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


 第一章

    「拜托，请让我进去。」一名瘦小男孩双手合十、表情极为诚挚的恳求着。


    魁梧的赌坊门卫听而不闻，单手拎起那单薄的身子，一使劲便将他抛出赌坊门外，男孩借力使力，俐落的一个翻转，起身，拍了拍衣上沾染的灰尘，皱皱鼻头，不知何谓放弃的再次步向赌坊大门。


    「小子，你找死……」守在门外的魁梧大汉语带凶狠，警告的拗得指节喀喀作响。


    哼！了不起？谁不会！男孩跟着也拗了拗指节，却连个微音都未响起，只好假装刚翻身时不小心摔痛了手臂，手指由下上揉至细臂。


    「你这等粗鲁，摔伤了贵客，该如何赔罪是好？」


    魁梧大汉藐视的睨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嗤笑一声。


    「贵客？是身分尊贵还是口袋内的银两够份量？就凭你这副穷酸样也想进赌坊？」伸手推了推又靠近门口的男孩一把。「小子，看清楚没？」拍拍门边墙面上的一张告示，上头写着七个大字：


    岁不足十八，禁入。


    「看到了。有什麽问题麽？」


    赌坊门卫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眼。「满十八了麽？」瞧他这副随手一推就会倒地的瘦弱模样，还敢谎称已足十八岁？


    「当然！不多也不少，前日刚满十八岁。」骄傲的昂头。


    「哈……哈哈……」一阵笑声哄然响起，门卫夸张的抱着肚子狂笑不止。


    笑成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虽然一身男孩装扮，但她可是十足十的姑娘家；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说得过去麽？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全怪这位眼拙的门卫，连爹都说了，若不着女装，依她野得像个男孩的德性，谁认得出她是个姑娘家；再者，与一般同龄的姑娘家比起来，她本就较为纤细，更别提此时她一身男孩装扮，看起来又更显小，莫怪这位老兄会这麽不以为然。唉！与众不同的人就是会遇到这等麻烦事。


    但能怎麽办呢，为了进赌坊，她可是花了身上仅剩盘缠的一半，才买到一套像样的男装。摸了摸已快见底的暗袋，不禁在心中暗叹，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花费如此大，她是不是该放弃，乾脆回村里算了？想了想又摇摇头。好不容易才逮到出村的机会，如果这麽轻易就打道回府，当初又何必私自出村？怎麽想都不划算。


    不管了，先挣点银子再说，不然以後肯定要喝西北风了。


    既然已表明岁足十八，而这位老兄又忙着耻笑她，就不打扰他开心了，趁现在溜进去吧！轻手轻脚的走经尚在狂笑中的门卫身旁，以为这次能闯关成功，没想到前脚才踏进赌坊，後领就被抓住往後一丢！


    本想故伎重施再来个翻身着地，没想到竟撞上一堵厚实的人肉墙，尚未站稳就听到一声斥喝：


    「无礼！」


    尚未搞清楚眼前是什麽状况，就被门卫一把推开，跌至一旁的地面上。


    「李爷您来了。」一反刚才对她瞪眼怒视的凶恶模样，门卫对这位李爷的态度简直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看向被门卫尊唤为李爷的男子，一身贵气的装扮，还随身带着护卫，想必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而这位大人物此刻正凝望着她。


    「还不快点过来赔罪！」魁梧的门卫一把抓过她，压着她跪地赔不是。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敌不过大男人的蛮力，单膝着地，大喊了一声：「啊！」甩着肩头摆脱门卫。「明明是你将我丢向他的，为何是我赔罪？」


    「臭小子，你说什麽！」门卫举起拳头，但尚未落下就被李爷身旁的护卫给阻挡了。门卫陪笑收起拳头，退至一旁。


    被尊唤为李爷的李京蔚拍了拍衣上沾染的灰尘。「走吧。」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领着护卫往赌坊走去。


    跪地的她见此，赶忙起身。「等等，一道走吧。」 嘻笑着，还自来熟的将手搭上李爷的肩。


    「放肆！」李京蔚的护卫挥开她的手，拔刀相向。


    李京蔚摆了摆手，护卫才收回剑。「咱们相熟麽？」


    「我叫夏焱。大叔怎麽称呼？」她可是打算靠他进赌坊，不熟也得混熟才成。


    不过而立之年的他，头一回遇上有人胆敢以大叔称呼他。这小家伙挺有胆识的，李京蔚带些兴味的打量着她。清秀、稚气未脱的一张脸，有着一双极为清亮漂亮的眼眸，深邃漆黑如子夜，彷若能够迷惑人心。可惜的是，他并非容易被迷惑之人。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在此地胡闹，劝你还是快离开。」


    「大叔此言差矣。若来赌坊是不学好，应无年纪之分，不管是谁来此都是不学好。再者，胡闹的人可不是我。」明示的看了眼退至一旁的门卫，而对方则回以一记凶恶眼神。她不怕死的对那门卫吐了吐舌头，还作了鬼脸。


    李京蔚无意与她搅和下去，继续往前走，身後的她亦步亦趋的跟上。门卫见状，想过来赶人，夏焱机灵的往李京蔚身侧一躲，抓着他的手臂硬是不肯放。


    李京蔚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使了眼色要她放手。夏焱示好的对他笑了笑。


    「大叔所寻之物，近日内必能寻获。」夏焱突出此言。


    「什麽？」李京蔚讶异的停住脚步，望向此刻眼神有些许特异的夏焱。她怎会知道他有物遗失正在找寻？是随口胡诌的吧？


    「多疑乃人之心性，但依我看来，大叔是谨慎而非多疑之人，我所言是真抑或虚，向西而行便能揭晓。」


    与先前活泼、带着些许毛躁的个性相比，夏焱此刻的神韵竟蕴涵了一抹神秘色彩，漆黑的眼眸闪着淡金色微光，但那微光一闪即逝，便又恢复到原本的清亮无波。


    因她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的李京蔚，根本未察觉她眼神中闪过的异样。


    西行，是意指他被扒窃之物已暗售至西市？此事也不无可能，城里最大的黑市交易确实集中在西市；只是令他猜不透的是，眼前这个自称夏焱的小家伙是何许人也？竟会对初见面的他道出这麽令他惊奇的话。


    「走吧，快走。」 夏焱催促尚在思索中的李京蔚往赌坊而行，而此回他没有再拒绝她同行。


    ＊＊＊


    李京蔚拿起失而复得的佩饰，珍视的轻抚着。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直以来他都随身佩带，没想到前些日子一个不留神竟被扒窃。


    看着佩饰，他想起了那日在赌坊遇见的那个小家伙。明明是个纤弱的姑娘家，却打扮成男子模样混入赌坊，这等不明举止让他对於她所言的一番话抱持着怀疑；而後在赌坊内目睹的一切却让他改变主意，决定依她所言试试，没想到果真寻回了佩饰。


    回想当日，赌坊内一如以往，豪掷千金毫不变色的他，正适切的扮演着胸无大志、 不知何谓民间疾苦、败家的纨絝子弟角色。赌坊一隅偶尔传来一阵开怀大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个名唤夏焱的小姑娘每赢得一回赌局，总是开心的手舞足蹈，输钱时又一副沮丧不已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欢愉为实，但沮丧非真；看似输赢参半的赌局，依她面前摆置的筹码看来，实则是一场不亏本的赌局。


    是错觉麽？他竟觉得她能猜得出庄家手中的牌色，但又聪明的不让人察觉到这一点。


    「爷。」门外传来的叫唤声唤回了他的神思。


    「进来。」待护卫凌武推门而入，李京蔚才问道：「宫里有什麽动静？」


    「宫里传来，太子近来的行径愈见乖张，沉迷酒色之余还传出养男宠的丑事，令圣上十分忧心；圣上与太子为了此事冷战了许久，此刻宫里的气氛犹如绷紧的弦，就怕只要多使上一丝力就会断裂。再者，几名曾得罪太子之人，无缘无故遭遇不测，虽然大家心中都猜测应是太子下的毒手，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证明此传言。」


    李京蔚沉思着凌武回报的消息。


    「是否要派人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望着主子默而不语的表情，凌武将心中想法道出。


    「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可别让太子起了疑心。」


    太子与他虽为兄弟，却无兄友弟恭的手足挚情。对於权位没有丝毫眷恋的他，避居扬州本是为了不愿卷入宫内的权位斗争；只是，即使他已退让至此地步，却仍取信不了生性多疑的太子。以太子的为人，就算不去得罪他，仍难免因太子不察事情真假，只凭私己的猜想与喜好而任意加害於人。要是哪日太子一时兴起看他不顺眼，想来个斩草除根，以免後患无穷，这般险毒的暗箭令他不得不思虑自保之法。


    思及此，李京蔚嘴角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世上最可悲之事，莫过於为了争权夺利手足相残；身在帝王之家，这类丑事在历代以来未曾断过。


    他，身为帝王未曾公开的私生子，从出生以来，跟着母亲避居异地，过着不争名、默无声的日子。圣上曾多次想将他接入宫里认祖归宗，但每回都在母亲柔情的泪眼请求下作罢。


    母亲曾严厉的告诫他：「你要记住，权力之路是一条艰辛且充满血腥的不归路。虽然你身上流着尊贵的血，但血统的尊贵不但无法让你避开祸端，反而可能令你遭致不幸；所以，不要怨娘为何不让你进宫，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明白麽？」


    年幼的他，对母亲的一番话似懂非懂，内心只感到愤愤不平。为何他不能像一般人那样享有完整的亲子之情，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能当一个被人指指点点、受尽嘲讽的私生子？每当为了此事与人打架、带伤回家时，心里总免不了有些怨恨。


    而後，当他终於明了母亲的一番苦心时，却付出了极为伤痛的代价。


    十二岁那年，他的身分终究瞒不住，竟被宫里的密探查知；从那日起，他与母亲一向宁静平淡的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控之中。


    明里，太子是圣上的长子；暗里，他却长了太子五岁。立太子之事与长幼之顺位并无相关，但圣上对他的宠爱程度并不亚於太子，每年总有好几回微服出宫，偷偷前来与他们共享天伦。既然他的身分已曝光，此事自然不可能隐瞒有心探得之人。人心就是这麽容易受权力欲撩拨，为了达到目的，再怎麽丑恶的事都做得出来。


    圣上前脚才离开他们母子居住的宅子，杀手随後即至；母亲为了保护他，命丧贼人之手。圣上得知噩耗转回他们的住屋时，母亲只剩最後一口气；她用尽最後的气力，要圣上允诺她临终前的请求－－保护他，并承诺不立他为太子，永不让他踏入宫门。


    圣上几经思量，终是允诺了母亲最後的请求；得到圣上允诺的母亲安心的阖上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暗杀事件让圣上极为震怒，却因苦无证据，无法令罪人伏法。为了避免相同的事件再次发生，也为了保护他，圣上挑选了一群精锐护卫，代替无法常在他身旁的自己守护他。


    如母亲所愿，他不入宫门，也断了成为太子的可能。但是，此事之後，民间开始盛传圣上有一名未曾公开的私生子，他也因而被冠上了隐王的称号。


    隐王之名，原为隐身而居之意，但听在太子耳里却有了不同的解读。隐者，潜藏之意，意指太子虽明为皇位继承人，但实质上他才是圣上属意的王储人选，隐潜在暗处，伺机而动。如此多疑的心性，太子怎麽可能忍受这般的屈辱，自此以後，他再也回不去过往无忧的日子，也终於明白母亲的苦心。


    为了松懈太子的戒心，这些年来，他刻意营造放浪形骸、无才无德，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貌，却仍断不了太子想永绝後患的念头。


    手足麽？嘲讽的笑再次凝在脸上。野心是一种蚀心的毒，曾有一度他几乎隐忍不住想浅尝一口，只为了让那些心怀不仁的掌权者尝尝他曾受过的苦痛，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句警语惊醒了他。


    「一旦在心中种下黑暗的种子，就很难再开出良善的花。」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後一句话。


    说到底，他毕竟是个人，只要是人，就容易受七情六欲所左右。


    一个满水的缸若没有适时引水疏导，随时都可能满溢而出。难保哪一天他心里的恶水积累到一定程度，却找不到出口，即变成了洪灾，淹没了仁心理智，到时他将变得如何，谁又能预料得准？但愿此日永无到来的可能。


    「交代要找的人，是否已找着？」李京蔚续问。


    「是。都已安排妥当。」凌武回道。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这麽多年过去了，一直纠缠着他的难解之结只有愈结愈深，却未见有丝毫解开的可能。年幼时的他曾天真的误以为只要己身不怀半点贪图之心，久而久之便能令他人明白自己的真心。天真如他，及至今日才真切体悟到：权力欲究竟是如何的腐蚀人心，已无真心之人又怎会明白何谓真心。


    所谓的命运，命由天定，运却随人的作为而有所转换。既然这盘棋非下不可，那麽始於太子，就由他来终了吧；而今棋子已布上了棋盘，论的不是输赢，他想找回的只不过是一种淡然平和的心境罢了，但愿那一天不要让他等太久。


    ＊＊＊


    饿。夏焱摸了摸本就很平坦、此时好像有些下凹的肚皮，心里哀叹着：一点道理都没有，一文钱居然只买得起两颗馒头，简直是在抢钱。她已省吃俭用，连住的地方都是不花钱的破庙，没想到看似很多的银两竟在短短的十几日内就见了底。而今，钱袋空，肚皮也空，灌许多水下肚却仍止不住饥饿感，肚子正咕噜咕噜大声作响。


    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不该善心大发，将在赌坊里赢来的大部分银两分送给那群可怜的叫化子。不对！怎能如此想，比起她来，那群人可能已许久未曾温饱过，她做的可是善事，所谓知足又懂得行善者才是有福之人。


    若要怪就该怪赌坊的门卫太不近人情，本想再次进赌坊赢些银两的，没想到那名可恶的门卫老是挡住她的路，还像扔沙袋一样将她扔来丢去的；她只好另做打算，想等上个几日看能不能遇到上回那位大叔，谁知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该如何是好呢？该想想其它法子才是。


    要不……不行！否决了脑海里浮现的想法。私自出村一事尚能耍赖过关，但如果违背了无影村的村规，不需村里的长老出面，爹一定会先埋了她。


    一直待在破庙里也不是办法，去城里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挣钱的法子。有气无力的站起身，一路摇摇晃晃走进城门，市集里飘来的食物香气让她觉得更饿了，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循着香气走去。


    路边一名孩童手里正抓着大饼津津有味的吃着，边吃还边掉屑；夏焱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吃饼掉屑是一件罪过之事，甚至还有些无耻的想着：那名孩童的娘好像正忙着，如果她偷偷抢来一半的饼，是不是不会被发现？


    怎麽办？她好像快饿到不顾廉耻了，果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饿饿饿！头开始有些晕，眼也有点花，扶着一旁的柱子，抬眼望着好像有些晃动的人影。


    咦！那不是在赌坊遇到的大人物大叔麽？得救了！


    迈开步伐，喊道：「大叔。」


    咦！大叔没有回头，是太小声了麽？又更卖力的喊道：「大叔！」快追上了，但她好像快晕了，果然……


    李京蔚因身後直冲而来的气流波动机警回身，本以为是什麽可疑之人，待望向晕倒在凌武手臂上那道熟悉身影－－是夏焱。怎麽回事？她受伤了麽？


    ＊＊＊


    真满足！拍了拍已填满温热食物的肚皮，夏焱毫不造作的打了几声饱嗝。


    站在窗边的李京蔚闻声转过身来，发现原本满满的一桌菜已全空了。这麽瘦小的身子，当真塞进了两大碗白饭、一只全鸡外加五盘小菜？她究竟饿了多久？


    当听见大夫说她并非受伤而是饿昏的那一刻，他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日她不是在赌坊内赢了不少银两，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


    饱得坐不直腰的夏焱，整个人垂靠在椅子上。吃完了一桌菜肴，感到有些口渴，伸手想倒杯茶，但肚子实在太撑，只要稍微一动，胃袋就感到难受。


    「大叔，能否帮个小忙，帮忙倒杯茶？」颇不好意思的对着李京蔚傻笑，接着又打了声饱嗝。


    头一回遇到胆敢要求他做这等事的人，也罢，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夏焱顺手接过。


    「我还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没想到能再次遇到大叔，实在是太幸运了。大叔一定是我命中的贵人，你说咱们俩是不是很有缘分？」


    跟他有缘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既然你已填饱了肚子，我交代下人送你出隐园，你就随他离开吧。」


    大叔怎麽这般冷淡，连问也不问她为何独自一人还饿到昏厥，当真就这麽想打发她走？


    再次见到大叔，她心里其实已下定决心要赖着他。想来想去，出门在外哪有比投靠朋友更可靠的；从离村以来她第一个认定的朋友就是大叔，而且大叔看起来也挺靠得住的，就赖他吧。


    「我爹曾说过，人的际遇因果都有其既定的天理循环，想想我活到十八岁，从未做过有愧於心的事，老天爷断然不会让我以饿死作为生命的终了，因此遇上大叔一定是我的天命。既然是老天爷的意思，我也只能遵从了。」看了眼不知有无将她的话听进去的李京蔚，续道：「因此，我决定要留在大叔身边保护你。」


    听闻此话，李京蔚感到些许的讶异。不过是见了两次面的人竟口出豪语说要保护他？实非他看轻她，而是她可知保护他这件事要面临的是多麽危险的境地？是因为不清楚他的身分，再加上年纪尚小的关系，才会如此不加思索就轻易说出这般如孩童般天真的话语吧？淡笑而过，当作未曾听见她这番话，将一袋银两置於她手中。


    「你走吧。」命人领她出隐园。


    「不行，实在是吃太饱了，走不动。」看大叔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定是认为她不过是小孩儿在说大话，看来只能暂且先赖在这里，再想办法留下来。


    李京蔚也不急着赶她出府，只交代下人让她多休憩一会，待会再将她送出府， 便转身离去。


    从大叔带她回府让她饱餐一顿，怕她再次挨饿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袋银两的举动，不难看出他其实是个软心肠的人，这样的他居然会拒绝收留像她这般令人喜爱的小姑娘，难道出了无影村，喝了异地的水，吃了不同的米饭，她就变得不讨人喜欢了麽？不对！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她拒绝这麽认定。


    是因为大叔命中所带的凶险才会如此麽？她懂得的命理易卜之术与爹还有村里的长老相比，不过是皮毛而已；她的天赋不在此，虽然看得出大叔乃富贵荣显之相，命中却带有凶险之数，但对於凶险因何而生，需经历几番危难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她连一丁点都无法论定。


    虽说刚刚是为了说服大叔让她留下来，才会胡扯一堆什麽天命之类的，但其实也不无道理；她离村後分不清东南西北，却不加思索就往此地而来，说不定真是天数命定。没错，一定是如此，那麽她更是走不得。


    「请问茅房在哪？」抱着肚子装得有些难受的模样，依着隐园下人所指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确认无人跟在身後，绕个弯转向另一处宅院。


    又继续绕了左又弯向右，就是找不着方向，路经了好几个院落，但在她眼里看起来都差不多。


    这座宅子未免也太大了，该去哪找大叔呢？真是伤脑筋呀，总不能来个投石问路吧。就算真要投石问路，也要有石头可拾，但放眼这园里除了造景的大石块外，乾净得连小石块都寻不着，要真搬起大石块投石，恐怕她会先被压死。


    好吧，既然找大叔没这麽容易，那不如就当饭後散步，绕遍整座宅院总会找到人；一如此想之後，夏焱犹如在自家宅院般，当真悠闲的漫步其中。


    「什麽人？」人随声而至，一名看似园丁的下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好身手！她不过贬个眼而已，这人就已出现在眼前，没想到大叔家连个下人的功夫都如此了得。


    「打扰了。请问这家的主子，也就是有些酷酷的大叔住哪个宅院？」


    这个面生的小姑娘打哪来的？竟独自一人行走於隐园之中，有些可疑！园丁厉声再问：「你是何人？你可知这是什麽地方？竟敢随意闯入！」


    「我可不是什麽宵小，闯入这两个字实在太过严重。话说我饿昏之际可是大叔未徵求我的意愿就将我搬了回来。这话可不是在抱怨这件事，而是在解释我为何会出现在此。所以，总归一句，请问大叔究竟在何处？」


    在胡言乱语些什麽！这个小姑娘肯定有问题，先逮住她再说。移步欺近，将她的双手束擒於後。


    「你做什麽？快放开我！」


    「有何要辩解的，等见了爷再说。」话不多说，押着她往东苑去。


    知道挣扎也无用的夏焱就随便他了，说不定他口中的爷正是她要找的大叔；虽然模样有些狼狈，但若能因此找到大叔，也不失是个好办法。走了好一会，左拐右弯的她都快晕了，押着她的那名园丁才终於停住了脚步。


    「什麽事……」立於书房门外的凌武本想问清是怎麽回事，但与夏焱一照面便住了口。「你怎还在隐园里？」


    听闻此言，押着夏焱的园丁才终於松开了手。「凌护卫认得这位小姑娘？」


    「我会处理，你退下。」凌武遣退了那名园丁，走向书房敲了敲门。「爷。」


    「进来。」门里有了回应。


    是大叔的声音！夏焱二话不说便不请自入的快步踏入书房。「大叔，又见面了！」愉快的先打声招呼。缘分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不过是随意走走，就有人带她找到了大叔。


    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面孔，他还以为她已安全出了隐园，没想到竟还在隐园里。「凌护卫，找个人领她出隐园。」


    「且慢。」夏焱阻止了凌护卫。大叔还真是固执。拉了把椅子与他面对面而坐，还将他给的那袋银两放在桌面。「其实我也很想拿着银两拍拍屁股就这麽走人，但是思前想後总觉得不太妥当。大叔，试问假若你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之下，有人给了你一条鱼跟一支钓竿，要你只能选择其中一样，你会选哪一样？」


    李京蔚不加思索回道：「当然是留下钓竿。」


    「非也，应该要留下那条鱼。因为我不敢碰钓鱼的虫饵，所以留下钓竿也无用武之地。」夏焱理所当然的这麽说。


    这是什麽答案？李京蔚带些兴味的问道：「那麽，拿鱼果腹之後，以後将何以为继？」颇期待她的回覆。


    就知道大叔会这麽问。「自然是厚着脸皮赖住那名送鱼的善心之人。」


    原来是这麽一回事。他被赖住了，但此事恐怕不若她想的那般容易。「你如何确信那个人的善心足以让你久赖不走？」


    夏焱苦恼的思索着。「不瞒你说，我尚未想出法子，大叔可有什麽好办法？」瞪大了眼，一脸认真的想听听他如何回覆。


    小家伙挺机灵的，竟要他这位善心之人告知她可以让她久赖不走的方法，可惜的是，他的善心不过是偶发，而她想赖着他的想法也实在是过於天真，太过天真之人要在这世道上存活恐怕会遇上许多挫折。


    「你还是走吧，这里不是你可久留之地。」


    「大叔认为在这世上你最有把握之事是什麽？」不在意他一再的想赶走她，又向他提出另一个问题。「是意志跟决心麽？」不待他回答便如此猜测。


    好问题。若真要说他最有把握之事，自然是不牵扯到他人，己身最能掌控之事－－意志跟决心，这个答案倒是挺不错。


    「要打赌麽？」夏焱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李京蔚。


    小家伙进了赌坊还不够，现下又想跟他打什麽赌？好奇心被她引了出来，且听听她怎麽说。「因何而赌？输赢怎论？」


    「赌大叔终究会舍不得要我走人。」


    李京蔚失笑。此事何须打赌，此刻他不正在赶人麽？


    夏焱自然明白他因何而笑。「一个月，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一个月後大叔仍执意要我走人，我便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走。」


    若他不肯答应，她是否便这般死皮赖脸的硬黏着他？看样子这个可能性非常之高。一个月？思索良久……好吧，就当作是闲极无聊的日子里打发时间用的小乐趣吧。


    「一个月後我会亲眼看着你走出去。」


    夏焱的眼神闪了闪，淡淡金光一闪而逝。


    看向她信心满满的笑容，不知为何，李京蔚突然回想起当日在赌坊里的情景－－她似乎非常清楚庄家手中的牌色。这样的想法再次闪过他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