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点忙 卷七》 第1章 【正文开始】 翌日。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过了辰时,好在自她怀孕后,程老夫人便免了她的请安……若不然因着这样的缘故迟到,她当真是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了。只是外头的人不知道,可相隐斋中伺候的自然是晓得的。 她眼看着杜若等人面上那副掩不住的笑意,还是忍不住红了回脸。 昨儿夜里也不知李怀瑾是不是素了太久,竟迟迟都不见好,那个男人平时瞧着静心寡欲的,只要一到那床上就跟换了个人似得……霍令仪想到这,脸上的红晕越甚,她轻轻咳了一声等平了面上的红晕才让人服侍起身。 等用过早膳—— 霍令仪想着昨日李怀瑾所说,便由红玉扶着朝书房走去……书房门外有专门的人看守,眼瞧着她过来却是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请她进去。 门已打开,霍令仪见此便也未说道什么,她照旧由红玉扶着往前走去,书房占地很大,架子上摆着的书更是数不胜数……这个书房,她也只有前世的时候偶然间才来过一回,倒是从未这般细致的看过,好在每层书架上都有标志寻起来也不难。 霍令仪一面往前走着,口中是轻声呢喃着:「《松雪斋文集》、《颜勤礼碑》……」 倒是红玉眼尖先瞧见了这两册,她笑着松开搀扶着霍令仪胳膊的手,口中是笑着说道一句:「夫人,找到了……」等这话一落她便踮起脚尖去取那两册字帖,红玉虽然身量高,可字帖摆得较高,她却是踮起脚尖伸长了手才够着……只是她才取下一册字帖便有一个木盒跟着一道掉了下来。 「夫人,小心!」 红玉眼疾手快,眼瞧着那只木盒从上头掉落下来,忙扶着霍令仪往后倒退了几步……木盒并不算大,落在地上也只是砸出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霍令仪眼瞧着红玉面上的紧张,倒是轻轻笑出了声。她伸手拍了拍红玉扶着她胳膊的手,口中也不过柔声跟着一句:「好了,不过是个小东西。」 「真是的,怎么会有人在这放这样的东西?」红玉听得这话,面上却还是有几分微沉,这木盒虽然瞧着小,只是若当真砸在人身上也是疼得,何况如今夫人又是双身子的人,倘若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嘴里没好气地嘟囔说着这话,而后是弯下腰身把那只木盒捡了起来,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也不知里头放着什么东西?」木盒早在先前落在地上的时候便已打了开来,如今红玉把那只木盒握于手中,便瞧见一段穗子露在木盒外头。 红玉眼瞧着这段穗子,眉心却是又拧了一回,这穗子一瞧便是女人所用。女人?她想到这面色却止不住惨白了几分,难不成三爷竟在外头有女人不成? 红玉低着头…… 霍令仪自然也未能窥见她的面容,只是迟迟未听人说话索性便开口问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红玉听得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忙把那段穗子重新藏进了木盒中,而后是拧过头朝霍令仪柔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等这话说完,她便又紧跟着一句:「主子,如今字帖也找到了,这儿待着也怪是闷的,不若奴先扶您回去歇息吧?」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却是越发好奇,她不曾动身也不曾说话,只是看了眼被人紧紧握在手中的木盒,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淡淡开了口:「拿出来吧。」 「夫人……」红玉原本还想再阻拦一回,只是看着霍令仪面上的肃容,她却也不敢再往后头继续说了。 她紧咬着下唇,把手中的木盒递到了人跟前…… 霍令仪接过木盒却是先打量了一会,木盒的纹路和样式都已经有些老旧了,却还是难掩奢华,她想到这是又拂了一把木盒表面,置在书架上头却没有半点灰尘,想来时常有人触碰……她念及此是又想起先前红玉面上的那副踌躇。 霍令仪的心下倒是闪过几个念头,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抬手打开了木盒……木盒里头唯有一物,却是一只香囊,一只女人用的香囊。 第2章 红玉眼瞧着那木盒里头放着的东西,也不敢看霍令仪如今是副什么面色,忙开口说道:「夫人,不过就是一只香囊,您……您别担心。三爷素来最是疼您不过,何况他朝中事务繁忙,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来。」 霍令仪听着这一字一句却还是不曾说话,她低垂着一双桃花目,指尖却是轻轻滑过那香囊上头的纹路。这只香囊上头的纹路也好,用料也罢都是上乘之物,只是即便保存得再好也已沾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不过,为什么这么眼熟呢?倒像是在何处瞧见过一般。 红玉一直未曾听见霍令仪说话,只当她是伤心了,她稍稍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却也只能瞧见夫人低垂着眉眼握着香囊……她心中是把李三爷狠狠说了一通,早先还以为三爷与别人不同,哪里想到也是这样的人。 她想到这便抹了一把微红的眼眶走上前扶住霍令仪的胳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夫人,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切莫太过忧思……您若当真觉得不舒服,等三爷回来的时候您再好生问他一通便是。」 霍令仪闻言倒是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眼朝红玉看去,眼瞧着她这一副义愤填膺又倍感委屈的模样。她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却轻笑出声:「你这丫头,脑袋瓜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她原先瞧见那只香囊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怔然,李怀瑾竟然会把女人的香囊放置在这样的木盒中,这的确是一桩稀奇事……不过若说李怀瑾外头有女人,这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相处两世—— 纵然她无法说对李怀瑾有十足的了解,可他大致的为人、性子,她却是了解的。 何况这只香囊只要细瞧便知道是旧物…… 旧物?霍令仪思及这两字,原先面上的笑意却是一顿,她重新低垂了一双眉眼朝手中的香囊看去,却是想起当日在安清的绣楼中瞧见的一张画……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如今她手中握着的香囊与那画中女子所佩戴的香囊却是一样的。 而这只香囊的主人—— 应是李家那位早亡的姑太太,李清欢。 红玉原先听得霍令仪那般说道倒是也回过几分神,她先前是关心则乱,又想起李家大爷行得那桩事免不得害怕三爷也行出这样的事来……如今听得夫人话中的笑意,她是又重新瞧了一回香囊,倒也从中瞧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虽然是女人所用,可瞧着那副模样只怕也有不少年头了。 红玉想到这便又松了一口气,只要三爷没有对不起夫人就好,她重新抹干净了脸上的泪,口中是带着羞赧一句:「是奴想多了……」等这话一落,她也未曾听到霍令仪说话便又抬眼朝人看去,见她依旧握着那只香囊沉思不语的样子,红玉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又问道:「夫人,您在想什么?可是这只香囊有什么问题?」 霍令仪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口中是柔声一句:「没什么……」 等这话说完,她重新把手中的香囊放进木盒之中,而后是握于手中,是又一句:「好了,带着字帖,我们先回去吧。」 红玉见此自然也不再多言,只握着那两本字帖,而后是扶着霍令仪往外走去。 ☆☆☆ 夜色深沉。 相隐斋中烛火通明,半开的窗棂外头却是幽静一片……霍令仪靠坐在软榻上,她今日午间睡了一觉,夜里便也不怎么困,何况她心中总还记挂着那个香囊的事,自然也睡不着。 李家这位姑太太,她往日也只零零总总听过几回事,年少时备受宠爱,十七岁香消玉殒,至于旁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今儿个午间,她倒是请来庄嬷嬷旁敲侧击问了一回,往日不拘她问什么,庄嬷嬷都是知一说一,知二说二,可这回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到最后也只是把霍令仪知晓的说了一回,而后却是又添了一句:「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要打听这位姑太太的事?可是有人与您说了什么?」 第3章 霍令仪想到这,置在扶手上的手却是又稍稍蜷起了几分…… 晚风透过那半开的木头窗棂打进屋中,打得那珠帘碰撞在一道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拂乱了霍令仪额前的发……她便这样一只手覆在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便握着那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晃打着,心中的思绪却还是没个停歇。 这只香囊—— 她已可以确定就是那位姑太太的,可究竟为什么会在李怀瑾的手中?还有为什么阖府上下都对这位姑太太的事讳莫如深……这其中究竟掩藏着什么事?霍令仪心下想着这些,眉心也是轻轻拢着。 杜若打了一段布帘走进来,眼瞧着霍令仪这般,步子便是一顿,她也未曾说话,只又替人换了一碗茶汤,而后便坐在那脚凳上握着一把美人锤轻轻敲起了人的腿,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大夫说了,您不能多思多虑……」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您心中若有什么疑难不如与奴说说?」 杜若心中也有几分奇怪,自打夫人从书房回来后就像是心中藏着什么事一般,原先她私下也曾问起过红玉,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夫人这般?可红玉也不过说了一句「在书房中寻到了一个女人用的香囊,瞧着像是有段年岁了……」 难不成夫人如今这幅模样却是和那只香囊有关? 霍令仪闻言打扇的动作倒是一顿,她低垂了眉眼朝杜若看去,眼瞧着她沉静的面容,她的唇口一张一合却也未曾说出一个字……她虽然不清楚这几桩事中的联系,可既然李家如此讳莫如深想必并不是一件小事,如此倒也不好说道了。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打起扇来,眼瞧着外头的天色,也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一句:「几时了?」 杜若见她这般便也未再多问,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已近亥时了,三爷估计也该回来了……」她这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一阵请安的声音,却是李怀瑾回来了。杜若听到这个声响便把手中的美人锤置在了一侧,而后是起身去替人打了帘子。 霍令仪倒是仍旧坐在软榻上,脸却是也朝那处看去,眼瞧着李怀瑾一身绯色官袍打外头进来,她的面上便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她止了手中轻打的团扇,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您回来了。」 「嗯……」 李怀瑾近日操劳,连带着喉间也有几分喑哑,他把手中的官帽递给杜若,而后便朝人走去……等握过霍令仪朝他伸出的手,他便如旧日那般把人揽在怀中,一面是替人轻轻捏着腰背,一面是问道:「今儿个可觉得难受?」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添了几分…… 昨儿夜里两人才行过那样的事,她自然听明白了这话中难受的含义……她似嗔非嗔得瞪了人一眼,而后是与杜若说道:「去把暖炉上煨着的汤水取过来。」等这话一落她才又与李怀瑾说道:「我让人给您炖了川贝雪梨汤,您先喝一碗润一润喉。」 李怀瑾闻言便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依旧环着人的腰肢,一直露于人前冷清的脸此时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贴在霍令仪的脖颈处,连着忙碌了大半个月,他的确是累了。其实以前比这样操劳的时候也有,不过那个时候他即使再累也不过是把那一身疲态掩藏起来,可如今身边有了这个小丫头,他倒有些不愿再遮掩了…… 他是人,不是神…… 何况面对自己的小丫头,又有什么可以遮掩的?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出了李怀瑾这一身疲态,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朝人看去,眼瞧着他合着一双眼,往日清冷的面上此时却有几分掩不住的疲倦……她见他这幅模样,心下却是又泛开几分疼惜。 世人皆只瞧得见李怀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持大权的模样,却不知晓这个男人也会累……她想到这心下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第4章 霍令仪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伸出指腹轻轻揉着他的眉心,却是想替他抚平那一段折痕。 李怀瑾等人揉捏了一会便握住了她的手,他依旧未曾睁眼,身子却是朝后靠去,连带着把霍令仪也一道拉入了怀中……外头的晚风依旧不遮不掩得打进屋中,而他便这样抱着她,手撑在她的长发上温声问道:「今儿个做了什么?」 「按着您说的,比照着颜公的字帖练了几张字,还有……」 霍令仪倚在李怀瑾的怀中,说到此处却稍稍停顿了一瞬,她掀了一双桃花目朝李怀瑾看去,烛火之下,他的容色很是温和……她伸出指腹从他的眉眼滑至下颌,想起那只香囊的事,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不该开口问一回李怀瑾。 李怀瑾迟迟未曾听她说,便睁开眼,他依旧环着她的腰,眼瞧着她面上的踌躇便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 霍令仪一错不错得看着李怀瑾,停在他下颌的手也未曾收回,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轻声说道:「我在书房找到了一只木盒。」等这话说完,她便从一旁的绣篓中取过那只木盒,而后是半坐起身。 烛火幽幽,她的指腹轻轻滑过木盒上的纹路,眼看着李怀瑾面上一闪而过的僵硬是又轻轻说道:「里头的这只香囊,我曾见过。」 霍令仪这话说完也未曾等他开口,是又一句:「我知晓每个人难免都有秘密,可你我同为夫妻,还有一场余生要走……」等说到这,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把手中的木盒递给了李怀瑾,跟着是又一句:「所以李怀瑾,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你愿意与我说吗?」 李怀瑾垂眼看着手中的那只木盒,一时却未曾开口…… 木盒是用上好的乌木打造而成,上头还刻有祥云等物,此时在那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得这只木盒带了几分岁月的厚度。屋里屋外很是静谧,唯有晚风压过树枝扰乱了这一地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才看着霍令仪开了口:「我不与你说,原本也只是怕你知晓事情后思虑太多,可如今你既然问起,我自然也不会瞒你。」 「这桩事相隔太远……」 李怀瑾说到这是把手中的木盒置于一侧,而后他是重新环过霍令仪的腰肢,跟着温温一句:「如今夜深,若要说起只怕你今夜该睡不着了,等明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霍令仪看着他脸上的端肃,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轻轻应了。 ☆☆☆ 翌日。 清平寺。 因着早先已打过招呼的缘故,今日的清平寺很是安静,一路过去除去几位知客僧也瞧不见多少人……寺中清幽,上空飘荡着阵阵佛音,霍令仪耳听着这些佛音还是忍不住朝身侧的男人看去,她想起昨夜李怀瑾与她说「明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她想了许久,却未曾想到这个地方竟然会是清平寺。 这清平寺中有什么? 李怀瑾自然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他低垂了一双眉眼朝她看去,撑在人腰上的手仍旧未曾松开,声音也很是温和:「马上就到了。」 霍令仪闻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她仍旧随着霍令仪的步子往前走去。清晨的山中还有几分薄雾,她眼瞧着不远处的那座灯楼在这些缭绕的薄雾中熠熠生辉的模样,却是一怔……他们怎么朝这处来了? 只是还不等霍令仪说话—— 李怀瑾便在一间禅房面前止了步子,他眼瞧着面前的那间禅房,环着霍令仪腰肢的手仍旧未曾松开,口中是跟着一句:「到了。」 霍令仪循声往前看去,看着面前这间禅房却是一怔。 这间禅房…… 她记得当日为躲雨还曾在此处待过一段时间,事后她也询问过寺中的知客僧,却是想与这间禅房的主人致声歉意,只是知客僧也不知道这间禅房的主人究竟是谁。 第5章 这桩事经了几年早被她抛于脑后,却是未曾想到这间禅房的主人竟是李怀瑾。 霍令仪想到这便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道:「这间禅房,我曾来过……」她这话说完便把当日去灯楼点长明灯,后头遇见大雨来此躲雨的事与人说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当日我冒昧打扰还想通过寺中僧人与这禅房的主人说声歉意,哪里想到,竟会是您。」 李怀瑾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笑意,面上倒是也柔和了许多,他仍低垂着一双丹凤目,等她说完,他才开了口:「当日你来躲雨的时候,我就在里间。」 霍令仪听得这句,却是一怔…… 她仰头看着人,口中是跟着呐呐一句:「那您?」 「那时,我也未曾想到你和我之间会有这样的渊源……」李怀瑾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很是柔和,就连眼中的笑意也是一片遮不住的温柔。等前话一落,他是又朝那间禅房看去,此时日头还未升起,禅房偏居一隅立在此处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模样。 他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们进去吧。」 霍令仪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 陆机等人皆被留在外头,而霍令仪便跟着李怀瑾的步子往里头走去,禅房应该常有人打扫,显得很是干净……一如上回霍令仪来时,外间的禅房并未置放多少东西,可那一件一物却显得很是清雅。 李怀瑾却未曾停步,他只是依旧带着霍令仪往里走去。 等走到一道暗色布帘前,他便伸手打了起来,里间未点烛火自是显得很是昏暗,好在外头的光倒是随着布帘的打起一并打到了里间,霍令仪便也能够依着这些光芒窥见里头的模样。这若说是一间禅房,倒不如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里头的一件一桩都让霍令仪觉得很是熟悉,她细细想了一回便记得李安清那间绣楼便是这样的布置。 那间绣楼曾是李家那位姑太太所住,那么这…… 霍令仪顺着光线循过屋中,而后是停留在了一块牌位前,那块牌位用料极好,可上头却并未题有一字,只空落落得立在那处显出几分难言的意味。 「你先等下……」 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松开了握着霍令仪腰肢的手,他是取过火折点了几盏烛火,而后是又取过三支引线香插于那香炉中……霍令仪见屋中已开始变得通明便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布帘,她迈步朝人走去,等与人一道站在那块牌位前才开口问道:「这就是……」 「是……」 李怀瑾不等她说完便开了口,他负手站在屋中,一双丹凤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牌位,口中是道:「这就是李清欢的牌位。」等这话一落,他却是垂眼朝身侧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疑惑,他抬手覆在她的头顶,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也是我母亲的牌位。」 这一室之内是死一样得沉静—— 霍令仪怔怔看着李怀瑾,明艳的面上也是一片未加掩饰的惊愕,她的红唇微微张着,话却说不出一句……她听到了什么?她明明记得李怀瑾说得每一个字,却好似不解其意一般。 李怀瑾说这是他母亲的牌位……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的母亲不是程老夫人,怎么,怎么会成了李清欢? 李怀瑾一直低垂着眉眼注视着霍令仪,自然也未曾错漏她面上的每一个神情,他的眉目依旧是柔和的,就连覆在她头顶的手也未有一寸的移动……他便这样看着她,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吓到了?」 霍令仪听得这句倒是有些回过神来,她敛了面上的惊愕,可那双素来潋滟的桃花目却还是带着几分掩不住得怔楞。她的手托在李怀瑾的胳膊上,修长的脖子稍稍仰起还是像先前那样注视着李怀瑾:「是吓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稍稍朝那牌位的方向看去,眼看着烛火幽幽,她的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些。」 第6章 倘若不是知晓李怀瑾为人…… 霍令仪都该以为这是他在与她说笑呢。 李家这位早逝的姑太太竟然成了李怀瑾的母亲,这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只是覆在她头顶的手却是稍稍往后移下,改为环着她的腰肢……他顺着霍令仪的目光朝那块无字牌位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是啊,这的确太过匪夷所思,当初,我也不敢相信。」 有风从那窗棂的缝隙漏了进来,打得屋中的烛火轻轻晃动。 一时之间—— 这处便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唯有那插在香炉中的三根引线香依旧发出微弱的光芒,映衬得那块无字牌位越发多了几分不可言道的奇异感。 李怀瑾覆在霍令仪腰上的手未曾移动,喉间的话却轻轻道了出来:「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初见你的事?」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愣—— 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为何李怀瑾会在此时说道这样的话,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又怕人瞧不见便又轻轻说道一句:「记得,那是建昭九年的元宵灯会。」 「建昭九年……」 李怀瑾轻轻呢喃着这一句,却是又过了一瞬,他才说道:「彼时我连中三元,又入了翰林为官,正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可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原来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霍令仪察觉到李怀瑾撑在她腰上的手骤然间用了几分力道,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可她却不曾出声…… 她只是依旧轻柔得握着他的手腕,依着烛火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口中也只是跟着轻柔一句:「怪不得那时您看起来很不高兴。」岁月相隔虽已许久,可霍令仪却也从当日李怀瑾说道的那些话中记起了几个片段,她记得当日那个领着他走了一条又一条长街的人是不高兴的,所以她才会把最喜欢的蜜饯送给了他。 好似这样他便能开心了一般。 李怀瑾闻言倒是重新垂下了眼帘,他看着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柔和,原先紧绷的身形倒是松懈了不少,就连撑在人腰上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 他就这样看着她,眉目平和,声线却依旧有些微沉:「我的确不高兴,那个时候的我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未免家中人心生疑虑这才独自一人出门,却不曾想会在那日见到你。」 「都过去了……」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柔得拍着他的手背,当年的李怀瑾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骤然知道这样的事哪里会好受?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泛开了几分怜惜……她仍旧仰头看着李怀瑾,看着他寡淡到好似窥不见心思的面容,心下却是又一叹,这个男人所承受得实在太多了些。 屋中烛火已恢复如常—— 还有几许日光透过那覆着白纸的窗棂打进屋中。 李怀瑾能察觉出霍令仪面上的柔和与眼中的怜惜,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可换作这个小丫头,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透过外间的日头看着霍令仪,先前还有几分冷色的面容此时也泛开几许柔和,声线也转为温和:「是啊,都过去了。」 岁月更迭,他早已不是以往的李怀瑾了…… 如今他可以心平气和得站在这块牌位前,与她叙说着这些往日他最不希望被人知晓的事。 李怀瑾重新拧头朝那块无字牌位看去,口中是缓缓一句:「我从未见过她,家中也被禁令一般鲜少提起她的事,可我却常常见到我的祖母抱着她的画像哭得跟个泪人一样。那时我还年幼,对这位早逝的姑姑自然心生好奇,有时候我也会问起祖母关于她的事,可祖母却从来不曾与我说道什么,她只会摸着我的头轻轻叹息。」 「后来——」 第7章 「我知晓了那些事便私下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她哪是病逝?她啊,是生我的时候太过艰辛,这才没了命。」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听他说着,直到李怀瑾说完,她也不知该说道什么……外界所知,这位李家的姑太太当年是得了重病这才没了命,哪里想到她竟然是难产而死?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有了身孕,倒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李家一直缄口不言。 她有些后悔问起这桩事了,即便岁月相隔已有许久,即便李怀瑾口中说着无所谓……可这终归也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事,又岂会真得无所谓?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李怀瑾倒是未曾注意到霍令仪眉宇之间的怅然,他只是依旧看着那块牌位淡淡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李家因从龙之功在这燕京城中已很有名望,我的祖父不仅是先帝爷的左膀右臂,更是现任天子的老师……」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先帝因着早年一直在外作战膝下子嗣单薄,一生也只有两子,其一就是如今的天子,而另一位便是已故去的庄王……庄王虽年少为人处世却像极了先帝,先帝自是也要高看他几眼。」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登基得竟然会是他……」 霍令仪耳听着这些话,一时却有些不明白为何李怀瑾会与她说道这些?他们原先不是在说道李清欢的事吗?难不成……她的心下突然一个咯噔,先前带着几分疑惑的桃花目陡然间也睁大了几分,就连握着李怀瑾的手也握紧了些许。 不会是她所想的那样吧? 李怀瑾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也垂下了眼朝她看去,他的手依旧撑在霍令仪的腰上,眼瞧着她这幅神色却是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清平,在这烛火的映衬下还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幽深:「我的亲生父亲就是当今天子。」 霍令仪闻言,明艳面容上的怔然却是没有丝毫减少,就连握着他的手也不曾松开……她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李怀瑾,唇口一张一合,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这…… 这怎么可能呢? 李怀瑾怎么会是当今天子的儿子? 霍令仪原本以为李清欢怀有李怀瑾不过是一桩风月上的事,因此她先前才一直不敢多问半句……哪里想到他的亲生父亲竟然会是周圣行,这却是比先前李怀瑾与她说李清欢是他的母亲还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可若当真这样说起,有些事却好似能够解释得通了。 前世周承宇有意无意对李怀瑾的针对,还有上回周圣行说得那些话……她想到这,原先面上的怔然和惊疑倒是少了许多。 李怀瑾却是未曾想到霍令仪能够这样轻易地接受这个事实,这些事即便是于当初的他而言也实在太难以置信,可这个小丫头……他想到这,眉宇之间倒是化开几分笑意,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才会让他觉得她是不同的。 屋中没开窗,自然有些闷热…… 他伸手拂开她的额前发,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说道:「她生来就备受娇宠,先帝无女,自是也要格外多疼爱她些,连带着他膝下的两位皇子也与她很是亲厚……当年先帝曾有意把她许配给庄王,可谁也没想到她喜欢得却是如今的天子。」 「更没有人想到……」 「她的胆子会这样大,竟然会与他行出这样的事……」李怀瑾说到这是又朝那块牌位看去,他的容色清平,声线好似也未有什么变化,可那眉宇之间却还是能窥出几分暗色:「其实她的胆子一直都很大,又最爱看那些民间的话本,总以为这世间的男女情事都只需一个心意想通。」 「可她怎么会想到?那个男人最后却会为了那个位子而舍弃这段感情……」 霍令仪听得这话,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 第8章 当年天子登基的时候,她还未曾出生自然也不知是副什么模样,可自古以来帝位相争都得踏过累累白骨和鲜血河流,一个女人的情爱……在那个位置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就如前世的柳予安纵然心中有她,可于他而言,一个女人的情爱哪里比得上一个好前程重要?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李怀瑾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也能从她的面上窥见出几分心绪……他轻轻拂过她拢起的眉心,就着先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当年周圣行为谋得秦家的助力而娶了秦舜英为正妻,而她呢?这个蠢女人没有想到当年一场风月欢爱早已珠胎暗结,祖父、祖母知晓此事后自然生气,原是想劝她打了胎,日后或是寻个老实的人再行婚嫁,或是一生不嫁都可。可这个蠢女人却趁着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离开了燕京。」 「等她再联系到家中的时候,却是一年以后了——」 「那时她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身子一直都不好,弥留之际倒是把我托付给了家中,正好那时母亲也因为小产没了幼子索性便把我过继到了她的名下。」 李怀瑾说这些的时候,声线一直很平稳,就连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她这一生活得都太过肆意,就连命也不予他人做主,当年她若不生我其实也能好好活着,可偏偏为了我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舍下这么一条命,你说……她是不是太蠢了些?」 霍令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一如旧日,清平寡淡得好似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可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他的怅然……霍令仪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低垂了一双眉眼,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我未曾见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不管如何,她的心中是有你的。」 「若不然她也不会拼尽性命,也要把你留在这个世上。」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不曾开口,他只是合了双目,任由霍令仪握着他的手,而他紧抿着薄唇,长长的青睫在那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轻颤,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晏晏,害怕吗?」 他这话说完是又重新睁开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低垂的面容,是又一句:「日后也许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太平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握着李怀瑾的手,眉眼却是微微抬起朝他看去……烛火幽幽,她的面容依旧是最柔和的模样。她就这样看着他,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这样的话,您曾问过我许多回,如今我还是那个回答……自从当日我把手放到您手心的时候,便再也未想过回头。」 她说到这是一顿,而后才又笑跟着一句:「尽管前路再是波澜不定,有您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周承宇和秦舜英既然已开始明里暗里针对李怀瑾必然早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不动只怕是还有所顾虑,可以后呢?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霍令仪知晓如今他们要走得这条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辛。 可就如她所言—— 只要有李怀瑾在她的身边,她便不会害怕。 李怀瑾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先前萦绕在心中的暗沉却逐渐消散,他半低着头,指腹拂过她精致的眉眼,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当日我曾应允你,会护你一生周全,这话永远作数。」 他这一生鲜少做出承诺,既然他曾应允过小丫头要护她一生,便要说到做到。 ☆☆☆ 待又过了两刻有余,两人才往外走去。 临来走出禅房的时候,霍令仪却停住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的那面锦缎布帘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日后,我陪您一道过来吧。」即便李怀瑾不说,可她心中却明白,倘若他的心中当真没有那位,又岂会时常来清平寺看她?何况他还特地把那处布置得如那位生前的闺房一般。 第9章 这个男人啊,有时候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看着他面上掩不住的笑意,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 如松斋。 几日后,此时已过了请安的时辰,屋中自然没有多少人,程老夫人打发了一众丫鬟往外退去,只留下了霍令仪说话……屋中仍旧点着一抹好闻的檀香,窗棂倒是大开着,有风拂过,那抹檀香的味道便也四处散去。 程老夫人手握一串佛珠,眼看着霍令仪,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景行都与你说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 可霍令仪却还是听明白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从果盘上取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口中的话也很轻柔:「三爷与我都说了,他说他这一生最感谢的便是你和父亲,倘若没有您二位,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她说到这是又一顿,等把那果肉从橘子皮里剔出来便放到了程老夫人的果盘前,才又跟着一句:「他还说了不管如何,您都是他认定的母亲,让我也要好好孝敬您。」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喉间却是又漾开一声叹息…… 她把佛珠绕于腕上,而后是看着那袅袅升起的几线檀香说道:「景行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比谁都皮,常常把我们一大家子都弄得头疼……可有一年,他就跟变了个模样似得。」她说到是又叹了一声:「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他纵然知晓了实情,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也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要不是老爷查到他和那位江先生有来往,我们还不知道原来他都知晓了。」 江先生的事…… 昨日李怀瑾也与她说了,当年李清欢独自一人离开燕京便偶遇了江先生,而后的那一年也都是由江先生照顾着……霍令仪想到这是又把果肉剔了几瓣放到程老夫人的面前,而后是又拭了回手,才抬了脸与她柔声说道:「您是知晓三爷的性子,他若不想说的事,旁人又怎么猜得着?何况我想他瞒着此事,只怕也是为了您和父亲……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切莫多想,三爷的心中,您永远是头一位。」 程老夫人闻言倒是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眼之间的柔和,她的面上倒是也泛开几分温和的笑意…… 她握过霍令仪的手,而后是柔声说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这个孩子瞧着对谁都冷淡,可那颗心啊其实比谁都热忱。当年老爷把他抱回来的时候,我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眼瞧着他小小的一个躺在襁褓里,我的心都化开了……」 她说道这些的时候,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温和:「即便景行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这心里却是拿他当我的亲生儿子看待的。」 程老夫人这话说完是又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么多年,景行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容易,我以往总想着能找个体己他的人,可这孩子却是见也不见就拒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柔声一句:「好在如今有你在他身边,我也能够放心了。」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意也依旧高高挂着…… 她任由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眉目含笑,声调也很是温和:「您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 日子进入六月,李安和与方容德的婚事也提上了章程。 今日恰是晴朗气清,李家张灯结彩也很是热闹,霍令仪因着怀有身孕也不好在外多待,等到新娘入了洞房,她便由人扶着往外去了……刚刚走到外头,她便瞧见迎面走来的李怀瑾,她眼瞧着李怀瑾过来便停下了步子,等到人走到眼前便笑着问道:「您怎么不在外院?」 这个时候,外院的酒席还未曾散呢。 「想着你该回去了,便来接你,何况今日又不是我的大婚,我在不在场自然也不要紧……」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接过杜若的活,扶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 第10章 霍令仪闻言自然也不再说道什么,她任由李怀瑾扶着她往前走去,眼瞧着大红灯笼下他平和的面容,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如今这样真好。」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太平日子还有多久?她想到这便又朝高隆的小腹看去。 李怀瑾见她低垂着面容便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霍令仪重新抬了面容朝李怀瑾看去,她的眉目依旧带着未消的笑意,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只是想着再过几个月,这小子就该出来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模样。」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柔和,又岂会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纵然要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他们周全。 日子一步入六月,这天眼见得是越发炎热了…… 霍令仪身子越重,自然也越发懒怠起来,好在平日里李安清和方容德时常往她这处跑,或是陪着她说话解闷,或是与她说起些外头的趣事……这样倒也不算无趣。今儿个刚过了午歇,方容德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屋中摆着冰盆,又有丫鬟在一旁拿着扇轻轻晃打着,倒是也不显得热…… 霍令仪先前才擦拭了一回身子,这会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眼瞧着她手中提着的东西便又好笑道:「昨儿个才与你说过,怎得又带来了?家中这么多绣娘,你送几件聊表心意便是,仔细熬坏了眼睛。」 「不过是几件小东西,我也不觉得累……」 方容德这话说完是又朝人打了个礼,而后便依着她的话一道坐在了软榻上。等把手中的东西置在案上,她是接过杜若递来的茶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柔声一句:「何况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是无聊的,倒不如做些绣活解解闷。」 霍令仪闻言便也只是笑了笑,她让杜若把东西收起来,而后是又吃了一块蜜饯才说了话:「家中几位老少爷们如今在朝中都忙,你平日若无聊也不必做这些绣活,没得费眼……」她这话说完便又用了口蜂蜜水,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母亲惯来是爱打叶子牌的,如今家中又多了一个你,她自然是开心的。」 方容德一直含笑听霍令仪说着话,等她说完便又柔声说道:「先前我已去探望过祖母了,近些日子祖母苦夏,我亲自做了些爽口的茶点送过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因着那茶点偏凉,婶婶如今身子重,我便未曾送来,法子倒是与婶婶身边的红玉姑娘说了,等婶婶来日出了月子,若是有胃口不佳的时候倒是可以尝尝。」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感叹…… 纵然方容德较她还要小上几岁,可这为人处世却是滴水不漏,倒也怪不得大嫂和母亲会如此器重她。她想到这,眉目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声调也很是柔和:「多谢你了,你想得很周到。」 「都是些琐碎小事,婶婶不烦我才好……」等这话说完,方容德便握过案上的那册游记话本,笑着朝霍令仪看去:「婶婶今日可是还要就着昨儿那处念?」 霍令仪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倒是也未同人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便响起了方容德婉转而柔和的声调,只是也没念上多久,红玉便急急忙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自打当初霍令仪训过她后,她已许久未曾有这样不懂规矩的时候了,可这会她那张俏丽的脸上满是仓惶,眼瞧着霍令仪朝她看去便急急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大夫人和大老爷吵起来了,这会老夫人已往那处去了。」 她这话一落—— 霍令仪和方容德都吓了一跳,方容德止了声把手中的书册置于膝上,霍令仪更是直接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哥和大嫂平日连说话也屈指可数,何况两人又都是稳重的性子,怎么可能吵起来? 第11章 红玉闻言便又回道:「听说是那位秦姨娘用了大夫人送去的糕点后就动了胎气,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 什么? 霍令仪的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惊楞,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她明明记得前世秦氏的孩子一直好好的,却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方容德听得这话,面色却是白了几分,她忙把手中的书册置于案上,而后是起身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婶婶,东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先回去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先敛尽了心思,说道一句:「我同你一道去——」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此事终归是大事,虽说秦氏不受待见,可她的孩子总归是李家的子嗣……何况这事涉及姚淑卿,于情于理,她都得亲自去看一回。 「您的身子……」 方容德原还想劝阻人一回,只是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与杜若一道扶了人起来往东院走去。 ☆☆☆ 东院。 往日寂静的东院正堂,此时却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站在跟前的李怀信,她的脊背端直,红唇紧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老爷说得,我不明白。」 「不明白?好一句不明白!」 李怀信素日沉稳持重的国字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寒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姚淑卿,口中是跟着一句:「素娥用了你送去的糕点便出了血,你说你不明白?」他说到这,脸上的寒色越重,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沉了几分:「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变了,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姚淑卿,你可真狠!」 李怀信这话端得是掷地有声,正堂之中萦绕着他的尾音迟迟未消……姚淑卿听得这话,面色却骤然惨白了几分,她原先端直的脊背僵硬,红唇一张一合,一时却好似失音一般吐不出一个字。 她不曾说话,倒是身边侍候的子默径直跪了下来—— 子默朝李怀信那处直直磕了三个头,跟着才抬了脸朝人说道:「国公爷,夫人嫁给您二十多年,敬上接下,从未有一丝错处,她是什么性子,难道您会不知吗?」她的声调带着几分哭腔,眼眶也红着,唯有话依旧不曾间断继续与人说道:「就连这位秦姨娘,自打她进了门,夫人不仅免了她的请安,还让吴大夫和身边的奴仆好生伺候着,平日里但凡有好吃好喝的也从不忘她一份。」 「您这话,实在太过诛心!」 李怀信听得这话,眉心紧拢,他今日的确是失态了些,可是看着秦氏那副模样便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淑德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救不回淑德,他不希望这次也救不回秦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才看着姚淑卿说道:「吴大夫从你派人送过去的糕点中查出了红花之物,素娥信你从来不曾检查,如今她生死不知躺在床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姚淑卿早在先前子默说话的时候便已回过了神来—— 此时她仍旧端坐在圈椅上,先前惨白的面色已恢复如初,连带着声调也很是平稳:「我从未在糕点之中放这些东西……」姚淑卿说到这看着他紧拢的眉心是又一句:「当年之事的确是我的过错。」 「可这回,我说过我不曾做过,倘若我真留不得秦氏和她腹中的孩儿,当日我便不会让她进门。」 「李怀信,纵然你不信我,也该知晓我的秉性……」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屑做。」 李怀信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他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姚淑卿,看着她面上的那份傲然,一时竟忘记了说话……他有许久未曾听她唤他的名字了,也有许久未曾看见她这样的神色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门便被人推开……走进来得是程老夫人。 第12章 程老夫人来得急,面上也有几分少见的失态,她近来本就因为苦夏身体不适,这一番仓皇走动自是让面色越渐苍白。等到走到里头,她是先平复了一会心绪才开口说道:「我看谁敢冤枉我的儿媳妇!」 她这话一落—— 屋中便直直跪了一堂,姚淑卿和李怀信也跟着一道跪在地下,口中是恭声唤着人:「母亲。」 程老夫人由平儿扶着往前走去,等路过李怀信的时候,她也未曾停留……直到走到姚淑卿面前,她才弯腰扶了人起身。等把姚淑卿扶了起来,程老夫人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脸却是朝李怀信看去,沉声一句:「定淮,你先前指责的人是与你拜过天地和高堂的结发妻子,这世间谁都可以不信她,只有你不行。」 「你如今长大了是定国公,按理我也不该再这样指责于你,可若要论起祖宗规矩,我这个做母亲难免不对我的儿子说道几句……」 「如今事情真相不明,你却不顾青红皂白在丫鬟、婆子面前这般质问于她,我且问你,你可曾替她考虑过?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们国公府的掌馈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得出去,你让她日后在那些人面前如何立足?」 李怀信听得这话,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仍旧未曾起身,口中却是说道一句:「今日是儿子着急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他是为何这般着急,当年淑德的死讯传过来的时候,他就是这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她这儿子却是越活越过去了。只是如今事情已出,再说道这些也于事无补。 因此她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开口一句:「那盘糕点的事先搁置着,如今最要紧的是秦氏的身子……我已遣人去查探了,若有什么消息自然会有人来禀,你们都先好生坐着吧。」 她既然发了话—— 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不从。 姚淑卿和李怀信皆伴着程老夫人坐在屋中,其余一众丫鬟、婆子也都垂首立在一侧,偌大的正堂此时却安静得好似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似得。却是又过了一会,外头才传来丫鬟的轻禀声,道是:「三夫人和大少奶奶过来了。」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眉心却是轻轻拢了一回,不过她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让两人进来,等到丫鬟打了布帘,她眼瞧着霍令仪由方容德扶着迈进屋子,才又疼惜得开了口:「你如今身子重,过来做什么?」 霍令仪闻言是先朝几人打了一礼,跟着才柔声说了一回:「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待在屋子也是平白担忧,倒不如到这处来也能早些知晓情况……」 「罢了——」 程老夫人知她的性子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让平儿又替她们重新置了椅子,却是让两人一道坐下了。等到两人坐下,屋中丫鬟又上了茶,余后便又恢复成先前的静谧了……不知过了多久,那外头才又传来丫鬟的轻禀声,却是先前程老夫人遣过去的徐嬷嬷回来了。 众人听到这一句,却都端直了身子坐着,原先屋中静谧的气氛也转为紧张…… 程老夫人忙搁下了先前并未动一口的茶水置于茶案上,而后她才发了话:「快让她进来。」 帘子一起一落—— 一个穿着黛紫色比甲的老妇人便走了进来,她原是想朝屋中几位主子打一道礼,只是还不等她请安便听得李怀信先开了口:「怎么样?」 徐嬷嬷闻言,请安的动作便是一顿,她是朝程老夫人看去,眼瞧她面色淡淡却也未曾阻止便轻声说道:「回大老爷的话,秦姨娘现在已经苏醒了,只是她腹中的小公子……」她说到这是又忍不住停顿了一瞬,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又说道:「因为误用太多的红花,未能,未能保住。」 她这话一落—— 屋中却是死一样得沉静。 第13章 李怀信颓败得坐回到椅子上,素来端正沉稳的脸上此时是一片灰白之色。 程老夫人也合一双眼睛,手中握着那佛珠轻轻转动着…… 无人说话。 霍令仪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未曾想到今生与前世竟有如此大的差别,秦氏的孩子竟然未能保住……她想到这便拧头朝身侧的姚淑卿看去,见她面色也有些不好,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她平日虽然不曾理会东院的事,却也知晓大嫂待那位秦姨娘是很好的,偶尔她来东院探望大嫂的时候,也能在屋子里瞧见那位秦姨娘。 她能从大嫂的眼中看出几分怀念和眷恋…… 霍令仪知道这一切的缘故都是因为那一副面容,因为那一副酷似姚家那位二姑奶奶的面容,大哥把那位秦姨娘当做了姚淑德,而大嫂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把这些年她以为亏欠的情都负于在了这位秦姨娘的身上……就凭这么一层关系,大嫂也绝对不可能会下这样的狠手。 何况,大嫂生性骄傲,也绝不屑去做这样的腌脏事。 只是偏偏今日秦氏所用的糕点正是大嫂遣人送过去的,而那份糕点中也的确被人查出有红花……虽说秦姨娘不过是家中的一个妾氏,可出了这样的事倘若不调查清楚,日后大嫂在府中也难以自处。 霍令仪想到这,心下是又深深叹了口气,她眼瞧着姚淑卿紧抿着唇不曾说话,便又握了回她的手。 姚淑卿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倒也回过了神,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拧头朝霍令仪看去……眼见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上带着未曾遮掩的关怀和担忧,姚淑卿便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而后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站起身。 她端正着脊背往前走了三步,而后是径直跪在了程老夫人的跟前。 她这一番动静,自是惊醒了众人—— 程老夫人睁开先前紧闭的双目,她眼瞧着姚淑卿跪在面前,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口中也是忙跟着一句:「淑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这话一落,身侧的平儿也忙上前几步,却是要扶姚淑卿起来。 姚淑卿却轻轻推开了平儿过来搀扶的手,她只是依旧看着程老夫人,口中是道:「母亲,不管如何,此事都是发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倘若不彻查此事,儿媳日后在府中只怕也难以自处。」 「请母亲允儿媳先行告退先去彻查此事……」 「儿媳一定会查出事情的真相,还秦姨娘一个公道也还儿媳一个清白。」 姚淑卿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她是朝李怀信看去,眼瞧着他依旧颓败得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和当年淑德死得那日一模一样……她袖下的指根紧紧攥着,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跟着沉声一句:「倘若儿媳不能查出此事真相,那么儿媳日后也无颜再掌府中中馈。」 姚淑卿这话一落—— 屋中却是又一番躁动,就连原先颓坐在椅子上的李怀信也朝她看来。 程老夫人更是白了回面容说道:「淑卿,你这又是何苦?你是什么性子,家中人难道会不知晓?」 「母亲能信任儿媳,是儿媳的福分,可是儿媳不仅是您的儿媳,还是府中的掌馈者……」姚淑卿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端正着脊背,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更变,等前话一落,她是又一句:「一人疑,纵千人信也无用,倘若不能查出事情真相,那么儿媳日后又如何管理底下人?」 程老夫人有心想再劝说几句,可看着姚淑卿这幅面容终归也未再开口,她轻轻叹了一声,终归是应了人的话:「罢了,你下去吧。」 姚淑卿闻言便又朝人道了一声谢…… 她由平儿扶了起身,待又朝人行了一礼才转身往外走去。 等姚淑卿走后—— 屋中却是又转为一片静谧,程老夫人终归年岁大了,经了这样的事,面上也难免显露出几分疲态,她握着手中的佛珠,口中是跟着一句:「遣人去好生照顾秦氏,至于她的孩子……虽然与我李家命中无缘,可终归也是我李家的孩子,赐名抬入宗祠。」 第14章 等这一番话说完,她也没了精神气,只由平儿扶了起身…… 而后她是朝身侧的李怀信看去,眼见他依旧是这样一幅颓败模样,程老夫人的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却是与霍令仪说道:「晏晏,你随我回去,至于容德,你且随你母亲一起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屋中众人皆应了「是」,等到众人一一离去,这偌大的东院便又恢复成原先的安静。 ☆☆☆ 夜里。 霍令仪倚在李怀瑾的怀里,说起今日之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和大嫂原本就有心结,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跟着才又一句:「只怕日后想要恢复如初,却是难上加难了。」 或许是要下雨的缘故—— 屋中虽然置着冰块,可还是难掩闷热。 李怀瑾看着她额上的汗便取过一侧的团扇轻轻替人打起来,闻言他是开了口:「今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沾湿的几缕碎发,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祖父早年就有下令,李家子嗣不可随意纳妾,为得就是怕生出这样的事来。」 「大哥这回,却是母亲念及旧事才心软了。」 虽然时下士族都有纳妾的习惯,可但凡屋中有妻有妾的难免不生出些事来……她家中不也如此?霍令仪想到这免不得又生出一道叹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道什么,等到身上的那股闷热少了许多,她眼瞧着李怀瑾额头冒出的汗便握住了他打扇的手,轻轻说了一句:「好了。」 霍令仪一面握着帕子拭着他额头的汗,一面是拧着眉心问道:「您说大嫂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吗?」 倘若不能查出此事真相,大嫂日后的声名…… 「你该相信大嫂,大嫂在府中掌中馈二十余年,什么样的事未曾见过?」李怀瑾这话说完便握住了霍令仪擦拭额头的手,而后是伸出指腹轻轻抚平她隆起的眉心,是又跟着一句:「如今你身子越重,这些事且先搁置,免得忧思过重损了身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等抚平了她隆起的眉心,却是又一句:「晏晏,这是你我的第一个孩儿,我不希望你们有半点事。」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也止住了原先还想说道的话,她依着一侧的烛火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什么都不曾说,喉间却是轻轻应了一声……李怀瑾说得对,大嫂持掌中馈这么多年,前世直到她死都还好好活着,今生又岂会出事? 而她现在最主要的便是好好照顾身子,免得又生出什么事,让大家担忧。 几日后。 东院正堂。 姚淑卿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杯茶盏,里头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她也不曾饮用,只这般握在手中的茶盏朝底下跪着的女子看去,却是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开了口:「你可知道今日我让人把你带来所为何事?」 那底下跪着的丫鬟头梳成双丫髻,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她按着规制穿了一身青色比甲,可若是细瞧的话还是能从那衣裳上找出几处与别的丫鬟所穿的衣裳的不同之处……那衣裳应是改良过得,很显身形,袖子口还有那裤脚上皆绣着桃花,身上还有一抹很好闻的味道。 这丫鬟正是秦氏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唤红袖,却是陪着秦氏从陕西一道过来的。 红袖听得这话也未曾抬头,她仍旧伏在地上,口中是轻轻说着:「奴,奴不知道……」 「你不知道?」姚淑卿的声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就连面容也未有什么波澜,她抬了手中的茶碗浅浅呷了一口茶,而后便把茶碗置于那茶案上,跟着她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才又低垂着一双眉眼朝人看去,添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秦氏说你自幼便陪着她,虽说是主仆,可实际她却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 第15章 「我把府中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凶手原是出在了秦氏的身边。」 红袖闻言身子一颤,只是也就这一瞬,她便抬了头朝姚淑卿看去:「大夫人的话,奴听不明白,奴自幼便陪着秦姨娘,对奴来说,她不仅是奴的主子,也是奴唯一的家人……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等这话一落—— 她是一顿,跟着才又一句:「府中都言大夫人为人端正,管理府中这么多年,手上从未有一桩冤假错案,可今朝……姨娘是用了您送去的糕点才会小产的,您却要把这样的罪胡乱戴在奴的身上,奴纵然只是一个丫鬟,也实在受不得这样的冤屈!」 她这话说得很是义正言辞,那话中虽然添着恭敬,可那里里外外的意思却是在指责姚淑卿今日是要胡乱找个人顶罪来洗清自己的过错了。因此红袖这话刚落,原先伺候在屋中的几个丫鬟、婆子纷纷对她怒目而视,倘若不是姚淑卿未曾发话,只怕这时就该上前撕烂了她的嘴。 姚淑卿闻言,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把握着帕子的手置于膝上,而后才看着人说道:「往日便觉得你聪明,倒是未曾想到你还生了一张巧嘴……」 她这话说完也没个停歇却是又一句:「你也说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断过一桩冤案,今日我既然找你过来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红袖听得这话,身子是又一颤,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是一顿—— 她眼看着姚淑卿面上的笃定,心下思绪也有几分紊乱,撑在地上的指根也忍不住蜷了起来……还不等她心下那股思绪滚上几回,便听得姚淑卿已淡淡开了口:「请玉松堂的王大夫进来。」 红袖听得这一句,面色骤然一白。 她听见身后的布帘被人打起,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迈步走了进来,而后屋中便响起了那位王大夫的请安声。 姚淑卿等他请安完便笑着开了口说道:「今日请王大夫过来却是有桩事想问,我听说王大夫很善记人,即便是几年前的患者只消见上一眼也能记起他何时曾患过什么病……却不知我这底下跪着的丫鬟,王大夫可识得?」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着红袖说道:「红袖,你且抬起头来。」 红袖早在王大夫进来的时候,心下便已有几分慌乱,她伏跪在地上不肯抬头,只是在听到姚淑卿的话后却还是不得不抬起头……那桩事已过去这么久,玉松堂身为燕京城最大的药房,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就不信这位王大夫当真有这样的好本事。 她想到这便先敛了心底的思绪抬了头。 王大夫闻言便拱手朝人应了一声「是」,而后他是顺着姚淑卿的话朝红袖看去,眼瞧着跪在地上的红袖,他是细细打量了一回才又朝姚淑卿拱手一礼:「老朽识得。」 他这话说完—— 姚淑卿还不曾开口,红袖却已开了口:「你胡说!」 王大夫听得这话还是皱了回眉,他也未曾理会红袖的话,只照旧与姚淑卿说道:「三个月前,这位姑娘曾来过玉松堂,只是她却不是问诊而是买药……原本买药的事,老朽也不会多加理会。只因这位姑娘买的是红花,我那新来的徒儿又搞不清楚,老朽这才上前帮忙。」 「当日老朽还曾与这位姑娘说过,红花这类药物用好了是药,可若多用,尤其是用于孕妇身上却是害人的**。」 这话说完,他是又朝底下跪着的红袖看去,却是又一句:「当日这位姑娘共买了六两红花,倘若姑娘觉得老朽所言非实,老朽可取账本供夫人一看……但凡从玉松堂出去的每一笔药物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因为红花之物平素买得人不多,近三个月也只有三笔,其余两笔的客人老朽也是识得的。」 「王大夫在燕京这么多年,素有厚名,我又岂会不信你?」 姚淑卿眉目含着温和的笑容,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等前话一落是又一句:「今日劳烦王大夫走上一趟,却是辛苦你了,因家中还有其余的事,便不请王大夫久坐了。至于今日所问之事,还请王大夫……」 第16章 她这话尚未说完,王大夫便已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大夫人请放心,老朽今日不过是与往常一样,上门来替夫人请平安脉而已。」 姚淑卿闻言,面上的笑却是又多了几分,她是让子默亲自送了王大夫出门…… 等到布帘一起一落,屋中没了王大夫的身影,姚淑卿才又看着底下的红袖说道:「如今这般,你可还有何要说?」 「就算奴买了红花,那又有什么稀奇的?奴的月事向来不准,听闻红花可以活血这才买来一用……」红袖仍旧跪在地上,双手也紧紧撑着膝盖,脸却是仰起朝姚淑卿看去,紧跟着是又一句:「大夫人若要用这样的罪名冤了奴,奴实在不敢认。」 姚淑卿低垂着眉眼看着红袖,声调也很是平淡:「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丫头,只是你的聪明却用在了歪处……」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淡淡跟着一句:「府中主子跟前的丫鬟怕来月事不好照顾主子,都有人专门记着来月事的日子,你近三月的月事都很准时,而厨房里也从未有人替你煎过药……自然,老爷疼惜秦氏,特地给她置了个小厨房让人专门打点着,你又是秦氏身侧的大丫鬟,想用厨房自然也无人会说道什么,可先前我遣人去小厨房打听过了,这三个月你的确借了不少回,可每回时间与你来月事的时间都符合不上。」 「巧得是,你每回借那小厨房,都是我遣人送去糕点的时候……你知晓秦氏最爱吃我这屋中的芙蓉糕,即便她不来,隔三差五我也会遣人送上一回。」 「当日秦氏曾与我夸起你心灵手巧,但凡尝过的糕点便知晓怎么做。」 姚淑卿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看着底下人缓缓说道:「只是红花味重,你也不敢添加过多,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因此这三个月你每回也只是轻微加上几许,这回秦氏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怕是你实在等不及了又加大了重量。」 「至于那些红花的碎渣,你是扔在了小厨房后边的槐树下了吧……」姚淑卿看着红袖紧绷的面容还有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说道:「你的确聪慧,可你太过心急,倘若你能够行得再仔细些,即便是我也难以查出此事。」 红袖颓坐在地上,她清秀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灰白,外间有风透过窗棂打在她的身上,倒让她回过神来…… 她看着姚淑卿,袖下的指根紧紧攥着手心,等到那皮肉泛起几分疼痛才又开口说道:「奴自幼陪着姨娘,奴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你有什么好处呢?」 姚淑卿轻轻说道,她的声调微微勾起,倒像是在思索一般,只是也不过这须臾的功夫,她便开了口:「起初我也想不通,你究竟是为何要害秦氏,害了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过在我今日见到你的时候便明白过来了。」 「你知道我和老爷并不亲厚,便打算利用我的手除掉秦氏……」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红袖紧绷的面容是又一句:「你呀,是想取而代之。」姚淑卿的声音很轻,被那风一吹便没了个影,可屋中众人却都听明白了…… 还不等红袖辩解—— 姚淑卿便又看着她继续说道:「你是秦氏的身边人,自然知晓老爷最爱桃花,也最爱清和香……倘若我猜得没错,你原是打算趁这几日老爷心神不稳之际便想取而代之吧?」 红袖听得这话,再也撑不住身子颓坐在地上…… 「可惜了……」 姚淑卿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淡淡一句:「你纵然心思再巧再妙,也不知道,他啊喜欢得哪里是这些?」她这话说完便半拧着头朝外边的院子看去,晴朗气清是再好不过的模样,可她却觉得身子和心皆是冷的,或许早在十多年前,她便再未暖和过……她就这样看着外头的光景,幽幽说道:「他啊,从头到尾爱得不过是那张脸罢了。」 第17章 子默听着她话中的怅然,心下一叹…… 她走上前轻轻握了回姚淑卿的手,跟着是一句:「夫人,如今事情已大白,可要召来众人把这刁奴所为公之于众?」 姚淑卿闻言倒也回过神来,她朝底下的红袖看去,口中是一句:「这丫鬟是秦氏的身边人,如何处置便问问她的意思吧……」等这话一落,她便站起身,是又一句:「走吧。」 ☆☆☆ 东院偏房。 屋中门窗紧闭,那股子药味便越发消散不去。 秦氏悠悠转醒,她眼瞧着头顶的青色帷帐,一时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等闻到屋中的那股子药味,她才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外间伺候的奴仆自是忙打了帘子进来了,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声劝说道:「姨娘,您身子不好,大夫说了您这几日千万不能再掉眼泪了。」 秦氏听得这话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苍白着一张小脸躺在拔步床上,手紧紧攥着那锦被,自打知晓没了孩子后她便一直精神不佳,平素也大多是昏迷着,即便是醒着也多是浑浑噩噩的……她任凭屋中的丫鬟、婆子劝说着,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开了口:「我的孩子呢?」 「这……」 屋中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到后头还是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婆子走上前柔声劝说道:「四公子已发了丧,这会已赐了名入了宗祠了。」 秦氏闻言,那双眼眶中的泪更似流不尽一般。 她合了双目、紧紧咬着下唇,口中也只是喃喃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个「她」字指得自然是姚淑卿—— 屋中伺候的人却不敢吱声,且不说此事还未曾调查明白,单说那位的身份,又岂是她们这些人可以置喙的?屋外有人捧着汤药进来,众人才松了口气,离秦氏最近的丫鬟便端过汤药轻声劝慰起秦氏:「姨娘,该用药了。」 秦氏闻言也未曾睁眼,只是一句:「红袖呢?」往日都是红袖来伺候她的。 她这话一落,还无人回答,倒是李怀信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众人见他进来自然纷纷朝他打礼……李怀信见此也只是摆了摆手,他提步朝秦氏走去,眼见她依旧闭目不语是又叹了口气。 他接过丫鬟手中的汤药,坐在拔步床前的圆墩上,口中是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众人退下—— 李怀信才又看着秦氏柔声说道:「素娥,吴大夫说你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汤药是不能断的。」 秦氏听得耳畔传来的柔声一句,终于是睁开了眼,她半偏着头朝人看去,那双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睛止不住是又流下一串眼泪:「喝这么多汤药又有什么用?妾和您的孩子不还是没了……」她在床上连着躺了好多日,又整日以泪洗面,声音自是嘶哑无比。 等前话一落,她便又想起当日那个被那嬷嬷抱在怀中沾满了血污的孩子,更是忍不住痛哭出声:「那是成了型的男孩啊,他就无声无息得躺在那处,妾都能辨出他的眉眼想象出他日后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伸出手紧紧握着李怀信的袖子,紧跟着一句:「老爷,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这么信任姐姐,为何她要这样对我?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李怀信见她这般,心下更是怜惜不已……近些日子他也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平素除去上朝的时间便多是在这处陪着秦氏。 如今眼看着秦氏惨白的面色,却是让他记起那旧时年岁里的每一个午夜梦回里,淑德也是这般扯着他的袖子与他哭诉:「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这样对我?我和你根本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姐姐要让我远嫁他乡?」 李怀信合了合疲惫的眉眼,却是过了一会,他才重新睁开眼劝说道:「素娥,现在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孩子,我们日后还会有的。」 第18章 秦氏听得这话却依旧不曾松开握着他袖子的手,她只是哭着说道:「倘若知道跟老爷回来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倒宁可永远待在陕西,也不至于惹得姐姐这般不痛快……」 ☆☆☆ 布帘之外。 原先要禀话的丫鬟此时是满面苍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姨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偏偏让这位听到。她想到这便又拧头朝身侧的那人看去,见她面容平淡,就连气息也未有半点起伏,才又轻轻朝里头通禀:「老爷,姨娘,夫人来了。」 她这话一落—— 里头说话的声音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才传来李怀信的话:「进来吧。」 帘子被人打起,姚淑卿抚平了衣上的折痕迈步走了进去,她眼瞧着那处的两人,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等又走了几步,她是先朝李怀信打了一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当日我曾与母亲说,要查出事情真相。」 等这话说完—— 姚淑卿便与子默点了点头,没一会功夫,便有人押着红袖走了进来。 秦氏眼瞧着跪在地上的红袖却是一怔,她松开了握着李怀信袖子的手,口中是一句:「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姚淑卿闻言却是先看了秦氏一眼,眼瞧着这一副像极了淑德的面容,她什么也不曾说。其实是她错了,秦氏再像也终归不是淑德……她想到这,心下的思绪倒是平稳了许多,她也未看秦氏,只是对着李怀信把事情的真相说了一通。 等说完—— 她才又朝秦氏看去,容色平和,声音平淡:「此事虽然母亲全权交由我做主,可这个丫鬟既是你从陕西带来的人,李家也没有她的卖身契,我也不好随意处置,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她原先那一番话,不仅怔住了李怀信,也怔住了秦氏。 秦氏怔怔看着跪在地上的红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害她的人并不是姚淑卿,而是这个被她一直视为亲姐妹的红袖?她的红唇轻轻打着颤,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姚淑卿见她这般便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人,我就给你放在这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李怀信打了一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李怀信眼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忙把汤药放在桌上,起身朝她走去…… 秦氏察觉到李怀信的举动却是一怔,她怔怔看着李怀信仓惶的背影,却是喊他:「老爷……」她这声响并不算轻,可李怀信却未曾停下,不知道为什么,秦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却从心底生出几分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老爷会这样紧张?他不是不爱夫人吗…… 姚淑卿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外头,只是还不等她再迈开步子,便有人先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步子一顿,听着身后传来李怀信的声音:「淑卿,我——」 李怀信已经多久不曾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了?姚淑卿已经不记得了。她低垂了眉眼看着被李怀信握着的手腕,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他再说话,她的心下化开一抹叹息,面上却没有任何更变,依旧是素日里最端正的模样。 她未曾转身,只是一句:「老爷若是无话可说,妾身便先退下了。」等这话说完,她便松开了被李怀信握着的手腕,步伐从容得往前走去。 李怀信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悬于半空的手却未曾收回,他想起当年两人成婚之际,姚淑卿端坐在喜床之上,妆容之下是一副灵动的面容。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都能记得她隔着烛火柔声唤他:「夫君。」 她也曾那样鲜活过,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却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永远行退得当,有礼有节,陌生得让人害怕。 李怀信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姚淑卿离去的身影,竟觉得心头一滞。 第19章 ☆☆☆ 这桩事后,李家好似什么都未曾更变却又好似变了许多。今日天朗气清,李安清陪着和霍令仪坐在屋中聊天,免不得说道此事:「先前我才去瞧过大伯母,我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心下便觉得难受……」 霍令仪听得这话,握着针线的手也是一顿。 她把手中的虎头帽置于案上,而后是取过一旁的杯盏用了口温水:「大嫂惯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她素来骄傲,即便心中再难受也不会与我们多说道几句。」 她这话刚落—— 杜若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素来沉稳,今日面色却有些仓惶,她是朝两人先打了一礼,跟着是看着霍令仪说道:「夫人,王府传来话,道是老夫人晕倒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手中握着的茶盏便摔在了地上,碎瓷片的声音击在地上闹出好一番动静……屋中伺候的丫鬟忙走上前,或是握着干净的帕子替人擦拭裙面,或是把那打碎的瓷片一并清理干净。 杜若也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裙面,待瞧见是温的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水已不热了,若不然就该烫到了。」 等这话一落—— 她眼瞧着霍令仪还有几分怔忡的面容,便又跟着一句:「您别担心,王府来传话的时候已请了大夫去诊治了,您如今有孕在身,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李安清原先也被那番话闹了一跳,闻言便也依着杜若的话安慰起霍令仪:「婶婶别担心,近来日头大,只怕老夫人是中了暑气也没数……」 霍令仪也已回过神来,只是面色却仍旧有些不好看,倘若当真没什么大事,母妃决计不会遣人来说道这样的事。 何况——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家中也曾遣人来与她说道「老夫人身体不适,想见您一面」,只是彼时她对祖母心中有怨气自是不肯见人。 哪里想到这辈子祖母明明好端端的,竟也突然晕倒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忙站起身,口中是一句:「杜若,你遣人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家一趟。」不管祖母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晕倒,她总该回家去瞧上一眼才能放心。 「这——」 杜若的面上显露出几分为难:「夫人,您如今身子重……」 李安清也跟着轻声劝说起来:「如今天色晚了,婶婶不如明日再去……」 两厢正在这处劝说着,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走动声,没一会便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却是散值归来的李怀瑾……他眼瞧着屋中的动静是拧了回眉,等受过众人的礼便朝霍令仪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还不及行礼便已被人握住了手,她便也未再行礼,只是说道:「家中传来信道是祖母晕倒了……」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我不放心,便想回家看看。」 李怀瑾闻言便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我陪你一道去。」 等这话说完,他看着霍令仪张口欲言便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在家中待不住,可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何况祖母晕倒并非小事,我自是也要去看一看的。」他说到这便朝杜若吩咐道:「让影壁去准备马车,再遣人去同母亲说道一声。」 他既然发了话,旁人自然也不会再有置喙。 一时之间—— 自是各厢皆忙活起来,约莫两刻功夫后,等到霍令仪和李怀瑾都换好了衣裳,那处的物什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已过申时,可天色却还有几分明亮,马车便也未曾点灯,只一路从九如巷出发至信王府的影壁处才停。 ☆☆☆ 昆仑斋。 早先王府已得了消息,这会玉竹便领着一众丫鬟立在廊下,眼瞧着他们这一行便忙迎了过来,等走到跟前,她是按着规矩行了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三爷,郡主,你们来了。」 第20章 霍令仪此时正是心神不稳之际,哪还顾得上这些礼节?等人说完便径直问道:「祖母怎么样了?」 「老夫人已醒了,这会正在里间由王妃伺候着……」玉竹这话说完便又忙跟着一句:「您二位且随奴进来吧。」 霍令仪听得祖母已醒了这才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而后是与李怀瑾一道走了进去。 里间大抵是刚用过药的缘故,虽然两面的窗都开着,可还是难掩那股子药味……霍令仪惯来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便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是朝那拔步床看去,此时日头偏西,屋中也已点了烛火,把这一室之内照得很是明亮。 林老夫人就躺在床上,她的面容有几分掩不住的疲态,只是在瞧见霍令仪的时候却还是泛开一抹笑……她朝人伸出手,口中却是跟着半嗔一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何苦来这一遭?」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却忍不住一红…… 等和李怀瑾朝两人行完礼,她便提步朝人走去,待坐到了那床前的圆墩上,她便说道:「您无缘无故晕倒,我和三爷都担心不已,哪里能不来家中看您?」她这话说完便又朝许氏看去,是又一句:「母妃,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你祖母是因为近来口欲不佳又中了暑气,这才晕倒的。」 许氏这话刚落—— 林老夫人便接过了话,她如今刚醒,声音还有几分喑哑:「你母妃真是太小题大做,我不过是中了暑气,她便巴巴得把你们叫来……」等这话说完,她是朝李怀瑾看去,眼瞧着那个烛火下的青衣男人,她是又柔声一句:「还把景行也一道带来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便化开一抹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很是柔和:「您晕倒是大事,我和晏晏自是要来一回的,您如今可还觉得哪里难受?不若我明日拿了腰牌请宫中的太医再来为您诊治一回?」 林老夫人往日对李怀瑾心中却是有几分畏惧的,这个男人年少便已在朝中掌大权,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是不可小觑的。 可如今眼瞧着他们夫妻两这般恩爱,她心中那股子畏惧倒是也少了许多……听得这话,她的眉眼之间却是又化开几道笑意,口中却是说道:「你有心了,不过我这病只是小事,不必这般费心的。」 等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便又朝许氏看去,是又一句:「如今天色晚了,你且让人带着他们先去用膳吧,等用完膳,你们便早些回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同霍令仪和李怀瑾说的。 霍令仪原本还想说道什么,只是眼瞧着她面上的病容和疲态,还有那撑不住的眼皮子便又止了话……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同李怀瑾先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深,外间廊下的大红灯笼随着风轻轻摇曳着,她半拧了头朝李怀瑾看去,红唇一张一合却也未曾吐出一个字。 李怀瑾自然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止了步子,依着烛火低垂了眉眼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眉宇之间的轻愁,他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折痕,口中是跟着柔和一句:「想留下?」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她的确想留下,祖母虽然说着无事,可她心中难免却还是放不下这抹担忧。 只是——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轻轻笑道:「那就留下吧……」 霍令仪倒是未曾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因此听得这话还是免不住一愣,等回过神来她便又一句:「那您呢?」明日李怀瑾还要上朝呢。 「我今晚回去,等明日下朝后再来接你……」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覆在她眉心处的手改为握着她的手,跟着是又嘱咐道:「你夜里睡觉的时候,记得让几个丫头多注意着些,你夜里怕热,往日总翻来覆去得不盖个严实,可别……」 他还要说…… 第21章 霍令仪却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她原先还带着几分愁云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绯红,连带着声音也沾着几分别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轻轻一句:「您如今事务忙,下朝也不知什么时候了,等明儿个祖母身体没什么大恙了我便早些回去。」 李怀瑾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倒是又深了许多。他握过霍令仪抵在唇上的手亲了一口,而后便把她的手藏于掌中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我会让陆机留下来……」等这话说完,玉竹便过来请他们用饭了,两人见此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只随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 ☆☆☆ 等用过晚膳—— 因着林老夫人还未醒,李怀瑾便又陪着霍令仪和许氏坐了一会,等到亥时时分才离去……霍令仪立在廊下,她看着着李怀瑾离去的身影在这夜色中没一会便消失不见,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 自打成婚后,他们两人还未分开过…… 许氏就站在霍令仪的身边,见她一直眼巴巴看着人的模样便无奈说道:「你呀,既然舍不得,何必非得留下来?你祖母若知晓只怕又该说你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收回了眼,她敛尽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挽上了许氏的胳膊,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却是轻轻辩道:「我哪有舍不得?」等这话说完,她也不等许氏说话,却是又问道:「母妃,祖母当真只是中了暑气晕倒吗?」 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原本瞧着你祖母那副样子也有过猜想,可冯大夫诊了许多回也没查出有什么异常……」许氏这话说完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思虑便又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紧跟着是又一句:「你也不必想太多,你祖母的饮食用度都是经由李嬷嬷和玉竹的手,就连药也是我着人亲自看着的,不会有事的。」 「你如今身子重,要放宽心……」 霍令仪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扶着许氏往里间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她却还是朝容安斋的方向看去一眼,是又一句:「那位如今就没什么动静吗?」如今她的女儿当了太子侧妃,儿子又有了这样大的出息,按着她的性子不该这么安静才是。 许氏自是知晓她所说的「那人」是谁,她也未曾转身,只是柔声说道:「早间你祖母晕倒的时候过来了,只是你祖母不耐见她,醒来便让她回去了。」 霍令仪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了。 ☆☆☆ 等到翌日清晨—— 林老夫人知晓霍令仪昨儿夜里竟然不曾回去,自然说了她好一通,不过她素来最是心疼这个孙女也知晓她留在这不过是因为担心她的病情,便也只是说道了几句便止了话……等到用完药,又经冯大夫诊治过,她才看着霍令仪说道:「好了,如今冯大夫都说了无事了,你也该放心了。」 「趁着这会日头还不大,你早些回家去……」 霍令仪原是想再陪人坐一会,只是瞧着她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开口,便柔声应了一声「是」,口中却还是添着一句:「您要好生照顾好自己,我先前让杜若与您厨房中的管事嬷嬷说了几道爽口的菜,您若是胃口不佳的时候便多吃些爽口的。」 林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却是又笑了一回,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嗔怪一句:「你这丫头自打嫁了人却是越来越爱念叨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一句:「你呀,如今就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祖母可等着抱曾外孙呢。」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却是又显露了几许绯红…… 她垂眼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眼中的神色倒是也柔和了许多。余后霍令仪便也不再多言,待和林老夫人告辞,她便又与许氏说道了几句才由杜若扶着朝影壁处走去……临来走到影壁的时候,那处却刚刚停下一辆马车。 第22章 马车样式精致,还刻着皇家才能用得纹路,霍令仪只瞧了一眼便知是霍令德回来了。 马车的布帘被人掀起,没一会功夫,霍令德便由人扶着走了下来……她梳着妇人头,不仅衣饰华贵,就连头上也戴着珠翠宝物,远远瞧去,倒是把那一副清丽的面容也多衬出几分华贵的气质。 霍令德眼瞧着霍令仪也是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霍令仪会过来……不过也就这一瞬,她的面上便又化开了几分笑意,如今她可不是以前的霍令德了,即便见着她也不必再卑躬屈膝了。霍令德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几分,她由人扶着款步朝霍令仪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朝人闲闲打了半道家礼,口中也跟着娇声一句:「长姐怎么这就回去了?」 霍令仪见她这幅模样,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祖母念我身子重,又恐过了病气给我便让我早些回去……」 霍令德听见「身子重」三个字,原先带笑的面容却是一僵,她嫁给太子也有几个月了,如今放眼整个东宫,谁也没有她得宠。可偏偏她的肚子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霍令仪那个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去,越瞧她这心下便越发不舒坦。 倒是身侧的丫鬟机灵,瞧见她这幅模样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霍令德察觉到这番动静倒也回过神来,她的面上重新化开一抹笑意,声音却带着几分惋惜:「可惜了,原本还想与长姐好生聊会天呢……看来也只能等下回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如常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杜若扶着往前去了。 等到霍令仪坐上马车…… 霍令德眼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的身影,原先还带着笑意的面容却是又沉了许多,她扬长了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而后才转了身子由丫鬟继续扶着往前走了。 ☆☆☆ 马车里。 杜若替人倒了一盏温水,免不得也说起了霍令德:「三姑娘倒是个好命的,听说如今在东宫,她最得那位的眼……这般下去,等真到了那日,只怕她的气焰却是越发要高涨几分了。」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饮着盏中的温水。 如今她和霍令德之间可不止是女人间的这些恩怨了,不管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将会有一方不能存活在这个世上……霍令仪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那小腹看去,前路缥缈,输赢不定。 她往日从不惜命…… 可如今她却想要与李怀瑾共白头。 霍令仪放下手中的茶盏,掀了布帘朝外处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世间百态皆在这些人的面上,笑也好、哭也罢,总归都是鲜活的……她仰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间是这样的美好,她想活着,想要平平安安得活着。 「夫人?」 杜若轻轻唤她,见她睁开眼便又温声跟了一句:「这会日头已升,别让它晒着您。」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笑了笑,她将将要松下手中的布帘,眼瞧着一处却说道:「让陆机停车吧,母亲近些日子胃口也不爽,你去宝福楼带点芙蓉酥。」 「是……」 杜若朝外头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马车便挨着路边停了下来……等到杜若走下,霍令仪便倚着引枕看起书来,约莫过了两刻,杜若便回来了,只是她的面色较起先前却有几分不好。 霍令仪见她这般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口中是问道:「怎么了?」 杜若闻言是有几分踌躇,她把手中的糕点置于茶案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奴瞧见连翘了。」 连翘?霍令仪已许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了,她打了帘子往外看去,便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稚女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前,这会小孩正仰着头眼巴巴得看着糖葫芦,可妇人眼中却有几分踌躇…… 第23章 这才不过几年光景,可连翘看起来和往日却是完全不同了。 以前她是霍家的大丫鬟,就算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高尚几分,可如今眼前的这个妇人看起来容色沧桑,眉宇之间常含愁意,哪里还有往日的模样? 杜若顺着霍令仪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不免有些唏嘘,她是又替人续了一杯温水,口中是轻声说道:「奴昨儿个在王府的时候,倒是听过她的几桩事……」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连翘嫁给朱管事后,那朱管事倒也过了一段安分日子,只是自打连翘生了女儿后,那位朱管事便又变得跟以往一样了,平日里不是去勾栏就是与人去赌坊,但凡输了便回去打连翘——」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心却是又拢了一回。她知晓朱管事是个浑赖性子,可却不知他竟然还有打女人的习惯,还有李嬷嬷……她想到这便开了口:「李嬷嬷呢?难不成她就不曾说道什么?」 「李嬷嬷倒是劝过几回,只是她整日待在老夫人身边,即便要管也管不到哪里去,何况……」杜若说到这是又一顿,跟着才又说道:「说到底,朱管事才是李嬷嬷的儿子,连翘不过是个外人,哪有做娘的会帮着媳妇训斥自己儿子的。」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连翘当初有诸多不如,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模样,杜若心中自然是难过的。 霍令仪闻言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 是啊,这世间如程老夫人这样的婆婆又能有几个? 她仍旧看着街上的那对母子,心下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如今连翘所受的的苦楚总归也有她推波助澜的缘故。她并不觉得连翘可怜,倘若不是她回来,那么如今母妃和令君依旧还是前世那副模样。 只是—— 她看着被连翘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看着她终于买到了糖葫芦面上露出灿烂的笑意,却是又叹了口气。 稚子无辜。 霍令仪放下了手中的布帘,重新烤回到引枕上,口中却是一句:「你去取些银钱给她吧……」一串糖葫芦不过几个钱,往日在王府的大丫鬟如今却连给自己的女儿买串糖葫芦都要这般踌躇,也当真是世事弄人。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坐上马车的时候却说了一句:「夫人,连翘想给您磕个头。」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皱了皱眉,她透过那布帘往外看去,瞧见那对母女却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她做这些,可不是想让她们来谢她的。 杜若这回却未曾应声,她是又近了些许,跟着是附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一句:「连翘说,她有事想与您禀报。」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凝神想了一回,连翘早年就一直在替林氏做事,难不成她要禀报的事与林氏有关? 她心下思绪转上一回,而后是伸手抬了车帘往外看去…… 外间候着的连翘见霍令仪抬了车帘忙垂下头却是不敢直视,而后便扯着自己的孩子一道跪了下来,口中是跟着一句:「奴给郡主请安。」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灵动,那话中声调倒似带着几分下位者见到上位者的惶恐和害怕…… 霍令仪见她这般却是又拧了回眉心,她也不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连翘,眼瞧着她身侧稚女微微抬起的脸上显露的懵懂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吧。」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抬了手,杜若会意小心翼翼地扶了她走下马车,等路过连翘的时候,她未曾止步也未曾开口,只是径直朝一处茶楼走去……连翘见她往前走去,自是也忙牵着稚女一道跟了上去。 此时时辰还早,茶楼里头并无多少人,杜若要了一间包厢,而后是又亲自洗净了杯盏才又奉了一杯温水递给霍令仪。 第24章 霍令仪接过茶盏也不曾饮用,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底下的连翘,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开口说道:「杜若,你带着孩子去楼下吃些糕点……」 杜若知她们有事要说,何况小孩在场总归也不好…… 因此听得这话,她是轻轻应了一声,待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她便牵着人往外走去。 屋中没了她们的身影—— 霍令仪才握着手中的杯盏饮用了一口盏中的温水,等到喉间慢慢润了开来,她才淡淡开了口:「起来坐吧。」 等到这话说完,她便掀了眼帘朝连翘看去,是又一句:「你与杜若说,有事要与我禀报?」 连翘听得这话却未曾起身,她是直直朝霍令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开了口说道:「郡主,奴知错了,奴知道当年是奴被猪油蒙了心,这才行出那样的混账事。如今所受的苦楚,都是奴应得的——」这几年的沧桑和苦楚早就磨灭了她当年那颗骄傲的心。 这些年,她时常在想—— 倘若以前她没有替林侧妃做那些事,好好伺候世子,那么凭借那一份功劳,王妃也定会允她嫁个好人家,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原本以为跟了林侧妃,她和家人会越来越好,可结果呢?结果自己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的阿弟也因为没有足够的银两没能参加科举——林侧妃根本没有像以前所允诺的那样给她。 当年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 近些年她曾不止一次私下去找过林侧妃,可那个女人却从来不肯见她,起初她还会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扔给她一串铜钱,到后头却是连这些钱都没有了。 连翘想起上回去见林侧妃的时候,一个往日不知比她低多少级别的丫鬟竟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着:「我说连翘,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现在是副什么模样?侧妃哪有那么多时间理会你?」 连翘想到这便又垂了一双疲惫的眼,她看着眼前这一双布满着沧桑的手,这才几年光景,她竟然变成这幅模样了?她想起先前瞧见杜若的时候,杜若还是以往那副样子,不,她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也更加动人了…… 她们明明经历了同样的岁月,可获得的人生却是截然不同的。 杜若说得对…… 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是她私欲太重才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所以她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局。 连翘想到这,心下是又泛开一抹化不开的苦楚。她的额头枕在地上,是又重重朝霍令仪磕起了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郡主,奴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不该求得您的原谅,可是,可是……奴实在过不下去了。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整日流连勾栏沉迷赌坊也就算了,还爱打奴和宝儿——」 「奴替别人绣东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也都被他拿得一干二净……」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霍令仪磕起头来,紧跟着一句:「郡主您菩萨心肠,求求您救救奴和奴的女儿吧。」 霍令仪听得她这一字一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口中也不过说着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菩萨心肠?你或许忘了,如今你落得这般田地,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先前那一袋银钱也不过是因为觉得你女儿无辜……」 「至于旁的,我无能为力。」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把帕子平铺于膝上,是又一句:「你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就退下吧。」世间百态,人世苦楚这么多,她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何况—— 她也没那么好的心肠,做不到对这些曾经伤害她和家人的人伸出援手。 连翘听着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忙止了磕头的声音,口中是道:「奴,我还有话要说。」她这话说完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道,她佝偻着脊背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那副淡漠的模样……连翘心中明白倘若再不说话,霍令仪绝对会赶她走,她想到这是又咬了咬唇跟着一句:「郡主,当年王妃险些难产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林侧妃故意为之。」 第25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她低垂了眉眼朝连翘看去,眼瞧着她这一副模样,却是过了好一会才沉声开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翘早在先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知已经没有回头路,因此听得这话,她的心中倒也没有起初那般慌张了……她仍旧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口中是轻声回道:「当年王妃生世子的时候,奴也才十多岁,那个时候,奴的娘还伺候在王妃身侧,奴也在锦瑟斋伺候着。」 「王妃的身子虽然弱,可头胎生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碍,何况生世子之前,王妃的身体一直都很正常。可偏偏到了生产那日,王妃却差点血崩,若不是王爷请来了宫中的太医,只怕王妃和世子都活不下来。」 她说到这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神色,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那个时候,奴的娘便觉得奇怪,她有心想去找个那个稳婆问上一问,可那个稳婆就跟人间蒸发了似得再也寻不见……后来王妃因为生世子的时候折损了身子,家中的事务也都交到了林侧妃的手中,奴的娘亲便也不敢再说道什么。」 霍令仪一直未曾说话—— 等到连翘说完,她才开了口:「这不过是你和你娘亲的猜测之言……」 她这话还未说全,连翘便又开了口轻声回道:「这些起初的确是奴和奴娘亲的猜测之言,只是……」她说到这是一顿,跟着才又继续说道:「前阵子,奴看见那位稳婆了,她正好回来探亲,奴便问了她一回,当年的确是她授命于林侧妃在王妃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 霍令仪听得这话,精致的面容紧绷着,艳色的红唇也抿着。外间的日头很好,可她握着帕子的手却紧握成拳,明艳的面容上也是一副暗沉模样,屋中无人说话,唯有呼吸还能依稀辨清……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她人呢?」 「那人早年得了林侧妃的银钱就带着女儿去了外地,没想到那处发了洪水,这回来燕京是她的女儿得了重病被夫家抛弃了,她想找旧日的亲戚救济几分,可那些亲戚也早就搬走了……」等这话说完,连翘看着霍令仪暗沉的面色,心下也有几分害怕。 她知晓这个女人的手段,因此不敢有半句欺瞒—— 连翘想到这,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是又收紧了几分,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奴听说如今她是在里子巷给人洗衣服,您若是想要见她的话,奴这便领着她来见您。」 外间的日头打进屋中,远处的喧嚣声也渐渐响起—— 霍令仪却未曾说话,她低垂着一双眉眼静坐在椅子上,却不知在想什么……等到外间长街上的喧嚣声越来越响,等到那日头铺了她满身,她才松开了紧攥着帕子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连翘眼瞧着她过来,也不知她是什么想法,忙开了口:「郡主——」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停下步子,只是临来走到门前的时候,她才开口淡淡说了一句:「若此事属实,我会允你所求。」等这话说完,她也不再理会连翘,径直往外走去。 连翘听着她离去的声音,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原先就是提着一口气,等到这口气松下自是也支撑不住跪坐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梳着总角的小丫头手中握着糕点走了进来,她眼瞧着连翘跪坐在地上便又小跑了好几步,等跑到连翘跟前便问道:「阿娘,你,你怎么了?」 「阿娘没事……」 连翘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布满着沧桑的手覆在她的头顶,疲惫的眼中是一片柔和……那位虽然心狠,可她既然应允了她,那便会说到做到。 她想到这,眼中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一串清泪。 她什么事都没有,她只是终于知道这人世间没有后悔药。 第26章 你若选错了路…… 所受的苦楚便只能自己受着。 她,是后悔了。 小丫头看见她哭,忙伸手替她擦拭起来,她的年岁其实已经不小了,只是常年生活在阴影之下,说起话来还有些磕磕绊绊……这会她一面替连翘擦拭着眼泪,一面是说道:「阿,阿娘不哭,宝,宝儿给阿娘吃糕点。」 连翘看着她这般,还是忍不住心疼得把她揽进了怀中…… 倘若当初她不曾选错路,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好在,还不迟……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要带着她的宝儿好好走下去。 ☆☆☆ 夜里。 相隐斋中,灯火点点。 霍令仪独自站在窗前,她透过烛火眼瞧着外边院子里的光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布帘被人打起,却是李怀瑾走了进来,他眼看着霍令仪寂寥的身影却是取过榻上放着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他握过霍令仪泛着凉意的手藏于掌中,而后是揽过她的肩把人轻轻带入怀中,口中是一句:「才下过一场雨,别冻着了。」 霍令仪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而她便倚在他的怀中,耳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陆机都和您说了?」先前见连翘的时候,她也未曾避开陆机,这个男人若知晓,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否认,他的另一只手撑在她的头顶,声调仍旧是温和的:「他怕你不开心,便与我说了……」等这话一落,他便又低垂着一双丹凤目看着她,口中是又一句:「我原本不想让你这般操劳,可我也知晓你的性子,你这丫头若当真想做,我也是拦不住的。」 「那么——」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你想去做什么就尽管去做罢,不管林氏如今有什么样的后台,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轻轻笑了起来,她抬了脸朝人看去,眉眼之间是一片掩不住的笑意,声调也是轻柔一片:「这些内宅里的事哪里需要您费心?」李怀瑾是要做大事的人,她不愿让他把心力放在这些内宅的事上。 等这话说完—— 她才又跟着柔声一句:「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信王府。 昆仑斋。 林老夫人在床上将养了好几日,气色较起往常总算是好了许多,今日外头才落了一场雨,天气便也跟着凉快了许多……她穿着一身松青色的圆领长袍倚着软榻靠坐着,眼瞧着那红木桌案上摆着的一堆礼品,眉眼便又止不住泛开了几分笑意,她抬了眼帘朝身侧的年轻妇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不是让你不必带来了吗?」 坐在她身边的年轻妇人正是一身华服的霍令德……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用象牙柄制成的云锦团扇,闻言她把手中轻轻挥打的扇儿一停,跟着是娇娇朝人说了话:「这是太子非让我带来的,他说他朝中事务忙,不能亲自来探望您,便让我多带些人参、灵芝的来孝敬您。」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眼中的笑意越深,她的手中握着一盏参茶,眼从那堆礼品上滑过是又朝霍令德那处看去……她的确未曾想到,这个孙女竟能如此得太子的青眼,嫁过去还不足半年,所受的荣宠却已比过了原先东宫的那些旧人。 就是…… 她看了看霍令德仍旧平坦的小腹,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就是……这身子还是没个动静。 如今东宫也只有那位梁侧妃生了个女儿,其余人都还没个动静,倘若令德能较她们早些生下个儿子,纵然无缘那中宫之位,可向来母凭子贵,有了儿子傍身,她余后的富贵荣华也差不到哪里去。 林老夫人虽然不曾说话,可那双眼却直勾勾得看着霍令德的小腹,一瞬也不曾移开…… 第27章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下不高兴,握着扇柄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如今她事事顺意,在那东宫,就连太子妃也要避开她的锋芒……若要当真说起来,唯一不满的也就是这肚子了。 她想到这便又免不得想起上回瞧见霍令仪时,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霍令德纤细的指根紧紧攥着扇柄,面上倒总算是还维持着几分笑意,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间玉竹便已笑着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跟着是恭声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郡主来看您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片刻功夫,她便又回过了神…… 她忙让人进来,眼瞧着霍令仪由人扶着走了进来,林老夫人便又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疼惜得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前些日子才来过,怎么又来了?」 等这话一落,她便握过霍令仪递过来的手,待察觉到那上头的凉意免不得是又心疼一句:「瞧你,今日才下了一场雨,你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等玉竹替她解下披风,她才开了口柔声说道::「我这一路过来也没走上几步路,不碍事的。」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只是依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玉竹,去倒一盏蜂蜜水过来。」 待这话说完,她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有什么事非得亲自过来一趟?」 「的确是有一桩事,非得来家中才能说明白。」 等这话一落—— 霍令仪是先询问了一回林老夫人的身体,待人一一说好,她才松下了心神,依着林老夫人的话坐在了她的身侧。 「长姐。」 霍令德却是等霍令仪坐下才起身朝她打了一礼,因着是在林老夫人跟前,她这礼数倒也周到。 霍令仪倒好似这会才瞧见霍令德,她耳听着霍令德起身朝她行礼问安也只是不咸不淡得朝人那处瞥了一眼,待瞧见人这幅华贵模样,她的口中也不过是跟着淡淡一句:「正好,今日三妹也在,索性便一道听听吧。」 霍令德惯来是不喜欢霍令仪这幅模样,不过这会林老夫人也在,她倒也不好说道什么,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笑着问了一句:「长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三妹很快就知道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瞧见林老夫人朝她看来的眼中也带着几分疑惑,她轻轻握了回林老夫人的手,口中是又柔声说道一句:「祖母且侯上一会……」等这话说完,她接过玉竹递来的蜂蜜水饮用了一口,等到那喉间的涩意渐渐泛开,她才又吩咐道:「去请王妃和林侧妃过来。」 霍令德有些不高兴霍令仪这番发号施令的样子,她有心想说道霍令仪几句,如今霍令仪可是已经出嫁的人了,这王府哪里还由得她做主?可林老夫人不曾说话,其余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她这心里的一口气便也只能憋着。 没过多久—— 许氏便到了,她原本听说霍令仪来了便想过来了,只是因为早间还要召见几个管事便耽搁了功夫,等到玉竹去请她的时候,她正好忙好……这会眼瞧着霍令仪大腹便便坐在那处,她免不得要说道一句:「晏晏,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母妃……」 霍令仪见她进来便起身朝她一礼,只是还不等她屈膝,许氏便忙托住了她的胳膊。 许氏看着霍令仪,素来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嗔怪,声音却依旧是温柔的:「你这丫头,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这般多礼。」等这话说完,她便扶着霍令仪坐下,而后是又受了霍令德的礼,跟着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才又问道:「玉竹说你有事要说,是什么事竟让你冒着风雨要来家中一趟?」 第28章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照旧是一句:「母妃且先等等……」 众人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么,霍令德却已耐不住脾气了,她把手中的团扇置在膝上,刚想说话,外间便又传来一声:「林侧妃到——」没一会功夫,那绣着百福如意的锦缎布帘被人掀起,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着一身寻常服饰,眼见屋中这一番阵仗心下也有几分疑惑,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一一朝众人打过礼,才又笑着问道:「母亲让儿媳过来,可是有话要说?」 林老夫人眼瞧着林氏,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经了那么多事,她和林氏的情分早就尽了,如今也不过是碍着霍令德在场才不咸不淡得说道一句:「晏晏有话要说,你先坐下吧。」 霍令仪有话要说? 林氏心下疑问更甚,霍令仪如今都已出嫁了,跑到娘家能有什么话说?何况看她这幅模样,倒似有大事要说似得……她心下思绪转得厉害,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话也不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过一声便先坐下了。 等到林氏坐下—— 霍令德便重新拾起膝上的团扇,拧头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她清丽的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语调微微扬起,却是透着一股子傲然:「长姐神神秘秘这么久,如今人都来齐了,你也该说了吧。」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出声,她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淡淡朝霍令德那处瞥去一眼,待瞧见霍令德面上的笑逐渐变得凝滞才落了手中的茶盏起了身……她站在林老夫人的跟前,却是直直朝人屈膝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道:「今日孙女所言之事可能会让祖母不高兴。」 她这一番动作,自是怔住了所有人,后来还是林老夫人先回过神来。她忙伸手托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紧跟着一句:「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一侧侍立着的玉竹也忙上前扶住了霍令仪。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推辞,她任由玉竹扶着她起来,等重新回到了座位,她是又一句:「前些日子有个婆子寻上我,同我来说了一桩事,虽然时隔多年,可孙女思来想去还是想把这桩事说上一回,总好过把真相掩埋在岁月里。」 林老夫人听得她话中的端肃是又一怔,她已许久未曾瞧见晏晏这般了,因此这会她便握着霍令仪的手拧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祖母很快就知道了……」霍令仪这话说完是又重新端坐好身子,她的面容没有半点神色,眼中也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却是朝底下坐着的林氏先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宣吴婆子进来。」 林氏原先在看到霍令仪看过来的视线时,心下便觉得有几分奇怪…… 只是还不等她心下思绪再转上一回,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个年有六十余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老妇人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衣着虽然干净,可还是能瞧见那衣服上头打了不少补丁。 众人见她这般却是都拧了回眉心,她们平日交涉的都是士族贵胄,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纵然是这屋子里的丫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霍令德更是拿着团扇抵了鼻尖,这个妇人却是比起当年她在西山瞧见的那些人还要穷酸几分,她皱了一双修缮得极为精致的柳叶眉,嘴角也忍不住轻轻撇了一回,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不好:「长姐怎么带了这样一个人进府?」 那吴婆子听得她话中的嫌弃,步子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朝众人走去,等又走了几步,她便颤颤巍巍得跪在了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老身吴李氏给各位贵人请安。」她虽然礼数周全,可声音却有些嘶哑,好似那冬日凛冽的寒风刮过树枝一般令人难耐,让人听起来便不舒服。 霍令仪端坐在椅子上,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看了眼屋中的人,而后看着侍立在一侧的李嬷嬷才开了口问道:「看嬷嬷的表情倒像是识得此人?」 第29章 众人听得这话,便朝李嬷嬷看去—— 林老夫人也朝人看去,见李嬷嬷面上的神色便也跟着问了一句:「你识得她?」 李嬷嬷闻言却有些踌躇,她是朝众人打了一礼,而后才犹犹豫豫开了口:「奴瞧着的确是有几分眼熟。」她这话说完还想细看一回,便见那位吴婆子已抬了脸朝李嬷嬷看去,她那张老态的面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唯有话是这般说道:「李嬷嬷,如今下雨,您的腰还疼吗?」 李嬷嬷听得这话自是一怔,下雨腰疼这样的事,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想到这便又朝眼吴婆子看去,却是又细细辨了一会,她才认出了人。 她虽然认出了人,可是那面上的怔楞却仍旧未曾消散,就连口中也跟着惊诧一句:「你,你,你不是当年的那个吴稳婆?」 吴稳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称呼,倒也有些记起来了,吴稳婆早年是燕京城中最有名望的收生婆,当年家里几个孩子都是经她的手才生下来的……因此眼瞧着吴婆子这幅模样,她也忍不住开了口问道:「吴婆子,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了?」 吴婆子听得这话,便又朝林老夫人那处磕了个头,她的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是卑微,口中是跟着哑声一句:「难为老夫人您还记着老身……」等这话一落,她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容却是又露出一抹似悲似叹的笑容,跟着一句:「世事弄人啊。」 等这话说完—— 吴婆子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许氏各自磕了个头,而后她才拧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那个妇人,她的口中啊又跟着一句:「侧妃娘娘,这些年,您还好吗?」 林氏早在先前听到吴稳婆三个字的时候,就已面色大变,待听到吴婆子这话,她倒是有些回过神来,她什么也不曾说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唯有袖下的那双手紧紧握着帕子,宣泄出几分紧张的神色,却是身后的丫鬟开了口:「我们侧妃自是好好的。」 吴婆子听得这话,喉间却传出几声嘶哑的笑声,她仍旧看着林氏说道:「侧妃娘娘过得好,可老身却过得一点都不好,如今想来都是当年的罪孽传下来的苦楚,才让老身这一生都漂泊无依。」 屋中的人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苦楚,罪孽?这位吴婆子究竟做了什么,又和林侧妃有什么关系? 许氏的面上也有几分怔楞,她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踏实。她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几分,眼瞧着跪在底下的吴婆子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说?」 霍令仪闻言却是朝许氏看去,她伸手握住了许氏的手,而后才抬了脸对着吴婆子说道:「你把当日与我说得那些话再重新说一遍。」 「是……」 吴婆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说起当年许氏生产的事,屋中一片安静,唯有她嘶哑的声音没个间断:「王妃的身体虽然弱,可生郡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问题,偏偏生世子的那日却血崩不止,其实那日是有人遣老身动了手脚,这才导致王妃血崩不止……」 她说到这,屋中原先安静的气氛却转为紧张,无人说话,唯有吴婆子继续开口说道:「而那人,就是林侧妃。」 吴婆子这话一落—— 霍令德手中握着的象牙团扇落在地上,击碎了这一室静谧,她清丽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怒容,就连声音也沾着几分掩不住的怒气:「混账东西,是谁让你来冤枉我母亲的?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老虔婆给我打出去!」 只是这处是昆仑斋,这些丫鬟听命得可从来不是她霍令德,因此即便她这般动怒也无人应声。 霍令仪看着许氏惨白的面容,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轻轻握了回许氏的手,而后才拧头朝霍令德淡淡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她的口中也不过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三妹又何必如此动怒呢?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侧妃当真未曾做过亏心事,又何须理会一个婆子的话?」 第30章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底下坐着的林氏看去,却是又一句:「林侧妃,你说,我说得对吗?」 林氏虽然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可面色却有些不好,闻言她也只是说道:「郡主所言甚是,我行的正,坐得端,自是不必怕一个婆子的虚假之词,只是……」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郡主如今为人妻又将为人母,还是要会分辨是非黑白才是。」 「这个婆子一看便是日子过不下去,想要从郡主身上索要钱财才编出来得这些无稽之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瞧起来好似并无半点不稳,可那心下却难免还有几分松动……不过念着那桩事已过去十多年,何况当年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她紧攥着帕子的手倒也松开了几分。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 倒是吴婆子循声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是又一句:「当日侧妃用钱买通老奴,原是想让王妃在生产之日和腹中胎儿一尸两命,只是王爷带太医来得太及时,老身怕人发现便也不敢再动手脚——」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侧妃说老身是为了钱财冤枉您?老身一大把年纪,已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倘若不是因为良心过不去又何苦来这处走上一遭?当年老身虽然未能按照侧妃所要求得害死王妃和世子,可王妃自从生下世子后便体弱多病,府中一切也都落到了侧妃的手中。」 「这其中的受益者不是侧妃您吗?」 屋中众人见她这般说道,自是纷纷朝林氏看去,是啊,这么多年,林侧妃掌着府中中馈,不仅在府里府外都过得风生水起,这要当真说起来……却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没了王妃和世子,凭借当年老夫人待林侧妃的恩宠,自是会把人提拔成正妃。 林氏见众人看来,原先沉稳的面上也有了几分松动,她仍旧攥着那帕子,等稍稍稳过几分心神才开口说道:「你这婆子,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冤枉于我?」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可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故意编了这些话来冤枉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侧妃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婆子的喉间发出刺耳的笑声,她一面笑着,一面是从怀中取出一条珍珠手钏,跟着是一句:「这是当年侧妃打赏给老身的,老身看它贵重便给了老身的女儿当做陪嫁。除去这些,当年侧妃还给了老奴不少好东西,只是因为这些年四处漂泊,那些能典卖得也都典卖了,只有这串手钏因为老身的女儿喜欢这才一直未动。」 「如今老身的女儿因病没了,老身便想留着它权当做个纪念,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做了证据。」 等这话一落—— 吴婆子便又直直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跟着是又一句:「老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想是也没几天日子能过了,那些钱财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老身今日走上一回,只是想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得说上一回,也好让老身去了底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赎几分罪孽。」 林老夫人原先看着那串手钏的时候,脸色便也苍白起来,这是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她怕林氏处处不如许氏,私下便贴补给她不少好东西……哪里想到?她想到这,便举起桌上的茶盏径直朝林氏那处扔去,口中跟着一句怒斥:「你这个混账东西!」 这一杯茶还是滚烫的,这般砸过去,纵然未曾砸到林氏,可那里头的茶水却还是有不少倾斜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还是七月,夏日的衣裳本就不厚,林氏纵然平素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她身后的丫鬟原是想走上前替人去擦拭一回,可眼看着坐在主位上林老夫人黑沉的脸,便又止住了步子。 霍令德倒是忙起了身走了过去,她的手扶住林氏,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拭着身上的茶水,一面是与身侧的丫鬟说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母亲准备衣裳和凉水?」 第31章 她这话一落—— 屋中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曾动身。 残害主母这样的事,即便是把她打杀了也不为过,纵然三姑娘如今是太子侧妃,可在这霍家却还轮不到她做主。 霍令德见得这般,清丽的小脸却是越渐黑沉起来,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朝座上的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祖母,母亲纵然有错,可她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女啊,您……您让母亲先下去换身衣裳吧?那热水最是滚烫,别真得烫坏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她只是抬了脸朝林氏看去,仿佛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女人一般,才会用这般陌生得眼神打量着她…… 屋中无人说话—— 唯有林氏依旧忍不住倒抽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林老夫人才开了口,她的面容很是冷峭,就连声线也很是低沉:「我们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她当年纵然再不喜欢许氏,却也从未想过要害死她。可林氏呢?这个她往日最为疼爱的侄女,竟然打从一进府就生下了那样的主意。 这哪里是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匹狼,一个披着人皮的狼! 这么多年,安北怪她自作主张迎了林氏进门,虽然母子情义未断,可那个中情分却还是淡薄了许多……而她的嫡孙、嫡孙女虽然尊她为长辈,可私下难免还是有些怪她的。她竟然就为了这么一个藏着狼子野心的蛇蝎妇人,让这个家不成家! 真是,作孽,作孽啊!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屋中更是静谧异常,霍令德扶着林氏的手一顿,她怔怔看着林老夫人,却是有些不解其话中意……什么叫做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说话,林氏却已推开霍令德的搀扶经直直跪了下来。 林氏身上疼痛难耐,可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她便这般直直得跪在地上,却是忍着疼痛朝林老夫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当年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可是,可是不管如何,这十多年来,我替霍家生儿育女,对上对下也都是兢兢业业的,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如今正值夏日,地上也没有铺什么毯子,林氏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是让那原本光洁的额头都嗑红了一片,可她却依旧没个停歇。 她不敢停…… 她怕停了就真得挽回不了了。 林氏知道林老夫人这回是真得动了怒,倘若她不认错,便有可能真得被赶出霍家……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被赶出霍家? 何况—— 她以这样的名义被赶出霍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林氏想到这,便又重重朝人磕起头来。 屋中无人说话,唯有林氏依旧朝人磕着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就请母亲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如今令章仕途亨通,令德又正得太子隆宠,他们绝对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啊。」 霍令德听得这话倒也回过神来,是啊,倘若母亲被休弃,那她在东宫可怎么办?天家最注重脸面,又岂会容忍一个残害主母的女人与他们有姻亲关系?还有,还有哥哥……她纵然再不聪明也知晓如今太子对她的荣宠皆是因为哥哥,倘若此事传得出去,只怕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口沫都能淹死哥哥。 到得那时…… 她就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霍令德想到这忙一并跪了下来,她就跪在林氏的身侧,脸却是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祖母,就算不为母亲,您也想想我和哥哥……如今哥哥仕途亨通,保不准回来后就能升任尚书一职,倘若母亲被休弃,不仅哥哥的仕途会受到影响,就连我在东宫的地位也会不保。」 第32章 她这话说完也朝林老夫人磕起头来,跟着是继续说道:「自打父王去后,我们霍家在燕京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祖母……」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愤怒和暗沉却化为沉思…… 霍令德和林氏的这番话,的确是让她松动了,如今霍家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倘若真得休弃了林氏,那令章和令德可怎么办?她想到这,撑在茶案上的手是又收紧了一回,连带着面容也有些紧绷起来。 可是若不处置林氏,那对晏晏和许氏又何其不公平? 屋中无人说话——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垂首未语,这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哪里能置喙什么? 吴婆子也安安静静得跪在地上,她手握着那串珍珠手钏,自打她把那些话都说出来后便再未开口,此时她也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手钏……这些年,她四处漂泊,接连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如今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住。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当年起了这样的贪心,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结果。 「母亲——」 屋中终于有人开了口,却是许氏。 许氏的面色还有些苍白,早在吴婆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便一直未能回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一次生产时的血崩,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底下这个从容恭敬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她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紧紧攥了一回帕子,许氏眼瞧着众人朝她看来,却是又停顿了一瞬才艰难得开口说道:「林氏的确有错,可为了霍家,我们也不能休弃她。」 屋中众人谁也未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林老夫人也未曾想到,她怔怔得朝许氏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你,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许氏闻言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仍旧是苍白的,可说出来得话却很是稳当,她就这般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底下伏跪着的林氏是又一句:「若论私心,我恨不得她现在就去死,可为了霍家,我却不能这样做。」 「倘若我为了一己私欲置霍家于不顾,我又如何对得起王爷在天之灵?」 「你——」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眼瞧着许氏端肃的面色,心下不禁想到,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为了那一己私欲就带了这么一个祸害进门,把那个鱼目当做珍珠,反倒是把眼前这个真正的明珠弃之不顾?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握着许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腹中的话却是一句也吐不出……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收回手重新朝底下的林氏看去,口中跟着一句:「林氏,我念你为霍家生儿育女姑且饶了你这一回……」 「今日之后,你便好生给我待在容安斋中,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探望,你就在那好生吃斋念佛来偿这一段罪孽。」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却是颓然得跪在地上。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有心想再向林老夫人说道几句,可看着祖母黑沉的面容还有那一副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住了口……好歹母亲未曾被休弃,也就无人会知晓这一段丑事,她和哥哥都不会有事。 母亲养育他们这么多年,盼得不就是他们能够好好的? 虽说日后不能随意探望母亲,可只要她和哥哥活着一日,就不会有人去苛待母亲……何况真到了太子当上天子的那一日,她便是皇妃,那个时候,这霍家不还是她说了算?霍令德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座上几人又磕了回头:「多谢祖母,多谢母妃。」 许氏依旧淡漠着面容,未曾接话…… 第33章 林老夫人也未曾理会霍令德,她的手撑在眉心处,口中是一句:「玉竹,你亲自带人领着林氏回去,日后林氏要清修便也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了,除去她的贴身丫鬟,容安斋的丫鬟、婆子全都派去别处……还有她的一日三餐也都交由厨房一应派送。」这却是连林氏的用度也要减少了。 玉竹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挥了挥手,而后便领着两个婆子带了林氏下去。 等到玉竹退下—— 林老夫人便又朝底下跪着的吴婆子看去,是又一句:「至于你——」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吴婆子,眉心紧拧,面色也有几分暗沉。 吴婆子闻言却不等她说完便抬了脸,她把那珍珠手钏收拢于手心,而后是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口中跟着一句:「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脏了老夫人的手,等回去之后,老身就会自行了结……只是老身还有一愿想请老夫人答应。」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长拜不起,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难掩的悲戚:「如今老身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只求老夫人慈悲,等老身死后能遣人把老身和女儿葬在一处。」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一时也未曾出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那满头华发和那佝偻的脊背才点头应了。 吴婆子心愿已了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是又朝几人磕了个头而后才颤颤巍巍起身往外退去。 等这一番事物弄完—— 林老夫人也有些气力不济了,她原本就是大病初愈,又经了这样一回事,这会自然便又头疼起来……她手撑着眉心也未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却是让众人都退下了。 ☆☆☆ 霍令德今日自知理亏,等拜别林老夫人后也难得未再家中逗留,只又与许氏和霍令仪辞别后便先离去了。霍令仪倒是未曾走,她是陪着许氏先回到了锦瑟斋,等到知夏上了茶,她便打发众人一道退下了。 雨已停歇,两侧窗棂大开着,打进来不少凉风…… 霍令仪看着依旧默声不语的许氏,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许氏跟前,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母妃,都过去了,如今您和弟弟都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 许氏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 她任由霍令仪握着她的手,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拧头朝霍令仪看去,轻轻开了口:「我只要一想到那日,倘若不是你父王来得及时,那么我和你弟弟就要无声无息得死在那个地方……」许氏说到这便把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口中是又跟着怜惜般的一句话:「倘若我和你弟弟去了,那我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骤然就红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紧握着许氏的手,思绪却是飘向前世母妃和令君接连逝世的时候……她曾经真真切切得经历过母妃和弟弟的逝世,即便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算小了,可还是没能抵住那样的悲痛。 倘若当年母妃和弟弟真得死在那个时候?那么她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只是握着许氏的手,眉目微合,红唇轻轻颤着说道:「母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好在都过去了……」 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神,她才又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擦拭了一回泪,跟着她是问道:「晏晏,你可怪我?」她知晓晏晏素来最不喜欢林氏,可即便林氏做出那样的事,她还是不能处置她。 霍令仪任由许氏替她擦拭着眼泪,闻言是摇了摇头:「我知道母妃心中比我还难受,您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局。」 许氏见此却是又叹了口气…… 倘若可以她真想杀了林氏来泄愤,那个女人有着这样阴狠的心肠,留她在这个世上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 可为了大局,为了霍家,她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第34章 许氏想到这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环着霍令仪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 等到回去的时候—— 杜若扶着霍令仪坐上马车,念及对林氏的处置还是忍不住轻轻说道一句:「真是便宜她了。」残害主母这样的罪名,扔到哪一个地方,即便是直接打杀了也不为过……偏偏这个林氏却只是得了个禁闭。 霍令仪端坐在马车中,她的面色很是平淡,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我知道祖母不会处置她……」 她这话说完—— 马车便缓缓往前驶去了。 霍令仪靠着车身坐着,手却是掀开那半卷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瞧着外头的光景,她的口中是又一句:「只要霍令德和霍令章还在一日,林氏就不可能被休弃……」她今日此举,也不过是想让祖母和母妃彻底看清林氏的为人罢了,让祖母知晓她当年领进来的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心肠。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微微合了双目,跟着一句:「去清平寺。」 此时日渐黄昏,清平寺却依旧如往日那般清幽,除去那阵阵佛音之外,便仅剩山间鸟儿轻轻啼叫着……霍令仪未曾让知客僧引路,只依旧由杜若扶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等走到一处禅房前,她才停下步子。 杜若看着她面上的神色,遂轻轻唤她一声:「夫人……」 霍令仪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听到声响的时候才轻轻「嗯」了一声,旁话她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把搁在杜若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在外处候着。」 杜若原是想与人一道进去,如今郡主可是双身子的人,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的,只是眼看着郡主面上的神色她想了想终归也未说道什么,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想来郡主也是有话要同王爷说吧。 杜若想到这便又垂下了一双眼眸…… 她替人推开门,眼瞧着霍令仪进去便又重新合上了门,而后便垂首立在外头候着。 禅房每日都有专人打扫,瞧着很是干净,桌案上的鲜果应是早间才重新换过的,两侧的长明灯也很是明亮…… 霍令仪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她走得很慢,待走到那香案前,她是握着一方帕子重新擦拭了一回那块牌位,等细细抚过上头的一个又一个字,她便又放下手中的帕子,却是又从那香盒中取出三支香……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霍令仪什么话也不曾说,等到手中的三支香插在那香炉中,她才看着那块牌位开了口:「父王,当日您授命于天子,可是也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有风漏进木头窗棂,打得屋中烛火轻轻摇曳,也把霍令仪说的这番轻声细语打散了…… 霍令仪是等那股子风重新退下,等到屋中的烛火重新恢复清明,她才又开了口:「如今霍家分崩离析,日后霍家究竟会落到什么样的结局,谁也不会知晓……」等说到这,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轻轻一句:「父王,倘若我和李怀瑾死了,那么母妃和令君他们又该怎么办?」 「周承宇狼子野心,倘若他赢了这一场战役,那么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您若在天有灵,就请您护着我们吧。」 外间的佛音仍旧没个停歇,霍令仪待说完前话便再未开口,她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三支引线香后的牌位,却是又过了一会,她合了合眼,而后才转身往外走去……外间候着的杜若早已有些着急了,禅房之中不仅有檀香还有灯油气,郡主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常闻这些。 只是碍着先前郡主吩咐的,她也不敢贸然打扰…… 这会耳听着身后的动静,杜若忙迎了过去,等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又见她面上并未什么异样,她才松落了先前那颗高悬的心。她一面是扶着人往外走去,一面是又柔声一句:「夫人,我们回去吧?」如今天色已晚,等回到李家,只怕这日头也该落了。 第35章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出声,她是又瞧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禅房,而后她才转过身淡淡说道一句:「走吧。」 ☆☆☆ 走到清平寺外。 还不等霍令仪坐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道柔声细语:「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霍令仪听到这一道声响便转身往身后看去,眼瞧着一个身穿素服的年轻妇人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她面上的神色虽然未有什么变化,可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却还是一顿……戚氏?她倒是未曾想到会在这处遇见她。 不过见她这身打扮,还有那丫鬟手中提着的东西,想来这位戚氏是来祭拜她那「无缘」的儿子吧。 霍令仪想到这便也未再说话,只是由杜若扶着立在马车边。 此时日头已有几分西沉之相,戚氏一身素服、头簪绒花,这幅简单至极的打扮在这日头的照映下却是又给她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模样……若要当真说起来,这还是今生霍令仪头一回见到戚氏,不过这也无碍她对戚氏的印象。 霍令仪记得前世嫁给李怀瑾后不久,城中便传出柳予安身侧多了一位红颜知己…… 那个时候世人皆道柳予安可怜,因此他身边出现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旁人说道得也不过是几桩风月事罢了。而这样的风月事,却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无论她走到哪,或是参与宴会、或是出门买件东西,总有人爱在她的面前说起柳予安和戚氏的事。 可霍令仪见到戚氏却已是半年后的光景了—— 那个时候天子下旨赐婚柳予安和周承棠,而她也头一回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戚氏。 那时,也是在这清平寺中,她来祭拜家人,临来要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这位戚氏便走到她的跟前拦了一回她的马车……霍令仪还记得那日,戚氏与她说的头一句话是:「您就是李三夫人吧?妾身戚孚如,请您大安。」 而后戚氏与她说道了什么呢?大抵是有许多话的,只是霍令仪却只记得一句:「夫人,您恨他吗?」 夫人,您恨他吗? 这个他,纵然戚氏未曾说个明白,她也能猜到。 ☆☆☆ 「夫人,您的帕子……」 戚氏已走到跟前,她朝她伸手出,那方绣着牡丹的帕子便在风中轻轻拂动着。 而霍令仪这些旧时里的记忆,也在眼前人说话时截然而止。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无波无澜得看着眼前人,而后她是低垂着眉眼瞧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帕子……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淡淡开了口:「多谢你了,杜若,走吧。」 却是并未要亲自接过的意思。 杜若知她意思便接过戚氏手中的那方帕子,而后是又同人点了点头算是致了谢意,跟着便小心翼翼扶着霍令仪坐上了马车。 没过一会—— 车夫轻轻扬起长鞭,马车便安安稳稳得往前驶去了。 扶着戚氏的丫鬟眼瞧着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声:「什么人啊?也不知是哪家的,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 戚氏却不曾说话,她只是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傻丫头,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待这话说完,她眼瞧着丫鬟循声看来是又一句:「当今李首辅的夫人,信王府的郡主。」 那丫鬟听得这句,小脸却是骤然苍白了几分…… 她伸手轻轻掩着唇,一双眼睛却仍旧往前看去,眼瞧着那辆马车逐渐消失在小道上,她才轻轻说道:「原来是那位贵人啊……」纵然她再不知事也知道霍令仪的名声,年少时便被天子亲封为郡主,而后又嫁给李首辅。 在这燕京城中—— 要当真论起来,除了那位已被送去清修的安平公主,谁也没有这位贵人身份高。 第36章 好在她先前没胡乱说道什么…… 丫鬟想到这,心下便又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那位和世子往日的事,她心下是又一紧……她拧头朝身侧的妇人看去,眼瞧着她依旧如往日的清平面容,却是又轻轻说道了一句:「姨娘,天色晚了,咱们快走吧。」 戚氏听得这话却未曾说道什么,她仍旧由丫鬟搀扶着立在这处,一双清平目便这样看着那条小道,此时小道上已无马车的踪迹,而她却依旧未曾收回眼……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原来,是她啊。」 ☆☆☆ 马车中。 杜若替人重新倒了一盏温水,眼瞧着依旧捧书未语的霍令仪,她思来想去还是轻轻说道了一句:「夫人,您说那位可曾认出?」虽然她每回见戚氏的时候都头戴帷帽,从来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可凭借这段日子那位戚氏的所作所为,她这心中难免还有几分担忧。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未曾抬头,她只是又翻了一页书,而后才开了口:「我与她并无利益交涉,纵然她知晓,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戚氏还会同柳予安去说不曾?她这话说完,未曾听见杜若应答,便又抬了脸朝人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还有几分踌躇便又笑着跟了一句:「何况如今于戚氏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拼了一条性命才把周承棠赶出柳家,又岂会安安生生当一个妾氏? 杜若闻她所言,心下思绪便也跟着一转,等想明白了,她倒也未再说道什么了。 ☆☆☆ 日子转入八月,这天倒也日渐转凉了。今儿个恰是一个好天气,杜若领着一众丫鬟把屋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遍,又把那床帏帐幔换了个沉稳的颜色,又把那外间的竹帘、卷帘换成了布帘…… 而霍令仪便依旧坐在临窗的软榻上…… 她如今身子越重,平素也不愿行走,这会便坐在软榻上,眼瞧着桌案上摆着的东西,却是在细细挑选给李安清的新婚礼物。 等再过一个月便是李安清的婚礼了,那个时候她应是生产之际自然也不能随人一道去参加婚宴,可她总共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瞧不见她的大喜日子,心中难免是有几分可惜的,便想着替人多准备些东西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杜若将将领着人布置好屋子,这会眼瞧着她摆在案上的东西便道:「这幅宝石头面,奴记得是王妃给您的陪嫁礼,听说还是当年先太后赐下的,价值连城……您当真要送给三姑娘?」 「东西有价可估,情意却估不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把那装着宝石头面的盒子一盖,是又一句:「你把这幅头面送过去吧。」 杜若听得这话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刚要捧着头面离去便见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红玉手中握着一道折子,素来娇俏的面上此时却有些不好,待和霍令仪打过礼便不情不愿得说道:「夫人,三姑娘给您下了折子。」 她这话一落—— 杜若便也止住了要走的步子。 霍令仪也拧头朝人看去,她的面上也有几分疑惑,霍令德早些时候倒也曾给她下过不少折子,可自打出了林氏那回事后,她这个好三妹倒也安分了不少……如今却不知是个什么事?她的手撑在腰上却是重新换了个坐姿才开口说道:「说了什么?」 红玉听得这话才又说道:「三姑娘前些日子刚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她说知晓您身子重不好出门,只是这样的喜事却是一定要同您分享的……」她这话说完便又啐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小家子气。」 杜若倒是也难得未去指责红玉…… 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副头面,脸却是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口中跟着一句:「夫人……」三姑娘如今本就受宠,现在又有了身孕,这要让她当真一举得男,等到那位成了天子,这三姑娘日后还不知该怎么嚣张呢? 第37章 霍令仪原先听到霍令德怀有身孕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怔楞,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回过神来,她的手仍旧撑在腰上,眼瞧着两个丫头面上的担忧和不忿便轻轻笑道:「瞧把你们紧张的?若让人瞧见还不知该怎么说道呢?」且不说霍令德那个性子在那东宫本就树了不少敌,那孩子能不能安稳生下还不知道呢。 何况—— 霍令仪拧头朝窗外看去,有风袭来一阵桂花香,那个位置究竟是谁坐如今还不得知呢?她想到这便又问道:「三爷还在书房?」 红玉听得这话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她才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是又回道:「先前已让人送了午膳过去,不过书房的门一直未开,也不知三爷可曾用饭了。」 霍令仪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只是坐起身,而后是说道:「我亲自去一回。」自打她知晓那桩事后,李怀瑾行事便也从未瞒过她,今日李怀瑾休沐在家,旁人只当他是在书房看书,可她却知晓他这会是在书房见人。 ☆☆☆ 等到了书房那处,陆机见霍令仪过来便忙迎了过去,等走到跟前,他是朝人打了个礼,而后才笑着开口说道:「夫人来了。」 自从当日清平寺一行后—— 无论是陆机还是关山,待霍令仪的态度却是比往日还要恭敬几分。 霍令仪自是也察觉到了这种态度,因此听得这话她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她掀起眼帘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便又问道:「三爷可曾用膳了?」 「饭是送进去了,不过……」陆机说到这是又轻轻说道一句:「您是知晓三爷的性子。」 这便是还未曾用。 霍令仪叹了口气,她松开红玉的搀扶,口中是道:「你在外头等着……」等这话说完她便提步往前走去。 待走到书房前—— 她是轻轻叩了回门,等到里头传来李怀瑾的声音她才推门往里走去。 屋中窗扉紧闭,唯有那外间的日光透过那覆着白纱的窗棂打进里头……霍令仪眼瞧着坐在主位上的李怀瑾刚要提步走去,便又瞧见坐在一侧的年轻男子。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余岁,身穿紫色常服,头戴紫金冠,却是个风流俊美俏郎君……霍令仪见到是他,面上倒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只是依着规矩朝人行礼。 只是还不等她屈膝—— 那人却已先行起身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嫂嫂。」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个称呼,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朝她拱手行礼的贵公子,宣王周承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见过许多回……霍令仪知晓周承泽既然出现在这,那么必定是知晓李怀瑾的真实身份。 只是—— 霍令仪看着眼前这样一道正正经经的问安礼,还有那一声恭恭敬敬的「嫂嫂」,还是让她怔楞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这厢因为怔忡一时不曾说话,周承泽便也未曾起身。 到后头还是李怀瑾走了过来,他伸手环住霍令仪的腰肢,眉目含笑,口中是柔声一句:「他素来便是这样的性子,你不必拘束,随意便是。」 周承泽听得这话也笑跟着一句:「是啊,嫂嫂不必理会我,我自幼便是这样的性子,何况若按着辈分,我这礼也未曾行错。」 霍令仪听得这话,娇艳的面上却是又泛开几分红晕。 她嫁给李怀瑾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纵然早已习惯和他这般亲近,可在外人面前,这样的亲近总归是让人羞赧的……霍令仪垂眼看着李怀瑾放在腰上的那只手,连带着耳尖也泛起了几分红,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她重新抬了眼帘朝周承泽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王爷不必多礼,请起来吧。」若当真说起来,他还是她的表姐夫呢。 第38章 这样一道礼,她实在受之有愧。 周承泽听得这话才笑着起了身,他那张风流面上依旧带着旧日不去的笑容,手中的折扇也依旧轻轻晃打着,这样的衣服神态和模样瞧起来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可霍令仪却知道,眼前这个被城中誉为纨绔子的天家贵胄,其实从来都不是所传言的那般。这个答案,她很久以前便知晓了,所以当初表姐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她才不曾说道什么。 周承泽看着霍令仪眼中平静的神色,心下倒有几分惑然。这次并不是他头回见到霍令仪,早年在宫中的时候,他便见过她许多回,而后娶了许瑾初,因着她俩的关系,他私下自然也见过霍令仪不少回。 他自问无论是哪回见面,都是扮足了一副好模样的。 从小到大—— 他那副纨绔模样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就连许瑾初起初也是相信了城中的那些传言,对他冷冷淡淡的……就是因为如此,他这心中才更加觉得疑惑。这么多年,秦舜英和周承宇都不曾怀疑,就连同床共枕的许瑾初也是在相处之中才逐渐消散那层疑虑,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竟然半点也不觉得惊奇? 他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本就与传言不符。 除非是李怀瑾早就与她说了?不过,以他对李怀瑾的了解,这不太可能。 周承泽心下想着这桩事,面上却并无什么多余的神色,他仍旧是那副风流含笑的好模样,眼瞧着两人往前走去,他便又重新入了住。 李怀瑾携着霍令仪回到主位,他一面是扶着人坐下,一面是替人倒了一盏温水,问道:「外头风大,你怎么过来了?」 「丫鬟说您还未曾吃午膳,我心中担心便过来看看……」等这话一落,霍令仪瞧了一眼桌上摊着的布防图,口中不免有些踌躇得问了一句:「我可是扰到你们说事了?」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是又替人在身后多垫了几个软枕才开口说道:「我和柏昌今日聊得也差不多了。」 坐在一侧的周承泽待听到这话,原先打扇的动作还是忍不住一顿,他抬了眼朝李怀瑾看去,虽然他早就知晓李怀瑾很是宠溺他这个夫人,却不曾想到他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样的话但凡是谁说出,他都不觉得奇怪,可如今说这话的人是李怀瑾,这个从来不曾有任何弱点,不拘是为人还是行事都极为理智的李怀瑾。他想起先前两人交谈起来的那副紧张模样,哪里是聊得差不多的模样? 只怕今日霍令仪不来的话,他们得说到日暮西沉才是。 周承泽想到这,心中觉得好笑,那张风流面容上便也果真露出了一抹笑……他把手中的折扇落在案上,而后是握起置在一侧的茶盏饮用了一口茶,却也未曾说道什么。 霍令仪倒是未曾注意到周承泽面上的笑容,她在李怀瑾说完那话的时候,原先的几分踌躇便也跟着松落了了下来……眼瞧着李怀瑾还立在一侧,她便轻轻握了回人的手说道:「您即便再忙,饭还是得吃的,我让人把午膳拿回厨房重新热着了……」等这话一落,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朝周承泽那处看去,口中却是又跟着温声一句:「王爷不如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周承泽仍旧端坐在圈椅上,闻言倒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眼瞧着两人口中是笑着拒绝道:「不用了,谨初和常顺都在家中,我也该回去了。」 待这话说完—— 他便起身朝两人一礼,跟着是又一句:「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李怀瑾见此也未曾说话,只是与人点了点头,却是应了。 霍令仪虽然也不曾说话,却是瞧了回人,那双桃花目中泛着几分思量……今日周承泽是秘密来的,家中并无旁人知晓,她心中还疑惑这青天白日的,周承泽该怎么离去?只是还不等她疑虑多久,便见李怀瑾走到书架上移开一本书,没一会功夫那书架便被移开了,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道门。 第39章 周承泽眼见那道门便也未再多言,只又朝两人一礼,而后便推开门往里走去了。 等到周承泽离去—— 李怀瑾便又把那本书归于原位,书架重新掩住了那道门,看起来又与原先一样了……他拍了拍手,而后是转身朝霍令仪看去,见她仍旧是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样便笑着与她说道:「周承宇虽然管不到这府中,可外头却派人不少人,未免他察觉,平日我私下见人都是通由这条地道……」待这话说完,他便握住了霍令仪的手是又一句:「这条地道通往城中的一处宅子,倘若日后家中有什么事,也可以通由此处离开。」 李怀瑾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声,眼看着霍令仪这幅娇艳的面容,他的手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许久才又低声一句:「不过我还是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那么必定是他输给周承宇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回过神来,她仰头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轻轻握了握李怀瑾的手,待他重新看来才又柔声说道:「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李怀瑾听得这话,那双无波无澜的丹凤目中倒是也泛开了几分笑意…… 他的手仍旧覆在霍令仪的头顶,口中是轻轻「嗯」了一声。 午膳还未曾送来,两人便坐在一道说着话,霍令仪眼瞧着桌上摊着的那张布防图,原先她只是扫了一眼自然也未曾瞧清,这会待细细瞧了一回才问道:「这是皇宫和城中的布防吗?」 「是……」 李怀瑾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他坐在霍令仪的身侧,手仍旧撑在她的腰上替她轻轻揉捏着,如今霍令仪月子越大,腰背便也免不得酸泛,李怀瑾这揉捏倒是正好能缓解她的酸痛……他一面替人轻轻捏着,一面是说道:「真到了那一日,必定是兵戈相向的局面。」 「可是……」 霍令仪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她的眉心轻轻蹙起,语调也难掩担忧:「周承宇毕竟是东宫太子,他手中的人自然不少,如今父王的虎符还未曾寻见,倘若真到了兵戈相向的那一日,您……」 「那块虎符虽然不在我的手中,却也不在周承宇的手中……」 李怀瑾知她要说什么,因此还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已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她眉宇之间的折痕,待抚平了那道折痕,他才继续说道:「何况朝中那么多年,我也不是什么建树都没有。」 如今他和周承宇都在等,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必定是因为有大事要发生。 而这个大事…… 李怀瑾想到这便拧头朝那覆着白纱的窗棂看去,他此时所面向的是皇宫的方向,这个大事……只可能与那个人有关。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道什么,可临来到头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仍旧握着李怀瑾的手,待人回过神来才又朝桌上看去,除去那张布防图,还有一张纸,写着得却是几个名字。 她并不是寻常的闺中女子,自是识得那些人的,这纸上的人,若她不曾猜错的话都是属于周承宇的麾下…… 她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待瞧见霍令章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滞。 李怀瑾察觉到她面上的异样,他顺着目光朝那纸上看去,眼瞧着她指尖停留之处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仍旧撑在霍令仪的腰上替她轻轻捏着,却是又过了一会,他的口中才说道:「前几日,我安插在袁怀身边的人送来一封书信,令章此次去陕西并非只为了种痘一事。」 「他是去替周承宇秘密私见袁怀。」 袁怀是陕西总督,麾下兵马无数。他为人狠辣又极为骁勇善战,在这大梁,也只有父王可以与其一较高下,只是如今父王已逝……倘若周承宇真有袁怀襄助,于他们而言,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第40章 李怀瑾看着她面上的沉思,却只当她还在记挂霍令章的事,他停下替人捏腰的动作,改为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说道一句:「倘若在这场战役中最终是我们取得了胜利,那么为了你,我也不会多加为难于他。」 这个男人…… 霍令仪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她自然知道李怀瑾这是为了她,只是他却不想想,倘若是他们败了,那么周承宇和霍令章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有风拂过窗棂,传来细微的声响,霍令仪的心下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回握住李怀瑾的手,却是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只要您好好的。」 等到这话一落—— 霍令仪重新靠回到李怀瑾的怀中,是又轻声跟着一句:「等到了那日,我想让母妃和令君离开燕京……」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好似被风一吹便能消散一般:「我知江先生是你的人,无论这场战是输还是赢,我都希望他们余生能够好好的。」 倘若他们输了…… 祖母尚还有活的可能,可母妃和令君却绝无有存活的可能。 她宁可他们从此远离这燕京城的喧嚣,也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李怀瑾看着她紧闭的双目,却是又轻轻捏了回她的手,他低垂着一双眉眼一错不错得看着霍令仪,口中是道:「你不必担心……」真到了那日,他自会给他们想好所有的退路。 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指腹轻柔得滑过她的眉眼,有一句话,他从未与霍令仪说过,倘若真到了那日,他所安排的退路中,还有她的。 他是想拼尽全力去赢…… 可他终归不是神,预测不到未来是幅什么局面。真到了那日,那么即便让她恨他,他也不会让她陪着他去死……她还这么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会替她安排好一切,让她余生安稳遂意,唯一可惜的是,她的生命中将不会再有他这个人。 霍令仪睁开眼,她仰头看着李怀瑾面上的沉思,便轻轻问道:「您在想什么?」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是收回了覆在她脸上的手,他的眉眼清平,所有的思量皆掩于心中,口中也只是寻常一句:「没什么……」 ☆☆☆ 日子过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入了八月下旬。 落了几场秋雨,这天变得也越发凉了,霍令仪如今身子越重行动也越发不方便,她靠在软榻上眼瞧着外头的夜色却是问了回杜若时辰,待听到回答,她握着书的手是又一顿……往日这个时辰,李怀瑾早就回来了。 今日却是怎么了? 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传来红玉的声音,跟着是一串脚步声,霍令仪循声往前看去,便见李怀瑾迈步朝她走来……与往日他的气定神闲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李怀瑾好似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心下奇怪,索性便合了手中的书朝他看去,口中是笑着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李怀瑾走得很快,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她的眼前,他未曾回到霍令仪的问题,却是让杜若等人先行退下……等到布帘一起一落,屋中仅剩他们两人,李怀瑾才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晏晏,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人? 这大晚上的去见什么人? 霍令仪心下奇怪,她眼瞧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心下思绪也跟着微微转着,不过……李怀瑾既然要领她去见,想来此人必定十分重要,若不然他也不会屏退左右了,还特地挑这样一个时辰了。 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放在了李怀瑾的手上。 李怀瑾握过霍令仪的手把她扶了起来,待又取过架子上搁着的一件披风替她细细穿好,而后才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等走到外间的时候—— 杜若和红玉两人正在外头候着,原是在等他们的吩咐,眼看着两人出来,她们自是觉得奇怪。 第41章 这大晚上的,三爷领着夫人要去哪? 只是还不等她们说道什么,李怀瑾便已开了口淡淡说道:「你们不必跟来。」他的声音很是清冷,面上的神色虽与往日一样,可那话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两人见此纵然心中再有疑虑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搁置在一侧的灯笼递给了李怀瑾。 李怀瑾接过灯笼,便继续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府中的下人大多都已睡了,唯有几个看门的婆子这会也都倚着门打着盹……李怀瑾和霍令仪的动作很轻,走得又是小路,一路往前走去倒是也未碰见多少人。 待走到外院—— 霍令仪眼瞧着那间书房才拧头朝李怀瑾看去……那人是在书房吗? 李怀瑾见她看来,便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那双丹凤目中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口中也跟着柔声一句:「马上就到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又轻轻应了一声,她重新收回眼继续由李怀瑾扶着缓步往那书房走去。她面上的神色虽然并未有什么异样,可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奇怪的……她总觉得今夜的李怀瑾与往日有些不同。 究竟是怎样的不同呢? 这倘若要当真说上一回,她却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今夜的李怀瑾好似有些格外的欢喜。书房里的人究竟是谁,竟能让李怀瑾这般? 她心下思绪依旧转着,步子倒是也未曾停歇……待走到书房门前,李怀瑾却是先看了她一回,等到霍令仪也看了过去,他便又握了回她的手,而后他才推门领着她往里走去。 书房之中并未点多少烛火,唯有三三两两的几支烛火打在角落,看起来倒还不如外间的月光来得明亮。 霍令仪眼瞧着这一室昏暗,却是扫了眼屋中,书房很大,她是扫了有一会功夫才瞧见一个男人……因着屋中昏暗,她也只能瞧见那个男人约莫是穿着一身玄衣。 此时他正负手立在窗前由着那窗外的月光倾泻在身上,因着只能瞧见这样一个背影,她也辨不出这个男人是多少年岁。 不过—— 霍令仪眼瞧着这个身影还是忍不住轻轻皱了回眉,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个背影有些格外的熟悉。 李怀瑾瞧见了她眉宇之间的轻痕,便知她是在思量,不过这回他却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熄灭了手中的灯笼,而后是又把屋中的烛火重新点了几支。 没一会功夫,这书房便变得明亮了起来…… 屋中骤然变得明亮,霍令仪一时却有些适应不过来,她是轻轻合了回眼睛,待能适应了才又重新睁开眼往前看去,那个立在窗前男人的身影在这烛火和月色的照映下,也越发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个身影—— 霍令仪仍旧拧着眉,她紧抿着红唇不曾说话,心下却是止不住滑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个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些。她心中这样想着,一双桃花目便这样看着那人的背影,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开了口:「你……」 霍令仪刚刚吐露出一个字,便察觉到那个先前一直未曾移动的男人负在身后的手又紧握了几分……她眼瞧着这般,心下越发觉得奇怪,刚要再说话,便见那个玄衣男人已转身朝他们看来。 屋中烛火明亮—— 那人的面容自是半点不加掩饰得呈现在他们眼前。 霍令仪看着那个身影,微微张开的红唇吐露出几分急促的气息,就连那明艳的面容也骤然变得惨白起来,她的步子往后退去,倘若不是李怀瑾正好在她的身后,只怕她便该摔倒了。 她的手用尽全力撑在李怀瑾的胳膊上,一双桃花目却依旧一瞬不瞬地朝那个男人看去,眼看着那张熟悉到极致的面容,霍令仪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此时的她却仿佛失声一般竟然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第42章 李怀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抚平她心中的震惊。 不知过了多久,霍令仪总算是缓了过来,她就这样看着玄衣男人,口中是跟着轻轻吐出两个字:「父……王?」 玄衣男人待听到这一句,原先就紧绷着的面容此时更是泛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的步子很是沉稳,便这样迎着光朝两人一步一步走来,等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才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说道:「晏晏,是我,我回来了。」 声音如旧,面容如故…… 这的的确确就是她的父王,可霍令仪却好似依旧未能回过神般怔怔得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红唇依旧微微张着,一双眼也依旧一错不错得看着他……她的父王,没死?她的父王,竟然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父王不是早就死在四年前,死在那个边陲,死在那一场阴谋之下?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面上的怔楞,心下是又叹了口气,他知道此时她的心中必定是天翻地覆的……试问一个「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有谁会不震惊呢? 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依旧微微垂着看着眼前人,而后他伸出手,一如往日一般,把那宽厚的掌心覆在她的头顶,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温声说道:「晏晏,别怕,是父王回来了。」 霍令仪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那双又弯又长的青睫开始轻轻打起颤来,泪意模糊了她的眼,而她却依旧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到骨子里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轻轻唤他:「父……王。」 起初的这一声—— 霍令仪的声调仿佛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却是极轻的。 而后…… 霍令仪把撑在李怀瑾胳膊上的手往上抬,却是握住了霍安北的手腕,待察觉到那股子温热,她原先蕴在眼中的泪意却是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泪水滑过脸颊,而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却是又唤了人一声:「父王。」 她这连着两声轻唤,声调缠绵而婉转,却是让屋中两个男人都心生动容。 霍安北的手仍旧覆在她的头顶,闻言他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此时的眼眶也微微红着,就连往日温隽的面容此时也因为心下的那股情绪而紧绷着……战场厮杀这么多年,所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就连那最难熬的四年,他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可此时,看着眼前的长女,看着这个记忆中最为骄傲的长女…… 他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外间冷风压过窗棂,而这一室之内,父女两人皆眼眶微红立在这烛火之下,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李怀瑾先开了口:「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霍安北听得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他收回覆在霍令仪头顶的手,却是又看了一眼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如今长女可是双身子的人,的确不适合久站……他想到这,心下不免又化开几分叹息。 当初他离开燕京的时候,眼前这个小丫头还未曾及笈,哪里想到如今再次相见,她竟然是快要做娘的人了。 他曾经想象过无数回她出嫁时的场景。 他霍安北的女儿,倘若出嫁必定是要让全城皆知的,可惜的是……真到了那一天,他竟然未能参加。 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化开了几分难言的怅然。 等到三人皆坐下—— 霍令仪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温水用了一口,她此时心绪已好了许多,虽然一双桃花目仍旧看着坐在对面的霍安北,倒也不至于再像先前那般失态。等把茶盏稳稳握于手中,她才开了口:「父王,您……」 她心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霍安北,例如霍安北那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当年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第43章 可或许是想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这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好…… 霍安北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笑了一回,他握过一侧的茶盏,茶是早些送来的,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早就凉了,可他却还是面不改色用了下去……等茶水润了喉咙,他是看着霍令仪温声说道:「傻晏晏,你想知道的,父王都会与你说。」 他这话说完仍旧握着那杯茶盏,一双沾了岁月的温润眼眸无波无澜得看着霍令仪轻轻说道:「当年我呈天子之意收下了那块天子虎符,只是未曾想到此事竟然会被东宫那位所知晓,那时我在边陲连着作战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逼退了敌兵却未曾想到落入了自己人的圈套。」 「周承宇遣亲信把我囚于一处,想要让我交出那块虎符……」 许是有风从外头漏进,打得屋中烛火摇曳,霍安北看着那晦暗不明的烛火,声却未停:「后来他们苦搜无果便把我扔下悬崖,而后又假借敌兵之名让我死于战场之上,让这世上的人皆以为我是死于战火之中。」 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声音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就连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可霍令仪端握茶盏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用了几分力。 纵然她未曾亲身经历,可也能从父王的这只言片语中想象出当时的状况……周承宇本就是阴狠之人,他既然遣人把父王囚住,必定是用尽了手段。 还有那个悬崖…… 她前世因为不信父王会这样死去,索性便待在边陲探寻情况,那个悬崖,她也曾遣人去探寻过……只是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高了,悬崖陡峭,深不见底,根本没有人可以下得去。 霍令仪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竟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李怀瑾就坐在她的身边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过她手中的茶盏置于那茶案上,而后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 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让她回过神来—— 霍令仪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她看着他面上那副令人心静的神色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缓过那股子劲道,她才又看着霍安北问道:「那个悬崖深不见底,父王您……」她说到这却未再继续,只是朝人看去,纵然是一个清醒的人摔落悬崖只怕也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当时已受了重伤的父王。 这四年…… 父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霍安北听得这一字一句却是又轻轻笑了回,他的眉目仍旧是温和的,等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他便双手交握看着人继续说道:「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吧……」他这话说完便把这四年间的事简略得与人说上了一回,当时他坠落悬崖的时候本就受了重伤,周承宇手下那群人又岂会给他一丝活命的机会? 纵然后来他得人所救—— 可那样一个地方本就是封闭的,里头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若无缘故自然也不可能走得进来。 因此起初那几年,他大多都是昏迷着的,纵然醒来也无法行动。 后来却是来了位大夫,那大夫虽然是名游医,可他的医术却极其不错,经他诊治之后,他那些伤才足以渐渐康复起来……再后来,便是天子遣人寻到了他,而他也终于能够离开那个地方了。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人说话,她不敢泄露什么多余的情绪,唯有被李怀瑾握着的手一直未曾放松。 等到霍安北说完—— 屋中一时却未曾有人说话,到后头还是李怀瑾先开了口:「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他知晓他们父女两人许久未曾见面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他坐在这处反倒不好。 等这话说完—— 他是又朝霍安北拱手一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霍安北看着他这一礼,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若按着身份他如何能受李怀瑾的礼?只是偏偏如今这个男人竟然成了他的女婿,他想到这索性也未曾起身只是同人点了点头,口中却是未曾说道半句。他眼看着李怀瑾离去,等到那房门重新被掩住,他才又朝霍令仪看去……四年不曾相见,记忆中的小姑娘也长大了,那个往日恣意潇洒,最爱跟着他策马射箭的小姑娘此时却安安静静得端坐在那。 第44章 他看着这幅场景,心下不是没有感慨的。 霍安北心中其实也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只是想起先前她和李怀瑾待在一起时的画面,他却还是免不得问道:「晏晏,你和信芳——」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她知晓无论是父王还是母妃,对柳予安都是心生好感的,当年父王还时常与她夸赞起柳予安的品性。 可谁能想到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霁月光风的男人,却令前世的她步入到那样的境地? 她袖下的手握着一方帕子,目光却未有半分偏移,一眨不眨得朝人看去……外间的寒风好似更加凛冽了几分,打在那树枝上的声响也越发响亮了,而霍令仪便这样看着霍安北轻声说道:「父王,您不在燕京的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柳予安已娶了安平。」 这事…… 霍安北早已知晓。 他这一路回来自是免不得要打听家中人的境况,待知晓柳予安娶了周承棠的时候,霍安北的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信芳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无论是品性还是为人都是无需说的,倘若长女要嫁人,自然是要嫁给信芳这样的郎君……可偏偏这桩婚事却落在了旁人的身上。 那个时候—— 他就在想,当年信芳娶周承棠的时候,晏晏该是怎样的难过? 他这长女素来骄傲,从来对这燕京城的男子都是不屑一顾的,唯有对信芳是不同的……从小到大,他看着长女长大成人,也看着她对信芳的感情一日又一日的增添。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霍令仪说道一句:「就算柳予安不曾娶周承棠,我也不会嫁给他。」 霍令仪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却是让霍安北愣了一回。 烛火依旧轻轻晃动着——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面上的坚定,却是低声问道:「为何?我记得你往日待信芳……」 霍令仪仍旧握着那方帕子,她有心想把前世的话同人说上一回,让父王知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可临来开口她也只是说道了一回:「当年我与母妃去柳家做客,柳家远不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那个文远侯看起来温润,私下却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还和他的妾氏肖想让女儿嫁给那位二公子。」 「还有那位侯夫人也是明面一套,背面一套……」 「这样的家宅,女儿委实不敢嫁。」 霍安北却不曾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温润的面容闪过几分怒色,手撑在红木案上刚想重重拍下,待瞧见霍令仪便又忍了下来……可他虽然忍了下来,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是黑沉着的,就连薄唇也一直紧紧抿着,待缓过心下那口子气他才开了口:「那个混账东西也不过是看在你无人可依才敢生出这样的龌龊思想!」 得亏得那柳予殊如今已经废了,若不然他也不会放过他!就这么一个混账无赖也敢肖想他的女儿,真是吃了他熊心豹子胆! 霍、柳两家因着先辈的缘故素来交好…… 可霍安北虽然喜欢柳予安,对他那位父亲却从来都是看不起的,柳开庸此人装得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墨水,和他那个儿子相较起来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些。只是原本他以为,凭借霍家在燕京的地位,信芳必定能护晏晏周全才是。 终归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倘若他未曾出事,那些宵小之辈又岂敢打他女儿的主意?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霍令仪说道:「你受委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眉目依旧含笑,声调也很是温和:「父王,女儿并没有觉得委屈,相反女儿觉得如今很好,您该替女儿开心才是。」 李家的风气和品性自是不必说得,单看如今长女的面容便可知晓她如今事事顺意。 第45章 只是—— 霍安北看着长女面上的笑容,免不得还是问道一句:「你已经知道李怀瑾的身世了,晏晏,你不怕——」 「父王……」 霍令仪还不等人说完便已拦了人的话:「女儿喜欢他……」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仍旧未曾消下,声调却是又添了几分温和。 她的手撑在小腹上,口中是没个停歇得继续说道:「我知道未来输赢未分,结局难定,若赢,自是盛世清平、阖家欢乐。若输,凭借周承宇对我们的恨意,必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这几年来,全因为有他在我的身边,才能让我事事无忧……」霍令仪说到这是又朝外头看去一眼,门扉紧闭,可烛火打在那处隐约还能瞧见一个身影,她便看着那个身影轻柔着声调继续说道:「您问我怕不怕?自是害怕的,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心下却是划过一个念头,当年她嫁给李怀瑾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这样喜欢他,喜欢到再也不能把他放下。 霍安北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在他的记忆中,纵然是对信芳,晏晏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张了张口,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临来开口终归也未曾吐出一个字。他的确不喜欢李怀瑾,这个男人的心思太过难测,倘若他为君主,那么于他们这些臣子和天下的百姓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晏晏…… 这个他最为疼惜的长女,他总怕日后她会受伤,何况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不希望女儿会涉入这一场夺位之争中。 不过他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都抵不过一句「她喜欢」。 再者—— 如今晏晏已有了他的孩子,这份情意又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罢了…… 霍安北是取过桌上那杯茶盏又用了一口茶,而后他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这些年你母妃可还好?」纵然他从旁人口中已知晓了几桩事,可总归也不及亲自问霍令仪一回。这四年间,除了担心长女,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 她的身子本就体弱,又最会多思,也不知这些年,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却是忍不住一红,她抬眼看着人,口中是轻轻说道:「边陲传来您死讯的那段日子,母妃连着几个月也未曾睡好,她身子本就不好,那段时间更是整日缠绵榻上,后来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心中明白,她还是想您的。」 「好几回女儿回去看她,她歇着午觉都在唤您的名字。」霍令仪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把林氏这些年做得那些事同人说上了一回,待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这些年,林氏里里外外不知行了多少事,只是碍着令德和令章的关系才一直纵容着她。」 「如今祖母把她禁于容安斋中。」 这些事,有些霍安北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可有些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却是未曾想到,当年梦娴生产血崩竟然也同林氏有关。 霍安北想到这,原先那温润的面容此时却是掩不住的暗沉,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待又过了一会,他才缓下心神和霍令仪温声说道:「我知晓了,如今你身子重,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养胎,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等这话一落—— 他看着霍令仪面上仍旧未下的愁思,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温声与人说道:「晏晏别怕,如今父王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原先才稳住的情绪却是又变得起伏了起来。 她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眶仍旧通红着,耳听着他这一字一句,却忍不住想道……这一世父王平安无事回来了,那前世呢?前世的父王是否也像如今这样没有死?她心中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面有些责怪父王回来得太迟,才让前世落到那样的局面。 第46章 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心疼,倘若父王回来后看到的是那副模样,他的心中又不知该有多难受? 霍安北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着她这幅模样,无奈而又宠溺的说道:「往日你可是半点眼泪都不掉的,如今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反而变得如此爱哭了。」他这话说完便又笑着跟了一句:「可别让我的外孙日后也和你一样,成了个小哭包。」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下那股子愁绪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她握着一方帕子擦拭掉脸上的眼泪,等缓过那阵子劲,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您可要回去看看母妃?她若知道您回来肯定会很高兴。」 霍安北听得这话却是又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现在我还不能出现在人前……」他自然也想回去看看他们,这些年,他想了他们一回又一回,如今他好不容易可以和他们活在同一个地方。 可这一段咫尺的距离却恍如天长水远一般。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中是又生出几分可惜。不过她也明白,倘若让旁人知晓父王还活着也不知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为了父王的安全,他的确不适合这个时候露于人前。她想到这便又重新抬了脸,与人笑着说道一句:「女儿知晓了,女儿不会向外露出半点口风的。」 霍安北看得她这幅懂事的模样,心中却是越发生出了几分怜惜,还不等他说话,外间李怀瑾便轻轻叩了回门……霍安北听到这个声响,倒是敛尽了面上的情绪,他重新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沉声说道一句:「进来吧。」 李怀瑾闻声便推门进来—— 外间的冷风随着他的走动一道打进屋中,倒是让那烛火又连着跳了几回,等到布帘落下,李怀瑾才看着霍安北说道:「若是岳父想回家中探望岳母和祖母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些时间。」 霍安北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一动…… 他即便才回京不久也知晓如今外边都有周承宇的眼线,李怀瑾此举不仅耗费人力,委实也没有什么必要……何况,他与李怀瑾相交虽然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若说对李怀瑾,他却也算得上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个男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那么他今日之举,只有可能是为了晏晏。 他想到这便又朝霍令仪看去,倘若不是为了晏晏,素来冷情冷心的李怀瑾又何必行出这样的事?霍安北这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不过总归是有几分动容的。 这个男人既然能为晏晏做到如斯地步,起码可以说明晏晏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低。霍安北思及此,原先紧绷的面容倒也缓和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温和了几分:「既如此,那便多谢你了。」 李怀瑾听得这话,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话却是和气地说道:「岳父客气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温声一句:「如今夜色已深,岳父且先歇息吧。」 「等小婿安排好了,便会同岳父来商量。」 岳父,小婿…… 霍安北原先未曾注意,这会听到这些称呼,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他倒是说得自然……不过他终归也未说什么。夜色的确深了,晏晏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自然不好熬夜,他想到这便点了点头,而后是同霍令仪温声说道一句:「好了,回去吧,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待这话说完—— 他便通由书房的那条小道离去。 等到书房又重新恢复原状,霍令仪却还是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她总觉得今日像是在做梦一般……李怀瑾放好书架上的书便朝霍令仪走去,眼瞧着人这幅模样,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握住霍令仪的手。 手心传来热度,霍令仪也回过神来,她仰头朝李怀瑾看去,待瞧见他一如旧日的清平面容,她才开了口喃喃问道:「这……是真的吗?」 第47章 李怀瑾听得这话,眼中的神色却是又柔和了许多,他轻轻「嗯」了一声,手撑在她的眉眼处,声调温和,眉目也带着几分笑意:「是真的。」 霍令仪听见李怀瑾的回答,原先的踌躇和恍然终是散去。 她紧紧握着李怀瑾的手,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真好。」这一世,母妃和弟弟都好好活着,她也寻到了合适的人,如今父王也平安无事回来了……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 「景行——」 霍令仪仰着头轻轻唤他的字,这还是头一回她当着人的面唤他的字,却是让李怀瑾也愣了一回……他的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她,等回过神来便轻轻应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我在。」 霍令仪听得他出声,便又问道:「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她这话其实说得并不算明确,可李怀瑾却还是听明白了,外间夜色越深,而他便这样依着烛火轻轻抚着她的眉眼,口中是柔声一句:「会的。」 他会拼尽全力,把这份美好替她保留住。 ☆☆☆ 几日后。 信王府。 此时夜色已深,昆仑斋中却灯火通明,屋中原先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林老夫人和许氏坐在椅子上,眼瞧着李怀瑾和霍令仪还是有几分疑虑……林老夫人近来时常早睡,今儿个将将要睡下便听得玉竹禀报,道是:「郡主和三爷来家了。」 大晚上来家里必定是有事,因此她想也未想便又遣人去叫了许氏过来。 可如今看着底下站着的两人,林老夫人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和许氏对看一眼,而后才看着霍令仪问道:「晏晏,你和景行大晚上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一回,她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两人,却未曾说话反而朝后头走去,等把身后的玄衣男人拉到两人跟前,她才笑着开了口:「祖母,母妃,你们看谁回来了?」 等这话一落—— 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黑衣男人便也抬了头。 屋中烛火通明,黑衣男人的面容没有丝毫遮掩得露于人前……许氏眼看着那个男人,素来柔和的面容此时是一片苍白,原先手中握着的茶盏也跟着落在了地上,瓷盏碎裂,而她看着那个男人,好一会才喃喃说道:「云……旗?」 林老夫人原先倒是并未注意,她近来时常犯困,此时也是强撑着身子才不至于睡过去……只是在听到那「云旗」两字的时候,她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云旗? 许氏怎么会唤这个名字?云旗是安北的字,自打安北去后,这家中已有许久未曾有人唤过这个名字了。 如今却是怎么回事? 林老夫人顺着许氏的目光一道往底下看去,眼瞧着那个玄衣男人,她那张呈现出几分疲态的面容也带了几分掩不住的惊怔……安北? 这……怎么可能? 她端坐在软榻上,撑在扶手上的也紧紧握着,像是在分辨眼前到底是虚是实,她拼命睁大了眼睛朝底下的男人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两片唇轻轻抖动起来,只是喉间却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林老夫人说不出话,索性便朝人那处伸出手,似是想去握住人,可霍安北离得还是太远了,她想往前走去,可身子却像是被黏在了这席面上竟是移动不了半寸…… 霍安北眼瞧着两人这般,素来坚韧的面上也闪现出几分动容,他的眼眶微红,面容也紧绷着。而后他提步往前走去,待至林老夫人跟前,他是重重朝人磕起头来,一声又一声,待三声过后,他才跪直了身子握住林老夫人伸出的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不孝儿回来了。」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身子更是一僵,她的手被霍安北紧紧握着,自然能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眼前的男人并非是虚幻之相,而是活生生的人。 第48章 可,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安北不是早就死在四年前的那一场战火中了吗? 林老夫人低垂着眉眼朝他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轻吐出几个字:「安北,你……」她有太多的话要说要问,可真得话到喉间,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直愣愣得看着眼前人,死了四年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的确太匪夷所思了些。 到后头还是许氏开了口:「母亲,地上凉,您让王爷先起来吧。」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倒是也回过几分神来,她看着眼前还跪着的儿子,忙扶了人起来,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对,地上凉,你快起来。」不管这桩事有多么匪夷所思,儿子能够回来那就是好事……她想到这,一双眼眶便又红了几分,眼瞧着霍安北如今的这幅模样免不得是又跟了一句:「你……瘦了。」 霍安北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其实他如今已将养了许多,倘若让她们瞧见他刚醒来时候的那幅模样,只怕该吓到她们了……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顺着人的话站起身,而后是重新扶着林老夫人端坐好,跟着才朝身侧的许氏看去。 灯火之下—— 许氏一身常服立在一侧,她平素除去重要的宴会都鲜少打扮,此时也不过是一副寻常打扮的模样……满头青丝用一根玉簪绾成一个寻常髻,全身饰物除了腰间挂着的香囊,也只有那耳垂上挂着一对明玉耳珠。 此时那对明玉耳珠在那烛火的映衬下,恍如池中清水一般轻轻在这夜色中晃荡开来,却是让她的面容越发显得温和起来。 岁月过去那么久,唯有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 可若当真要说变化,却也是有的,眼前的她看起来好似比以往更加坚韧了许多,也更加有精神气了。 霍安北便这样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他,等把这幅深入骨髓的面容又在心中重新刻画了一回,他才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他这一声「辛苦」饱含了太多的情绪,旧时年岁里她的无奈,这四年里她独自一人撑着一个门楣的辛酸,这单薄两字「辛苦」实在笼盖不了她这些年的付出。 当年她以国公嫡女的身份下嫁给他…… 起初他想挣一回功名给她应有的体面,因此刚成亲那会,他便时常出门,留她一人待在家中。而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异姓王,想着终于能够好好待她了,可母亲却又趁着他不在家中抬了林氏进门…… 人已抬进府—— 即便他再不喜欢也不能把人再送回去,何况她还是他的表妹,与他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 那段时日,纵然梦娴嘴上不说,可他知她心中是难过的,他曾在新婚之夜应允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夙愿终归还是不能成……尽管后来的岁月中,他们两人还是如往日那般,可府中平白多了这么一个人,又岂是能说忽视就忽视的? 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他只要想到上回晏晏同他说得那些事,心中对林氏的厌恶便要多上一分……原本留她在府中,一来是为了林家早年襄助的情谊,二来也是为了能替梦娴帮衬几分府中的事务,哪里想到那个看起来如此温柔清平的女人竟然会在背后行出这样的事? 他仍握着许氏的手,等平了心中的情绪才又跟着温声一句:「我听说令君的事了,你做得很对。」 身为霍家的嫡子,令君决不能沉迷在这富贵春水中。 许氏听见霍安北的话,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却也止不住泛开几分红晕,她仍旧一瞬不瞬得看着眼前人,生怕把视线移开,眼前的人便会再次不见……就如她这些年做过的一个又一个梦境,每每等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霍安北一直低垂着头看着许氏,自然也未曾错过她眼中的神色…… 他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便又轻轻握了一回她的手,口中也跟着柔声一句:「你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第49章 许氏听得这话,原先在眼中打转的泪意便再也忍不住,她的红唇微微张着,想说些什么,临来开口却也只是几个字:「你回来了,真好。」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还是有几分颤抖,唯有一双眼仍旧看着眼前人,被人握着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回握着人。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云旗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认识的霍安北一直都很有本事,就连父亲早年也常常夸赞起他,何况这个男人曾应允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他既应允了她,又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只是世人皆说他死了—— 她盼了一年又一年,久而久之,便也信了。 而如今呢?如今这个男人活生生得站在她的眼前,他的身体是热的,吐出来的气息是热的,就连眼中的神色也是往日那样的柔和……他,是真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许氏想到这,那张柔和面容上的神色也涌出了几分激动,就连握着人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几道。她便这样看着他,口中是仍旧喃喃一句:「真好。」 霍令仪和李怀瑾坐在底下,瞧见这幅模样,她的眼眶也止不住泛开几分红晕……这些年母妃心中的苦,只怕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还要多,好在如今他们总算是团聚了。 她想到这,眼中的泪意便又多了几分。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眼角的泪,待被李怀瑾握住了手才平复了几分心情。 林老夫人看着这幅状况,心下也有几分动容,倘若是以往,她瞧着许氏和安北这般,只怕早该说道了……可自打出了上回那回事,她也早已识得了许氏的好,因此瞧着他们这样,她心中也高兴。 她的面上带着笑,眼中却蕴着泪,待握着帕子擦拭过一回眼角的泪—— 林老夫人才又开了口说道:「好了,如今安北回来了,以后你们多得是说话的机会,这会孩子们都还在底下坐着呢。」 许氏听得这话,面上却是起了几分绯红,她先前太过激动倒是忘记晏晏他们还在……她朝底下看去一眼,眼瞧着晏晏面上的笑意,忙抽回了被霍安北握着的手,而后便埋着头不曾说话。 霍安北听得母亲话中的调侃,心下倒有几分惊奇,母亲素来是不喜欢梦娴的,如今却是怎么了?不过她们能这样,他自是高兴的……一个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个是他这一生认定要执手到老的心上人,他自是希望她们能够好好相处。 他看着低垂着头红着耳尖的许氏,心下一动,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过霍安北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等扶着许氏坐下,他便挨着人一道坐下了,待听到林老夫人的那句「安北,四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却是停了有一瞬的功夫,才看着人轻轻说道:「四年前,儿子根本不是死于战火……」 ☆☆☆ 容安斋。 自打林氏当日被林老夫人禁闭于此处,这容安斋便成了整个信王府最冷清的地方……此时夜色已深,容安斋正屋的烛火却未曾歇下。林氏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却是在抄写那佛经中的内容。 锦缎布帘被人打起,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 自从云开死后,林氏便提拔了原先的二等丫鬟初画成了贴身丫鬟,初画虽然为人不够聪明,可胜在忠诚。此时林氏耳听着这番动静也未曾抬头,如今这偌大的容安斋也只有她和初画两人,她又何必抬头? 「怎么了?」林氏仍旧低着头抄写佛经,头也不抬得问道。 初画闻言是朝人先打了一礼,而后才轻声说道:「侧妃,立秋过来了。」 林氏听到这个名字,抄写佛经的手却是一顿,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她这个时候怎么会过来?」 立秋是昆仑斋的二等丫鬟,也是她早就安置在林老夫人身侧的一颗棋子……自从禁闭后,她生怕旁人察觉到什么便也未再召见过立秋,就连东西也只是通过初画在私下送到人手中的。 第50章 林氏心下思绪微微转着,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搁落了手中的毛笔,开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倘若没有什么事,她也不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过来。 初画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是」,待又给人屈膝一礼,她才转身往外退去……没过一会功夫,那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初画领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面色苍白着、神色也有些慌张,待瞧见林氏倒还记着规矩,却是给人先打了一礼才开了口:「奴给侧妃请安。」 「起来吧……」 林氏握着一方帕子拭着手,眼瞧着立秋面上的神色,她心中的疑虑更甚:「大晚上,你怎么寻到这处来了?」等这话说完,她似是想到什么心下一沉,是又跟着一句:「难不成是你做的事被人发现了?」 立秋听得这话忙摇了摇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没有没有,奴素来行事很小心,并未有人发现……」 林氏听得这话倒也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被人发现就好,她把手中的帕子扔回到桌上,而后是端着一杯茶盏看着人继续问道:「既如此,你是为何而来?」 立秋闻言便轻声答道:「侧妃,郡主和李大人过来了……」 林氏听她所言却是皱了眉,如今夜色虽深,可霍令仪和李怀瑾过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立秋继续说道:「往日郡主和李大人过来,都会由玉竹姐姐在里头伺候,可今日不仅是玉竹姐姐被老夫人赶了出来,就连李嬷嬷也被一道打发了出来。」 「奴想送些茶点过去也都被玉竹姐姐拦在了外间……」 立秋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稍稍抬了眼帘朝林氏看去,眼瞧着林氏面上泛开的几分思量,她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奴心中觉得奇怪,便绕过她们去了后院,那里有一处地方很是隐蔽,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后来奴看到那屋子里除去郡主和李大人之外,还有一个男人也在那处。」 她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她是看着林氏的面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像是故去的王爷——」 茶盏摔落在地上,击碎了这一室静谧。 林氏端坐在椅子上,原先沉静的面容此时却有几分怔忡,她怔怔得看着跪在跟前的丫鬟,红唇微微张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张口却是半个字也未曾吐出……她听到了什么? 故去的王爷—— 这,怎么可能? 霍安北不是早已死在四年前了吗?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原先的青瓷茶盏因为砸在地上,里头的茶水自然也跟着倾泻出来,有不少茶水沾在了林氏的裙摆和鞋袜上,可她此时心思不在这处自是也未能反应过来,倒是初画瞧着这幅模样忙走上前来。 初画半蹲在林氏的跟前,手中握着一方帕子替她轻轻擦拭着裙摆和鞋面,待摸到上面的一片温热,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水已经温了。」 林氏听得这话倒是有些回过神来,她任凭初画替她擦拭着,手却是撑在那红木案上,就连身子也有些往前倾的模样……她的面容端肃,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你把话再仔仔细细地说上一遍。」 立秋听着林氏话中的端肃也不敢耽搁,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敛了心神重新说道:「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跟在郡主和李大人的身后,奴原本以为他是李大人的随侍,可后来……」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后来他抬了脸,奴看得真真切切,那,那就是故去的王爷。」 「侧妃娘娘,王爷……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死去的人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立秋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一般……她的确是害怕的,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样一个死了四年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如何不让人震惊?还有更令她害怕的,倘若王爷没有死的话,那若是让他知晓,她竟然在替侧妃做那样的事,她那一家老小的命可如何是好? 第51章 她想到这,身子便又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外间的寒风打过窗棂,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氏的手紧紧撑在那红木案上,她垂眼看着跪在底下的立秋,可心思却全然不再这处……她从不信佛,自然也不相信鬼怪之说。 唯一可以解释的,那就是霍安北根本就没有死…… 当年周承宇找上她的时候,她便知晓霍安北不可能死于战火,他的死,与周承宇绝对脱不了干系。 虽然她不知道霍安北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是以她对周承宇的了解,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会让霍安北有活命的机会才是……可如今,霍安北竟然回来了,无声无息得回到了这个燕京城中,回到了霍家。 外间的风好像又大了许多…… 那锦缎布帘许是先前未曾掩好的缘故,此时便有不少寒风透过那布帘打进屋中,烛火被那寒风打得轻轻晃动,原先的明亮也开始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林氏的面容便掩在那晦暗不明之处,她素来沉稳的面上此时却呈现出几分仓惶,就连眼中的神色也有几分慌张……霍安北回来了,那她往日做的那些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若是他知晓了,他,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看着先前抄写的佛经中写着「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此三报便为因果之报」…… 因果之报…… 林氏的口中轻轻呢喃着这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的那一番紊乱才朝立秋问道:「我记得你和门房的江管事是老乡?」 立秋原先也在出神,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愣,待林氏重新问了一遍她才轻轻答道:「是,江管事的确是奴的老乡。」 她虽是这般说,可心下却是有几分疑问的,这要紧关头,侧妃突然问起这个是做什么? 林氏听她这般说道却也未再说什么,她只是推开初画擦拭的手,待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她便握着那支毛笔寻了一张干净的纸写了一行字……待写完之后,她便又从那夹盒之中寻了一个信封,而后是把这封风干了的信对折放了进去。 等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 她便看着立秋说道:「你把这封信交给江管事,让他立刻出府把这封信送到凤梧巷的徐宅,倘若那家的人问起,就说他家主子这些年找的东西已经有所眉目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紧跟着一句:「你现在就去。」 若是让霍安北知道她这些年做得那些事,绝对不可能放过她,倒不如让那位早些知晓,让他知道霍安北还活在世上、从中找出虎符,保不准她还能借此翻身。 立秋闻言,面上却有几分踌躇……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林氏说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你如今还有退路不成?自从你收了我的银子替我办事,和我便是坐在同一条船上,倘若你把这封信立时送出去,保不准我们还有命活着,不然的话……我没了活路,你一个小小的丫鬟难不成还能活着不成?」 林氏的话并不算响—— 可在这夜色中却恍如一把锋利的刀一般狠狠地刺进她的心中。 立秋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踌躇尽数消散,她忙起了身接过林氏递过来的那封信……虽然她不知道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也不知晓究竟是要送于何处。可是林侧妃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如今她们两是在同一条船上,倘若林侧妃出了事,她那一家老小自是也活不了。 她想到这便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 林氏见她接下那封信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倘若如今她身边还有有用之人,又岂会把这样重要的事交托到这个小丫鬟的手中?如今她也只能希望这封信能够送出去,她想到这便又看着立秋叮嘱一句:「小心些。」 第52章 立秋闻言是又握紧了手中的信,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便往外退去。 等到那布帘一起一落,这屋中便也没了她的身影,初画眼瞧着那面还在起伏的布帘,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问道:「侧妃,交给她,真得不会有事吗?」 林氏听得这话却未开口,她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出事…… 只是如今立秋和她的命连在一道,为了自己的命,想来她也不敢大意。何况,除了这个办法,她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在这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上一回。 ☆☆☆ 昆仑斋中。 林老夫人耳听着霍安北的那一字一句,还是忍不住面色煞白,连带着声音也沾着几分仓惶:「你说当年是周承宇派了杀手?这……这怎么可能?」她见过周承宇那么多回,这个大梁太子无论是为人还是行事都是没得说的,何况安北在朝中这么多年从来不涉党争,既如此,周承宇又为何要对安北下手? 许氏虽然未曾说话,可也拧着头苍白着脸朝霍安北那处看去…… 霍安北手中握着茶盏,茶水温热,他是又用了一口茶才看着林老夫人说道:「当日天子曾私下托付给我一块虎符,只是因为这其中有些事涉及天家隐秘,儿子此时也不好多说。」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她心中明白安北是为了怕她们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因此她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着周承宇这些年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那副温润模样,她这心下便忍不住起了几分怒火,原来杀害自己儿子的人竟然就是他…… 亏他还能在他们面前装得一副好模样! 当真是混账! 屋中因着先前这一番话,倒是又变得静谧起来,到后头还是许氏开了口,她仍旧拧着头看着霍安北,手握着一方帕子,口中是轻轻说道:「那王爷您此次回来,若是让那位知晓,可会生出别的事端?」她虽然不知天子托付给王爷的是什么样的虎符,可既然能让周承宇下此杀手必定是要紧的东西……如今王爷安安稳稳得回来,若是让周承宇知晓,必定又得生出一场轩然大波。 霍安北闻言便朝许氏看去,他的眉目依旧是温和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难言的怅然:「我此次回来还有要事,未免周承宇发现,暂时还不能留在家中……「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许氏那骤然变得灰暗的眼睛,心下是又一痛。 倘若可以,他自然也不希望就此离去,他好不容易才能回来,又岂会舍得就这样离他们而去?可若是他留在家中,只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麻烦……霍安北想到这便只好先舍下心中这份不舍,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跟着是又一句:「等我解决了那些事,我就回来——」 许氏的确是不舍的,她盼了四年,盼了无数个日与夜,总算是盼着他回来了。 可她却也明白…… 王爷此举为得还是他们。 因此许氏纵然再是不舍却也未说道什么,她只是转过身子握着一方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等平复好心中的情绪她才转回身子看着人柔声说道:「王爷且安心去做您的事吧,我和母亲会好好待在家中等着您回来。」 霍安北听得这话,心下是又一动。 他有心想与人好生说道几句,只是此时时机不对,他便也只能忍了。 霍令仪生怕母妃心中再起忧思,索性便开口问道:「父王,周承宇一直派人在找寻那块虎符,我在家中也寻了许久,那东西……真得是在家中吗?」 霍安北闻言倒是笑了笑,他看着底下坐着的霍令仪是说道:「当日天子把虎符交给我的时候,我怕出事便也未带在身上……」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许氏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我送给你的那块玉佩可带在身上?」 许氏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在。」 第53章 霍安北曾送给她一块玉佩,那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相较起霍安北早年送给她的那些东西都要薄弱许多,可因着是霍安北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她便一直好生珍藏着,为怕弄丢她还特地放在香囊中。 许氏一面想着,一面是把腰间系着的香囊取了下来,等把那香囊解开,她是从中取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样式是一条鱼的模样,看起来并无什么稀奇。 霍令仪眼看着许氏手上的那块玉佩却是有几分怔楞,这块玉佩她旧日里也曾见过,母妃因着思念父王便日日带在身上,可若当真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一块再是普通不过的玉佩罢了。 她想到这便轻轻开了口:「父王,这——」 霍安北接过许氏手上的玉佩,在那灯火的照映下,他的指腹轻轻滑过那块玉佩上的纹路,而后他是说道:「这就是天子交给我的虎符……」等这话一落,他看着屋中人的怔楞,便又是一句:「不过,这只是一半。」 「这玉佩原是块双鱼玉佩,当日天子曾把这块玉佩一分为二交予两人保管,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霍安北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他是又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便是你的舅舅。」 霍令仪的红唇微微张着,面上也是一片怔楞,舅舅?她那个成日逗鸟走鸡、最是纨绔不过的舅舅?这……怎么可能? 除了她之外,屋中其余几人也是一片怔忡的模样,就连素来沉稳的李怀瑾此时面上也有几分轻微的怔忡,他知道许家远不如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无论是许浩倡还是许望舒都在掩藏自己的实力,可他却从未想到那人竟会把这样重要的事交托到许浩倡的身上。 霍安北原本还想说道几句,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身玄衣的关山走了进来。 他仍旧是素日的那副模样,手中抱着剑,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等走到李怀瑾跟前,他才拱手一礼,跟着是一句:「有人发现了王爷的踪迹,想送信出去,已被属下截下了。」 关山这话一落,屋中便又是一静—— 众人皆朝关山看去,面上的神色也都有几分凝重,如今霍安北是秘密返京,可不能让别人知晓他还活着的事,尤其不能让周承宇知晓……只是,谁会发现霍安北的踪迹呢?今日来这府中,李怀瑾无论是里是外都有安排,除去他手下的关山和陆机,他还遣了十数个人,为得就是怕旁人知晓霍安北的踪迹。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竟然还是出了纰漏。 霍令仪看着李怀瑾面上的神色,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轻轻握了回他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霍安北闻言也同李怀瑾说道了一句:「晏晏说得没错,景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王府占地不小,倘若是府中之人自是熟悉路道,纵然做全准备也防不胜防。」 李怀瑾听得这话是点了点头,只是他那素日清平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凝重。待接过关山递来的书信,他便取出信纸,那薄薄一张信纸上只有一句「霍安北未死……」想来写信的人太过着急,那笔迹并算不上端正,空白的地方还有不少残墨,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这应该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手中。 霍令仪就坐在李怀瑾的身侧,眼瞧着他打开信纸便也一道看了过去…… 可瞧着那字迹,霍令仪那明艳的面容却又是一沉,虽然这个字迹很是潦草,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林氏平日最爱风雅,一手媲美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在这城中素来都很有名气,纵然这回因为心急使得那字少了几分往日的样子,可一个人的习惯却是不会忘得,林氏最喜欢在那一撇一画之间多上一道弯勾。 坐在软榻上的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微沉的面容,便问道:「晏晏,你可是认出是谁的字迹?」 众人听得这话便朝霍令仪看去。 第54章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避讳,她是点了点头,而后她抬了脸朝那坐在上头的三人看去,却是过了一会,她才看着他们轻轻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林侧妃的笔迹。」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是了,在这府中,除了林氏还会有谁呢?这些年,林氏的所作所为,还有当年许氏生产的那桩事,都足够让她死无数次了……如今安北归家,最担心的自然是林氏无疑了。 她想到这,面上的神色越渐黑沉,就连放在扶手上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倘若不是怕外间的人听到声响,此时她早就抑制不住心下的这股子无名火了,可纵然她未曾发火,话却还是说了一句:「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这个作孽的东西抬进家中。」 她这话一落,屋中一时却无人说话—— 霍令仪和李怀瑾是晚辈,自然不好接话。而霍安北和许氏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年林老夫人一意孤行把林氏抬进门,霍安北和许氏身为晚辈纵然再不高兴也不好说些什么,如今亦是如此……何况,如今再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思?纵然林老夫人已经承认了当年的错误,可如今事情皆已发生,又岂是一句后悔便有用的? 到后头还是李怀瑾看着关山问道:「可查出是送给何人?」 屋中原先凝滞的气氛因着这句话倒是散了开来,众人皆朝关山看去,就连林老夫人也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朝人看去。 关山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他抬了脸,屋中的烛火打在他的身上,映衬出他那张一如旧日冷冰冰的模样,可那话间的语调却要比往日多几分紧绷……烛火轻晃,而他轻轻说道:「凤梧巷,江宅。」 「凤梧巷,江宅?」 霍安北听得这话却皱了一回眉,他依着关山的话轻轻念了一回,而后是又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还不等关山开口—— 李怀瑾却已接过了话,他撑在红木案上的手有些握紧,眼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烛火却是一句:「那是周承宇亲信江亥的住宅,平日周承宇有事,皆交由此人去做。」此时夜色已深,外间的寒风较起先前也越发凛冽了几分,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屋中众人的心中都泛出了一片涟漪。 无人说话…… 每个人的面色都是一片暗沉。 霍令仪放在膝上的手更是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她纵然再不喜欢林氏,却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在她的记忆中,林氏待父王的情谊应该不低才是。当年她替周承宇行事,尚还能说道一句「父王已逝」。 可如今呢? 如今她明明知晓父王还活着,也知晓对于周承宇而言,父王的存在必定会让他食不下咽……倘若周承宇当真知晓父王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寻父王,可这个女人,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真是死不足惜! 林老夫人原先就不好的面色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越渐黑沉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生气的缘故,她只觉得气血上涌,身子更是忍不住轻轻一晃,倘若不是恰好扶住了那扶手,只怕她就该这般摔落下去……她的手撑在那扶手上,等稍微缓过几分劲道却是再难压抑心下的情绪,厉声斥道:「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现在就让人去解决了她!」 这么多年—— 是她想得太多、考虑得太多,才一而再再而三放过林氏。可如今看来,她放过了林氏,可那个混账东西却是想要他们全家人的命啊! 「还有一事……」却是关山开了口。 关山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有什么变化,连带着声调也没有任何波澜,待众人止了声循声看来,他是又一句:「先前属下拦截那个丫鬟的时候,那丫鬟为求属下饶她一命说想将功折罪,有个秘密要同老夫人说。」 第55章 「这会那个丫鬟,属下是让人在外头看管着,老夫人可要见见?」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暴怒的面色却是添了几分怔忡,秘密?什么秘密?她拧了眉细细想了一回,却是应了。 关山见此便点了点头,他也未说道什么只是转身往外走去,没过多久,他便提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林老夫人看着他手中的那个丫鬟却是一怔,她的手撑在那扶手上,似是想辨清人一般,身子也往前倾了几分……等到那丫鬟被关山扔在了地上,她才开了口,惊声问道:「立秋,怎么会是你?」 霍令仪听到这个名字,也循声朝那地上的丫鬟看去,昆仑斋几个丫鬟,她自然是认识的……这个立秋手脚勤快,为人也老实,很得玉竹的眼缘,因此她虽然不是家生子,可还是被林老夫人提拔成了二等丫鬟。 平日林老夫人洗浴、穿衣皆是由她一手打点的。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林氏会在这昆仑斋中安排棋子,却从未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是立秋。 立秋听得林老夫人这一句,身子是又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她今日受过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刚才她受林侧妃的吩咐原先挑一条隐蔽的路去寻江管事,谁曾想到刚刚走出内院便被人抓了起来……倘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只怕如今她早就性命不保了。 可此时她偷偷抬着一双眼帘扫着屋中的众人,尤其是扫到那个坐在王妃身侧的黑衣男子时,身子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的手撑在地上,借此来稳住身形,声却还是打着几分颤:「老夫人,是奴,是奴起了贪心……」立秋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磕着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是奴对不起您。」 日子渐寒,地上却还未曾铺个毛毡等物—— 立秋怕被人训斥,这磕头却是用足了力道,可屋中众人看着她这般却是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开了口:「你说有事要同祖母说,究竟是什么事?」 立秋听得这话,原先磕头的动作一顿,只是腹中的话却还是有几分踌躇,先前她对那个黑衣人说道那话的时候不过是想着无论如何都先逃过这一劫,可这些话若当真说起,她还是逃不过一死。 她还年轻,不想就这么死去。 她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握紧了几分。 屋中烛火虽然通明,可立秋低垂着脸跪在地上,众人也看不清她此时是个什么面容……霍令仪因着坐在底下,倒是看见了她握紧的手。她的手仍放在膝上,口中却是又跟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无论你说不说,背着主人行出这样的事,你都难逃一死。」 霍令仪这话说完,看着立秋僵住的身子,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说道:「我记得你家中除了年迈的父母,底下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妹……」她这话还未曾说全,立秋便忙抬了脸。 灯火之下—— 立秋的面容是掩不住得惊慌和苍白,她替林侧妃做事为得便是想多拿些银钱贴补家中,何况林侧妃应允了她,等到日后家中由二公子掌事,她还会让她把家人接到城中,给他们寻找合适的差事。 可如今,立秋听着霍令仪那话中未加掩饰得威胁。她心中明白,倘若她还想着遮遮掩掩,那么无论是霍家也好还是眼前的这位郡主,他们可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霍令仪看着立秋惨白的面容还有失神的双眼,便又温声一句:「倘若你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得说出来,你虽然难逃责罚,可你的家人……我却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立秋听得这话,原先失神的双眼重新带了几分精神气,她抬了眼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当真?」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林老夫人和许氏,见她们虽然面容端肃却也不曾说道什么,她这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第56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面朝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近来时常体虚多汗,晚间睡觉还浅眠多梦,其实,其实……是因为奴在老夫人沐浴的草药中添了丹砂。」等这话一落,立秋便察觉到屋中的气氛骤然一滞,她也不敢抬头,只依旧埋着头轻声说道:「上回老夫人晕倒,是奴头一回行这样事,因为害怕错用了量,才使得老夫人晕倒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忙抬了脸朝林老夫人看去,怪不得她总觉得祖母近来不对劲。上回祖母晕倒的时候,她心中便觉得奇怪了,只是因为母妃说祖母日常饮食用度皆由玉竹和李嬷嬷打点,就连冯大夫也未曾探查到什么,她这才歇了心思。 哪里想到,这东西竟然是出在洗浴上头。 祖母洗浴爱放草药,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丹砂虽然味重,可混于那草药之中却也无人会发现……那个女人还当真是费尽心机! 林老夫人在听到立秋那话的时候便气得大声咳了起来,她近来身子本来就虚,这一番咳嗽更是让她气血上涌,气息不稳,坐在一侧的许氏见她这般忙起身迎了过去。她一面轻轻抚着林老夫人的背,一面是拧头朝立秋看去,冷声问道:「这东西,你下了多久了?」 「丹砂贵重,林侧妃如今被禁于屋中也不敢遣人去买,便让奴减少用量……」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轻声一句:「加上三日前的一回,至今,至今已有五回。」 李怀瑾闻言是又看了回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说道:「我看祖母如今的样子应该还未至脾肺,我手下有个人医术不错,等明日我就让他来家中替祖母医治。」 众人听得这话才松了口气—— 霍令仪原先高悬的心也总算是松落了,只是她面上的端肃却还未曾消下,她端坐在椅子上,口中是冷声一句:「祖母,父王,我们不能再纵容她了,倘若我们再把她留在这个世上只会成为我们霍家的一个祸患。」 如今林氏敢对祖母下此重手,以后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 何况如今林氏又知道了父王还活着的消息,即便能拦得住这一回,可以后呢?霍令仪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红唇也紧抿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霍安北闻言也总算是开了口,他看着屋中轻晃不止的烛火,口中是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我也是时候去见一见她了。」 ☆☆☆ 容安斋。 自打立秋出去后,林氏便一直坐立不安。 侍立在一侧的初画见她这幅模样便轻声劝道:「侧妃,夜深了,您先去歇息吧……奴在这处等着就好。」 林氏听得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等到立秋的回信,她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初画见此便也不再劝人,她替人又续了一盏热茶,刚想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面上拾起笑意,口中是柔声说道:「娘娘,肯定是立秋回来了,您能放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朝外头迎了出去。 林氏见初画这般说道,心神也稳了许多,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是等了一会也未曾等到初画领着立秋进来,她那刚刚才安稳的心绪却是又揪了起来……她握着茶盏,拧着眉朝那布帘看去,口中是一句:「初画,怎么了?」 她这话一落,外间也无人回道。 林氏心下渐沉,还不等她再说道什么,便看到那布帘被人打了起来,有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昏暗之中一步又一步朝她这处走来……随着那人的走近,她手中的茶盏因为未曾握稳落在了地上,而她看着那人的面容轻声呢喃道:「王,王爷……」 屋中烛火因为燃得时间太久,又无人去挑那灯芯,此时已显得有些昏暗了。 而林氏眼眼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男人,两片红唇却忍不住抖动着,就连原先撑在桌案上的手也止不住轻轻打着颤……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那杯茶盏是初画新给她续上的,滚烫无比,可她却好似已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第57章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熟悉的男人朝她走来。 霍安北快走到她的跟前,林氏自然也看到了被他握在手上的那封信,烛火打在那信纸上头,虽然昏暗,可她却还是瞧清了这封信便是先前她让立秋送出去的那封信。 信未曾送出去,反而落到了霍安北的手上…… 倘若先前林氏看到霍安北的时候只是觉得害怕,那么如今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心脏,让她连口气都喘不过来……林氏软了膝盖跪在地上,她怔怔得看着霍安北朝她走来,而她那副素来清平的面容此时却早已被仓惶和失神所覆盖。 此时已至深夜,屋里屋外皆是寂静一片。 唯有霍安北的脚步声依旧未停,他那沉稳的脚步与其说是踩在这地面上,倒不如说是踩在林氏的心头。 霍安北这一路走来都不曾说道一句话,即便是在路过林氏的时候,他的脚步也没有停歇,等坐到了那圈椅上,他把那信纸压在桌上,跟着是伸手先倒了一杯茶盏。茶应该是先前才续的,此时贴着茶壁还能察觉到里头的温热。 他是先饮用了一口,等到那茶香在这屋中四溢开来,便把那茶盏端握于手中。而后他才低垂了眉眼朝那跪坐在地上的林氏看去,眼看着林氏这幅模样,霍安北的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神色,就连声音也很是平淡:「林氏,这么多年,我可曾薄待了你?」 林氏原先失神的眼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回过了几分神。 她仍旧跪坐在地上,脸却是朝霍安北那处看去,昏暗烛火之下,她微微仰着头,眼前人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无论是这幅俊逸的面容还是这份无波无澜的语气……都未曾因为岁月而有丝毫的变化。 她就这样看着霍安北,原先心中的那些惶恐和惊慌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好似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氏素来聪慧,自是知晓如今霍安北既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么她所迎来的便只可能是一个结局……她想到这,唇角却化开几分讥嘲的笑,是啊,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都足以死上无数次了,何况她还曾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往日他不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他既然已经知晓,又岂会放过她? 林氏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指根收起,面上的讥嘲也是越发扩散了几分。 昏暗的烛火打在她的身上,在这半明半暗之间,林氏那张清平的面上显露出几许未曾掩饰的疯狂,她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安北,口中是一句:「您的确不曾薄待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降低声调,反而比往日还要高出几分。 林氏的手撑在那冰凉的地面上,地上的茶水早就冷了,而她就这样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霍安北继续说道:「可您却也从未爱过我!」 霍安北看着她脸上的疯狂,还有那话语之间偏执的语气,却是深深皱了回眉。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氏,在他的记忆中,林氏一直都是清平而温和的,无论是行退还是说话都很得体……或许当真是他眼盲心瞎吧,才会一直认为她懂本分知进退? 她若当真有本分,又岂会行出那样的事来? 霍安北想到这,面上原先清平的神色却是沉了几分,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林氏淡淡说道:「当年我就和你说过,我的心中只能放下梦娴一人,除了这份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当初你也是应允了我的,你说你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在这霍家有一席之地便足矣……」 「可如今呢?」 等这话一落,霍安北的面色是又黑沉了几分,他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林氏又跟了一句:「那些家宅小事公中账册,我都可以念在你是为了令章、令德不予理会,就连这封信,我也可以姑且当做你是为了活命才行出此策……可林羡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在梦娴和令君的头上,更不该遣人去害母亲。」 第58章 「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 「倘若不是因为母亲维护,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可如今你却连母亲都不肯放过,林羡仙,你,还有心吗?」 林氏耳听着霍安北这一字一句,一直都未曾出言反驳,却在等他说完后,笑出了声……她的笑声起初很轻,仿若情人间的呢喃耳语,越到后来,那笑声便越发响亮也变得越发凄惨起来。 等到林氏终于笑够了—— 她才仰着头看着霍安北说道:「心?妾的心早就被这漫长的岁月,在那等着您的日日夜夜里消磨干净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却是先前笑的时候溢出来的。林氏拿手背擦拭掉眼角那将要坠落的眼泪,而后她看着霍安北是又柔声一句:「您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女人的心呢?」 「什么一席之地,这样的鬼话您竟然也会信?」 林氏面上仍旧挂着未消的笑意,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支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来。烛火摇曳,而她低着头握着一方帕子擦拭掉裙面上沾着的茶叶,等擦拭干净,她才款步朝霍安北走去。 待走到人前,她便坐在了霍安北的对面…… 桌上的茶壶此时已有些凉了,可她还是重新添置了一盏茶。她倒了茶盏也不曾喝,只这样握于手心,眼看着霍安北是柔声说道:「我这么喜欢你,放着别人的正妻不做,舍去一切嫁到这王府,又怎么可能只单单为了那一席之地呢?」 许是已经知晓命不久矣,林氏也未再像往日那般有什么避讳…… 等前话说完,林氏是低头饮用了一口冷茶,临近九月,此时又过了子时,这样一口冷茶吞入喉间还是让她忍不住皱了回眉。可她却没有丝毫表示,待又饮下一口茶,林氏重新抬了眉眼朝霍安北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许氏虽是出身国公府,可她哪里比得上我?论才学,论手段,就连人情世故……她都半点比不上我。」 「是,我是害了她!」 林氏仍旧握着那杯茶盏,眼却是看着霍安北,一字未停得继续说道:「可您也不想想,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待在你的身边?你是大将军,是我们大梁唯一一个异姓王,为人处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可那个女人呢?她永远只会逃避,只会躲在你的身后……这偌大的信王府,倘若这些年不是由我撑着,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 她这话说完却又柔和了神情。 林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霍安北伸手出,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云旗,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啊……倘若这世上没了许氏,你必定会发现我的好。」只是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霍安北的手,他便移开了。 霍安北冷眼看着林氏,无论是他的面容还是眼睛都带着鲜少得见的峭寒,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使得这屋中越发变得昏暗了,他便这样看着林氏,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林氏看着那放在红木桌上孤零零的一只手,她未曾抬头,只是指根却逐渐收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压进手心的皮肉,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听着外间的风声,红唇紧抿着,全身的力气在他移开的那一刹那泄了个干净,可她的脊背却依旧端直着,口中是道:「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 可是疯有什么不好? 这世间又有多少清醒的人?她只是想要赢罢了,这有什么错? 可惜了,天不助她,天要亡她。 林氏原先紧攥的指根却是又握紧了一回,口中也跟着一句:「倘若上天能多厚待我几分,我又岂会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 好在如今令德和令章皆好,即便日后没了她,他们也不会有事。 林氏想到这终于还是松开了先前紧握着的手,而后她睁开眼,指甲是前些日子才涂染过得,凤仙花的痕迹还留在上头,这会在那幽幽烛火的照映下闪射出奇异的光芒……而她便看着那道光芒轻轻说道:「一念起,是天堂,一念落,是地狱……」 第59章 等这话一落—— 林氏重新抬了脸朝霍安北看去,却是问道:「王爷,如今妾是要入地狱了吗?」 霍安北闻言却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低垂着眉眼看着林氏,眼瞧着烛火幽幽下她的面容,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置于案上便往外走去。 「王爷——」 还不等霍安北走出去,林氏手撑在桌子上,端直着脊背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这么多年,您可曾有半点爱过我?」 霍安北手已握住了布帘,闻言脚步却是一顿,他未曾转身,察觉到身后人看过来的灼热视线,口中也不过跟着清平一句:「没有。」 等这话说完,他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林氏眼看着霍安北的身影穿过布帘,看着那块锦缎布帘仍旧在半空中轻轻晃荡着,屋中的烛火像是燃尽了一般,只余一片昏暗,而她颓然得坐在椅子上,倘若不是撑在桌案上的那只手支撑着,只怕她就该摔了…… 这世间万籁俱寂。 可没过一会,屋中却又传出了林氏的笑声,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道布帘,撑在桌上的那只手仍旧未曾松开,笑声也一直萦绕在屋中,等到再也笑不出来,她的手才朝脸上摸去,待触及到那一片湿润,她才轻声说道:「没有,霍安北,你竟然连骗我也不肯?」 屋中的笑声开始转为哭声—— 林氏的手依旧撑在脸上,她任由那两道清泪滑过脸颊,而她轻声呢喃道:「不羡鸳鸯只羡仙……」所有人都说她的名字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羡慕的永远是那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倘若霍安北肯拿半点真心待她,她又岂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子时已过—— 容安斋中再无声响。 林氏躺在那冰冷的床上,在那意识最后消散之际,却是记起年少时见到霍安北的场景……那个时候,霍安北在这燕京城中已小有名气,他长相端正,品性又好,与她又是表亲关系,家中长辈在她耳边说了几回,她自然也就把他当做了日后要嫁的夫君。 何况她本身就喜欢他。 她喜欢听他用温润的声音喊她「表妹」,喜欢他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笑看着她。 那个在战场厮杀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霍安北,平日里却是一副温润至极的模样,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这真是惊奇又令人欢喜……只是她原本以为,这就是霍安北的全部。 可原来不是这样的。 后来,她曾见过那个男人的另一面,他喜欢把许氏强硬得圈在怀中,喜欢逗她笑,喜欢牵着她的手,即便被人瞧见也半点不避讳。 她承认自己是嫉妒了。 所以当年姑母让她进府当侧妃,她应允了……其实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妾,她素来骄傲,往日却是如何也不会应允的。 可那回,她却是想也未想就应允了。 她原本以为凭借她的手段,总有一日可以夺得霍安北的心,可岁月翩跹,世事到头,她才发现她当真是输得彻底,输得干净。 ☆☆☆ 林氏的死讯传到李家的时候,已是翌日午间的时候了。 霍令仪听见这个消息,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屋中红玉几人低声说着「活该」,而她拧头朝那窗外的光景看去,桂花开了满园,传来幽幽清香……而她轻轻合了一双眼,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那个女人,缠绕了她两世的女人,终于……死了。 秋日的凉风拂过她的面容,而她的手覆在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却是什么也不曾说。 恰是一个好晴日。 今日李家好生热闹,结彩贴喜,却是李安清成亲的大好日子,一大清早这李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来。霍令仪因着快近临盆不好走动便未曾过去,不过虽是如此她却也是吩咐了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前去帮忙的。 第60章 如今已过了辰时,那外间除了传来那阵阵礼乐之音,还有那爆竹声,跟着得便是一连串丫鬟、婆子的讨巧声,估摸着是上头的主子下发了赏赐,这会正在说讨喜话。 两面的窗大开着…… 今日天气不错,日头也很好,霍令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倒也不觉得冷,她的手中握着一本册子此时正低头翻阅着,耳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欢喜声,那张娇艳的面容却是稍稍抬了几分往外处看去。 即便隔得这样远,霍令仪都能感受到今日的欢喜气,她想着安清穿上婚服的模样,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许遮不住的笑意。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便笑着放下了手中打着的络子,她是起身替人续了一盏温水,而后是又替人掖了掖身上盖着的毯子,跟着才又柔声说道:「您若是坐得累了,奴就陪您去外头走上几步,正好今日天气也好。」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摇了摇头,她仍旧看着那外边的光景,口中也是柔和不过的一句话:「我这出去又得让她们担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虽柔和,面上的神色却有几分无奈。 如今她快至临盆,底下的人自是各个都担心的不得了,且别说出这个院子了,就算是走出这间屋子,那些嬷嬷、丫鬟各个都小心翼翼得,生怕她出什么事。 要是让她们前后拥着,倒还不如在这坐着,何况她今日倒也不觉得累。 霍令仪想到这便收回了眼,而后是落在这个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她把手中的书册置于那案上,跟着是把手轻柔得覆在那小腹上头,口中是又笑跟着一句:「也不知究竟是个小子还是姑娘。」 杜若正拿着一个美人锤坐在脚凳上替人敲着腿,闻言便笑道:「不拘是小子还是姑娘,左右再过几日功夫,您就能瞧见了。」 她这话刚落—— 外间便有人轻轻禀道:「夫人,大少奶奶过来看您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抬了眼,她的面上带着几分奇怪,这个时候,容德怎么过来了?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外说道一声:「让她进来吧。」等这话说完,杜若便也收回了美人锤,她是扶着霍令仪端坐好,而后便侍立在一侧。 等那布帘被人打起,杜若便朝人打了一礼。 因着今日是李安清的大喜日子,方容德也显见得穿了一身喜庆的颜色,倒是把她往日那份贤淑的气质也多添了几分鲜活,她眼瞧着杜若请安是笑着让人起来,待又走了几步,便又屈膝朝霍令仪打了一礼。 「快些起来吧……」霍令仪眉目含笑,等前话说完才又跟着一句:「你不是在安清那吗?怎么过来了?」 方容德的面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闻言是笑着说道:「是安清让我过来的,她说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没人说话也怪是无趣的……」等这话说完,她是依着霍令仪的意思坐在了身边,跟着是又柔声一句:「何况今儿个府里来了那么多人,安清那处更是围坐着不少闺绣小姐,我在那处委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在您这处偷会闲静。」 霍令仪虽然面目含笑,话中却免不得有几分嗔怪:「你呀……」 今日这样好的一个日子,方容德原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认识一回这燕京城中的名门士族,却没想到她会舍了这样一个好机会过来陪她……她想到这,那颗心便又柔和了许多。 她也未说道什么,只是握着方容德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与杜若吩咐道:「去给大少奶奶准备香片茶,再让小厨房准备些糕点过来。」 杜若刚要应「是」,便听得方容德柔声说道:「今儿个不用茶,且随婶婶一样给我准备一杯温水便是。」 霍令仪闻言倒是朝方容德那处瞧去一眼,容德素来只喝香片茶,今儿个却是怎么了?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杜若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吧。」 第61章 杜若见此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待又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 等到那布帘一起一落,方容德便依旧按着往日的习惯取过那摆在桌案上的游记,而后是抬了一双温柔目朝人看去,问道:「婶婶先前看到哪了?」 「正瞧到那西湖十景处……」 霍令仪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把腿蜷了起来置于那软榻上,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响起了属于方容德独有的软语声……她靠在引枕上,手撑在那腰上轻轻揉捏着,一双桃花目也微微合着,却是在凝神细听着她说道那西湖十景。 这柔声细语却是等杜若端了温水和瓜果、糕点进来才停。 霍令仪嘴里没味,索性便取过一块糕点慢慢用着,她不喜吃甜食,因此小厨房备着得也多是些酸口的东西……她将将用了一块,刚想和方容德说话便见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是拧了眉背过身。 霍令仪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眼瞧着方容德握着帕子抵着唇,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样子,却是和她刚怀孕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思及此,心下便是一个「咯噔」,口中也跟着一句:「容德,你?」 方容德此时那股不适的感觉已消了不少,她重新转过身,待取过茶盏又用了一口,而后才迎着霍令仪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她手撑在小腹上,面上带着几分少见的羞赧,连带着声调也极轻:「是有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从最初的怔忡化为掩不住的高兴…… 她忙握过方容德的手,口中是跟着嗔怪一句:「你怎么也不同家里人说?」若是母亲和大嫂知晓,必定十分开心。 方容德任由她握着手,闻言她也只是柔和了声调说道:「我也是昨儿夜里才知道的,因着今儿个便是安清的好日子,我不想让家中多操心便想着等过了今日再同家中说……」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霍令仪一眼,是又跟着一句:「这桩事婶婶且先替我保密,我想,我想亲自和夫君说。」 她说到最后一句便又低垂了一张脸,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掩不住那面上和耳尖上的绯红。 霍令仪看着她这般,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仍旧握着方容德的手,口中是道:「好,我会替你保密,谁也不说。」这样的喜事,自是该由方容德亲自说出来。 因着方容德怀孕,霍令仪自然不肯再让人念书了,只让人好生坐着又同人说道了许多孕期该注意的事项……等到了李安清快要出阁的时辰。 因着方容德还得陪着姚淑卿出去送人,霍令仪这才止了话,只是又细声嘱咐了人几句让她注意着些,别太操累了。 等到方容德走后—— 杜若才又重新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霍令仪较起先前还要高兴几分的面容,便又柔声说道:「夫人看起来倒是比先前还要高兴几分。」 霍令仪听得这话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却也未曾遮掩面上的笑意。她仍旧端坐在软榻上,任由外头的秋风拂过脸面,而她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小腹……她的确是高兴的。 这个九月有太多的喜事—— 安清出嫁,容德又有了身孕,她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这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去,她自然是高兴的。 ☆☆☆ 九月中旬。 霍令仪今日刚刚吃完午膳,方要坐下,那肚子就起了一阵抽痛,她近来每日听着底下的嬷嬷说道自然也知晓几分,等察觉到那身子的不对劲便扶着杜若的手说道:「去请庄嬷嬷过来,就说我要发作了。」 杜若听得这话却是一怔,她素来沉稳,此时却有些慌乱。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便又紧紧握了一回杜若的手,眼瞧着人回过神,她的口中是又紧跟着一句:「别怕,按着往日嬷嬷说的,不会有事的。」 第62章 杜若忙点了点头,她朝外头喊了一声,而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霍令仪坐在了那软垫上。 外边在听到杜若的话后便动作起来了,那些丫鬟虽然行走起来有些慌乱,可总归也没个差错,请人的请人,准备东西的准备东西。 一时之间,这相隐斋却是好一番热闹…… 好在庄嬷嬷离得近,没一会便领着几个嬷嬷过来了,其余几个收生婆也是早些日子就被请来了家中的,这会便一道过来了。 底下几个嬷嬷都是历过事的,眼瞧着霍令仪这般便忙让人把她扶进屋子,没一会功夫,这屋子便被人清理了一通。 霍令仪被人扶着躺在了床上,她原先的确不紧张,可真得躺在了这张床上,看着屋中这幅场景的时候,心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她紧紧握着杜若的手,口中是问道:「可遣人去和三爷说了?」 杜若的面色却是比她还要惨白了几分,不过听得这话她还是凝了几分神朝人说道:「您别担心,老夫人已遣人去请三爷了,他很快就回来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心下那股揪心的紧张倒也松下了不少…… ☆☆☆ 内阁之中一如往日那般热闹—— 李怀瑾端坐在主位上,他的手中握着茶盏,耳听着底下新老旧臣各抒己见也未曾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在这一片嘈杂的说话声中,却有一个手拿拂尘的内侍从外头急急走了进来。 众人看着他的身影,原先的讨论声却是一顿,他们眼看着内侍径直走到了李怀瑾跟前,而后是弯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了一句。 李怀瑾原先瞧见内侍进来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便已有了几分变化,待听到这一句,他握着茶盏的手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径直起了身……众人见他起身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自然也不敢坐着。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便都站着朝李怀瑾看去,更有人拱手朝李怀瑾问道:「李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其余人等虽然不曾说话,面上的神色却也是这般……倘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位李首辅又岂会这般? 「无事……」 李怀瑾的声音一如旧日般沉静,就连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我家中有事,今日内阁中的事便都交由徐大人。」 这话说完,他也不顾众人的惊诧便提步往外走去,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还是有些咂舌不已,虽然这位李首辅的神色看起来与往日好似无异,可那步子却是要快上许多。 这才多久的功夫,这内阁便没了他的身影。 许是因为事出突然,众人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新臣、老臣互相对望着,面上皆是一副怔楞不解的神色,却是都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那位李首辅这般。到后头还是坐得比较下方的一位官员轻声说道:「我听人说李首辅的夫人好似已到了临盆的日子。」 众人听得这话,倒是反应过来,怪不得素来沉稳的李首辅会有这样的表现,原是因为他那位夫人。 传言李首辅很是疼爱他那门夫人,原来只当是坊间笑谈,如今看来倒是果真如此。 ☆☆☆ 宫道。 柳予安握着一本折子却是要去拜见天子,临来走过宫道的时候却看见匆匆朝这处走来的李怀瑾。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李怀瑾这般,他心中惊疑,不过面上却无什么变化,只拱手朝人一礼。 只是还不等他说道什么,李怀瑾便已走远了,柳予安见得这般,心下惊疑更甚,他重新直起了身子,眼瞧着李怀瑾离去的背影,口中是问道:「李大人这是怎么了?」 他这话一落—— 身边的内侍便轻轻说道:「咱家听说是李大人家中的那位夫人临盆的日子快到了,这几日李大人便一直让外头的内侍注意着,倘若家中有了消息便去禀报,如今……」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也是朝李怀瑾远去的身影瞧了一眼,是又一句:「估摸着是是要生了。」 第63章 柳予安听得这话,面色却是陡然一变,就连握着折子的手收紧了几分…… 她要生了? 内侍见李怀瑾已经远去,刚要转身便瞧见柳予安依旧站着未动,宫里的人又有哪个是傻子?虽然时隔多年,可这位柳大人和那位李夫人早年的事又有多少人不知?他想到这便又低了头轻轻说道一声:「柳大人,皇上还等着您呢。」 柳予安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他松开了紧握折子的手,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他转身往前走去。 风和日丽,他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可心下的思绪却如荒草杂生一般……他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她要生了。 年少的时候—— 他最希望的便是能娶到她,和她生下一儿半女成一个「好」字。 而如今…… 如今她的的确确要当娘了,可这一切,却统统与他无关了。 日头高高挂着。 这相隐斋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上到李家的几位主子,下到伺候的婆子、丫鬟此时都紧张得侯在外头,她们谁也不曾说话,可那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朝那紧闭的屋子看去。 产房的门自打先前合上后就一直紧闭着,而她们的心也如这道门一般紧紧揪着,徐徐和风打在她们的身上,却无法抚平她们心下那股子紧张的情绪。 程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此时正轻轻拨动着,而她的唇口也一张一合却是在向上天祈求着平安,待听得里头传来霍令仪的惨叫声,她这握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 她抬了那张慈和的脸朝那紧闭的屋门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怎么叫得这么厉害?」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心紧蹙,脸上也是未曾遮掩的担忧,以前淑卿和宜和生产的时候可从未见她们喊得这么厉害。 程老夫人想到这,原先尚还沉稳的面色便又苍白了几分。 姚淑卿听得这话,忙扶住了程老夫人的胳膊,眼看着程老夫人苍白的面容,她是柔声说道:「您别担心,三弟妹还年轻又是头一回,何况她素来怕疼,叫得厉害些也是正常的。」 她这话一落—— 郑宜和便也跟着轻轻劝解起来。 程老夫人听得她们这一字一句,虽然面色还苍白着,可那高高悬起的心总归还是落下了几分……她看着那道屋门,重新拨动起手上的佛珠,口中也是喃喃说着「母子平安」这样的话。 外头的人依旧紧张得候着,里头的声响也仍旧没个停歇。 霍令仪起初叫得很是惨烈,到后头许是喉咙嘶哑了的缘故,那叫声便也轻了许多,隐隐约约得让人也听不真切…… 待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产房的门却还是未曾打开,这一回不仅是程老夫人白了脸,就连其余几人面色也有几分不好。 霍令仪这进去也快有一个时辰了,这时间却是有些久了。 尚还不等程老夫人说道什么,便听到有人喊道:「三爷回来了。」 等这话一落,众人皆转身看去,便见李怀瑾仍着一身朝服打外头迈步走了进来,他鲜少喜形于色,此时面上的神色也如往日那样没什么变化,可若是细瞧的话,还是能发现他如今的气息还是有些不稳,就连那步子也迈得极大,那身素来平整的朝服因着这一路走动早已泛起了几道折痕。 可此时这要紧关头,谁还会去注意这些小事? 等走到众人跟前—— 李怀瑾眼瞧着众人行礼也只是摆了摆手,而后他是朝程老夫人等人行过家常礼,跟着便抬了头朝那还紧闭着的屋子看去,口中是问道:「母亲,晏晏进去多久了?」 程老夫人闻言却是又叹了口气:「快有一个时辰了。」 李怀瑾听得这话是又皱了回眉,一个时辰,这个时辰已不算短了,怎么里头还没动静?还不等他开口说话,那屋子里头便又传来了霍令仪的痛呼声,李怀瑾听得那叫声,神色一顿,纵然隔着一道屋门,他都能听出她的叫声已经有些嘶哑了。 第64章 他想到这,薄唇紧抿,负在身后的手更是紧紧一握。 程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口中却是轻声劝慰道:「你别担心,晏晏是头一胎,宫口难开也是正常的……」 李怀瑾闻言虽是点了点头,可话却不曾说道一句,那双清平的丹凤目一错不错地看着那道屋门。 屋子里头,霍令仪的痛呼声依旧没个间歇。 而屋子外头,众人面上的神色也都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女子生产,时间拖得越久,便越不容易……就在众人紧张的等待中,那产房的门终于开了,却是庄嬷嬷走了出来,她身上沾着血腥气自然不敢靠众人太近,待朝众人打过一礼,她便说道:「稳婆说三夫人的宫口打不开,还得再花些功夫。」 李怀瑾听得这话,负在身后的手是又握紧了一回。 等到庄嬷嬷重新退回到屋子里,李怀瑾便转身朝程老夫人看去,此时风有些大了,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的缘故,天色也变得阴沉了起来。他正对着程老夫人低垂着一双眉眼,口中是跟着一句:「里头还不知何时才好,母亲和两位嫂嫂且先去正堂休息吧。」 程老夫人自从得了消息便急急赶到相隐斋,连着这么长时间她也的确是有些累了,只是她看着李怀瑾的面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呢?」 李怀瑾闻言是朝那屋门看了一眼,而后是说道:「我进去陪她。」 他这话一落,不仅是李家几个主子,就连其余一众丫鬟、婆子都变了脸色,那产房之地最是污秽不过,李怀瑾怎么能进去? 姚淑卿仍旧扶着程老夫人,面上也带着几分不赞同,她看着李怀瑾,口中是道:「景行,产房污秽,何况晏晏倘若知晓,她也不会希望你进去。」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只是说道:「我意已决,大嫂不必再劝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丹凤目仍看着那道屋门,里头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可他还是能清晰得听清她的疼呼,她的惨叫……小丫头最是怕疼,如今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得待在里头,还不知道是幅什么模样?他自然知晓产房之地最是污秽不过,可他还是想去陪着她,看着她,告诉她「别害怕」。 他这般说—— 姚淑卿自然也不好再开口,只是面上却仍旧挂着不赞同,到后头还是程老夫人握着佛珠开了口:「你去吧。」 景行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他既然决定了的事哪里还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李怀瑾闻言是又朝程老夫人拱手打了一礼,而后他便提步往前走去。 程老夫人眼看着他的身影,待人走进了产房,她才收回了眼,跟着是对姚淑卿几人说道:「好了,我们去正堂等着吧。」 ☆☆☆ 产房的门被推开。 那股子血腥之气便再也掩盖不住迎面而来。 李怀瑾闻着这股子味道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紧抿着唇什么也不曾说,一双丹凤目却是稍稍掀起往前看去,待瞧见那层层帷幔之下躺着的身影,他的步子便是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他便又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众人原先倒是未曾注意,此时听见这一串脚步声才循声看去。 她们眼瞧着李怀瑾过来自是一愣,大抵是未曾想到,这屋中的人竟然谁也未曾出言阻止……倒是庄嬷嬷先回过神来,她看着李怀瑾过来便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三爷。」 其余人等听着这一声,自是也纷纷朝李怀瑾打了礼。 李怀瑾未曾止步,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步子也没个停顿,待穿过那几道帷幔,他终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霍令仪。 汗水早就浸湿了她的衣裳和头发,此时她惨白着一张脸躺在那处,昏迷不醒。李怀瑾何曾见过她这样羸弱的样子?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紧抿着唇继续朝人走去。 第65章 围在一侧的几个稳婆和嬷嬷见他过来刚想说话,便瞧见跟着一道进来的庄嬷嬷对着她们摇了摇头,示意不必阻拦,她们见此便也都住了嘴。 杜若原先就蹲在床边,她的眼眶通红着,眼瞧着李怀瑾过来倒是擦拭干净脸上的泪,待起身朝人打了一个礼,而后便让开了位置。 李怀瑾也未曾说话,他只是走到了杜若原先的位置处,身旁的嬷嬷见他过来忙替他搬来了一个圆墩,他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坐在圆墩上,而后是低垂着眉眼擦拭着霍令仪额头上的汗。待擦拭干净,他宽厚的掌心便贴在霍令仪的手背上,口中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身侧的稳婆往日未曾见过李怀瑾,可他的名字却听过无数回,此时耳听着这端肃一句,她的身子便又忍不住打了个颤,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慌乱:「三,三夫人的宫口太小还未全开,先前又用尽了力气,这会,这会刚晕了过去。」 她这话说得颤颤巍巍,到后头还是庄嬷嬷接过了话:「您别担心,三夫人只是气力不足,奴已让人去准备参片了,三夫人很快就会醒来。」 等这话一落—— 外头便有人端来了参片。 庄嬷嬷接了过来刚想上前伺候,便见李怀瑾朝她伸了手,她见此便把那一盒参片递到了人的手上,而后是又退后一步侍立在一侧。 李怀瑾接过参片便又朝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苍白的面容还有那即便昏迷也一直紧拧着的眉心,他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那双剑眉却一直紧拧着……等喂了两三、片参片,霍令仪倒是也悠悠醒了过来。 霍令仪刚刚醒来本就有些迷糊,眼看着坐在一侧的李怀瑾更是一怔,她原本以为是在做梦,待听到李怀瑾的声音,她才惊怔着问道:「您怎么进来了?」这里是产房,他怎么就进来了?母亲就没拦他吗? 她先前喊累了,这会喉咙早就哑了,吐出来的字也是轻不可闻的。 等话一落—— 霍令仪便又伸手去推人,却是想让他出去,可她全身的力气都没剩下多少,哪里又推得动人? 「没事的……」李怀瑾握过她的手,而后是仍旧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你别担心,我就在这陪着你。」 等这话说完,他头也未回,却是朝众人吩咐道:「如今三夫人醒来了,你们也不必顾忌我,先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众人听得这话忙应了「是」。 霍令仪见推不动人,也就泄了力气,她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眼眶却仍旧通红得看着人。这个男人,怎么就半点不知道避讳呢?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何况女子生产最是不堪,她不想让他瞧见这样不堪的场景。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他面上的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待又轻柔得擦拭过一回她额头上的汗才又说道:「晏晏,你可还记得上回我和你说过的话?我们是要相守到老的,何必在乎这些小事?」 「你如今就放下一切好好准备生产,我哪里都不去,就坐在这陪着你。」 霍令仪听得这话,原先的心绪倒也好了许多,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一双沾着泪意的桃花目却依旧看着李怀瑾。 「汤来了……」 外间有人轻轻说道,庄嬷嬷接过那碗汤递给了李怀瑾,她半扶着霍令仪坐起身,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劝慰:「三夫人,您现在什么都不必想,等到那宫口全开了就好了。」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待由李怀瑾喂完了汤,没过一会,她那小腹便又开始抽疼了起来,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忙让人撤下了汤,而后便握着霍令仪的手与她柔声说着「别怕」……原先侍候在一侧的几个稳婆见此忙朝人身下看去,眼瞧着那处,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三夫人再用些力,宫口比起先前已开了许多。」 第66章 霍令仪哪里用得上力? 她本来就怕疼,此时觉得那处一抽一抽得却是比先前还要疼得厉害,那喉间的痛呼更是一声响过一声…… 倘若可以她真得不想生了。 可眼瞧着坐在一侧的李怀瑾,纵然他什么都不说,可她还是能察觉出他的紧张……霍令仪就这样看着李怀瑾,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看着李怀瑾,她倒是咬着牙又用了几分力道。 庄嬷嬷先前怕她咬到舌头早在她的嘴里塞了一块帕子,这会她紧闭着眼睛却是依着她们的话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李怀瑾任由霍令仪握着他的手,他一面拭着她额头上的汗,一面是紧抿着唇看着她,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纵然他的面上还能维持几分往日的模样,可心下却是不稳的。往日他不知道妇人生产竟会是这幅模样,倘若他早些知道,那他宁可一生膝下无子也不愿让她受这样的疼痛。 好在这一回—— 霍令仪的宫口开得很顺利,没过一会便传来稳婆欣喜的声音:「开了开了,三夫人您再多用些力,老身已看到头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更加不敢有丝毫停歇,她紧紧握着李怀瑾的手,舌尖抵着那块帕子,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道。 等到身下一松,便有一道响亮的哭声在屋中响了起来,跟着是几个嬷嬷高兴的声音:「恭喜三爷,恭喜三夫人,是位小公子。」 霍令仪听见这道声音,先前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总算是落了下来,她有心想让人抱过来看一眼,可她此时力气皆已用尽,耳听着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却是还不曾说话便已晕了过去。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间时分了,屋中的烛火许是燃了许久的缘故,此时在那灯屏之中已显得有些昏暗了……她初初醒来觉得头脑还是有些昏胀,索性便也未立时睁眼,她把手撑在眉心处轻轻揉了一会,等缓过了那个神才拧头朝外看去,原是想唤杜若等人进来伺候,便瞧见靠坐在床侧的李怀瑾。 烛火虽昏暗…… 可霍令仪还是瞧清了他的面容。 李怀瑾已换了一身常服,此时便倚在床侧睡着,可即便是睡着,他那双眉心却还是紧拧着,眼下的那块乌青在那烛火的照映下更是显得比往日还要严重几分。 霍令仪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不免又生出几分疼惜……近些时日,李怀瑾白日要忙朝中和私下的事,夜里又因为她睡不踏实的缘故,连带着他也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想到这,便又朝人那处倚近了几分,而后是朝人伸出手却是想去替他揉一揉他那拢起的眉心。 李怀瑾今日是真得累了—— 这若换得平日,他听到这一番动静立时就能醒来,可今日他却是察觉到脸上的异样才醒过来。李怀瑾刚刚醒来,眼中还是一副清冷色,只是在触及到霍令仪的面容时,那幅清冷便化为了柔和……他伸手握住了霍令仪尚还停留在他眉心处的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晏晏,你醒了。」 他的声调温和,可若仔细辨听的话,还是能从中察觉出几分喑哑,却是近来日的疲劳所致。 霍令仪自是听出了他声调中的疲倦,她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眼中的疼惜仍旧未消,口中是轻轻说道着:「您怎么坐在这也不去歇息?」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杜若她们人呢?」 「是我不让她们进来伺候……」 李怀瑾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她的手重新放进了锦被中,待又替她掖了一回被子,他是又擦拭了一回她额头上的汗,而后才看着霍令仪的眼睛柔声一句:「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粥,这会还在那炉火上煨着,你可要用些?」 霍令仪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如今也没有胃口,自然用不下东西,等这话说完她是又循了一眼床上和屋中,而后才又开了口问道:「长安呢?」 第67章 当初孩子还未曾出生的时候,她和李怀瑾便已给腹中的孩儿先取好了名字……倘若是男孩的话便叫做李安嗣,若是女儿的话就叫李安乐。至于小名倒是没有太大的顾虑,只需取个意头好福绵长的便是,便唤作长安,却是取「长久顺安」的意思,不拘男女皆可使用。 「我怕他吵着你,便让奶娘抱着他去隔壁了……」等这话一落,李怀瑾便又跟着一句:「你若想见,我便让人把他抱过来。」 霍令仪自是想见他,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生下来,就连一眼都还未曾瞧过…… 李怀瑾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又笑了一回,他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朝外头说道了一声,待又过了一会,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乳母抱着一个绣着五福如意红色襁褓的小儿走了进来。 乳母先朝两人打了一个礼,而后是笑着说道了一声:「给三爷、三夫人请安,五少爷先前睡了许久,刚刚一炷香前才睁开眼……想来是知晓三夫人醒了,也就睡不下了。」 她这话说得讨巧…… 霍令仪听得自是也笑了一回,而后她朝人怀中的那个小儿看去,只是襁褓掩住了小儿的大半面容,她又是躺在床上自是瞧不清……李怀瑾瞧见她眼中的渴望便把小儿抱了过来,而后他是又挥了挥手却是让乳母先行退下了。 等到乳母退下—— 李怀瑾便也把小儿安置在了霍令仪的身侧。 烛火之下,霍令仪拧头朝身侧的小儿看去,小儿此时就安安静静得躺在那红色的襁褓中。他才刚出生,那一双眼睛仍是闭着的,小嘴却轻轻张着,好似还在冒着气泡似得……她眼瞧着这幅模样,那心下就似被那三春四月的春风拂过一般,却是越发柔和了几分。 霍令仪想着生他的时候遭了那么多罪,甚至还想过若是可以的话真得不想生了,可如今这样看着他,心中的那种满足感却是从未有过的。 她想到这,连带着那双眉目也越发柔和起来。 霍令仪从被子里伸出手,却是想替他擦拭一回嘴角的痕迹,只是她的手刚刚放在他的嘴角,小儿就好似有感知一般竟是张了嘴吮吸起她的指根……霍令仪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就像是被一道热流划过一般,连带着全身都变得酥麻了许多。 她任由小儿吮吸着她的手,脸却是朝李怀瑾那处看去,她的眉目含笑,连带着声调也有些微微上扬,却是带着止不住的欢喜意:「景行,你快看。」 李怀瑾原先就一直低着头看着他们,自是也看到了这幅场景,这会他听着霍令仪这一句泛着惊喜的话,原先还有些疲倦的眉目却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他伸手把霍令仪的头发绕到了耳后,眼瞧着她面上的笑意,口中也跟着柔和一句:「嗯,我看到了。」 等这话说完—— 李怀瑾是又垂了眼朝那襁褓中的小儿看去,其实要当真说起来,这也是他头一回细细看起长安。原先霍令仪在产房晕倒,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自然也就无心理会刚刚出生的长安了……如今眼看着烛火下的他,虽然面容还有几分微皱,眼睛也睁不开,可从这幅五官上倒是依稀能瞧出几分熟悉。 这是他和晏晏的孩子,李怀瑾的心中如是想到。 其实这么多年,李怀瑾早就冷情冷心惯了。于他而言,这世间万物,就算是那依依相伴的血缘也委实代表不了什么…… 可自从娶了霍令仪,他却觉得纵然这世间再是荒诞,有她倒也不枉走上这一场……与她相伴的这些日子里,他试想过他们的未来,也试想过若是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可真当那一日来临时,他却有些害怕了。 他想起当日晏晏与他说「他要做父亲了」,那个时候,他的心中除了那掩不住的激动之外,却还有过几分害怕。 说来实在好笑…… 在这大梁有着赫赫威名的李首辅却害怕当一个父亲,可他的确害怕,他怕当不好一个父亲,也怕教不好自己的孩子。 第68章 而如今,如今他看着长安,看着这个属于他和晏晏的孩子,他心中的那份害怕却在慢慢消失,仅剩的却是几分不可言喻的情绪……这是他和晏晏的孩子,这个孩子承载着他和晏晏的情谊,也将延续着他们的生命。 在那以后的日子—— 他会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牙牙而语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而这些事,他都会参与其中。 他不是那个人,他会好好教导自己的孩子,好好看着他长大成人。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小儿吮吸的声音便再无别的声音,李怀瑾就这样低垂着眉眼看着他们母子两,而后他伸手握住了霍令仪的手,眼看着霍令仪拧头朝他看来,他的眼中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 他就这样看着她,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晏晏,辛苦你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任由李怀瑾握着她的手,看着烛火下很是相似的父子俩,心下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 三日后。 李家再次广开朱门,喜迎外客。今日是李怀瑾和霍令仪嫡子李安嗣的洗三礼,虽然请得大多是些亲朋好友,可纵然那些未曾收到名帖的名门士族、朝中重臣也都早早遣了家奴送来了不少好礼…… 这可是李首辅的头一个孩子,身份尊贵,纵然不能亲眼观看,可这一份礼却是不能少的。 如今洗三的时辰还未至,可李家却已很是热闹。外间管家登记着礼单,而已来了的客人,便又以男客女客分在内、外两院接待。 男客皆在外院由李怀瑾招待着,而女客便由程老夫人和姚淑卿等人招待着,至于这相隐斋中围坐着得便都是些霍令仪旧日里的熟悉之人……此时长安被乳母抱在怀中,一众年轻妇人便围站在一侧逗弄着他,若是见到小儿皱眉或是轻叫,她们便发出一阵哄闹声。 而在这些哄闹声中—— 声音最为清亮的便数李安清了。 李安清如今也是一副妇人装扮,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圆领长袍,头梳流云髻,此时半低着头逗弄着长安,越发显得她面若桃花、眉目含笑,却是比起往日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还要好看几分……大抵是逗弄长安累了,李安清一面是擦拭了一回额头上的汗,一面是朝霍令仪走来,眼瞧着她面上的笑意便又笑说一句:「我以前最是厌烦这些小孩了,可如今看着婶婶的孩子便觉得格外有趣。」 霍令仪如今还在月子期间,自然不能起身,这会便靠在引枕上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蜂蜜水,耳听着李安清这话,她面上的笑意越深。她是先饮用了一口水,等到喉间润了开来,才又看着人说道:「你日后有了孩子便会觉得更加有趣,眼瞧着他一日日得长大,你就会发觉那种心情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长安那处又瞧了一眼……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霍令仪还是能瞧清几分他的面容,相较刚出生时,长安已有了不小的变化……他的皮肤光滑了许多,眼睛虽然不能时常睁着,可偶尔也能睁上一回。 霍令仪想起刚瞧见长安睁眼的时候,却是昨儿夜里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她刚刚睡醒耳听着身边传来长安的哭声忙朝人看了过去。 那会,他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许是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眼角还带着几滴泪水,瞧起来更是让人怜惜不已。 霍令仪即使如今想起,都觉得自己的这颗心是掩不住的柔和。 李安清听得这话,面上却有几分绯红,她纵然已嫁给了许望舒,可说起这些总归还有几分羞赧……她半低着头,脸通红得,手中绞着一方帕子,口中是跟着轻轻一句:「正在说小长安呢,婶婶怎得就说起我来了?」 她这话一落—— 坐在一侧的许瑾初却是笑着接过了话:「如今咱们三个就剩下你了,她不说你又该说谁去?何况……」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看着李安清笑说一句:「我也等着抱我的小侄子了。」 第69章 起初哥哥去李家提亲的时候,她是有几分怔楞的,哥哥虽然瞧着为人温和,可那颗心却一直封闭着。 这么多年,她也从未见他对谁特殊过。 母亲早年也替哥哥相看了不少姑娘,哥哥每回虽然都温温和和的,却是谁也未曾应下过,导致她一直都觉得哥哥可能这辈子都要孑然一身……因此哥哥竟然会亲自来到李家提亲,她的确是未曾想到。 后来她也曾问过哥哥—— 那个时候哥哥是怎么回答她的?她记得那个时候哥哥看着她轻轻笑道:「倘若没有遇见她,孑然一身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既然遇见了,我便也不想放手了……」 许瑾初想到这,看着李安清的那双眼睛却是又多添了几分笑意。 李安清眼瞧着两人看过来的视线,又听得她们这一字一句,只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她的手中仍旧绞着帕子,一双杏眼朝两人看去,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也只能气馁得说道一句:「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霍令仪见她这般,却是怕真得羞了她,便也不再说道此事了……她刚想另择一个话题,杜若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等走到跟前—— 杜若是朝她们先打了礼,而后便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夫人,那位戚夫人来了。」 戚夫人? 霍令仪骤然听到这个称呼,一时却有些未曾回过神来……戚夫人,这燕京城中姓戚的人并不算多,若够得上夫人这个称呼的更是少之又少。 杜若见她这般便又轻轻说道了一句:「夫人,是文远侯府的那一位。」 文远侯府…… 那说得便是戚孚如了。 霍令仪听她这般解释倒是记了起来,前段日子柳予安已接任了文远侯府的爵位,成了新一任的文远侯。而那戚氏虽然仍旧只是一个妾氏,可如今那柳家既无周承棠在上头压着,冯氏又因为得了重病只能缠绵于榻,这府中里里外外的事自然也就交到了她一个人的手里。 因着这个情况,外间也就尊称她一声戚夫人。 可这「戚夫人」再好听,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氏罢了,若放在那些小门小户的门第里,倒也的确够他们尊称一声,可对于她们这屋子里的人来说,这位戚氏终归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因此杜若这话刚落—— 李安清便有些不开心的接了话:「她怎么过来了?」这会她已恢复如常,原先面上的那些绯红也消了个一干二净,仅剩的也只是几分未加掩饰的不高兴……对于那文远侯府,她可是半点也提不起喜欢。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心中倒也的确是有几分惊奇的。 那文远侯府,她可未曾下过帖子的,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自然也不好拒之门外。因此霍令仪也只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那一侧的高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跟着才淡淡开了口:「请她进来吧。」 杜若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她是又朝几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没过多久—— 那锦缎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戚氏走了进来,她仍旧是素日里的那副清平打扮,满头青丝梳成一个流云髻,头上也只是簪了几支素色的玉簪,上身穿着水色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绣清莲的月华裙,行走起来,那裙摆上的清莲便也跟着化开一道又一道涟漪。 屋中众人看得她进来却都止住了声。 原先杜若来禀告的时候,她们正在逗弄小儿自然也未曾听清,这会眼瞧着戚氏,却都忍不住互相张望了一眼,她们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一副惊诧模样,甚至还有人同李安清先前所说的那般轻轻说道:「她怎么过来了?」 纵然岁月已过去许久,可这燕京城中谁不知晓那位柳大人和李三夫人的关系?这样的日子,李家自然是不可能给柳家下帖子的。 第70章 等戚氏走了进来,这屋中便也无人说话了。可除了霍令仪以外,众人的眼睛却都朝戚氏看去…… 戚氏自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她的面上仍旧噙着一道恰到好处的笑容,行走起来举止礼仪也没有半分偏差。等走到霍令仪跟前,她是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柔声说道了一句:「妾身戚氏给李三夫人请安。」 霍令仪仍旧靠在引枕上,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了一句:「起来吧……」 戚氏便又笑着朝人道过谢,而后她是又朝李安清、许瑾初等人打了一道礼才起身说话:「今日是贵公子的洗三礼,因着侯爷公务繁忙不能亲自过来,便遣妾来送上一份薄礼……」 等这话说完,她便从身后丫鬟的手上接过一只礼盒,跟着是又柔声一句:「夫人切莫介意。」 霍令仪闻言倒是朝人手上的礼盒看去一眼,礼盒里头置放的是什么东西她瞧不见,可单单只瞧这么一只盒子却已算不上什么薄礼了……不过她也只是这般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眼,口中也不过是寻常一句:「你客气了。」至于旁的却是半句也不曾说。 不管戚氏如今是不是已经知晓她就是当年那个「贵人」,可她都没有这个心思与这个女人有过多的接触。这个女人为达目的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说舍就舍,且不说别的,只单论这一份心性便比那周承棠厉害多了。 她可不希望给自己树立一个这样的敌人。 等到杜若走上前接过了礼盒,霍令仪才又看着戚氏说道了一句:「戚夫人远来是客,且坐罢。」 戚氏闻言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夫人,不过妾身家中还有不少琐事便不再此处多加叨扰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霍令仪等人打了一礼。 霍令仪见此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让杜若送了人一程。 戚氏来得快,走得也快,不过屋中众人原本就不喜她,如今见她离去,自然也不曾说道什么。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笑闹声……霍令仪端坐在床上,耳听着屋中的笑闹声,一双桃花目却仍旧朝那尚还有些起伏的布帘看去,她的眉眼微沉,话却是不曾说道一句。 ☆☆☆ 杜若这厢把戚氏主仆送至帘外便告退了。 而戚氏身侧的丫鬟听着里头传来的笑闹声,还是忍不住轻轻撇了撇嘴,她手扶着戚氏的胳膊往前走去,口中是跟着没好气地一句话:「真是欺人太甚,您一进去她们就半句话也不说,您一走倒是又热闹起来了……当真是半点也不曾把您放在眼里。」 她说得生气…… 戚氏面上的神色却是半点也未曾有过变化,她仍旧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就连眼中也依旧是先前的清平模样。她拧头朝丫鬟看去,眼瞧着她眼中的不高兴便柔声说道:「你也不瞧瞧里头坐着得都是些什么人,我比起她们自然是不够格的。」 这满燕京城的贵人都在这处了,她比起她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丫鬟听她这般说道忍不住想再说道几句,可是临来到口也只能轻轻辩上一句:「侯爷最是疼您,倘若不是因为那位的身份,您早就成侯夫人了……」 戚氏听得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有几轻微的变化,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便又恢复如常……她任由丫鬟扶着她往前走去,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我知你是为我好,可那位说到底也是天家公主,你日后可切莫再胡说了。若是让旁人知晓一顿责罚却是少不了的,到得那时,就算我有心想救你,只怕也难。」 那丫鬟听得这话,娇俏的面容便又惨白了几分。 她忙伸手掩住了唇,眼中也显露出几分惊慌,待瞧过四面见无人听见才又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撤下掩在唇上的手,小脸低垂着,口中却还是忍不住轻轻跟着一句:「奴只是为您可惜。」 第71章 戚氏闻言却只是握着丫鬟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也只是说道:「没什么可惜的,我能跟着侯爷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这话却是真心话—— 旁人都觉得她可惜,只觉得那周承棠害得她没了孩子却因着天家贵胄的身份只需要在那庵中清修便是。 何况即使如今她不在府中,可就因为她那一层身份,她就永远是这柳家的主母,永远要高她以等。 可……当真可惜吗?戚氏却不怎么想。 凭她的身份,纵然能替柳家生下一儿半女也绝对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倘若没了周承棠压着,只怕如今这柳家早就要更换主母了,倒不如就像如今这般,即便周承棠的身份还在,可这柳家里里外外却都已经掌控在她的手中…… 一个身份而已,哪里比得上这些实打实的权力来得重要? 她呀,是当真觉得不可惜。 身侧的丫鬟听得她这话,却是越发替她生出了几分可惜。她怕戚氏伤心,便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依旧扶着她往前走去……此时离相隐斋已经有些距离了,那些笑闹声自然也远去了许久。她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一桩事便又问道:「姨娘,侯爷今日只是让您遣人把东西送来便是,您为何要亲自跑上这一趟?」 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生气,屋子里的那位可半点都不领情,姨娘真是白费时间了。 戚氏闻言,步子却是一顿,她为何要亲自走上这一趟?明知道会受众人白眼和非议却还是想要来走上这一趟……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停了步子往后看去。 她眼瞧着相隐斋的那块门匾,即便隔得已经有些远了,可戚氏却好似还能察觉到那处的笑闹,还有那个即便只着一身常服也掩不住天香国色面容的霍令仪。 戚氏想起昨儿夜里,柳予安大醉一场把她揽在怀中的时候,在她的耳边说道:「晏晏,我舍不得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那个时候,戚氏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竟然从未有一日忘过她。 「姨娘?」 身侧的丫鬟见她一直未曾说话便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戚氏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转过身仍旧由丫鬟扶着她往前走去……临来走上马车的时候,她才说道一句:「等再过几日,你陪我去一趟常觉庵。」 丫鬟听得这话却是一怔,常觉庵是安平公主的清修之处,姨娘怎么会想去那儿?她刚想说话,却见戚氏已坐上马车合了眼,她眼瞧着人这般,那喉间还未吐出的话便又重新咽了回去。 姨娘行事素来有章法,她也就不必再操这个心了。 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 ☆☆☆ 等到嬷嬷抱着长安去洗三,这屋中便也跟着消停了下来,霍令仪因着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倒也不觉得累,她原是想让人取本书过来翻阅一番,只是还未开口,外间便有人禀道「信王妃来了」。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面上却是又添了一回笑意…… 她忙让人进来,眼瞧着许氏走进来,霍令仪便又娇娇笑问道:「母妃怎么不去观礼?」 「想着你独自一人在这,便过来陪陪你……」 许氏受了众人的礼,而后便笑着坐在了霍令仪床前的圆墩上,待又细细瞧了她一回才又说道:「瞧着气色倒是不错,这几日睡得如何?」 霍令仪闻言便答道:「起初头一夜疼得睡不着,这两日倒是好了许多……」等这话一落,她才又轻声问道:「祖母如今身子可好全了?」虽然李怀瑾已遣了人过去照料祖母也同她说了没事,可她未能亲自瞧一回,这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 「景行派来的人医术很好,你祖母如今已好了许多,只是怕把病气过给你和长安,今儿个便未曾过来,只是……」许氏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只是你那位三妹自打林氏去后便常来家中,不过你祖母倒是一回也未见她。」 第72章 霍令德和林氏感情颇深,如今林氏骤然去了,那霍令德又岂会坐得住?不过凭霍令德的手段和心机,她倒是丝毫也不担心。 她担心得从来都只是霍令章一个人…… 许氏见她面容微沉便又问道:「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收了神,她重新抬了脸,眉目温和,声调也很是柔和:「没什么,您也不必去理会她,左右她也闹腾不出什么花样。」 两人说话间—— 红玉捧了一个平安锁走了过来,她是先打了一礼,而后便问道::「夫人,这个平安锁怎么处置?」 霍令仪循声瞧去,待瞧见人手中的平安锁倒是想起这便是当日霍令章所留下的那只,她回来后便让人收进了妆盒中……这会应是红玉和杜若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来了。她想到这,刚想说道一句「收起来吧」,便听到许氏疑声说道:「这个平安锁怎么会在这?」 等这话一落—— 许氏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疑惑,便又笑着嗔道:「你这丫头……」她这话说完是接过红玉手中的平安锁,待把那正反两面都瞧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这还是你出生那会你父王送给你的,你小时候可宝贝它了,不过……」 她说到这,面上不免添了几分疑惑:「我记得你七岁那会便把它弄丢了,怎么如今又出现了?」许氏这话刚说完,红玉便想开口,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霍令仪便已笑着接过了话:「这是从我早年间的盒子里翻出来的,估摸着是我那会胡乱丢放在哪也不一定。」 许氏见此便也不再说道什么了,她重新低了头又细细磨了一回那平安锁上的纹路,口中是又添了柔和一句:「这还是你父王亲自打造的,那时他头一次做父亲,只想着样样都要弄到最好,可他笨手笨脚的,那会一双手都磨出了不少水泡。」 这些陈年旧事说起来总是令人开怀的,许氏也不例外。 等到说完,她便又把这平安锁放到了霍令仪的手上,口中是柔声一句:「这东西意义深刻,以后可千万别再弄丢了。」待这话说完,她是又问了回时辰,跟着才又一句:「估摸着这会该进行到添盆了,我也该过去看看了。」 许氏这话说完是又嘱咐了霍令仪几句月子里该注意的事,又让人好生歇息才退下。 等到许氏走后—— 红玉才问道:「夫人为何不同王妃说,这是二公子送的?」她说到这,脸上也添着几分疑惑:「不过您的东西怎么会到二公子那呢?」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手上的这只平安锁……是啊,她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霍令章的手上?还有当日霍令章同她说的那句「长姐当真不记得了吗?」她,该记得什么? 夜里。 李怀瑾等送完客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相隐斋中却依旧是一片笑闹声。屋子里灯火通明,几个丫鬟围站在一侧,霍令仪便抱着长安轻轻逗弄着,因着已过了洗三礼,长安便也不必再受那襁褓的束缚。 此时他上头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短褂,底下是一条枣红色的小裤,这会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 小儿的眼睛最是纯净,在那烛火的照映下,越发像两汪清泉一般。 霍令仪甚至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出自己的倒影,她也不知怎的,只要这般瞧着他,便觉得心下就像是吃了蜜一般甜。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越深,一面是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他嘴角的口中,一面是握着一只拨浪鼓轻轻晃荡着……拨浪鼓的两面都是童趣之画,随着晃荡敲击在那面上便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东西素来最是受小孩欢喜,小长安自然也不例外。 他午间睡了许久,这会正是精神十足的时候,眼瞧着这只拨浪鼓便伸出小手却是想把它鼓握在手中。 可他人还小,那胳膊又能抬多高? 第73章 霍令仪见他这般,倒是也起了几分玩心,她有时把那拨浪鼓高高抬起,有时便又离得人近些,小长安只当是在同他玩,越发来了精神,倘若够着了,他便咧开小嘴笑,倘若够不着他倒也不哭,只是瘪了一张小嘴瞧着霍令仪看,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众人眼瞧着他这幅有趣的鲜活模样,自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杜若便在一侧轻轻笑着说道:「五少爷这幅模样,倒和世子幼时一模一样。」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仍旧和长安玩闹着,口中是接过了话:「都说外甥像舅,倘若他瞧见长安,一定十分欢喜。」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也不知令君在外头如何了?」 前些日子,令君和江先生出了趟远门,至今还未曾回来。 杜若闻言便又说道:「世子人虽然未曾回来,可给小公子和您的礼物却是半点也没少,自打他跟了江先生后,行事也是越发周全了。」 「是啊,他是真得长大了。」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目是朝那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外瞧去,月色清冷,烛火轻晃,她眼中的笑意半点也未曾消下…… 长安察觉到她出神,忙瘪了嘴轻轻叫了一声,倒像是在责怪她把他忽略了一般。 霍令仪瞧得这般自是又笑了一回,她轻轻揽着人,手中的拨浪鼓仍旧轻轻晃荡起来,小长安见得这般便又笑了起来。 屋中萦绕着这些欢声笑语,倒是让外头的李怀瑾驻足了一回步子,他停在布帘前,耳听着里头的那些声响,即便未曾亲眼瞧见,可只这般听着便已能够感受到里头是副什么模样……他想到这,面上便又跟着化开了几分笑意,就连那通身的疲惫也消去了不少。 他重新提起步子,而后是打了帘子往里走去。 原先屋子里的笑语声在他进来的时候却是停了一瞬,几个丫鬟终归还是有些畏惧李怀瑾的,因此眼瞧着他进来便都从床前撤了开来分散在两侧,而后是低头朝人打了礼,口中跟着一句敬称:「请三爷安。」 李怀瑾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们起来,步子却仍旧未停朝霍令仪那处走去。 如今杜若等人皆已从床前撤开,霍令仪自然也瞧见了李怀瑾的身影,她的手中仍旧抱着长安,明艳的面容却是稍稍抬起,眼瞧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眉眼含笑,口中是跟着一句:「回来了。」 「嗯……」 九月的夜已有些凉了,李怀瑾的声音也泛着些外间的清冷,可他面上的柔和却是比这屋中的烛火还要暖上几分。他解了身上的披风置于一侧,而后是朝人怀中的小儿看去,此时长安已握住了拨浪鼓。 李怀瑾原是想取过来,只是未曾想到长安的手小,可劲道却十足,他这一抽竟是未曾抽动……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模样,却是又止不住笑了一回,她打发了杜若等人退下,而后是笑着说道:「你别看他小,可力道却十足,倘若握住了喜欢的东西便不肯放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又一句:「也不知像谁?」 李怀瑾自然不会和长安去较这个劲,他见抽不动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手却是在人脸上挡了一回,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砸到了脸上。耳听着霍令仪的这番话,他便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原是想同人说话,只是眼瞧着烛火之下她笑意盈盈却是比往日还要动人几分,竟让他忍不住失神了一瞬。 霍令仪的面容一直都是明艳的。 可如今的这幅明艳却是又添了几分往日未有的风韵,只让人这般瞧着便心神晃荡,纵然李怀瑾再心如古井,可眼瞧着这般却也忍不住晃荡了一回心神。 屋中烛火轻晃,李怀瑾那双丹凤目好似有暗流涌动一般便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霍令仪,他未曾说话,只是眼看着她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注视才轻轻唤她一声:「晏晏……」 第74章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声缠绵至极的话语,那颗原先就已有些不稳的心神却是又忍不住跳了几回。此时她已侧过了头避开了李怀瑾的注视,可他的目光灼灼,哪里又能真得避开?霍令仪什么话也不曾说,她只是半低着头,眼瞧着那被子上的纹路,任凭那颗心「扑通扑通」跳着,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她这一声,声调很低…… 可纵然如此却还是能清晰得辨出那声调中的喑哑。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她面上的红晕却是又多了几分,唯恐李怀瑾瞧见,她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屋中烛火轻晃,两人一个坐在床前一个坐在床上,谁也不曾说话,唯有情欲好似在这空中四溢开来…… 起初霍令仪过了头三月,两人倒也亲热过几回,可自从霍令仪月子大后,未免伤及腹中孩儿,两人平时都是分被而眠,亲热更是不曾有过一回。 李怀瑾坐在床前,眼瞧着霍令仪低着头却还是掩不住的娇羞模样,他心下一动,眼中的暗流也越发涌动了几分。他朝人伸出手,却是想板正霍令仪的身子,只是他的手刚刚放在霍令仪的肩上,屋中却传来了长安的哭声。 长安虽然小,可这哭声却尤为响亮,却是让两人都从那情欲之中回过神来……霍令仪还未曾见人哭得这般厉害过,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份羞赧,忙抱着人轻轻哄了起来。 李怀瑾见得这般便也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他眉眼微垂朝人怀中的小儿看去,此时小儿已止住了哭声,唯有眼角还挂着泪,瞧起来好不可怜……许是察觉到李怀瑾的注视,长安便也朝他看了过来。 他才哭过,那双眼睛却是比先前还要澄净几分。 李怀瑾看着他这幅模样,又看了看仍旧抱着人轻轻哄劝着的霍令仪,心下竟是头一回生出几分无言的感觉……看来以后还是得和乳母说清楚,还是少让晏晏带孩子,尤其是晚上。 若不然就晏晏这幅焦急的模样…… 这才带了几日便是这般,要是再日夜看着,日后在她心中,还能有他多少位置? 倘若让旁人知晓,在外赫赫有名的李首辅此时却吃起了自家儿子的醋,只怕当真该以为白日做梦,荒诞了。 等到霍令仪终于哄劝住了长安,李怀瑾便开口说道:「好了,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何况如今夜深了,还是把孩子交给乳母去带吧。」 霍令仪其实还有些舍不得,可瞧了瞧外头的夜色,的确是不早了。因此她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等到乳母把孩子带走,李怀瑾便上了床,他手环着霍令仪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是替人轻轻按起了胳膊。 长安如今虽然还小,可份量却也不轻,何况霍令仪抱了一晚上也的确有些累了,等察觉到那胳膊上的酸软被人轻轻化解开来,她索性便倚在李怀瑾的怀中,任由人轻轻按着。 等按得差不多了—— 霍令仪便睁开了眼,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察觉到他眉眼之间的疲惫,心下是又泛出几分疼惜。她握住了李怀瑾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好了,你也累了……」等这话一落,她是伸出去去抚平他眉眼之间的折痕。 李怀瑾倒也由着她,他的手仍旧环在霍令仪的腰肢上,身子却是往后头的引枕靠去,屋中无人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令章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等这话一落—— 他察觉到霍令仪的动作一顿,便睁了眼问道:「怎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倒是回过神,她摇了摇头说道一句「没什么」,待又重新替人按起了眉心,她才又跟着一句:「父王怎么说?」 「我问过岳父的意思,他没有去见令章的打算……」李怀瑾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才看着霍令仪继续说道:「只不过真到了兵戈相见的时候,他让我放令章一条生路。」 第75章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她只是低垂了一双眉目,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却是过了许久,她的喉间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不管如何,他终归是我霍家的子嗣。」 【卷七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一 作者:桃花仙 02、《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二 作者:桃花仙 03、《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三 作者:桃花仙 04、《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四 作者:桃花仙 05、《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五 作者:桃花仙 06、《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六 作者:桃花仙 07、《首辅大人有点忙》卷七 作者:桃花仙 08、《首辅大人有点忙》卷八 作者:桃花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