蓝浩琛抬起头。“嗯,就这样。”将菜单交回给店长时,不经意环顾了空无一人的店中。 他故意早了十五分钟到,想不到还是见不着那整天在柜台后的女人。是无妨,但,有些可惜。 回到柜台后,向厨房送了单,吴铭雄替他倒了杯水端来。“蓝先生,今天一个人吗?另一位……我记得是……温先生?” “嗯,事务所有点事,他晚点会来。”蓝浩琛一向不喜欢跟店员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是因为来到这里,让他怀念起在英国那段无忧的日子,才会对这家店的人也都不设防了? “那,有没有想听什么音乐?还是想看什么杂志?”吴铭雄热心地道。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没有防心,但也一样没什么耐心。蓝浩琛冷冷地回。 服务业做久了,自然也就明白客人所想。“好。那有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嗯。”蓝浩琛淡淡应着。 店主离开后,他一个人享受宁静。 一早去了法院,听的、见的,都令人疲惫……第一个窜进脑海的是这家咖啡厅,所以他来了;然后,想起了很久不见的韩悦。 他是男人,不是会去相信命运的物种,只是忽然有种预感,会再遇见她。 那时,他该说什么好呢?该说什么,才能让他们之间不再只是偶然? 第八章 一下子想见她,一下子又不想再见到她,这种反反复覆的心情,这些日子他受够了,蓝浩琛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或至少,一个能找到解答的方向。 拉开厨房与柜台间的小门,韩悦将餐点推出,悄悄地望着总是坐在同一个位子的蓝浩琛。 她必须说,那模样是优雅的,虽然她的脑袋一直提醒自己,他的本性一点也不…… 很久很久,韩悦才按下铃,通知大雄取餐送去。 同一刻,她拉上了小门,阻隔了他抛来的视线。 人来、人去,自午后大雄离开,韩悦一个人忙里忙外,整个人就快要虚脱了。 收拾着杯盘狼藉,脑中想着该怎么样更有效率地工作。大雄一星期内是不敢回来的了,但她又不愿因为忙不过来而请工读生……才一个星期,牙一咬就过了。 那……不是得见到他了吗?想起那高大骄傲又优雅的家伙,手边的动作迟疑了会。 这么说来,若那家伙天天中午都来报到,明天岂不就要对上面了? ……算了,担心明天的事做什么呢? 说不定明天他被车撞——不、不,是那间他从自己手上抢去的公寓塌了,根本也就见不到了。呵呵呵……啧,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么黑心了? 不,她不是真的希望他出事,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为什么呢? 啊!好烦!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打起精神,韩悦将最后的几个杯盘洗好擦干,最后将门窗都上了锁。 顺手关上灯,准备上阁楼,才转身的那一秒—— 碰! 韩悦回过头来,瞠大了眼。 她什么也没看清,只知道,偌大的玻璃应声碎了,月光洒下,满地碎片闪烁着。 碰! 一叠资料砸在他眼前的桌上。蓝浩琛回过神,一抬头,就见到所长摆出的臭脸。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所长严厉地问着。 “老实说,没有。”他很诚实的回答。 “噗。”坐在另一边的温政繁掩嘴偷笑。 “一个会开了九个小时,不愧是没人性的所长会做的事。”别人会怕他,他蓝浩琛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其中有四个小时你离席。”所长提醒道。 “而另外三个小时你离席,还有一个小时他离席。”蓝浩琛指着眼前的两兄弟。“再说我出去是为了公事,你们自己说说是为了什么?” 两人都不回话。 “老婆产检,女朋友又不知道搞了什么飞机。”蓝浩琛说出两人的罪名。 工作狂的老婆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而差点流产,再怎么没人性的人也有回光返照的一天,所长一接到电话,马上赶到医院,直到老婆状况好了点,才被老婆赶离医院。 对下属兼好友投来的视线,所长轻咳了声,眼心虚地转了转。 温政繁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每天三餐定时打电话给女朋友——不,还称不上是女朋友的青梅竹马,要她好好吃饭,电话打了二十几通没人接,终于按捺不住在会议中夺门而出冲去她家…… 蓝浩琛杯着食指轻敲桌面。 明明,他的动作是极轻的,那声音在两兄弟耳里却是震耳欲聋。 嘴边噙着一贯讨人厌的笑,蓝浩琛将脚跷上桌角,似是不经意踢翻了那叠被硬加到自己头上的案件,长手捞过遥控器,转开了电视。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所长咬咬牙,只有依了他。 “浩琛,”温政繁望着大哥的脸,转开了话题,想聊点轻松一点的。“那今晚就要打扰你罗。” 把玩着遥控器,蓝浩琛知道他在说什么。本来就约好,今晚他们两兄弟要到家中为他贺新居……虽然,他一点也不需要。于是懒懒地应着:“不回去看老婆?不回去看小幸?” ……真是个欠揍的家伙!所长眯细了眼。“她要我还是绕去你家看看,看你过的是什么狗屁生活之后再回去。” “小幸没事。你也知道她,一开始翻译东西,根本不会理其它人……”温政繁倒是说得心酸。 “你们还真是听女人的话。”话中的揶揄调侃任谁都听得出来。转到了新闻台,蓝浩琛略略停下,只因,现在正在播一个独家。 “要去就快,东西收一收,电视回家也能看。”所长催促着,心中到底还是挂念着老婆。 蓝浩琛盯着电视,不说话。 “等等……这……”温政繁亦发现了不对劲,起身贴近了想确定。 “这不是那家大雄咖啡吗?” 电视中,记者一边报导,一边指着身后被砸得几乎面目全非的咖啡厅,若不是那块摔在地上的招牌是木刻的,只怕谁也认不出。“记者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信义区靠基隆路这边的一个小巷,警方在凌晨一点十八分时接到附近住户报案,说是一阵吵闹,似是有仇家找上门来,将这间咖啡厅门窗都砸烂。警方到达时是空无一人,究竟是什么人做的、有无人员伤亡,一切都还有待调查……以上是记者的现场连线报导。” 摄影机照出了他们坐过的那扇窗边位子,也照到了一旁围观的人群。 蓝浩琛深锁着眉,直到看见一抹令他傻眼的身影,以令他儍眼的方式出现在萤幕一角,一闪即逝。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会……一手撑上了下巴处,暗忖一阵,蓝浩琛起身冲出了会议室。 “浩琛!” “喂!你去哪——” 他已将他们抛在脑后。 韩悦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奋力挣扎,却斗不过挟持自己的两个壮汉,比大雄还壮的壮汉。 早先,闻声回头见到的是玻璃被砸碎了,然后,这两个人进来,一见到她似乎颇为讶异,仿佛没料到店中有人似的;接着二话不说便朝她扑来,一手捂上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对外求援。 黑暗中她听见其中一人打了几通电话像是在联络谁、该怎么处置她;等了一段时间,她被拖着又走了几条巷子,有一辆破车正在等候。 本来抓着她双手的壮汉放开了手去开车门。 就在这一刻,韩悦握拳,以手肘顶向身后捂着她嘴的壮汉下体。 “呃——”壮汉痛呼,松了手。 韩悦弯身脱离了他的箝制,头也不回地跑离。 想也不用想现在身后有两只,不,可能有三只熊在追她,她不敢回头。 天——究竟是为什么?大雄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那又为什么是她遭殃?! 好在她打工时练了一身好体力,要比谁有耐力,这些人是比不过她的。 跑着,她虽想随便找个人家求救,但又怕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被追上。 摸出了手机,拨了通讯录中唯一的号码。 “喂……婉瑜?”好不容易有人接起来,她吼着:“快点!快、我……”她已有些喘。 “喔,韩悦喔?”应声的竟是个男的。“婉瑜跟我在外面——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被什么追?狗吗……我听不见——啊呦,不说了,婉瑜洗澡出来了,懂吧,你不要再打来啦,掰!” 听着那无情的话语,韩悦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也不想想他们两个能像现在这样幽会是托了谁的福啊!恼得发抖,韩悦气得想大叫,重拨却已关机。于是,她只能对着留言系统发泄:“以下留言给该死的王大东!要不是婉瑜喜欢你这个大猪头,我早想把你大卸八块送到猪市便宜卖!不,是大放送——唔……”闪过一根电线杆,她继续道:“你给我听清楚,我能忍到现在都是因为婉瑜,要是让我知道你这个废物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就要你好看!听见了没?!要你好——喂!我还没说完!”但留言已断。 一口气骂完,她现在更加呼吸困难了。喘着气,她稍稍回头,看见身后果然有三个壮汉在追。低咒一声,不敢再看。眼见前方不远处就有红绿灯,想必是大马路了,那了那边,总会有人……吧? 才想着,一辆车开至她身前,让她整个撞了上去。“唔……”抚着痛处,才想破口大骂。 车门被推开了。“上车!” 车上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虽然现在并不是欣赏的好时机。韩悦朝他瞪了一眼。“你……”是蓝浩琛! “我说上车!”这女人,难不成忘了后头还有人在追?蓝浩琛伸手将她拉进车中,门还没关好,他已踩下油门。 “你……”韩悦余惊未定,但惊的已不是莫名其妙追着自己跑的三只熊,而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究竟在做什么?”直到确信那三人追不上了,蓝浩琛才道。想起刚才无意中在新闻画面瞄到有人被挟持;而为什么,他竟能一眼就认出那是韩悦?明明只是在角落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就连现场都没人发现…… 韩悦回头看着追在车后的三只熊,直到车子转了弯,看不见他们了,她才放心地摊在前座。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已是有些不耐,过着红灯,蓝浩琛停下车,转头望向身旁的韩悦,发现她颈间有个伤,正在冒血,染上了白色t恤,脸颊上也有一点擦伤,下意识地,向她伸出手。 韩悦轻轻蹙起眉,直觉要避,举臂想挡开他的触碰,却被反手抓住。 刚才一直被壮汉捏着的手,似乎是瘀青了,一按就疼。“呃——” 见她的表情,蓝浩琛亦凝眉。 就这样,藉由车窗外照来的路灯,两人对望着。 她的容颜、她的身影,近来时常出现在脑海。多数时候,像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过客;但有时,占据他的思绪一整天……蓝浩琛想念她的笑容,尽避,他只见过一回她在工作时的笑。 不能吗?不能见到她真心的笑容吗?韩悦应该不是吝于笑的女人;可有没有可能,那笑容会是为自己……为什么偏偏是她?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觉得女人生来就该被呵护,所以才私心想证明自己能博得她的笑容?如同过去在每个女人身上证明了自己能温柔、能付出,或许他给出的从来就称不上爱情,但没人能否定他的全心全意。 只是……眼前的她,全身上下,没一处让人有呵护的冲动。就算带着伤,以他对韩悦的认识,知道她没有脆弱到会因为留了几滴血、几道疤而大惊小敝。 所以,心中的浮动究竟该怎么解释…… 蓝浩琛的脸庞很近,近到……她四周的空间若有似无地染上那独有的味道——坏心,却又不可思议地掺杂了一点沉稳。好几次,在他那深邃的眼中见到一种痛,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伤,他都能体认、他一肩承受。 可他的行为,又总让人恨得牙痒痒。 这个男人,让她,想探究…… ——停!韩悦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这真是一个花痴才会有的想法!从笫一回见到这个男人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第二回见更是烂东西,第三回见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她在想什么?这个男人不仅没风度至极,还是个花心大萝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就是为这种人存在的。 蓝浩琛的手还握着自己的,韩悦可以从他停在自己手腕处的指缝间,感觉到来自自己体内那脱节的心跳。她微微抽了口气,再不能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撇开了头。“啊,绿灯了。” 第九章 有点可笑的扯离话题方式,却十分有用。 蓝浩琛轻轻放开她的手,重新抓起方向盘,换档、踩下油门。 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 韩悦其实想问,他要把她带去哪里,但她忍下了。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不想被问起。 仿佛听见她的心声,蓝浩琛也不打算问,只是开到了一处将车停好,沉默地走下车,在她奇怪的注视下为她开了门;接着却是十分粗鲁地一把抓起韩悦手肘,将她从车上拉起,一路拉进了一间公寓。 蓝浩琛的步伐是恼怒的,一步一步,越走越快;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 先前在饭店酒吧见韩悦受伤,他恼的是那醉汉;而此刻,蓝浩琛不确定该气的是把韩悦弄伤的人,还是总是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中的她本人。 不若他腿长,方才的事还让韩悦有些腿软,令她在后头跟得有些吃力。“喂喂喂!现在是怎样?”自然认出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他从自己手中抢去的公寓套房。 蓝浩琛不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家,但这种情形应该不会有第二次。 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在为自己担心。蓝浩琛为她包扎过伤,若只是想为她料理伤口,韩悦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在一扇他们都熟悉的门前,蓝浩琛从西装口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 “喂,终于回来——呃……”温政繁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主人回家,身边还带了个女人,且还是个流着血的女人,正在按遥控器的手僵住。 “真是的,去哪了,手机也不接。”另一头,所长正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从厨房探出头来。“没有好一点的酒吗……她是?” 将手中的女人拉进家门,关上,仍没放手的意思。蓝浩琛瞪着两兄弟。“谁让你们进来的?”瞥了眼厨房。“还有,那是什么?”他指着原本放着迷你小冰箱的位置——现在是个超大的五门冰箱。 温政繁起身,盯着那个显然有些错愕的女人,觉得似曾相识。 “蓝律师,一次一个问题。”所长不理会亲弟怪异的眼神,开了啤酒。“一,你的房东。二,那是礼物。感谢的收下吧。” “为什么我的房东会让你们这些陌生人进来?”眯起眼,蓝浩琛边说着,脱了鞋,将放在门后储藏柜的急救箱拿出来,顺便斜了一眼还盯着韩悦瞧的好友。“过来帮忙。” “喔。”温政繁应了声,走向前来,见她对自己笑了笑。好熟悉…… “因为我们有事先告知身分跟情由。”所长也开始打量下属带回来的女人。“换我发问了。她,是谁?” 蓝浩琛斜了所长一眼,姑且把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非法入侵他的公寓这件事放在一边,面对这两个白的也能说成黑的的律师,算他白问。“我不需要那么大的冰箱。”他从不开伙、从不买菜,这么大的冰箱放在这边占位子又浪费电。 “交保请求电话、保证人、保证金……你送我东西时,会考虑我的需要吗?”所长喝着啤酒,懒懒地道。指的是多年前在日本过生日时,接到台湾警察局来电,收到来自这个下属的“大礼”。 蓝浩琛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甫一进门就有些无所适从的韩悦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蓝浩琛白她一眼,将她拉到一旁沙发座。 “啊……小悦?”帮着打开急救箱,拿出纱布、优碘的温政繁叫道。 “嗯……”韩悦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我早就想见见你了。”温政繁咧出笑,语气中没有半点虚假。 但听在他耳里,不知怎地就是刺耳。蓝浩琛拿出棉花棒及生理食盐水开始为她清理伤口。 “哪位?”一向不喜欢有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所长加入了谈话。 “她是浩琛的——”在某人的瞪视下,温政繁及时改了口:“的一个朋友。对吧,小悦?” “嗯……喔。”韩悦干笑着。“呵呵,应该算是朋友……吗?”硬要说,可能仇家比较贴切? “小……悦?”所长挑挑眉,仔细将她从头到脚瞧了一回。浩琛的女人他见过不少;刚开始,他还会一个个观察,就怕那些女人会让浩琛再次受伤;但到头来,受伤的都是那些女人。久而久之,他也不想再过问浩琛靶情上的事。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一路走来,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浩琛的孤独。 所以,眼前的女人倒是令所长有些讶异的。 “韩悦。”迎上两个男人的注视,她自我介绍道。“喜悦的悦。”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她……很不一样。所长还是盯着她。 “真是一个好名字耶!”温政繁叫道:“小悦!” “是吗?”韩悦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这两个男人,一冷一热,但她能感觉,都是很真诚的人。“是我爸取的。”是错觉吗?为自己清理伤口的那双手好像有点使力过大? “小悦吗?”所长惯性地摸摸下巴,难得地扬了嘴角。“感觉跟小幸真像。” “咦!真的耶。”温政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大哥的笑容。面对大嫂以外的女人还会露出笑容与好奇心的,小幸以外,小悦是第二个。 “小幸?”韩悦不明白。 “是我妹。”所长解释着。 “不是亲妹妹。”温政繁加上注解。 “喔……”她被搞得更迷糊了,却仍笑道:“这位不是亲妹妹的妹妹还真是幸福,有两个哥哥疼。”那是不做作的语气,真的觉得有这样的哥哥,是幸福的。 两人皆愣了下,才会心一笑。 “她会这么想吗?”所长揶揄地说。 温政繁斜了大哥一眼。“我从没把她当妹妹。” 韩悦静静听着,嗅出了一点端倪,只是并没有再多问。她转开了话题:“对了,还没请教,该怎么称呼两位?” “别这么客气,”所长说着:“叫我政略就行了。” “政繁。”温政繁温柔笑道:“温政繁。” “温……等等!”韩悦讶异地道:“是温政略大律师吗?” 所长奇怪地看着她。“……大律师不敢当。” “我……”韩悦是想说些什么的,但话到喉间,终究还是吞了下去,她又露笑。“没什么。” 看着她轻拧的眉间,所长知道,不是没什么。但她若不想说,他也不是非问出来不可……这些问题的答案,就留给那个对她最有兴趣的人去寻吧。 所长不经意睨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浩琛。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蓝浩琛料理完她的伤,用力地将防水透明贴布按在她颈项。 “噢……”韩悦痛呼了声,低头瞪了蹲在自已脚边的男人一眼。 而在她能看清他的表情前,蓝浩琛又一把将韩悦拉起,将两兄弟抛在脑后,拖她进了卧房的浴室。“给我洗个澡,洗干净点。”抓了毛巾扔在她脸上,随手带上了门。 蓝浩琛从不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容易被激怒。 外头那烦人的两兄弟心中早有认定的人,韩悦也只是与他们闲聊……但为何,见到韩悦对他们展露笑容,自己竟会如此怒不可遏? 深吸了口气,他闭上眼。 好一阵子,蓝浩琛闷闷地步出卧室,将门关起。扫了一眼以奇妙眼神盯着自己的两兄弟,没好气道:“你们还不滚吗?” “好留给你们一点私人空间吗?”所长又躺回沙发中,喝着他的啤酒。 “我跟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蓝浩琛冷冷地回。“我等等就送她回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着跟这两个人解释他与女人的关系了?是情绪太差,才不由自主的说着。 “何必这样。浩琛,诚实点。”温政繁耸耸肩。“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送她回去,你真的放心?” 蓝浩琛回不了话。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放心再放韩悦一个人回去,至少不是今晚。 更有甚者,他想留住韩悦,打从心底——无关她的伤或她的遭遇。 不想再依赖老天给他们偶过的机会。 所长将浩琛的表情尽收眼底,想了想,说道:“浩琛,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蓝浩琛将手插进口袋。他明白所长的意思,所长问的是:韩悦是否卷入什么触犯法律的事件中。 不能说所长冷血无情,但他职责所在,有义务把浩琛身边每个可能毁掉自己的导因去除。尤其事关法律。 蓝浩琛咬咬牙,将他在新闻中见到的景象、到现场看见的情形、将韩悦从一场追逐中救出,全盘托出,没有一丝隐瞒。 所长听着,抚了抚下巴,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再开口。 温政繁见状,知道大哥是默许了某些事,想化解这凝重的气氛,起身调笑道:“原来是英雄救美呀,也亏你看得到呢,我只注意到那是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他呵呵笑着,一见两人都还是结冰的脸,在心中叫苦,为何总是自己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对了,”温政繁从沙发中起身,走至客厅另一边,开启一扇紧闭的门。“我们刚刚才在说这个房间,说大不大,但也不算小,还在想着要帮你贴出租告示,找个室友呢。”这当然是在说笑,看浩琛现在孤僻的个性,可以想见几十年后会是个独居老人。 蓝浩琛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一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他必须面对人群,难道下了班就不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或许他在筑墙,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允许别人践踏的圣地。 他只是,将之实体化罢了。 “什么?”出声的是韩悦,穿着刚才蓝浩琛扔给她的过大休闲衫;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看三个男人回过头来。“你刚刚说这边能出租?” 没想过还有这条路可走。她不能与好友同住,那,何不尝试着与讨厌的人共处? “没有人这么说。”对上她的视线,蓝浩琛一字一字说着。 将毛巾挂在颈间,韩悦望向扶着门把的温政繁。“但我刚刚听到……” 温政繁转向好友。“我看你这里面也只是堆些杂物,就清出来让她住嘛。” “……你说要让她在这边待一个晚上,我能勉强考虑一下,但才一晚,睡沙发就行了,何必特地清房间出来。”蓝浩琛眯细了眼,不懂政繁话中逻辑。意识到韩悦也望着他,语带嘲弄地说:“再说,堆些杂物总比放个废物来得好吧。” 尖酸刻薄的话,就算是当律师这么多年,他也很少说;而他在韩悦面前却有太多失常。此刻的蓝浩琛已经不想再去深思,那只会让他心情更差。 韩悦顿了顿,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这男人会说出那样的话,其实不令人意外,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 “浩琛,你怎么这么说。”温政繁不满地道,不仅是为小悦抱不平,心里更清楚明白,这根本不是浩琛的本意。 “我有说错吗?”还不见他有悔意。 这个蠢男人,为什么要说出违心之论?温政紧有点火了。浩琛情绪不稳,大家都能体谅,但不分轻重就有些过头了。“我不能带她回家,你知道为什么的。大嫂还在医院,我哥还要赶去看她,你现在把小悦赶出去,你要她一个女孩子睡马路吗?” 第十章 见两个男人快吵起来了,韩悦赶紧阻止道:“没事、没事,我没事啦!政繁,蓝先生说不租就不租,我也还没沦落到睡马路,大不了就再到麦当劳点杯饮料,也是能过夜的。”她嘻嘻笑着。“别为我的事吵架了。” 虽然刚刚听见房间要出租真的很心动,但……抬头看看那张冷漠的脸,叹口气,早八百年前就放弃跟他争这公寓了,现在更别肖想。 蓝浩琛没漏听她唤的是政繁的名字和自己的姓。“你脸皮真厚。” “过奖。”韩悦微笑以对,转身回房准备收拾衣物。 “蓝浩琛,你有没有人性。”温政繁一见她进房,揪起好友衣领。“咖啡厅都被砸了,她是真的没地方住了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咖啡厅?”有些疑惑的表情,蓝浩琛还没完全搞懂。 “少给我装傻。”温政繁才不会上他的当。“咖啡厅店长不是说过,他们家的主厨就睡在店里。我本来也以为你没发现,但你今天不就是去咖啡厅那边把她带回来的吗?” 一席话像是雷劈中他脑门,蓝浩琛直瞪着政繁。 韩悦……是那咖啡厅里,捉住他视线的身影? 所以,她今天才会出现在那里?所以,她早就发现自己经常到店中?所以,她跟那店长是什么关系?所以…… 所以……她一直在躲着自己? 蓝浩琛咬牙。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从房间出来,韩悦已换回一身狼狈的衣服,头发还只是半干的。“蓝先生,谢谢你刚好路过……回想起来,我们之间好像有很多偶然,但只有这回,我真心觉得感谢。”她自嘲地说着。 蓝浩琛瞪着她,扯下了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而在那瞪视下,韩悦停下了要往玄关走的脚步。 客厅中,四人八只眼,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所长站起身。 “浩琛,让她留下。”所长缓缓开了口:“要不,送她到警察局做笔录。我相信那群无头苍蝇会需要她这个受害人兼目击证人。” 蓝浩琛觑着所长,不发一语。 “耶……”听着所长的话,韩悦眨眨美目。“那他们会帮我叫便当吗?” “你的脸皮,真的很厚。”坐在安静的客厅中,蓝浩琛单手撑在颊边,看着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吃着刚刚送来的热腾腾披萨。 “嗯?”忙着进食,韩悦灌了一大口可乐。“你说什么?” 他无言了。 在所长开出的两个选择中,蓝浩琛选了前者。 这也是韩悦能坐在这边大啖披萨的原因。 并不在意他话才说到一半,韩悦开心地吃着。越过蓝浩琛的肩,能见到那个房间里的杂物已经搬了一半出来,是他的两个朋友帮忙的;而接下来的日子,她会在那房间生活。 不用依赖大雄这件事让她心情大好。 蓝浩琛看着韩悦的笑容,眯细了眼。她是因为能住进这间公寓感到开心,还是因为食物?无论是哪一项,也都算是自己供应的,所以,韩悦的笑容,是他的功劳? ……不是。他要的不仅是这样。 “暂时,你就住下来吧。”重复了一次所长他们还在时说过的话。 韩悦顿了顿,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萨与可乐,正颜道:“蓝先生,真的很谢谢你。”她微微倾身鞠躬。“老实说,我没有想过你会愿意收留我……不,我甚至没有想过,今晚救了我的会是你。”虽然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何蓝浩琛会那么刚好在那种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 韩悦的声音在满是披萨香味的客厅中,仍是显现不出太多的欢乐气氛。大雄的店被砸了,这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唯一庆幸的是,大雄人不在场,而她也没真的出事。 蓝浩琛静静听着,忽然很不习惯他们之间这样礼貌过头的对话。 刚才与咖啡厅店长联络过了,他会马上赶回来处理,并且尽量不牵扯到韩悦身上。这是所长的意思,也是店长自己的意思。所长的意图蓝浩琛能猜到七八分,八成跟自己有关;至于那店长的出发点……韩悦自己也应该明白。 而现在,那声音里尚有一丝不安,她在害怕什么?怕那个店长成为那些人寻仇的目标吗? 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大雄不愿韩悦出面。她为了咖啡厅的工作辞掉了很多打工,一下子要找合意的高薪工作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韩悦在那双眼的睨视下,顿觉无处可逃。 好像一直到眼下这一秒,她才惊觉这间公寓中只有他们两人。以后,大部分的时间,也只会有他们两人。 ……她不应该会害怕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她不是没借住饼独居在外的男性友人家,这一回,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蓝浩琛发觉了韩悦的退缩,别开了视线,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转回道:“既然要搬进来,有些事我要事先跟你说清楚,我不希望以后因此有什么纠纷。” “喔……”韩悦清清喉,又拎起披萨塞进口中。 “第一,我很重个人隐私。”他说着。“除了客厅、厨房这些公用地方,我们都不要涉足对方的空间。” “……好。”错觉吗?他的语气好像有点变了……变得像她以为的那个他,傲慢又可恶;但……会来救她、会收留她的,不是同一个蓝浩琛吗? “第二,虽然这个家中如你所见,”蓝浩琛环顾了这摆设简单到不行的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尊重。” “了解。”她点头。明明是一项基本的条例,为何从那口中说出,就有种特别瞧不起人的感觉? “第三,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说话。”尤其最近有个烦人的案子在手,难保他不会迁怒别人。 韩悦白了蓝浩琛一眼。别说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条件要说?这些事,一开始讲清楚会比较好。”蓝浩琛扬扬嘴角。 “……没有。”她不觉得以自己的立场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蓝浩琛轻笑着。“那请你尽快把你的存折跟印章给我。”语毕,起身准备回房。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韩悦拧眉,唤住了他。“这不合理吧?” “让一个打工族的穷酸鬼住进我的公寓,我当然要确保你付得出房租。喔,对了,还得先向你收个押金。”蓝浩琛回过身来,理所当然地说着:“我是为你好,所以没叫你压身分证……” 韩悦瞪大了眼。 有那么一刻,韩悦以为自己误解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他花心、虽然他嘴毒,但好歹还是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搞了半天,原来她从来没有抹黑他一分一毫! “你整天在换工作,常常需要用到吧?”嘴角是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话却充满讥讽。“明天我会准备好这份不平等合约,你有一夜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签。” 未再理会韩悦将披萨端在唇边那惊异的表情,转身后,蓝浩琛带上了门,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一整晚因为门外那个女人而受的鸟气,全都消散无踪。 门外的韩悦愣住,瞪圆的眼眨也不眨,很久之后,她狠狠地咬下手边的披萨。 虽然借住大雄的咖啡厅一段时间了,但韩悦留在那边的东西其实不多。 或许因为,她心中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一找到时机,就搬出去。 因此,随着大维回到台北处理一切事宜,以及所长运用手段秘密从后面推了一把,警方并没有察觉当夜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天亮了。前夜的风风雨雨,像场恶梦。 而带她离开那场恶梦的人,一早就上班去了。 韩悦离开了咖啡厅,暂时丢了工作。 但,所幸朋友还没丢。 “婉瑜……”双袖卷至肩头,长发束在脑后,韩悦坐在整理到一半的杂物箱间,无力地安慰着电话那头哭得唏哩哗啦的好友。“都说我没事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弄得我好心烦啊。” “我……我……昨晚,对、对不起哇——”说到伤心处,林婉瑜又大哭起来。 “……”韩悦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林婉瑜,给你一分钟停止哭泣,要不然接下来十天我都不会再跟你联络。” 闻言,林婉瑜马上闭嘴,只敢轻轻抽着气。可她真的很难过嘛,要不是早上看到新闻,她还不知道小悦出事了,都是因为昨晚……才会害小悦一个人面对那些事。 “唉,我没事了。”韩悦捺下性子,温声说着:“只是跟你报个平安。还有,我暂时搬到一个律师家住,以后你不用担心了。”话落的那刻,她怔了怔,为什么自己会认为在这家伙这边,以后就不用别人担心?问题是这个人才是最令人担心的人物呀。 “……什、什么?”林婉瑜一边擦鼻涕一边问着:“什么律师?”她怎么不知道小悦有什么律师朋友。 “总之,就是这样,再联络吧。”韩悦收了线。什么律师……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才想着,手机又响起。韩悦接了起来。 “小悦,是我。”林婉瑜想起了一些事。“大雄说怕给你惹麻烦,所以暂时不会打给你了,要你自己小心。” “嗯,帮我跟他说谢谢。”韩悦苦笑着。大雄前脚才离开,店就被砸了,他没怪罪自己没将店看好,还这样关心自己;只是,除谢谢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林婉瑜自是明白小悦的想法,所以没有再就此事多说。迟疑了一阵,依然浓重的鼻音问:“小悦……你……你会怀疑我吗?” 握着手机,好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那么的熟悉,她听了快二十年的声音。韩悦不说话。 “我……”林婉瑜绞着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保证不是我——” “我不会怀疑你。”韩悦毅然决然截断了婉瑜不知所措的话语。 “但……”她还想说些什么。 “我没忘,如果我死在街边,你要刨我的坟。”韩悦静静说着:“这样的你,绝不会伤害我。” 良久良久,听着电话那头的好友再说不出一句话,韩悦拧拧眉。“以后别再问这种问题。背叛与信任,都不是口上说了算的。” “小悦……”细细的抖音,是林婉瑜隐忍的啜泣。 “但这么多年来,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到,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姊妹。”韩悦垂下了眼。亲姊妹,就是一家人了。意味着,她允许婉瑜左右自己的生活,也会接受婉瑜的一切——包括背叛。 韩悦二度收了线。 将手机放在地上,她缩起身子,环抱住曲起的双腿,枕在膝上。 她不是没想过昨晚的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啊……多久了? 多久没有遇过这种事了? 不自觉地抚着左上臂内侧的一个疤。 来来回回,轻柔地、粗鲁地……她知道再也抚不平。 一阵子,呼了口气,甩掉思绪,她站起身。 来到厨房,左看右看。“想吃点东西呀……”终止思考的好方法,就是吃东西。韩悦咬咬下唇,瞄向了空旷厨房中的大冰箱,已然伸出的手顿了顿。 第十一章 今早,她签下了那份不平等合约。 “这个家中如你所见,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尊重……”口中喃喃念着,韩悦使力拉开了冰箱门。“看一眼而已……”贪小便宜的个性真是本性难移,她努力过了。 中间一排啤酒,剩下的空间被法国矿泉水塞了满。 韩悦嘴角抽 动着。“搞什么东西啊,这家伙不用吃饭的吗?”没有食物这件事能轻易把她惹恼。这样,岂不是要逼她出门买菜了吗? 瞪着一瓶开了的矿泉水,韩悦一把抓了出来,旋开瓶口,一仰而尽。 喝完,她喘着气,冰凉的法国矿泉水在体内流窜,好像令她消了一点火。低头看着手中的空瓶,她啧了声。 就在这一刻,手机又响了。 韩悦恼了声,转开水龙头将空瓶装满又放回冰箱中。 她回到房中将手机拎起,看了眼那串陌生的号码,侧着头接起。“喂?” “小悦吗?是我。”电话中传来了温政繁的声音。 韩悦眨眨眼,不知道他打来意欲何为。 电话那头的温政繁微微笑了。“是这样的……” 黑暗中,门被推开。 一个人影在身后又将门关上,随即,他拍开了灯。 蓝浩琛从律师事务所回来,已过午夜。 随手将脱下的西装外套与公文包抛在沙发上,将领带扯松,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 顺手拿出一瓶矿泉水,对嘴喝了一口。 才吞下,他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瓶子,看看日期,眉又拢近了些,最后,将水全倒了,将空瓶甩进一旁的回收箱,转头又开了一瓶喝着。 他的眼,落在了身侧的小吧台上。 最近忙蒋柔的事与其它案子,每每回到家,都是这个时间。 也每每,都会见到——一份餐点。 就如同那咖啡听还没被砸之前,他点过的那些餐点。她十分清楚他的喜好,没有塔塔酱,没有马铃薯色拉,没有过多的盐。 韩悦那个女人住进家中已经两个星期,这段期间,星期一到五,他总忙着事务所的事,尤其蒋柔的案子已经开庭,一刻也不得分神……当然,这可能跟自己在家的时间有关。但,星期六、日,他也极少见到韩悦从那扇紧闭的门中走出来。 大体来说,她是个守规矩的房客,只除了…… 扫了眼回收箱的空水瓶,蓝浩琛缓缓抬眼,睨着那仍紧闭的门。 放下水瓶,他顺手捞起餐点,进了书房,关上门。 “你说什么?” 办公室中,灯还未开。窗外是灰暗的天。 蓝浩琛僵着一张脸,在座位上睨着一早便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好友。 “我拜托小悦帮小幸分担点工作。你也知道,小幸的工作很重,最近她感冒了,我怕她又病倒。”温政繁笑着道:“小悦也答应了呀,你知道吗?她的德文还不错耶……她没跟你说吗?” 蓝浩琛瞪着好友。“没有。”所以那家伙天天锁在房中就是在做翻译工作?他眯细了眼。 “小悦有德文的翻译证照,也跟小幸通了多次email,好像聊得很开。”温政繁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可,为何浩琛一副好像跟小悦联络还得经过他同意的样子?如果是这样,就明说呀。温政繁偷偷斜了好友一眼。 “我以为她会的是法文。”至少,蓝浩琛没忘记他们在法国餐厅照过面。 “喔,是呀,小悦法文更好,还有口译证书耶。我想她跟小幸应该会成为好朋友吧。”温政繁有意无意地在激他。“那天听小悦说,好像连西班牙文都会。” “西班牙文……”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的打工族都是这样子的吗?重点是,为何政繁会知道这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蓝浩琛的脸色更沉了。 温政繁暗笑,才想再说,身后传来敲门声。 “进来。”蓝浩琛冷冷地道。 “蓝先生,温先生。”是秘书,她手中握着一份文件,朝两人点点头,望了眼天花板上还没点上的灯,她拧拧眉。 “喔,陈秘书,你真早。”温政繁完全忽视还想继续刚才话题的好友,说着:“还没九点就到了呀,我看你转到我那边吧,比较人性化,十点再进办公室都没问题喔。” 蓝浩琛瞪他一眼。 “谢谢你,温先生。”秘书报以一笑。“我习惯这样了,蓝先生并没有要求我要早到。” “这样呀,但跟着他精神压力应该不小吧?”温政繁还不放弃。“还得帮他解决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性关系。” 秘书沉默了。 “有什么事吗?”蓝浩琛见此,接话道。 “……是,”秘书将手中文件递至他桌前。“是这回接的案子,他们总部送来先前的记录。” 蓝浩琛将资料抽出,温政繁跟着探头读着。 “哇……这哪国文字呀?!”看起来颇像印歪的abc,但排在一起就是看不懂。温政繁搔搔头。 “俄文。”秘书说着。 “喔,就是那个讨人厌的案子呀,没想到我哥会派给你,真没良心。”听起来倒像是事不关己。“浩琛,我们公司没有俄文翻译。”温政繁道出事实。他们公司虽多与外商接洽,有请驻所的英、法、德翻译,但并没有俄文翻译。 蓝浩琛眯了眯眼,将手中文件放低。“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温政繁笑了开。“刚好有人会呀。” 蓝浩琛睨着他。 温政繁拿出了手机。“要我帮你拨吗?” “不需要。”蓝浩琛掏出手机,从通讯录中选了一个号码,按下通话键。 一旁的温政繁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喂,我是蓝浩琛。”一接通,他便问:“你在家吗?” 另一头,韩悦喝着从冰箱摸来的矿泉水,最近喝着喝着也爱上了,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差点没哽到。“唔……在家。” “拿出我给你的合约。”蓝浩琛命令道:“翻到第五页,把第四条跟九条详细的看一遍。” “……”韩悦在心中低咒了声,却还是拿出了合约,看他说的那一条。“呃……” “你装了电脑跟网路没有事先知会我。”蓝浩琛冷冷说着:“这违反了两项约定。” “……你这些法律规条我根本看不懂。”她抗议。 “看不懂还签,算你倒霉。”冷笑了声,蓝浩琛讥讽地说着。“用白话文来说,就是你不该擅自在家中安装任何设备,若有购入电器用品,电费也要另外算。” ……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会在当天晚上就拟出这么一个完整无缺的合约,只不过是租个房子而已。韩悦盯着手中合约上的两个签名。 蓝浩琛轻哼了声。“回家再跟你算。现在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意思?”前面那句她懂,后面那句她有点听不懂。 “第七页第二条附加条件,”蓝浩琛靠向椅背。“如有违约,我可以向你求偿,钱或其它。” “什么?!”韩悦被那一声钱给吓到了,赶紧翻到那一页。“妈呀,这种你也写得出来……”可想而知,关于违约不履行的部分,以蓝浩琛机车的程度一定有更完善的规定,让她脱不了身。“所以你要我赔多少钱?” 闻言,蓝浩琛一怔。“还算识时务。我不缺钱。刚说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韩悦停顿了一会,才问:“什么事?” “很简单,”他又扬起笑。“就是你住进我家后一直在做的事。” 不闻他继续说下去,韩悦有点恼了。“那不包括猜你的想法吧?” 蓝浩琛低低笑了,想象着她脸上出现的表情,心情忽然很好。“翻译。” 那好听的声音令她有点闪神,韩悦随即甩了自己一巴掌,回头一见因为急着赚钱而接下的、桌边那如山一般高的稿子,在心中哀号了声。 明白她的沉默表示无法拒绝,蓝浩琛转问秘书:“什么时候要?” “三十一号前。”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多天。 隐约听见那日期,韩悦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有多少字?” “韩悦,七天。”蓝浩琛以命令的口气说着。 “喂!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我明明就听到是三十一号前。”做错事的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翻译完我不用看吗?”更何况根本不知道韩悦翻译得好不好,若是出了错还有补救的时间。 “你——” “至于有多少字,你等等就知道了。”捧起资料,长指滑过那厚厚的页边,蓝浩琛嘴边噙着坏笑。“对了,你如果还有空,可以把这份合约好好看清楚……虽然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呵呵呵地收了线,抬眼看见办公室中的两人直直地盯着自己。 蓝浩琛无事一般地收了笑。“把这份资料快递回我家。” 有些恍神地,秘书上前来收了资料,步出办公室。 “浩琛,你……”温政繁尚找不到适切的文字来形容刚才听完他讲电话的心得。浩琛身为律师的专业他是最清楚的,但没想过,对一个……对一个明明他自己也有意思的女人,会做到这种程度。 蓝浩琛起身,面向窗外。“你还有什么废话要说?” “你……”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转道:“先说说别的。浩琛,你没看出来陈秘书对你——” “那又怎样?”头也不回地。 温政繁瞪着好友的背影。浩琛能狠下心,跟女人约会订房订餐厅全都要这个秘书做,他一直想找机会说,如果浩琛谤本就知道她的心意,那为何要这么做? 蓝浩琛不是真要伤害秘书。一开始知道秘书对自己动心,他甚至还约过她,但被拒绝了。秘书说,要在他身边等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因为只有自己才是那个最了解他、最适合他的人。 蓝浩琛垂下眼。就是因为知道秘书这样的想法,才更要对她坦白。 ——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更不需要任何一个人浪费时间等待。 每个女人都要他的最后,但,他只有一个最后。而若真有这个最后,蓝浩琛会自己找寻归属。 “你明知道,还不避谈你的花边新闻?”温政繁的声音已经有些冷。过往,那些女人或是爱上浩琛的身分,或是爱上他的皮相,但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浩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可这秘书不同,浩琛的过去,除了他们两兄弟外,她是唯一一个清楚的人……浩琛怎么能这样对待她?这不是浩琛会做的事,一点也不像他。 “韩悦不是我的花边新闻。”他淡淡说着。 一句话,让温政繁震住了。“浩琛,你……你是认真的吗?” 蓝浩琛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等不到答案,温政繁自嘲地笑了。是呵,浩琛怎么回答得出连他自己都没有的感情?从那之后,浩琛又对哪件事认真过了?“你如果还念在陈秘书为你付出那么多,就让她转到我那边去。” “走不走,是她的事。”他从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的去留做决定。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既然如此,就不该插口别人的处世之道。温政繁咬咬牙,只因他最了解浩琛残忍的温柔。 “那么,”温政繁瞅着他,语重心长又道:“如果你对小悦……有那么一点点真心,就对自己诚实一点。对她好,对你自己也好。” 第十二章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温政繁都不希望小悦受伤,他不希望见到浩琛伤室口小悦。 蓝浩琛缓缓转过身来,眼绅对上了他的,挑衅地,一字字说着:“我跟韩悦之间,不关你的事。” 背着光,温政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在他身上已很多年不见的,一股坚持。 为此,温政繁震撼了很久。 那日之后,蓝浩琛便没有再吃过晚餐。 三更半夜回到家,他再也没有将灯打开、在厨房喝完水后,看见过韩悦帮他准备的餐点。 原因他是明白的。 一贯的动作,蓝浩琛旋开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喝着。他的眼,却还是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想了想,他将水放回冰箱中,回房去了。 房中,灯未开,只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深夜,只有微弱的街灯,与天边那他已很久没有注意到的一轮明月。 蓝浩琛痴痴地望了许久,想了想,弯身拉开了一个他总是故意忽略的抽屉。里头,静静躺着一张相片。 一个女人,有着很甜、很幸福的笑容,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女人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有着类似的笑容。 那个男人并不是自己。 长指轻轻滑过相片,抚上女人的笑颜,蓝浩琛垂着眼。 多少年? 他花了多少年了?接下来,又还要多少年? 他……真的累了…… 月光穿过窗,落在了蓝浩琛的侧脸;那是,带着淡淡的悲伤表情。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在书堆以及资料中被闹钟吵醒的韩悦,一睁眼,脑中便浮现了这句话。 因为熬夜到天亮,她的头像被十……不,二十本书砸过一样,昏昏沉沉的。 “呃……”逼自己起身,韩悦爬到电脑旁,看着就快要完成的翻译文件——蓝浩琛逼她做的翻译,顿时头更痛了。 她的确会俄文,但这是一家生化公司的法律文件,那些有如老太婆裹脚布一样长的单字,真是令她伤透了脑筋,等译完整份文件,脑细胞怕要死光了。 不行了……双手放在键盘上却无法思考,一个字也打不出来。还是先吃点早餐吧。这几天,韩悦忙得三餐都没能好好吃,都靠即冲麦片包度日,喝到她想吐。 拖着步伐出了房门,客厅弥漫着一股茶香。韩悦眯了眯眼,看见他在沙发上边看英文报纸边喝茶。 并未刻意梳整的头发还有些凌乱,眼眉没有平时的冷峻犀利,纯白的衬衫松开几个扣子,米色的卡其裤包裹他修长的双腿,蓝浩琛躺在沙发中,全身散发一种慵懒气息。 没来由地,韩悦想起了还在法国餐厅工作时看过的一个,有如电影般令人难忘的优雅画面……她一直不想承认眼前的男人够格与优雅划上等号,虽然少见,但蓝浩琛确实有种迷人的风采。 迷人……除了外表,他真是无一处可取。韩悦嘴角抽 动了下,移开了视线。 茶几上那英国骨瓷的茶具看来价值不菲,她想起曾听政繁提及,蓝浩琛在英国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英国男人特有的气质与傲慢他是染上了,但绅士风度这种东西他似乎给遗忘了。 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茶香却清楚地传来。“大吉岭?”轻轻地,她说着。 蓝浩琛从报纸中抬起眼。 星期日,他刻意晚点出门。 有种许久不见的错觉,虽然,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长发披在肩膀,韩悦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轻阖的眼下,有两抹明显的黑影,是熬夜的证据。身上是浅灰的棉衫和黑色麻料长裤……该是没什么女人味的装扮,在他眼里却是种自然。 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蓝浩琛找不到字句来形容。 却,令他难以移开视线。 当沉醉在茶香中的韩悦想起了什么,睁开眼时,才慢慢意识到他投来的视线。 对望了很久,蓝浩琛开口道:“我买了点东西,弄点早餐给我吃。”又埋首进报纸中。 韩悦缓缓蹙眉。“我有义务这么做吗?” “没有。”那声音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悦耳如往常:“但替我准备早餐的话,剩下的材料你可以顺便为自己弄一点。” 韩悦来到厨房,看见之前买来充饥的即冲麦片包已经空了,怔了怔。悄悄觑了他一眼,那身影正拿起茶杯啜了口茶。 韩悦有点疑惑了。 她仍是接受了蓝浩琛的提议,为两人准备了早餐。 想起他第一次到大雄的咖啡厅中点的餐点,见材料还算齐全,也懒得再想其它的花样。十五分钟后,她将盘子放在厨房的吧台上。“蓝先生,你要在客厅吃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起身将茶具端到了她身边,示意她先坐下。重新烧水、换了茶叶,他从柜子中拿出一个新的杯子,为两人泡了茶。“在这吃吧。” 她不太确定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要在这边吃,还是他要她也在这边吃。“喔。”只好这么应着,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我记得家里没有煮水波蛋的用具。”将茶推到了她手边,蓝浩琛看着盘中的料理。 “嗯。”韩悦有点搞不清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用汤匙也能煮。” 蓝浩琛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吃了起来。 直到将盘中物扫空,他才说:“我晚点要出门。” “……喔。”什么时候,他出门也要跟自己报备了吗?韩悦望着蓝浩琛起身收拾,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蓝浩琛洗好了碗盘及刚才使用过的锅子,进了房间。 他换好衣服出来,韩悦正在洗茶具。 不进办公室、不上法庭,蓝浩琛一身休闲,在玄关穿好了鞋,出门时说着:“麻烦你帮我洗衣服,我这个周末没空。”语毕,门也关上了。 韩悦愣在那。 他刚刚说什么……周末没空?难不成她看起来像是周末有空的样子吗?也不想想他给了她什么样的工作!咬咬牙,她恨恨地关上了水,将茶具放在一旁沥干。 骂归骂,韩悦还是拨出了点时间洗衣服。不只洗他的,也洗自己的。 而当她来到阳台为两人晒衣服时,太阳正好是温暖却不刺目的姿态。将最后一件衣服挂上衣架那时,一阵风拂来,韩悦伸手压住头发。 上回享受阳光跟微风,已经是二十几天前的事了吧,有种忙里偷闲的感觉。 思及此,韩悦顿了顿。 蓝浩琛……是故意的吗?故意要她吃早餐,要她出来动一动、透透气…… 不会吧……她拧拧眉。 出了公寓,蓝浩琛驾车离开所住的信义区。 照理说,他的工作性质,与他现在在事务所的地位,除非有突发状况,周末根本无需多烦恼工作上的事。 是他的心静不下来。 昨夜想了一夜……她的事。遥远的记忆,在夜里总显得近了,仿佛不过是几日前的事。 凌晨时分,在床上辗转难眠,来到客厅,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发觉从门缝透出的光线,蓝浩琛愣了一阵子。 韩悦,在不知不觉中,入侵了他的生活。 从初识到现在,韩悦令他挂心,但也不会时时刻刻挂记着。只是她总在某些特殊的时候现身,打断了自己本来的思绪。每回他与女人约会、每回他被过去缠扰…… 然后,让他不得不思考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浩琛不了解韩悦,只知道她是个不务正业、却又不可思议地拥有未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才华和真心。偶尔,会看见韩悦的不服输、倔强任性,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宁可看见那些,也不愿见她咬着牙妥协。 有太多事蓝浩琛还不了解,他的理性不该允许自己将太多心思放在韩悦身上,可另一半的思绪却总脱轨……如此的关系,若说是爱情,似乎有点牵强。 他试着不去想,但,那是否只是一种逃避? 他逃得够久了,这一回,他能给自己机会面对一回吗? 想着,蓝浩琛已来到今天下午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幢铁门深锁的豪宅,他将车开至门口,那铁门打开了。蓝浩琛将车开进,绕过主宅来到后头的一幢小别墅,停好车。 一名管家已在门前候着,待他下车,恭敬说道:“蓝律师,大小姐已在厅里候着,请随我进来吧。” “嗯。”压下了心里一切关于韩悦的事,蓝浩琛微笑着点点头,随他进屋。 厅中,一个怀孕的女人正翻阅着一本为孕妇设计的杂志,厅中也添购了许多婴儿用品,准备迎接她肚中的孩子。 蒋柔面上是温和的笑颜,是因看见了杂志中那令人备感温馨的图片。 “大小姐,”管家唤着。“蓝律师来了。” “啊,蓝律师。”蒋柔放下手边的杂志,站起身,隆起的腹部显得更加明显,应有七八个月了。“王叔,请李妈帮我泡点茶招待蓝律师……花草的好吗?我不能喝太多咖啡因。”她甜甜笑着。 “当然,蒋小姐。”蓝浩琛听出她声音中的喜悦,略略放下心,朝退出厅中的管家点点头。这几个月虽是忙着蒋柔的案子,但大多时候并没有太多机会与她交谈,更别说是公事外的闲聊。今天,蒋柔约他出来,令他有些讶异。 “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一趟。”蒋柔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回舒服的沙发中。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边说着,蓝浩琛环顾了四周。“以前到府上都在主宅,倒是第一次进来这边。” 蒋柔淡出笑。“嗯,其实,家中每个孩子都有一幢小宅,只有我和二妹没有,因为嫁得早。这屋子原本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借住。”她的目光别向窗外。 蓝浩琛听出那话的背后有另一段故事,却没再问起。蒋柔搬回家中,可想而知一定是受了不少冷言冷语;他早有耳闻蒋卓然在正室病逝后续了弦,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虽未生下任何子女,却将蒋家的事业推向另一个高峰…… 蓝浩琛看了她的侧脸。蒋柔便是牺牲品之一了。 “有王叔、李妈在,里里外外总算都有人为我打点,要不,挺个大肚子还得下山买菜是有点累人的。”她淡淡说着,有点自嘲的味道。 “后悔吗?”良久,蓝浩琛问道。 “不,蓝律师,你别误会。”蒋柔摇摇手解释,笑道:“家母要我向夫家求偿,但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这不是因为你这么告诉我,只是你的话给了我勇气,让我终于能为我自己的人生做下一个……我认为对的决定。我很感谢你。” 蓝浩琛静静听着,拢了拢眉。从蒋柔语调中的坚强,他知道她不是在逞强。为母则强,就是如此吗?他只希望,蒋柔与她的孩子,能真的拥有期望中的平静。 “记得我第一次到律师事务所,你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一个人……”蒋柔回忆着,笑了出来,然后,回应着他的注视定定说道:“蓝律师,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我知道,你为了我的事费尽心思,为我唯一的愿望不惜得罪整个林氏企业,甚至……蒋家。” 第十三章 蒋柔唯一的愿望便是肚中孩子的监护权,这在两个大企业主事者眼中可大可小的要求,蓝律师一口答应下来;一直到上星期宣判下来,他只字未提这件事有多困难。林家虽理亏,但前夫的女人产下女儿,而自己的孩子已确定是个儿子,林家更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继承人;反观蒋家,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可以重创林家的机会…… 可,蓝律师没有一次要自己改变决定。 他本着初衷,没将丑闻公开,没有为她的愿望做出任何让步。 李妈端来了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又缓缓退出去。蓝浩琛还是没为此多说一句话。 蒋柔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几次,都想问,为什么他能完全不去在意世俗的评价?明明,那些都是不公平的评断。但她没问出口。这个问题,她也许能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自己慢慢体会。 啜着没有咖啡因的花草茶,蓝浩琛忽然问起:“蒋小姐刚刚说想起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蒋柔也喝了口散发玫瑰香的茶,学他刚进门时环顾这屋子的样子。“这幢屋真正的主人。” 蓝浩琛怔忡了会。蒋家兄弟姊妹不少,有的叱咤商场,有的深居简出,别说是世人,就连身为蒋家律师的他,也没有见过所有的家族成员。“是吗?听你刚才那么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初恋情人呢。”他调笑着,未再深问。 蒋柔扬起了一抹笑,眼里充满感谢。“若有一日这屋子的主人回来了,我会请你过来喝茶。” 蓝浩琛也笑了。“那下次,我可要喝有咖啡因的茶。”一个大男人喝这么娘的东西,说起来怪别扭的。 “当然好。”转转眼,蒋柔又接着说:“那时,我希望见到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蓝律师。” 离开蒋家位于山上的豪宅时已是傍晚时分。 今天与蒋柔见面,着实让蓝浩琛放心不少。在这个圈子中,他经历了不少事,有多少人打赢了官司,却输了更重要的东西——他不想为任何人赢得那些无谓的东西。 而蒋柔说的某些话,直到此刻还在心中回荡。 蓝浩琛停在红灯前。 坦然……他不够坦然? 面对自己的欲 - 望,蓝浩琛从不压抑。他跟很多女人交往,在业界建立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这些不都是他想要的?他将这些赤裸裸地开诚布公,还有什么无法坦然以对的? 平时,蓝浩琛不会太在意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这次会在意是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与韩悦之间,是不若他想象中的坦然…… 绿灯了,蓝浩琛踩下油门,一路飘回信义区的住处。 越接近家里,他又开始想起韩悦的事。一整天,她是否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做着翻译的工作? 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那刻,蓝浩琛听见屋中传来嬉笑声。手僵了僵,将门打开。 两个好友与韩悦盯着电视大笑着。 “蓝先生你回来啦。”韩悦首先打了招呼。 “浩琛。”所长朝他点点头,又转回电视萤幕。 温政繁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刚进门的好友。 蓝浩琛扫了沙发上的三人,又转向一旁多出来的物品。“这是什么东西?” “喔,是温大律师他们带来要送你的东西。”没说出口的是,他们都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就是需要这种东西来松弛一下那总是硬梆梆的神经。韩悦吸了口冰茶,继续看着刚租回来的喜剧dvd。 蓝浩琛沉默地盯着沙发旁那庞大的按摩椅,上头还系了个大红蝴蝶结,他深吸了口气。“我不需要这种占位子的东西。” “花哈哈哈哈哈……”韩悦跟政繁狂笑着,所长也难得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谁都没有理会他的话。 蓝浩琛不再多说,进了房间。 门关上后,所长瞄了眼他的消失处。他知道今天下午浩琛去了什么地方。蒋家的案子告一段落,以他对浩琛的了解,目前手上其它案子不会花他太多脑力与时间……是时候找这家伙好好聊聊了吧。 又看看身边的韩悦,有点不确定;那些事,该由浩琛自己对她说,还是干脆谁都不要提…… 睡了一觉醒来,已过午夜。蓝浩琛坐在床边,感觉客厅中一片寂静,知道那对烦人的兄弟已经回去,他起身进了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有些口渴,便出了房间想找水喝。 客厅的灯已熄,只剩厨房有一点光。他眯了眯眼。 一抹身影背对着他,正从冰箱中拿出一瓶高级矿泉水,仰头喝着。 蓝浩琛将头上的毛巾拉到颈间,朝韩悦走去,沉默地来到她身后。 当韩悦发现身后有人时,已经太迟了。她缓缓转过身,手中的赃物不知该藏到哪,口中一口冰凉凉的水首次令她感觉难以下咽。 “我好像告诉过你,别动我的东西。”其实蓝浩琛老早就发现瓶中的水被换过,若不是抓到现行犯,可能也不会戳破。但今天一回家便见到韩悦跟那两兄弟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又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心情不知怎地竟变得很差。 差到……只要有能找她碴的事,蓝浩琛一件都不会放过。 韩悦含着口中的水,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前借住友人家,类似情形也发生过不下十次,就不知现在为何反应迟缓了。 “你工作都做完了?”已是有些质问的语气。 韩悦摇摇头。只是小幸感冒早好了,一听到她所受的不平等待过,接手了一些先前丢过来的翻译,工作量顿时减轻了不少。 “那你还有空跟他们两个瞎混?”蓝浩琛冷冷说着,又向韩悦靠来。他没发觉自己说到最后那个字时,恼得有些发颤。 韩悦靠在冰箱门上,仍是摇摇头。或许因为刚洗完澡,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 ……很危险。 “或许你不知道,”双手撑在冰箱,他已将韩悦圈在怀里。“所长已有家室,而那个该死的家伙也有他追了二十年还追不到青梅竹马。” 韩悦眨眨眼,又再摇头。这些她都知道,可听那语气,难不成这家伙以为自己想介入别人的关系吗?她抬头瞪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顿觉脖子有点酸……她不想再费神解释什么,尤其这种无聊的事。 就在她低下头那一瞬,蓝浩琛弯身吻了她。 韩悦僵住,瞠大了眼。 在心中的某一部分,她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避不开。在很多方面,蓝浩琛是个随心所欲的男人。 而自己,在蓝浩琛心里会跟其它女人一样吧……松了手,任水瓶落地。 她的唇是柔软的,口舌是冰凉的。蓝浩琛眯细了眼,加深了吻。 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吻的人是韩悦。蓝浩琛不太明白是为什么,非关情欲,只是想吻她,于是就吻了。 水流了满地,两人光裸的脚感受到它的低温。 韩悦微微发起抖来,双手紧握;她没有将蓝浩琛推开。她强吻过这个男人,这一回就当是还他的。 蓝浩琛舔舐着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舌……这个女人,搅乱了他的生活、搅乱了他的心思,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如同现在他正吻着她,韩悦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他无从知晓韩悦的想法——对他的想法。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浩琛猛地放开了她,微微喘着气。 韩悦亦是抑不住胸口的起伏,只能与他对望。 从吻的开始,到结束,除了口舌,他们未有身体上的接触。韩悦的双手依然在两侧紧握,蓝浩琛的双手仍撑在她两颊边……谁都没有跨过,他们都觉得还不能跨越的界线。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四周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我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不是能任她予取予求的。终于,蓝浩琛沉声道,一改先前嘲弄的态度。“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直到他进了房、关了门,韩悦还没回过神。 印在她脑海的是初次见到的蓝浩琛,仿佛,只要旁人靠近一步,他就要推开他们十步。 她抚上唇,那是灼伤人的温度。韩悦闭上了眼。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从那一夜起,蓝浩琛将她拉进他的车子、他的公寓。 抱着一叠资料,韩悦立在一栋大楼前,侧头思考着。 ……还有数日前的那一夜,蓝浩琛吻了她。 他们本来就不常在家中照面,所以那个吻之后她便没再见过那家伙,这一点并不会令她觉得不舒服,反而感到松了口气。 ……不愧是法界的花花公子,吻技过人,才会让她不断想起。韩悦哼了声,大步迈入大楼中。 在大堂警卫处换了访客证,韩悦来到位于二十八楼的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今天是他们约好的时间,但一早起床时,蓝浩琛已出门了;因不想白花快递费,只好亲自来一趟。 在柜台签了访客记录本,不久,来了一名年约三十的女人。 “韩小姐你好,我是蓝先生的私人秘书,我姓陈。”秘书礼貌地说着。 “你好。”韩悦报以微笑。 秘书打量了她,复道:“蓝先生现在不方便见你。” “喔。”是错觉吗?怎么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友善……韩悦摇摇手,笑着。“我没有要见他,只是想把这样东西交给他,能请陈秘书帮我转交吗?” 望着眼前的女人将一个资料袋递上前来,秘书睨着她的笑容,默默地接过。 “谢谢你。”韩悦松开手。“那我就告辞了。” 看着手中的资料,又抬头看着她的背影。“韩小姐,”秘书开口唤着。“请等一下。” 韩悦回过头来。 “我能与你谈一谈吗?”秘书说着。 “嗯?” “我想与你谈一谈,关于蓝先生的事。” 韩悦停下了脚步,收住了笑容。 不远处,所长看见了这一幕;看见,韩悦最后还是点了头,与秘书进了那间角落的会议室,关上了门。他垂下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和那位陈秘书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大部分的时间,韩悦处于一种惊讶及莫名心痛的状态。 秘书述说得很冷静。 韩悦从不知蓝浩琛有这样的过去,也难以想象。 他曾是刑警,破过几个大案,官升得很快。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与现在的深沉是个对比。警界对蓝浩琛头痛,却也服他的行事公正及手段。 事情发生在他警界办的最后一个案子。一个女人被丈夫长期施虐,最后杀了自己的丈夫、畏罪潜逃的案子。 事件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个发生悲剧的家中,搜出唯一的相片,是他们一家的全家福。蓝浩琛凭着那张照片追逐着一个女人,越追,却越发现更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出身大企业,却不想依着家中安排跟企业小开结婚,选择了交往中的男友,私奔离家。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家,生了一个儿子。 表面看似完美的生活,其实有着不为人知、夫妻俩也不愿提及的隐忧。在她家族的打压下,丈夫自己开设的小鲍司每每碰壁,最后倒闭了,便将气都出在母子俩身上。 故事的最后,妻子再也无法忍受,便杀了丈夫。 第十四章 以蓝浩琛的办案手段,抓这个女人并未花费他太多的时间。审讯她时,她对所做所为坦承不讳,那冷静凶残震惊了社会。 警界承受不了社会压力,想将她马上移送,蓝浩琛却觉得其中有隐情,不愿放手,一再的与之约谈,她却只有一句,没有什么好说的。 打破她冷静的是儿子的出现。本已被社会局收容的儿子在上学途中逃到警局找母亲,小男孩什么也不说,口中只一直叫着母亲的名字。 追问下,只在与蓝浩琛独处时,小男孩说出了真相。 父亲性侵他多次,母亲发现后,为保护他,挺身而出……但,最后父亲却是自杀。 面对拿着水果刀刺来的妻子,丈夫露出笑,握住她发抖的手,往自己胸膛刺去。 这样的真相,没有人相信。 尽避蓝浩琛多么努力搜证,尽避最后劝开了她,让她翻供说出真相,事情却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因——那不是社会想要的真相。 教唆儿子为自己脱罪,使她又多添了一条罪名。相信说出真相能让自己与儿子获得新生的她,将一切怪罪于蓝浩琛身上;几次他到监护所,她一见便歇斯底里地扑上前来。过没多久,女人便被转送精神病院监禁。 那小男孩在事情被公开后,被学校的同学取笑欺负,一回玩得过火了,将他从楼梯上推下来,后脑重创,送医不治……带着这个消息来到精神病院的蓝浩琛,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却已经知晓,发疯似地挟持了邻床的病人,想要出去见儿子一面。 眼看她手中的刀已划破了那病人的颈子,蓝浩琛最终还是开了枪。正对心口,一枪毙命。 为此,蓝浩琛被停职,若不是所长动用人脉关系,只怕他也得服刑。 到英国沉寂了一段时间,考上律师执照,成为所谓的涉外律师,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怎么走出那栋明亮的办公大楼的,韩悦已经记不太清楚。意识过来时,她在一间老旧的书店中翻着一本老旧的书。翻了很久,她还是看不懂,甚至认不出那是哪一国文字……只知道,一页一页翻着。 她觉得窥见了蓝浩琛不欲人知的一段过去。 也有些了解,为什么他会是现在的他;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推开……他只是,在别人发现这段过去离他而去前,就先把对方赶出自己的世界。 忽然,韩悦很想见到蓝浩琛。虽然,就算见了他,韩悦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旧书堆中,韩悦瑟缩着身子,将脸埋进了双臂。 “你觉得把这一切告诉她,她就会知难而退?” 一句话,让秘书的身子僵住。就算已在这间事务所待了很多年,她也从没有机会听见过那严厉的声音对着自己说话。秘书回过头来,放下收到一半的茶杯。“所长。” 所长双手插在口袋中步进会议室,观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只是觉得,她有知的权利。”秘书回避着那严厉的注视。 “而你并没有说的权利。”所长冷冷说着。他并不是害怕韩悦知道这件事后会离开浩琛,以他对韩悦的了解,她不会。可要说,也轮不到对事情一知半解、又被嫉妒冲昏头的人来说。 秘书不敢再说,快步奔出了会议室。 所长叹了口气,转身,见到政繁就立在门旁。 “哥,”温政繁苦笑。其实小悦一来,他就看见了。当秘书找小悦谈话,他也犹豫着该不该阻止。“其实最担心浩琛的人,是你吧。” 沉默了很久,所长回道:“我是浩琛的保证人,他再出什么乱子,我都得负责。” 温政繁笑着摇摇头。“若小悦因此被吓跑了,你说怎么办好呢?” “能把她赶走的,只有浩琛本人。”所长想结束这话题,便步出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温政繁望着所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喃喃道:“为什么一副很了解小悦的样子……” 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先前的模式。蓝浩琛早出晚归,而每次回来,见到的仍是韩悦紧闭的门。 因为大雄咖啡店被砸的事件,韩悦答应婉瑜暂时不再外出打工。认识了小幸,她开始接些翻译的工作,只要多接一点,一样能平衡收入。 韩悦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剩下的时间,她搜集着关于那个案件的资料。 只是,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她又不是什么关系者,找到的资料非常有限,只能旁敲侧击去了解、去猜测。 “小悦,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手机那头林婉瑜问着。 “不就工作。”韩悦懒懒地答,但其实手边是刚从图书馆连结报纸资料打印出来的相关报导。翻译的事,暂停了下来。 “有好好吃饭吗?”林婉瑜非常了解好友的习性,以往在餐厅工作不用担心这一层,但在家工作,小悦一定懒得出去买,也懒得花钱。 “有啦。”随口回着,瞄了眼桌上堆得像座小山的即冲麦片包,韩悦吐吐舌。 手机那头沉默了下。“小悦,最近家里管得紧,我们不能见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我知道啦。”她扬起笑,又聊了会才收线。 放下手机,韩悦放空了一阵子,才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报导。 迅速扫了几眼。又是这样的报导吗……总将矛头指向那妻子与蓝浩琛。 事情过后,蓝浩琛一回也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过。或许就因为如此,世人只花了几年的时间便将他遗忘;但他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舆论与压力? 韩悦起身,望向窗外的夕阳。 她花了两个星期找的资料,还不如那个陈秘书说得详尽。 怔了怔,陈秘书……对蓝浩琛,是认真的吧?所以才会对他的事了解得如此深入,也才会对自己说了这些……但…… 她拎起平摆在床上众多报导的一张,蹙起眉。 啊……不行了,头好晕。一手扶上脑门,韩悦差点跌倒。 不看了。将报导甩回床上,看了看时间,心想蓝浩琛应该没有这么早回来,于是摇摇晃晃出了房间。只是不走还好,越走她头越晕,来到厨房时她已无法好好站立。 勉强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开了灌一口。 不知是不是因温度太低,头更痛了起来。 昏沉间,韩悦看见了那张温大律师兄弟送的按摩椅,于是步伐蹒跚地走过去,坐了上去。“……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她按下开关。 这是韩悦第一次使用这种东西,背上有柔柔的敲打和按揉,她舒服地闭上眼。 不……她不能睡着,蓝浩琛一回来看到这幅情景,又要找机会整她了…… 但……真的……好舒服…… 不行……她要起来了,这样下去……她……会睡着的…… 难得,太阳才下山,他人已在公寓楼下停好了车。 蓝浩琛手中抱着几叠资料,上了楼。 他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空出手来,他拍开了灯—— “……韩悦?” 韩悦趴在客厅中,手中又是他的矿泉水,翻了一地,沾湿了她的身子、发丝。 “韩悦?”蓝浩琛拧紧眉,又唤了声。“该死的!” 他顾不得脱鞋,将手中资料抛向一边,冲上前将韩悦从地上搀起,靠近怀中。 韩悦身子冰冷,蓝浩琛伸手拍了拍她脸颊。“韩悦、韩悦……”才知她发着高烧。 ……一股恐惧感袭来。蓝浩琛咬牙,啧了声,又将她往自己怀中靠近了些,拦腰抱起。 蓝浩琛先回房中抽了条小毯子将她包裹住,再将她抱下楼。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一路闯了几个红灯,将她送到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室。 当他抱着韩悦冲至急诊室中,医生护士涌了上来,二话不说推了床过来将她接进去急救。 而蓝浩琛只能在外头等着。 事情发生得很快,韩悦还在他怀中,然后一下子,她已被推了进去。 医院的冷气开得很强,他因为抱了韩悦一段路,西装衬衫湿了一大半,开始冷了起来。 他不该这么怕冷的,但,等待的时刻真让蓝浩琛靶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她才被推出来。蓝浩琛跋紧上前询问。 “先生不用着急,太太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笑咪咪地安抚着他。“可能有些过劳,才会引起贫血晕眩,这应该有段时间了,太太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吧?” 蓝浩琛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随着病床被推进电梯中。他听得出医生的弦外之音。韩悦一直都靠意志力在撑着吗? “太太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看着先生担忧的表情,医生说不出她的昏迷指数是七,谈不上及时的生命危险,但若现在离院,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给你安排一间比较安静的病房。” 直到医生护士退了出去,蓝浩琛还愣在床边。 他低头看着韩悦苍白的脸,良久,走出了病房。 蓝浩琛轻柔地关上门,到一处拨了电话给好友,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 “……浩琛,你没事吧?”那头,温政繁问着。 “有事的不是我。”他按着额头。 “但你听起来很有事。”温政繁并不是不担心小悦,只是现在听到浩琛的声音,感觉更担心。 “我没事。”蓝浩琛深吸了口气,道:“帮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还得帮她办入院什么的。”他……离不开。 “嗯。”虽然一向厌恶浩琛的颐指气使,温政繁还是答应了。 收了线,蓝浩琛步回病房。 医院这地方,他已有很久不曾来过。他身体很健康,自然少进出医院。 上一回来,是来确认尸体。而在那之前,他也天天在精神病院进出。 深吸了口气,这样的药水味……令他……很不舒服。 立在门前,蓝浩琛迟疑了好久,终于推门而入。 床上的韩悦还是静静躺着。 那夜的一吻,仿佛在他们之间隔了一条防线。在家里,韩悦算了时间,只要他在外头,她就不会露脸;而上回韩悦送资料到事务所去,自己也避开了。 蓝浩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那一吻在意到那种程度,会……会有难以抹去的罪恶感。 低头望着怀中手中,他一时回不了神。想着那身子柔若无骨,但比他想象中沉,分明是重在骨头吧…… 这与韩悦在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印象竟也相像,她一直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他在想什么呢?他看女人,从来就不是用这样的眼光。女人该是柔情似水、该是娇艳的、该是情绪化、该是……有太多的该是,就独独不该是韩悦的样子。 拧眉,蓝浩琛瞅着她的侧脸。 他好像没有这样看过韩悦—在这样宁静的情况下,看她的容颜、感受她的气息。虽然,这份宁静实在令他快窒息了。 伸手,迟疑了很久才抚上韩悦颊边。 蓝浩琛闭了闭眼。 在心中,认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愿正视的心思——他或许,真的对韩悦动心了。 “你说什么?” 医院外的小鲍园,两个人影。 “浩琛,你刚刚说什么?”温政繁盯着好友故意别开的眼,问着。“你说小悦是过劳才晕倒的?”这种听起来像是五十岁的白领阶级在泡沫经济下会得的病,为什么会在一个二十几岁的打工族身上看到? 第十五章 “嗯。”蓝浩琛一整夜在病房守着,没阖过眼。天刚亮,政繁来了,刚刚一起为韩悦办完住院手续,他便被政繁拉到这边透透气。 温政繁其实是想骂这好友的。小悦的过去他们都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总为工作忙碌着,可这回会弄成这样,绝对跟浩琛之前给她那些不合理的工作脱不了关系。只是……看着浩琛疲惫的样子,也就骂不下去了。 “帮我跟所长说,我晚点进办公室。”等韩悦醒了,他再离开。 “我哥放你一天假。”温政繁回着。他事先知会过了,没想到哥一听浩琛人在医院,就要自己转告,叫他不用到事务所了。哥明明知道浩琛不喜欢医院这地方,为什么还一副好像要浩琛好好在医院陪小悦的语气…… 温政繁想了想,半试探地又说起:“浩琛,你……要不要回家休息?我等等叫小幸过来陪陪小悦——” “不必。”蓝浩琛听出政繁的试探语气,但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些什么。 闻言,温政繁已了然于心。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打给我吧。”噙着笑,温政繁看向瞪着自己的好友,又转身走回医院。 这家伙,也是有独占欲的呀。 回到医院的蓝浩琛,先到一楼的贩卖部买了些东西。 乘电梯回到韩悦所在病房的楼层,迎面而来一位人物。 那是一位庄重的长者,不到六十,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面色有些凝重。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壮汉,和一名身穿米白色套装的女人。 蓝浩琛认得他,是蒋柔的父亲,同时也蒋氏企业的大家长蒋卓然。论交情,他当然比不上所长,但也因蒋柔的事情与蒋卓然见过一次面。 平时极有王者气势,蒋卓然是因为心事重重,才会没注意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年轻人是为大女儿留下点尊严和后路的蓝律师。 蓝浩琛的心情亦是不太好,自然不会在意没被认出来。只是,是什么原因,让蒋卓然这样的大人物移驾到这种地方来?而且看他来去匆匆。想必是侧目见到那电梯门关上了,蓝浩琛暂时不再多想,推开了病房的门。 韩悦还睡着。 他先是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担心起来,不知道她还要睡多久。 轻轻将手中的袋子放下。 他是自私的吧。明白韩悦是累坏了,就如医生说的,想必是累积了好一段时间,身子才会承受不了。 韩悦从没对他诉过苦,蓝浩琛无从知晓韩悦究竟遇过什么会让她这么疲于奔命的事,他只知道韩悦的自尊心强,所以,他对她不会心软。 所以,他只知道,他想见到那个总是能自得其乐的韩悦。 打断他思绪的是口袋中忽然开始震动的手机,蓝浩琛又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出了病房,将门轻掩,才接起电话。 “蓝先生,”是秘书。“所长说你今天不进办公室,很抱歉在你私人的时间打扰你。” “没关系。什么事?”蓝浩琛淡淡问着。 “俄国的案子有了变化,请问你要明天进办公室再与那边的人详谈吗?”以蓝先生的专业,这些事情其实明天再说也不迟,她之所以会现在打来,只是……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从前,蓝先生与什么女人见面,多是经由她的安排;她的第六感很灵,从不缺勤的蓝先生,现在一定跟女人在一起。 是韩悦吗? 从所长那边问不到蓝先生在哪里,温先生更不会说。因此她打了这通电话。 从秘书的声音中,蓝浩琛听得出那压抑的情绪,却还是以一贯的态度回道:“我现在走不开,晚点如果进办公室再说吧。再不然,就等明天。”语尾,已有要收线的意思。 秘书怔了怔。她以为公事能让蓝先生回到自己身边……至少在这一刻之前,她没有怀疑过。 蓝浩琛收了线。 他没有拒绝过女人,但好像很多女人会因此以为自己无法拒绝。 将手机又收回口袋中,他推开门。 从门缝中,蓝浩琛看见韩悦已起身,很自动地拿了袋中的牛奶喝着,正在挑要吃的东西。 ……看那吃相,像是睡了很久而饿坏了—— 蓝浩琛傻了傻,失笑。 她脸色是苍白的,黑发有些凌乱,一手抓着牛奶,一手抓着蜂蜜蛋糕,大口大口咬着,蓝浩琛还能清楚见到她手臂上插着点滴。 顿时,真的毫不留情地笑了。 韩悦满足地吃着,没有发觉他的存在;而蓝浩琛也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再跨进病房中。 就这样,两人间依然隔着一扇门。 韩悦躺在床上,无所用心地翻着手中的翻译稿。 她知道自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她猜想得到是谁将她带到医院;模糊的意识中,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有双臂膀有力地拥抱她。可醒来后,便没再见到他。 下午,韩悦出院回到家中—— 等待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家。那个时间,蓝浩琛的确应该出现在事务所而不是家中,韩悦这么告诉自己。 她应该当面谢谢他的,还有,该向他道歉。自己擅自喝了冰箱里的矿泉水,用了按摩椅,那天应该也都被发现了……蓝浩琛为什么没提?以他的个性,不是会狠狠刮自己一顿的吗? 翻过身,韩悦丢开翻译稿,随手抓起床头的一本剪报本子。 趴在床上,她将之摊开,里头密密麻麻贴着关于蓝浩琛在当律师以前的另一个人生,思考了很久,眼不经意瞄了时钟一眼。 六点半……有点饿了。 才起身,手机便响了。她顺手抓了几本翻译稿,走出了房间才接起。“婉瑜吗?”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打电话给自己。 “小悦……”果然是林婉瑜。“你好几天没有打给我耶,你还好吗?” 以前,婉瑜天天都打给她,但咖啡店被砸了之后,婉瑜家中也发生不少事,自己的事情更多,就没去注意她们联络的次数。“我很好呀。倒是你听起来不太好。”她没有说出自己在医院睡了一夜的事。婉瑜的个性,说了只怕要杀过来揍自己一顿了。 “我……”在小悦面前,林娩瑜不会掩饰情绪,也不想这么做,只因小悦是她最好的朋友。 “……为你哥再婚的事?”韩悦将手中抱出的稿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知道她们要聊上好一阵子。瞥见一旁的按摩椅,这才发现被套上了塑胶套……这是不准她再用的意思吗? 韩悦稍稍分了心,才又再问:“他们要结婚吧?”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她翻起稿子。 “嗯。”林琬瑜是千百个不愿。她跟哥哥的感情很好,但是近几年,尤其在哥哥接下家中部分事业之后,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快要不认识这个哥哥了。 之后,她们都沉默了。 韩悦认识婉瑜这么久,很多话不说,彼此也能体会。一下子,她无心再看稿,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本想喝点水,看到里面被清出一个空位,放了一些新鲜的菜、肉,愣了愣。 “小悦?” 韩悦回过神,以颊肩夹着手机,空出手将菜拿出。“你不要管你哥的事了,这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这个道理林婉瑜当然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那些事……”语末,染上了一点歉疚。 对小悦的歉疚。 “……林婉瑜,我再告诉你一次,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以后可以不用打来了。”韩悦不等她回答,就切断了电话。 婉瑜的心情她不是不明白,一旦想起这件事,心情便又乱了起来。 韩悦将手机扔到一旁,赌气不想再理。 中午不到就出现在办公室,一直工作到现在,蓝浩琛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回家,也没有一刻分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身为他好友的温政繁,又有点搞不清楚了。 小悦才出事,难道浩琛真的放心让她一个人? “在看什么?”问话的是所长,看老弟一直盯着会议室那片玻璃后正在与俄国那边开会的浩琛,也跟着看。 “哥,你知道吗?”温政繁回头看了哥哥一眼,说着:“我刚刚忍不住打了通电话给小悦,才知道她已经自己回到家了。” “是吗?”的确很像这女孩会做的事……所长蹙了蹙眉。 温政繁点点头。“但你知道我跟浩琛说的时候,他怎么反应吗?” “嗯?”所长盯着会议室里的人影,应了声。 “他说,他买了点东西放在冰箱,饿不死她。”说到最后,温政繁有点义愤填膺了。 顿了顿,所长轻轻笑出声。政繁是宠小幸宠惯了,所以只见到浩琛的不体贴;可是,认识这么久,谁不知道浩琛的冰箱从来不冰水跟酒以外的东西。这一次是为了谁,还用问吗? 男人展现温柔的方式,总是可笑的。 “你还笑!”温政繁打从心里为小悦抱不平。 所长看了政繁一眼,想了想,问:“你已经把他们看成一对了?” 温政繁见他问得正经,也定定回道:“哥,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浩琛对她跟他以前那些女人不同。” 所长不置可否。“你问过小悦怎么看他吗?” “……没有。”他怎么可能问这个。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所长知道这勉强不来。 温政繁反驳不了。 所长又将目光转回那间会议室,这时,浩琛开完了会,正走了出来,他手中一叠资料,向身边的秘书交代了一些事,抬眼正好与所长的视线对上了。 所长朝他点了点头,要政繁先离开,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蓝浩琛抿抿唇,遣退了秘书,跟着来到所长办公室。 “这是刚才开会的内容,你要看吗?”蓝浩琛一进来,便将手中的东西抛在桌上。 “不必。”所长看也不看。“这种小事,你自己就能解决……我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将准备好的一张通讯记录推向浩琛。 蓝浩琛瞄了一眼,心中早有数。 “你的秘书在这么重要的法律文件上动了手脚,又串通俄国那边的人,捅出了今天这个楼子。”所长在座位上缓缓说着。“浩琛,以往你的私生活怎么样我从不过问。” 早在今天秘书打来之前,蓝浩琛就已经怀疑早晚会出事,因为,秘书给的几个法律文件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你爱怎么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这我管不着。”说着,所长的声音冷了几分:“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置身事外,任别人加诸在你身上的感情期望伤害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蓝浩琛不说话。 “浩琛,够了。”所长站起身,来到他身前。“如果你是为了弥补些什么,已经够了。如果你一辈子都没遇过想要的东西,那也就算了;但遇上了却不去争取,这一点也不像你。” 那是淡然的语气,但所长未曾对浩琛语重心长地说过这样的话,蓝浩琛听在耳里,心中是震撼的。 “今天早点回去吧。”所长从他脸上读出了一点心思,又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俄国案子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昨天一夜没睡,今天不要再加班了。” 第十六章 颔首,退出所长办公室,蓝浩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所长的话,久久萦绕不去。 所长以为,他想要什么呢? ……韩悦吗? 他想要韩悦吗? 蓝浩琛怔忡了好一阵子。韩悦的长相也许正好是会吸引他目光的那一种,她的身材或许也刚好符合他的标准,然而相处这么久以来,令自己耿耿于怀的从来就不是那些…… 只是,说那是爱,说那是他想要追求的东西,是否太牵强了一点? 毕竟,他对韩悦的了解……以及韩悦对他的了解,都太少了。 打断思绪的是身后的敲门声,蓝浩琛拧着眉,将手边的东西放在桌上。“进来。” 是秘书。她在身后关上了门,盯着他不放,轻轻将门上了锁。 蓝浩琛双手抱胸,在桌沿坐了下来,回应着秘书的注视,试图弄清楚她想做什么。 “蓝先生……”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秘书解开了衬衫上的几颗扣子。靠在蓝先生的大腿,将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主动吻上了那冷漠的唇。 蓝浩琛没有将秘书推开,也没有拥抱她。 她的吻是狂热的、压抑已久的……秘书忘情地吻着他,那是幻想过千百回的事。秘书将衬衫的扣子全都解了开,将胸部紧紧靠在他身前。 她托住蓝先生的手,抚着自己的大腿,愈发向内侧探去。 秘书温热的吐息在他颊边,低低的娇吟挑逗…… 她娇喘着,抽着气……却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将他推了开。 蓝浩琛自始至终都没有放过秘书的任何一个表情,看清她的挣扎,也看清自己的残忍;但他依然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的狼狈。 “我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秘书自嘲地问着,嘲笑现在衣衫不整的自己,还有那个以为最终一定能等到他的自己。 得到梦寐以求的吻,这一刻,她的梦也碎了。 蓝浩琛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触碰,可那颗心是封闭的,只会远远观望着。 以前,秘书以为自己是跟一个死去的人在比,看谁能让他记得久……现在才知道,自己能用千万种方法留他在身边,但那都是一时,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所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却看不见自己。 蓝先生总是那般无所谓,任女人自己认清了,来了又去,如此一来,他都能撇得干净……他好狡猾。 “韩悦能吗?”秘书哽咽着问。 这些问题,旁人总是爱问。蓝浩琛深吸了口气,回道:“我不知道。” 这回答有些激怒了她。 “你以为她能吗?!”秘书提高了声音:“你以为她能对你的过去视而不见,然后包容一切?!她能帮你忘了过去?她会不顾那些,留在你身边?!” “我说了我不知道。” “她了解你什么了?”秘书还在说着,像是想将压在心中已久的话全都说出来。“她和其它女人一样,只看见你的花边新闻,只知道你骄傲冷漠。知道了你的过去,你猜她会有什么反应?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摆出清纯的姿态接近你吗?她还敢吗?!当她知道你杀过一个女人,她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她能吗?!”到了后来,那已经是一种质问。 蓝浩琛默默听着,听出那声音中的嫉妒、恼怒与自卫性的攻击。面对这样的恶意,他惊讶于自己的冷然。 听着这些话,蓝浩琛明白了这些年秘书跟在自己身边,在一个很近的位置,她选择了蒙蔽双眼,只去看自己想看见的。 眼前的女人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良久,蓝浩琛回答道:“我只知道,你不能。” 然后,他起身,扶正了领带,收拾了公文包,静静地从秘书身边走过,离开了办公室。 开往回家的路,蓝浩琛知道,明天以后,他不会再见到那秘书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刚心中竟是抗拒与她的身体接触,就算只有亲吻与抚摸,那些……他与多少女人做过的事,他竟然在抗拒着。 红灯转绿了,他转弯,停在了惯停的位置,却还不下车。 还是想着秘书的那些质问……但那些问题的答案,他真的不知道。 如果对自己的心都无法坦然,他能对韩悦坦然吗? 是,他是在害怕,害怕知道那个答案,所以一直在逃避。 逃避自己已经被韩悦牵动的心。 ……他逃了很久了吗? ……好慢…… 韩悦趴在厨房的吧台上,盯着自己煎的牛排。 又瞄了眼时针指着八的时钟,她再也忍不住,握起了一旁的刀叉。 本想准备好晚餐等蓝浩琛回来一起吃,也算谢谢他,昨天一定给他造成麻烦了。 可韩悦忘了,他时常夜归的……所以,她自己先吃。反正不是没有帮蓝浩琛准备,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这么想着,她贼兮兮地动了刀,切下了一块肉,往嘴里送。 “好好吃喔!”又切一块红萝卜、又切一点花椰菜、又切一点马铃薯…… “……有这么饿吗?”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牛排香,才将外套脱下就见到了这幅景象,蓝浩琛失笑,当下将心事暂时抛了开。 “咳咳咳!”韩悦一抬头,差点噎到。怎么等了那么久没回来,她一吃,就那么刚好被抓个正着?而且,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真是被饿晕了吗?还边嚼着,看着蓝浩琛向自己走来,在她面前两手撑在吧台弯下身,看着自己为他准备的晚餐,慢慢露出微笑。 将口中食物吞下……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心跳加速…… “怎么了?”发现她缓缓将身子向后移,蓝浩琛蹙起眉。 “呃……喔。”韩悦清清喉咙:“没事,我帮你热一下吧。” “没关系。”他立起身,扯松了领带。“这样就可以了。” “不。”她坚持。“蓝先生,我想好好谢谢你……虽然这是用你买的材料煮的,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韩悦真诚地说着。虽然他们之前有过很多磨擦,私底下可能也看彼此不顺眼,但就这次的事,她真的觉得很感激。 很多时候韩悦都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只是发生这种事时,才知道,或许该庆幸她不是完全的孤独——就算蓝浩琛谤本不是她的谁。 蓝浩琛瞅着韩悦回避开来的视线,回道:“嗯,好吧。”他退了开,来到客厅,将领带扯了下来,跌进沙发中。 韩悦松了口气,转身开了电炉,准备回煎牛排。 “韩悦,”想了一会,蓝浩琛开口唤了她的名字。“今天……你出院时为什么不打给我而打给他?” 韩悦将牛排放进平底锅,忽然又觉得心跳恢复正常了……看来只是一时心悸,前阵子咖啡喝太多了,该戒该戒!听见蓝浩琛的问话,她回道: “……他?喔,你说政繁吗?” “嗯。”又过了一阵子,才听见她闷闷地应了声。光听韩悦对自己跟对那家伙的称呼就知道,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而这距离,只怕是自己拉开的。不知现在开始努力,追不追得回? “是政繁打给我。”韩悦笑着说道:“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医院,所以打来关心一下,不过我当时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她吐吐舌。“本来就没什么大事,真不好意思。” 蓝浩琛没有再说什么,不再看韩悦为自己准备晚餐的侧影。瞥见了身前茶几上的一叠文件,随手抽了几本翻阅。 发现她懂的欧系语言还真不少。这些若是她自学的,那该是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她的童年,是什么样子呢? 很难想象韩悦会是个用功的学生……她在学校会是被老师忽略的学生吧?在家中排行第几?是不是有很疼她的哥哥姊姊,所以才会养成她乐天与爱占小便宜的个性?但她同时又是独立的…… 一个念头闪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跟过去,造就了现在这个样子的韩悦。 还在翻着那一本本翻译稿,发现韩悦做事情的条理好像很混乱,好像很不拘小节;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的努力会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忽然他有点懂了韩悦会倒下的原因;每个人,都有逞强到觉得累、会想要依赖的时候。 但韩悦却不自觉。 ……如果有一天承受不了了,她会想起谁呢? 随意翻阅的手停下。 而自己,有这种能力去替她承受吗? “快好罗!”韩悦费了一番工夫,才将牛排回煎好且不至太熟,装盘完毕后,她开心地打开冰箱。“你要喝点什么吗?哈哈,其实也只有你的水跟啤酒啦。” 蓝浩琛从紊乱的心思中回过神,匆忙回了句:“水。”又将手中那一叠资料放回茶几上。混乱中,几个资料夹掉了下来,纸张散了一地。 他赶紧收拾,在散乱的文件中看见了一个透明资料夹。 蓝浩琛将之拾起。 这…… 一页页的剪报、网路资讯、分析,甚至还有韩悦的笔迹,写下一些想法。 ——是七年前的那个案子。 韩悦早就知道了? 蓝浩琛瞪着手中的剪报,心中某种不愉快也渐渐被挑起。 这时,韩悦端着晚餐来到客厅,看见了他正读着自己擅自收集的,关于他的过去。 轻轻将杯盘放下,望着蓝浩琛紧紧捏着剪报的大掌微微发颤。韩悦立在一旁,一股内疚快要将她淹没。 过了很久,韩悦才鼓起了勇气,伸手握住他的,然后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收好放回那叠资料上。 “为什么?”蓝浩琛尚无法直视她地问,那声音闷沉沉地,是压抑住了愠怒。 “我……”韩悦能感觉他的怒,心虚地答不出什么话。 就是这样的反应让他更害怕,也更愤怒。 “你很想知道我的过去?你早就看穿我是个双面人,所以想知道我真正的一面是吗?你真的想看吗?你敢吗?”蓝浩琛咬着牙,明明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 他讥笑的口气,刺伤的还是他自己。韩悦见过蓝浩琛的冷静与从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自卑。韩悦知道自己伤害了他的骄傲,在还没准备好时,就戳破了他的防卫。“对不起,蓝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去挖掘你的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蓝浩琛瞪着韩悦。原以为她会和其它女人不同,不会因为一时的好奇去探究别人心中的禁地,自以为能包容一切。 只是什么?韩悦张口欲言,才发现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是有那么一点因为好奇,但还有别的原因。 韩悦厘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绝不是因为想要伤害蓝浩琛,所以才这么做。 但……他已经被伤害了。 见韩悦说不出话来,蓝浩琛盛怒。 他一手抓起她的。“现在你知道了,感觉怎么样,嗯?” 望进那双深邃的眼,韩悦只见到一片混乱。“我……”她竟然……竟然是一阵心痛。 “知道你眼前这个人,表面上好像是有头有脸的律师,其实不过是个杀人犯,警察做不下去了,出国去避风头,回来之后,因为有前科,不能当检察官也不能当法官,靠着上司的担保,混到了个律师的位置……但说穿了,杀人犯还是杀人犯,你说是吗?”说到后来,他苦笑着。 第十七章 蓝浩琛想过要对韩悦坦白这一段过去,但为什么到头来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呢? 他不想,但停不下来…… 韩悦拧着眉,被他抓住的手腕隐隐发痛。“蓝先生,你……你能先放开我吗?” 闻言,蓝浩琛却是将手握得更紧。“你怕吗?因为我伤害过人,所以你怕我也会伤到你吗?” “不、不是这样。”韩悦试图解释。她不过是想好好地跟他谈,这样的说话方式,对事情没有帮助。 感觉到韩悦想挣开,蓝浩琛索性拽起她另一只手,将她拉到自己眼前。“放心吧,杀人比你想象中难得多了,这么多年没练习,我一时也下不了手。”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忍着痛楚,韩悦回瞪他。 “怎么说?”蓝浩琛贝起冷笑,反问。 韩悦仰着头,摇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杀人。” 蓝浩琛瞠大了眼。 感觉到他手松了些,韩悦趁机挣开了箝制。“为什么你要背这个不属于你的十字架这么久?” 警方调查了将近两年的案子,她看了几张报纸,就知道了?蓝浩琛深吸了口气,平复脱轨的理智。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火了,这些年来为了同样的事,有太多次能让他发火的机会,但他没有。蓝浩琛无法解释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事,自然也不求谁会了解。 “你又知道了?”眼看韩悦退开几步,他深锁着眉。 三步的距离外,韩悦只是望着那双防备的眼。 “你爱她,不是吗?”爱得,只希望她好,只希望她能获得新生。 空荡荡的室内,本来有吵嚷,但韩悦话一歇,一切都平静了……一切如被冻结了一样,冷冰冰地,一碰,就怕会碎。 韩悦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热了。真正说了出口,才知道那有多难受…… 这段对话从一开始就令他恼火,可这一刻,蓝浩琛才发觉自己简直要气炸了! “说够了你就滚吧。”蓝浩琛转身向别处,将手插进口袋,像是在说,他不会再伤她,也不会,留她。 韩悦知道蓝浩琛在说什么,也知道他是认真地这么说。 其实,跟以前那些借住饼的朋友比起来,蓝浩琛能忍自己这么久,已经很不可思议……可是……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受? “滚。” 缩了缩脖子,韩悦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但她强迫自己移动了脚步,冲回了房中,拎起了钱包,没再多看他一眼。 韩悦咬着唇,穿上了鞋,拉开了门—— “小悦……”手中提着他跟小幸一起买的水果,温政繁在门外听了好一阵子,不知该怎么办。 韩悦愣了很久,才说道:“谢谢你。”然后,跑开了。 “小悦!”温政繁想追,但一转身见到浩琛还在屋里,火气上升,踩进了好友家中。“浩琛,去把她追回来。” 蓝浩琛斜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蓝浩琛!”温政繁将带来的礼物扔到一旁,揪起好友衣领。“你不想面对的事,小悦帮你面对!你不敢承认你爱过那个女人,她帮你承认——” 蓝浩琛瞪着政繁,让他闭上嘴。 温政繁却是不吐不快。“你的秘书想要挑拨你们之间,把事情告诉小悦。她不想只听别人说,她想自己找答案……但你想过吗?或许小悦真的想听的,是你亲口告诉她呀!” “说够了没!”蓝浩琛推了政繁一把。秘书的事他是第一次听说,韩悦从没有提及,但这件事只是让人更火大!现在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但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却一清二楚!要不是了解政繁对小幸的感情,他可能真的会想跟政繁打一架。 “我再说一次,蓝浩琛,是男人的,现在就去把小悦追回来,其它的事晚点再说。”温政繁想狠狠骂他一顿、揍他一顿,但想到小悦就这样跑出去,他有点担心。 蓝浩琛扯下了政繁的手。“她不是个孩子,自己会回来。” “你是没看到她出去的样子吗?”也不想想他刚刚是用什么语气把小悦赶出门的。那苍白的脸,那双眼……温政繁以为会见到小悦的眼泪,但她只是将一切又压回眼底。 温政繁咬牙切齿起来。“再说,你没看到我是什么样子吗?” 蓝浩琛不屑地扫了好友一眼,才发现他身上有几处被淋湿了,倏地转头望向窗外,才知窗外被一片豪雨遮蔽。 “她不会回来了。”温政繁见浩琛还是毫无反应,想要自己去追,才到门口,看见鞋柜上有一样东西,他拿起,在身前摇了摇。“应该说,没有你为她开门,她回不来了。” 那是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串钥匙。 蓝浩琛顿时心中一紧。 “还有,也许现在你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但你别忘了,小悦是为什么会搬进来这里的。” 还来不及反应,政繁已经愤而将门甩上了,独留他一个人。 蓝浩琛尚回不了种,无论是韩悦对他说的话、他对韩悦说的话……还是那个根本不相关的家伙说的话,在脑中既清楚又混乱…… 蓝浩琛几乎想不起他跟韩悦究竟在吵些什么。 只知道,政繁撂下的话在脑中呜呜作响。韩悦才刚出院,不只如此,韩悦曾被不知名的人追逐过…… 无暇再细思,咬牙,他起身,奔出了家中。 倾盆大雨中,蓝浩琛开着车绕了许多地方。 但他没有见到韩悦的身影。 才发现,他连韩悦会去的地方都不知道……同住了这段时间,他究竟懂了她的什么呢? 凭着直觉,他驱车来到一处,随便将车停了,然后冲下车。 从刚才到现在,他伞也不撑,全身已湿透了。 推开了门,蓝浩琛来到他们第二次见面的那间二十四小时咖啡厅。环顾了四周,不见韩悦,他甚至进了店中一个个确认,直到确定不见她的身影才又出来。 大雄的咖啡店去过了,他所知道的,所有韩悦打工的地方他都一一去过了,仍是没人见过她…… 有些失魂地走回车上,他的担心随着大雨浸湿身子,冷到骨子里了。 回到车上,蓝浩琛向后靠在椅背。 又过了一阵子,他掏出手机,上头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半…… 韩悦会回家吗? 转到通讯录中那个他没打过几次的电话,迟疑着,终是按下了通话键。 他早该打给韩悦的,是因为拉不脸来? 没人接……蓝浩琛又重拨了一次,却依然没人接。 事到如今,她当然会不想接他电话了……蓝浩琛自嘲地想着。 ……他认输了。 蓝浩琛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喂,政繁,是我。” 温政繁看见来电显示,有些讶异,但仍是接了起来。“小悦回家了吗?”他冷冷地问。 “……我人在外面。” 听浩琛这么说,他没有找到韩悦?温政繁明白,自己不该再怪好友。 浩琛如果真的为小悦的事动怒,这也表示她在他心中占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浩琛不是真心要伤害她的,只是不习惯有人如此真诚而直接地触碰自己的伤。“浩琛……抱歉,我没找到她。但我还在外头,我们分头找吧。” “不了,我去找吧。”蓝浩琛拒绝道。“你去替我问你哥,他究竟知道韩悦的什么事。” “什么?”这件事跟他哥有什么关系?温政繁不解。 “你哥一定知道比我们更多关于韩悦的事。”蓝浩琛很肯定,所长身为他的担保人这么多年来有个习惯,那就是会私自调查每个接近自已的人。不只如此,他直觉认为,所长跟韩悦之间有很多他还不知道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还记得韩悦跟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叫你哥温大律师的事吗?” “……嗯。好,我知道了。” 闻言,蓝浩琛正要挂断,政繁唤了他一声。 “浩琛,虽然我不喜欢你总是那么冷静的看事情,但,”温政繁叹了口气。“保持这种沉着,你会找到小悦的。”小悦不见了,他只顾着找,根本不会去想到浩琛会想到的事。如果今天不见的是小幸,自己只怕更是六神无主。 可是,着急于事无补。而浩琛能为小悦做的,比浩琛自己想象中多得多。 “……掰。”再不挂真不知要听到什么恶心的话了。蓝浩琛切断了通话。 又在车中坐了一阵子,他发动车子,想先回家一趟。快要到家时,忽然又想起一人,蓝浩琛想了想,找出了那人的电话,按下了通话键—— 昏暗的办公室内,一个男人坐在大位上。“我不问,你们就真的不用跟我报告了,嗯?”他的声音极有磁性。 这话是对着立在一旁的三个彪形大汉说的。三人皆沉默。 “我问你们,”男人问:“为什么要对那个女人下手?” “我们……我们……”其中一个大汉似是三人的领头,回起话来有点心虚,支吾其词。 “哼。”男人冷冷扫了三人一眼。“不敢说?不敢说我帮你们说。因为大少奶奶要你们给蒋柔一点教训,蒋柔回到蒋家,你们根本无法动她,所以你们就把主意打到她妹妹头上?”说到这,声音已有些冷然。 “大少爷……”大汉见事迹败露,只好招了:“我们其实没有要伤那个女人的,毕竟她姊姊蒋小姐怎么说也都是……”以前的大少奶奶。这话他可没胆说出来。“是她太不合作了,事情才会变成后来那样——” “如果真的出事,我看你们还有什么推拖之辞可以说!”男人用力拍了桌子,打断了那些他不想听的解释。 大汉闭上了嘴。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林家跟蒋家的关系已经很糟了,你们还敢去碰蒋家的人?!”男人的脾气一向不太好,但对下人吼叫倒是少见。 三人皆是一震。 深吸一口气,他平复怒气。“我知道你们是听了大少奶奶的话,这次就算了。但如果你还想要待在林家,以后就只能听我的。” “是,大少爷。”三人应道。 遣退了三人,男人揉揉眉间。 男人缓缓伸手,从抽屉的夹层间取出了一枚婚戎。他明明已经放弃的,却放弃不了…… 上一代的恩怨,让他们这一代来偿……他身为林家长子,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蒋柔回到蒋家之后,本以为会对自己以及整个林家进行报复,但她没有。 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她……不再是蒋家夫人手中可以运用的棋子。 男人抚摸着那戒指,悔不当初。 他很明白,蒋柔退出了两家之间的利害争夺,也退出了自己的生命中;而他能为蒋柔做的,也只有在暗处尽自己所能地去保护她和他们的孩子。 “哥……”忽然,一人推门而入。 “……婉瑜……”男人赶紧将戒指收回,立起身。“你……” “我一直以为是你……我以为是你要他们三个去砸了大雄的咖啡店,甚至绑架小悦,我以为是你要伤害小悦。”林婉瑜向哥哥走来,投入了他的怀抱大哭起来。“我真的受够这些事了……因为钱,去伤害自己爱的人、自己的朋友……我真的受够了!” 男人拧紧了眉,心疼这个从小就单纯的妹妹,将她紧紧拥住。他知道,婉瑜从小没有真心交往的朋友,第一个便是韩悦。 第十八章 “哥……”林婉瑜已泣不成声。“你……你其实也不、不想伤害大……大嫂的,对吗?”她一直不敢问,是害怕听见任何会摧毁她跟小悦友谊,以及哥哥在她心目中形象的答案。 男人沉默了。他知道婉瑜始终都只认蒋柔是大嫂,但……他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哥……” “她不适合待在林家。”声已哽咽。“我真的伤了她。婉瑜,我的本意不是想把事情弄成这样子……直到离婚的宣判下来,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直到放她回到蒋家,他才知道自己深爱着蒋柔。 可笑吧……可,一切都迟了。 “婉瑜,你要记取上一代所做的,然后延续你真正想要的……至于家族间的事,哥为你扛。”他会为这一切赎罪。 林婉瑜在哥哥的怀中大声哭着,直到手机响起,才强逼自己收拾了泛滥的情绪。“啊,小悦……”这时间会打来的,通常都是小悦,而且自从某一次与情人幽会没接到小悦求救的电话后,她便随身将手机带好。 男人放开妹妹。“你接吧。”转身抽了张面纸,替她擦去眼泪。 林婉瑜吸吸鼻子,赶紧将电话接起来。“喂?” “……林小姐,”才听到声音,蓝浩琛便知道她在哭,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嗯……请问你是哪一位?”那是个有点陌生的声音,但知道自己手机号码的,应该都是认识的人才是。 “我是韩悦的房东,我姓蓝。”蓝浩琛压下心中的急切,礼貌地说:“韩悦刚搬进来时,留了你的电话,很抱歉这么冒昧地打来。”他没说出当时韩悦留的是“紧急联络人”的电话,还千交代万交代,若非必要,千万不要打。 “喔。”林婉瑜当然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谁,就是小悦的恶房东嘛。“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蓝浩琛又顿了顿,才问:“请问,韩悦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耶……”林婉瑜直觉回道。“等等!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她看了哥哥桌上的骨董钟一眼,已经快十二点了。再看窗外那下了一夜的大雨,紧张起来。“她没有回家吗?” “……没有。”蓝浩琛拍开了灯,家中与韩悦离去时无异。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林婉瑜真的急了,哥哥在一旁见情形不对,也凑上来听。 “林小姐,你先别急。”蓝浩琛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变成他在安抚人了。“我刚刚找过了她以前打工的地方,但没找到,你……你能帮我打电话给她,看她在哪吗?” 林婉瑜一听,拧起眉。“你对小悦做了什么?”所以,小悦会不接他的电话? 蓝浩琛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韩悦找出来。你也知道,韩悦之前待过的咖啡店被砸,对方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那件事呀……”林婉瑜看了身旁的哥哥一眼,没说出那件事已经被摆平。这些事太复杂,一时也说不清。但撇开那件事不说,她也不想放小悦一个人在外头,听蓝先生的话,他一定是对小悦做了什么可恶的事。“但我……我被我爸禁足在家,我暂时——” 哥哥拍了拍妹妹的肩,表示自己会帮忙。 林婉瑜一见哥哥要帮忙,转道:“我等等也出门去找,我会打给小悦,如果有什么进展,我再告诉你。”听蓝先生说了声谢,林婉瑜将他的电话存起。 在一旁的男人低声说:“你从后门出去,我差人送你到王家,你们一起去,我也比较放心。” 听哥哥说起情人,林婉瑜脸红了红,点点头,跑了出去。 男人看着妹妹的背影,拿起了电话,吩咐司机在后门等着。挂下后,又坐回椅子上。 他该把这事告诉蒋柔吗…… 犹豫了很久,男人望着窗外落不停的雨,始终提不起勇气。 蓝浩琛在家中,回头看身后被自己踩出的水印。全身都湿透到滴水的程度了……他该先换下这一身。 蓝浩琛步回卧室,迟疑了很久,还没换下衣服,步至窗边拉开了那藏了他秘密的抽屉。 里头,原本一张和乐的全家福,已被撕烂。 那个女人的脸,已成碎片。 蓝浩琛看着那碎片从手中散落,想起了韩悦的话。 他眯细了眼。 韩悦说错了。他爱她,那只是个曾经。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领悟,过不去的,始终只有回忆。 蓝浩琛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这话,他曾希望第一个听到的人会是韩悦。只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将手中的碎片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他伸手解着扣子,准备冲个澡。 这时,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蓝浩琛拢拢眉,冲出了卧室。 但那声音却停了。 当他在怀疑刚才是错觉时,那声音又响起。 他循着声音,一步一步来到韩悦房门前。 那房门紧闭着。 蓝浩琛不再多想,将门打开。 房内却是空无一人,窗户紧紧关着,只有街灯微弱的灯光照丁进来,隐约照出她凌乱的床及堆满书籍、翻译稿的房间。 而他听见的那个声音,来自床头。 蓝浩琛入内,看见了,韩悦的手机正在响。 他闭了闭眼,长手将手机拾起,看见来电显示写着林婉瑜。蓝浩琛按下通话键。 “喂?小悦?你人在哪?你想吓死我啊!打那么多通都不接!喂?喂?”林婉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是真担心极了。 本来还有一点怀疑是她们两个联手,要让自己找不到韩悦,但现在确定韩悦真的没跟她在一起。“我是蓝浩琛。”像是泄了气似地,坐在了韩悦的床上。 “咦!”林婉瑜意识不过来。“你找到小悦了?” “不……”他无力地回着:“我找到她的手机了,就放在家里。” “什么……”林婉瑜抚抚额头。“蓝先生,你要不要告诉我,你跟小悦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从不会这样失踪的。” “……我把韩悦赶出门了。”蓝浩琛坦承不讳。只是其它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却也像能接受这样的说词,只应了声喔。蓝先生这么说,林婉瑜反而能接受,或许在外人眼里,小悦会被朋友赶出家门很可笑,但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小悦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又是用什么方式在调适自己……她很心疼小悦。 小悦会占人家的小便宜,得到一时的快乐,在林婉瑜眼里,只不过是点微不足道的小小任性。 同时,她也对小悦有所歉疚。 林婉瑜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男朋友……小悦当初就是因为不愿拆散他们,所以才…… “蓝先生,”林婉瑜说道:“我会到几个地方找找看……小悦可能做了一些太超过的事,或是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会赶她出门,我可以理解。你也不用太担心,小悦不是没在外头过夜过,她会没事的。” 林婉瑜这么说,是想安慰蓝先生,但更多的,是想安慰自己。小悦的确不是第一回被扫地出门,但却是第一回音讯全无。 “嗯。”蓝浩琛知道她的意思。切断了通话,他低头看着韩悦的手机,想了想,按开了通讯录,想知道她还常联络的人有谁,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什么消息。 只是,韩悦的通讯录中就只有林婉瑜的电话,就连他和政繁的都没有放。 简讯记录中也只有林婉瑜传来的,大多是回到家报平安的简讯。 韩悦很关心这个朋友,而林婉瑜大概是她少数会依靠的人吧。但,这种情况下,韩悦不在她那边,又是为什么呢?林婉瑜是林氏财团的大小姐,要收留一个朋友应该不会是个问题才对……但,韩悦没有跟她在一起。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浩琛拧着眉,有些恼,拨进了手机的语音信箱。 里头有十三件留言,他一一听了。 大多仍是林婉瑜打来的,有几通是其它朋友留的生日祝贺,直到听到了最后两通,蓝浩琛震惊着,他按下回放,将那两通重新听了一遍。 最旧的一通来自一位长者,说道:“悦悦,你还不回家吗?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这日子你也不愿回来吗……你新妈妈给你谈的婚事也是为你好,你不喜欢,可以跟爸爸商量。爸知道你不依是因为婉瑜跟王家的儿子在一起,你不想拆散人家。但……不要赌气了,跟新妈妈道个歉,回家来好吗?悦悦,爸爸也希望你快乐,就算是家族间的联姻,也是能快乐的呀……悦悦,打个电话给爸爸好吗?我们再谈谈,爸爸等你。” 在这通之后,同一天打来的,是一名女性,说道:“小悦,我是姊姊。爸他……有打给你吗?你应该没忘今天是妈的忌日,爸以为能见到你……但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妈去了,也有十年了呢。如果妈知道你离家一个人生活,还跟新妈说无法自力赚到五百万绝对不回来,一定会拍桌说要加码吧?呵……我知道,大家都在找你,都在劝你回家,姊不会。若是生活过得去,一辈子不回来也没关系。不过……有空时打给我好吗?我不知道,在这个家,我还能跟谁谈心了。” 留言结束音响过了很久,蓝浩琛才回过神来。 那是……蒋柔的声音。 韩悦是蒋家的人?! 回头,蓝浩琛看见韩悦放了很多剪报跟一些分析想法,他细细读了几张,失笑了。 这里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揣测,毫无真凭实据。当年的事,因为救下了人质,他只受到停职处分,是否执法过当,仍有许多争议。韩悦……想证明他的无罪给谁看呢? 这个问题,蓝浩琛想亲自问她。 这,算不算是个,他现在不顾一切也要找到她的最佳理由? 蓝浩琛自嘲地笑了,才放下韩悦的手机,自己口袋中的那一支就震了起来。 看了来电显示,接起。“政繁。” “浩琛,我问过我哥了。”温政繁又是惊讶又是难以启齿。 “她是蒋家人。”蓝浩琛替他说了。 “你……已经知道了吗?”抽抽嘴角,温政繁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仿佛他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蓝浩琛回道:“我现在过去。”本来,要政繁去问所长,就是想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韩悦可能会去的,现在知道了,管她是哪一家的人。 “可是——”温政繁还想再说,但电话被另一人抢了过去。 “不要去。”所长的声音传来。 “因为,蒋家是事务所的衣食父母?”蓝浩琛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翻了韩悦的柜子和书桌,拿出几样他觉得有用的东西。翻出其中一样时,仔细看了看,在心中算计了一番。 想了想,所长回道:“对。”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蓝浩琛不想再跟所长罗嗦。拿了该拿的,离开了韩悦的房间,也离开了家。 大雨依旧。当他停在目的地,那时已过凌晨两点,而雨落得极沉。 一路上,蓝浩琛又拨了几通电话联络一些事,政繁也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他没再理会,现在手机又在震,他看了一下才接起。 第十九章 “蓝先生,是我。”林婉瑜找了一整晚上了,没接到蓝先生的消息,她知道他还没找到小悦。“只剩下一个地方了……蓝先生,我能想到的她会去的地方只剩一个,可是,我不觉得她会去那边。”应该说,她不希望小悦回去那个地方。 “蒋家。”蓝浩琛说着。 “什么?”林婉瑜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但她却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你怎么知道……不,蓝先生,你不要去!” “我已经在蒋家门口。”蓝浩琛弯身抬眼,透过挡风玻璃从低处看着眼前朦胧大雨后的一幢豪宅。 “不……可……蓝先生,你听我说!”事到如今,林婉瑜也只好把小悦的家务事拿出来讲了,要不,就怕把事情弄得更糟。“蒋叔叔他不在台湾,现在家中是小悦的继母当家,就算小悦在那边,你也见不到她的。” 蓝浩琛不说话。并不是不了解这些名门大宅后的世界,他一直为这些人处理法律上的事,再清楚不过。 但,韩悦欠他一个答案,而他也欠韩悦一个答案。 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休想这样不了了之。 “蓝先生……为什么你要为韩悦做到这个地步呢?”等了很久还不闻回话,林婉瑜忍不住问了。 “不为什么。”他淡淡答着。 “……我明白了。”林婉瑜好像有那么一点懂了。靠在手机边的唇,经过一夜折腾,总算出现了一点弧度。“那,祝你好运。” 挂了电话,蓝浩琛冒雨下车,按了门铃。 过了很久还是没人来应。 蓝浩琛还是不死心,不耐地拨开熨贴在额前的头发与雨水,被隔在铁门外,他依稀能见到那幢大宅点着微弱的灯,又按了几回。 只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蓝浩琛几乎想要翻墙进去了,忽见前方有点灯光,两人撑着伞向他走来。 “蒋小姐……”雨中看不清,直到蒋柔来到自己面前,旁边的管家又提近了手电筒,他才认出来。 “蓝律师。”蒋柔一手撑着伞,一手抚着偌大的肚子。听管家说在监视器上见到那个半夜来按门铃的人是蓝律师,她还不相信,待亲自见了,又得知他在雨中站了多时,实在不忍心,才叫管家一起出来。 “韩悦回来了吗?”蓝浩琛双手握在铁门上,问着。 “……是,她回来了,她很平安,你可以放心。”已经从警卫那边得知蓝律师的来意,但亲耳听见是另一回事。小悦怎么跟蓝律师在一起的?她今晚见过小悦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说要见新妈,只说想回家里来。 “蒋小姐,请你让我见韩悦。”那是几近恳求的语气,蓝浩琛瞅着她。 蒋柔将那神情尽收眼底,轻轻皱了眉,却只能说:“蓝律师,请你回去吧。这里是小悦的家,她离开了很久,现在她回来了。” “我……”蓝浩琛反驳不了蒋柔的一番话。 “是她自己说要回来的。”蒋柔定定说着,有一丝无奈。她不是没劝过小悦,但在外流浪的日子果然让她累了吧,今晚一进门的表情,蒋柔忘不了。 “事情过后,我让她打个电话给你好吗?”蒋柔问道,她知道蓝律师听不进去,那样的眼神,是那么的害怕,怕再见不到小悦了。 他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 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可…… 蒋柔伸手握了握他的,才知蓝律师的手有多冰冷。“请你回去吧,还是,你要一个孕妇陪你在这边等着?”这么说是有点狡猾的,但已没有别的方法了。 蓝浩琛游移的视线回到蒋柔脸上。 眼前的男人,跟那个初次见面时半跪在自己脚边给自己力量的男人,真是同一人吗?蒋柔不忍地承诺:“我保证,我会让她打电话,亲自跟你说,好吗?” 蒋柔眼里,那张清俊的倦容,在自己的威胁与承诺下,纵有千百个不愿,还是点了头。 这就是他的温柔。 而小悦,体会了这份温柔吗? 泡在温热的浴白中,韩悦仰着头,呼吸间是令她有些迷惘的水蒸气。 有些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蒋家的。 好像……在台北街头游荡了一晚,找不到一处能让她平静下来的地方,所以,想起了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于是韩悦走上山,花了很长的时间。 而在那之前,她被蓝浩琛跋了出来。 她不该这么介意的。这不是第一次被赶出门,为什么这一次会让她觉得……没有力气再去找另一个栖所?她真的累了。 五年前,韩悦因为不想听新妈的安排跟婉瑜的男友结婚,跟新妈大吵一架,负气离家,发誓没有自力赚到五百万便不回家。 五百万。当初,爸爸就是用这个价码买了这个女人进门,让她为家族尽力;而她也的确做到了。在新妈的扶持下,企业崭露头角,蒋家建立起了它的地位,而新妈也巩固了她自己的。 新妈,是他们这些孩子私下叫的,为的,是不想连病逝亲母的位置都给占了……至少在心中,他们要记得,新妈爱这个家,而真正的生母爱他们这些孩子。 ……在浴白中,韩悦闭上眼。 离家那时,她还未满二十,所以才能改姓。她改从母姓,想跟蒋家划清界线……可怎么划得清?现在不就回来了? 五百万存齐了,本想再在外头玩一阵子,但这回真的没有力气了。 是什么让她这么累?她能一天兼四个工,连续三天不阖眼,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微微睁开眼。 挥不去脑中的身影,就算那好听的声音说出了残忍的话。 韩悦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会对她影响如此之大。初见,他好像轻易能看穿自己,也能轻易激怒她。那家伙是那么得理不饶人、那么不可理喻。相处这段时间以来,韩悦想不起他有什么好,但或许,她忽略了那不经意的温柔。 没有细想过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份量。 很突然地,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切就结束了 ——你爱她,不是吗?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酸吗?韩悦痛苦地闭上眼。 话一出口,就是她的败北。韩悦远比自己想象中重视他、在乎他。 这……是爱吗? 他们之间,谈得上爱吗? 她不知道。 在可以确认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偌大的客厅是欧式装潢,一派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一个妇人坐在骨董沙发中翻阅批了一整天还批不完的公文。她不过出国了几天,工作就累积成这样了。丈夫并不是闲着,为了拓展国际事业,他留在台湾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这个家更不能没有她。 “洗完了?”头也不抬地,意识到一人走进来,妇人道。 “嗯。”韩悦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身丝质连身衬裙。她已许久没有穿这些奢侈的衣服了,有些不自在。 “我还当蒋家的五小姐好志气,不会再回来了。”妇人淡淡讽道,瞥了眼韩悦,见她只是静静听着,又说道:“不过……回来就好,你爸盼你回家已经盼很久了,知道他的悦悦现在在家里,一定马上从日本赶回来。” 韩悦垂下眼。她知道爸爸一直担心自己,也能感觉到,其实爸爸派了人在她身边跟着,就是为了保护她。 下意识摸着手臂内侧的疤,是小时经历的一场有惊无险绑架时留下的。自那时开始的吧,爸爸总会派人跟着……在大雄咖啡店被砸那一晚,若不是蓝浩琛冲出来,救了她的应该就会是爸爸的人,而她跟蓝浩琛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是是非非了。 柔姊曾经说过,蒋家是座城堡,只要住在里头就能被保护得好好的,绝不会出一点意外;而安全的代价,就是自由。 如果现在她说愿意以自由来交换,她的心,能回到这安全的城堡吗? “所以,钱都存齐了?”没有察觉韩悦心思的妇人瞄了眼时间,已过两点,便转入了正题。 公事公办……五年了,新妈还是没变。妈妈死了,爸爸想要另一个人陪,这些她都能理解;理智这么告诉自己,心里某处,还是希望能从新妈身上得到一些母爱。韩悦抿出一抹无奈的笑,点头回道:“嗯。” 妇人扬了扬手,要候在外头的管家拿手提电脑进来,打算验验帐。 “你大姊回来了,你知道吗?”管家将电脑安装妥当,正在开机,妇人问着。“若要回家来,就跟你大姊一起住在你以前那小别墅里,也好有个照应。” “嗯。”柔姊的事,她一直很担心。这样的安排很好。韩悦这么告诉自己。 妇人微微抬目,觑了她一眼。这孩子,跟当年离去时有些不一样了,离家后想必过了不少事,现在回来,应该也有了觉悟,不会再任性妄为。 只是……那眼中,失去了那慑人的自信与光采。 不知怎地,妇人有些不快。 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踏入了这个家的自己,割舍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迫于一种无奈,而她们,都默默地承受。 ——这不像她所知的悦悦。 妇人没有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中并非无情,看见韩悦,她是心疼的。但这就是自己在蒋家所扮演的角色,严谨而公正。她也相信,韩悦不会想说。 一旁的管家替女主人连上了网路,将电脑推到两人面前。 “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五百万。”妇人对韩悦说着。“看过了,钱还是你的,今天就搬到你大姊那边去吧。” 韩悦面无表情地点了头,经由蒋家特有的保全系统连至银行户头,输入了帐号及密码—— 妇人倾身向前,正好见到了那帐户明细的页面。 而那时,韩悦的手僵住了。 ——余额:1,486元。 两人在电脑萤幕前瞠大眼,过了很久,韩悦才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她已有些无措。五年来的积蓄、五年来的一切,就只有这些了呀……韩悦赶紧注销又重新登入,却还是一样。 妇人瞄了韩悦的脸色,知道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错。她不会因为在外头混不下去而撒这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 不过……没有五百万是事实。妇人看着韩悦有些慌了,又重复登入了很多次,终于开口道:“好了,没有就是没有。” “我——”韩悦想辩解些什么,但又无法辩解。 “今晚你就到你大姊那边睡吧,明天离开蒋家。”妇人无情地说着,将手边的东西收一收,准备回房睡觉。 韩悦跟着起身,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到新妈回过头来。 “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回来。”妇人温温地道。 韩悦愣了愣,再回过神,新妈已上楼。 她转回那电脑萤幕,咬着唇,试图回想是不是自己做过什么变更的手续……不,怎么可能!对于这笔钱,她是那么地谨慎,怎么可能会做了变更而不自知? 不,冷静、冷静……这种外商银行都有二十四小时的服务,只要打通电话就知道了。这么想着,仿佛又找到了一丝希望,韩悦喘口了气,转向管家要了电话,决心要把事情查个清楚。 一来一回,耗了一整夜,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而这个原点,韩悦还是不存在。 蓝浩琛拖着身子回到家中那时,已过四点,天都快亮了。 第二十章 前一晚,陪韩悦在医院,根本没好好休息,到现在,已经是整整两天的奔波外加精神轰炸。 将钥匙抛在茶几上,蓝浩琛跌进沙发中。身体一旦找到依靠,便更没有力量再起身,就算现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没干,散发出一种潮臭味……拧拧眉,他睁开眼。 那个位置,正巧见到他们吵架前,韩悦为他煎的牛排。 蓝浩琛想起韩悦为他做的每一份餐点——没有塔塔酱、没有马铃薯色拉、没有过多的盐……他挑剔的东西很多,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但韩悦都替他记着。 他也想起政繁的话——韩悦替他承认自己不敢承认的事…… 蓝浩琛知道韩悦从不刻意讨好自己,她对自己,或许从头到尾都称不上喜欢……这种感觉,很煎熬。韩悦做得已经够多了,但他还是不满足。 难道不能吗? 他不能也为韩悦做点什么吗? 曾执着于她面对自己吝于给出的笑容,其实……真正,是希望见韩悦快乐。 这一秒,蓝浩琛才真正坦承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或许出自内心深处一种他难以言喻的情感。 说爱,太早太草率。 可却确确实实地,抹煞不去。 转头望向窗外,已有一丝色彩。 这一夜,好长。他几乎以为要过不去了,但,一分一秒,不曾为谁停过。 蓝浩琛从口袋掏出了手机,没有一通漏接电话……他望着那小小的萤幕,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蓝浩琛有点被吓到,差点将手机脱了手。 看了看那来电显示,是未知的号码。 蹙眉,他接起,却不出声。 “……喂?”那声音显然迟疑了下。 天生对于声音的敏锐,让蓝浩琛听出了电话那头是什么人。“韩悦。” 韩悦也顿了顿,才想起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蓝浩琛!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才一夜,蓝浩琛就无法克制自己想要与她说话,想听韩悦多说话,就算,他们可能因此再争吵。 “你……你还装儍!”韩悦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把我的钱还给我!” 电话里,他能听见一些雨声,下了一夜的雨还未歇。蓝浩琛握紧了手机。“韩悦,你……你在哭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韩悦,”他立起身。“你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韩悦稍稍平静了,才再道:“够了,蓝先生,不知道我又违反了哪一条约定,你可以扣我的钱,但我相信那要不到五百万。请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你在哪里?”蓝浩琛又问了一次。 “把我的钱还给我!”她吼着。韩悦没想过自己会有为了钱失控的一天。从前,她是那么瞧不起那些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人。一旦被掏空,才懂堆积的心血一下子全没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韩悦。”蓝浩琛能感觉她真的被逼到了一个窘境,就算自己是始作俑者,听见她无助的声音,还是心疼极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我在我的家里。”韩悦咬牙说着。 “你不在。”若在家中,又怎么会有雨声,和那脆弱的泫然?“韩悦,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需要!”韩悦低叫道。“蓝先生,请你把钱汇回我的户头,我会搬走,把那个本来就属于你的空间还给你。”她知道自己夺走了他平静的生活空间,现在,她还给他。 蓝浩琛已经有些失去耐心。“我们见面再谈。” “蓝浩琛!你……”韩悦紧捏着话筒,再也忍不住骂道:“我真是受够了!你如果不把钱还给我,我就……我就……我就告你!” 蓝浩琛傻了傻,忽然觉得她这么说有点可爱、也知道要采取法律行动了。 “我是认真的。”韩悦说得有点心虚。 他低低笑了。这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要说打官司,他蓝浩琛还没输过。 就算收音再不好,韩悦也听见了笑声。当下整个火都上来了,撂话道:“别以为我不敢!版诉你,我早有准备,半小时内你不把钱还给我,我就让你好看!我现在就在——”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韩悦当场对着电话大叫了起来,刚刚将仅剩的五圆硬币投了下去,现在身无分文不说,该说的却还没说完,真是便宜那个该死的男人了! 恨恨地将电话挂上,韩悦靠在电话亭的门板大哭了几声,直到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才抹去眼泪。 望了眼身后的大楼,她现在就在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所在的大楼楼下,等着温大律师跟政繁来,就可以拦轿喊冤了。 想起昨夜发现户头的钱被汇走,打到银行的专线一问,才知是蓝浩琛般的鬼。 姑且不论他是怎么做的,但会这么做的人,根本是魔鬼吧! 窝在电话亭中躲雨,眼看天就要亮了,韩悦搓搓双臂,给自己一点温度。 温大律师是蒋家一直有合作关系的律师,当初妈妈过世时,他帮了很大的忙,虽然那些都是听爸爸说的,但韩悦从那时起便十分敬重温大律师。 温大律师会帮她的。 亭外那下了一夜的雨已然转小,只剩毛毛细雨。太阳出来时,韩悦从电话亭中走出。街上还很冷清,只有几辆车经过、清道夫扫着街。 当太阳又爬到了更高一些的角度,韩悦看见一辆车闯了红灯,停在了大楼前方。 一人走下了车,将车门甩上,向她走了过来。 韩悦眨眨眼,想确定自己没看错。 蓝浩琛总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是凌乱的,身上穿的……是昨天的那一身,除了不见了那领带,还有那熨贴在他身上的衬衫,还有那皱巴巴的黑色长裤,还有那只要一踩便渗出水的皮鞋…… 将蓝浩琛从头打量到脚,怎么看都是狼狈的,怎么看都像淋了昨夜那场大雨。“天啊……蓝先生,你——” “韩悦……”一步一步,蓝浩琛走来,在韩悦还来不及抬头时,已一把将她揽近,拥进了怀中。 那怀抱是有力的,却是冰冷的,但韩悦能感觉到那湿透的衬衫后,有起伏不定的心跳。 于是,她在迷惑与震惊中,任他拥抱着。 蓝浩琛紧紧抱着韩悦。与她的个性不同,那身子很软;将手伸进了她的长发中,托住她的后脑,接着,弯身埋进她颈间。 感觉到他的呼吸,韩悦缩了缩脖子,但在蓝浩琛有力的箝制下,她逃不开。 就这样,僵着让他抱了好一阵子。 “蓝先生……”韩悦伸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蓝浩琛陡然放开了她,却拉起她的手,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然后,韩悦被拖了上车。 一直到回到他们的公寓,蓝浩琛都没有再放开韩悦的手。 而韩悦,也静静让他牵着。 一部分的原因,韩悦猜测,是因为她没见过这样子的蓝浩琛。这么狼狈,这么不冷静。 还用一种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的表情看着自己……什么?这是作贼的喊捉贼吗? 蓝浩琛必上门,这才放开了韩悦。 韩悦环顾了客厅……牛排还在,他没吃。他……一夜都没吃东西吗?环顾了四周,只发现地上有着脏乱的脚印,这在有个洁癖的房东家中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景象。嘴角抽 动,顺着其中一个步伐,她望见蓝浩琛正在冰箱前。 蓝浩琛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灌了半罐才停下。发现韩悦正看着他,抹了抹嘴边,说道:“去洗个澡吧,你全身都湿了。” 韩悦拧拧眉。明明就是他看起来比较需要洗个澡。“蓝先生,我回来不是为了洗澡。”嘴上是这么说,但已不见了刚才的急与怒。 “洗完,就还你。”他又喝了口水,将水瓶放回冰箱中。 韩悦翻翻白眼,转身回自己的房中。算了,别再跟这个律师辩了。 褪去衣物,来到浴室,韩悦转开水龙头,任温水由头顶冲下。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蒋家那个比这里大了十倍有找的地方洗过澡,那时,她满脑子想着这个男人的事。而现在,还在想着—昨晚,蓝浩琛都在找她吗? 但明明,就是他把自己赶出去的…… 随便洗了澡,韩悦走出来,套上了衣服,从房中探出头来。“洗好了。”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蓝浩琛,想了想,道:“你也去洗吧,会感冒的。” 蓝浩琛点点头,起身进了房中。 韩悦回过头,望着自己的房间。顺便收一收吧……从衣柜拿出了行李袋,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很快便能收好。 难收的,是已管不住的情绪。 韩悦明白,回到蒋家,意味着要接受蒋家对自己的安排,不管是政治婚姻也好、在家族企业工作也好,又或者是关在家中,等外界不再关心蒋家有个离家复归的孩子……很多的可能性,唯独,可能无法再轻易见到婉瑜,也无法再像现在这样见蓝浩琛了。 所以,选择回到蒋家的自己是在赌气吗? 收拾的手停了停。 咬咬牙,那又怎样?人不能有逃避的时候吗? “你在做什么?”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韩悦一惊,抬头。 蓝浩琛平时不会洗得这么随便这么快,只是怕她又跑了——就算钱在他手中,他还是无法完全安心。 浅色的棉质休闲裤配上纯白的t恤,蓝浩琛将擦拭湿发的毛巾挂到颈部。 “我在收东西。”韩悦回道。“看不出来吗?” 蓝浩琛瞪着韩悦回过头继续整理东西,又有些火大了起来,一把将她拉起,面对着自己。 “我问你,出门为什么不带钥匙?”语气中是有点疲惫的,毕竟是一夜未阖眼,但也是坚定的。 猛然被拉起,韩悦瞪着他。 “为什么不带手机?”蓝浩琛不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找不到人的感觉。 “为什么不去林婉瑜那边?”就算他们吵架,就算韩悦不想见到他,他也无法忍受韩悦就这样消失无踪。 “为什么……”至少……至少让他知道她是平安的。 韩悦没有回答任何一个疑问,她倒想知道,为什么这人可以问得如此置身事外? “为什么要回蒋家?”韩悦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回去代表着什么意思。当初不就是因为在那个家待不下去,才离开的吗?现在,她没有见到蒋柔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悦蹙着眉。 “为什么……”蓝浩琛深深望着她。“为什么不早点打给我?” 有那么一瞬,韩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会以为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细想的情感…… 不容逃避地,蓝浩琛还是瞅着她。 双眼锁住韩悦略显凌乱的前发,忽然有股冲动想为她梳整。 才发现,他从没像现在一样,如此专注地将韩悦看清楚。 那气质,像是出身自有些背景的家庭,但几个月来的相处,他难以想象她是个千金小姐……现在开始迟了吗?他想,从这一刻起,一点一点,补回对她的了解。 “如果……”韩悦隐隐能感觉到一股过往她总逃避着的气氛,在两人间流转。 “嗯?”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好听,低低的,凉凉的。 韩悦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如果早知道你拿了我的钱,我就会早点打给你了。” 第二十一章 闻言,闭了闭眼,蓝浩琛深吸了口气,收紧了手臂,将韩悦拥进怀中。 贴在那胸口,才知道那是种迫人的高温。韩悦直觉伸手推拒着,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凭什么质问我这些事?” “……我不管你现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只问你,”蓝浩琛咬咬牙。“你是认真的想回蒋家吗?”这在他眼里看来根本是缩头乌龟的作为,不是韩悦一贯的作风。 他对韩悦萌发的感情是一回事,如果回到蒋家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他不会阻止。他没有立场阻止。 但韩悦不是真心想回去——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韩悦不说话。 想起离开蒋家前见到了大姊,她对自己说了很多话。当时韩悦只想着自己的钱,没听进多少,却有一句,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小悦,知道为什么爸帮你取了这个名字吗?他只希望你快乐呀……如果有一个人,会为了让你快乐而努力,你要选择视而不见吗? 大姊说的是谁?韩悦别过头去,在蓝浩琛胸前推拒的手不再有力。 感觉到了韩悦的妥协,蓝浩琛顿时放松了一些,却又将她搂得更紧。 “我不是真的想回蒋家。”闷在他怀中,韩悦诚实地说。 “嗯。”蓝浩琛动容地将脸靠在她额边,点点头。 她拧起眉。这个男人……这些动作……太亲密了。 他是那个意思吗? 但…… 但是…… “你还是得先把钱还给我。”她小小声地说着。这一点她可不能让步。 在她耳边,蓝浩琛低低笑了;好像,抓到韩悦一点弱点了。 蓝浩琛侧头吻上她脸颊。 “喂!”韩悦缩了缩。再推不开这温热的箝制,她也要跟着烧坏脑袋了。 只是,蓝浩琛的吻已来到她唇边,顺势将她推到了床上。“钱先压着吧,乖乖听话自然会还你。”一手护着韩悦,一手扫开了床上推得乱七八糟的书籍纸张,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姓蓝的!”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好吧,她必须承认他性感迷人,但为什么现在的情势让她联想到一句“人财两失”的成语? “让我睡。”蓝浩琛眯了眯眼,倾身——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韩悦紧闭着眼别开脸,想避开他的吻。 而他只是伏下身,压住韩悦半边身体,手臂有力地将身下人扣得无法动弹,脸往她肩窝钻去,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再动了。 过了一阵子,韩悦才慢慢睁开眼。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 搞了半天,蓝浩琛睡着了吗……严格来说,他两天两夜没板眼了,所以才会说,让他睡吧。 淋了一夜的雨,他正发着高烧…… 他身子好烫…… 而且,被蓝浩琛压住的半边身体,开始麻了呀…… 瞪着天花板很久,韩悦垂下眉。 算了,暂时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他们之间的事,明天再说吧。 现在这种“温存”,让她好好享受一番吧。韩悦也闭上了眼。 后话 温政繁一听见消息,门也没敲,就闯进了好友的办公室。“我听说你——” 看见他手中的一个小盒,盒中之物让他顿住。 蓝浩琛一见,不疾不徐地将盒子盖上,收进了口袋中。 “虽然没想过你这家伙也有这样的一天,但也三年了吧……”温政繁回过神,清清喉咙,问着:“我听说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蓝大律师,天要下红雨了吗?”说着,瞄了眼好友背后的大窗户。 万里晴空,没一点阴霾。 “嗯。”他淡淡应了声。“明天的飞机,去欧洲。”起身将东西收一收,准备回家。 温政繁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友自从当律师以来没请过一天假,现在告假一个月,只不过是把库存年假的几分之一拿出来用一用,跟三天两头就请假的自己比起来实在敬业太多……所以,就算因为浩琛的离去自己得接手那些恼人的案子,他也不能说什么。 望着好友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温政繁忽然一笑。 三年了……浩琛苞小悦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三年来他也看了不少有趣的事。 举例来说,几年前有人在逞强淋一夜雨而病了两天才下得了床、非法扣住房客积蓄差点被起诉、还有人吃了莫名的飞醋,将同居相关法条折成的戒指用强力胶黏在了女友右手的中指……这些蠢事真是让人跌破眼镜。 可现在,每次见到那两人,总是微笑着的。 这不就够了吗? 温政繁扬起笑,离开了办公室。 ……不够。 怎么数都少了。蓝浩琛翻着钱包,翻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了柜台前的金发蓝眼服务生,以及,身后那条人龙。 但他还是一样从容,尽避身后已经有人在跺脚了。 忽然,一条身影推开了咖啡厅的门,门上挂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众人回过头来探究竟。 一个东方女子,及胸的浪漫大波浪卷发披在脑后及左肩,身上是合身的风衣,结了一个结在腰侧,脚上踩着一双深棕马靴,简单的装扮,却衬出那纤细而匀称的身段。 白净的脸上一对明眸,长长的羽睫上沾着一、两点薄雪,在关上门那一瞬便溶去。 吸引了众人目光而不自觉的她正找寻着,直到看见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男人,韩悦抿抿唇,向他走来。 从挂在肘间的小包包拿出钱包替他解了危。 “家事万能,在外头,却是万事不能。”拎起自己的那一杯咖啡,露出促狭的笑容。“蓝律师,认清自己的无能,也是一种勇气的表现。”韩悦毫不留情面地说着。 蓝浩琛听着她的讥讽,眯了眯眼,眼神落在了那微勾的唇。他拿了自己的那杯咖啡,让出占了很久的位置,向她靠近。 眼神还停在韩悦的唇,然后,忘情地啄了一下。 身处异国,很多事都能抛诸脑后,尤其是别人投来的目光。 见此,咖啡厅的众人倒是会心一笑,有的拍起手来,有的吹着口哨。 蓝浩琛抬眼,见到她两颊有些晕红,心虚地看了四周,瞪了他一眼,又转头朝柜台那个从刚刚就一直盯着她瞧的服务生用捷克语说了句话,然后将他拉出了咖啡厅。 “生气了?”蓝浩琛苞在韩悦身边,见她出了咖啡厅就没再说过话,问着。 三年了。 他跟韩悦交往、同居已经三年。 这些日子他们过得如同在那之前的每一天,他为工作忙碌,她为打工忙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花更多时间在彼此身上。 “韩悦。”迎着雪,蓝浩琛停下脚步。 韩悦多走了两步才停下,回过头来,以一种迷惑的姿态。 她没有生气,也或许有,只是很快就忘了。 就像三年前他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直到今天,蓝浩琛没有给过任何诺言,甚至没说过爱……可她从不问。好像,根本忘了情人之间该有羁绊这回事。 韩悦不是欲擒故纵,只是是真心的,不想用什么绊住他…… “怎么了?”韩悦拧拧眉,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换得一点暖意。 但他早已为这个女人着迷了。 “没什么。”蓝浩琛自嘲地笑了笑。“走吧,天晚了,回饭店吧。” 饭店房间中,蓝浩琛洗完澡,仰卧床上看着进入捷克这个美丽国度几天来好不容易才看懂的文字。 翻阅英文报,忽然听见浴室传来一阵尖叫。 “韩悦!”蓝浩琛从床上跳起,才想进去,韩悦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睡衣调包了啦!”那是带着愠怒的声音。 蓝浩琛愣了愣,咧开笑。“你以为我今天真的光买咖啡就花了快一个小时?”他又躺回床上,摊开报纸。 “叫我怎么穿啦!”韩悦无力叫着。 “或者,你可以不要穿。”他凉凉地说着。“其它的我已经处理掉了。”那些穿了几百年的退色t恤会倒男人的胃口。 她不再回话。 浴室里的韩悦在偌大的镜子前,双手四指拎着那件薄纱蕾丝睡衣,久久不知该怎么办。 这个该死的男人,脑袋真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韩悦放弃挣扎,将手中那衣不蔽体的玩意儿套上。 看着镜中的自己,韩悦垂下肩。 悄悄走出了浴室,看见斜躺在床的蓝浩琛好像正认真地读着某条新闻。一定又与法律或客户有关,她猜想。 韩悦立在远处等了很久……这太过分了吧?要她穿成这样,又冷落她。 韩悦咬咬唇,一定要报复一下,否则他真的太得意了……忽然有个点子。 缓缓移动至床边,趁蓝浩琛不注意,迅速抽去他手中的报纸扔向一旁,韩悦爬上了床。 蓝浩琛罢才看见一条大新闻,没料到韩悦会有这样的动作,不免被吓了一跳,才想开口,就见她跪在他膝边,头微仰,睨着自己。 韩悦知道自己抓住了他的视线,抿住笑,弯身以两手支撑,向他靠近。 长发落在两颊旁,蓝浩琛眯起眼,顺着那紧实白细的颈子向下望去,薄纱包裹不住她浑圆饱满的酥胸,随着她一步步前进,柔软地晃动着…… 再往下,隐约能见到她的腿间是丝质丁字裤…… 当他的眼再度回到韩悦脸上,她已来到他上方。 韩悦跨坐在他上腹,将头发拨到一边。“蓝先生,还满意吗?” 长发盖住一边的胸口,另一边,若隐若现可见淡粉的乳晕。蓝浩琛眯细了眼。 一手抚上了他胸前,轻轻撩拨着。 另一手,伸到颈后拉着系紧的缎带。一松,她便会一丝不挂。 只是她这一拉,整件薄纱亦被牵动,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在股沟跟乳房印出浅浅勒痕。 韩悦解得缓慢,故意吊他胃口。 然后,她微微倾身,眼眸半阖,檀口微张,向他靠来。 蓝浩琛沉溺在她难得一见的主动,跟着轻轻闭上了眼。 他感觉韩悦柔软的胸印上胸腔,她温热的气息袭来…… ……就是等不到她的吻。 良久,他睁开眼。 韩悦开心地笑着,笑他的傻。 她笑弯了眼,眸中全是逗弄得逞的得意。 好啊……这女人…… 蓝浩琛觑着她。 韩悦知道再玩下去真要惹恼他了,放开解到一半的手,想起身。 蓝浩琛又怎么可能放过她?两手扣住她身子,反身将她压在身下。“韩悦,你真大胆。”她不会知道自己的模样能毁掉一个男人的理智。 “你才大胆。”韩悦并不害怕,也早已习惯他的触碰。只是想起刚才自己的动作,还是有点心跳加速。“敢一个人去买这种东西。”说着言不及义的话,试图掩饰。 蓝浩琛无意回答这个问题,俯身狠狠吻住她,忍耐已久的双手抚上了她身子。 韩悦扯着他衬衫,享受他带来的一阵阵刺激与愉悦。 异国的调情,是疯狂撩人的。 激 情过后的深夜,一切回归宁静。 韩悦趴在柔软的床上,望着身旁已然熟睡的男人。 蓝浩琛是个冷静的男人,他的风花雪月她早有耳闻,但……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体贴,他的吻深具侵略性却温柔。 “你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吗?”韩悦云淡风轻地笑问。 那么讨好,那么情深缱绻…… 并非想要一个答案。睡意袭来,她无力再对抗。 尾声 捷克冬天的早晨来得晚,蓝浩琛癌在床边,看着韩悦的眼显得深邃。 想起昨夜,他扬扬嘴角。这女人以为他是牛郎吗?在床上,从来只有女人讨好他;他会讨好的,只有一个。 也想起,韩悦还没唤过他的名。平时总会叫他蓝先生——嘲笑他、生气时,会叫他蓝律师;就连拥吻时,她也没唤过一声“浩琛”。 大掌抚开她的发。他知道韩悦睡得沉,没这么容易醒来。 思考了很久,蓝浩琛终于离开床边,从大衣的内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回到床边,他屈膝,打开了盒子。 一枚钻戒。 单颗钻石镶在一环白金戎身上,没有特别的花样设计,只在戒身中刻了两人的名字及— ——love,always。 “悦……”在她唇上落下深情的吻。 那一刻,晨曦透过窗棂,洒在了两人身上。 “唔……”从睡梦中转醒的韩悦,顾不得枕边人,习惯性地先进了浴室洗脸。 弯身将水泼在脸上,忽觉得有些腿软……呃……每次都这样不知节制,韩悦有点担心那家伙的身体。 ……有事他活该。 打了个大呵欠,韩悦抓抓头,长指顺着发间。 “啊——”一样东西跟头发缠在一起了,怎么拉也拉不下来,扯得好痛。 她这才凝神靠近镜子一看。 结得乱七八糟的发丝间,露出了一样闪亮亮的东西。 韩悦顿了顿,将手举高好看得更清楚。 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枚钻戒。 女人一生的梦…… 但……扯不下来。 弄了很久,手都酸了。韩悦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蓝浩琛!” 她冲出浴室,这才发现床上是空的,原本放在一旁的他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他走了? 什么意思嘛! 可恶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啊——” ……算了,还是先解决头上的这个问题吧。 试图先把戒指从手指上拔下来,才知道戒指好像是小一号的,让她怎么拔也拔不下来。 这让韩悦真的急了。 环顾四周,在衣柜旁看见一个饭店附的针线包,里面有一把小剪刀。 她拿了,进浴室的大镜前,一根根头发小心地剪,就怕一下子剪太多,发型会变得可笑……虽然再可笑也不会比现在可笑。 直到,一早起来本来就有起床气的韩悦火大了,低喊:“蓝浩琛!啊……”又扯到头发。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温政繁瞠目结舌地瞪着好友,听完他的话很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在那边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乐。”蓝浩琛看着自己离开这几天堆积起来的文件。 温政繁默默地观察好友。 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浩琛,你老实说,你是因为看见客户的公司出了大纰漏不放心而赶回来,还是因为向小悦求婚后怕被拒绝而逃回来?” 蓝浩琛手上写着一些记录,一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地球另一边,韩悦一个人确实在欧洲玩得乐不思蜀——戴着那枚拔不下来的戒指——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