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妾阿福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好时候。 春光融融,阿福趴在被暖阳照着的窗上,看见紫嫣姑娘抿着唇回来,又看见含烟姑娘穿着一身见客的新衣裳,被刘婆婆扶着出院子去了。 她嘴里含着一块偷偷藏下来的窝丝糖慢慢舔着,含糊不清地对阿芙说:「阿芙快看,含烟姑娘出去了!」 屋子里,阿芙正抱着一张月琴练曲,弹得断断续续地,听见阿福的话甚是惊讶:「这回的客人这么挑?」 「是啊是啊,好挑啊,」阿福点头如捣蒜,耳朵上的小坠珠也跟着乱晃,好不活泼,「不过含烟姑娘一定能把客人迷得神魂颠倒的!」 含烟姑娘是院子里长得最美的姑娘了,妈妈一直把她藏着,就等着一鸣惊人呢,阿福觉得再挑的客人也要折服在含烟姑娘的石榴裙下。 阿芙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泄气地拨了拨月琴的弦,听说这回的客人可是连知府家的公子都要捧着的贵客,含烟算是攀上了高枝了。也不知道自己及笄以后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客人呢? 要是自己再长几岁就好了,含烟又算什么?阿芙再弹起月琴,琴声嘈嘈,她自己听了都厌烦,眉头一蹙,喊阿福:「你还不来练曲,仔细妈妈罚你坐缸!」 听到坐缸,阿福嚇得一缩脖子,却还舍不下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含着糖含糊道:「就来就来。」三月的阳光是软的,晒得人暖洋洋,阿福觉得自己就像是院子里欣欣向荣的小野草,晒一晒就长一长,吃着糖可美了。可惜妈妈怕她吃胖,对她吃糖管得可严,也只能悄悄藏几颗来解解馋。 没出息,阿芙不屑地给了耽于享受的阿福一个白眼儿,怔怔地想这会儿含烟是不是已经开始见客了? 香如故的雅室里,彩袖白绫裙,翘着脚儿弹月琴的乐娘正手拨琴弦弹到要紧处,声动如玉珠落盘。 乐娘长得寻常,弹的曲也听过千八百回了,吴明德听着直犯困,却依然坐得背挺腰直,就是他爹拿着戒尺训他的时候都没坐得这么板正。眼角的余光看见朱公子正闲闲地折扇敲手,打着拍子。嘿哟,这个祖宗,要是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和欣赏乐曲一样将就就好了,吴公子很想抹一把辛酸泪。 少顷琴声稍歇,秋香色合欢花绫子的门帘儿微动,一个老得皮都皴了的婆子扶着一只玉纤纤葱根般的手入内来。 「妙啊,」吴明德一双三角眼盯着那只手,忍不住敲着扇子道了一声妙,这第三个出来的姑娘单是一只手就比前两个长得好,尤其是叫那枯皮一衬,那本就生得纤妙的手更是如嫩玉一般莹润润、软融融,让人想要握在手里好生怜爱。 站在一旁的徐婆子提了半天的心被吴明德这声妙喊得放了一半回到肚子里,觑着眼儿去看那位做主的朱公子。却见那长得一副潘安容貌,满身富贵风流气质的朱公子斜倚着靠枕,悠悠地晃着洒金扇儿,眼里波澜不兴。 徐婆子心里当即咯噔一响。 同样察觉朱公子兴致缺缺的吴明德讪讪地闭了嘴,冲徐婆子打眼色。 徐婆子强打起精神来,扬声喊:「姑娘拜客。」 被老婆子扶着的姑娘削肩细腰体态婀娜,穿着白挑线衫子,蓝纱褙子,着一条桃红色折枝花暗纹百褶裙,白罗襴边彩绣花鸟,底下露出翘翘地一双金莲,端的是十分妖挑。她垂着头,向着主座儿深深地福身一拜。 姑娘的脸藏得好,只见青丝如墨满头金翠花钗晃眼,吴明德眼尖地瞧见一段欺香赛雪的纤细后颈,心痒得厉害,捻了捻握在手里的象牙扇柄,若朱公子还是看不上,这个美人儿他就收了。 「姑娘往上走,」徐婆子见姑娘站定,又喊道。这是给客人看瘦马走路的姿态和身段。 那姑娘就袅袅娜娜地往前走了几步到朱公子跟前站定。 室内没有焚香,吴明德闻到了一阵幽幽梅花香,是姑娘身上的女儿香,他甚是陶醉又在心里念了一个妙。这回却是不敢出声了,偷眼看朱公子,却见朱公子凤眼微阖,轻轻地用扇子挡住了口鼻。 这到底是有多挑!吴明德觉得一阵心累,这香如故已经是三天来看的第六家了,扬州有名的养瘦马的人家都看了个遍,其中不乏绝色,可是朱公子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这要不是他爹也得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贵客,小爷早就不伺候了!吴公子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耐,这个朱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面儿上也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他这个真纨绔却对他慎得慌。 这就很值得思量了,身为扬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吴公子是混账了些,却不傻。 他对徐婆子挥挥手,示意她让姑娘露脸。 徐婆子看朱公子那模样,也不抱希望了,只求能打发走吴公子带来的贵客,打起精神道:「姑娘转身。」 说起来这个贵客恁地神秘,但看吴公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就知道朱公子的身份不凡,徐婆子不敢有丝毫怠慢,叫出来见客的瘦马都是她院子里一等一的人品相貌。然而这位传说中的贵客不愧是挑遍了全扬州的挑剔,才相看到第三个,徐婆子就不得不把自家捂了十年的绝色,压轴的含烟领了出来。 第2章 谁知这朱公子还是看不上!徐婆子敢拍着胸口保证她家含烟绝对是全扬州瘦马的翘楚,她这辈子也就养出过这么三两个!朱公子恁地挑,难道真要挑个天仙下凡? 含烟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座上情形,听了徐婆子的话,含羞带怯地侧脸回身,向着打开的东窗袅娜地站着露出了脸。 熙熙的春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姑娘粉浓浓的香腮上,真是枝头刚刚盛开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儿一般的颜色。 吴明德看得直了眼,他竟不知道香如故何时藏了个这般美人,把前头如是阁的妙禅都压下去了。看了脸,朱公子应该能够满意吧,吴明德期待地看朱公子,如果这姑娘都不能入眼,他这个花中老手都不知道还能带着朱公子去哪里看了。 然朱公子不耐地收起了扇子,敲着手,「这就是你家最好的瘦马?」 朱公子的语气明明很是寻常,徐婆子却听得背后一寒,忙打着谄笑着道:「我家及笄了的女儿里头确实是含烟最好了。」 她手里还有一对美人,若不是方才豆蔻,未曾长成,倒是比含烟略胜一筹。徐婆子眼珠子一转,往年她也遇到过喜好稚女的客人,专捡了年幼的瘦马买,莫非这朱公子也是? 「哦,」朱公子听出来徐婆子的言外之意,似乎来了兴致,身子也略微往前倾。 「既然还有好的,怎么不直接叫出来,」吴明德充分展现了一个狗腿子该有的素质,催促徐婆子道,「快叫人出来看看。」 徐婆子假作为难,「老婆子手里确实还有一双姐妹花,只是虚岁方十三,还没有调教出来呢。」 虚岁十三,那就是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了,瘦马本来就瘦弱,才十二,干巴巴的能有什么看头? 吴明德觉得徐婆子这是找骂,正要开口,就听朱公子笑道:「豆蔻梢头二月初,想来别有一番风情。」 噫,原来朱公子好这一口,吴明德恍然大悟,难怪一个都没有看上,瞪一眼傻站着的徐婆子,「还不快去叫人!真要相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婆子这就去,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徐婆子不敢拿乔,笑得一脸谄媚,告了罪,一扯看朱公子看痴了的含烟把人拉出来,亲自往后院去了。 「妈妈是要叫她俩见客了?」含烟跟在走得飞快的徐婆子身后,还想着刚才那贵公子,语气有点酸,没有被人家看上的遗憾压过了相看被中途打断的羞恼。 这个她俩,徐婆子心里有数,告诫地看了含烟一眼,「谁让你没本事入不得朱公子的眼。」 含烟抿了唇,她素来自持貌美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听了这话那还得了,冷笑一声,「我且看那俩个小丫头谁能攀上高枝儿!」 说着话,一时跨过了后院的垂花门,花团锦簇地围上来一群妙龄的美貌少女。 含烟对围上来打探的姐妹们也没个好脸,目光一转正对上趴在窗棂看她的阿福,不由狠狠飞了个眼刀,一个蠢钝如猪,一个妄作聪明,她就不信那俩个丫头能有这个命。 「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含烟对着徐婆子福了福,一甩袖子回了房。 这是怎么了,大家面面相觑,都噤了声。 被手里的瘦马甩了脸子,徐婆子神色不变,挥挥手让聚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姑娘们都散了,「都回屋子去!凑什么热闹呢,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自然是没来得及做,大家伙忙散了,却是在各自屋子里支棱着耳朵听动静。 便听徐婆子一波三折犹如唱戏的腔调打院子里传来,「我的好女儿诶,怎么站在窗下晒!」 原是徐婆子看见了站在窗前的阿福,春日里柔软明亮的阳光照着,小姑娘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徐婆子顿时急了,晒伤了肌肤可怎么见客! 莫名其妙被一向目下无尘的含烟姑娘瞪了,阿福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徐婆子这一嗓子喊醒,忙哧溜缩回了屋子里,规规矩矩门口去迎徐婆子。 徐婆子一进屋就爱怜地牵起了阿福的手,另一只手就摸上了阿福的小嫩脸,「瞧瞧这嫩的,都晒红了,你不心疼你这身细白皮子,到害得妈妈我心疼。」 阿福嘴拙,在徐婆子的热切打量下只抿着唇笑,左靥边浅浅一个小梨涡,像是盛了蜜,不说话也甜得令人心颤。 啧啧,小姑娘甜出汁儿了,她这个老婆子看了都爱,这回总能成了罢?徐婆子挽着阿福的手进屋去。 「妈妈最是心疼姐姐,」阿芙笑语嫣然地奉上一杯乌梅茶,「妈妈润润喉。」 「乖女儿,妈妈也疼你,」徐婆子笑眯眯地,她接了茶随手一放,喜滋滋地催促,「女儿们快打扮打扮,妈妈带你们去见客,要是命好就飞上枝头了!」 见客!阿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见客?阿福一惊,吓得嘴里的糖都掉了。 第3章 沾着口水的糖落在地上看起来亮晶晶,格外打眼。 惨了惨了,阿福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被妈妈抓到了她偷吃糖,怕是要罚坐一个时辰的缸! 徐婆子瞥一眼落在地上的糖,事分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她盘算着道:「我记得兰汀有件新做的桃红褙子,就配那条柳绿撒花裙子,芷沅就穿你那件湖蓝撒花褙子……」 还不到年纪的瘦马不用见客,自然就不需要置办什么体面的新衣裳,小瘦马的衣裳首饰大多是前头的姑娘用过的,自个院子里穿穿还成,出去见客就太寒碜了。徐婆子瞅着跟前穿着件素面鹅黄旧衫也难掩秀色的女儿有些犯愁,早知道就给芷沅多置办点新衣裳了。 芷沅便是徐婆子给阿福取的花名儿。见徐婆子发愁,阿福自己也发愁,她好吃不好穿,平日里有几个闲钱都进了肚子里,是以她除了妈妈提到的湖蓝衣裳是今年给新做的春衫,别的都旧了。 阿福没有好衣裳见客,误的也是自个的事,阿芙便主动说道:「妈妈我还有一条白挑线绣粉桃花的裙子。」 徐婆子闻言大喜,「好女儿,先借你芷沅姐姐应应急。」 「我与姐姐是姐妹,自当相互扶持,哪能说借?」阿芙笑着拉住了感激地看着她的阿福的手,姐妹俩相视一笑。 如此贴心人儿,谁能不爱?「赶明儿妈妈给你们做新的。」徐婆子疼爱地看着阿芙,是个机灵人。 衣裳有了,徐婆子便亲自去翻箱笼,一面催道,「衣裳我来找,你俩快妆扮起来,可不能让贵客久等了。」 又把她俩屋里的小丫头支使得团团转,「兴儿你兰汀姐姐的裙子呢?还不来帮我找!」 阿芙忙一扯阿福,两个急急忙忙去妆台前上妆。 梳妆打扮,修饰容貌是瘦马的必修课,尤其是阿福姐妹二人这样的一等瘦马,对如何让自己的容貌发挥出十二分的美貌更是了然于心,不多时两人就各自上妆梳头打理整齐,换了衣裳往徐婆子跟前一站,喜得徐婆子连声说好。 只是美中稍有不足,小瘦马梳着丫髻小辫,不需满头珠翠,可也不能太素了。 徐婆子往两人光秃秃的手上逡一眼,一把捋下自己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一左一右给姐妹俩个戴上了,碧镯衬皓腕,颇有些腕底生香的意境,这才觉得勉强能见客了,领着人急急往雅室去。 雅室里,乐娘已换了一支曲子,徐婆子打起帘子的时候,刚巧到了尾声,筝地一声绕梁的余韵中,杨木高低底的弓鞋跨过门槛发出「磕哒」一声轻响,有些儿脆。 朱公子抬眼儿望去,就见出了错的蓝衣小姑娘羞红了一张白生生的脸,深深低下头去了,只见得一头鸦羽似的发,泛着润泽的光。 就是她了,只惊鸿一瞥,朱公子就认定了那张繁复在他梦里出现的脸。 倒是跟梦里的人一样的害羞。朱公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想起梦中的一个场景,白生生的身子被弯折成一个纤弱易折的弧度,泛着桃红的肌肤上沾了莹莹的汗珠子,粉蜜桃一样,嫩得轻轻一碰就能出水…… 喉中忽然就有一丝干渴,朱公子心念微动,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却犹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身量还未长成的小姑娘柔弱纤细,像一颗可怜巴巴的豆芽菜。 顿时什么心思都烟消云散了。不过是梦里荒唐,他莫不是魔怔了,朱公子的脸色便有些冷。 徐婆子一眼瞧见,那颗心哟,哇凉哇凉的,凉透了。 吴明德也看见了朱公子冷下来的脸,但他却没有错过朱公子看见蓝衣服小姑娘时眼底的微澜,忙挤眉瞪眼地对徐婆子示意。 好罢,来都来了,徐婆子脸上重新堆满了笑,扬声道,「姑娘拜客了。」心里已经是放弃了朱公子这个贵客。 进门的时候因为紧张出了错儿,鞋底磕到了门槛,阿福这会儿是愈加的小心谨慎。听着妈妈的指令盈盈地向前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看见阿芙拜下去了,自己也赶紧深深地对着上座行了个万福礼。 纵然没到见客的年纪,这相看的流程是早就练熟悉了的,定然不会再出错。阿福自信满满地想着,就听见座上的人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问谁?阿福犹豫了一瞬,阿芙已经开口答道:「妾名兰汀。」她说着微微抬头,一双媚眼盈盈地朝座上的贵客望去,霎时看住了。 朱公子却只看着阿福,又问了一遍,「穿蓝色衣裳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芷沅,」阿福心想着这跟妈妈教导的相看流程不符,低了头回答,没有急着露脸。 小姑娘衣饰简单,湖蓝的褙子,里头鹅黄衫子,配一条白挑线裙子,头发梳了辫子乌油油地垂在胸前,头上只簪着一枚银质草虫簪,看起来素素净净地。她低着头看不见脸,只见她戴着白玉珠小耳坠的耳珠嫩生生地看起来和她的人一样小巧可爱。 第4章 她只怯怯地站在那里,他心里就涌出来无限的怜惜。没见着人之前他还有些怀疑,真见着了人,他不由得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了。只是梦境中与现实里落差有些大,如今的徐氏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 「芷沅,」朱公子按下心里思绪,念着芷沅两个字忽尔笑了,「沅沅可是怕我,怎么不抬起头来?」 男子笑得有些轻浮,但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像涔涔的琴、瑟瑟的萧,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当然,瘦马本就是养来给人取乐的,也没那个资格觉得冒犯,阿福含着笑,规规矩矩地抬起了头。 却见座上的男子穿了一件湖色泥金缠枝牡丹纹的大袖交领道袍,没有束带,随意地靠在宝蓝缎面绣喜鹊登枝的靠枕上,再悄悄往上看,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双目一碰,阿福赫然一惊,长睫微垂,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收紧了。莫非这就是见过客的姐姐们说的,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似乎也不是很讨厌呀。 朱公子见了又是笑,「我长得很吓人么,怎么不敢看我?」 「公子仪容不凡,叫人不敢直视,」阿福暗暗给自己鼓劲,又抬起头看了看那朱公子,长得是剑眉凤眼,俊美之极,可惜有些浮浪,不像是正经人。 也是,能来买瘦马的,又有几个正经人。阿福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小动物,大概还要评判她毛色好不好呢。 「姑娘我见犹怜,本公子却想一亲芳泽。」朱公子见她小兔子样怯生生地,就想逗弄她。果然听了这话,小姑娘又抿着唇低下头去了。 这个小脾气倒是与梦中一模一样。 她看着软绵绵乐呵呵没什么脾气,可内里还是留着几分气性,惹急了就不理人,不过也好哄,一碗红豆圆子就能吃开心了。朱公子想着梦中事,嘴角就噙了笑。 吴明德见此了然,朱公子是看上这个叫芷沅的小姑娘了,冲着徐婆子眉头一扬。 自打朱公子一笑,这屋子里就如数九寒冬忽然吹来了春风,得了吴公子的暗示徐婆子眉开眼笑地开口了,「朱公子,我这一双女儿打小就精心调教了,吹箫弹琴、红袖添香、铺床叠被都是使得的。」 「旁的都不要紧,品得一手好萧最要紧。」朱公子总算是物色到了可心人,吴明德心里轻快,嘴上就更轻快。 扭过头正想与朱公子口花花几句,就见朱公子蓦然沉下的面色。 好了,这下子尴尬了。 吴明德顿时悔得想扇自己嘴巴,叫你嘴贱,朱公子看上的人能口花花么! 徐婆子多会打圆场的人物啊,忙扬声笑道,「公子放心,我家的女儿都是色艺双全。」她还想着把兰汀也一起推销出去了,「芷沅嗓子好,唱的曲儿比那阮湘湘也不差的,兰汀琴好,姐妹俩合奏一曲那叫天作之合!」 配合着徐婆子的话,阿芙矜持地含着笑,微微将自己最美的左脸往上座侧了侧。早知道出个小错就能引起贵客的主意,她那么小心作甚!阿福平日里闷不做气,哪知道居然恁地鬼精。 「诶,俩姑娘怎么能叫天作之合呢,」吴明德不赞同地打断了徐婆子的话,对着朱公子奉承,「阴阳和合才叫天作之合嘛。」 「是是,还是吴公子博学多才,」徐婆子弓着腰逗趣,「我原本跟人夸她姐妹是琴瑟和谐,才被人笑了,今儿换了个词,哪想还是错的!还请吴公子赏老婆子一个词儿用用。」 「这个得朱公子亲自来,」吴明德暗赞徐婆子机灵,这么一番插科打混,朱公子就该忘记他的浑话了罢。不过这对姐妹花长得是真好,一个如雨露甘霖清纯甜美,一个是桃花海棠妖娆妩媚,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这兰汀和芷沅是双生姐妹?」朱公子没有搭茬,他这才注意到兰汀与芷沅有八分相似的侧脸,就连额上的朱砂红痣都是分毫不差的。 「回公子的话,这倒不是,」徐婆子本是打算弄个双生姐妹花的噱头,然在朱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竟不敢糊弄,「也是她们的缘分,俩人不仅长得像亲姐妹,还是同年同月生的,再加上自小就一起同吃同住的长大,跟亲姐妹也没分别了。」 「不是双生,长得如此像的也是难得,不如一起收了。」吴明德说着就准备掏银票了。 「不必,」朱公子素来不信鬼神,因着梦来扬州寻人,已是出了格,更不愿横生枝节,更何况……朱公子敲着手,他对这个兰汀观感并不好,既不是徐氏的亲姐妹,他何必多事,因而道,「我只要芷沅,徐妈妈出个价。」 怎么就只要她一个?阿福低着头听见这话,急得去看徐婆子,徐婆子却是一脸笑。 纵然遗憾朱公子看不上兰汀,徐婆子还是笑开了花,「我家女儿养得精细,这几年的衣裳首饰、脂粉银子都是不少的,是以芷沅的聘金需两千两银子。」 第5章 不说朱公子的身份,跟前就是知府家的公子,都是不差钱的主,徐婆子没有故意往高了要价,却也喊得不算低。客人买了瘦马,卖家便会张灯结彩如嫁女一般将瘦马送至买家,是以买瘦马的身价银子,被美其名为聘金。徐婆子卖了阿福,眨眼就获利千百倍,无怪她喜笑颜开。 两千两,朱公子眼睛也不眨地点了头。站在朱公子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褚衣男人刷地取出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徐婆子。 还想献殷勤的吴明德讪讪地放下了掏银票的手,扭头与朱公子道喜,夸道,「还是朱公子好眼光。」 两位姑娘乍一看是明珠美玉交相辉映,看久了就能发现兰汀姑娘的妆容重了,不如芷沅姑娘本身就长得十分精致,只能画了艳妆掩饰不足。 吴明德心里对朱公子添了几分拜服,这份儿眼力,可见是个花中老手了。 花中老手的朱公子与徐婆子定了抬人的日子,临走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乖乖等我来接你。」小姑娘的头发绒绒的,像是小动物绒毛的触感,朱公子不由多摸了几把。 她都还不是他的人,就动手动脚的。阿福恼了,凶巴巴地瞪了朱公子一眼。巴不得惹怒了朱公子不要她了,她和阿芙是结拜的姐妹,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兔子凶起来还挺可爱,朱公子一点也不生气,顺手又撸一把毛,这才在徐婆子恭送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望着人都走了,阿福才愤愤地跺了跺脚,小声嘀咕,「我才不稀罕。」却没注意到一旁阿芙暗沉沉的眼。 好消息传得飞快,阿福刚回到屋子里,来道贺的姐妹们就挤满了屋子。 瘦马命苦,多是穷人家女儿出身,因相貌姣好被养瘦马的人家买了来调教。如阿福这样的一等资质的女孩子自小就被教习琴棋书画、打牌唱曲等百般淫巧,待长成便卖与权贵富豪为妾或卖入秦楼楚馆成为当红名妓。 品貌上次一等的姑娘则粗浅认些字、学学曲,更重要的学习算账管事。阿福最羡慕的就是这些被归为二等的姐妹们了,二等瘦马的买主往往是在外经商的商人,正头娘子远在家乡,买个瘦马一则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二则还可以帮忙管家理账,厉害的瘦马就可以拿捏住男人,当个两头大的二房娘子。比起前途莫测的一等瘦马,二等瘦马的前路看起来光明多了。 至于三等的瘦马就是不让识字专攻针黹厨艺的女孩子,阿福也只是听人提起过,香如故只做一等二等的生意,并没有养三等瘦马。阿福私以为是因为三等瘦马的身价银子太少了。 闲话休提,只说瘦马们命苦,前途莫测,彼此间纵有嫉妒更有惺惺相惜的情分,听闻小妹妹芷沅被一个年轻俊美又富贵的公子买了去,大家心里都是高兴的,就连败北而归的紫嫣和紫玉都来向阿福道喜了。 「恭喜妹妹得遇良人,」紫嫣长相柔美,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说着就把一个朱漆小盒递给阿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谢谢紫嫣姐姐,」阿福接过来道了谢。被人买走在阿福看来本不是什么喜事,叫姐妹们一道贺,竟也觉出几分喜事盈门的热闹来。 紫玉站在一旁笑,一句话掀了紫嫣的底,「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紫嫣最喜欢的蝴蝶穿花的钗子。」 阿福心里感动,目光盈盈地看着紫嫣,紫烟一捂胸口,「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住,留着看朱公子去。」惹得大家一阵笑,直说定是阿福用她水汪汪的眼睛勾搭了朱公子。 才没有!阿福连连摇头,被姐姐们调戏得脸都红了,「一开始我都不敢看他。」 「是啊是啊,姐姐胆小得很,进门的时候吓得鞋底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当时屋子里的人都看在她。」阿芙口直心快地给阿福作证。 这话颇有意思,似乎在说芷沅耍心机得了朱公子青眼呢。听懂的自然是听懂了,听不懂的还傻乎乎的笑,紫嫣与紫玉对视一眼,伸出手指点在阿福额上,「你呀,可长点心。」 「嗯嗯,下回我会小心哒,」阿福轻快地答应了,却没听出紫嫣话里的深意。 紫玉笑眯眯地把一方绣紫牡丹的绣帕塞给阿福,「我可没有紫嫣大方,这张帕子给你做个念想罢。」 阿福当即十分珍惜地收下了。 有了两人带头,大家都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一时阿福手里都抱满了,只能叫她们屋里的小丫头兴儿帮着一起拿。 瘦马们的吃穿用度都在院子里,能送给阿福的东西无非是自己的首饰或亲手做的女红,礼轻情意重,阿福都认真地道了谢。借着回内室放东西的当口,从床垫下翻出来小荷包装着的百八十个大钱并几个零散银角子。 都怪她平常贪吃手松,这么些年都没攒下什么钱。阿福狠狠心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银元宝,连同荷包一起塞给兴儿,「你快去帮我买些瓜子点心来,再买几包蜜饯果子,不要吝啬买货郎的,去买杏芳斋。」 第6章 杏芳斋待客是够体面了,可贵,一下子掏空了阿福的家底儿。 兴儿看阿福一脸的肉痛,心里头好笑,便笑着说道:「姑娘还用心疼这点儿银子?赶明儿进了大宅子,月钱都不止这点儿呢。」 哎哟,说到这个她就心口疼,阿福意兴阑珊,「别贫嘴,快去快去。」大宅子里是水是火都还不知道呢,谁知道她将来是个什么光景。 兴儿看她兴致不高,乖巧地不再多话,揣好了银钱急急匆匆出门去了。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便是春日里也觉得晒人,兴儿举着袖子遮着太阳,走得飞快。 外院的角门处,惯常是几个半大的小厮守着的,看见兴儿过来,原本躲在院墙的阴影下闲话的小厮们忙迎了上去,都笑着恭喜她,「兴儿姐姐大喜。」 「是我家姑娘大喜,恭喜我作甚,我可没有喜钱,」兴儿往小厮们让出来的阴凉处站了站,甩着袖子道。她与这些角门的小厮很熟,盖因她家姑娘常年打发她去买零嘴儿,日子久了大家都有了几分交情,说话便也随意些。 「兴儿姐姐难道不跟着你家姑娘走?」门上的小厮消息最是灵通,年纪最大的一个便道,「那位朱公子可是非富即贵,小的看着他上的马车,那车帘子都是锦绣阁的手艺。」 说着便啧啧咂嘴,笑看兴儿。姑娘们身边的丫头都是中人之姿,兴儿长得也清秀,要是有那个心,未尝不能往上爬一爬。 「就你眼睛毒,」兴儿笑了笑,没说别的,朱公子富贵与她有什么干系,她还是安安分分待在香如故妥当。 这些年香如故也不是没有入了朱门绣户的瘦马,杳无音讯的多,却也有传出来暴毙消息的姑娘。芷沅姑娘是院子里公认的纯善,能混得好深宅大院么? 小厮们识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跟着一个长得十分讨喜的圆脸小厮就凑上来道,「姐姐今日是要买什么?」 「帮我去杏芳斋买些点心果子,」兴儿掏出荷包来,分了小厮五个大钱,「再去段家炒货那里秤些瓜子。」 「好咧,」圆脸小厮答应一声,接过钱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蹭了兴儿的手心,被她啐了一口,笑嘻嘻转身就跑,生怕别的兄弟抢了他的好事。哪知一扭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慌甚,没头苍蝇似的,撞了客人有你受的,」来人一身石青的直缀,头戴方巾,约莫二十岁上下,看起来像个清秀书生,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方才还嘻嘻哈哈的小厮们都站直了,「宋管事。」这姓宋的管事年纪不大,却威严十足,小厮们都怕他。 然宋管事看到了阿福的丫头兴儿,面上不由柔和了,「你家姑娘又让你买什么了?不用去买了,我给她带了些苏州点心。」 宋青河掌管着香如故所有的采买生意,他刚从苏州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尘,身后随从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菱形点心盒子,足有三层,沉甸甸的全都是苏州买来的点心。阿福那小丫头最爱吃,这些苏式点心她应该会喜欢的罢? 心里头念着阿福,宋青河眼睛里就带了柔意。 近来宋管事对她家姑娘也太上心了,莫不是对她家姑娘有意吧,兴儿心里不免琢磨,低了头道,「我家姑娘今日被人聘了,姑娘们都来道喜,便让我去买些瓜子点心待客。」 聘了是什么意思?阿福不是还没到年纪? 宋青河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家姑娘见客了?」 「是,」兴儿悄悄看了宋青河一眼,宋管事人长得好看又能干,只可惜芷沅姑娘的身价不是宋管事可以肖想的,「已经定了三天后出门子。」 「原来如此,」宋青河压下心里的酸涩,强作镇定道,「东西有些重,我帮你提进去。」说着就拿了点心盒子在手里,迈开步子走了。 众小厮与兴儿面面相觑,宋管事不会是忘了院子里的规矩吧,成年男子不得入后院啊! 还是兴儿最快回过神来,急急追着宋青河去了,赶在他穿过院门前把人拦下了,「宋管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叫姑娘出来。」 被兴儿张着手儿一拦,宋青河才恍然发觉自己莽撞了,他站住脚,点了头,只觉得提在手上的点心盒子沉沉地往下坠着,勒得他的手心生疼。 屋子里头,姑娘们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隔着种了花木的院子也能听见几声笑语,宋青河抬着眼望里头望,不多时桃花影下,穿着湖蓝衣裳的小姑娘就莲步轻悄地下了台阶来了。 「青河哥哥,你回来了,」阿福走得好看,速度却不慢,近了宋青河跟前,俏生生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言语间十分高兴。 「我给你带了些苏州的点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青河看着跟前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里涩涩的,自从发现自己对阿福生了旁的心思,宋青河就在暗中谋划着攒银子了,哪知道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第7章 听见有苏州点心,阿福果然高兴,笑着道了谢,「青河哥哥最好啦。」宋青河是院子里刘婆婆的孙儿,小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玩儿的,纵然长大了也不曾生分,更别说宋青河时常给阿福带好吃的,在阿福心里青河哥哥就跟自家亲哥哥没什么两样了。 宋青河强笑了笑,低语,「那你可愿意让我对你好一辈子?」 「青河哥哥你说什么?」宋青河的声音太轻了,阿福没听清,疑惑地望着宋青河。 「没有什么,」宋青河注视着阿福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依旧没有他曾期盼过的情绪。 宋青河怅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要点心待客么,还不快拿了去。」说着把点心盒子递给了一旁垂着头的兴儿。 「那我就先进去了,」阿福迟疑地看着有些不对头的宋青河,又对他福了福,「谢谢青河哥哥。」 宋青河摆摆手,看着阿福进了屋子里去了,才是转身往外头去了。 阿福带着兴儿刚进屋子,就被阿芙拉住了,「姐姐刚刚神神秘秘的去了哪来?」 「青河哥哥从苏州回来了,给我们送了些苏州的点心,」阿福低声道,她知道阿芙小性儿,也不说宋青河是单给她送的点心。 听了这话,阿芙拧着帕子笑了,「青河哥哥对姐姐真是极好的,每回出门儿,都惦着给姐姐带点心。」 她这话没掩饰,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见了,霎时大家都静了静。兰汀这么一说,宋管事对芷沅确实是上心了,可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没甚么可能,芷沅的身价银子两千两,宋管事得不吃不喝攒到哪年去? 紫嫣心善,忙打岔,「就兰汀妹妹话多,每回的点心难道少你吃了?」既然芷沅从不曾对宋管事动过心思,何必点破了让她徒增烦恼。 「想来是每回都抢不过芷沅,冒酸水了罢,」紫玉狭促些,话里有话刺了兰汀一句。她就是看不惯兰汀表面上与芷沅姐妹情深,暗地里却时不时要踩芷沅一脚好彰显自己出众的行径,完全忘了她自己不过是个赝品而已,就连额上的朱砂痣还是仿着芷沅点的。 「我是比不过姐姐贪吃,」阿芙绞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淡笑道。 「我不过是胃口好了点,可别排揎我了,」阿福也听出来了几人的话音不对,连忙插。进去,「趁着妈妈不在,大家也多吃点呀。」 紫玉还想再说几句,被紫嫣扯住了袖子,便转头对阿福道:「含烟是苏州人,老说扬州城里那几家苏式点心铺子不地道,我可要尝尝这打苏州来的点心究竟是什么味道。」 「隔着盒子,我都闻到香了,想来是不错的,」阿福笑着打开了那个三层的点心盒子,里头每层又分了六格,一共是十八样点心,琳琅满目。阿福就捧着装了苏式月饼的那一层到紫玉跟前,「紫玉姐姐你喜欢的咸口点心。」 自己的喜好被人记在心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紫玉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拈了一个小酒盅大的月饼出来,「我还是头一回在中秋之前吃月饼。」 紫嫣也伸手拿了一个,笑道,「可巧今儿十五,便提前与芷沅妹妹把中秋过了。」 「紫嫣姐姐说的是,过几日芷沅出了门子,就见不到了,」一个与阿福差不多年纪的小瘦马有些怅然地道。 「我们这些人,聚散无定数,怜取当下罢,」紫玉听着这话也有些嗟叹,她和紫嫣都是到了年纪的,指不定哪日就被人买走了,若是有造化还好,就怕是落个凄凉下场。 紫玉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惆怅了,她们这些人,身似浮萍,聚散不由己。 「既然是过节,到晚我请厨房置办一桌席面,姐妹们来吃酒可好?」阿福见大家情绪忽然低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强打起精神来邀大家吃酒。 「过什么节呢?芷沅你又找由头贪吃!」徐婆子一来就听见这话,轻飘飘地横了阿福一眼,「往后我是管不了你了,没我看着,你仔细吃成个胖子,看朱公子还要不要你!」 瘦马顶顶要紧的就是瘦,吃胖了像什么话! 阿福被徐婆子数落得成了棵焉巴巴的豆芽菜,不敢当着妈妈的面还嘴,却在心里嘀咕,她又吃不胖。 阿福是徐婆子看着长大的,她嘴巴一抿徐婆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不过今日是个好日子,徐婆子也懒得训女儿,左右出了门子,是好是歹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因而徐婆子又道:「你们芷沅妹妹定了人家,按着惯例是要摆酒的,晚上就在漱玉阁摆宴,大家热闹热闹。」 徐婆子这话一出,大家自是没有异议的,看着妈妈寻芷沅有事,便都识趣的散了。 徐婆子是带着裁缝来的。 阿福忙与兴儿一起收拾了案几,请两人坐下,奉茶。 「芷沅姑娘大喜了,」来给阿福量身的裁缝是香如故惯常请的香秀坊的李裁缝,还未喝茶先道喜,一双利眼把阿福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道,「芷沅姑娘比开春那会儿更出落了,身量也长了一寸。」 第8章 徐婆子闻言也仔细看了看阿福,笑道:「还是你眼利,我日日见着她,都不大觉得出来。」芷沅被卖到香如故的时候才五岁,长得又黑又廋,乍一看就是个丑丫头,要不是她看着她额头上一粒朱砂红痣格外精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又透着灵性,出了四两银子买了人,就要错过这么个好苗子了。 结果好好养了一年,芷沅就越长越精致,玉雪粉嫩的,可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到了,徐婆子还记得那对夫妇不过是长得齐整而已,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没准是祖坟冒青烟了。 后来兰汀也被她的秀才爹卖到了香如故来,两个小姑娘小时候长得是差不离,徐婆子就起了意,把两人当做双生子来养,还用了秘法在兰汀额上点了个与芷沅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就是想借着双生子的噱头把两人身价提一提。 只可惜这回的朱公子没看上兰汀,不然还能多赚一笔,徐婆子念着这个憾事,四下一看,问道:「兰汀呢,怎么不在?」 「她去送姐妹们了,」阿福怕妈妈怪罪阿芙,忙道。 「既然她不在,你就比着她的喜好给她也挑一身衣裳,」徐婆子知道兰汀是个爱交际的,也不深究,她决心吸取教训,把手里头的好苗子都装扮上,便吩咐芷沅给兰汀挑衣料。 「不如等她回来再看罢?」阿福想着阿芙爱美,她对自己搭配衣裳的能力可不看好,给阿芙搭配丑了怎么办?「再说还要量身呢。」 「姑娘不必担心,兰汀姑娘的尺寸我是记着的,」李裁缝为人精明,对于老主顾家姑娘们的身量尺寸都是记得很清楚的,纵然是不爱做衣裳的芷沅姑娘她都能留心记着,爱俏的兰汀姑娘她如何能忘? 「兰汀姑娘还在长个子,一会给她裁料子的时候多留两寸余地就是了,」李裁缝很有经验。芷沅姑娘就要出门子,自然是做合身,兰汀姑娘还不急,做得略宽松也无妨。 话都说到这里了,阿福也没反对的余地,依着李裁缝量了身,果然如李裁缝所说长了一寸。 「前几日我们香秀坊刚进了一批新料子,都是顶好的织锦缎,知道芷沅姑娘要做嫁衣,我就都带了些尺头来,」李裁缝记好了芷沅姑娘的尺寸,就让她的小丫头打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二十种各色尺头,有一半颜色都是如海棠红、石榴红之类的偏红色。 香秀坊惯常做的是烟花柳巷的生意,衣料质地算不上顶级,样式花色却都是新鲜时兴的,一溜儿摆开在红漆圆桌上,真是灿若霓虹,赏心悦目。 「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李裁缝笑看阿福,心里有些惋惜,长得仙女一样,可惜没能投生在好人家,年纪这么小被买了去,那主顾没准有不好的癖好。不过李裁缝常年与这些瘦马妓子打交道,可叹的故事看得多了,同情心也消磨了,念头一起就略过了,只一心推荐自己带来的料子,做成了又是一笔大生意。 毕竟是年轻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的,阿福伸手摸摸那些柔软光滑的衣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种十样锦的是如今最时兴的样式,前儿如是阁的姑娘出门子就是做了一套银红的嫁衣,」李裁缝看她纠结,忙推荐道。说着拿起一块儿海棠红的在阿福身上比划,「不过依我看,芷沅姑娘更适合海棠红,妩媚娇俏。」 瘦马出门子虽也说是出嫁,可毕竟是给人做小,哪里能用正红呢?也只有选些偏红旁色了。 「妈妈觉得怎么样?」阿福听李裁缝这么说也觉得好,询问地看着徐婆子。 「我看这个夹金线牡丹的更好看,」徐婆子却挑了一块儿与正红十分相近的朱色锦缎,重重牡丹天姿国色,其上金线熠熠生光,做成衣裳,定然是极为出色。 「徐姐姐好眼光,这个料子好是好,就是太打眼了,」李裁缝好心提醒。瘦马是去给人做小的,打扮太张扬了,岂不是扎大妇的眼? 「无妨,我家女儿如此容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方是得宜,」徐婆子笑笑,那朱公子远来扬州买人,怎么会带正妻?即使带了人也只会是娇妾美婢。芷沅新过门,正是新鲜,这个时候不趁机争宠,要放到什么时候去? 徐婆子养瘦马全为牟利,可也希望自家出去的瘦马能有个好下场。 既然徐婆子都这么说了,李裁缝就记下了朱红金线牡丹做嫁衣。 阿福自己挑了豆绿、藕粉等色做了两身春装,两身夏装,这就算是徐婆子陪送给她出门子的嫁时衣了。阿福念着李裁缝推荐的海棠红十样锦好看,就给阿芙选了做褙子,又配了柳绿的做裙子。 待到送走李裁缝,阿芙还是没有回来。 徐婆子拉了阿福的手同坐榻上,低声嘱咐她,「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门子了,陈妈妈的课还没来得及全都教给你,这两日你就专心跟着她学一学,不要偷懒。」 香如故的陈妈妈教的是闺房之乐,阿福羞红了脸。 第9章 「男人呀贪色,你伺候好了他的子孙根,才能让他离不了你。不然就是天仙,在床上木头一样不知趣,也是要被男人冷落的。」徐婆子语重心长。 阿福的脸更红了。 徐婆子笑着摸了摸她滚烫的脸,「这有什么可羞的,男女人伦,食色性也,往后你就知道好处了。」 徐婆子看她把头越垂越低,生怕她把自己羞死,略略交代了几句就起了身。 「妈妈,您的镯子,」阿福忙取了装着徐婆子那双翡翠手镯的盒子追出门去,光顾着害羞了,差一点忘了把镯子还给妈妈。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陪嫁的,这双镯子你就留着罢,」翡翠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徐婆子亲手再把一双碧盈盈的镯子给阿福戴上了。 阿福手腕细白,戴着这翡翠的镯子格外好看。她喃喃道了谢,站在房门口庑廊上目送着徐婆子走远了。 午时的日头升得老高,院子里静无人声,阿福倚着廊柱张望,也不知阿芙去了哪个姐妹的屋子。她素知阿芙心气儿高,这回偏偏是她被选走了,她便有些担心她。 阿芙却是不在香如故里了。 却说当时,紫嫣等几个年纪大的瘦马从阿福房中出来以后就各自回房了,年纪小的瘦马们还有些活泼,舍不得就散,聚在庑廊上叽叽喳喳议论芷沅的好运气。 因兰汀和芷沅是住一个屋子的,看见也兰汀避了出来,有人不免觉得奇怪,一个穿着丁香紫褙子的姑娘就好奇地问:「兰汀你怎么也出来了?」 「妈妈定是有私房话儿与姐姐说呢,姐姐脸皮薄,我要是一旁听着,可不得羞死,」阿芙眼波流转,掩着嘴笑道。 她这大有深意的样子,姑娘们瞬间都懂了。瘦马学那些琴棋书画不过是给自己镀个才女的金,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伺候男人,她们的功课里,那些闺房之乐才是重头大戏呢。阿芙这么一说,可不是个个都明白了。 顿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小瘦马于房中之事学得不如姐姐们深入,还是一知半解的时候,妈妈定然是要提前与芷沅详说了。哎呀,想想就觉得好羞人。 阿芙等姐妹们笑过,这才开口道:「你们可有人要出门,芷沅姐姐不日就要出门子了,我想买个扇面给姐姐绣一把并蒂莲的团扇。」 小瘦马们年纪都不大,妈妈还不太拘着她们不让出门,如阿芙想要自己出门买扇面,叫上个婆子陪着就行,只不能离了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前的小南街。 「我有一把素面的湘妃竹扇面,兰汀你要不要,」那个丁香紫褙子的姑娘正好就有扇面,很是大方地对阿芙说。 「谢谢榆梅姐姐了,不过我还想亲去绣坊挑一挑丝线,」阿芙笑着拒绝了,「上回叫兴儿帮我买,结果买来的都不甚合我的意。」 「现在出门,日头太晒了,」一个姑娘看了看庭院中明亮的阳光,摇了摇头。 靠脸吃饭的瘦马们都很是珍惜自己的容颜,听了这话,纵然有想出门的姑娘,看了庑廊外头太阳,都退却了。 「那我就自己去了,」没有人同去更好,阿芙笑着与众人告别。 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是扬州有名的脂粉之地,养瘦马的、蓄妓子的,还有扬州大名鼎鼎的当红名妓阮湘湘就住在梨花巷口。 阿芙在香如故健壮仆妇的陪同下出了门,走到梨花巷口,阮湘湘家门口停了一辆油壁香车,看形状阮湘湘正要出门。 阿芙就往院墙下站了站,粉黛青瓦墙头绿荫砸地,却是传言里痴慕阮湘湘的南洋商人带来的异种花木长得正葳蕤丰盛,枝叶蔓蔓越过了粉墙。 「妈妈你看那阮湘湘真是风光,」阿芙抬手搭在一根垂下来的枝条上,羡慕地道。 「不过是看似风光,」仆妇为阿芙打着伞,她顺着阿芙的话望过去,正见一身盛装的阮湘湘众星捧月地登上香车,她不屑地笑了笑。没留意阿芙悄悄折了一根碧绿的枝条藏在袖子里。 妓子迎来送往,艳名远扬,瘦马任人挑拣,深藏内院,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可怜一点。 阿芙拢了拢袖子,她偏不信命。 仆妇抬头看看正当空的太阳,催道:「姑娘快走罢,你身子娇贵,可经不得这毒辣的日头。」 阿芙温婉点头,提步走出了树荫下。 香车里,阮湘湘嫌弃车厢闷气,命小丫头挑起了帘子,一眼瞧见路旁的粉衣小姑娘,长得艳丽妩媚,最妙是额上一粒红痣,鲜艳如珊瑚。 「那便是香如故的姑娘吧,也不知是哪个?」阮湘湘看着鲜嫩的小姑娘,不免生出自己花年渐逝的感慨,「真是鲜嫩水灵。」 马车辘辘,离路旁的人越来越远。 「黄毛丫头罢了,如何能与姑娘相比,」阮湘湘的贴身丫头知棋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传闻中的那位朱公子选了几日终于在香如故买下了个叫做芷沅的瘦马,额上长着朱砂红痣的。也不知是不是路旁的这一个,反正在她看来,不如自家姑娘多矣。 第10章 「待到朱公子见了姑娘,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姿国色,」知棋取了一把小巧的檀香扇子为阮湘湘打扇。 檀香扇底香风阵阵,阮湘湘微蹙的眉头松展开来,也不知这位朱公子是何脾性,吴公子使来传话的人竟再三嘱咐她小心谨慎。 扬州自来豪富,纵是十年前天下大乱,也没有留下战火的痕迹,依然是风流云聚的销金之地。 作为扬州纨绔子弟的代表人物,吴明德自然是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消遣,为了庆贺朱公子寻到可心人,便在瘦西湖设宴,招来扬州名妓和梨园名伶们,热热闹闹的凑了一台大戏。 阮湘湘到了瘦西湖的时候,湖上的画舫里已经飘来歌吹鼓奏了,唱的是「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愿取,思情美满,地久天长。」 歌声婉转,多情之极,阮湘湘心道这秦香玉今日真是卖力,待到上了画舫,才见满目钗环珠翠,美人如云,吴公子竟然是把整个扬州城里有名的美人儿都请了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然而众美云集,各显身手,所取媚的贵客却仅有一人,阮湘湘见到随意坐在软榻上的那位公子,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心口跳了一跳,如此俊美的公子,若是能与他风流一度,倒贴她也是愿意的。 难怪秦香玉唱得那么春。心浮动。 「湘湘姑娘来晚了,可要罚三杯,」吴明德素喜阮湘湘婉转柔媚,见了她穿着月白的褙子,外面罩着粉白的纱衣,十二幅湘裙下莲足若隐若现,犹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般清新可爱,更是心爱,不等她走到近前,就招手叫她过去。 「为了见吴公子,梳妆打扮便多废了些时间,公子难道不觉得我今日格外美貌么?」阮湘湘含情脉脉地望着吴明德,「公子怎么舍得罚我酒?」 「阮妹妹的酒量,我们这些在座的都要拜服的,三杯酒而已,妹妹就不要撒娇了,」那唱曲的秦香玉已唱完了一段,放下琵琶笑看阮湘湘。 阮湘湘却不搭理她,俩人素有积怨,要是早知道秦香玉也在,她就不来了,但看着闲适地倚在软枕上的朱公子,真是玉容慵懒,令人心如鹿撞,便越发放柔了声音,娇笑嗔,「公子。」 「好了好了,那就罚酒一杯,」吴明德被阮湘湘的娇嗔弄得心肝发颤,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 阮湘湘妩媚地横了吴明德一眼,举杯饮酒,眼波流过朱公子,然而朱公子只垂眸摇扇,并不曾多看她一眼。 饮了酒,阮湘湘白皙的脸上就带了一层薄紅,越发显得动人,吴明德看得食指大动,可还记着今日的主角是朱公子,低声与朱公子推荐这位人美歌甜的阮湘湘。朱公子来了扬州已经几日了,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这烟花胜地的美妙呢。若是朱公子看得上阮湘湘,吴明德他也是能忍痛割爱的。 听见是徐婆子拿来与徐芷沅比歌声的阮湘湘,朱公子抬眸,眼神清淡,这样的庸脂俗粉如何能与他宠爱多年的徐氏比? 「拜见公子,」阮湘湘见朱公子终于睁眼看她了,心中欢喜,扭着纤腰盈盈一拜,脸上的醉红更深了两分。 朱公子随意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耐,若是在京中他不得不假装应酬也就罢了,在这扬州还要费心应付,实是心累。 吴明德沉迷于阮湘湘的美色没留心朱公子的神色,却热情地给二人引荐,拉了阮湘湘坐在朱公子身侧,令她奉酒。 阮湘湘乐得如此好事,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了,情意绵绵地看着朱公子,揽着袖子斟了一杯酒要敬他。 也不知是方才饮了酒手腕无力,还是如何,阮湘湘素手一颤,却是把满杯胭脂红的桃花酒泼在了朱公子玉色长袍上。 「公子恕罪,我是不胜酒力了,」阮湘湘柔若无骨地依偎上去,捏着帕子想要为朱公子拭干酒渍。 那酒泼得甚巧,艳艳地一片绯红落在朱公子腰下三寸之地,阮湘湘伸手探去,刚触到了朱公子光滑柔软的衣袍,就被他挥袖推开了。 「这就不劳烦姑娘了,」朱公子面色淡淡。 阮湘湘被他清冷的眼神一扫,不敢再造次,温婉地收了手。 「我先去换身衣裳,」朱公子起身,眼神却是在接替秦香玉唱曲的何素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是大步往后舱里去了。 朱公子是什么意思,吴明德了然于心,忙点名,「朱公子没带伺候的人,劳烦素心姑娘去一趟。」 那何素心原是落魄官家女儿,据说她父亲犯了事,这位官家小姐就被没入贱籍,成了风尘女子,只是尽管身在淤泥之中,何素心依然不改曾经官家小姐的傲气,为人清冷如莲,号称卖艺不卖身。 她这作派是很受烟花女子们的诟病的,偏生那些公子哥却十分吃这一套,把何素心追捧成了扬州名妓之首。 没想到朱公子竟然看上了何素心,不说阮湘湘就是在座的艳妓们都暗自咬牙,脸上含着笑等着看何素心如何应对。朱公子的话,烟花里打滚的人都听得懂,这何素心不是标榜着不卖身么,且看她怎么拒绝。 第11章 「吴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日的规矩,」何素心按住了琴弦,轻轻淡淡道。她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女子柔媚,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洁气质。 「朱公子不是你我可以得罪的人,」吴明德此时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吩咐左右婢女送何素心去朱公子房中。 这些公子哥捧着你的时候如在云端,一旦触及了自身,便可顷刻把人摔下悬崖。何素心冷笑,「我自行去,不用吴公子费心了。」说着就拂袖起身。 吴明德犹怕她跑了,叫人拥着何素心送到了朱公子房里才是放心。 屋子里,朱公子已换了一身石青道袍,腰系玉带,比起那身轻浮的玉色锦袍更显得清隽矜贵。 「公子如此人物,何必强迫区区一个弱女子呢?」何素心面冷如霜,全然没有寻常烟花女子的婉媚。 朱公子,或许该叫他一声燕王殿下,何素心冷然地看着眼前的贵公子,犹记得昔日燕王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大梁不过立国五年,堂堂燕王竟堕落成了流连花丛的荒唐浪荡子了吗? 「杨小姐,可还记得你父为何获罪?」朱公子对何素心冷淡的眼神不以为意,轻巧地抛出一句话,瞬间把何素心震在了原地。 阿芙从外面回来,已是午后了。她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子,就见桌上摆了个藤编的食盒,一旁搁着一碟新鲜的樱桃,晶莹水灵,仿佛刚从枝头上摘下来一样。 她正觉得口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便拈了一粒红艳艳的樱桃,刚要送进嘴里,忽而想起了袖中的枝条,恰巧阿福听见动静从屏风隔着的内室走出来,喊了她一声。 阿芙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樱桃也掉了,她皱眉看阿福,拍着胸口,恼道:「你走路都没声儿,吓了我一跳!」 「你去了哪来?」阿福早习惯了阿芙的惯常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以为意的走过去,「妈妈叫人送的樱桃,我想着你喜欢这个,可是留着一颗都没动。」 阿芙做贼心虚,不敢与阿福对视,扬声叫了兴儿给她打水洗手,回头指着放在桌上的小包袱,「我去买了一个扇面,想着你要走了,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就给你绣个扇子,往后你夏天打扇也就能想起我来。」 「纵是没有这扇子,我还能忘得了你?」阿福打开包袱,里头放着一把月白扇面的湘妃竹菱形团扇并十几束各色丝线,她就把团扇取了拿在手里扇着,怅然道,「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 她被自己爹娘卖掉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那年疼爱她的奶奶刚去世,爹娘对她就变了脸色,不,应该说她那对父母就从来没有对她好脸色过,没了奶奶的庇护,她就成了野地里的小草,不过几个月就从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被养成了个黑瘦的丑丫头。后来她娘生下来个弟弟,两口子就更嫌弃她碍眼了,听说可以把女儿卖给养瘦马的,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领出来卖掉了。 离开那样的父母,她并不是很伤心,更何况小的时候不懂瘦马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院子里的人又干净又漂亮,还能吃饱饭,简直是到了了故事里的仙境一样。即使是现在,被卖了两千两,她也很感激徐妈妈,不论如何,是徐妈妈给了她平安长大的机会,至于往后的命运如何就全看她自己了。 「我也不想和姐姐分开,」阿芙在兴儿的服侍下净了手,将纤纤玉指在帕子上揩干,这才抬眼看向阿福,她的语气有些唏嘘,「我们姐妹在一起快有七年了。」 七年的相处,并非全然是虚情假意。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她们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妈妈为了让她与阿福更像一些,特意在她额上点了一颗红痣。许是她对点痣的染料不耐受,脸生生肿了一个月,吃足了苦头。 阿芙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穷酸秀才,自负才华盖世,没甚么本事,却有一身妒贤嫉能的臭脾气。阿芙虽恨她父亲,却也学了些秀才的品性,被徐婆子在额上点了痣,嘴上说着高兴与姐姐一样,心里其实是恨的。凭什么就得是她像阿福呢?阿福又傻又白,偏偏惹人喜欢,就连一起长大的宋青河都更喜欢阿福。 只是平日里的怨恨都被阿芙压了下来,直到这次,眼看着有个英俊的贵公子可以叫她脱离苦海了,却还是被阿福抢了去,她怎能不恨? 阿福不知阿芙心中的千回百转,犹在回忆当年,「我还记得你刚来,心想这个妹妹与我长得真像,哪知你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三天,把眼睛都哭成了烂桃子,我哄了你三天,才是给了我一个笑脸。」 两人因着这三日相伴的情谊,迅速的熟悉起来,互相通了身世姓名,发现两人竟然连名字都是同音不同字的,阿福又比阿芙大了三天,自此姐妹相称,就算是妈妈给两人重新取了名字,她们私下里还是称呼彼此的小名。 想起往事,阿芙低下了头,她在桌边坐下,拿起一颗樱桃含在嘴里。这樱桃看着光鲜好看,吃在嘴里却不如想象中的甜。她吐了核,打断了阿福的回忆,「姐姐我是真不想与你分开,不如等你过了门,求一求朱公子,把我也买了去吧。」 第12章 朱公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阿福没有很干脆的一口答应,她怕阿芙生了希望又失望,只说,「我尽力试试。」 她就知道阿福不会愿意诚心帮她。阿芙摸到藏在袖子里的枝条,抬头笑了,仿佛依恋地把头靠在阿福身上,手也楼住了阿福的腰,「那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阿福的腰很是敏感,被阿芙这样靠着,整个人都绷紧了,可又不能推开需要安慰的阿芙,她忍着腰间的不适,摸了摸阿芙的头,「你吃过午饭没有,我给你留了一碗绿豆粥和两碟凉拌小菜。」 「晚上还有姐姐的酒宴呢,我就不吃了,」阿芙松开了阿福的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阿福一样不怕胖的。 「对了,刚刚你不在,妈妈让我给你选一身衣裳,我就选了这两个,你看看可还喜欢?」阿福转身去窗下矮榻上的针线笸箩里取了两块尺头来,是她特意跟李裁缝要来的。 阿芙一看居然有一块海棠红的料子,心里一刺,笑问,「姐姐给我选的我哪有不喜欢的,姐姐选了什么颜色的嫁衣?」海棠红十样锦,是可以做嫁衣的料子了,阿福给她选这个真不是故意? 「就是这种,」阿福见阿芙好奇,就拿了那朱红牡丹的给阿芙看。李裁缝会做生意,见她要那两块尺头,干脆把她选中的几种料子的尺头都送给了她。 朱红牡丹,真是张扬,阿芙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这才留意到阿福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妈妈把镯子也给你了?」是阿福说要把镯子还给妈妈的,结果她自己把一对都戴上了。 「嗯,」阿福脱下左手的镯子,「这镯子是一对儿,我们一人一只罢,也是个念想。」 「它们好好的是一对儿,何必拆了,」阿芙不肯要,眼珠子一转,开口要了另一样,「姐姐若是诚心与我留个念想,不如把你那个观音坠子留给我。」 阿芙开口要的观音坠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个木雕的观音像,戴的久了,上了一层包浆,看起来才不那么寒碜。但她知道那是阿福的奶奶留给阿福的,阿福很是珍惜。她开口要,只是故意让阿福为难罢了,并不是真心想要。 听了这话阿福果然为难了。 阿芙又道:「若是朱公子不愿意要我,此后我们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阿福却还是不能下了决心,这观音坠子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她舍不得。 「是我强求了,这是奶奶留给姐姐的东西,姐姐舍不得给我也是应当的,」阿芙以退为进,「姐姐不要为难了。」反正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要不是为了给阿福添堵,她才不想要呢。 哪知阿福是真舍不得,听她这么说,就真的不打算给她了,「那妹妹还是留着这个镯子吧,希望它们能有再聚之时。」 说着就把镯子给阿芙戴上了,嗯嗯,还是镯子比较适合漂亮的小姑娘。 阿芙没想到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阿福居然跟她玩这一手,又吃了个闷气,她低了头抚摸手上的镯子没有说话,重聚之时恐怕是不会有了。 晚上,漱玉阁的宴席摆开两个大圆桌,院子里的姑娘们都来了。 各个都盛装打扮了,一时间,美人如花,香气扑鼻,莺声燕语的问候之声与环佩摇曳的叮咚之声、衣裙摩擦的簌簌之声、以及杯盏碰撞之声交织成一片,十分的热闹。 作为东道主,阿福忙着招呼众人,虽有阿芙和兴儿从旁协助,也是忙得团团转,饭菜没能吃几口,倒是先喝了一肚子酒。 「看来我是来得太迟了,」正热闹的时候,含烟姑娘姗姗来迟了。 听见这话,众人都停了箸往门口看去,就见披着一件蛋壳青绣竹叶披风的含烟姑娘站在门口,天色已晚,她身边的丫头提着一盏红灯笼,这真是来得太迟了。 「含烟姐姐,」阿福忙放下酒杯去迎她,请她入座。 含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个小丫头打了脸,此时看阿福是哪里都不顺眼,因此淡笑道:「我就不坐了,晚上我是不敢吃东西的,不如妹妹年纪小。我来敬妹妹三杯酒就回去了。」 说着让人倒酒来,自己一气饮了三满杯。尔后笑吟吟地看着阿福。 这时候阿福已经有些上头了,脸色酡红,可含烟的酒她又不能不喝,只要硬着头皮生灌三杯。 含烟看她爽快,心里的气就散了些,令她的丫头把礼物送给阿福,「姐妹们慢慢玩罢,我就走了。」 等含烟走了,席上才重新热闹起来,紫玉直言,「要是她在,我们大家都不自在。」 众人纷纷附和,又叫阿福入席,才看见她已经靠在一旁的案几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这下可好,东道主先醉倒了,」紫玉摇头。 「兰汀你和兴儿扶她回房休息去,」紫嫣看阿福醉倒的样子实是可怜,生怕她没靠住案几摔倒了。 第13章 「那我就先扶着姐姐回去了,」阿芙笑着点头。今晚阿福喝的就倒是有一半是她劝的,含烟那几杯只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阿福醉得人事不知,光靠兴儿和阿芙是扶不回去的,最后还是叫了个仆妇把她背回去的。 两人合力为阿福脱了衣裳,擦了脸,阿芙就吩咐兴儿去厨房要来了一碗解酒茶,「姐姐这里有我照看就可以了,你回去和大家说一声,让姐妹们不要担心。」 兴儿应诺,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阿芙心跳如擂鼓,从袖子里取出了藏了一天的枝条。因贴身放着,叶子已经发焉了,她把叶子都摘了下来揉碎,在解酒茶里搅了搅,因怕叶子失了药性,不够用,又用枝条在茶里泡了泡。 这才收拾了残渣,把枝叶都埋在了屋角高几上的吊兰盆里,又谨慎的洗干净手,端着解酒茶进了内室。 阿福醉得昏昏沉沉的,迷糊中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扶了起来,有苦苦的药汁灌进嘴里。她一向是吃甜不吃苦的,即便是醉着,也下意识地不愿意把苦药喝进去,扭着头不肯喝。 人在醉中远比清醒时难缠,阿芙为了灌她喝药弄得一头汗,药汁没有喂进去多少,反而泼掉了大半,气得她捏住了阿福的鼻子,在她张嘴呼吸的时候往里生灌。 大口的苦药被迫喝了进去,阿福被呛得咳嗽,她这会儿也有些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喂她药的是阿芙。 昏暗的烛光下,阿福一双黑眼珠子漆黑如墨,阿芙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姐姐,这是解酒茶。」 阿福眨了眨眼睛,忽然身子往前一扑,呜哩哇啦吐了阿芙一身。 再漂亮的美人,呕吐物也不会是美好的,霎时酒气弥漫,中人欲呕。阿芙裙衫尽湿,被恶心坏了。阿福倒好,全都吐在了阿芙身上,自个是一点都没有弄脏,她吐了个舒坦又往后一倒,闭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把阿芙气得咬牙,颤抖着手那一点儿心虚都抛掉了。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是你命薄,没有那个福分。她忍着身上的脏污,狠狠心把茶碗里剩下的一点儿药汁都灌进了阿福嘴里。 到了半夜,阿福发作起来,又吐了几次。 她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面就只有苦胆汁了,人被折腾得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兴儿只以为她是醉酒,和阿芙一道,又是喂温水,又是揩汗地照顾了她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才发觉不好,芷沅姑娘不仅没有醒来,还发起热来了。慌得她急忙去请徐婆子,明日朱公子就要来抬人,芷沅姑娘这样怎么出门子? 徐婆子听说芷沅忽然病了,急忙叫人去请大夫,自己急急慌慌跟着兴儿去了阿福的屋子。 宿醉的人的屋子味道并不好闻,兴儿又怕开了窗芷沅姑娘被风一吹更不好,把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徐婆子一进去就皱眉,「把外头的窗户开开,这没病都要给闷出病来了。」 兴儿忙答应了,把外间的窗户打开了,清风吹进来,屋子里头的味道才是轻快了些。 徐婆子举步进了内室,看见阿芙正拿着帕子坐在床沿给阿福敷额头,「芷沅怎么样了?」 「姐姐许是昨晚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这会儿有些发热,」阿芙一脸担忧。 徐婆子见床上的阿福面色潮红,人已经是迷糊了,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怎么这么烫!」赶明儿朱公子来抬人,见了芷沅这模样,朱公子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她小小一个香如故,怎么能得罪得起知府的贵客! 她心里发急,语气也不太好,诘问阿芙,「好好的吃一顿酒怎么就成这样了?你也不好好看着你姐姐!」 「是我的不好,明知道姐姐酒量不好,我该替了她喝的,」阿芙也不辩解,低声认错。 她照顾了阿福一夜没有睡,此时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就愈加醒目,徐婆子看她如此模样,也有些心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怪谁都没有用,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罢了,只看大夫如何说。」实在不成了,只有亲去请朱公子恕罪了。 「烧退了就好了,」阿芙抿了唇,又拧了一条又冷又湿的帕子搭在阿福额头,尽显关切。 徐婆子不知阿福病因,见阿芙悉心照顾她,心下稍安,却不知阿芙此举反倒让阿福病的更重了。 不久,徐婆子叫人去请的大夫来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一看阿福的模样就摇头,又左手右手给阿福细细把了脉,叹道,「为何这般严重了才请大夫,怕是不好啊。」 「这话怎么说?」徐婆子慌了。两千两银子呢! 因是为梨花巷的瘦马看病,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不愿意来,来的这个大夫医术并不算高明,向来习惯了先把病症往重里说,只说这位姑娘的病不好治,言下之意,治不好是因为她们请大夫请晚了。 第14章 最后开了几副药,「老夫只能先开几副药给这位姑娘清热,若是高热退了就能好。」 徐婆子看了看药方,认得几味清热去火的药,到也能降热,忙令兴儿去抓药煎药。送了大夫出门,站在门口直叹气,好好儿的,怎就成这样了呢? 别的姑娘们听说了阿福病重,纷纷登门看望,都被徐婆子拦回去了,「你们有心了,只是芷沅现在受不得惊扰,让她清清静静养病罢。」她还心存侥幸,以为阿福吃了药能好。 哪知道费力灌了药,阿福却病得更重了。到了下午,人越发的气息奄奄,本来是个鲜嫩嫩花朵儿一样的姑娘,一天的功夫就成了秋霜打过的茄子,没了鲜活气儿。 「姐姐这样了,可怎么办呢?」阿芙捏着帕子垂泪,眼看人就要不好,她不免记起阿福往日的好来,倒也掉了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没得法子,阿福若是不好了,只有请朱公子恕罪了,」毕竟是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孩子,徐婆子又是心疼又是肉疼,也跟着掉了泪,与阿芙商量,「你姐姐这样了,朱公子怕是不愿要了,若是他肯换了你,你就代你姐姐去罢。」 阿芙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心中暗喜,含泪道:「只盼姐姐能好起来。」 徐婆子摇头,看来芷沅是没那个命了,她出了门就使人驾车,亲去向朱公子赔罪了。 朱公子正与吴明德游湖。说是游湖,其实就是亲自来布置他与徐氏的喜房。 关于徐氏的梦境十分零散,他也只模糊记得徐氏是个扬州商人献给他的,大概是换了一张盐引,一乘小轿就抬进了府里。所以徐氏刚刚跟他的时候,必然是受了委屈的。 即使他现在记不得徐氏是如何受宠的,他自己也能推断一二,无非是需要一个安分守己,又身世干净的女人来制衡小钱氏罢了。只是后来就对徐氏上了心,待她不同于一般了。 如今身在扬州,他不是那个需要小心谨慎的燕王,而是可以随心而为的朱公子,于是朱公子开口跟吴明德借了一艘两层的楼船,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地布置起来。 一心想着前世徐氏受了委屈,朱公子为爱妾布置的喜房越发的精心,从鸳鸯枕到鱼戏莲叶的大红锦被、龙凤双烛……完全是大户人家娶妻的样子。 徐婆子转辗来到瘦西湖的楼船,一看船上布置,心里当即咯噔一响,朱公子对芷沅太上心,她若是提出用兰汀替换,恐怕是更得罪人。于是只低着头把芷沅病重的事禀了。 「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吴明德气急,朱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眨眼就给弄没了?这不是开玩笑么! 「还望公子恕罪,是我家女儿没有这个福分伺候朱公子左右,」徐婆子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罢了,我这就去接她,」朱公子脸色倒也镇定,只是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心里的焦虑。 徐婆子没想到朱公子不见人是不死心,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朱公子去了。吴明德摇摇头也跟了上去,没忘了一边交代小厮去把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 香如故里,阿福又吐了一次,看气色反倒比没吐之前好了很多,可人还是醒不过来。 阿芙坐在一旁看似忧心地照料阿福,其实心里惦记的却是朱公子会不会答应换了她去,一边又念着朱公子的风流俊美,不免生出许多少女情思。 忽听门房上的小厮急来传话,朱公子往内院来了,她骤然惊醒,扑去妆台前给自己脸上扑了一层粉,将将放下粉扑子,屋外已传来徐婆子的声音,「芷沅就是住在这间屋子。」 她忙坐回了阿福床边,低着头作出拭泪的样子,全然没发现一旁的兴儿对她丢了好几个白眼。 朱公子当先推开门进了屋子。 阿福刚吐过,一屋子的药味,随后进来的吴明德忍不住皱眉,看见面不改色的朱公子不禁佩服,朱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够如此忍耐。越发生了与朱公子深交的想法。 朱公子已看见阿福了,小小的一张脸满是病态的嫣红,她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看起来就更显得瘦小伶仃。 他心头一恸,眼前冒出一个场景来,他抱着气息全无的她,地上冰冷的水迹已经结成了冰,穿着明黄龙袍的李然站着,嘴里说着节哀顺变的话。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朱公子满心愤懑,她好好儿的怎么就没了? 「朱公子,姐姐她不好了,」阿芙故意没有站起来与人见礼,就柔弱地坐在床沿,微微抬了头看着朱公子落下一滴泪。 宫中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朱公子看得多了,哪会不知阿芙的小把戏,对她越发的厌恶,「滚。」 自己俯身,连人带被把阿福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格外的珍惜小心,抱着阿福就走却没有犹豫半分。他这辈子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第15章 阿芙不意自己会被朱公子呵斥,惨白了脸。可还是厚着脸皮,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公子出了门,眼看着朱公子抱着阿福就要上车,她凄凄切切地牵着阿福的被角,泣道:「还望公子善待姐姐。」 论哭戏,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阿芙流着泪,哭得如梨花带雨,十分动人。就连教她们行走坐卧的妈妈都说阿芙哭起来没有男人不心软。 哪知道遇上了个不解风情的朱公子,只觉得厌烦,很不怜香惜玉地把阿芙撂开了,「芷沅的病若是人为,你再哭未迟。」 阿芙跌在地上,只捂着脸哭泣,「姐姐待我亲如姐妹,这场病,我愿替了她去。」 吴明德送了朱公子上车,转身看阿芙还在哀哀哭泣,有点儿可怜,「快起来罢,朱公子说的是气话。」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怜香惜玉,他注意到一旁的兴儿,「你可是芷沅的丫头?」见兴儿点头,就道:「快收拾了你家姑娘的东西,跟过去伺候。」说完才是上了马。 「妈妈,我也要去呐?」兴儿不情愿,芷沅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若是出了差错,她可担不起朱公子的怒火。 「去,」徐婆子看了朱公子对芷沅的上心,生怕朱公子回过神来找香如故的麻烦,别说吴公子是要个丫头,就是开口要含烟她也要给啊,「你就跟了芷沅去吧。」 「妈妈,我不放心姐姐,」阿芙想着朱公子那个冰冷的眼神心里有些怕,那南洋商人带来的花木虽说稀罕,但梨花巷里知道它有毒的人也不是没有。一面又暗恨,不是说能吃死人么,为何阿福的命如此硬? 「你就安生在屋里待着罢,」徐婆子也不是看不出来阿芙故意勾搭朱公子的小把戏,思及阿福病得蹊跷,徐婆子心里一突,不敢再往下深想。 阿芙抿了唇,看来那团揉烂的枝叶得尽快处理了。 朱公子暂住在吴明德的一处别院。 扬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可阿福的病因古怪,竟是没有人找得出缘由,只有一个年轻的大夫直言道:「这位姑娘的病症不是受寒,倒像是中了毒。」 这中毒二字一出,屋子里都静了。被那朱公子平平淡淡的目光一扫,同来会诊的大夫们只觉得头顶发凉,暗骂这个愣头青,这么多人难道就你一个人行?看出来悄悄给治了就是,为何要点破是中毒?明哲保身懂不懂! 「可能治?」朱公子目中有寒色,然比起追查凶手,当下救治徐氏更重要。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位姑娘中的是什么毒,只能开些解毒的药一试,」年轻大夫顾忌得少,直言不讳。他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即便是昏迷着,也能看出来她眉目如画,不由深叹大户人家里的手段厉害,争宠而已,竟然能找到这样稀奇的毒。 朱公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下了决定,「试罢。」只因他提前来寻她,就要生出这样的变数?这辈子,他却是不肯再认命了,定要争上一争。 许是解毒的方子对了路数,到了半夜里,阿福的病情稳定下来,气息也变得强健了。 朱公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高热已经是退了,手底下柔嫩的皮肤也褪去潮红显现出正常的肤色来。 他松了一口气,用裹着干净纱布的筷子沾了蜂蜜水轻轻点在阿福的唇上,之前的高热让她的唇有些泛白起皮,看起来可怜极了。 迷糊中阿福感到唇上清凉的甜意,人都还不清醒就知道贪婪地追着那甜甜的水儿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嘴巴里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味,好难受。 蹙着眉头的小人儿看起来可委屈了,小嘴巴却津津有味地舔着纱布,吃得可香,都发出了吧唧声。 朱公子见她已经知道啜着嘴吃甜水了,心神一松,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她还没醒,喂多了水不好,朱公子沾了两次就住了手。 阿福舔着嘴唇等了半晌,那清凉的甜水却是没有了,可把她急坏了,闭着眼睛就嘤嘤哼哼,嗷嗷待哺的小猫儿一样闭着眼睛四下找甜水喝。 她病弱无力,头根本就没什么力气转动,只能啜着嘴舔舔自己唇上残留的甜意,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小馋猫,朱公子对她总是心软的,摇摇头,又沾了些水喂她。这回阿福学乖了,生怕那甜水再跑了,一下子抱住了朱公子的手。 她的手又软又热,朱公子被她抱着,一时舍不得抽出手来。哪知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纱布里抿不出水来了就嫌弃地推了推他,嘴里又开始哼哼。 「好了,不能吃了,」被嫌弃了朱公子也不生气,低声宽慰她,「等你醒来想吃多少都有。」 朱公子自己是不知道他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他的低语可把屏风后待命的大夫们肉麻坏了,这真的是白日里眼神一扫就把人吓得噤若寒蝉的朱公子吗?莫不是假冒的! 阿福嘤嘤着不依,她嘴巴里还是苦,还是渴,她很不高兴!也不知道是谁故意捉弄她,给她喂了黄连水! 第16章 那甜甜的水又老等不来,气得她从昏沉的梦境中醒了过来,眼儿一睁,昏黄的灯下居然是朱公子那张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吓得她一下子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一定是在做梦! 「沅沅你醒了?」朱公子没想到这丫头能因为贪吃醒过来,一时惊喜出声。 不不她是做梦,阿福闭着眼睛不肯睁,念着自己是在梦中,竟然又昏睡了过去。 朱公子啼笑皆非,好在她是真的好转了,他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病了一场,她就更廋了,往后得好好养养了。 他看着阿福安稳地睡了,这才能腾得出手来查一查她的病因。 堂屋里,吴明德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小厮平安看见朱公子出来了,自家公子还睡得香,忙在吴明德胳膊上掐了一记。 「谁他娘的敢掐老子?」吴明德一下跳起来,吐沫横飞开骂。 咳咳,小厮平安挤眉弄眼地给自家睡傻了的公子提醒。吴明德顺着平安的视线看过去,朱公子清清静静地站着。 吴明德瞬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吴公子,关切道:「嫂夫人可还好?」见风使舵如吴明德,这就把嫂夫人叫上了。 果然朱公子并无不悦,难得和颜悦色地对吴明德道:「已是平安了。」 「好好好!」吴明德喜笑颜开,「嫂夫人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哇!」 往后她就归他照管了,当然是有福的。朱公子坦然坐下,直视吴明德,「下毒之事还需要吴公子帮忙。」 吴明德拍着胸脯答应了,简单粗暴,「我这就叫我爹派人查抄香如故,定能把那个贱人找出来!」 朱公子闻言微微点头。他父皇擅长连坐,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曹正淳却觉得不妥,低声提醒,「公子。」 王爷此番来扬州买瘦马,他已是觉得不妥,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女人就兴师动众,这不是把把柄往太子手里递吗?只怕太子的人就在暗中盯着呢。 「有劳明德了,」朱公子抬手,止住了曹正淳还想说的话,若是连查抄一个小小的香如故都要瞻前顾后,他这个燕王也太窝囊了。 第一次!朱公子亲切地叫他的名字了!吴明德大喜,朗声道:「朱公子放心,我必定办得妥妥的!」他热情如火万丈高,雄心勃勃地要帮朱公子把下毒害芷沅姑娘的凶手找出来,办成了这个大事他爹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刚想得美妙,一个小厮就急急忙忙跑了,「公子,不好啦,香如故走火啦!据说都烧成白地啦!」 霎时吴明德的满腔热血都凉了,香如故都烧光了,他查什么鬼? 阿福是被饿醒的。 她饿得抓心挠肺,眼睛一睁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地,只看室内通明透亮,顿时大急,惨了惨了,起得迟了怕是没有早饭可以吃了! 又想阿芙为何没有叫她,忙翻身想要起来,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她竟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喊人帮忙,「兴儿?」 可怜她病弱无力,这声呼唤也细细如小奶猫叫唤一样。急得她又喊了几声,「兴儿?阿芙?」 吴明德遣来照顾阿福的丫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不留神打了个盹,忽听有人细声呼唤,一睁眼就见那位昏睡了一日一夜的姑娘已经醒了。忙起身,欢喜道:「哎呀,姑娘醒了!」 「你是何人?」看见跟前一个全然陌生的丫头,阿福这才觉出不对来,一团浆糊的脑子才渐渐记起自己是在漱玉阁醉倒的,之后呢?为何她醒来却是这样的地方。 床明显不是她的那张挂着粉红撒花帐子的架子床了,而是一架四面镂空隔扇贴了螺钿描金人物的黑漆拔步床,挂着紫纱,锦带系金钩,身上盖的也是宝蓝圈金的锦被,处处都透露出富贵气。 能被吴明德派来照顾朱公子心头好的丫头自然是十分机灵的,一看她滴溜溜四下乱转的眼珠子就明白了,忙解释道:「姑娘病了,朱公子心疼您,就把您接来了养病呢。这里是朱公子暂住的别院,奴婢明心,是吴公子派来照顾您的,还有个叫明月,她刚出去打水了。」 她原来是病了么?阿福有些模糊的记忆,自己好像吐得很厉害。 明心看她还是初醒的迟钝,也不多话,禀道:「既然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叫人去告知朱公子一声,朱公子昨晚守了姑娘一夜呢,方才有事才是出去了。」 她们家公子可是特地交代了,务必要在这位姑娘跟前多说朱公子的好话。不过她这话并不假,那位朱公子真是个痴情人,可是生生照顾了这位姑娘一宿没有合眼。 朱公子……阿福长睫微动,原来她已经不在香如故了么?阿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忽然咕噜一声,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自己的肚子响了。 第17章 「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刚醒来定然是饿了,还请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吩咐厨房送吃的来,」明心看她因为肚子叫害羞地红了耳垂,只觉这位小姑娘甚是可爱,语气越发的柔软。 「劳烦明心姐姐了,」阿福头一回接触这样规矩的丫头,言语间不免客气。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明心福了一福,忙出门张罗去了。正巧屋门口就遇到提了热水的明月回来,「姑娘醒了,你先服侍她换身衣裳,朱公子知道了定然是要来的。」 「我省得,」明月听见人醒了也是高兴,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 外院的书房里头,吴明德站得笔直,头却低到了胸口,他在向朱公子汇报香如故火灾的进展,声音是越来越没有底气,「有经验的仵作也查了,确实是烧死的。」 好不容易有个在朱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哪知道事情竟然那么棘手。香如故被一把火烧了不说,里面的人都没了。明眼人都知道蹊跷,偌大一个香如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据救火的人说,香如故的火势大得邪性,不多时就把香如故烧成了一片白地,救都救不及。 可就是找不到人祸的证据啊,什么蛛丝马迹都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还好有个被吴明德叫来服侍阿福而幸免于难的兴儿,然而死在火里的人数与兴儿所说又对上了,姑娘、丫头、婆子、一个不少。只除了门房小厮车夫到底有几个,兴儿自己都说不清楚,难以核对,看起来香如故是死绝了。 难不成真的是天灾而已? 吴明德自己都很没底气把这个结论回复给朱公子。 「明德辛苦了,」朱公子语气宽和,还亲近地拍了拍吴明德的肩。 吴明德激动地涨红了脸,受之有愧啊,他都没有帮到什么忙。 若是查给芷沅下毒的凶手,他还可以期待一下吴明德,香如故的大火,吴明德也只能查到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了。朱公子淡淡道:「只怕这就是一场天灾,不必再查了。」 朱公子习惯性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这样的手笔,后背之人必不简单,只是一场大火究竟是想要掩盖什么呢?香如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每当朱公子不说话,他就觉得压力好大。吴明德悄悄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背脊,努力站得像青松一样直。 他已经能够肯定这位朱公子的身份了,昨夜他与朱公子的侍卫迎面相遇,那几个侍卫衣角的金线麒麟被火把一照格外的狰狞醒目。据他所知,金线麒麟可是燕王府侍卫的标志,燕王的母亲贤妃又是姓朱。没想到自己陪玩了几日的纨绔公子竟然是位大佛,吴明德惊诧之余又十分荣幸,燕王殿下这是信任他啊,才会不避讳他召见自己的侍卫。 正当吴明德认真罚站,屋外忽然传来人声,他忙出了门去看,回来就高兴的跟朱公子报喜,「公子,夫人醒了!」知道了朱公子的身份,吴明德是不敢再厚着脸皮叫嫂夫人了。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主动向吴明德暴露了身份的燕王殿下,微微点了点他矜贵的下巴,语气从容不迫,「我去看看她,你自便。」 人刚醒就要去看,再从容的语气也掩盖不了燕王殿下迫切的心情。 吴明德不敢耽搁他的大事,一点不废话,亲自送了燕王到后院才是站住了脚。 几只花羽毛的灰麻雀在桃花枝头叫得欢快热闹,吴明德看着湛蓝天空飘过的悠悠白云,心下感慨,这芷沅姑娘真是好命喽,一下子麻雀飞上了枝头,只看燕王对她的上心程度,只怕日后造化不凡。 阿福穿了一件月白绣白玉兰的杭绸衫子,背靠大迎枕坐在床上,肤色是病态的苍白,有种弱不胜衣的伶仃。 明月没有给她上妆掩饰这样的病弱姿态,还给她梳了个楚楚可怜的侧偏发髻,不戴珠钗,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绕过细白的脖颈,垂顺在胸前,略略遮住了她衣领处露出的肌肤,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媚。 明月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如斯美人,就是女人看了都想要怜惜她,只可惜美人年幼,那个朱公子不要欺负她才好。 阿福没有照镜子,对自己的装扮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有些不开心,明月和明心都说她大病初愈,不能沾油星,只给她喝白粥。 那个白粥有什么好喝的嘛,好歹要加点鸡丝呀。阿福在喝到粥之前还是很嫌弃的,被明月捏着勺子喂了一勺粥,眼睛就亮了,这个粥也太好喝了吧! 上好的胭脂米熬制的粥又稠又香,都熬出了一层厚厚的米油,软糯清香,入口即化,比她这辈子喝过的粥都好喝。 也不要人喂了,阿福自己端着碗咕噜咕噜一下子就喝光了。 「我还想要一碗,」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微红,刚刚嫌弃的是她,现在吃不够的还是她。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明心笑出声来,还没来得及提醒她鼻子尖上沾了一粒米,朱公子就大步进来了。她悄悄对着阿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和明月一起退了下去。 第18章 「很好吃?」燕王也看见了她小巧翘挺的鼻子尖上沾了一粒淡粉色的米粒,像是一颗小珍珠,他嘴角带了笑,伸手拈了那粒米。 啊,好丢脸,阿福看着落在燕王指尖的米粒,羞臊地咬了唇。 哪知道那个朱公子真不是正经人,居然把那粒米含进了嘴里,还要对她笑,「果然好吃。」 阿福的脸顿时变成了熟透的小樱桃啦。 「怎么脸这么红,难道又发热了?」燕王假作不知阿福脸红的缘由,低低笑了几声。 初次见面,阿福就觉得这位朱公子的声音好听,此时听他低笑,便如春风吹皱了春水,一颗心也跟着他的笑声颤动起来。 看见阿福的脸色愈红了几分,燕王噙着笑,抬手落在阿福滚烫的小脸上。指尖触到的肌肤柔嫩之极,让他想起了慧姐儿爱吃的奶豆腐,白软嫩滑,吹弹可破。他指下不敢用力,生怕碰破了,便只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更红了呢,」燕王收回了手,捻着指尖淡笑道。他正值气血方刚,跟前的人又是梦中缠绵入骨的徐氏,不免下腹燥热,只是一看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他不得不压下了起伏的心绪,默念三遍清心咒,美人尚小,可有得等。 为什么红,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阿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了那不正经的朱公子一眼。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就像是话本里的翩翩佳公子,可行事却像故事中调戏佳人最后被佳公子惩恶了的纨绔。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朱公子一眼,还笑,还笑,就不能正经点么! 被阿福瞪了几眼,燕王也不生气,只觉得小姑娘这样生动活泼甚好,他是不愿再看到她气若游丝的模样了,梦中剜心之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刚进来,听你说还要一碗,」燕王转眼看到一个雕漆描金的食盒搁在一旁贴螺钿花草的紫檀几子上,他揭开盖子,里头是汝窑的天青冰裂大肚瓮,揭开一看,胭脂米粥衬着天青瓷色犹如桃花般冶艳。 美食美器,燕王看在眼里,却眸色微冷,扬州的奢靡之风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商人巨贾为了取乐竟有把金箔往水里扔了,看人争抢为乐的。而扬州知府家里,吃穿用度无不精细,价值连城的汝窑瓷也可拿来盛粥。无怪乎有人说举国之财聚于江浙。 燕王思及去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朝廷却无力赈灾,眉峰越发的冷峻。 大梁新立,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江浙之地因前朝福王肉坦而降,得以免受战火之苦,繁华依旧,同时前朝余孽却也得以喘息,如滴水入海,藏匿其中。在江南,朝廷的掌控还是弱了。 「我吃好了,」阿福敏锐察觉到朱公子气息微变,以为是他嫌弃自己吃得多,她小心翼翼望着朱公子,小声说道,「不要了。」 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话音刚落就很不给主人面子地响了起来,「咕噜噜」。 燕王一下子笑了,调侃地看她,「这就是吃好了?」 「我睡了太久,饿狠了才会吃这么多,」阿福红着脸解释,都怪那个碗太小了,只有她拳头大,只装得下三两口粥,怎么能吃得饱嘛。她说着说着,神色不免带了些委屈。这真不能怪她吃得多! 燕王看她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十分有趣,暂且把天下大事放到一旁,亲手给小姑娘盛了一碗粥,「你刚醒来,肠胃还弱,不能一气吃太多。」 「嗯嗯,」阿福乖乖点头,「我再吃一碗也就够了。」论耐饿,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要不然怎么维持削肩细腰没有胸的杨柳身材呢。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她一点都不馋!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燕王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宽慰地说了一句,拿了金丝包边的白瓷勺仔细喂她喝粥。 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阿福觉得不好意思,可又不好拒绝,妈妈说了,瘦马是伺候人的,要婉转柔顺,所以朱公子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能拒绝。 好在如何把饭吃得姿态动人她是认真学过了的,并不怯,朱唇微启,轻轻地咬住了勺子。阿福本身气质清甜纯美,然而那花瓣儿一般娇嫩的唇含着白瓷的勺子,恁地平添几分风情来。 阿福不知道,瘦马培训里的姿态当然是怎样勾人怎样来的,她这么轻轻一咬,燕王殿下看得一热,忙把勺子递给了阿福,叫她自己吃。 自己吃还自在些,阿福也不在意朱公子的半途而废,接过碗迅速而优雅地把粥喝完了。燕王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喝的时候就端庄了。 「朱公子,我想回香如故看看可以么?」阿福待朱公子放下碗,才是小心而期盼地问他。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病的?」燕王避而不答,反问道。 「我喝多了酒,许是受了寒,」阿福还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加了红枣桂圆蜂蜜的绍兴女儿红喝起来甜甜的,姐妹们一劝,她就多喝了几杯。 第19章 「你可知道你是中毒了,」燕王瞧着她傻乎乎的,这要没有他护着,往后在王府里可怎么活。 中毒?她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阿福不解。她没发现她居然一点都不怀疑朱公子的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中毒不是生病,「我是在香如故中的毒,所以公子提前把我接了来?」 倒也不是傻到底,燕王点头,「你可知道是谁给你下毒?」 她最后三杯酒是与含烟姑娘喝的,可酒是兴儿给她倒的,再说含烟姑娘为人清傲,不像是会下毒害她的人。阿福忽然记起来那日被阿芙喂下去的解酒茶,苦得像是药汁。不,不会的,阿芙怎么会害她呢?阿福不愿意如此揣测自己视同亲妹的阿芙,可那日灯下阿芙嘴角诡秘的笑在她脑中越发的清晰。 「看来你自己也猜到了,」燕王看她紧抿着唇,唇边那粒小梨涡就陷得更深了,怜惜地摸摸她的发,「忘了吧,明日我们启程回京,这里的事你就不要记挂了。」 朱公子的话已是肯定了她的猜测,阿福心中绞痛,强撑着与燕王道谢:「谢谢公子救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不值得,」燕王捧了阿福的脸细细与她擦泪,他只喜欢她在某些时候落泪。 这样的温柔体贴是阿福不曾从徐妈妈又或者姐妹们身上得到的,阿福忍不住扑进了燕王怀里,不顾姿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委屈的时候了,「我真心待她,她为何狠心害我?」 「只当是喂了阿黄,」燕王拍着她的背,把人抱得紧紧的,心都被她的眼泪泡软了。她是重情之人,若是知道香如故已经不在了,怕是会大恸伤身,不如瞒着她,他自会为她找出公道。 「阿黄是谁?」阿福哭着打了个嗝,闷声闷气地问。她知道朱公子是在安慰她,她不能辜负了朱公子的好意。 「是我养的一条大黄狗,贪吃得很,」燕王耐心哄着阿福,「不过它会自己抓兔子狐狸打牙祭,吃得油光水滑的。你这样爱吃,它也会喜欢你的。」说到阿黄,燕王忽然皱眉,为何梦中他带着徐氏打猎,却没有带阿黄? 「它会不会咬我?」阿福听说是朱公子养的大黄狗,就想到了那句良心都被狗吃了的话,哭声稍歇。毕竟是年纪还小,她念着那只厉害的大黄狗,把伤心分散了些,「妈妈怕猫儿狗儿抓咬,在我们身上留了伤疤,是不许我们养这些的。」 「你对它好,它也就对你好,沅沅这么可爱,它是不会咬你的。」燕王暂时放下了疑窦,温声道。 所以人竟然不如狗么?阿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公子对我好,我也会对公子很好很好的。」尽管她不知道朱公子对她的好能够维持多久,她会永远记得朱公子此时对她的好,一心一意伺候他,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好,」燕王听着她的柔声细语,心中甜如蜜糖,他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谁也不能再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我这就出来了,还没有与妈妈和姐妹们道别呢,」香如故除了一个阿芙,还有很多的好姐妹和教导她的妈妈们,没能坐着轿子出门子已经很遗憾了,临走前不能再看看大家就更遗憾了。 怎么又惦记起来香如故了,燕王很是烦恼,只得又撒了个谎,「她们说因为兰汀的事没脸见你,就不见了,只派了你的丫头来给你送东西。」 「兴儿?」阿福虽然失望,但大家应该是叫兴儿带了话的。 「你大病初愈不能劳神,午睡起来,我再叫那个丫头来见你。」燕王扶着阿福躺下,取过茶炉上的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叫她午睡。 阿福哭了一场也觉得累了,听话地乖乖躺在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毕竟是年轻,睡了一觉起来,阿福就更精神了些。 明月从外头抱了一捧白玉兰进来,看见阿福醒来,笑道:「姑娘睡了一觉精神头就好了许多。」 听了这话,阿福抿着嘴笑,唇边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可爱极了。精神点才好,她也好同兴儿说自己很好,让大家不要担心。 「我们家花园里有株高大的白玉兰,开得十分漂亮,奴婢就想着折几枝花来给姑娘赏赏,解解闷儿。」明月笑着把白玉兰给阿福看。 玉兰花儿洁白如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吐蕊盛开,各有各的好看。阿福也是爱花的,见了这生机勃勃的花朵确实心情开朗,「很漂亮,明月姐姐费心了。」 见她是真的喜欢,明月就欢喜的找花瓶插花去了。最后翻出来个雨过天青的花觚,把花供着放到了罗汉床的小方桌上。 阿福觉得自己精神渐足,不愿在床上见兴儿,央着明月给她画了个淡妆,在罗汉床上坐着等兴儿。 兴儿被明心引着进了阿福住的院子。 三间正屋的院子,铺着琉璃青瓦,雕梁画栋,地上是整齐的水磨方砖,干净如洗,几株粉色桃花开在庑廊旁边,正屋的台阶下几口大缸,又养了几丛刚刚冒出嫩叶的睡莲。 第20章 看来芷沅姑娘是真被那朱公子放在心上了,兴儿握紧了汗津津的拳头,随着明心进了屋子。 阿福听到声音,抬眼儿往门口望去。 她目光纯净,透着纯粹的欢喜,兴儿心中一痛,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下了头,轻声唤,「姑娘。」规规矩矩给阿福行了个礼。 「怎么几日不见就与我生分了,」阿福招手让兴儿一同坐到罗汉床上。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离,从来就不讲什么主仆规矩,兴儿忽然这么正经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府里规矩大,我怕给姑娘丢面子,」兴儿想起朱公子亲见她所说的话,勉强笑了笑,尽力用欢悦的语气说道,「姑娘嫁了个好人家,我们都很高兴呢。」 一场大火,香如故没了,大家都不在了,她侥幸逃过一劫,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朱公子为了不让芷沅伤心,便吩咐她瞒着她。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香如故的公道何在」,朱公子却说会为了芷沅追查到底。不管朱公子是为了找给芷沅下毒的凶手,才是顺带给香如故一个公道,她都感激他。所以她会好好的瞒着芷沅的。 兴儿的目光掠过花觚里纤雅皎洁的白玉兰,落在穿着茶白衫子的阿福身上。芷沅姑娘被照顾得很精心,就像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柔美娇嫩,天真而生机勃勃。她也不愿破坏这一份生嫩的美好,就让芷沅以为大家都好好的待在香如故罢。 她似感叹地说了一句:「朱公子对姑娘真好,我们大家也都放心了。」 阿福想到了朱公子给她的拥抱,有些羞涩,「大家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的。」阿福说着看了看侍立在旁的明月和明心。 两人知机,借口换茶,一同出了门去。 阿福这才略期待的问:「妈妈可有话要交代我?」她因为意外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也不知道妈妈还有什么要教她的。 「妈妈说姑娘要好好伺候朱公子,不要淘气,趁着受宠,早些生个孩子傍身。」兴儿依着徐婆子的口气给阿福编了几句话,打开了她带来的包袱,「这是妈妈给你订的嫁衣,妈妈说没能让你坐着轿子出门亏了你了,这个嫁衣却是必须送来的。」 嫁衣底下又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长匣子,红漆的,贴了双囍字。兴儿打开来给阿福看,里头是陪送给出门子姑娘的嫁妆。按着徐婆子往日的规矩,除了嫁衣,香如故还会陪送些头面首饰和几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可香如故都烧成了白地,想找一件给芷沅姑娘做念想的都没有。兴儿拿来的这些除了衣裳是李裁缝送来的,剩下都是朱公子听她说了以后令人添的。 嫁妆匣子里头就是几样首饰和几锭崭新的雪花银。阿福往匣子里逡巡了一圈,眼睑微颤,垂下头摸了摸那金线牡丹的华美嫁衣,眼圈儿有些红,这衣裳果然如妈妈说的漂亮,「烦你转告妈妈,女儿不能亲自与她告别了,妈妈的养育之恩,芷沅记在心中。」 兴儿只以为阿福是因为感动才是红了眼眶,笑道:「姑娘好好儿的,妈妈就高兴了。」 阿福缓缓点了点头,把嫁妆盒子合上了,嫁衣却舍不得放,仔仔细细地叠了放在身边,「我明日要穿的。」 「姐妹们可有话与我说,」阿福期盼地看着兴儿。 「含烟姑娘没什么说的,紫嫣姑娘和紫玉姑娘让姑娘好生保重,其他的姑娘们都让我给你带个好儿,」兴儿无话可带,匆匆一语带过,「那日姑娘们道喜送的礼物,在朱公子接走姑娘的时候,我就都给姑娘送来了。」 阿福点点头,「姐妹们安好就好了。」 兴儿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心里一惊,笑道:「姑娘们自然都好,姑娘不必担心。」 见阿福神色有些郁郁,兴儿忙起身告辞,「我出来的太久了,妈妈还等着我回话呢,我这就走了,姑娘保重。」 阿福腿脚还是无力,便没有勉强站起来送兴儿,她挺直了身子坐着,目送兴儿出门。 兴儿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阿福一眼,明暗交替的光影里,那美丽纤弱的小姑娘仿佛一株柔韧的兰,石头缝里也能挣扎着开出花儿来。 两人视线相对,兴儿弯着眼睛笑了笑,世人皆以为瘦马柔弱可欺,却不知道她们尝遍世间百态,练就了愈加坚韧的心。 燕王还是不放心阿福,她刚见完兴儿,他就背着手儿进了阿福的屋子。或者说是两日前,他自己暂住的屋子。 男人的住处自然是冷硬些,可自打屋子里换了一个人来住,燕王就觉得这屋子里添了几分金屋藏娇的香艳。纵然阿福自己坐在榻上,低着头摆弄嫁衣,没功夫搭理他,燕王殿下也不觉得生气,看见摆在罗汉榻上的白玉兰,他没话找话地对阿福说,「你这花不错,摆得好。」 「那可是明月的功劳,」阿福忙擦了擦眼泪,没敢立刻就抬起头看燕王。 第21章 「怎么哭了,」燕王皱眉,刚醒来就连哭两场,多伤身呢。 「想到往后就见不到妈妈和姐妹们了,我有些难过,」既然都被发现了,阿福就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被眼泪泡得水盈盈的眼睛,梨花带雨不外如是。 「往后你有我,」燕王被她这样湿漉漉的可怜眼神看着,越发不忍说出真相,只怜惜地把她抱在怀里。 「嗯,」阿福依恋地靠在燕王怀里,不再说想要见香如故里的人的话,她心里已是有了模糊的猜测,香如故应当是生了变故了。兴许是阿芙给她下毒的事,让朱公子迁怒了香如故,所以大家才是没有什么话给她。 她小心翼翼地给香如故求了个情,「做错了事的只是阿芙,公子不要迁怒了大家。」朱公子身份尊贵,若是迁怒香如故,只怕都不用他亲自吩咐,吴公子的权势就能把香如故压死。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燕王温声道:「你放心。」为了她,他也要给香如故一个公道的。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令人信服的魅力,阿福放心的点了头。 至晚,燕王陪着阿福喝了一顿粥,这才回了自己暂住的书房。 曹正淳站得笔直,看燕王优雅而迅速地消灭了两碗鸡丝面,忍不住腹诽,他这二十几年就没看过哪个宠爱小妾的男人,能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自己苦哈哈住书房的。 如今,竟然在自家英明神武的燕王殿下身上见到了。那个芷沅姑娘怕不是个妖姬!否则王爷怎么一见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查得怎么样了?」燕王满足的放下碗,还是有肉吃才是爽快啊。 曹正淳不提防燕王突然发问,蹭地一下绷紧了,「我等在扬州行事不便,没能查到更多,只听闻梨花巷的阮湘湘家走丢了一个小丫头。」 走丢一个丫头,燕王摩挲着指上的碧玉扳指,越发的对兰汀身后的秘密好奇,「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依属下看,倒像是皇长孙的手笔。」曹正淳语气肯定。皇长孙李然远比他的父亲太子李浩更工于心计,这几年来,暗中对王爷下黑手的人已从太子变成了皇长孙。 这就奇怪了,李然千里迢迢派人烧了香如故,他是打算做什么文章? 燕王还在思索,曹正淳忽然大惊道,「王爷,皇长孙莫不是要栽赃!豆*豆*网。」 燕王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得力侍卫,莫说他真的烧了一个香如故,就是一条梨花巷又能如何,只不过被腐儒骂几声,谁还能动他? 曹正淳说完也觉得自己傻了,要是王爷这么好动,他们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回京后继续追查,找一找兰汀的下落。」燕王思及兰汀与芷沅过于相似的容貌,心生忧虑。 晚上阿福却睡不着,靠着软枕,坐在床上看明月和明心给她收拾行李。 「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因为要得急,只买了成衣,姑娘先将就着穿,」明月负责叠衣裳,一会儿功夫就装了满满一箱的春衫和夏衫,「这几件披风就搁上头,船上风大,夜里凉,姑娘要当心身子。」 「我怎么有这么多衣裳了?」阿福看着明月装了满满一个箱笼的衣裙,很是讶异。 「不止呢,」明心笑道,「要不是来不及量身定做,还会更多,朱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听外院的小厮说朱公子装了满满一船绸缎,要运去京城呢,姑娘往后新衣裳更穿不完了。」 「别胡乱编排,」明心却是不信朱公子仅仅是个商人的,否则自家公子能那么狗腿儿?她合上装了内衣和月事带的箱子,落了锁,对阿福道:「船上不方便洗衣裳,这箱子里都是洗干净晒过了太阳的,姑娘要换洗也方便。听说扬州到京城要走十几日,这些衣裳应当够用了。」 「那么远啊,」阿福这辈子就没出过远门,最远也不过是到西郊的大明寺进香,听说进京要走十几日,那真是去家千里了。 「那可是天子坐镇的地方,」明月对天子脚下的京城很是好奇。 「能有我们扬州繁华?」明心自有一股扬州本地人的骄傲,听老人们讲古,前朝覆灭之时可是在京城放了一把大火,大梁这才立国几年,指不定京城中还有焦土呢。 「可是京城贵人多呀,」明月跟着顶了一句。 「多又与我等有什么干系,更容易得罪贵人么?」明心说着话也不落下手里的活计,把阿福的东西都装好了,一一落了锁。 「好了,两位姐姐别吵,」阿福忙做和事佬,「等我去了就知道京城到底好不好了。」 明月和明心对视一眼,也觉得为了这个拌嘴显得很蠢,明月就扭头催阿福睡觉,「天已经晚了,姑娘先睡罢,明日可要早起。」 听了这话,阿福往下一缩,扯过被子盖到下巴,眨巴着大眼睛道:「我这就睡了。」 结果等到明月明心吹了灯出去了好久,阿福还是睡不着。今日的月色淡淡的,阿福借着月光下了床,打开装礼物的箱子,找出来那把湘妃竹的扇面。明心不知这把扇子来历,见搁在香如故众人送的礼物里,怕碰坏了还给扇子找了个匣子装着。 第22章 阿福拿出扇子,褪下了手上的翡翠镯子。这镯子是妈妈送的,可另一只在阿芙手里,她舍不得扔却越不愿意戴了,用帕子紧紧裹了几层,放进匣子里装好。她便拿着扇子站到了窗前,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啪」,阿福听见扇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深吸一口终于释然。 次日,阿福是穿着徐婆子给她订的嫁衣出门的。为了衬那一身朱红的嫁衣,她还特地画了个美丽的妆,涂了正红唇脂,越发显得明目皓齿,艳若芙蕖,若不是她年岁不足,定然还能更盛几分。 阿福照了照镜子,心里生出几分待嫁的忐忑,朱公子看到她这样,会更喜欢她一些吗? 燕王亲来接她,看她一身红妆,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也觉得高兴,不顾众人眼光,亲自抱了她出门。 阿福只想着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的装扮,没想到朱公子行事这么放荡不羁,羞得不敢抬头,只蜷着身子把头埋在朱公子怀里,做了一只缩头的小乌龟。可环在朱公子脖子上的手却是听从心意舍不得撒手,嘴角也默默挂了笑。 今日她就出嫁了,以后朱公子就是她的夫君和依靠。这么想着阿福倒也不觉得被人盯着看有多羞臊了,她悄悄抬起头看了朱公子一眼,面如冠玉、唇若含朱、鼻如悬胆、剑眉星目……她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美男子的词都拿来夸了朱公子一遍,咧着嘴偷偷笑了,朱公子长得真俊呀。 马车是停在别院门口的,燕王这抱美而行的风姿整个别院的人都看见了,见惯了扬州风月的别院众人和吴明德只觉得理所当然,甚是风流,燕王府的侍卫们却是头一回见自家高冷王爷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看得眼睛都直了。 曹正淳「啪啪啪」几连拍,把那几个没出息的打醒,自己挺直了腰杆,真是没见识,这才到哪呢,他赌一年俸禄,往后更「昏庸」的王爷也能见得到。 「下回不要当着人前这样了,不好。」阿福打心里很喜欢朱公子这样宠爱她的感觉,可是又怕对朱公子的名声不好。 燕王刚把阿福放在车里,就被阿福拉住了袖子。 「如何不好?」燕王看她红得耳朵都要滴血了,就连额头上的朱砂痣都越发的红得跟珊瑚珠子似的,说话不敢看他,长长的眼睫毛颤呀颤,不由好笑,小丫头还知道害羞了。 「有损公子的颜面,」阿福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可一遇到朱公子深邃的目光她就又成了缩头小乌龟,深深地低下头去了。心里再一次感叹,朱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呐。 少女情怀总是诗,如此英俊多情的公子,怎么能不轻易爱上他呢。 「我抱自己的人,损什么颜面,」燕王殿下霸气十足,「旁人羡慕都还来不及。」 一开始对她好,主要是受了梦境的影响,可处了几日,这样可怜可爱的小姑娘,就算不曾做过梦,他也想要对她好,只是目前好的方向无法与梦里一致。 燕王揉了揉阿福的头,「别胡思乱想,我对你好,旁人只有羡慕的,谁也无法中伤你我。」 他说什么她都信,阿福心里甜滋滋的,乖乖点了头。 「这里到码头不远,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害怕,」燕王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她本来年纪就还小,正是该被父母长辈宠着的时候,如今却以姬妾的身份,将要被他带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都是出嫁的大人了,怎么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可是朱公子这样跟她说话,她也觉得好开心,阿福抿了抿唇,含羞带怯地看了跟前高大的男人一眼,「我知道公子在外面,就不怕了。」 甜言蜜语,阿福她也是很会说哒! 燕王一不留神就被喂了一嘴糖,心里头甜滋滋的,语气柔软的说了一个「乖」,这才从车里出去了。 阿福马上扑到车窗前,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她家朱公子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啊呀,我家公子真厉害! 「明德就不必送我了,」燕王坐在马上,对正艰难地往马背上爬的吴明德道。 平日里出门都是靠马车和轿子,从没打算学骑马的吴明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公子见笑了,我这就能上马了。」燕王殿下来他没能迎接,燕王殿下走,他怎么也要去送啊。 「不必,」燕王觉得吴明德爬马背的样子很伤眼睛,并不想再看,他语含深意的对吴明德说,「要起风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免得淋了雨。」扬州知府为人不错,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倒是可以用。 吴明德其实没听的太懂,却也知道燕王是好心提醒,忙立正站直了,正正经经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提醒。」 待目送燕王一行远去了,吴明德立刻对身后的小厮大叫,「快备车,本公子要回家!」 却说阿福坐着车到了码头,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来扶她下车,「奴婢翠眉,是公子身边伺候的,公子吩咐奴婢来伺候姑娘。」 第23章 阿福溜了这位翠眉姑娘一眼,有些酸,无他,这个丫头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杏眼桃腮的,虽然是比不上她啦,但是也是一等的貌美呀。瞧瞧她说的话,是公子身边伺候的,哼,她还是公子的枕边人呢! 「翠眉姐姐辛苦了,」阿福小心眼的在心里头的小本本上记了翠眉一笔,语气也不冷不热。 翠眉微微皱眉,果然是瘦马出身,如此烟视媚行,不知礼数,她克制自己的不喜,扶着王爷买的瘦马上了船。 燕王假作商贾身份,带了一艘三层的大船下扬州,阿福看这船十分气派,又在心里对朱公子更崇拜一分,自家公子真是厉害能干,这么年轻就有一艘大船呢! 她站在甲板上,往下望,码头上人来人往,骑着白马穿着宝蓝衣袍的朱公子真是佳人独立。 燕王正在贯彻自己的商人身份与绸缎庄的掌柜寒暄,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正巧与阿福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嘴角扬了扬。 阿福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姑娘,甲板上人多眼杂,还请姑娘回房,」翠眉认为阿福举止轻浮,越发不喜,催着她进去。 阿福依依不舍地看了燕王一眼,这才进了房间。 阿福是第一次在大运河上坐船,船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非常的新奇,离愁别绪就不那么明显了。 不久船就拔锚离岸了,刚离开码头不远,大运河两岸都是黛瓦白墙的人家,早晨还有淡淡薄雾飘在河面上,阿福趴在窗前看去,这两岸风光真如画卷一般秀丽。朱公子的楼船又高大,从旁而过的许多小船,在她们家楼船的对比下,更显得小巧玲珑了,更是让阿福觉得有趣,趴在窗上看个不停。 「姑娘,这河上人多眼杂,把窗纱放下罢,」翠眉今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年纪这么小的瘦马就妖妖挑挑的,可别把王爷勾坏了。 这个翠眉的语气真是讨厌,明显是看不起她。阿福对人的喜欢厌恶向来单纯,你对我好,我当然也对你好,你要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她嘴唇微抿,没有跟翠眉说话,却也安分的放下了梅子青的窗纱。唉,真想让朱公子来陪她呀。 大概朱公子是有些忙,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还是不见他来。船上人又多,阿福谨守本分并不敢独自出去走动,只能打络子打发时间,盼着朱公子记起她来。 哪知吃完了午饭还是没等到人,只等到了朱公子叫人送来的一只小乌龟。养在瓦盆里的绿壳小乌龟只有阿福的手掌大小,头脚都缩在壳里,看上去就是一块搁在水底的龟壳。 然后她一个下午就在逗乌龟冒头中度过了。到了傍晚,燕王特地来陪她吃饭,看见她跪在榻上,拿着一根丝绦在逗乌龟,不禁笑道:「你越逗它,恐怕它往壳子里藏得更深。」 「公子,」阿福一看朱公子来了,哪还顾得上小乌龟,欢喜的跳下榻,热情的小狗狗一样围着她家朱公子转。 燕王就牵着她的手坐下了。阿福是第一次跟男人手牵手,心里慌慌,可又觉得甜,燕王想要松手她还舍不得放,娇滴滴的拉住了燕王的一根手指头。 这两三年为了不被皇帝和太子猜忌,燕王故意行事放诞了些,在京城里也是有名的浪荡王爷,秦楼楚馆没少跟着人去,可他去归去,倒也不跟着那些真纨绔胡闹,再加上他时常冷脸,美人们也不敢大胆献媚,像阿福这样的,胆子大到勾着他手指头不放的,竟然是头一个。 光天白日的,燕王觉得有些不对,可看徐氏那么欢喜的样子,他就心软了,反正是自己屋子里,她放肆些就放肆些罢,便任由阿福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叫他看小乌龟了。 「公子喝茶,」翠眉端着一盏茶进来,看见那瘦马毫无规矩地腻在王爷身边,又忍不住皱眉,王爷虽然爱美色了些,可从来没有把那些人往府里带的,怎么会买瘦马? 当着翠眉的面跟徐氏腻歪,燕王老脸有些发红,只是他一贯脸冷,旁人也看不出蹊跷来。 「翠眉,这几日你就辛苦些,把规矩与徐氏说说,」燕王仪容端正的对翠眉说,可手指还是被阿福握在手里,他自己也不拿出来。 翠眉目光一扫两人交接的衣袖,垂下头答应了。 阿福看她答应得不情不愿的,在心里哼了一声,开口甜甜地说:「那会不会太麻烦翠眉姐姐了呀。」 燕王虽然是一个十几岁就开始混在军营大老粗里的男人,但是他对阿福是真上心,立刻就察觉了徐氏对翠眉的不喜,他也不偏帮,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翠眉是仆,你是主,没有麻烦不麻烦的。」 翠眉听见燕王这么说,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可是正正经经的清白人家出身,贤妃娘娘派去照顾燕王殿下的,这瘦马也配做她的主? 阿福也在心里嘀咕,朱公子是不是生气她胡乱吃醋了?那她安分点吧,乖乖的,阿福想着忙讨好地对燕王一笑,「公子我一定会好好学规矩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打小就没少学,肯定能学得很快的,就不用看这个翠眉的臭脸了。 第24章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燕王心想不能在奴婢面前落徐氏的面子,就挥手让翠眉退下了。才是问娇憨地捏着他手指的阿福,「你不喜欢翠眉?」 要是早两日,被朱公子这么问,阿福她就不敢说真话了,可她已经明白了朱公子对她可以说是宠溺的好,这话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她就坦诚道:「是她先不喜欢我的,翠眉姑娘大概是看不起我的身份吧。」 说完了翠眉的坏话,阿福就偷偷打量朱公子神色,她大着胆子说着话也是个测试,她想看看朱公子对她容忍的底线是什么,要是还比不上一个丫头,那她往后就更努力一点,争取在朱公子心上多占一点点份量。 燕王皱眉,他原本带翠眉出来就是想着要是找到了徐氏,能有个信得过的人服侍她,教导她王府里的规矩。他没想到会是个两看相厌的局面。 「公子放心,我会好好跟她学规矩的,」阿福见朱公子不说话,忙笑着做保证。罢了,这次比不过,往后还有机会嘛。她先好好学规矩,然后就可以早早摆脱翠眉了,她自己也很能干,不需要人伺候。 「不要妄自菲薄,往后在府里,谁都不敢慢待你,」燕王原本的打算是叫宫中女官出身的翠眉调。教一下徐氏的规矩,他好给徐氏按个落魄官家小姐的身份,现在看来是他行事不周了,还不如等徐氏入了府,请白小姐帮忙更可靠。 「翠眉是我母亲给的丫头,」燕王给阿福解释道,他母妃担心他身边没有人伺候,给他拨了几个宫女,翠眉是最能干本分的,才是在王府里留到了今天,「因而在府里有几分体面,但你也不必让她,有我呢。」要不是他府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也不会挑了翠眉跟来。 原来是这样,阿福就了然翠眉对她的敌意何来了,妈妈可是教过了,想当通房的丫头都是野心勃勃,她们比她们这些后来的更早跟在男主人身边,更了解男主人的喜好,一定要小心仔细提防! 阿福警惕起来,越发的乖巧,「嗯嗯,我都听公子的。」她忍着羞涩把头靠在朱公子胳膊上,像只撒娇的猫儿一样蹭了蹭。朱公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也不知道是什么香,这样的清淡优雅。 甜软可人的小姑娘总是能让人心软的,燕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指着瓦盆里探出头来的小乌龟,「乌龟露头了。」刚才不是一直在逗乌龟么,别错过了。 阿福忙抬起身子去看,那小乌龟又胆小的把脑袋缩回去了。 燕王看她失望的样子,失笑道:「你看它像不像你,一害羞就把头埋起来。」 她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像小乌龟了!阿福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 惹得燕王又是一阵笑。 翠眉站在屋子外听见王爷又笑了,脸色就不太好看。 曹正淳倒是觉得高兴,这芷沅姑娘能让王爷开怀也不枉费王爷对她的心意了。 一眨眼,就在船上过了几日。 阿福平日里跟着翠眉学习规矩,朱公子有空了,就来陪她闲话,或者他们一个看书,一个拿着丝线打络子,纵然不说话,也十分的宁静安适。阿福都爱上这船上的生活了,只除了一样,朱公子这么久了还是不在她房里留宿, 阿福多急呀,怎么朱公子就是不留宿呢?她身子已经好了呀,能吃能睡,养得油光水滑了呀。朱公子怎么还是不来吃掉她呢? 阿福想得心慌,难道她还不够漂亮? 这天她就趁着翠眉不再,自己偷偷用梅色薄纱罩衫改了一件贴身的小衣,薄纱轻透,穿在身上影影绰绰的,她往铜镜里一看,这衣裳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顿时脸都羞红了。 到了晚上,阿福就开始盼着朱公子来,却一直等到掌灯,眼看夜深了,大概朱公子是不回来了,阿福失落地准备睡下了,突然河面上噪杂起来,她隐隐听见有人在喊闹水匪了! 阿福忙爬到窗户上去看,隔着窗纱,她看见外头起了火光,河面乱糟糟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自家船上也乱起来了,人声鼎沸,她听得更清楚了,是水匪来了。 阿福只担心朱公子,忙穿了鞋下床。 河面上闹起来的时候,燕王正在喝下火的菊花甘草茶。 这几日徐氏黏他得紧,一双儿水汪汪的卧蚕眼儿时常欢喜又妩媚地看着他,怎么能不让他怜惜。可徐氏年纪还小呢,他倒不至于对她升起什么禽兽的念头来,但是每当到了夜里,那恼人的春。梦就来了。 燕王肃着脸又喝了一口茶,他昨晚竟然梦见自己把徐氏压在甲板上头,架着她的腿儿在肩上,汗涔涔的黑发黏在徐氏长开了越发明丽绝艳的脸上,迷乱而疯狂,直到徐氏受不住绞紧了身子,他便溃不成军,一泻千里…… 次日醒来,燕王殿下淡定而熟门熟路地把濡湿了的亵裤扔水里了,并且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发现。无他,惟手熟尔。 第25章 但是,这简直是荒唐!燕王殿下又喝了一口茶消火,他什么时候那么短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的滋味。 那伙不长眼的水匪就是在此情此景下,燕王殿下火气正旺的时候冒出来的。 听见闹水匪,燕王哐地搁下茶碗,取了挂在书房中的弓箭,打开门出去。 「王爷,」曹正淳正指挥着侍卫们疏散混乱的船工,他自己则带着十几个兄弟守在燕王周围,看见惊动了燕王,忙上前禀报,「不过是普通小贼,王爷还请稍等,属下这就把他们拿下。」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燕王不在意地挥挥手,走到了船舷边上,看见有的小客船已经被水匪得手了,船上有哭叫之声传来,他目光一凝,抬手射了一箭。 影影绰绰的火光中,举刀伤人的水匪并没有注意到那风驰电掣而来一支箭簇,直到被穿心而过才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倒下了。 死里逃生的船客抱着妻儿大哭,谁能想到大运河上能有水匪啊!亲娘诶,他再也不要坐船了! 「王爷风采不减,」曹正淳钦服地看着燕王箭无虚发,瞬间解决掉了几个水匪,纵然离了战场,被圈在京城里,王爷还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四将军。 燕王对曹正淳的夸赞习以为常,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他有些担心胆小的徐氏遇到这样的场景害怕,「叫人去保护徐氏。」 他就知道王爷不会忘记他的爱宠,曹正淳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保护徐姑娘了。」 曹正淳办事还是靠得住的,燕王就暂时放了心。他这次下扬州,并没有带太多的箭出来,射杀了几人,余下的羽箭就不多了,他平静的收了手,吩咐曹正淳:「叫大家尽快解决了这些水匪,勿要惊扰百姓。」 夜黑风急,若非燕王这样的神箭手,是不敢乱用箭的,恐怕误伤百姓。是以燕王府卫们备得有弓箭也不敢乱用,曹正淳就吹了哨子,指挥着乘了小船暗中护卫在楼船旁边的侍卫们围剿水匪。 一时河面情势倒转,刚才还声势浩大的水匪成了被人围攻的落水狗狼狈不堪。 他们燕王府精锐收拾区区水匪,小意思啦,曹正淳正要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忽而簌簌破空之声传来,曹正淳神色大变,拔剑护在燕王跟前,大喊:「保护王爷!这不是水匪!」听这破空之声,分明是军中才有的重箭。 显然刚才的水匪只是打头阵,是前来试探他们兵力的炮灰。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曹正淳手中长剑已与飞驰而来的重箭相碰,勉力格挡掉一支重箭,他手里的宝剑也差点脱手而出,「王爷快走!」 操他娘的,他要是带了自己的长刀在身边,会怕这个? 燕王见机得快,他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并没有逞英雄,忙后退躲在楼船粗壮的桅杆后,抬手发了一枚引信,冷静地寻找对方射箭的弓箭手。 正在这时,楼船忽然一震,船工们惊叫起来,「不好,有水鬼凿船!」 水鬼凿船,看来对方蓄谋已久,这次不能善了了。燕王眉头一皱,手下却不迟疑,三箭连珠而去,对面的攻势顿时缓了一缓。是弓箭手中箭了。可他箭囊里的箭也用光了。 「对方人多,还请王爷示下,」曹正淳喘息着道,他肩膀中了一箭,只折断了箭杆,垂着一只胳膊来向燕王请命,「不如用火器。」 恰在此时,空中炸开了一朵暗紫烟花,燕王当机立断,「坚持半刻,陆永川就到了。」燕王府卫配备的火器是燕王府私下制造的,并不在司造营的册子上,此时情势还没有紧急到暴露火器的地步。 曹正淳也知道火器干系重大,不是危急存亡的时候他也不会提,早知道陆永川那家伙要来,他还担心个鬼。当下拖着肩膀出去拼杀了,可不能让陆永川看扁了,他才是燕王府第一侍卫! 对面似乎也没有多的弓箭手的和重箭了,攻势减缓,有水匪装扮的人口里含着刀用铁爪攀上了楼船。双方短兵相接,一时倒也难分难解。 燕王回房提了刀观战,忽而听到女子呼救之声,尽管人声嘈杂,他还是瞬间就听了出来是阿福的声音,心中一慌,忙疾步循声而去。 当时,阿福穿鞋下床,刚穿好衣服奔出门外,燕王府侍卫就带着神色惊慌的翠眉过来了。曹正淳知道阿福是燕王的心上人,不敢怠慢,派了四个精干侍卫来保护她。为首的那个就道:「我等是王爷派来保护姑娘的,还请姑娘放心,且回房中暂避。」 王爷?阿福一看这几个侍卫不就是常常跟着曹管事的家丁么,怎么突然变成王爷的人了? 她踮起脚尖往下头的甲板上看了眼,就看见灯火里,朱公子抬手射箭的样子。隔得老远,她也能感受到朱公子身上爆发出来的令人心悸的气势。 阿福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袖子,原来朱公子的身份如此尊贵吗?与她相比自然是朱公子的安全更重要,阿福来不及思量朱公子身份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急道:「我不用这么多人保护,你们去帮公子吧。」 第26章 他们自然更愿意去为王爷拼杀而不是躲在后头保护两个女人,但是军令不可违,为首那个就道:「姑娘放心,王爷勇武,区区水匪不足为患。」 但是打脸就来得很快,这话才说完,他们的楼船就被重箭攻击了,侍卫们忙护着两个弱女子躲到了船舱深处,令二人趴在床底下躲着,除非水匪杀到跟前了,船沉了,两个姑娘都是很安全的。 「你们快去帮朱公子啊,」阿福想到那箭雨扑面而来情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她可以躲,朱公子却还在甲板上呢。她看向常常跟在曹管事身后的那个,「杜大哥,你们快去啊!」 「王爷令我等保护姑娘,若非王爷有令,不敢稍离。」被点名的杜侍卫答得铿锵有力。其余几个也是一脸的军令不可动摇,蹲在地上稳如泰山。 怎么这么认死理呢!阿福扭头找翠眉想让她一起劝,结果一看,平日里端得官家小姐一样的翠眉抖得如筛糠,牙齿打架,还不如她三分镇定,根本就不中用。 阿福没脾气了,只好捏着挂在脖子上的观音坠子为朱公子祈福,奶奶说菩萨有灵,只要潜心祈祷就会保佑她,她潜心祈祷朱公子平安,菩萨也会答应的吧。 杜侍卫看这难缠的小姑娘安静下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有王爷在,什么魍魉鬼魅都掀不起风浪来。他心里对阿福改观了许多,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是胆识不错,对王爷也是十分真心了。 然而做人不能太铁齿,很快他们就感觉到楼船开始倾斜了。他们在顶楼,对倾斜的感应比楼下更深,杜侍卫豁然立起,「走,下楼。」 阿福还能被人拉着袖子她自己走,翠眉就不成了,软得跟面条似的,杜侍卫顾不得男女大防,叫一个兄弟扛着翠眉,一行人就小心翼翼的往楼下走。 楼下并不比楼上安全多少,数不清的水匪爬上来了,杜侍卫等人很快就与人拼杀到了一起。 阿福未免拖后腿,勉力拉着翠眉躲在一个翻倒的大箱子后面,她还很勇敢的捡了一把不知道谁掉的匕首拿在手里,拼不过水匪,匕首还可以自杀保节,只可惜见不到朱公子了。 所以,求菩萨保佑,水匪千万千万不要发现她们呀! 「嘿,这里有两个漂亮的小娘们。」 阿福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火光下一个络腮胡子的小个子水匪正兴奋的看着她。 「阿福不要怕,」阿福心里默念,放开嗓子一边大声喊救命,一边闭着眼睛疯狂挥着匕首,真是可怜又好笑。 那个水匪还是有几分怜香惜玉的,看这个长得娇娇嫩嫩的漂亮小姑娘尽管害怕,身子却还是挡在另一个被吓傻了的大姑娘跟前,一时心软没有动手,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福直到被人捏着手,拉起来才是害怕的睁开了眼睛,以为面对的会是丑陋凶恶的水匪,哪想到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心心念念的朱公子,顿时什么害怕都抛到脑后了,扑进人朱公子怀里,欢喜道:「公子,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真好,哪怕是死在一起,她也好开心。只是可惜了,她到死都没有被朱公子吃掉呢。 燕王看见阿福挥舞着匕首与水匪对峙的时候,吓得握刀的手都软了,要知道从前都是别人看见对手是他而手软拿不住刀。 不过手软也不影响燕王殿下英雄救美,他不得不承认,当阿福睁开她漂亮的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是十分的满足和欣慰的。 当阿福香软的身子扑进他的怀里,燕王提着的一颗心才是踏踏实实的落了地,他紧紧把她搂着,不敢再放开,换了左手提刀,一路杀将出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连被派来刺杀他的死士见此都心生退意。 不过已经晚了,燕王杀性已起。 阿福知道自己不能给朱公子添麻烦,自觉的抱住了朱公子的脖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她想的是,如果有人挥刀砍来,她还能帮朱公子顶一顶。 有了燕王加入,曹正淳等人顿感压力一轻,心下有感,抬眼找去,果不其然就见他们家王爷手中刀光如练,刀光过处哀鸿遍野。还在奋力拼杀的侍卫们顿时精神一振,王爷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呢,他们也不能太落后了,多杀两个敌呀! 陆永川的接应来得很及时,虽然有燕王这个大杀器在,对方靠着人海战术也是步步紧逼,把他们逼到了甲板中央,正要围剿,陆永川就带着一千燕王府精锐杀到了,轻轻松松就对这些大部分是乌合之众的匪徒进行了反围剿,并抓住了躲在小船上的匪首。 「王爷呢?」陆永川手里提拎着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的男人大步踏上船来。他手里的男人长得脑满肠肥,一身肥肉簌簌抖动,至少也有两百斤。陆永川单手拎着他却像是拿了个轻飘飘的玩意。 曹正淳蹲在地上,让军医起出肩膀的箭头,闻言扭头看了眼陆永川,努了努嘴,「王爷还有要事。」他们刚脱险上了陆永川带来的大船,王爷就搂着徐姑娘进房了,小姑娘胆子小,指不定要王爷怎么安慰呢。 第27章 要事?陆永川不是很明白,现在还有什么要事比审问匪首更重要的? 一番厮杀,燕王身上的宝蓝锦衣已经变成了血衣,他抱着阿福进了房间,闻到房间里淡雅的白檀香,才是后知后觉自己一身血气,忙把阿福放了下来。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阿福刚在地上站定就看见站在她跟前的朱公子身上溅了许多血,尤其是朱公子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抹暗色血痕更显得触目心惊,她顾不上其他,又扑到了燕王身上,努力往燕王脸上摸。 「我无事,」燕王怕血迹脏污了阿福的手,侧过脸不肯给她碰,见她尤不肯放弃,垫了脚来扑自己,只好道,「都是别人的血,不要怕。」 他说完这话就留心阿福神色,担忧她听了害怕。哪知道阿福听见他没事,只顾着高兴了哪里会怕,就连朱公子身上熏人欲呕的血腥味她都闻不见了。 「公子没有受伤就好,」阿福庆幸不已,完全没有想到朱公子一身衣裳都湿透到滴血了,究竟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个效果。 燕王意外地一挑眉,是他低估了她的胆量了,不愧是让他心心念念也要找到人。 「公子,我服侍你更衣吧,」阿福鼓起勇气,她都还没有伺候过朱公子更衣呢,身为一等瘦马,这也太挫败了。 「你先顾着你自己罢,」燕王好笑的摇摇头,看她眼珠乌溜溜的转,他怎么会猜不透这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但她也太不顾惜自己了,即使他很小心的护着她了,她衣裳上还是沾到了一些血迹。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全心全意都在关心他了。 不过被人全心顾念的感觉很好,燕王很想摸摸小姑娘的头,可看到自己手上干涸的血迹,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含笑看她,「你先换身衣裳,我让人送热水来。」 被燕王提醒,阿福这才惊觉自己裙子上也有几块暗红的血迹,小心肝儿颤颤,忙把裙子脱了,连声问,「我衣裳上还有吗?我看不见,背上有没有?」 燕王带着她在披荆斩棘的时候,她并不敢睁眼,一个劲儿在向菩萨祷告,光顾着紧张了,倒也没来得及想太多,这时看见自己裙子上的血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燕王阻止不及,她已麻溜的把自己外裳也脱掉了。 灯下,阿福特别改造过的薄纱小衣轻烟薄雾一般,隐隐可见梅子红的薄纱下头肌肤如玉,纤腰细腿。 燕王忽然觉得自己的下火茶里还应该再多加一味黄连,他别开眼不好多看,「你好生歇着,我外头还有事。」说着急急推门出去了,连自己身上的衣裳都忘了换。 怎么就走了?衣裳还没换呢!阿福脚步一动,想要去追,忽然察觉不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与不穿也没甚么区别的衣裳,啊呀低叫一声,羞耻的捂住了脸。 嘤嘤嘤,她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是那么豪迈的人啊。 「王爷,」陆永川终于等到了燕王,忙上前汇报战况。 水匪是全军覆没了,许多尸首沉入河底无法确确统计剿首人数,俘虏的水匪则有两百多人。而燕王府卫也伤亡了百人,多是被意料之外的重箭所伤。 「伤亡的弟兄们都做好抚恤,家有老弱的多加一倍,」燕王面色沉重,「尽力寻找他们的尸体,务要入土为安。」 燕王这次下扬州不仅仅是为了寻人,因此他出来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就是知道有人不会放弃这种刺杀他的好机会,而他也想重挫对方势力。哪知背后之人为了杀他不仅勾结了江湖匪徒,竟然连军中重箭都拿出来了。若不是安排了陆永川接应,为了突围,恐怕就要暴露燕王府的火器了。 差一点玩脱,让燕王心情十分不妙。 陆永川也是很怕自家王爷的冷脸的,他越发谨慎地回禀了首轮审问的结果:这些水匪自己招供是漕帮的人,所图不过为财。至于那些重箭,全都说不知道。只有被他揪住的匪首受不住拷问,说出是收了人的钱财,为人消灾,重箭也是对方提供的。 「王爷这些俘虏该如何处置?」陆永川说完,看燕王没有表示,忙请他示下。 「除了几个头目,都杀了,」燕王语气平淡,既然分辨不出哪些是真水匪,哪些是刺客,不如都杀了干净,谁也不冤。 「是,」陆永川并不意外燕王的决定,他们燕王府死了那么多兄弟,自然是要血债血偿的。 燕王眼看着陆永川带人处理了俘虏,这才得空料理自己一身血污,沐浴以后换了衣裳去看阿福。 陆永川带来的船上贴心的准备了几个丫鬟,不过昨晚都便宜了阿福,她被人服侍着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是觉得身上舒服些。 然后她就听见了外面有哀嚎求饶声,她不敢去看,就躲在被子里捂耳朵。一夜惊吓,人也疲累了,被子里的馨香让她忘记了仿佛还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28章 燕王进去看她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团,他轻手轻脚揭开被子一看,被子里阿福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真是心很大了。燕王以为她睡得香甜,嘴角噙着笑,伸手碰碰她的脸蛋,才惊觉手里的热度不对,小丫头又病了! 阿福这回生病是受了惊吓,燕王亲手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以后,她就睡得平稳多了,身上的热度也渐渐降下来。燕王犹自不放心,干脆脱了鞋上。床与她一同躺着,若是有个什么情况,他也好及时反应。 阿福睡了一觉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躺在她身边容颜俊美的燕王,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是高兴,朱公子终于留宿啦!离吃掉她还远吗? 本来是来照顾病人的燕王和衣躺在阿福身边,大概是被子太过舒服,又或者是阿福身上的淡淡女儿香十分怡人,他竟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阖目睡着了去。 阿福醒来就看见了一副美人春睡图。 曾经叱咤沙场的燕王殿下在早期曾有过玉面罗刹的威名,罗刹言其凶残,玉面就是说他的容貌了。是以燕王殿下连敌军都认可的美貌,落在心生恋慕的阿福眼里就越发的倾国倾城了。 黄昏日暮时分,屋子里的光线也就越发的昏暗,然而这样昏沉的光影里,阿福还是觉得朱公子有种明珠生晕的光彩。睡着的朱公子比含烟姐姐房里挂的美人海棠春睡图还要好看呢。 阿福羞答答地想,她一定要多多努力,让朱公子多多留宿她房间里才行,她才是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画面啊。 燕王睡得并不沉,他朦胧中感到身边的人坐了起来,似乎在盯着他看,已经看了好久了,直到燕王神志渐渐清醒,她还在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想到昨晚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今日无事,燕王也就不急着睁眼,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要对他做什么。 阿福定定地看了燕王半晌,她见朱公子睡得沉,色壮怂人胆,便鼓起了勇气,俯下身,轻轻、轻轻在朱公子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地,一触即离。 啊啊啊,她亲到朱公子了!阿福亲完就捧着脸偷笑,一面回味唇上的触感,朱公子的皮肤好好哦,亲亲的感觉非常棒!难怪妈妈说男女敦伦是一件非常美妙快乐的事情,她现在就好快乐。 沉浸在欢喜中的阿福没注意到,「沉睡」中的美男子的耳朵尖尖悄悄地红了。 所以她又大着胆子,在燕王的右脸亲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飘了,喝醉了酒一样,捧着红透的脸蛋嘿嘿偷乐。 燕王他是继续装睡也不好,怕胆大包天的徐氏继续亲他,直接醒来也不好,怕臊着她,一时左右为难。 还是徐氏太大胆了!她怎么可以这么放肆,竟然偷亲他!燕王在房事上从来都是主动的一方,他何曾遇到过阿福这样热情大胆的女人,就是梦中的徐氏,也往往是被迫承受的一方,哪里像现在这样积极主动过。 阿福自己偷着乐了半晌,终于把主意打到了燕王微抿着的薄唇上,她想起来被陈妈妈悉心指导的一门功课,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她练得舌头都破了,好不容易才勉强过了关。一起学习的姐妹里,倒是阿芙学得最好。 她摇摇头,把阿芙从脑子里甩出去了,弃我去者不可留,她还是好好怜取眼前的朱公子吧。不知陈妈妈的授课内容,用在朱公子唇上,能不能让朱公子更喜欢她一点呢? 燕王明显感觉到徐氏的目光越发灼灼,他当机立断在阿福再一次凑过来之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呀!」阿福没想到朱公子醒得这么突然,克制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假作镇定地,「公子你醒了。」 要不是燕王注意到她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就要信了她是真的很镇定呢。 「沅沅你房里可有蚊子?」燕王也很镇定的坐起来,论装模作样,十个阿福都顶不过半个燕王。 阿福不解,这才三月天,哪里会有蚊子,摇头,「没有呀。」 「但我感觉好像被大蚊子咬了两口,」燕王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福,举手抹脸,缓缓摸过被阿福亲过的地方。 阿福瞬间就懂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许、许是真的有大蚊子。」 燕王轻笑一声,他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逗小姑娘,揭开被子就穿鞋下床。 阿福这才发现朱公子是和衣睡的,不免失望,看来要想扑倒朱公子还是任重而道远。 阿福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觉醒来就精神十足了。她看朱公子起了床,自己也赶紧下了床。 燕王已经打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等了许久的连翘忙带着淡竹低头给燕王请安,「王爷,您吩咐给徐姑娘备的衣裳,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昨夜楼船被水鬼凿沉,阿福的行李也遗失在了河底,她昨夜换的衣裳还是连翘借给她的,于是今早船停靠在徐州码头,燕王就令人上岸给阿福采买衣裳了。 第29章 燕王背后,阿福还在系衣服带子,听到王爷二字,手一顿,她就说好像是忘了什么大事,原来朱公子竟然是一个王爷! 燕王让连翘二人进来,一回头就看见阿福低着头傻乎乎在系衣带,笨手笨脚的都打成死结了。 「蠢,」他不忍再看,走过去三两下就把被阿福系成死结的衣带解开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衣裳。」 「多谢王爷,」阿福低眉顺眼地,想起来朱公子是个王爷以后,她就有些束手束脚,难怪翠眉对她的规矩诸多苛责,王府里的规矩妈妈没教过啊。 看她这样规规矩矩的,燕王很不习惯,挥退了丫鬟们,他才是抬手握住了阿福的肩,「朱是我母妃的姓,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听说书先生说过,当今只有一位王爷,就是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阿福抬眼看燕王,年少英雄还俊美非凡,难怪每次说书先生说起燕王的事迹,大姑娘小媳妇都很捧场。 「是我,」承认自己是战功赫赫的燕王殿下,燕王忽然觉得有点王婆卖瓜的嫌疑,他认真道,「我名李溢,字子谦,家中行四,家财尚可。」颇有自我推荐的意味。 「沅沅,你可愿意跟我回府?」燕王说出这话,就有些紧张,万一沅沅不答应,他强抢民女是不是不太好?原来阿福的身契已经被燕王销毁了,他为她安了个举人家小姐的身份。在大梁律法上,阿福已经是个良民自由身了。 阿福却不知道燕王为她精心布置的身份,听了燕王这话,气得一跺脚,「不跟王爷回府,妾还能去哪?」她都是他的人了,难道还想不负责? 「我只怕委屈了你,」燕王一叹,爱之愈深,顾虑也就越多。他的原配妻子是嫡母的娘家表侄女,那时候他渐渐在战场上展露锋芒,不再是不受人重视的庶子,嫡母就提出把表妹钱氏许配给他。两人的婚姻与其说是结两姓之好,不如说是嫡母牵制他的手段。不过小时候他和钱氏也是有过青梅竹马之谊的,钱氏长得温柔美丽,他一开始也很喜欢她。但是钱氏并不喜欢他,嫁给他后郁郁寡欢,每次都是想方设法把他往侍妾房里推,渐渐的他也很少往她房里去了。 后来,他领兵攻打京城,被俘的二哥三哥被人推到了城墙上,迫他退兵。结果没能谈拢条件,父皇命他继续进攻,二哥三哥就被人从城墙上推了下来。他还记得钱氏突然来找他,那疯狂绝望的神色。他才知道钱氏喜欢的一直是三哥,因为他害死了三哥,钱氏恨他入骨,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狠得下心除去。最后却是孩子艰难地活了下来,钱氏血崩而亡。经了这一场,他越发淡了女色上头的心思,只是为免太子疑心,他便故意做出因伤情而纵情的样子来。 徐氏于他,是个意外。 「我还怕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阿福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丝绸商人变成位高权重的王爷,说到底是她高攀了。 「沅沅,」燕王很喜欢阿福的坦诚,正要说些保证之类的话。 阿福开口打断了他,「王爷,我本姓柳,小名阿福,爹娘没甚么出息,把我卖到了香如故,我就跟着妈妈姓了徐,妈妈给我起了花名叫芷沅,不过我更喜欢奶奶给我取的小名阿福。」 等等,所以他一直情深意重喊的沅沅,不是她真名?燕王有点尴尬,阿福也不姓徐,他心里喊了好久的徐氏,也不是徐氏…… 他给她选的人家,也是姓徐。 阿福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让跟前的男人更了解她一些,当然私心里也是想让他叫她阿福。朱公子的声音那么好听,若是唤她阿福一定好听得耳朵都酥了。 还好有人打破了燕王的尴尬,陆永川站在门外禀告,「王爷,漕帮副帮主刘玉求见。」 陆永川的声音清清朗朗,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见了。 阿福嫣然一笑,「王爷要去见人,我服侍你换身衣裳吧。」她住的屋子本来就是给燕王准备的,她昨日睡下之前有看到箱笼里男人的衣裳鞋袜。 「沅……」燕王差点又把喊顺口了的沅沅喊出来,顿了顿还是改了口,「阿福你病刚好,先歇着罢。」说完逃也似地躲到屏风后换衣裳去了。说什么情深,他梦中竟是从来不曾问过阿福身世姓名么? 以为自己足够情深意重的燕王被梦中的自己打脸了。 阿福看着燕王有些仓促的背影抿着唇笑了,不论是朱公子还是燕王,好像也没差的。不过她还是喜欢在心里偷偷叫他朱公子,有一种别样的亲密。 房门外,陆永川站得笔直,一脸正气。 曹正淳站在他身后,悄悄投以同情的目光,虽然撺掇陆永川来请王爷是他的主意,但是作为一个好人,他的良心还是有点痛的,没看丫头们都在屋子外头站着么,王爷难得近一次女色,坏人好事,遭天谴啊。 陆永川只觉背后曹正淳目光凿凿,回头看去,曹正淳就对他嘿嘿一笑。陆永川眉头微拧,不就是来通禀一声么,曹正淳那家伙一脸不可言说是什么鬼,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贴身跟着王爷的还不清楚?王爷清心寡欲得都快成和尚了,更别说会为了女色耽误正事了。 第30章 两人正打着眉眼官司,就听房门吱呀一声,两个忙都站整齐了,躬身问好,「王爷。」 「人在哪?」燕王一眼看见自己两个得力属下都站在门口,要是往日他一定会觉得他们是不是太闲了,通禀而已,用得着两人亲自出动?但是现在,从尴尬中脱身的燕王看着他俩觉得很是亲切。 咦?王爷这语气不对啊,怎么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曹正淳偷偷看燕王神色,见他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但是衣裳是换了的,发冠也不是昨天那顶了。曹正淳心里就嘿嘿嘿了。 「属下让刘玉在码头上等着,并不曾让他上船,」陆永川很是了解燕王的行事作风,就让前来请罪的漕帮副帮主刘玉在码头上晾着。 果然燕王赞许的点了头,「叫他到偏厅等着。」燕王殿下决定先吃一顿饭压压惊,再去见刘玉。 「是,」陆永川应诺,侧脸对曹正淳挑了挑眉,意思是看王爷还是王爷。 曹正淳淡定得很,呵呵,天真,年轻人你对妖姬一无所知。 那漕帮的副帮主刘玉在偏厅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屁股下的垫子铺得软,他却跟针扎似的,没片刻就要挪一挪,越是揣测燕王的心思,就越是心凉。任是谁,被人刺杀,恐怕也很难与杀手善了吧。尤其是听闻了燕王杀降的手段之后,刘玉更是火烧了屁股,早早就在徐州码头等着燕王靠岸了。他得来负荆请罪啊。 刘玉越来越坐立难安的时候,陆永川终于来了,清淡一笑,「刘副帮主,这边请。」 「多谢陆统领,」刘玉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跟上去,他身后还跟了一串抬着赔罪礼物的帮众,非常的有诚意了。 宽敞的明堂里,灯火亮如白昼,刘玉一眼就看见那个闲坐喝茶的男人。锦衣玉带,头勒金冠,俊眼修眉,肤白如玉,完全是个贵公子模样。 然一想到燕王毫不留情杀了两百俘虏的手段,刘玉心中一寒,不敢轻忽,规规矩矩走到近前,抱拳道,「小人是漕帮副帮主刘玉,拜见燕王殿下。」 「坐,」燕王这才正眼看刘玉。刘玉是个精瘦的汉子,看模样三十多岁,双目有神,下盘稳健,尤其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刘玉并不敢托大坐下,忙低头请罪,「小人贸然求见,是来向王爷请罪的,朱富贵所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受其蒙蔽的帮众们却是不知情的,还请王爷明鉴。」 自从朱老帮主去世,传位给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朱富贵,漕帮就已经人心不聚了。漕帮帮主之下还有三个副帮主,谁都想当老大,放朱富贵在帮主之位坐着,不过是三个副帮主之间相互制衡罢了。谁想得到那窝窝囊囊的朱富贵居然闷声不响就干了一票大的呢。刘玉的地盘就在徐州,朱富贵竟然在他地盘上动的手,不用想就是打算叫他背锅了,只不知孙虎和马常有没有插手。 「哦,」燕王还以为刘玉前来是为自己开脱的,竟然以为推出一个朱富贵就能了解么? 刘玉看燕王神色淡淡,也知道自己得拿出诚意来了,「朱富贵的党羽,小人已全部抓获,压在码头待罪,还请王爷示下。」刘玉这话是把自己放到了燕王属下的位置了,委婉地表示了投靠的意思。 「刘副帮主处理帮务,本王不便插手,」燕王对此兴趣缺缺,靠着一帮乌合之众的证词,他是难以搬倒幕后之人的,不如剿了干净。 「王爷,小人还在朱富贵家中找到了一些书信。」刘玉掌心有些冒汗,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呈给一旁的陆永川。 陆永川看了燕王一眼,得到示意这才接过匣子检查了一番,递给燕王。 燕王打开一封信看了眼落款,这才对刘玉有了点兴趣,「刘副帮主请坐。」 刘玉看燕王随手把信扔回了匣子里,还以为不够打动燕王,听了这话,提起的心就落了一半,「多谢王爷赐坐。」 燕王在见客的时候,阿福也不闲着,她才从连翘口中知道自己竟然又病了一场,还是燕王照顾的她。心里的滋味真是吃了蜜一样甜,就算因为病刚好,只能又喝白粥,也觉得粥里加了糖,甜滋滋的。 「已经到了徐州?」喝完了粥,阿福才想起来问问他们到了哪。听连翘回答说是徐州,她煞有其事点点头。其实她就知道徐州有一道很好吃的点心蜜三刀,青河哥哥给她带过。至于徐州在哪她是搞不明白的。 她就打开窗子往外面看了看,她们的船靠在码头上,往船下看,却不是扬州码头那样的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原是被一群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围住了,还有一群被绳子锁起来的,跪在码头上的人。 「姑娘你身子刚好,莫要受了凉,」连翘站在阿福身后也看到了码头上的场景,担忧小姑娘被吓到,委婉提醒她关窗。 阿福看到那些跟刺客打扮类似的黑衣人,确实是有些心慌,她忙关了窗,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会不会危及朱公子的安危? 第31章 「姑娘放心,是漕帮来向王爷请罪了,」连翘笑着安慰阿福。一旁淡竹也笑道:「姑娘是没见着他们那副帮主,在陆大人跟前点头哈腰的,别提有多狗腿了。」 阿福知道这两个丫头是王府侍女,还以为和翠眉一样清高自持,没想到跟她们在一起非常舒服,就算还不熟悉,也没有不愉快的。她听了两人的话,也笑了,「我是成了惊弓之鸟了,看见差不多的打扮,就心慌。」 「姑娘不要担心,有王爷在呢,」淡竹扶着阿福往罗汉榻上坐了,揭开一个攒盒,「姑娘可要尝尝这徐州的蜜三刀,王爷特地吩咐奴婢给姑娘准备的点心呢。」 攒盒里不止是是蜜三刀,阿福认出来还有她吃过的小儿酥糖、桂花酥糖,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阿福嘴角含笑,道了谢,用小银筷夹起一块最喜欢的蜜三刀咬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大概是今日刚出炉新鲜着,远比她曾经吃过的更香软甜蜜。 淡竹和连翘看她吃得香甜,也都微笑起来,目光一碰,又各自散开了。 「姑娘可要出去走走?」连翘看阿福只吃了一块蜜三刀就放下了,贴心的递上一杯解腻的清茶,「王爷就在下面呢。」 外面都是生人,朱公子又是去见什么漕帮帮主了,她出去逛什么?阿福微微笑着拒绝了,「我还是在屋子里打络子吧,可惜给王爷打的扇套都落在那艘船上了。」 「船上没有线,」淡竹自告奋勇,「奴婢这就给姑娘买去,姑娘想要什么颜色的?」 「既然没有线就罢了,」阿福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她摇头,「码头上还乱着,不急不急。」妈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看不明白这两个丫头的路数,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窝着吧。 老老实实窝着也是无聊的,阿福发了会儿呆,忽然听到安静的码头上嘈杂起来了,又忍不住好奇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儿去看,原来是码头上的人开始散了。从她们的船上下去一行人,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青色的布袍,一个劲装打扮,腰配绣金线的腰刀,是昨晚见的王府侍卫的打扮,不过看起来职位更高。 她正看得认真,那被她盯着的人若有所觉地往上看来,吓得她赶紧躲了,嚇,好敏锐! 好像是有人看他,陆永川收回视线,笑着对刘玉道,「刘帮主慢走。」 刘帮主,少了一个副就是不一样。刘玉脸上带笑,比起之前已经轻松了很多,甚至有些红光满面了,笑呵呵地,「陆大人留步。」 陆永川也没打算十里相送就站住了,他有些在意刚才的目光,似乎是从王爷的房间那个方向来的。他原本有些不解,王爷为什么要刘玉打捞沉了的楼船,现在忽然有点想明白了。 燕王的船只在徐州停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走了。不出两日就到了山东境内,两岸的风土人情也与江南之地有了很大区别,听在耳里的船夫号子也都变了腔调。 阿福有生以来头一回出远门,这样日日在船上看着河上风景也没有腻的,春光绮丽,风景如画,更何况还有燕王陪着她。 燕王看她喜欢,还有些歉疚不能让她下船每个地方都玩玩看看,到了京城以后就更没有这种出来游玩的机会了。 是以当刘玉追上他们的船,前来求见,并带了他的妻子说要给燕王女眷请安的时候,燕王就答应了让那刘吴氏去见阿福,一则找个人给阿福解解闷,二则等阿福进了王府以后,交际都是要学起来的。 知道自己要见客,阿福好紧张,那个什么帮的帮主夫人一听就是好厉害的人物,她要是招待不好,会不会丢了朱公子的脸?好在有淡竹和连翘帮衬着,忙换了一身见客的新衣裳,重新梳了头,才是请了刘吴氏来见。 刘吴氏是江湖儿女,丹凤眼儿瓜子脸,穿碧色褙子香色裙子,头发束在银丝发冠中,英姿飒爽又有几分精明,然而这位女中豪杰在看见阿福的时候,眼中还是露出诧异的神色,燕王这宠妾未免也太年幼了。 不过她的诧异也只在一瞬间,低下眼睛与阿福见礼,再抬起头就已经是一团和气了。 「刘太太请坐,」阿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待客人,脸上是标准的端庄式微笑。 刘吴氏道谢入座,看一眼这位徐夫人,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句,真是小,还没有她女儿大呢,梳着个端庄典雅的牡丹头,漂亮是真漂亮,令人眼前一亮的明媚鲜亮,然而不免让人担心她纤细的脖子能不能撑得住头上那些沉甸甸的金钗。 还是个小姑娘呢,刘吴氏眼里就多了几分对小姑娘的怜惜,语气也越发软了,「听口音儿,徐夫人莫非也是扬州人?」 「正是,」阿福微笑点头,燕王已经把她的新身份告诉了她,她也都认真记下来了,往后她就不是香如故出身的瘦马了,而是扬州籍徐举人家的独女徐韶光,有父母还有兄长。韶光是燕王给她取的名,取自煦色韶光之意,愿她芳年永继。 第32章 她就是燕王正正经经从良家纳的良妾,大家叫她也改了口,都称徐夫人。 「无怪我见了徐夫人就觉得亲切,我也是扬州人,自从嫁给当家的,已经有十年没回过扬州了,」刘吴氏一下子就靠着老乡身份拉近了关系。 出门在外,阿福也觉得刘夫人是老乡就多了几分亲切,抿着嘴笑,「我也觉得太太面善,原来是家乡人。」不过她自己出身香如故,阿福就有点虚,不敢透露更多与刘家太太叙老乡情。 刘吴氏看她滴水不漏,不免叹一声不愧是燕王身边的人。等她留意到徐夫人湘裙下露出一角的尖尖莲鞋,刘吴氏笑容一顿,很识趣地不再谈论扬州话题,转了口风儿,提起正事来,「这回冒昧来打扰夫人,是我那当家的在河里捞到了些东西,他大老粗不懂差点就扔了,我看了觉得是女眷之物,不适合流落在外,就大胆的拿来给夫人看看了。」 刘玉确实是不懂,以为燕王是让他捞沉船表忠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给捞了上来。刘吴氏检查后就发现了蹊跷,其中有几箱子女眷的衣物,看材质做工绝不可能是婢女之流的,又打听到燕王带了女眷,刘吴氏就带着捞来的东西跟着丈夫一起来求见了。 听了这话,阿福心里一跳,当日沉船,他们来不及搬走船上的东西,她的行李就都落在了沉船上,别的都还好,她只心疼姐妹们送她的礼物。 「太太说的东西在哪?」阿福期盼地看着刘吴氏,能找回来一件她就很开心了。 「我这就叫人送进来,」刘吴氏被阿福一双盈盈妙目看着,哪还顾得上卖关子,忙叫人把东西都抬了上来。 抬着大箱子的仆妇们鱼贯进来,阿福看着沉沉落在地上的箱子,笑意微敛,她哪有那么多的东西,莫非是遇上了话本里的行贿?那她可不能给朱公子拖后腿。 刘吴氏一直留心着阿福神色,见她忽然端了起来,并不以为意,女人都是眼浅的,等会儿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因而笑道,「夫人看看这些东西可是你落在沉船上的?」 得了她的提示,刘家的仆妇们依次打开了摆在阿福面前的大箱子,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一眼看去真是玲琅满目,比如摆在黑绒布上头的宝石项链、头冠、耳环、手镯一整套,满满都是镶嵌的蓝宝石,光线折射之下,耀花了人的眼。 就连王府出身见惯了好东西的淡竹和连翘都忍不住往那一套珠宝看了又看。 阿福也多看了一眼,确实是闪耀,却不是她的东西,刘吴氏是通过她向朱公子行贿啊。阿福突然兴奋起来,她一定要大义凛然地拒绝了。 没有女人不喜欢珠宝,尤其是这种西洋来的珠宝打磨得比她们的首饰头面更加的耀眼夺目,刘吴氏笑道,「这些都是夫人的东西罢?」刘吴氏以为阿福会顺水推舟说是自己掉的,就把东西收了,哪知道阿福摇了头。 「不是,我只丢了些普通首饰。」阿福表示自己是个诚实的孩子。 刘吴氏愕然,脸上的笑差点端不住,这徐夫人是不是傻?她勉强笑了笑,更诱导的语气道:「夫人仔细看看?」说着拿起里头一个嵌了红蓝宝石的金怀表,特意打开了给阿福看,「这只西洋怀表,想来也只有王府女眷能用了,夫人请看,还有个镜子呢。」 阿福好奇的看了看,那叫怀表的东西几根细针滴答滴答走动着,好像挺有趣的,至于镜子就更稀罕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镜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嗯嗯,真是漂亮美丽惹人怜爱。 然而,当着刘太太期待的眼神,阿福还是坚决的摇了头,「这不是我的东西,如果刘太太带来的都是这样的贵重物品,那就是没有我的东西了。」 刘吴氏还是第一次遇到送礼送不出去的,只好叫人把从沉船里找到零碎物品拿上来,她是真想不明白,依着徐夫人的出身,竟然能守得住不贪财,也是十分稀罕了。 衣裳鞋袜泡了水是不能要了,刘吴氏整理出来的,只有几枚廉价的银质钗子,稍微过得去一点的是一只翡翠镯子,也不是多好的成色,最贵就是那几锭银子。 阿福一看安置在小匣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眶儿就有点红了,失而复得,纵然姐妹们送她的礼物遗失了大半,能得回几样也聊以慰藉了。 刘吴氏冷眼旁观,觉得这徐夫人真真是个傻的,她拿来的随便哪一样都比这几样廉价首饰值钱多了,不趁着此时受宠多给自己捞点好处,往后失宠了,谁还来送礼? 「多谢刘太太了,」阿福很克制地没有掉眼泪,得体的向刘吴氏道谢。 「物归原主而已,」刘吴氏不死心再问一句,「夫人不再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你的东西?」 「不了,」阿福淡淡笑着拒绝了,「能找回来这些,就足矣。」 人不收礼,总不能强按头,刘吴氏也只好打住了。 第33章 等到刘吴氏告辞出来,在甲板上等到刘玉,刘玉一看妻子身后那一排的箱子,也很是意外,「没送出去?」 「她不收,」刘吴氏摇头。 刘玉扭头对送他出来的曹正淳道:「曹大人,贱内为徐夫人准备了些土仪,但是徐夫人不肯收啊,您看看能不能禀告王爷,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送与徐夫人压惊。」既然徐夫人不收,他们就正大光明送礼了,总要让王爷知道他们的一番心意吧,什么风都比不过枕头风啊。 曹正淳笑笑,「刘帮主稍等,我去帮你回禀一声。」漕帮帮主送的礼,只有贵的,没有次的,没想到徐夫人都抗住了,其实燕王让刘吴氏去见徐夫人就是默许了徐夫人收礼了嘛。 他回去同燕王一说,果然燕王就点头留下了刘吴氏准备给徐夫人的礼物。 阿福那里刚见完刘吴氏,病了好几日终于能自己下床了的翠眉也来见她了。 翠眉是来道谢的,她自己清楚,那日要不是徐氏拉着她躲了躲,她早就没命了。更让她羞愧的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全然腿软无力,是徐氏举着匕首挡在了她的前面。 翠眉眼高于顶是真的,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经此一事,彻底倒向了阿福,决心认认真真的帮扶徐夫人在王府里站稳脚跟了。 所以她来道谢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徐夫人把缠着的脚放了。她那时候看不起阿福,懒得提醒她,现在认真为阿福打算了,自然要把漏洞补上。 「啊?不能裹脚?」阿福把脚从裙子下伸出来,她精心缠得小巧玲珑的脚穿在翘头莲鞋里,可好看了,瘦小香尖软,说的就是这样的纤巧的莲足。 「夫人,如今良家女子是不缠足的,」翠眉轻轻提起自己的裙子给阿福看,她穿的是高低鞋,脚看起来也是很秀气的,只是不能与阿福那种缠过的脚比。 王爷千虑一失,怕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那我,不缠了,」阿福咬着唇,当即就解了裹脚。难怪那刘太太看了她的脚好几眼,原来是良家女子不缠足,妈妈只说过缠足好看,却没有说过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缠足的。 长久缠过的脚确实是比一般的脚显得纤瘦很多,只是脚趾头有些不自然的卷曲。翠眉就打了热水,叫阿福泡了脚按摩。 燕王带着礼物回来,一来就看见阿福盘着腿坐在榻上,脱了鞋袜在揉脚,一双小脚白嫩嫩的像是脱了壳的菱角,红绫子绸裤滑下去,露出一截白如玉的漂亮小腿。 他看着脑子里又冒出了某个春。梦里的香艳场景了。船上常备黄连去火茶,真是个好习惯呐,燕王殿下捂着鼻子很心疼自己了。 「你这在做什么?」燕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冷静一下,才是假作无畏的坐在了阿福身边。 阿福还在认真按摩,小手在她白嫩嫩不比自己的手大多少的脚上慢条斯理地揉啊揉,并没有避嫌的打算,听见燕王发问,仰起小脸笑着说:「翠眉给了我一种很好用的香膏,说护足最好了,我试试。」 坐得近了,燕王也就闻得更清楚了,阿福身上传来一种如兰似麝的香气,淡淡的却不可忽视,大概真的是很好用的香膏了。他垂眸看了一眼被阿福自己揉得白里透红的脚,还没有他手掌长,小巧玲珑,骨软肉嫩,苏词里所说的「涂香莫惜莲承步」,「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大概就是这样的莲足了。 忽然发觉自己有恋。足倾向的燕王殿下清咳一声,面上正正经经的,「今日来拜访你的刘吴氏给你准备了些礼物,你没有喜欢的?」 又没有成功勾。引到朱公子,这是为么呢?阿福捏了捏自己的脚,嫩生生的豆腐脑儿一样水嫩,明明那么好看了,是不是因为缠了足把脚趾头缠歪了,朱公子看不上?阿福好苦恼,妈妈说女人的脚金贵,只能给自己的男人看,因为男人看了女人的脚,就没几个把持得住的,可是到了朱公子这里,妈妈教的勾。引技巧都不好用呢。 燕王等了片刻没等到阿福的回答,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这才去看她,就见她长睫毛垂着,咬着唇,一脸欲说还休的委屈,擅于脑补的燕王立刻就在脑子里模拟了一场刘吴氏盛气凌人,欺压小可怜阿福的小剧场来了。 他的人,谁敢欺负?燕王目色一沉,他怕吓到小姑娘,语气倒是放得软,「刘吴氏可是对你不敬?」 咦咦?怎么扯到刘太太身上去了?阿福抬起头看燕王,敏锐的觉得她家朱公子是要给她撑腰呢,可她也没有腰可以撑,忙摇摇头,「刘太太可亲切了,王爷不要担心。」 「那是她送的东西你不喜欢?」燕王没有撑成腰可遗憾了,想方设法宠自家小姑娘,刘吴氏送的礼小姑娘不喜欢,那就换他来送。 「不不,」阿福继续摇头,头上的四蝶流珠金步都给摇晃得叮叮咚咚,「刘太太把我丢的东西送回来了,我很喜欢。至于其他的,确实不是我的东西了。」 第34章 她羞答答的牵住了燕王的袖子,「谢谢王爷。」刘太太为什么给她送礼,帮她找东西,阿福门儿清,都是因为朱公子啊。 嗯哼,燕王清咳一声,正了正身子,再一次坐怀不乱,「我看箱子里有几样东西还算有趣,倒是适合给你赏玩。」他从袖子里掏出来那块镶嵌红蓝宝石的怀表,递给阿福看,「这叫怀表,可以看时辰的。」他正要教阿福怎样看时辰,就见她心思全被怀表里的小镜子吸引去了,探着身子,对着小镜子照来照去。 燕王不由失笑,果然是小姑娘,就放弃了先教学的想法,笑道:「这是玻璃镜子,不过有些小,等回去我给你找一块大的放屋子里头。」 阿福一听眼睛都亮了,「谢谢王爷!」语气别提有多欢喜了。 她这模样,让燕王想起了还是只小奶狗的阿黄摇着尾巴讨肉吃的样子,便伸指在阿福翘挺的鼻头轻轻一点。 阿福觉出来其中的宠溺,唇边的梨涡深深陷下去,笑得可甜啦。虽然翠眉形容里的王府规矩森严,白侧妃不苟言笑,陈嬷嬷严肃端方,但是,她只要有朱公子喜欢她,她就还是晒晒太阳就能长得茂盛的小野草,她一定能早日扑倒朱公子的。 虽然今天又一次没能把朱公子留下来,阿福还是信心满满。 次日,翠眉就收拾整齐来阿福这里当值了。她一来,顿时把连翘和淡竹两个挤得没地方站了。 阿福也不管翠眉怎样收拾连翘和淡竹两个,她又不是傻的,每次朱公子一来,她俩个最积极,朱公子不来的时候,就各种撺掇她去找朱公子。哼哼,她不说,都记着呢。 被翠眉收拾过,连翘淡竹两个就变得安分多了,对阿福也就伺候得更周到。尤其淡竹做得一手好汤,日日汤汤水水的把阿福养得红光满面的,等到下船的时候,阿福穿的小衣都紧了。 翠眉不再故意冷待阿福以后就变成了个很好相处的人,也难怪燕王会带她下扬州,让她教阿福规矩。 阿福本来还有些担心翠眉也对她家朱公子有心,结果有一天两人出去走廊透风,翠眉忽然红着脸叫她往下看。阿福低头一看,就看到了那天晚上看到的男人,还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气势。 「那是王府的侍卫统领陆统领,」翠眉脸蛋儿红扑扑的都盖过了她擦的胭脂,「真的好俊啊。」 那天光线不好,又离得远,阿福没看清楚人具体长得什么样,今天终于看清了,也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哪里有她朱公子好看了? 不过阿福很小心机地附和了翠眉,「陆统领确实是俊俏。」翠眉不喜欢朱公子真的是太好了。 「我觉得陆统领比王爷好看。」翠眉很小声地跟阿福说。 「是,」阿福违心的应了一声。原来翠眉的心上人是陆统领,这样她就安心了。 翠眉猛点头,扭过脸正要跟徐夫人探讨一番陆统领的俊俏,就看见了默默站在她们身后,神色不明的燕王。翠眉一下子软了,「王爷。」 「王爷,」阿福忙转过身来,也有点心虚,朱公子究竟有没有听到呢? 「昨日叫你背的书,可背了?」燕王心情复杂,虽说他一向不看重容貌,甚至年少时因为容貌不似父兄勇武而苦恼过,但是阿福承认他容貌不如陆永川,他就不高兴了,他哪里不如陆永川了?陆永川还没有他高! 「我这就去背,」阿福心里一跳,忙拉着翠眉就跑,朱公子太过分了,她好好的一等瘦马,学的都是红袖添香的书,为什么要叫她从《论语》开始学啊?就因为经过了山东,朱公子突发奇想,说鲁地是孔圣人家乡,鲁地的书更有灵性,便命人上岸给她买了一本《论语》叫她学。同时还买了《大学》、《中庸》、《孟子》,大有让她一路学过去的意思。 她又不考状元!学不好还要打手心,很过分了! 阿福蹭蹭蹭跑远了。 燕王背着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跑,真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都是惯的。 曹正淳幸灾乐祸地从楼上往楼下勤勤恳恳站岗的陆永川投去一瞥,这就叫人在甲板站,祸从天上来啊。 手扶着腰刀在甲板上威风凛凛巡视的陆永川忽而觉得身上一寒,他摸摸鼻子,莫非是甲板上风凉? 从扬州到京城,寻常客船走半个月也到了,他们的船走得更慢些,却也只花了二十日,便在四月中旬到了京城。 阿福在船上就坐上了轿子,叫人抬着下了船,一路上就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等到离开码头,进了街市,听着外头人声鼎沸,阿福悄悄把轿帘儿揭开一丝缝儿往外头看。先找朱公子在哪里,看见朱公子骑着马走在前头,她就把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才是分出精力来打量这后半生要住的京城。只见屋舍严整,人烟埠盛,繁华不下扬州。阿福将两处比了比,京城的气象与扬州是完全不一样的,打个比方扬州就像个温婉的小家碧玉,胜在婉约精致,京城却是端庄严谨的大家闺秀,沉稳大气。 第35章 第一印象,阿福对京城还是很满意的,只除了京城的风有些干,不太适合保养皮肤。 她默默从袖子里拿出怀表照了照镜子,没问题,美美哒。 怀表走了快一个时辰后,阿福发现外面清净下来,又行了半刻,轿子轻轻一震落了地。 「夫人,王府到了。」翠眉从后面的青布小轿下来,快步走到阿福轿子前,轻声禀道。 「嗯,」阿福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翠眉就打开轿帘子,把人比花娇,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阿福扶了下来。 燕王回府,燕王府中门大开,燕王侧妃白湘君领着燕王府的莺莺燕燕站在二门处相迎。 燕王出门,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盼到了燕王回来,他府里的美人们都认真打扮了,个个都是香腮如雪,黛眉笼翠,锦绣着身绮罗香,平日里难得一见燕王的面,就盼着今日艳压群芳能够得君一顾呢。 哪知道燕王殿下下了马,并不曾多看她们一眼,而是转身走向了一顶红缨宝络的软轿。 女人们心里的危机感顿时提到了最高,王爷带了女人回来了! 年纪轻性子急的张侍妾就先嘀咕了,「王爷可是第一次亲自带人回府呢。」 站她旁边的孙侍妾不说话,悄悄去看白侧妃的神色,府里论宠爱白侧妃才是头一份,她们这种没得宠爱的小侍妾,着什么急? 最前面的白侧妃稳稳站着,她穿着天水碧湘裙,玉色通袖春衫上琵琶扣严丝合缝扣到了下巴底下,显得严谨而优雅。看着燕王牵了一个娇小美人的袖子,神色依然端庄温和,待燕王走到跟前,盈盈一拜,「王爷。」 「爱妃辛苦了,」燕王笑容柔和,虚虚扶了白侧妃的手肘。 白侧妃温柔地笑着,顺势站了起来,道:「王爷此番巡视金陵,才是辛苦。」 她又笑着看向阿福,「这就是王爷信中说的妹妹吧,果真是我见犹怜呢,淑景园我已经命人打扫整齐了,只是不知道妹妹的喜好,恐怕布置得不太妥当,妹妹有什么不喜欢的,尽可与我说。」 阿福在白侧妃跟燕王说话的时候就悄悄打量她了,容貌只是清秀,但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琉璃珠子似的透亮,仿佛会说话儿一般,便把五六分的容貌提升到了七八分,更可气的是,白侧妃比她高了一个头,这样低着头跟她说话,就好像自己平白矮了一辈儿。 「多谢侧妃姐姐安排,」腹诽归腹诽,阿福还是乖乖的跟白侧妃见礼,说话也软软的,「我都可以的。」 后头,张侍妾听见白侧妃给新来的准备了淑景园,顿时肺都要气炸了,淑景园是除了正院荣华园和白侧妃住的沉香园外后院里最大的院子,新来的何德何能一来就能住这个院子!她和孙晓玉两个人还挤在芳华馆呢。 阿福却是不知道这个淑景园有多好,她只担心离燕王太远了。 「爱妃向来周全,」燕王赞许道。 白侧妃妙目微闪,微微一笑,「为王爷分忧,是妾的本分。」 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自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阿福就酸溜溜了,朱公子都没有这么夸过她。小姑娘顿时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她今日一定要把燕王布置的课业做好,争取也得个夸奖。 总是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样,略略寒暄过,在白侧妃问起燕王去哪个院子时,燕王犹豫了片刻,没有回应阿福期待的目光,道:「本王去书房。」今日阿福进府已经足够高调了,他不好再添一把火把阿福放到火上烤,所谓爱而不藏,自取灭亡就是这个道理。 白侧妃并不意外燕王的选择,笑道:「我在沉香园准备了洗尘宴,为王爷和妹妹接风洗尘,还望王爷和妹妹赏脸光临。」 在这些小事上头,燕王一向不会拒绝白侧妃,点头说好。 阿福又喝了一缸醋,抿着嘴笑,「谢谢姐姐。」哼哼,好老的手段,一会儿朱公子喝醉了,正好就留在沉香园了罢。 送走了燕王,白侧妃笑容温婉大气,「妹妹初来乍到,这淑景园就由我带你去罢。」 燕王一走,白侧妃往阿福身边一站,那种俯视的气势也就越强了。 「不敢劳烦姐姐,」阿福不喜欢这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婉拒了白侧妃的好意,「我自己去就是了,我有翠眉帮衬着。」 白侧妃看到规规矩矩站在阿福身后的翠眉,目光微动,「有翠眉姑娘在,我也放心了。天色不早,慧姐儿午睡该醒来了。」 从翠眉那里,阿福就知道了慧姐儿是燕王的女儿,先王妃所生,今年六岁了,一直在白侧妃院子里养着。而燕王膝下空虚,至今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慧姐儿在王府里的份量可想而知。 阿福微微笑,「姐姐自去忙去,不用担心我。」 白侧妃也不客气,上了轿子走了。 第36章 她一走,剩下的那些美人们就更肆无忌惮的盯着阿福看了,直想研究研究这新来的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让王爷带了回来。 阿福顶着旁人各色目光,淡然上了轿子,她长得美,可不怕别人看。 等被仆妇们抬着走了半刻,阿福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这个燕王府太大了。光是一条长长的青砖甬道她们就走了半刻,然后又转了几道门,过了一个花园,她都被绕晕了,轿子才是停在了一个院子前。 很好,不用问,这个院子离朱公子很远很远了。 「夫人这就是淑景园了,」翠眉给阿福打起帘子。 阿福下了轿,抬头一望,朱漆彩绘灰瓦的广亮门上悬着蓝底鎏金的匾额,上书淑景园,她暗暗吸气,这个大门比香如故的大门还要气派,关上院门,就等于是独门独户的一栋宅子了。 早早就候在了院子门口等候新主人的管事和侍女们见到从轿子里下来一个穿着海棠红褙子的娇小美人,来不及细看,便纷纷跪倒,整齐划一地道:「拜见夫人。」 阿福没有准备,差点被吓了一跳。 翠眉就出来给她镇场子,「都起来吧。」 大家都知道翠眉是王爷身边的侍女,看她在这位新夫人的身边,就知道新夫人是有王爷撑腰的,也不敢在这时候闹妖蛾子,都老老实实的站好了,淑景园的管事就站出来,迎了阿福进去。 迎面是一处叠峦耸翠的假山石屏障,充作了影壁,石头上青青的薜萝翠藤连成一片,绿得赏心悦目,从右侧绕过这假山,就是一处架在水上的九曲回廊,回廊上又建了水阁,名叫四面荷风。想来等到夏日,这池子里是能够赏荷花的。阿福往水面上看了一眼,果然是有刚冒出个尖尖角的莲叶,青碧池子里红鳞闪动,原来是养了一群锦鲤,正游来游去逐着被风吹落在水面上的红樱桃。 阿福抬眼望去,对岸一排樱桃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扬州的樱桃想来都落了,这京城的樱桃倒是刚刚好。 杜管事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圆髻,插着几枚鎏金簪子,耳中小小一个银丁香,很是精干的模样。她见新夫人对院子里的景色很感兴趣,就介绍道,「淑景园是王府里景色最好的院子,请了江南园林名家画的堪舆图,是以与京中常见的四合院不同。」 为了不显得自己很没有见识,阿福淡定颔首,「难怪有一种江南水乡的婉约。」 「夫人说得极是,」杜管事引着阿福穿过回廊,又过了一个掩映在蔷薇花架下青瓦白墙的月洞门,一条海棠花树里的鹅卵石小径出现在眼前。 是淡粉的垂丝海棠,花香怡人,过了这片花树,就露出藏在花后的屋子来。三间的正屋,前有抱厦,漆着红墙绿柱,银红色窗纱,十分浓艳。 「侧妃娘娘说这院子就没有人住,就令人重新粉刷了一番,」杜管事觉得还是原来的黑漆柱子粉白墙好看, 「侧妃姐姐费心了,」阿福很客气,难怪这屋子还有些新油漆的味道。 进了屋子,重新装饰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一股与景色格格不入的浓艳风,多宝格上摆的都是宝石花的盆景,斗彩的花瓶,最绝是一面金丝楠木做架子的屏风,上面绣的百花图都是夹金线的,一眼看去富丽堂皇。 不能说布置得不好,已经是超豪华标准了,但是品味就显得有些艳俗,阿福坐在紫檀螺钿花鸟的插屏罗汉床上,微微蹙眉,穿得那么淡雅的白侧妃,她就不信她是这种品味。 可她刚进门,就为了摆设的事情得罪白侧妃,会不会显得太嚣张了呢? 沉香园里因要摆酒,人来人往难得热闹一回。 白侧妃一向喜静,嫌人多吵闹,带着慧姐儿往园子里去躲了清静。慧姐儿却从侍女口中听说父王回来了,不肯安分,非要拉了白侧妃去见燕王。 「见父王,」慧姐儿扯着白侧妃的手,她穿了一件五彩的百家衣,绿罗裤子,胸前的金项圈上挂着一块白玉长命牌,头发梳了两个小鬏鬏,各挂一串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响个不停。 「你父王刚回来,舟车劳顿的,很辛苦了,你可别去闹了罢,」白侧妃摇头不许,试图说服慧姐儿。 「我不,我不,」慧姐儿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不肯,死命拉白侧妃要走。 慧姐儿虽才只有五岁多却是个长得十分敦实的孩子,力气远比寻常孩童大。白侧妃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她身旁的侍女忙围上来帮忙拉慧姐儿,又各自拿了点心拨浪鼓小祖宗小郡主地哄。 可慧姐儿却是一根筋,认定了要见父王,谁哄也没有用。 「我来吧,」白侧妃脸上带笑,她拉了慧姐儿白胖的小手,指着花园里的敬亭山,「慧姐儿我们去山上的凉亭里坐着好不好,等你父王从外院回来,我们在山上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第37章 慧姐儿别人的话听不进去,白侧妃的话还是能听进几分的,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山上。 白侧妃见有用,越发的温柔,「慧姐儿我们去山上吃点心等你父王好不好?」 「要吃樱桃,」慧姐儿安静下来,嘴角流了一滴涎水。 「好,吃樱桃,」白侧妃从袖中取出帕子,亲自给慧姐儿擦干净了嘴角。 敬亭山是燕王府最高的假山,上面修了个亭子,挂的却是辛弃疾那句「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站在上头能看见大半个王府花园的景,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慧姐儿得了樱桃吃,也不嚷嚷着要见父王了,两只手各抓了一把樱桃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 白侧妃怕她连着核一起吞了,一直小心看着她,慧姐儿吃了一颗,她就得盯着慧姐儿吐出一个核来。白侧妃从家里带来的奶娘许妈妈看她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不免心疼她,「侧妃,让奴婢照顾慧姐儿吧。你昨日被她闹的,都没有休息好。」 「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慧姐儿只听我的话,」白侧妃用手帕垫着慧姐儿的下巴,免得她弄脏了衣裳,「我多操点心,也是为王爷分忧了。」 道理谁都懂,可是许妈妈看着自己奶大的小姐日日为着别人的孩子操劳,心里难免对慧姐儿不喜,慧姐儿这样,要是个男娃还好,偏偏又是个女娃。许妈妈为白侧妃操着心,无意中往下一看,惊喜道:「王爷往这边过来了。」 慧姐儿对王爷二字的反应从来都很快,立刻就抛弃了樱桃站起来找,等看见从石桥上过的男人,慧姐儿老远都认出来是她父王,顿时兴奋了,「父王,父王!」又看见跟在燕王身边跑来跑去的摇尾巴的大黄狗,就更欢喜,「阿黄,阿黄!」 这么远的地方,慧姐儿的声音显然不够用,燕王并没有听见。只有阿黄的狗耳朵足够灵敏听见了,它往敬亭山方向汪了一声,谨慎地站住了,等看见主人过了石桥,没有朝着花园去,阿黄又汪了一声,颠颠儿跟上了主人,屁股后的大尾巴甩得更欢快了。 燕王过了石桥,没有往花园里来,而是上了往西院去的游廊,再走几步,被繁茂的花树一遮,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慧姐儿顿时失望大哭,往地上滚,要去找父王,找阿黄。 那条游廊是往淑景园方向去的,许妈妈立时想到了今日所见妖妖挑挑的徐氏,忙去看自家小姐的神色。 白侧妃却蹲下。身子,温声在哄慧姐儿,不顾慧姐儿一手的樱桃汁,把她身上刚上身的月色裙弄出了几个脏手印。 许妈妈恨铁不成钢地一叹,小姐怎么老把劲儿往偏处使呢? 燕王换了一身方领石青的道袍,又在书房里见了几个人,把堆积的政务处理完,眼看酉时将至,他就有些坐不住了,阿福新进府里,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被人欺负了? 想起上午分开时,小姑娘望着他可怜巴巴的目光,要不是当着人,小姑娘就要上来扯袖子了。燕王这么一想就更担心了,罢了,她第一天进府,他还是去看看她好了。 伺候燕王的太监王承恩就看着自家王爷神色凝重,仿佛在思考家国大事,他不敢打扰燕王,站着一动不动。忽然看见王爷站起来了,忙躬身问:「王爷可有吩咐?」 「去淑景园,」燕王容色如常,淡淡道。 不是,王爷你纠结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去不去淑景园?王承恩觉得自打去年除夕王爷从宫中喝醉了回来,第二天醒来就有点不对劲了,只说一样,弄脏的亵裤就比往年加起来多。 说是想了吧,后院那么多女人,王爷都是当摆设的,这不是委屈自己么,都憋得做春。梦了。王承恩满肚子话,也只能自个脑子里想想,现在好不容易王爷自己从扬州带了人回来了,王承恩只盼着这新夫人能把王爷的火灭掉喽。 主仆二人打书房出来,临出门,阿黄久不见主人,热情的围着燕王的腿转,摇着尾巴不肯走。燕王一看它湿漉漉的狗狗眼就心软,干脆带了阿黄去见阿福。 阿福为了晚上的洗尘宴很认真的沐浴更衣,梳洗上妆,精心打扮得小仙女一样漂亮,为了不弄花她花了一刻钟才弄好的唇妆,她是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动那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水晶马蹄糕和豌豆黄。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小仙女阿福侧身坐在罗汉榻上看胆子大了很多的小乌龟慢慢在小方桌上爬,每爬了一尺长,她就用筷子夹了一个饵食放在小乌龟跟前做奖励。爬一爬就有好吃的,小乌龟爬得可开心了。 玩着小乌龟,阿福脸上的笑容越发精致迷人,其实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先吃饱了再梳妆好了,怎么可以那么蠢呢! 被分来伺候新夫人的侍女们屏声敛气垂着手站着,忍不住偷偷看坐在罗汉榻上的徐夫人,真是漂亮呀,举手投足都风韵天成,难怪是王爷第一个带回府的人。打扮也和京里不一样,徐夫人镶了薄纱的广袖、手腕上戴着的宝石链子,还有梳的发式,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第38章 徐夫人真是赏心悦目,只除了年纪有点小。 淑景园景色漂亮,阿黄也是常来撒欢的,一进来院子,它的狗鼻子就闻到了陌生人的味道,那味道在主人身上也很浓,所以聪明的阿黄没有把陌生人当作入侵王府的坏人,而是威风凛凛地汪汪汪了几声,算是先打个招呼。 淑景园负责通传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进屋子,阿福就听见了汪汪汪的狗叫声。 她瞬间想起来朱公子安慰她时说的阿黄,所以是朱公子来看她了?阿福眼睛一亮,扔了筷子就下榻,还没走到门口,金宝相花的玫红门帘儿一动,下头钻出一只高大的黄狗来。 这狗可大,毛茸茸的狗头都快和阿福齐胸高了,一双狗还眼神采奕奕地盯着她看。阿福猝不及防给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 阿黄也被阿福吓了一跳,汪地叫了一声,溜回刚刚进屋的燕王身边蹭蹭求安慰,呜呜汪,主人求顺毛。 主人却是顾不上给爱犬顺毛,他安慰爱妾去了,摸摸阿福的头,「不怕,阿黄不咬人。」 呜汪,阿黄睁大眼睛看着主人给别人顺毛,大尾巴都委屈地垂下来了。 「它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阿福挽着燕王的手不放,才是半天不见,她就好想他。 燕王就牵着小姑娘往榻上坐了,轻轻淡淡地看一眼随后进来的王承恩,王承恩识趣,摆摆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们出去,给两个主子留下独处的空间。只阿黄这狗祖宗难办,王承恩试着推推阿黄,阿黄不肯走,汪了一声。 「阿黄留下,」燕王招手叫阿黄过去。阿黄大尾巴高兴地一甩,小跑着过去了,到叫王承恩吃了一嘴毛。 真是人不如狗。王承恩都习惯了,默默退出去,拉好门帘子,认真守门。 翠眉端着茶盘来,悄悄问守在门口的王承恩要不要上茶。 「这时候上什么茶,」王承恩摇头,好奇地问,「翠眉姑娘是留在徐夫人身边了?」贤妃娘娘送来的宫女只剩下翠眉了,这回又跟了徐夫人,贤妃娘娘的打算就是落空了。 「自然,」翠眉微笑。徐夫人太单纯了,她就算还可以回去王爷身边伺候,她也不想回去了,她得护着点徐夫人呢。 王承恩看翠眉脸上并无不满,暗暗称奇,也不知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把一向眼高于顶的翠眉给收服了。他刚才只匆匆看了一眼,美则美矣,年纪实在是小,贤妃娘娘更有得等了。 屋子里,阿福依恋地挤着燕王一起坐,燕王也不嫌腻,任由她挽着自己,剩下一只手就摸着阿黄的头,「这就是阿黄了,你不是想要见它。」 「它怎么长得这么大!」阿福看着比自己大只的阿黄,很难觉得它可爱,大概她是叶公好龙了。 「它很乖的,」燕王为了显示阿黄真的很乖,给大狗狗下指令,「坐下。」阿黄坐。 「打滚。」阿黄在地上滚了一圈。 「起来。」阿黄威风凛凛地站起来。 「你看它真的很乖,」燕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然后瞬间被阿黄打脸。早就习惯了表演结束主人要给奖励的阿黄一看主人不给吃的,就自己给自己挑了一个,嗷呜一口叼起小方桌上的小乌龟就跑。它闻到这个东西有肉味。 阿黄这一招真是迅如闪电,它抓兔子狐狸一样快。燕王好笑地摇摇头,扭头一看阿福。 阿福要哭了,「我的小乌龟!」 燕王殿下重色轻狗,一见小姑娘委屈得要哭了,忙喝止阿黄,「阿黄回来。」 阿黄啃着乌龟壳,狗尾巴摇得正欢,听见燕王喊它,狗耳朵一动,叼着小乌龟小跑着回来,蹲坐在地上,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燕王,回来干什么呀? 阿福看这只大狗狗可爱得如此纯天然,都有点想摸摸它了,然而一看它嘴里的小乌龟又心疼。 对于阿黄的可爱,燕王不为所动,严肃地对阿黄伸出了手,「给我。」 呜呜,阿黄尽管舍不得嘴里的肉,还是把小乌龟放到了燕王摊开的手心上,邀功地汪了一声,这个东西肯起来可香啦。 「好狗,」燕王给阿黄挠了挠下巴,还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条肉干喂给阿黄。他看小乌龟被阿黄啃得都是口水,就没有递给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阿福,直接把小乌龟放进了它的乌龟盆子里。 死里逃生,小乌龟马上探出头来看了看,发现自己安全后,忙四脚并用游进石头缝里躲着去了。 「还好小绿有壳,」阿福庆幸地拍胸口。 燕王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看去,忽而一凝,道貌岸然道:「新衣裳?」 「是呀,王爷你看,好看么?」阿福俏皮地歪着头问,耳边白珍珠坠子被她甩得一晃一晃的。 晃得燕王心里也一荡一荡的,小丫头其实也不小,所以为了不在晚上做梦,燕王很认真地给阿福建议,「好看,然而夜里凉,换一件暖和点的。」 第39章 阿福穿的其实是夏装了,鸡心领子,胸前开了个深深的口儿,很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素绉的衣料又比较轻薄,粉白的衣裳下头嫣红的兜儿都隐隐可见。 「我下午觉得有些热,没想到夜里会凉,」阿福小脸有些儿红,朱公子不会发现她的小心思吧?她就是发现自己的小丘丘长大了些,才是敢穿这样的衣裳的。朱公子还不留宿,她急啊,府里还有那么多美人儿虎视眈眈呢。 「京城气候与扬州不一样,四月天夜里还冷,别贪凉,」燕王瞬间代入老父亲角色,为小姑娘的身体健康操碎了心。 「嗯,」阿福失望地捂捂胸口,「我这就去换了。」人家哪里是为了贪凉嘛。 怎么忽然就有些不高兴起来?燕王不解。受了冷落的阿黄不甘寂寞地把前脚搭上了榻,嗷呜叫着求摸摸。 大概是说她贪凉不高兴了,真是小孩子脾气,究竟还是小啊。燕王摸摸阿黄的狗头,摇了摇头。 王爷和徐夫人在屋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徐夫人就换了一件高领的衣裳,王承恩眼珠子一转,心里嘿嘿笑了,这回不止是贤妃娘娘高兴,就是陈嬷嬷也该安心了罢。 他谄媚地迎上去,「王爷,可要备轿?」这么问,其实他已经把轿子给准备好了。徐夫人伺候王爷累了,指不定就走不动了。 燕王就看了阿福一眼,她穿的银红遍地金拖泥裙,应是不好走的,于是携着阿福的手点了头。 王爷就是厉害,把徐夫人弄得走不了路了,王承恩心里给燕王比了个大拇指,颠颠儿张罗着车轿。 本来是两人各乘一个,阿福怯怯地一扯燕王的袖子,燕王就心软了,哪还记得什么爱而不藏的话,携着她上了同一顶轿子。 沉香园,主位上还空着,下头都已经坐满了。 「这新人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都不知道先来给侧妃姐姐请安,」张侍妾嘴巴闲不住,又喜欢煽风点火,一看大家都到了,就差那个新来的,立时嚷嚷起来了。 「是呀,大家伙都到了,就她一个人没有来,难不成还想跟王爷一起来不成,」跟张侍妾一伙的人帮腔道。 「就是。」立刻有人酸溜溜附和。说是这么说,但她们心里思量着,王爷八成是要带着新人来了,早上的时候,王爷对新人有多温柔体贴她们可都看到了。那么,独宠多年的白侧妃,会不会出手对付新人呢? 白侧妃坐在主座右首,听着下头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她只耐心哄着慧姐儿,叫她多吃一口饭,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与白侧妃相对而坐的赵夫人赵小意修佛,为人淡泊,听她们酸得不像样子,淡淡道:「都安生点。」 这赵夫人是李家还是异姓王时候就伺候燕王的丫鬟出身,先王妃给提的姨娘,比燕王还大了两岁,她资格最老,在王府里很有几分地位,就是燕王也待她十分宽和,是以她一开口,就算是最嘴碎的张侍妾都没话说了。赵夫人一心向佛,早就不争宠了,早上为了做早课,可都没有去门口献媚。大家是服气的。 「徐夫人新来,王爷娇待些也是应当的,」白侧妃这才开口,趴在她怀里的慧姐儿已经睡着了。 她这话在场的美人们听了都不得劲儿,她们新来的时候,也没有被王爷娇待过呀。难道是因为她们是别人送的,这徐夫人是王爷自己要的,就格外金贵点? 赵夫人心无尘埃,轻轻看了白侧妃一眼,白湘君的心乱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侧妃说完也觉得后悔,她细细品自己的话,很有挑拨的嫌疑,一时怔忪。所以下午时候亲眼看见王爷往淑景园去,还是影响到她了,她本以为能守得住自己的本心,结果挣扎了这些年,还是乱了。 正当席上众人各怀心思,燕王和阿福一起来了。 见王爷果真是携着新人一起来的,大家酸溜溜之余,不免期待着白侧妃能跟新人斗起来,这样她们才有趁乱检漏的机会。 阿福很认真在观察敌情,本以为早上见到的女人们就是朱公子所有的内宠了,哪知道宴席上又多了个清雅如莲的美人姐姐,比那白侧妃美多了。她心里有些沮丧,朱公子不止是有她一个,而她只有朱公子一个,这世上是没有公平的,而她能做的只是让朱公子多喜欢她一点,更喜欢她一点。 白侧妃等人迎着燕王入了座,阿福便依着翠眉教她的规矩,规规整整给白侧妃见礼,口称:「侧妃万福。」 燕王看阿福对人屈膝,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妹妹不必多礼,」白侧妃面带善意的笑容,扶了阿福的手叫她起来,又给阿福介绍,「这是赵夫人。」 阿福明白在王府里能叫夫人的就是比侧妃低一级的媵人,是有品级有俸禄的,跟她这个口头上的徐夫人不一样,忙低头道了个万福。 第40章 「妹妹看着面善,我痴长些年岁,妹妹叫我赵姐姐就是,」赵夫人和善地打量这被王爷带回来的徐夫人,长得是十分讨喜的漂亮,只年岁还小。她略不赞同地看一眼燕王,王爷怎么下得去手的? 「赵姐姐,豆*豆*网。」阿福从善如流,她感觉得到赵夫人对她释放的善意,原来这青莲一样淡雅的美人就是翠眉嘴里常年礼佛的赵夫人,果然气质与别人不一样,她很难对赵夫人生出恶感来。 两人相视一笑,都对对方很有好感。 见过赵夫人,阿福就在白侧妃的安排下入了坐。王府从正妃到侍妾都是有品级规制的,阿福新来,虽被称为夫人,但实际上还没有正式受封,论理张侍妾都比她地位高。可有燕王在,白侧妃给阿福安排的位置就是赵夫人的下手。 赵夫人是很乐意照顾一下这个很合她眼缘的小姑娘的,只是小姑娘太依赖王爷了,频频偷看王爷,着迷得很。当然,席上偷看王爷的人本来就很多。 「妹妹那里可有什么需要增减的?」白侧妃忽然笑意盈盈开口问阿福,她留意到了阿福对燕王频送秋波的行径,心中不喜,不是说是举人家的女儿么,怎的这般不矜持? 「姐姐是说淑景园的摆设么?」阿福羞涩地笑笑,「我不太习惯那样的摆设,正想问姐姐可不可以自己改改呢。」 「怎么,妹妹不喜欢?」白侧妃想想,她可是吩咐的一切都按上好的来。 「我觉得有些艳俗了,」阿福直言。淑景园的摆设不论是白侧妃亲自吩咐下去的,还是她手下人自作主张,都是没有把她看在眼里,房间布置成那模样,究竟是寒碜谁呢? 白侧妃一愣,她没想到徐氏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竟当着王爷的面直说她的布置艳俗,微微笑了,「既然妹妹不喜,明日我叫人拿了对牌,妹妹自己到库房挑罢。」 「多谢姐姐体贴,」阿福起身道谢,把礼数做足了。 燕王忽然出声,笑道:「徐氏你也不成,待本王给你布置。」淑景园确实弄得不像样,燕王有些不满白侧妃不把他的吩咐放在心上,也不知指派的那个丫头给阿福布置的房间,一股子土味。 阿福被燕王质疑了品味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点头,「有王爷,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白侧妃面上的笑就有些勉强,这是燕王第一次打她的脸,为的是给别人撑腰。白侧妃坐立不安,觉得下头的女人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一场沉闷的洗尘宴很快就结束了,白侧妃紧张地看着燕王,「慧姐儿刚才还念叨着父王,只撑不住睡了。」 「我去看看慧姐儿,」燕王也有些想念女儿,他看看阿福,「徐氏你先回去。」 本来听了前半截,以为朱公子要在沉香园留宿了,听了后半截,阿福就高兴了,朱公子的意思就是晚上要来嘛。她俏声应是,先行告退回去了。 这下白侧妃更觉得难堪,只强撑着没有变脸罢了。 赵夫人心里摇摇头,也起身告辞。不久赴宴的人就都走了个干净。 慧姐儿睡在白侧妃卧房外的碧纱橱里, 靠北墙摆了一张黄花梨架子床, 撒花粉红流苏帐子, 四角挂着香囊,窗下是梳妆台,铜镜盖着红绸, 东墙下放着一张小榻上, 拨浪鼓布老虎九连环……摆满了小孩儿的玩具, 俱都是刚刚玩过的样子,一旁的案几上三足兽首铜香炉里正点着梦甜香,清甜静谧的香气溢了满室。 白侧妃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床上的帐子, 床内侧, 慧姐儿卷着被子包成一团, 睡得正沉, 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显然一时半刻是不会醒的。 屋角点了一盏小灯,燕王借着微暗的光线俯身看了看女儿,见慧姐儿睡得小脸粉红, 两颊的肉似乎比他离开之前更显得丰满些了。他怜惜地摸摸慧姐儿肉鼓鼓的脸, 把从扬州给慧姐儿带的五彩流苏小绣球放在了慧姐儿枕边。 慧姐儿与寻常孩童一不样,燕王对这个女儿是十分怜惜宠溺的。白侧妃面带微笑, 恍惚觉得自己与燕王就是一对寻常夫妻。 然两人看过慧姐儿出来,坐在罗汉榻上, 燕王就客气地对白侧妃道:「慧姐儿多劳白小姐照顾了。」 「王爷客气了, 」燕王一句话打破了白侧妃心中所想, 白侧妃嘴里微苦,她似乎只能是白小姐了。 一对一答,气氛又沉默了下去。白侧妃只好自己找话说道:「殿下这回在江南可有访到名医?」 「找是找了几个,也都说无法根治,倒是请了两个来,待明日叫他们来给慧姐儿看看,」燕王眉心微蹙,慧姐儿的病访了许多名医,都说她是胎里带来弱症,只能治身,治不了心。 「王爷且放宽心,我看慧姐儿近来好多了,昨儿跟我新认了两个字呢,」白侧妃顺势接下去,说了些慧姐儿的趣事。她和王爷之间,似乎只有慧姐儿可以说了。 第41章 「中午我带她去了敬亭山,慧姐儿正巧看到了王爷,可惜王爷没听到她的声音,生气哭了一顿,」白侧妃说着小心看燕王神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鬼使神差就说出口了。 是他去淑景园看阿福的时候吧。燕王神色淡淡,「难怪阿黄叫了一声。」他反思,自己太倚重白湘君了,反而让她失了分寸,那就与初衷相悖了。 白侧妃勉强笑笑,「阿黄是怕了慧姐儿的淘气了。」 她顿了顿,又道:「淑景园那边,是我疏忽了,只叫了人布置,没有抽个空儿亲自去看一眼。」 「是我顾虑不周,你照顾慧姐儿已经分身乏术了,」燕王思虑片刻,觉得还不是时候把阿福推出来掌事,便道:「我让陈嬷嬷多帮衬你些。」 当初他把内院交给白湘君,三分是出于信任,七分是因为他无人可用,王府有了侧妃,让陈嬷嬷掌事,总不是名正言顺的,外人不知内情,也会看轻白湘君。 白侧妃一愣,低头道:「也好。」她进府之前,内院一直就是陈嬷嬷管着,近两年她才是从陈嬷嬷手里接过了大部分权力,王爷这是因为她的试探,对她不满了么? 燕王在白侧妃的屋子里,沉香园的人都屏声敛气认真当差,不敢随意高声走动。 珍珠端着两盏热茶从茶水间出来,正屋门前当值的小丫头向她行了个半礼,给她打了帘子。珍珠微微笑着进了堂屋,王承恩就在堂屋守着,隔着雕花夹五彩玻璃的槅扇,东间里低低的人声传来。 她含笑半蹲着身子给王承恩见礼,王承恩也笑眯眯地,客客气气让开身子。珍珠进屋前留心看了一眼堂屋西角摆着的西洋座钟,指针咔嚓咔嚓走动着,已经过了戌时三刻。 这么晚了,王爷应当不走了罢?珍珠想着端着茶进了东次间,绕过素绢题字的屏风,燕王和白侧妃一左一右坐在靠窗的黄花梨雕山水五屏罗汉榻上,隔着一张小方桌说话。 她一进去,两人就打住了。大概是说了什么私房话罢,珍珠低着头给燕王上了一盏君山银针,白侧妃的则是一盏六安瓜片。 白侧妃怕晚上喝了茶睡不着,没有动,燕王很给面子地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然后想起来阿福那里似乎没有君山银针,他去的时候,翠眉就给他上的碧螺春。 燕王一向不挑,只是在喝茶上头比较长情,只认君山银针。他就挑了挑眉。 「侧妃,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珍珠略站了站,见燕王喝了茶,方低声对白侧妃说。白侧妃还穿着宴席上的衣裳,发髻上几根比较重的大钗已经取下来了,脸上的淡妆未卸,灯下更添了几分柔美温婉。 白侧妃正当花信之年,绮年玉貌,王爷只是一时被小妖精迷了眼罢了。珍珠暗暗提示白侧妃,「奴婢这就让他们抬进来?」 白侧妃看一眼正望着她的珍珠,她明白这丫头的意思,是提醒她趁机邀燕王留宿,可她从来都没有这个资格。她正心下为难,燕王已开口道:「天色已晚,爱妃就好生歇息罢。」 白侧妃只好起身,「妾送送王爷。」 「不必了,」燕王在外人面前一向给白侧妃做足宠妾的脸面,笑道,「爱妃辛苦,不必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白侧妃还是送到了门口。看着那盏红色宫灯出了游廊去了,白侧妃扶着门框,轻轻叹了一口气。 珍珠真是为自家侧妃发急,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侧妃柔婉一点,请王爷洗漱不就顺理成章地把王爷留下来了吗?今日不同往日,王爷都进了沉香园了,怎么还能给新来的小妖精勾走呢?也不知道明日别人要怎么议论侧妃失宠呢! 许妈妈本来张罗了香汤给白侧妃沐浴,见燕王走得毫不留恋,也是恨铁不成钢。小姐都嫁给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是淡淡的,以前是没有人威胁到小姐的宠爱,许妈妈还不怎么着急,现在横空冒出一个徐夫人,许妈妈就急了。 等到白侧妃进了浴房,她趁着无人,悄声问,「小姐,你难道还念着程公子?」 白侧妃神色微变,默然不语。 她这样反应,许妈妈更坚定了是小姐还念着那无缘的程公子,这才对燕王淡淡的,也无心争宠,她一叹,正要劝白侧妃几句,珍珠又带着一串侍女进来了。此时不能外道,许妈妈只得暂时把话压在心里。 淑景园里,阿福已经把赴宴的行头换下来了,穿了件鹅黄绣缠枝莲的对襟短衫,系一条丁香紫高腰留仙裙,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胸前也看出来丘壑了。她把头发半绾,插着一枚白玉燕尾钗,余下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脸上脂粉都洗得干净,出水芙蓉一样清纯可人,只有额上红痣艳艳地,添了几分娇艳。 她不时把怀表拿出来看看,眼看着指针一圈圈走动,从戌时初刻滴答滴答走到了戌末,小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说好的她先回来呢?骗子! 第42章 屋子里还有着新刷油漆的味道,白日里门窗都开着还能忍受,到了晚上,门窗一关,气味就有些刺鼻了。这让阿福的心情更不好,心里打翻的醋坛子,都能把她自己熏死。 白侧妃这回办的事也太不漂亮了,翠眉心里嘀咕,指挥着侍女们在屋子里各处点上辟晦香,让辟晦香的清冽香气,驱散一点油漆味。 「夫人,天儿不早了,您洗漱了安歇罢?」翠眉闻着觉得屋子里的味道舒服多了,这才来劝徐夫人。都这么晚了,王爷应该是不会来了,毕竟白侧妃可是王府里唯一一个盛宠不衰的。 「我再玩一会儿,」阿福不肯承认自己是在等燕王,就拿了做了一半的络子出来继续打。她编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攒心梅花结,打算给燕王做扇套用,一招一式,做得格外精心,结子的大小稍有不一致的,她都要拆了重做。 今夜阿福心浮气躁,做错的频率远比平日高,一个结子拆了又拆,小脸都皱成包子了。翠眉看得心疼,又不忍心说出燕王八成不来的话,干脆也拿出了针线陪着徐夫人一起做。 等到阿福好不容易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梅花结,就听外头隐隐传来动静。她侧耳细听,燕王走时栓在堂屋的阿黄已经汪地叫了出来。 朱公子来了!阿福高兴地蹦了出去。 燕王刚进屋, 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情迎接, 阿黄和阿福一齐跑出来, 都试图往他身上扑。 最终被项圈拴着的阿黄遗憾败北,阿福成功把自己扎进了燕王怀里。 给燕王提灯的王承恩看得目瞪口呆,无他, 徐夫人如此不庄重, 王爷居然没有推开她, 还怕她摔倒,伸手护上了。 「好了,先进屋, 」燕王摸摸小姑娘的头, 在外人面前太不稳重了, 然而他看着阿福亮闪闪的眼睛, 没舍得说教,只是略略拉开她,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 嗷呜,阿黄郁郁寡欢地趴在了地上, 尾巴也没有心情摇了, 主人都不摸它了,改摸小姑娘了。 王承恩走过去趁机摸了摸狗祖宗的头, 阿黄郁郁寡欢都没有嗤牙,王承恩心想, 这回内院的天真的要变喽。王公公非常识趣地解开了阿黄捆在柱子上的绳子, 把还想往室内跑的阿黄拉了出去。一会儿王爷和徐夫人浓情蜜意的时候, 狗祖宗突然叫起来,煞风景也就罢了,坏了好事就遭了。 「怎么还不睡?」坐下了燕王才发现小姑娘身上的衣裳不是睡觉的打扮。 「我睡不着,忙着打络子呢,」阿福咬咬唇,少女的矜持突然觉醒,不说是为了那句话在等燕王,欲盖弥彰地拿起打了一半的扇套给燕王看,「好看么?」 「下回不用等我这么晚,」燕王有些心疼,他从沉香园出来没有立刻就过来淑景园,而是有事要处理回了一趟书房。等办妥了事情,亥时已经过了。他就是担心阿福会等他,才是又从书房过来,结果阿福真的没有睡在等他。 若是他不来了,岂不是要一宿不睡? 「王爷说要来的嘛,」阿福趁人不备,拉起燕王放在小方桌上的手撒娇地摇了摇。等翠眉进来,她立刻松了手,端庄坐着。 夜已经很深了,翠眉没有上清茶,一人端了一盏温热的杏仁露。 燕王听阿福那么说,真是甜蜜又头疼,「万一我有事来不了,又忘了叫人跟你说呢?你也等一夜?」 阿福心虚地左顾右盼,那她也睡不着嘛。 「下回不要这样了,你先睡,」燕王决定把后果说得严重一点,「你还在长身体,睡得晚了,会长不高,还会长丑的,你看王承恩就是因为睡少了,长得那样。」 可怕!阿福瞪大了眼睛,连连保证,「我以后早早睡!」长不高就很可怜了,长丑了,她这种靠脸吃饭的一等瘦马可怎么活!长成王公公那样的眯眯眼,朱公子就该嫌弃她了。 茶水间里,正喝着热奶茶的王承恩忽然打了个喷嚏,惹得阿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公公莫不是受凉了,奴婢给您煮个姜汤吧?」伺候茶水的侍女很殷勤,她们家夫人要是得宠,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呀。所以更要把王爷身边的人巴结好了,他们多给徐夫人说些好话,比什么都管用。 「那就麻烦姑娘煮些了,」王承恩也有意跟徐夫人身边的人打好关系,等到徐夫人扶摇直上了,再来烧热灶就不顶用了。 当晚,燕王自然是在阿福屋里歇了下来。 洗漱更衣,阿福特意换了一身洋红绉纱的单薄内衫,羞答答地坐在床沿等着燕王。她身上的薄纱几乎遮不住什么,灯下,可以看见她里头挤得紧紧的大红肚兜和修长白嫩的腿儿。 燕王眉头一跳,转身吹灭了屋里的灯。 黑暗里,阿福紧张又期待。 燕王凭着过人的记忆力走过去,闻着阿福身上清浅的香气,扶住了阿福的肩,隔着纱,手下依然能感觉到肌肤柔嫩的触感。 第43章 朱公子的手掌又大又热,阿福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她这就要被吃掉了么?开心期待又有一丝丝忐忑呢。 「睡吧,」黑暗里,燕王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某些香艳的场景,然而现实让他冷静。 阿福听话地脱鞋上。床,乖巧躺到了床上。耳边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 噫噫?朱公子呢? 她房里的镂雕满金漆花鸟纹紫檀拔步床霸气华丽像个小屋子一样,足够宽大,五个人并排躺着都没有问题。阿福伸直了手臂去摸,才是勉强摸到燕王。 还好,人还在。阿福轻轻喊了几声,「王爷,王爷?」 燕王闭着眼睛装睡不答。 好吧,今日太晚了,朱公子也累了,她就体贴他一下吧。阿福自觉地挪了过去,挨着燕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听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燕王神色复杂地睁开了眼,也许不出几个月,他就能与高僧论佛法了。 大梁立国之初,并没有遵循前朝宗室藩王不得参政上朝的规矩,燕王还是要上朝听政的。 几乎是刚刚躺下,打了个吨儿,他就准时睁开了眼睛。刚要起身,就发现衣角被阿福攥在手里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睡着了还有那么大的劲儿的,攥得紧紧地,他扯了扯衣角,她就不安地哼唧了一声。 燕王无奈,只好解开了内衫,留在她手里。 中堂里,王承恩已经抱着燕王的衣衫在等了,看见王爷裸。着上身打开了门,擅于脑补的王公公就悄悄笑了。王爷龙马精神呀! 燕王未免吵醒阿福,到了西次间梳洗。 寅正刚好出门。燕王府就在皇城中,进宫上朝十分便宜,燕王府的马车驶到了宫门口,晨钟还未响。 燕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很快就有大臣上来寒暄。 「子谦,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穿着大红麒麟服的俊秀男子挤了过来,很不见外地直呼燕王的字。 围着燕王的官员们一看是混世魔王成国公世子钱蕴兴,忙各自散了。原地只剩下燕王和钱蕴兴。 「昭明,」燕王也很亲近地喊了钱蕴兴的字。 「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跟谁玩,那些人太没有意思了,」钱蕴兴长了一张俊秀书生的脸,性子却是个混不吝的,他是钱皇后的嫡亲侄子,上有皇后姑姑,太子表哥,又有燕王这个亲妹婿,在京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祖宗。 燕王笑笑,「我刚回来就听说你把个翰林院的侍读打了,这是为何?」 「还不是他背后议论你,」钱蕴兴理直气壮,「那些匪徒刺杀你,照我说就该株连九族,那酸书生还跟人议论你残暴,我不打他打谁?」 钱蕴兴这么一打,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又差了几分了,燕王笑着拍拍钱蕴兴的肩,「多谢你了。」 「咱们兄弟还用得着客气?」钱蕴兴大咧咧道,他忽然凑近了燕王,低声问,「听说你从扬州新娶了一个小妾?」 他见燕王只是淡笑,又道:「不知道蕴仪从哪听说了,昨晚伤心得都吃不下饭。」 燕王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钱蕴兴。 突然感觉压力很大,钱蕴兴舔舔嘴唇,叹道:「我家两个妹妹都是吊死在你身上了。」 「打住,」燕王拍拍钱蕴兴的肩,「蕴柔的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你也是她亲哥哥,可不要乱说了。」钱皇后塞给他一个钱蕴柔还不够,又要把钱蕴仪塞给他,这回,有了阿福,他却是不愿意虚与委蛇,娶小钱氏进府了。 这还是燕王第一次明确的表明了态度。钱蕴兴心里思量着,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相思楼里新来了个花魁娘子,长得貌若天仙。 不久,卯时钟声敲响,晨曦中宫门大开,众人依次鱼贯进了宫,燕王排在勋贵第一,过金水桥,进了太和殿。皇太子李潜看见燕王,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表示亲近,还低声给燕王透露了风声,「四弟你杀降的事被那些言官知道了,今早肯定要拿出来说,仔细不要与他们动气,那就更有说的了。」 「多谢太子提醒,」燕王恭敬地道了谢。虽然心知这些言官必是太子的人,他也笑着当作自己不知道了。思及梦中预兆之事,燕王心头微冷,他一退再退,所得却是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不如争一争。这天下,本就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很快,天子升座,众人皆俯首山呼万岁。高坐在御座之上的当今皇帝李立是马背上的皇帝,虽已经年过六旬,依然须发俱黑,精神矍铄,他身材魁梧,说话声如洪钟。看见站在太子下首的燕王,对儿子颔首笑了笑,一派慈父之态。 燕王也对他父皇报以一笑。 父子俩之间的脉脉温情不止是站得近的重臣们看见了,太子夹在中间看得更清楚,目光一冷。 第44章 早朝之上,果真有言官把燕王在徐州大开杀戒的事拿出来说了,直指燕王越权。 出乎太子意料的是,一向中正的大理寺卿却站了出来条呈燕王所为合乎法理。 双方争论不休,最后是皇帝一锤定音,「贼子刺杀亲王,所为株连九族也不为过,杀了也就杀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意见。燕王这才站出来,「臣徐州遇刺一事疑点重重,疑是前朝余孽作乱,臣奏请移交大理寺核查。」 「准了,」皇帝没有犹豫,燕王一说完他就准许了,却道,「另着锦衣卫协同调查。」 燕王低头谢恩,却是知道有锦衣卫插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他的父皇看重的终究是太子。 散了朝, 太子原想邀燕王一叙,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石潼就来请燕王。 「父皇召见, 只有下次再叨扰太子了,」燕王遗憾地拱拱手。 「四弟快去吧,我们兄弟有的是机会喝酒, 」太子笑着, 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快。 燕王就跟着石潼往殿后去了。 太子在原地站了站, 面色如常出了太和殿。太子回到东宫,问过左右,知道皇长孙还在乾清宫读书, 心情才是好了些, 叫了皇长孙的生母孙良娣来陪侍。 再说燕王随着石潼进了乾清宫, 就听西暖阁里传来清朗的读书声, 「仲春之月,养幼少,存诸孤,命有司省囹圄, 去桎梏, 毋肆掠,毋竭川泽……」 书声朗朗, 令人觉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和生气来,燕王脚步一顿。石潼弯着腰笑道:「皇长孙这几日都在西暖阁读书。」 燕王含笑点头, 跟着石潼进了东暖阁。 乾清宫的窗上装的都是透明的玻璃, 即使没有开窗, 也比寻常的屋子亮敞,皇帝换了月白常服,穿软鞋,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身后枕着明黄草龙纹的靠枕,拿着一本折子在看。 「父皇,」燕王姿态自然地走过去,语气中也显得十分亲近。 皇帝微眯着眼睛看着燕王俯身行礼,身长玉立,龙章凤姿,有种儿子忽然长大了,而自己老了的感觉。他摆摆手,叫燕王坐,「四郎过来坐。」 「谢父皇,」燕王微微有些诧异,他虽是明面上最受宠的皇子,却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父皇这样相对而坐了。心下感慨,燕王还是在炕桌的另一侧坐下了。 皇帝没有先问燕王南下的情况而是让石潼去把皇长孙叫了来。 皇长孙年未及弱冠,还是个昭昭少年郎,穿着松绿直裰,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进了门来未语先笑,「皇祖父。」又给燕王请安,「四叔。」端的是唇红齿白一个俊俏好少年。 大孙子小儿子不仅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在老皇帝这里同样适用,皇帝一看大孙子就高兴,「书读的怎么样了?」 「今日的功课,孙儿已经会背了,」皇长孙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贵之气,看起来有些小骄傲却不讨人厌。 「你父亲他们几个里头,你四叔的书从小就学得最好,」皇帝想起早逝的儿子们,怅然之色一闪而过,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去。他笑着让燕王考教皇长孙,「趁着你四叔在,让他考教考教你。」 皇长孙便低头谦逊求教。 燕王刚才进来听见皇长孙背的是唐《群书治要》的礼记篇《月令》,也就随意提了几个浅显的问题考教了侄子一番。然后笑着对皇帝说,「大郎学得扎实,我是没有什么可以刁难他的了。」说罢欣慰地看着皇长孙。 叔侄俩目光碰撞,皇长孙微微含笑,也不戳破燕王的违心之言,他的四叔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沙场立功了,而他却只能被拘在宫里读书,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是武将起家,在学问上就差了些,也不清楚燕王和皇长孙的一问一答是什么水平,听燕王这么说,姑且信了,吩咐皇长孙回去继续用功,就让他回了东宫。 「名医找得怎么样了?」待只剩下两人,皇帝喝了一口茶,问燕王可有请到名医。 「倒是请了几个有名的来,还未曾给慧姐儿诊脉,」燕王回答,神色有些忧虑的样子。 虽然慧姐儿有病,但因为皇帝他只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是以对慧姐儿也是极为上心,就道:「缺了什么药材,宫中有的,只管来要。」 「儿子代慧姐儿谢过父皇了,」燕王起身道谢。 皇帝拍拍燕王的手,「尽人事听天命罢。」慧姐儿那样的痴症,就没有听说过能治好的,皇帝心里叹气,慧姐儿小时候看着也是玉雪可爱的,谁知却是个痴儿。都是那钱氏不好,否则他们老李家的根底也不会生出个傻孩子。 这么一想,皇帝就对钱皇后提过几次的,把钱蕴仪许给燕王做继妃的事有些犹豫。 然而儿子已经二十五了,就是寻常人家死了原配,也没有不继弦的,皇帝关切地提起来燕王的婚姻大事,「钱氏已经去了五年了,你也当新娶一个正妃了。」 第45章 燕王就神色黯然,「儿子暂时还不想娶妻。」 儿子重情,这一点像他。皇帝看着燕王俊美修长的凤眼,真是像极了他的生母,眼神便越发温情,「你若是念着钱氏,朕看钱蕴仪长得与她胞姐很有几分神似。」 言下之意,可以娶了钱蕴仪代替钱蕴柔。 燕王摇头,「儿子视蕴仪如亲妹,确实没有旁的想法。」言辞恳切,后半句绝无掺假。 「也罢,待到端午,御河之上赛龙舟,你自己留心可有中意的闺秀,」皇帝也不强求,端午时节去看龙舟的闺秀那么多,总能见着中意的罢。 燕王低头应是,他是不介意对亡妻继续深情下去的。 父子亲情都叙过,皇帝手指轻敲在他刚才看过的折子上,笑问燕王,「都说江南好,朕却不曾亲至,未知江南民风如何?」 折子是燕王亲写的,内容花团锦簇,落在纸上的,却不如亲耳听见的直接。 「江南鱼米之乡,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们十分安居乐业,」燕王的回答很官腔。他明面上是奏请为女儿寻访名医,皇帝怜惜孙女,许他出京。暗地里却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下江南暗中访寻前朝余孽的踪迹,只是真余孽没有找到,假的倒是杀了不少。 父子俩默契地没有提徐州遇刺之事,只谈了些江南风物。中午皇帝留了燕王用膳,席间戏谑地提起燕王从扬州买了一匹瘦马之事,笑他还给爱宠假作身份。 燕王也没想过阿福的背景能瞒过皇帝,微赧道:「儿子见她年幼,不免多疼爱了些。」香如故无端失火,他父皇究竟知不知道内情呢,还是这里面就有锦衣卫的手笔?只可惜梦里他也不知阿福身世。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皇帝并不放在心上,他提起那瘦马,主要是敲打一下儿子,他的行踪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顺便又督促了燕王一番,娶个继妃才是正经大事,皇室人丁单薄,很需要年富力强的四儿子多多努力。 饭后喝了茶,皇帝看了看怀表,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这个时候你母妃必是在礼佛,你明日再进宫看她罢。」 贤妃每日下午都要做功课,燕王早就习惯了,点头应是,辞别了皇帝出宫来。 ☆☆☆ 阿福一觉醒来,床上已不见了燕王,她搂在怀里的是一件雪白的中衣。是朱公子昨晚穿在身上的衣裳,阿福鬼使神差地拿起衣衫捂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朱公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很迷人! 然后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的阿福刷地红了脸,她好像越来越不矜持了。啊啊,阿福捧着脸,在宽广的大床上滚了几圈才是平静下来。 跟着她就开始懊恼了,她怎么可以睡得那么沉,都不知道起床伺候朱公子穿衣,真是太失职了,要是妈妈知道她出了门子以后这么懒,一定要罚她坐缸的! 想到坐缸,阿福惊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做功课了,忙翻身从床上下来。 翠眉其实在阿福打滚的时候就听到了床内的动静,她避嫌地候在帐子外头,等徐夫人打开了帐子出来,才是冒出头,「夫人,你醒了。」 她这才瞧见徐夫人身上薄透的衣裳,此时日头已高,天光下,那薄纱跟透明的没什么差别了,只是一层朦胧的红,更显得肤白胜雪。徐夫人这样,饶是女儿家也不好意思多看啊。翠眉心口微跳,别开眼。 「王爷是什么时候起的,你应该叫我的,」阿福没发觉不对,随口道。 徐夫人嗓音娇软,官话也能说出吴侬软语的娇嗔感,翠眉忙取了衣裳给徐夫人披上,「王爷上朝是寅时就起了,特意吩咐了我们不要吵着夫人。」 寅时那就是天都还没有亮,阿福好心疼,又想幸好朱公子已经不需要再长高了,也不会长丑了,真是万幸。 她拍拍胸口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昨晚上预谋色。诱朱公子的衣裳,低低惊叫一声,慌忙躲到了屏风后头去,简直是落荒而逃。翠眉不会误会她很放。荡吧?她跟朱公子可是清清白白的! 躲到了屏风后,阿福又发现问题了,她探出一张红扑扑的脸,「翠眉,帮我拿一下衣裳吧。」 翠眉看她这样,好笑压过了惊艳感,哎,还是小姑娘呢。 清晨薄日疏朗,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几只长尾巴喜鹊跳上了海棠花枝头, 叽叽喳喳地叫着。 都说喜鹊登枝, 好事临门,海棠站在花树底下,却担心那乱叫的喜鹊吵醒了徐夫人, 挥手赶着喜鹊, 口里发出轻声的, 「去、去。」 昨日王爷留宿是个什么情形,早上王爷起来上朝又是个什么模样,能够近身伺候的人都看明白了, 本来被拨到淑景园来还有些忐忑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在后宅里, 最怕的就是跟着的主子不受宠, 连带着下人也受欺负。昨夜王爷刚留宿,今儿去厨房提膳的侍女回来,都悄声议论厨房多给了几碟点心。 第46章 厨房多给的点心就像一个信号,说明徐夫人在内院里是真的挂上了号了, 只要徐夫人继续受宠下去, 淑景园的地位更加的水涨船高,下人们也跟着鸡犬升天。海棠想得更多, 徐夫人身边除了翠眉并没有得用的侍女,而翠眉又是从外书房来的, 她有机会成为徐夫人自己的心腹。 好不容易驱散了叽叽喳喳的喜鹊, 院子里就清净下来, 海棠就折了几枝海棠花,打算拿去给徐夫人插瓶,供在堂屋的青瓷花觚里。 刚回身走到门口,海棠红绣粉色桃花的门帘子一动,穿着一件淡粉衫子的徐夫人迈出门来。 海棠忙俯身蹲下。身子道了个万福。趁间隙打量了一下徐夫人,真真是人比花娇呢,只希望这样的颜色,能多留住王爷几年,徐夫人还是太小了,估计不容易受孕,等日后有了子嗣傍身,就不怕是失宠了。 阿福遇见侍女拜她,随意地摆摆手让那个穿着蓝色比甲的侍女起来,她目光落在廊下的几口大缸上,抬脚走了过去,围着那养着碗莲金鱼的大缸转了一圈。 不行,太大了,阿福用手比划了下缸沿,都比她的手掌宽了,再说缸这么大,她不小心会掉进去的,那就很丢人。 「翠眉,有没有更小一点的缸,可以摆在屋子里的?」阿福扭头问跟着她出来的翠眉。 翠眉在淑景园也是新人,闻言摇摇头,「奴婢这就让人去寻。」 海棠趁机冒出头来,问道:「夫人可是要在屋子里养金鱼?」 差不多吧,阿福没好意思说是自己要练功,点了点头。 「耳房里有几个这么大的缸,」海棠比划了个怀抱大小,「是白瓷彩绘的,奴婢拿一个来给夫人看看?」 那么大,也勉强能用了,阿福点头,「你拿来了送进我屋子里来。」 海棠积极答应了,把怀里抱着的花交给伙伴,自己亲自去找缸。 翠眉一头雾水跟着徐夫人又进了屋子,搞不明白徐夫人忽然神秘兮兮地要找缸做什么,早膳都顾不上吃了。 很快,海棠就和一个侍女合力抬着一口半人高的白瓷大缸进来,这种缸其实不是水缸而是摆书房里装书画卷轴的缸,阿福一看就很满意,「这个就很好了,放我屋子里去。」 「奴婢叫花匠给种点碗莲养在里头?」翠眉不知道徐夫人要一口空缸放到房间里做什么,提议道。 「不用,」阿福摇头,她认真嘱咐翠眉,「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待一会儿,你不要进来了,有事在外面叫我就可以了。」 翠眉莫名其妙看着徐夫人进了内室,还很谨慎地放下了落地花罩上的帘子,真是一头雾水,小姑娘的世界,她都闹不明白喽。 阿福躲进了内室,绕着缸转了一圈,比划之后她很是满意这口缸的宽窄高矮,她坐在缸沿试了试,正正好需要微垫着脚尖,不错,跟妈妈给她挑的那口新缸差不多了。 功课本该是勤耕不辍的,她断了那么久,今日就多用点功,争取把断掉的功课捡起来。坐缸是香如故日常训练瘦马的功课之一,因缸沿窄小,小姑娘坐在上面需要努力踮着脚,夹紧了双腿和臀部才能维持身形稳定,据说这样练不仅能上腿部线条更紧实,让臀部的形状更漂亮,还能让少女的花房更加紧实。 阿福还不是很理解花房紧实是什么好处,以前只觉得练这个功很累,最怕的就是被妈妈罚坐缸。如今她自己积极主动起来,反正只要是能让她变得更美味可口的功课,就该好好练,这样朱公子吃掉她的时候才会更喜欢她。 然而刚认认真真坐了两刻钟,翠眉就在外头喊她了,「夫人,陈嬷嬷来了。」 阿福记得翠眉说过的,在燕王府内院里,陈嬷嬷是比白侧妃更有话事权的人物,只是近年来陈嬷嬷隐居幕后,不太管事了而已。 她不敢怠慢了陈嬷嬷,忙下了缸出去。 因为许久不练了,猛然这样一练,阿福被养得更加身娇体软的身子就受不住了,腰酸腿软的,走路不自觉就别扭了起来。 陈嬷嬷被翠眉请进了堂屋坐着,看见那娇滴滴嫩生生的小侍妾扭着腰夹着腿儿从内室出来,一看就是昨晚操劳过度的样子,陈嬷嬷的眉头就是一跳,她原本听说王爷忽然弄了个十三岁的侍妾回来,只以为王爷是另有安排。 今日一见,陈嬷嬷就头疼了,看王爷对小侍妾如此满意的样子,子嗣说不得转眼就有了,然而小侍妾这么娇小的身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孩子么? 穿着褐色绸衫,香色下裙的陈嬷嬷梳着干净的圆髻,发丝都拢在一顶银丝髻里,仅用了几枚赤金小簪子固定,干净利落得让人感到严肃,她平日里不苟言笑,见了小侍妾也很难突然放软和了神态,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阿福,起身行了个礼。 阿福只觉得这陈嬷嬷不愧是翠眉口中的严厉嬷嬷,她目光淡淡地看过来,她就不自觉站直了,哪敢生受了她的礼,忙侧身避让了,自己也福了福回礼,「嬷嬷。」 第47章 不过她高估了自己,起身的时候腰肢酸软,不免有点晃悠。阿福暗暗懊恼,她真的不是规矩没学好,陈嬷嬷不要对她有意见才是。她听翠眉说,陈嬷嬷是贤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自梳不嫁,从燕王出生就开始照顾燕王了,那时候当今还是西北的异姓王呢。是以王爷对陈嬷嬷的情分很不同一般。当年先王妃身体不好,王爷的后宅都是陈嬷嬷管着的,直到后来白侧妃进府,陈嬷嬷才是渐渐移权给了白侧妃。但是内宅中最要紧的人事、厨房和王爷的内库,白侧妃至今都没能插得上手。 陈嬷嬷很体谅小侍妾的身子,王爷难得有个合心意的人,她看在这一点上就会多照顾小侍妾三分。等到两人坐下来,陈嬷嬷不由放软了语气说明来意:「王爷令老奴过来为夫人重新布置一下房中摆设,不知徐夫人可有什么喜好?」 她一来就留心打量了徐夫人的屋子,也难怪王爷不满,白侧妃令人布置的屋子看起来不像是王府,而像是乡下土财主的屋子,还有着新漆的油漆味道,更是令人头疼。果然是人心易变。 不过陈嬷嬷严肃的日子太久了,她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软和了,其实听在阿福耳里还是有些生硬。阿福不敢提什么要求,小心翼翼地,「我年轻也没什么方寸,还请嬷嬷多费心了。」 陈嬷嬷看她娇怯怯地,不像是顶事的样子,便点了头,却请她在一旁提意见。 阿福以为陈嬷嬷给她布置屋子,只是换换那俗气的桃红帐子,金光闪闪的绣金线屏风,再换掉那几个颜色艳丽的花瓶盆景,哪知道陈嬷嬷真是大刀阔斧,看见内室里那张富丽堂皇的满金大床,陈嬷嬷眉头一皱,吩咐她带来的管事,「去开王爷三号内库,把那张黄花梨千功拔步床搬来换。」 又看贴满螺钿的紫檀妆奁不满意,「我记得有一套嵌牙黄花梨,还配了水晶镜子的,去找来换。」 阿福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手里捧着茶,看陈嬷嬷什么都能豪气地说换,真是小心肝儿颤颤,这是可是一尊可以随意开王爷内库的大佛,她可要小心了不能让陈嬷嬷讨厌她。 「这个缸?」陈嬷嬷很快就发现了与陈设格格不入的白瓷缸,缸上还绘着题字山水,很明显是应该放在书房里的东西。 缸可不能换,阿福站起来,「嬷嬷这个缸是我让人放的。」她一时心急,眼角余光瞥到装小绿龟的小水盂,忙道:「我有一只小乌龟要养,想用个大点的缸。」 只听说养猫儿狗儿,还是第一次见喜欢养小乌龟的姑娘,陈嬷嬷没有多想,既然徐夫人喜欢,她也就没有意见了。 等到燕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阿福的屋子里已经是大变样了,原来是金碧辉煌伤眼睛,现在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燕王一进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小姑娘和陈嬷嬷看起来也是和乐融融。 见燕王回来,陈嬷嬷识趣地要告辞。燕王知道陈嬷嬷喜静,也不强留她,亲送了陈嬷嬷出门。 「徐夫人年纪还小,王爷且体谅些,」陈嬷嬷跟阿福处了半日,觉得小侍妾软乎乎又有点傻乎乎,不免怜惜她一些,出言提醒燕王,「徐夫人年纪还太小了,不适合孕育子嗣。」 为什么都以为他吃掉了阿福?难道他看起来是那么禽兽的人? 燕王无奈,却不能说自己还没有吃上肉,只好道,「我明白的。」 燕王虽是她亲手看护大的孩子,毕竟有主仆之别,陈嬷嬷也管不了燕王房中之事,她也只能提醒这一句话罢了。 陈嬷嬷想着燕王看徐夫人柔软温存的眼神,她心里很是宽慰。当年那钱氏用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死在王爷面前,王爷嘴上不说,却是存了心结,这么些年难得有个人入了王爷的眼,陈嬷嬷是盼着两人能好好的,即使徐夫人身份低微一点也没有什么了。 从淑景园出来,陈嬷嬷回到自己住的榆园就进了平日里烧香礼佛的屋子,给挂在墙上,画中凤眼修眉的观音立像点了三炷香。 那边,阿福本来还很欢喜地围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燕王转,小狗狗一样蹭着他,听了燕王一句话,惊得嘴巴都张大了,「什么?见父兄?」 燕王花了半刻钟安抚听见要见父兄而炸毛的小姑娘。 他给阿福安排的徐家不是随便选的。 一则徐家家风清正, 乃是有着良善名声的乡绅之家, 更是有父子二人同时中举的佳话, 不过其父徐正峰是中举之年考了一回没中,其子徐长柏却是压着没考到了京城读书。明年的春闱父子二人打算下场,燕王对徐长柏能够及第很有信心。有个进士兄长, 对阿福也有好处。 二则徐长柏为人圆润有上进的心, 所以对认一个在燕王府做宠妾的妹妹并没有抵触, 主动劝服了比较古板的徐正峰。 第三,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徐家是燕王的人,省心。 作戏做全套, 燕王就拿了徐家家谱叫阿福背, 总不能连自家祖上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吧。 第48章 徐家是读书人家, 家谱不厚, 却也不薄,阿福一看就鼓起了脸颊,「要背这么多啊。」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前倾,呵气如兰, 燕王都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带着点奶香气的体香从她肌肤上传来, 视线微微下移,还能看见她衣领下面修长的脖颈, 以及茶白色抹胸儿下隐隐约约的沟壑。 燕王就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眼睛,里头水光潋滟, 似春水含情, 嘟起的小嘴儿让他想到了屋外含苞的垂丝海棠, 小巧可人,微微吐露的芬芳就吸引了蜜蜂想要钻进去一探究竟。 阿福见他双眸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目光似乎专注而深情,她心口怦怦地跳起来,大着胆儿又向着燕王的方向移动了一些,把身段拗得更妖娆,娇滴滴地,「能不能少背一点嘛。」 「当然,」燕王一笑,他故意顿了顿,在阿福惊喜的目光下把下半句说完,「不能少。」 怎么可以这样?阿福气鼓鼓,但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反正她也不是为了求情少背一点,跟着就动手了,小手指勾着着燕王的袖子撒娇,「可我背不来。」 小姑娘花样真多,燕王无奈又好笑,他要还不能发现阿福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在引。诱他,他就白长她这么多岁数了。可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呢,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小少女。然而她就像是一颗青涩的果子,还没有成熟,就迫不及待地散发着香气。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对着小姑娘动欲,他还没有那么禽兽。 于是自从把阿福领回家就愈发向佛的燕王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与他温柔的动作不符的是他薄唇吐出的话,「现在还早,快去背,明早我要检查。」 阿福就哀怨地看了燕王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又可怜自己一回,今天还是没有引。诱到朱公子,屡战屡败,真的是很可怜了。要是妈妈和姐妹们知道,定要笑她没出息,丢了香如故的脸了。 她乖乖拿了那本羊皮封面的家谱去一旁看,离那个扰乱她心绪的朱公子远远的。阿福自从跟了燕王,背书上头就长进了很多,毕竟每天的《论语》不是白背的。她知道燕王让她背这个东西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就背得格外投入,刚才作了一通,其实就是想趁机勾。引一下朱公子罢了。 燕王看她背书背得认真,抚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十分之欣慰,看来以后要多给阿福布置一点功课,好让她没有心思想别的。 阿福坐在小杌子上,小声念着家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燕王,就见他靠着豆绿曲水纹缎面迎枕睡着了。南窗开着,不知道何时飘进来的一片淡粉海棠花瓣落在了燕王额上。花瓣总是与柔美联系在一起,然而此时落在沉睡着的燕王的额头上,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阿福也说不好该怎么比拟,就觉得朱公子真是好看极了。 轻轻走近了看他,阿福才发现燕王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他是王爷,肯定有好多大事要忙,却还要为她的小事操心。她不忍打扰他,取了一件披风搭在燕王身上,额上的海棠花瓣她却是舍不得取下来。等到再坐回去背书,就变成了无声默背。 燕王一觉睡到了入夜,天色已经晚了,他也不想再去外书房了,就干脆在淑景园用了晚膳,直接歇下来。 他睡得足了,精神就好,兴致勃勃拿了家谱抽查阿福的背书进度。意料之外,阿福居然一个下午就背了七七八八,他本以为她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懒的。 阿福看燕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略得意,「王爷,我背得怎么样?」 「不错,」燕王奖赏地揉揉阿福的头。 阿福不知为何却想起了燕王夸阿黄好狗,揉阿黄狗头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了。他好像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在哄,阿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为什么老是勾。引失败了,朱公子莫不是嫌弃她小? 白天重新布置房间耗了体力,又努力用功背书耗了精力,到了睡觉时候,阿福就没有精神引。诱燕王了,梳洗完毕就自觉躺到了床上。 新换的大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枕头高矮松软正合适,阿福一躺上去就开始神志模糊,她最后的念头里就是如果朱公子现在要吃掉她,她还是能挣扎着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而睡了一觉的燕王则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默默把近日需要做的事都盘点了一遍,思虑再三,没有遗漏了,他也终于开始困了,又记起来得给阿福请个先生教授功课,真的是操碎了一个老父亲的心了。 第二天正逢休沐,徐家父子一早就来了燕王府等候接见。 门房昨日就得了交代,一听说眼前两位体面的老爷是王爷新宠徐夫人的父兄,态度热情得很,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的,招呼得很是周到。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燕王府门前。门房的管事对他们二人如此优待,自然是看了他那妹妹的面子。徐长柏笑容温和对门房道了谢,抿了一口茶,才是道:「也不知吾妹在王府如何。」 第49章 「徐夫人好着呢,」听说王爷下了白侧妃面子,不仅让陈嬷嬷换了淑景园摆设,还连着两宿都住在淑景园,在燕王府这就是盛宠啊。门房心里八卦,嘴巴上却不能往外头说,对着徐夫人的父兄只往好处夸,「若非徐夫人好,两位老爷也不能进府来见啊。」 徐正峰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若非儿子劝说,他是不愿意平白认个女儿的,听了门房的话,越发觉得自己是攀了裙带关系。 「妹妹好,我和父亲就放心了,」徐长柏却是与父亲不一样长袖善舞。他考中举人的那年,其实就有把握能考中进士了,却多花了几年时间来苦读,为的自然是能够在明年的春闱一鸣惊人。能够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呢? 门房看徐家长子如此彬彬有礼也就更热情几分,主动帮忙去问书房的人,王爷什么时候可以接见。 阿福第一次来外书房,燕王就领她四处逛了逛。 阿黄大概是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不如阿福,一直围着阿福甩尾巴,从书房门口,一路跟到了书房里头。阿福看它眼睛黑葡萄一样,尾巴又甩的殷勤,不免心软,鼓起勇气摸了摸阿黄的头。 这只大黄狗就高兴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惹得阿福咯咯笑,对这只大狗再也害怕不起来了。 徐长柏跟在小太监身后进来,就先听到了女子欢快的笑声。他心中暗自称奇,往日所见燕王威仪不凡,纵是酒席之间,旁人也不敢与他放肆,看来他这妹妹是真的很得燕王喜欢了。 顷刻,进了厅中,徐长柏收敛心绪,给上座的燕王行礼,等王承恩叫起,才是规规矩矩在下座坐下来。 阿福看到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就知道这该是她的「父亲」了,穿着规规整整的石青直裰,头戴方巾,五官方正看起来有些严肃。她在燕王的示意下,站起来给徐正峰行了一礼,「父亲。」 徐正峰略不自在,可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娇软软的,让他想起来许久未见的家中小女,眼神就柔和下来,对阿福点了点头。 好像也不是难的样子,阿福放下了一半的心。其实父亲这个身份,在阿福心里一直没有好印象,比如她那个烂酒鬼只会打人的爹,阿芙那个买了女儿去赶考的秀才爹,还有姐妹们嘴里过不下去就卖儿卖女的爹。 她又走两步到了徐长柏跟前,「兄长。」 「妹妹,」徐长柏含笑看着阿福,这就是被燕王放在心上的人了。当着燕王的面,徐长柏也没有过于热络。 这就认完了罢?阿福不太会与陌生人交际,虽然大家都顶着父女兄妹的名头,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就求助地看了燕王一眼。 徐长柏长袖善舞,见徐夫人没有话说了,就笑道:「见妹妹气色,想来在王府是极好的,只是母亲不放心你,让人从家乡带了许多土仪来。」他不由在心里盘算着尽早把母亲接到京城来,毕竟内宅的交际还是女眷方便。 「让母亲挂念了,」阿福羞涩地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王与长柏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聚聚,」燕王就来给阿福解围,「徐氏先回去吧。」 阿福忙点头答应。阿黄一看她出去了,也跟着甩着尾巴出去了。 这就走了?徐长柏一看燕王,就见燕王殿下一脸欣慰。 可不得欣慰,小姑娘表现很不错了呢。燕王殿下十分自豪。 书房外, 翠眉和王承恩一起站着。两人曾经是共事, 虽然有过竞争关系, 但如今各为其主了,关系就更和睦了。两人天南海北地刚寒暄得几句,就见徐夫人从屋里出来了。 咦, 居然这么快!王承恩忙点头哈腰地抢上前去, 「夫人可有吩咐?」 「我这就回去了, 」阿福摇摇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开心,见父兄的事就算是顺顺利利办完了。 王承恩只以为徐夫人是见了家里人高兴, 笑道:「奴婢送送夫人。」 翠眉被王承恩抢了先, 稍后一步站到阿福身后去, 对谄媚的王承恩翻了个白眼。她是知道内情的, 见徐夫人事情办得顺利也很为她开心,瘦马的出身确实是太低贱了,纵然有王爷的宠爱,背地里的闲话不会少。举人家女儿的身份就正好适合, 王府里可还有一个侧妃的位置呢, 依着王爷对徐夫人的宠爱,没准儿不用有子嗣, 王爷就会为徐夫人请封了。 「不劳你了,」王公公是燕王的贴身近侍, 阿福很明白小鬼难缠的道理, 对他一直客客气气的。不过, 王公公一笑起来眼睛就更小了,阿福抿抿唇,睡不够真是太可怕啦。 王承恩不知徐夫人对他的长相多有误解,他可是靠着一脸的逗趣模样被贤妃娘娘选中,送给冷肃的燕王的,贤妃就是希望儿子看了王承恩能多开心一下。 他一路笑眯眯地送着徐夫人出了院门,然后就看见阿黄那狗祖宗屁颠屁颠地跟在徐夫人身后出去了,急得直叫,「阿黄,回来!」 第50章 阿黄:听不见,继续跟。 阿福低头就看见阿黄甩着尾巴跟着自己,它见她发现了,还兴奋哈哈两声,摇摇尾巴,把大脑袋蹭过来,在她的裙边蹭了蹭。 这是在讨摸摸吧?阿福的手就伸了出去。 翠眉一旁看着急出一身冷汗,一把拉住阿福的手,「夫人,仔细它咬你!」王爷养的这只土狗可凶了,除了王爷谁也别想摸! 然而已经趁机摸过狗祖宗的王承恩也是急得眼睛都睁大了,这要是阿黄咬了徐夫人,王爷是包庇爱狗呢,还是炖狗肉火锅给爱妾出气呢? 阿黄大概是听懂了,仰起狗头嗷呜了一声,可软可乖了。 看看,这么乖呢。阿福拍拍翠眉的手示意她放开手,「阿黄很乖的,不咬人。」 翠眉就眼睁睁的看着徐夫人在阿黄头上揉了揉,那只平日里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狗大爷这会儿谄媚得跟王承恩有一拼了。 「你看阿黄好乖的,」阿福笑着对翠眉说。阿黄的头毛略短,但是很顺滑温暖,摸起来特别舒服,她很喜欢地揉了又揉。 嗷呜,阿黄主动把头往阿福手底下送。 好吧,大概是人美,狗都喜欢,翠眉和王承恩难得同步了一回。 看着阿黄不肯回书房,又对徐夫人谄媚的样子,王承恩也就放弃了哄狗祖宗回去的打算,只是提醒了徐夫人,「不要喂它吃调味重的东西,点心重糖的也不能吃,最好喂水煮白肉。」 好可怜,那么多好吃的不能吃,阿福同情地捏捏阿黄的耳朵。 她不知道王承恩和翠眉看得心惊胆颤,就怕阿黄它不开心翻脸了咬徐夫人一口。 从书房回去淑景园不算很远,尤其是小太监打开了西北角的夹道,从这边走很少走很多弯路,直接就穿过花园外,到了去淑景园的游廊了。 过石桥的时候,阿福看见花园里几个侍女乱糟糟地,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翠眉认得那几个是白侧妃的侍女,本来还在钻花丛爬假山地找,一见有人过来了,个个都假装在赏景了。 「夫人我们走这边,」翠眉不愿让徐夫人沾上白侧妃的麻烦,侧身扶了徐夫人快走。 阿福也觉得不对,可秉着不要多惹事的心态,快步走了过去,上了游廊。 淑景园因为长期没有人住,在阿福住进去以前就成了赏景的地方,这一路过来,花木长得格外的茂盛,花盛草深,更显得有些人烟稀少,直到进了院子,也没遇上人。 翠眉看着不知道人都跑哪去了的大门,眉头就没有松展过,淑景园的规矩也该让夫人立起来了,不然往后什么阿猫阿狗进了院子都不知道。 正想着,阿黄突然站着不肯走了,汪汪汪叫了起来。 「阿黄怎么了?」阿福不解,也跟着站了住了。她看出来阿黄有些不安的样子。 正当主仆二人疑惑不解,就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阿黄!阿黄!」 主仆二人一同看去,就看见对岸水边的樱桃树上挂着一个胖娃娃,她穿着一身红,挂在树上像个红灯笼,俩人俱都认出来是慧姐儿,同时一惊,快步走到树下。 「慧姐儿你怎么跑树上去了?」翠眉以前在燕王身边伺候,跟慧姐儿还算是脸熟,柔声哄她,「快下来呀,树上不好玩。」 慧姐儿依稀认得翠眉的脸,于是答应了她一声,「有樱桃。」说着还伸手去够离她有些远的一串红樱桃。 慧姐儿长得扎实,她这么一动,那樱桃树的枝桠就颤颤巍巍地晃起来,慧姐儿还不知道害怕,大概是觉得有趣,故意晃了晃树枝,那棵只有碗口粗细的樱桃树就左右摇了摇了。 「嘻嘻,」慧姐儿鼓着掌拍手,「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阿福和翠眉都吓着了,看她还松手拍巴掌,心都提到嗓子眼,这要是掉下来可怎么是好。翠眉就更气恨偷懒没有守门的丫头们了,慧姐儿要是在淑景园出了事,会连累徐夫人的! 「慧姐儿我接你下来好不好,」阿福没想得太多,她看那棵樱桃树在慧姐儿身下咯吱咯吱响,只担心慧姐儿会掉下来,忙掏荷包找了几块糖出来哄她,「姐姐这里有很多好吃的糖哦。」 慧姐儿却是不搭理阿福,她不认得这个人,只专心去够那一串生得特别好的樱桃。 恰在这时,樱桃枝撑不住断了,慧姐儿沉甸甸的,直接从树上栽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慧姐儿落水,一下子就砸到了水底。 阿福在岸边就看见一团红冒着泡泡沉下去了,她来不及细想,跟着一跳,就想要去救人,却忘了自己只是个半调子。她沉下去捞住了慧姐儿,努力上浮,结果刚露出头,却被慧姐儿手脚俱用缠上了,她力气又小,水性还是小时候被饿得狠了,下河摸鱼练出来的三脚猫,被慧姐儿那么沉甸甸的一个胖娃娃缠着,很快就没有力气挣扎了又往下沉。 第51章 恍惚间,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朱公子知道她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像惦记着他的王妃一样惦记着她呢? 事情发生得太快,翠眉都没反应过来,两个人都落了水,急得大叫救命,阿黄也狂吠着奔了过来,扑通一下跳了水。连狗都跳了,翠眉哭着差点也跟着跳下去了。 幸好淑景园里的人听到了翠眉的呼救和阿黄的狂吠,跑出来看。淑景园有水,原来就有几个会水的人侍弄园子,当即跳下水去救人。 阿黄已叼着阿福的衣裳把人拖出了水面,阿福第一个被人救了上去。接着慧姐儿也被人救上来了。 两人落水的时间短,上岸以后很快就清醒过来,只除了有些虚弱,看起来都没有大碍。 「快去叫大夫,」翠眉心急阿福,先跪在阿福身边给她擦脸。 「这是怎么了?」张侍妾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挤进来一看,顿时嚷嚷起来,「慧姐儿落水了!」 又是一阵兵慌马乱,请大夫的,找白侧妃的,请王爷的都有。 落水的两个人都就近在淑景园换了衣裳,阿福被翠眉灌了一碗热热的老姜红糖水出来,就见白侧妃已经坐在中堂了,燕王却是进了宫。 阿福没看见燕王有些失望,她差一点就不能见到他了呢。 白侧妃搂着慧姐儿,看见披散着头发出来的徐氏穿着件素素净净的天青色衫子,清水芙蓉一样动人,语气不自觉就变得生硬了,质问阿福,「徐氏,这是怎么回事?」 「是慧姐儿去树上摘樱桃,掉进了水里,我一时心急就跟着跳了。」阿福问心无愧,直接回答。 「谁知道是不是你推的慧姐儿,」张侍妾站在白侧妃身后,满含妒意地说道。看了徐氏住的淑景园,张侍妾眼睛都红得滴血了,就巴不得是徐氏推了慧姐儿,好一举铲除这个大敌。 「我没有,还请侧妃明鉴,」阿福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 「慧姐儿,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白侧妃低头问一直闭着嘴巴不肯说话的慧姐儿。 慧姐儿眼神有些瑟缩,她抬起头看了那个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听说父王特别喜欢她的小姑娘一眼,她真是好看呢,难怪父王喜欢她。 慧姐儿开口了,「是她,推我。」 阿福没想到慧姐儿这么小一个孩子张口就说谎,眼睛瞪得溜圆,「她说谎,我没有!」 「慧姐儿可不会说谎,」张侍妾得了慧姐儿这句话,就如同得了圣旨,讥讽地道,「你害了慧姐儿还想脱罪吗?」 谁不知道慧姐儿是个傻子,傻子怎么会说谎呢?说谎的当然是聪明人了。张侍妾劝说白侧妃,「侧妃姐姐,徐氏谋害慧姐儿,您可不能轻饶了她。」 「禀侧妃,慧姐儿确实是从树上掉下去的,奴婢可以作证。」翠眉都看不过去了,气恨地看了慧姐儿一眼,白眼狼! 「你是她的侍女,当然要帮着自己的主子,」张侍妾冷笑。 「侧妃,樱桃树的断枝也可作证,」阿福冷静地自证清白。 「慧姐儿可不会说谎,」张侍妾又提了一句,再劝白侧妃,「侧妃姐姐,可不要受了徐氏蒙蔽,您主管内宅,可要为慧姐儿主持公道啊。」 白侧妃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徐氏谋害慧姐儿,其心可诛,先关进静园思过,待王爷回府再行发落。」 「侧妃真是公正,」阿福气不过,嘲讽了一句。 白侧妃眼神一闪,轻柔地拍了拍慧姐儿的背。 阿福不等人来抓她,就主动走了出去,不就是关她么,等到朱公子回来一定会相信她的。 静园是什么样子, 翠眉是再清楚不过, 见白侧妃不分是非黑白就要把徐夫人关到静园去, 顾不上许多,回房拿了一件披风就要跟着一起去。 「徐氏是去思过可不是去享福的,翠眉姑娘跟着去是什么意思?」张侍妾就是眼皮子浅看不得别人好过。 「若是徐夫人有罪, 奴婢自然也有过, 」翠眉冷笑, 「一同关了,岂不是便宜。」 翠眉是贤妃的人,白侧妃也不好得罪她, 就抬抬手, 让她一起去了。 张侍妾看白侧妃都没有话说了, 她也只好小声嘀咕, 「害了慧姐儿还这么嚣张,等王爷回来可没好下场。」 听见张侍妾的话,白侧妃搂紧了慧姐儿,是呀, 慧姐儿才是王爷的心头肉, 区区一个侍妾,涉嫌谋害慧姐儿, 王爷定然不会姑息。 翠眉追出了门,把披风给衣衫单薄的徐夫人披上, 一低头看见跟在徐夫人脚边的阿黄, 她不由说了一句, 「有的人还不如狗。」 阿黄下水救人,身上的毛都还没有彻底干,它威风凛凛地抖抖毛,抬起头嗷呜一声,似是赞同。 押送阿福的仆妇是沉香园的人,本想趁机给侧妃出一口气,但看着虎视眈眈盯着她们的阿黄,就不敢做什么了,只是嘴上催着,「夫人还是快些走罢,一会儿天就晚了。」 第52章 「放肆,」翠眉柳眉倒竖,拿出了宫中女官的气场,呵斥两个妇人,「我们夫人如何,还轮不到尔等置喙。」 聪明的阿黄汪汪汪助威。阿福感动的泪眼汪汪,抱住阿黄的脖子揉了揉,阿黄太讲义气了,不仅是她的救命恩狗,还是忠心耿耿给她当护卫。 那俩个仆妇顿时怕了,不敢再说什么,只不远不近地跟在阿福身后,就怕那狗扑上来咬她们一口。看起来,不像是押送,反倒成了跟着阿福逛园子了。 静园在王府西南角,是一座荒废的旧园子,没有人打理的花草树木随意生长,繁茂得把天光都遮了一半,临近下午了,这里就更显得鬼气森森了,刚走到门口,就觉得里头阴风阵阵。 阿福脚步一顿,她不怕被关起来,就怕有鬼呀。 「夫人别怕,静园只是荒凉了些,」翠眉心里头也打鼓,静园既是关押王府犯错女眷的地方,也是处置罪人的地方。昔日一同出宫进府的姐妹里,就有一个犯了大错被关进静园的,她奉了王爷的命令来探望过,里头真是阴气森森可以把人吓死,那个宫女没挨过几日就全都招了。 徐夫人这样娇软的人,住一晚上可别病了,翠眉十分担忧。 「夫人请,」押送的两个仆妇见她们主仆生怯暗自高兴,她们治不了,静园里头的嬷嬷可不管你进来之前是多金贵的人物。 「这是犯了什么错的人?」看守静园的是个身材粗壮的老嬷嬷,说话声音粗嘎,面相也十分严厉。 其中一个仆妇就回答道:「宋嬷嬷,这徐氏是谋害慧姐儿的凶手,侧妃令我等把徐氏送到静园,等候王爷发落。」 听见谋害慧姐儿,这宋嬷嬷才撩起眼皮看了站在台阶下的人一眼,年纪不大,面容稚嫩,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侧身让几人进来。 待看到当先窜进来的阿黄,宋嬷嬷的神色才是变了变,她本来打算随意找个房间把人关了,看到了阿黄就改变了主意。 进了院子,才更感觉到里头的阴森,地上的青砖都被杂草挤得裂了,东一丛西一丛茂盛得很,草丛里窸窸窣窣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还好有阿黄和翠眉陪着她,阿福楼紧了翠眉的胳膊,要是她一个人被关进来,肯定会被吓坏的。 宋嬷嬷把众人领到了后院,一共三间正屋,她就开了中间的屋子,阿福和翠眉两个人一只狗一进去,宋嬷嬷就在屋子外头落了锁。 亲看着徐夫人被关起来了,两个仆妇急忙告别了宋嬷嬷回去复命,这静园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太多人,明明还是白天就慎得慌。 静园年久失修,屋子的外观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阿福本以为这间窗户纸都烂没了的屋子会很破败,哪知里面竟然意外的整洁,没有霉味和灰尘,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根条凳,还有一张床,青色布帐子,铺着同样青布的垫子和被子,看起来还算干净。 翠眉一路皱着的眉头就放松下来,好歹是个能住人的屋子。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凳子和桌子,请阿福先坐下。 阿黄就很兴奋的东闻闻西嗅嗅,先把这个地盘归到自己狗爪子下来。 「翠眉,你说王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阿福心里不安,她抓着翠眉的手臂,「万一王爷也不相信我怎么办?」 一开始她还很自信朱公子一定会相信她,可被关到了这个可怕的院子里来,她越想心里就越没有底,万一朱公子也信了慧姐儿的话呢? 「夫人放心,王爷明察秋毫,不会被蒙蔽的,」翠眉倒是不担心王爷会被慧姐儿的谎言欺骗,她只担心徐夫人这回会白白吃了亏,毕竟慧姐儿是个傻孩子,怎么跟傻子计较呢? 阿福听翠眉语气肯定,人也镇定下来,然后就感觉到饿了,可她身上的荷包都在换衣裳的时候换掉了,什么也没有带,哪里摸得出吃的。 问翠眉,翠眉也没有随身带吃的东西的习惯,只能安慰皱着眉头的小姑娘,「一会儿会有人送饭的。」就是比较难吃罢了。 「唉,翠眉连累你了,」阿福很感谢翠眉为她作证又陪着她。 「夫人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夫人护着我,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了,」翠眉说完,扬起唇角调笑道,「等王爷回来,看奴婢忠心护住,没准儿还会赏我呢。」 她这话让阿福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只盼朱公子早些从宫里出来吧。她俯下。身,摸摸趴在她身边的阿黄,「让你也跟着挨饿了。」 淑景园里,白侧妃带着人都走了,却下了令不许人随意走动。于是偌大一个院子没了主人,被禁足在院子里的侍女仆妇们都人心惶惶,徐夫人这才好了多久,难道就要倒了? 海棠借口要方便,悄悄从人群里跑了,却是从西墙下的小角门溜了出去,往外书房报信求助去了。 巧了是曹正淳留下来守屋子,一听是淑景园的侍女求见,二话不说就出来了。结果从小侍女嘴里听到了那么大的事,曹正淳一下子严肃起来,这要是真的,可难办咯。 第53章 他是知道王爷有多看重徐夫人的,忙亲自出了府,在宫门外头守着等燕王。哪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宫门下钥也没见着燕王出来。 燕王见完徐家父子就出门进宫了,他入宫以后,径直去了贤妃住的景和宫。被景和宫的大宫女翠珠迎着进去,在暖阁外就听见了屋子里贤妃的笑声。 「谁来了?」燕王眉头一皱,他已经想到了某个人。 「回禀王爷,是钱小姐,」翠珠低眉顺眼道。这钱家三小姐对自家王爷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偏生她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又打着先燕王妃妹妹的名头,每次来看贤妃都让人无法拒绝。翠珠近侍贤妃身边,看得明白,贤妃娘娘其实也不太满意钱三小姐,却也没有拒绝让钱三小姐做燕王继妃。 听见果真是钱蕴仪在,燕王脸色略冷。 贤妃坐在炕上,看见儿子冷着脸进来,心下明白是因为有钱蕴仪在。等燕王给她请了安,她笑笑招手,让燕王到她身边坐,「子谦,我看你出去一趟没有瘦,反而胖了?」 「王爷,」钱蕴仪却觉得燕王殿下比上回见更神光内敛,君子如玉了,脸红心跳地给燕王道了个万福。 燕王没有看她,在贤妃身边坐下,道:「许是江南水土养人,有一种胭脂米,是京里没有的,十分清香,儿子就带了一担回来,也不知道母妃会不会喜欢。」 贤妃口里说着千里迢迢带米费力,却马上让人把燕王带进宫来的米拿去煮了粥,正好可以留燕王吃饭。 钱蕴仪见燕王不理她,只好厚着脸皮挨着贤妃另外一边坐下了,笑道,「王爷对娘娘真是一片孝心。」小时候钱蕴仪还是叫燕王姐夫的,后来钱家有意让她嫁给燕王,她自己也乐意,就悄然改了口,只叫王爷了。 燕王淡笑,不接话。 贤妃看钱蕴仪尴尬,笑着解围,「要是能早日给我生个孙子,这才是真孝心呢。」 贤妃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么?钱蕴仪羞答答地隔着贤妃看一眼燕王,她就是知道今日燕王要进宫见贤妃,特意打扮了来的。 「会有的,母妃放心,」燕王笑道,「我新纳了一个妾室,她父兄都是举人,身世清白,等她有了身孕,我就为她请封。」却不说请封的是正妃,还是侧妃。 贤妃就瞥一眼正咬牙的钱蕴仪,心里暗暗摇头,「我说的是正正经经娶一个继弦,你就跟我扯妾室,哪能一样?」 燕王也知道贤妃有意让他娶钱家的姑娘,就为了向皇后一系示好,向太子表明忠心,梦中他是忠心了,可下场呢? 「母妃,还有外人在,」燕王神色淡淡。 在场的外人当然只有她钱蕴仪了。钱蕴仪就变了脸,她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仗着皇后和太子,就是宫中那几个嫔妾生的公主都没有她来得矜贵,听了燕王这话,哪里受得住气,当即起身告辞了,「娘娘和燕王有话要说,臣女就先告辞了。」 「本想留你用膳,哪知道他来了,下回儿你来,我下厨给你做十素汤。」贤妃不愿太得罪钱蕴仪免得皇后猜忌,和和气气叫她的大宫女翠珠送钱蕴仪出去。 等钱蕴仪一走,贤妃就叹气,「你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挂得住。」 「钱家自己不要面子,儿子为何要给?」燕王对着自己的母妃,眼神柔和下来。 贤妃常年礼佛,身上是凝神悠远的檀香味,她抚着儿子的肩,柔声道,「可她背后还有皇后和太子。」 一来,燕王战功赫赫,深受皇帝宠爱;二来,当年攻城,虽说是皇帝自己亲下的命令,但信王和安王的死,还是让皇后和太子记恨在心。若不委曲求全,等到太子继位,燕王这样功高震主的存在,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母妃,为何我要让?」燕王对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吐露了心事,「同为父皇的儿子,我难道不能争?」 贤妃听了这话,顿时色变,「不行!」 迎着燕王诧异的目光,贤妃声音艰涩,「溢儿,你争不过太子的。」 燕王见贤妃神情激动,不好再刺激她,只好温声道:「我不过是说的气话,母妃不要担忧。」 「莫要争,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贤王忠臣,」贤妃不放心地嘱咐燕王。 从小母妃就交代他不要跟嫡出的几个兄长争,小时候或许只是争夺先生的夸赞,父亲的喜爱,或者一件稀罕的玩物,而现在争的却是这锦绣河山,他为何还要继续退让? 「母妃放心,儿子明白的,」燕王安抚地拍拍贤妃的背,母妃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他的话在她听来太大逆不道了吧。 得了燕王再三保证会安分守己, 不会争位的承诺, 贤妃脸上的神情才是略微缓和些, 她握住了燕王的手,语重心长,「平平安安才是福, 我只盼着你当一个富贵闲人, 儿孙满堂就心满意足了。」 第54章 「母妃说的是, 儿子不过是一时说岔了,」燕王笑笑,转移了话题道, 「这次去江南寻医, 儿子找到了几个名医, 对小儿之疾很有研究, 慧姐儿的病应当能好转些了。」 「阿弥陀佛,」贤妃就拨着手上的奇楠木珠子念了一声佛,「慧姐儿生来命苦,我也不求她能通了心窍, 只要她能安安稳稳长大就好了。」 成年皇子不得留宿后宫, 燕王陪贤妃用了膳,又为母妃读了一卷经书, 看她神态放松了,才是从贤妃的景和宫出来。 刚要出宫, 就遇上了来寻他的乾清宫的太监, 「燕王殿下, 万岁召您乾清宫觐见。」 来的是乾清宫大太监石潼的小徒弟石敏,燕王就问了一句,「公公可知道父皇寻我所为何事?」 那太监就低了头,轻声给燕王卖了一个好,「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依稀听见陛下急召户部侍郎顾大人。」 户部?燕王心念急转,面上淡然自若,他对送他出宫的翠珠道:「翠珠姑姑,不用送了。」 翠珠含笑福了福,目送燕王跟着乾清宫的太监去了,方回宫复命。 「燕王出宫了?」贤妃已经在佛堂里念经了,听着翠珠的禀报,她依然跪着不曾回头。 「万岁召见,王爷去了乾清宫,」翠珠知道不能打搅了贤妃礼佛,轻声回到。 贤妃望着画上手持莲花的观音像,轻叹着念了一声佛。溢儿是什么心性她还是有把握的,既然都说出要争的话来了,恐怕不会轻易改变了主意。贤妃一时忧心忡忡,经书都念错了好几次。 ☆☆☆ 再说燕王跟着石敏到了乾清宫,东暖阁外就听见了皇帝怒斥的声音。 燕王收敛心绪,一脸平静的走进去,就看见跪在地上汗湿重衫的户部侍郎顾选以及摔在顾选面前的一本厚厚的折子。 而皇帝正气得须发怒张,破口大骂,「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你到是下得去手!怎么不把国库也搬空了?」 皇帝骂人骂得顺溜,燕王听了有点想笑,但还是面露关切地,「父皇还请息怒。」 「燕王你来得正好,那折子你也看看吧,」皇帝背着手踱步,如今天下才太平了几年?贪官污吏一茬接一茬,长隆二年的大案难道还不够这些贪官紧紧皮子? 「是,」燕王应声,石敏已机灵地捡起了折子呈给他。 这折子是皇帝今年刚委派的巡盐御史宋昱从浙江递上来的,乃是揭发盐运使薛聪与户部侍郎顾选勾结,收取盐商贿赂,并贪墨税银百万两之巨。 这么大的罪名顾选自是不能认,口称冤枉。 燕王刚看完折子,太子也来了,燕王站得近,从太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略略皱眉,站得离太子远了些,心里越发的不服气,他究竟哪里比不过太子了?难道就因为太子是长子嫡出,不论贤愚都是正统,而他生母侍女出身,就要甘心俯首? 「儿臣见过父皇,嗝,」太子话音都带着酒意,更是控制不住大了个嗝。 见太子如此懒怠,皇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哼了一声,让太子看折子。 太子本来正在与姬妾作乐,忽然被急召,只来得及换掉了一身脂粉酒气的衣裳,胡乱灌了碗浓茶就来了,正是酒意上头的时候,哪里看得清折子上讲的是什么,但他还知道顾选是自己人,假装看了几眼折子,就为顾选求情,「父皇还请息怒,这折子上的罪状真假难辨,顾大人一向忠勉,这样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定然是燕王的诡计。太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袖手而立的燕王,难道是燕王知道了顾选是他的人? 「做不出?」皇帝看太子不争气的样子就动怒,一把抄起放在御案上的账册劈头摔了太子和顾选一脸,「且自己看看。」 那顾选原来还喊冤,待看见一本摊开的账册里,他自己亲笔签的字,顿时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抽了去,一下子软了,「臣只是一时糊涂,陛下饶命。」 太子被账册砸在脸上,酒醒了三分,发现燕王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下一横,顾选不能留。 燕王在宫里挑灯夜查账,阿福和翠眉总算是盼来了晚饭。 送饭的是个穿着土褐色马甲容长脸的仆妇,饭食也不用食盒,就是个托盘敞着端来了,一碟肉包子配一碟腌雪里蕻,一碟腌干豇豆。 都被关起来了,吃食简陋点正是意料之中,肚子饿了也讲究不了什么。阿福先拿了一个包子,还好天气暖和了,包子还是温热的,能闻到葱花和肉的香气。 她先给了翠眉,又拿了一个放在板凳上给阿黄,最后自己拿了一个,正要开吃,阿黄突然一跃而起,撞掉了她手里的包子。 「怎么了?」阿福只以为阿黄是闹脾气了,毕竟人家可是吃肉的狗,让它吃包子也太委屈了,阿福摸摸阿黄的脖子,「等回去了,我叫人给你煮一大锅肉可好?现在就委屈你先吃包子了,好歹也是肉的呢。」 第55章 说着她就弯下腰,想要去捡那个落在地上的包子,包子剥了皮还可以吃,她并不介意,哪知道阿黄抬起脚,一爪子踩在了包子上,一下子把肉包子都踩得露馅了。 「阿黄!」阿福有点生气了,浪费食物多可耻呀,就算阿黄是她的救命恩狗她也要教训它! 阿黄这样的表现也曾经有过一次,就是个宫女给王爷送茶的时候,翠眉心里一跳,慌忙把手里的包子扔了。 「翠眉?」阿福扭头就看见翠眉煞白的脸。 「夫人,这包子恐怕是吃不得的,」翠眉急急道。 汪汪汪,阿黄也对着桌子上的包子叫。 阿福惊出一身冷汗,所以包子里面有毒?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翠眉战战兢兢地拿起白瓷盘子装的雪里蕻给阿黄嗅嗅。阿黄抬脚踢翻。 好了不用试,那一盘干豇豆也是有问题的。 现在麻烦来了,若是幕后人见她们没有被毒死,等到晚上半夜的,会不会再来害她们呢? 两人一狗提心吊胆地挤在了床上,阿福全程把阿黄抱着,这样还能安心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就越发的昏暗了,这种关押犯错女眷的地方连蜡烛都没有配备,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屋子外夜风一吹,就听呜呜风声响起,真是犹如阎罗殿中一般可怕。 她们除了早膳用了点粥,一天下来水米未进了,肚子不停地咕噜噜叫,配合着呼呼往屋里吹的阴风,可谓是凄风苦雨,萧瑟极了。 「王爷怎么还不来呢?」阿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魆魆的夜里有些发抖。她在香如故里的时候,刘婆婆是个爱说鬼故事吓唬小姑娘的老太太,她听多了鬼故事,这会儿就格外的怕,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她就怕一闭上眼,会有吊死鬼从屋梁上头垂下来,伸长了红红的舌头舔她的脸。 「王爷可能是有事情绊住脚了,」翠眉也怕,挨着阿福坐着,同样在期盼王爷赶紧回来。 阿福紧抿着唇,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女孩子的眼泪金贵着呢,要哭也要等到朱公子来了再哭,她现在哭了,背后里的坏人岂不是高兴坏了。 突然,她感觉到脸上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了一下,很快又被舔了第二下,她一下子在脑中描画出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正倒吊着伸舌头舔她,吓得惊叫一声,「有鬼!」 「哪里!」翠眉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一把抱紧了阿福。 汪汪汪,阿黄不明所以,它不过是舔了一下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啊,难怪主人那么喜欢她,真好舔汪。 听到了狗叫,阿福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误会,她摸黑拍拍阿黄,「你真是吓死我了。」 然而她刚放下心来,就听屋子外传来幽幽的女子唱歌的声音,一开始还不清晰,渐渐地就听歌声越来越近,尤其是屋外风吹阵阵,那歌声就显得越发的飘渺了。 这回真的是鬼吧?阿福和翠眉紧张地手拉手,另一只手则搂着阿黄的脖子。就见随着歌声渐渐近来,一团橙色的光出现在窗口,破烂的窗棂上印出来一个女人苍白的脸。 翠眉又一次吓软了,阿福害怕到极致,反而有几分冷静,她发现原来橙色的光是女人举在手里的一盏灯,灯下,那个女人是有影子的。 尽管她穿着白衣,披着头发,有影子就不是鬼了。阿福松了一口气,她可是直面过水匪的女人,不能怕! 「你们看见我三哥了吗?」 那个女人盯着里面幽幽开口了,「三哥?三哥你在不在里面,眉儿来了,你怎么没有来呢?」 「这里没有你三哥,」阿福试探着回答。 「没有?」女人喃喃,有些失望,她举着灯又往别处去了。 阿福才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呜呜,这个静园好可怕,她想朱公子了。 夜漏更深, 东暖阁里灯火通明, 皇帝坐在御案后, 抬眼看向坐下诸人。 被连夜召来的翰林学士们和大理寺官员俯首翻看一箱箱的账册,书写声算珠拨动声绵连不绝,太子也拿着一本账册在看, 皇帝却一眼看穿太子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了, 长子平庸, 若不是长孙聪慧果决,他真担心百年之后的李家江山。 再看四子燕王,烛火下他认真翻看着一本账册, 间或与一旁的翰林学士低声议论几句, 似乎很有所得。 「夜深了, 燕王先出宫去吧, 」皇帝轻抚着椅子上的龙头雕刻,忽然开口。 正与燕王讨论得投入的翰林学士一愣,燕王已跪下应答,「是。」 头顶的八角琉璃宫灯投下光来, 映得燕王的脸半明半暗, 皇帝眯着眼看他神色平静并无其他,抬手道:「今夜你也累了, 回去好生歇息,不用来上朝了。」 「多谢父皇体谅, 儿子告退。」燕王稳稳起身, 淡然出了东暖阁, 不曾有留恋之色。 第56章 太子有些羡慕地望着燕王出去的背影,父皇还是偏心,竟然放了燕王回去休息,他却还得留在这里。 丑时刚过,一出门就有森凉的夜风吹起了燕王的袍角,他是白日入宫,穿得单薄,袍角被高台上的风吹得凌乱,澄明的大红宫灯下,显得有几分萧瑟。 「王爷留步,」石敏举着一件披风追了出来,见燕王停住了,忙疾步追上去,「万岁听见外头风大,令奴婢给王爷送一件披风。」 「劳公公待我向父皇谢恩,」燕王抬抬手。 石敏留心见燕王容色沉静,既无半路被撵走的不满,也无欣喜之色,心里腹诽了句也难怪燕王平静,任谁做了半日功,连个苦劳都没有捞到,赏件披风能有什么用?最后功劳还不是落到了太子上头? 王承恩不等石敏亲自动手,自觉接过了那件墨绿妆花蟒龙纹披风为燕王披上。 灯下,蟒龙纹花团锦簇熠熠生光,乍一看富丽非常,然蟒龙五爪却非龙,燕王淡淡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父皇已经在防着他了,今夜顾选之事论理与他并无干系,却留他在宫中至夜,又体谅他辛劳不必上朝,看似荣宠,其实却是防着他插手其中。 燕王站在乾清宫的高台上,前方太和殿影影瞳瞳如蛰伏巨兽,令人心生向往,他抬脚下了玉阶,向着那暗影重重而去,他总有征服这巨兽的一日。 曹正淳没想到燕王这回进宫竟然如此之久,他看到有大理寺和翰林院官员也被传召进宫,至夜不出,就想到燕王恐怕是留宿宫中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曹正淳不敢打搅王爷大事,又担忧徐夫人在静园受苦,直后悔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去请陈嬷嬷呢? 如今守在宫门外,真是不上不下了。他犹豫着要不先回府,忽然宫门传来响动,偏门开了,提着羊角莲座宫灯的太监送了人出来。 曹正淳一眼认出燕王,急奔了过去,「王爷。」 「王府生了何事?」燕王本来心情正好,看见曹正淳在,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王爷,徐夫人出事了,」曹正淳不敢耽搁,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刚说完,就见燕王殿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那马就撒着四只蹄子跑远了。 看来王爷是真的很对徐夫人上心啊。曹正淳摇头晃脑,一旁王承恩忽然一拍大腿,「王爷等等奴婢啊!」 咦咦,曹正淳也反应过来,王爷把他的马给骑走了! 燕王一路骑着马疾驰,不久就到了燕王府前,扬鞭敲门,把满腹牢骚来开门的门房吓了一跳,赶紧开了门,燕王就一阵风地进去了。 怪事,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急?门房拍拍心口,王爷那身气势,吓死个人了。 燕王担心阿福在静园中受惊,真的是疾步而行,走得衣裳猎猎生风,不过一刻就到了静园,他等不及叫人开门,干脆翻墙而过,跳进了院子中。 阿福抱着阿黄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她怀里的阿黄焦躁地挣扎起来,阿福正疑惑,阿黄已跳下床,扑到了门上汪汪汪叫起来。 燕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静园了,正不知道从哪里找起阿福,听见后院传来的狗叫声,他心头一松,快步向着声音来处找了过去。 宋嬷嬷就住在后院偏房,她被阿黄的吠叫惊动,点了灯开门来看,乍然见到庭院中一个高大人影,第一反应是闹贼了,正要喊,燕王已开口道:「嬷嬷,是我。」 「王爷?」宋嬷嬷举灯照了照,一见果真是燕王,心里诧异不已,今日关进静园的就只有一个徐氏,莫非王爷是为了她来的? 「我来接今日关进来的徐氏,」燕王心里急,宋嬷嬷又是小时候伺候过他的老奴,他在宋嬷嬷面前没有克制装着,面上流露出焦急之色来。 「王爷请随老奴来,」难得看见王爷毫不掩饰对一个女子的上心,宋嬷嬷压下心里的惊异,回房拿了钥匙,给燕王领路。 听阿黄叫得兴奋,阿福也反应过来了,「阿黄,是不是王爷来了?」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人眼在夜里怎么比得上狗眼呢,她只看得到一团浓重的漆黑。 汪汪汪,阿黄欢喜地摇着尾巴回应阿福,见她还是坐在床上,阿黄就跑回去咬着阿福的衣角,试图拉她一起到门口迎接主人。 「等等,」太黑了她看不见啊,阿福磕磕绊绊摸索着下了床,又被阿黄咬着衣角带她往门口去,她只得伸着手找平衡,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阿黄走,忽然眼前一亮,透过窗格,她看见有人举着灯过来了。 朱公子来接她了!阿福心花怒放,顾不得别的就向着光处扑去,结果她忘了屋子中间还摆着桌子板凳,一下子撞在凳子上,扑通一声巨响,连人带着凳子摔倒了。 这下子可疼! 都不用刻意伤心了,阿福还没有见到燕王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第57章 燕王也听到了屋子传来的巨响,他只觉心头一悸,等不得宋嬷嬷掏钥匙开锁,他已用手一把扯掉了门上的铜锁,推开被扯出一个大洞的门进屋了。 借着身后宋嬷嬷手里举着的灯台里微弱的光,燕王就看见阿福趴在地上,抬着头望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泪珠子。 小姑娘哭得可怜,却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咬着自己的唇,小脸白得似乎透明,燕王只觉心口似被钢针扎了一下,钻心的疼。恍惚梦里也有过这样的场景,脸白如纸的徐氏抓着他的手无声落泪,鼻端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耳边是钱蕴仪的辩解,「慧姐儿是无心的,她又不懂事,只是想跟徐氏玩罢了,哪知道徐氏有了身孕呢。」 跟人玩,就能把别人推下台阶? 慧姐儿是心智不全,却有的是聪明人。燕王心生怒意,也不知道是受了梦境的影响,还是看到小姑娘摔倒,脸色顿时变了。 翠眉战战兢兢地不敢靠上前去,王爷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可怕。莫不是听信了白侧妃等人的污蔑,来对徐夫人兴师问罪的吧? 「王爷,我腿疼,」阿福有些生气了,她都摔倒了,怎么还不来抱她! 燕王恍然,忙俯身抱起了阿福,语气温柔,「哪里疼?」 「膝盖,」阿福自觉地把手臂揽在燕王脖子上,幸福地往他宽厚的肩膀靠了上去,眼中犹有泪痕,嘴角却控制不住心头的欢喜带了笑,「手肘也有些疼。」 翠眉眼睁睁看着在徐夫人犹如带露梨花的笑颜下,王爷春风化冰山地笑了,声音说不出的软和,「不怕啊,回去我给你上药。」 「嗯,」阿福点点头,朱公子要亲自给她上药呢,一会儿宽衣解带,摸摸蹭蹭,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可以算是被吃了吧? 王爷待徐夫人如此温柔,可见是没有受了奸人蒙蔽,翠眉甚是欣慰,忽而记起来一件大事,忙叫住了抱着心头肉就要走的燕王,「王爷,有人要毒害徐夫人!」 听到翠眉的话,燕王脸色一变。 宋嬷嬷这才知道还有人在静园里使手段下毒,她也是眉头紧锁,后怕不已,要是人死在了静园里,她首当其冲不能免责。 阿福也记起来那有毒的肉包子了,忙告状,「多亏了阿黄发现了,不然我和翠眉就把那毒包子吃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她心有余悸,不由紧紧抱住了燕王,想着一晚上的担惊受怕,阿福眼泪珠子又落下来了。 「不哭,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燕王压下心中震怒,柔声安慰阿福,慧姐儿之事暂且不论,下毒却是板上钉钉的有人对阿福出手了。燕王怒发冲冠,往日他还是太仁慈了些。 翠眉暗中打量燕王神色,不免幸灾乐祸起来,敢害徐夫人,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静园森冷, 出了门被风一吹, 阿福就往燕王的怀里躲了躲, 跟个怕冷的小猫咪似的,只差没钻进燕王的领子里去了。 宋嬷嬷举着灯,就看着王爷亲昵地拍了拍那小侍妾的背, 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她这辈子的惊诧大概都要在今夜用完了罢, 宋嬷嬷忆起昔日燕王与王妃新婚燕尔, 却也没有过这样的亲昵时候。她举灯引路,「王爷这边走。」 庭院中荒草杂乱,几乎不辨路径, 阿福是享了福不用再走一回, 翠眉就比较惨, 跟在后面觉得裙子都要被杂草划破了。只有阿黄最欢喜, 见了主人一个劲儿撒欢,不时在草丛里扑腾一下,虫鸣就少了一个,然后阿黄就叼着一只纺织娘出来向主人邀功了。 静园太荒废了, 燕王有些歉疚, 对宋嬷嬷道:「这院子未免太荒凉了,叫人收拾一下吧。」 「老奴谢过王爷好意, 不过老奴已经习惯了静园的清净,觉得如此挺好, 」宋嬷嬷摇头拒绝了, 并不介意静园的荒芜。宋嬷嬷面相看着苍老, 却也同陈嬷嬷一样原是伺候贤妃的侍女,她嫁过人,守了寡,后来儿子也病死了,心灰意冷就主动避入了静园,帮燕王守着这园子。 既然宋嬷嬷不愿,燕王也不强求,注意到阿福身上的披风快要滑落了,他还细心地给阿福掖了掖,又用自己身上的披风挡了挡。 阿福悄悄红了脸,刚刚朱公子的手滑过她胸口了呢,也不知道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现在的尺寸? 正当她春。心。荡。漾,忽然那缈缈的歌声又传来了,这回听得清楚了,唱的竟是《我侬词》,「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歌声幽怨似乎有恨,尤其是唱到「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之时更是阴风飒飒,凄厉如鬼哭。 阿福听着打了个寒颤,这真的是人不是鬼么? 宋嬷嬷听见迎面的来的歌声,暗道不好,怎么又发疯到这里来了,然已到了院门口,却是避无可避,再走两步,就看见昏暗的灯影外,站了个穿着白衣的披发女子。 第58章 阿福认出来是问她三哥在哪的那个女子,她手里的灯已经灭了,就举着个黄铜的灯台,灯罩是白纸糊的,配上她一身缟素真的很容易被人误会为鬼。 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见光亮处有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走了过来,女子脸上显出欢喜之色来,「三哥,你终于来了,眉儿等了你好久。」语气是怀春少女终于见到了情郎的娇嗔,还有一点点久等了的埋怨。 听得人都有些好奇,她究竟是等了这个三哥多久了呢?阿福好奇又害怕地扭头去看,宋嬷嬷手里的灯光已经照到了女子身上,她有燕王壮胆,这才看清楚了女子长的什么模样,眉眼十分秀丽,大概是有人照顾着,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的,此时神态娇羞并不像疯子。 她刚这么想,那女子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举着手里的灯台向燕王扑来,「还我三哥来!」 灯台上的纸糊灯罩掉了,露出了灯台里被磨得发光的尖锐铜针。 阿福下意识就转身抱紧了燕王,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燕王挡一挡。就听身后那女子一声痛呼,显然是被人制住了,只听得到呜呜挣扎的声音。 「无事了,」燕王轻笑着,拍拍张开手臂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本来见了女子略冷的心,都被阿福这个举动给暖化了,小小人儿就想着保护他了,真的是很可爱了。 呼,阿福长舒一口气,挂在燕王的脖子上看过去,就见一个不知道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人把女子压制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的嘴也很被人用东西塞住了,只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仇恨地看着燕王。 此时她的模样,说是恶鬼也不为过。阿福愤愤不平,翠眉都说了静园里关的是犯了错的人,这个女人听她言语分明是在等情郎幽会,明明就是她红杏出墙对不起朱公子,还有什么道理恨朱公子呢? 「王爷恕罪,是老奴看管不利,」宋嬷嬷也是心有余悸,她竟不知道这疯女人什么时候磨锋利了铜灯台里的针,竟然试图刺杀燕王。 「与嬷嬷无干,」燕王倒是平静了,吩咐黑衣暗卫,「送她回去。」 女子被送走,他们也走到了静园门口,宋嬷嬷开了门送燕王出门,却是送了阿福一件礼物,「今日让夫人受惊了,老奴身无长物,只有这安神香调得不错,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说着递给翠眉一个小木盒子,这是她回房拿钥匙的时候拿来的,本来是要给燕王,这会儿改了主意,送给小侍妾了。 这个能收吗?阿福看看燕王。 「嬷嬷费心了,」燕王示意翠眉接了过来,小姑娘年纪小,在静园待了一夜担惊受怕的,正需要安神,宋嬷嬷的安神香有奇效,小姑娘就不用喝苦苦的安神汤了,省得又皱眉头。 燕王回府,很快各处都惊动了,他们从静园出来,就有了书房的太监打着灯笼来接。 园中花木正繁,也不知是哪种香花异草在夜里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沁人心脾。安心地窝在燕王怀中,阿福觉得夜风都温柔了下来,心里甚至生出一种奢望,若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就好了,她就可以一直被朱公子抱着。也不对,朱公子一直抱着她多累啊,她舍得不。那就多抱一会儿好了,就怀表上走得最快的针走十圈好了。 燕王抱着阿福很轻松,一点也不用她担心他的体力,待到了岔路口,他半点都不需要犹豫,就抱着阿福往外书房去了。不过是进一趟宫,小姑娘就又是被关进静园,又是被人下毒,这时候再把小姑娘放在内院,他不放心了。 东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朦胧的晨曦里,阿福认出来这不是回淑景园的路,倒像是去书房的,她怕是燕王一时走错了,偷偷窃喜着不吭声,等到了书房,他总不能赶她走罢?真要赶她回淑景园,她就哭给他看。 两人各怀心思,不久就到了燕王住着的外书房。燕王毫不犹豫,抱着人就去了自己住的屋子。 伺候的太监们忙满屋子点上灯,热茶热水都端上来了。 外头窸窸窣窣的,隔着黄花梨木插山水画屏风,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亲密地挨在一块儿,燕王舍不得放,阿福更舍不得下来,就一个坐着,一个被抱着。好不容易赶了回来的王承恩隔着屏风一见,又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可燕王已经注意到他了,「王承恩,厨房有什么吃的,都送些来。」因为挨得近燕王听见了小姑娘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若非阿黄跟了去,他回来还能见到她人么? 阿福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这回真不怪她不争气。 「奴婢让厨房准备了热汤面,」王承恩可是有备而来,马上就回答道,「奴婢这就叫人送进来。」 「给阿黄煮一锅肉骨头,」燕王没忘记大功臣。 人不如狗啊,王公公心里有点小嫉妒,忙点头应了。 等面来的时候,燕王就亲自拧了帕子给阿福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再拿了药膏给她上药。 第59章 阿福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她非常主动地脱了裙子,又要脱衣裳,慌得燕王忙放下了帐子,把人往床里赶,「衣裳穿好!」要不是体谅她摔倒了身体有伤,他就要打屁。股了。 阿福这才知道脸红,她是太激动了,都忘了一会儿王承恩还要送面条来呢。可衣裳都脱了,是不可能再穿回去了,阿福抱着膝,委委屈屈地,「我腿疼。」 好了,再多的说教都说不出来了,燕王没奈何,自觉放软了声音,「给我看看。」 阿福就把受伤的腿往燕王跟前一伸,一双黑亮的眼睛波光盈盈地看着燕王,意思是你自己看呀。 她里面穿的是一条墨绿纱裤,因为刚才的动作,裤腿儿往上卷起到了小腿肚,更衬得露在外面的小腿纤细修长,肌肤莹白如玉。梦里面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肌肤相亲,在梦醒时候这却是第一次,燕王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仿佛从未开过荤的毛头小子,呼出的气息都滚烫了。 他强作镇定,非常正人君子地用指尖拈着她的裤腿往上提了提,柔滑的纱很顺从地从她光洁的肌肤上滑下去了,燕王喉间有一丝干渴,不免想到若是他的手落上去会是什么样的触感,羊脂白玉、还是腻如凝脂? 等看到她膝盖上小小一块青乌,燕王就顾不上遐思了,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摔得这么重!」 其实也不是很疼,可也不能放过难得的撒娇机会,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我听见你来,心急跑快了些。」 「下回不要这样了,乖乖等我就行,」燕王还能对着这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说什么呢,只好从白瓷盒子里挖了一团药膏给她揉膝盖。 男人手重,淤青又是揉开了才好,阿福被他一揉就两眼泪汪汪了,抓着燕王的衣袖直抽气。 燕王只好一面宽慰她一面加快了揉药的速度,「这就好了,等明日一点印子都不会留下来。」 阿福眼睫毛上沾着泪珠子,抿着唇点头,这个跟她想的柔情蜜意的涂药一点都不一样!难道不是摸摸亲亲就好了? 纯正全直汉子燕王殿下全程很认真地给阿福揉药,揉完了很满意地点头微笑,「你动动,是不是不疼了?」 阿福听话地动了动腿,两人挨着,她伸腿的时候不免蹭到了燕王的腿,若即若离地蹭过来蹭过去。 「手肘伤在哪?给我看看。」燕王暗暗吸气,默念了一句色即是空,非常平稳地问她。 「手肘不疼了,」阿福忙摇头,她怕疼。 燕王不信,捉住了她的手捞起袖子看了看,见确实两只手肘都是干干净净的,才是放了心。收拾了药膏盒子,正要打开帐子出去,阿福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燕王不解,却看小姑娘垂着眼睛,嫣红的小嘴都撅起来了,他无奈一笑,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就俯下身,轻轻在小姑娘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几乎是瞬间,他就看见小姑娘嘴边笑出了花儿,眼睛里的光闪呀闪,星子似的。 开心呢,朱公子终于亲她了!阿福等燕王从帐子里出去了,捧着脸儿笑出了声。 破晓之前天色朦胧, 一个穿着土褐色马甲的妇人形容鬼祟地溜进了静园的后院,轻手轻脚推开了当中那间正屋的门,借着微弱的晨光,她看见桌子上摆放着的三个盘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长气, 忙进屋子去把盘子里的小菜连着盘子一起倒进了她带来的布口袋里, 再去拿包子,却发现一盘八个包子, 竟然少了一个。 妇人脸色巨变, 慌张着四下寻找, 待看见板凳底下一个被踩碎的包子, 才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弯下腰去捡。 受了燕王吩咐守在暗处的暗卫见此人赃并获,才是跳了出来,一把扭住妇人的肩膀。 那妇人做贼心虚,别人什么都还没有问, 她就自个崩溃大叫, 「我招,我什么都招!」 ☆☆☆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 白侧妃躺在床上却睡不安稳, 睡在她身边的慧姐儿大概是受惊过度,睡梦中也不时抽搐一下, 她抚着慧姐儿后背的手几乎没有停歇过。 正半梦半醒间, 忽然听见外间有人窸窸窣窣在说话走动, 她下意识凝神去听,就听见了句「王爷回来了」。 一下子人就清醒了,她穿了鞋下床,软底绣鞋走路轻盈无声,踏在柔软的吉祥如意莲花纹深青短绒地毯上是一点动静也无,外间的人没有惊动半分,依然在低声说话。 许妈妈昨晚就睡在白侧妃的卧房外,被珍珠心急火燎地叫醒了,「王爷把徐氏从静园里带出来了!」 「徐氏怎么样了?」许妈妈压低了声音问。 「好着呢,被王爷带回书房安置了,」珍珠没好气地,徐氏若是有事书房肯定会叫大夫的,却静悄悄地没有动静。这次难道就这么算了?徐氏都没吃到苦头呢! 第60章 许妈妈也顿足,「可惜!」 「可惜什么?」白侧妃突然打开槅扇,许妈妈话里的未尽之意,让她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许妈妈没想到被白侧妃听了去,假装平静道:「老奴只是可惜徐氏被放出来了。」 白侧妃却不信,她又问了一次,「妈妈,你做了什么?告诉我!」最后三个字已用了十分力气。 许妈妈和珍珠见瞒不过,只好老实招了,许妈妈开口道:「也没甚么,我只是买通了静园一个婆子,让她在徐氏饭里下点巴豆。」王爷在徐氏屋子里连着留宿两日,背地里说她们沉香园什么的都有,她气不过才是和珍珠商量着叫徐氏吃个教训,反正徐氏进了静园,八成是出不来了。 哪晓得这回王爷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亲自去把徐氏接出来了。 珍珠点头作证,「我们也只是想让她吃点教训罢了。」最好是王爷回来的时候,徐氏形容憔悴,耍不了狐媚子手段。 「糊涂!」白侧妃长叹一口气,可许妈妈和珍珠都是为了她出气,她又说不了她们重话,只盼无人发现她们做的手脚了。 然而天色刚亮,王承恩就带着人到了沉香园。 「王公公所来何事?」白侧妃在中堂见了王承恩。她看见站在王承恩身后几个身材粗壮的仆妇就知道情势不妙,掩饰般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珍珠端着茶请王承恩落座。 「姑娘客气了,」王承恩摆摆手笑笑。珍珠见他不肯坐,只得干站着,心里是七上八下。 就见王承恩睁着一双小眼睛,对白侧妃拱手道,「还请侧妃见谅,奴婢这才来是奉了王爷命令,调查珍珠和许妈妈下毒谋害徐夫人之事的。」 珍珠端着茶的手一抖,滚热的茶水泼了她一手。 「公公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白侧妃只以为是珍珠和许妈妈给徐氏下巴豆事发,论起来,够不上王承恩所说的下毒。她心里还有点郁气,这王承恩未免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侧妃恐怕是不知道有人胆大包天,给徐夫人下了毒药。」王承恩拿了令箭在手,腰杆挺直,说着一声令下,「拿珍珠、许氏静园问话。」 「奴婢冤枉!」许妈妈一听毒药二字就跳脚,高呼冤枉。珍珠听她一嚎也反应过来了,忙跟着喊冤。 「快,把嘴堵上,」王承恩淡定自若,手一挥他身后的健妇就一拥而上,把喊冤的珍珠和许妈妈捆上了。王承恩对脸色难看的白侧妃笑笑,解释道:「免得扰了慧姐儿清净。」 他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说,白侧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总觉得王承恩意有所指。 王承恩见目的已经达到,气派非常地告辞出了沉香园,他王公公难得威风一回,可得把王爷交代的事情都办好喽。 人走屋空,白侧妃坐在中堂怔怔出神,慧姐儿指证徐氏的话有几分真,她心里其实隐有结论,只是哄骗自己慧姐儿人傻不会说谎罢了。 归结到底,还是她嫉妒心作祟,对燕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 燕王在见陈嬷嬷。 「嬷嬷,看来内院还是要劳烦你多看顾了,」燕王语气平静。经过一夜,那种怒发冲冠的愤怒已经被他压制下来了,此时能够静下心来同陈嬷嬷说话。 其实他燕王府的后宅一直不平静,被人以各种借口送进来的女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他没耐烦同她们周旋,都扔在了后院里让她们自己斗,却不想有人连静园都能插得进手去了。 燕王懊恼自己对后宅的懈怠,因为不能跟太子争,不愿惹父皇猜疑,他一度有些自弃,借着钱氏之死,他作出沉溺于亡妻之痛而放浪形骸的样子来,很是荒唐胡闹了一阵,王府里的女人们大多都是那时候被人塞进府里的。 至于白湘君,却是因她求到了他跟前。白湘君原是他好友程远的未婚妻子,程远体弱早亡,白湘君就立志守了望门寡,结果大梁建立之后,白家有意送白湘君入宫给太子做妾,白湘君不愿,就求到了他跟前,只说希望能够给程远守贞,求他纳她进府。 这件事若是放在今日,燕王很想打醒当年那个糊涂的自己,他怎么就觉得白氏提议很对,以为纳她做侧妃是成全她和好友呢? 陈嬷嬷是看着燕王长大的,知道他这时候看着平静,可心里憋着气呢,就顺着他的话说:「王爷信得过老奴,老奴就再操心几年,只是王府内院总是由我这个老嬷嬷管着不像样子,王爷看谁好,提一个出来?」 白侧妃是不成了,听说了白侧妃所作所为之后,陈嬷嬷就知道白侧妃是彻底没有翻身的可能了。陈嬷嬷也不知道当年白侧妃和王爷之间有什么许诺,她却知道自家王爷做不出娶过世好友未婚妻的事情来,真是白担了骂名。 第61章 陈嬷嬷如今看好徐氏,觉得小侍妾很有前途。 果然听了她的话,燕王就道:「徐氏年纪还太小了,担不起事,还请嬷嬷多教她几年。」 看看,这就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的待遇了。陈嬷嬷巴不得燕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点头答应了,「王爷放心,老奴看徐夫人是极为聪慧的。」 陈嬷嬷很少这么夸人,燕王与有荣焉地露出了笑容。 陈嬷嬷见此,觉得牙有点酸,大概是今早吃的点心太多糖? 等陈嬷嬷告退出来,王承恩也拿着证词回来禀报了。 这件事为难呀,珍珠和许妈妈只招供确实是买通了静园的仆妇给徐夫人下巴豆,巴豆来源则是两人借口要通肠胃,找了小厮出府买巴豆。小厮和药房的人都问过了,真的只是买了巴豆。 静园的仆妇则是招认沉香园来的人给了她一锭银子和一包药粉,说要给徐夫人一个教训,对方说不是要命的毒药,她就贪图那十两银子,给徐夫人下了药,根本就不知道那药粉是毒药。 关键的转交人,双方都指认说是沉香园的丫头豆蔻,这豆蔻却是事发之前就不见了踪迹,王承恩很有经验,这个豆蔻,十成是被人灭口了,现在只差找出来尸体。 所以查来查去,到了豆蔻这里断了线索,王承恩知道自己就拿着这个结果去给王爷看,保管要受冷落。可再为难,也还是要回来汇报的,王公公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进了书房见燕王。 燕王一看王承恩那个怂样就知道他没查出什么来,听了王承恩的汇报,还是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碗。 这是在他自己的王府,难道连个真相都找不到? 「王爷息怒,」王承恩这会儿特别希望有谁能冒出来转移一下王爷的怒火。 结果他今日运气真的很好,马上就心想事成了,小太监来报白侧妃带着慧姐儿来了。 王承恩偷着乐,白侧妃自己要来救火,可不能怪他好心提了一句慧姐儿。 「去看看徐夫人可醒了,」燕王冷静道。慧姐儿落水的前因后果他都听阿福说了,淑景园樱桃树的断枝也还飘在水里。他又想起了梦中事,慧姐儿的心是歪了,趁现在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掰回来。 阿福吃饱睡了一个上午,早就醒了,只是这是在燕王的外书房,她不敢乱跑给他惹麻烦,就乖乖待在屋子里和阿黄玩丢绣球的游戏。 毕竟是年轻,补了个觉又神采奕奕了。听说白侧妃来了,她心里就吹响了战斗的号角,马上就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着来请人的小太监出来。 燕王特地站在廊上等她,看她斗志昂扬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特别上道地牵住了她的手。 阿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稳得住,非常淑女又矜持地由着燕王牵着她,一前一后进了会客的厅室。 白侧妃本来还有些说服燕王的底气,看见随后进来的阿福,瞬间变了脸。 情敌相见, 第一反应往往都是去看对方着装打扮, 再跟自己比较一番。阿福也不能免俗, 一进去就先把白侧妃从上到下看了一圈。 前几次见白侧妃, 她都是衣饰雅靓, 妆容清雅, 给人一种连头发丝儿都精心修饰过了的精致感, 今日却仅仅穿了一件月白的罗衫,衣上素素净净地连纹饰也没有, 青莲色裙子也只在白罗襴边上绣了一圈缠枝莲。头发挽了个侧偏髻,斜插着一枚珍珠步摇,一颗莲子米大的淡粉珍珠晃悠悠垂在鬓边,与她耳朵上的珍珠耳坠相映成趣,很有几分婉约。 哼, 这样的打扮是来装可怜呢,脸涂得那么白,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不遮一遮。阿福还些吃醋, 抛开偏见来讲白侧妃还是很漂亮的, 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 就像那句话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也难怪王爷喜欢她。 白侧妃也在看阿福,小姑娘气色红润, 穿着海棠红缂丝杯子褙子, 浅鹅黄纱裙, 戴着个嵌宝璎珞项圈, 额头上的红痣像颗珊瑚珠子,确实非常美貌,花骨朵儿一样,可年纪也确实是小,难道王爷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么? 她想不明白,自己几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竟然比不过一个刚进府的小侍妾。 被她牵着的慧姐儿可不知道白侧妃的酸楚,她只知道父王来了,挣开了白侧妃的手就横冲直撞地往燕王身上扑。 阿福吓了一跳,慧姐儿这样撞过来,是她保管要跌倒的。燕王却只伸出一只手按在慧姐儿肩上,慧姐儿就被迫停下来了。 「父王?」慧姐儿一脸懵懂地抬起头。 阿福这才认真看清了慧姐儿的长相,因为胖,慧姐儿的五官显得有些拥挤,一双眼睛却乌黑明亮,是十分标准的杏仁眼。若是能够瘦下来,一定很漂亮。阿福隐隐觉得慧姐儿的眉眼有些眼熟,只一时也想不起来在谁脸上看见过。 第62章 这个女儿……燕王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直视着慧姐儿的眼睛,温声问她,「慧姐儿,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大概是想起了落水的恐惧,慧姐儿身子瑟缩了一下,她眼睛看向别处,喃喃道:「是别人推我。」 「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掉水里的?」燕王心里失望,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严厉。 被燕王的语气吓到了,慧姐儿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白侧妃忙把慧姐儿搂在怀里,温声劝:「王爷,慧姐儿年幼,别吓到她了。再说慧姐儿心智单纯,哪里会说谎呢?」白侧妃在赌,若是慧姐儿咬死了是徐氏推的她,王爷的心总会偏向自己的女儿的。 她目光落在燕王与徐氏相握的手上,只觉十分刺目。 有了撑腰的人,慧姐儿一下子胆气壮了,嚷嚷起来,「是有人推的我!」她四下里一看,就看到了躲在她父王背后的阿福,指着阿福就哭起来,「是她推的我!」豆蔻说,有了这个人,父王就不会再疼她了,所以要把这个人从他们家里撵出去。 慧姐儿又哭又闹,白侧妃拍着慧姐儿的背,脸上是心痛的样子,「王爷,不要逼慧姐儿了,徐妹妹也从静园出来了。」 这话却是在暗指燕王为了徐夫人,冤枉慧姐儿了。 燕王放开慧姐儿站了起来,沉默看着哭闹的慧姐儿不说话。 翠眉气急,都说慧姐儿傻,可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傻子呢?她怕王爷听信了慧姐儿的话,急急禀道:「王爷明鉴,昨日奴婢与徐夫人回淑景园的路上就见到沉香园的侍女慌里慌张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等到了淑景园看见慧姐儿坐在一颗樱桃树上,才是知道她们把慧姐儿看丢了。」 「慧姐儿一时调皮,侍女们照看不力,我已经罚过她们了,」白侧妃及时插言,她不能退步,只有咬死了是徐氏的过错,她才有翻身的余地。 「一圈儿侍女看着,还能把慧姐儿看丢了,只能说太凑巧了,更赶巧儿淑景园的守门婆子都偷懒去了,让慧姐儿一个人爬上了树。」翠眉针锋相对。 白侧妃脸色有些难看,浸淫后宅数年,白侧妃对后院女人们的手段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这回分明是有人背后下了圈套,可现在她也只有咬着徐氏不放,把自己洗白了,「所以你们就乘机推慧姐儿下水?真是好狠的心肠。」 阿福听她们吵,只把注意力放在了燕王身上,从进屋子到现在,朱公子都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相信朱公子一定能还她清白的。 「白氏教养慧姐儿不力,以后慧姐儿就放到榆园,由陈嬷嬷教养。」燕王很平静,失望是有的。慧姐儿才多大,谎言张口就来,竟没有悔过的心。这让他想起了钱氏,对慧姐儿的心有些冷了。 「王爷是不相信我和慧姐儿吗?」白侧妃搂着慧姐儿垂泪,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侧妃,在王府里所有的依仗就是燕王的信任和燕王唯一的子嗣慧姐儿教养在她膝下。这两样都没有了,她如何在燕王府立足? 「王承恩,」燕王转头吩咐王承恩,「这就把慧姐儿送去榆园。」他眉眼冷峻,竟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王承恩心里苦笑,躬身答应了,去跟白侧妃抢慧姐儿。 慧姐儿哇哇大哭起来,白侧妃也不肯放手,眼泪掉下来把脸上的粉都冲出了沟壑,是从没有过的狼狈。她不能放,一放了手,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白侧妃和慧姐儿又哭又闹的,搞得屋子里闹哄哄地,翠眉看着只觉得十分解气,也不嫌弃耳朵疼了。 阿福却有点担心地看着燕王,慧姐儿怎么说都是他的骨肉,总会心疼的吧?可是要让她帮慧姐儿说好话,她又不愿意,只好学着小时候妈妈安慰她的样子,在燕王后背轻轻顺了顺。 小姑娘是在安慰他呢,燕王眉头略松。 那边王承恩好不容易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把慧姐儿从白侧妃怀里抢出来了,慧姐儿在他怀里挣扎不休,让他也是满头大汗,可总算是办成了一半,只差给陈嬷嬷送过去了。 离了白侧妃的怀抱,慧姐儿这才知道害怕,她哽咽着喊出来,「父王,慧姐儿错了,我是自己掉进水里的。」 王承恩往外迈出去一半的脚,哧溜又缩了回来。本来他看慧姐儿和白侧妃哭得惨,还有些怀疑王爷是为了徐夫人冤枉了慧姐儿,没想到啊。 慧姐儿这话一出来,白侧妃突然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倒在地。 「父王,」慧姐儿抽抽噎噎,张开了手想要燕王抱她。她不撒谎了,父王就会抱抱她了吧? 燕王心情复杂,没有如往常一样把慧姐儿抱在怀里,他只是摸了摸慧姐儿头上的鬏髻,「给徐夫人道歉。」 阿福一惊,紧张地抓紧了燕王的手,她没想到燕王还会让慧姐儿给她道歉。心里头顿时热乎乎的,比真相大白了还要让她高兴。 第63章 道歉,慧姐儿是会说的,她看着被父王护着的人,张张口,说出来三个干巴巴的字:「我错了。」 阿福却被慧姐儿的眼神吓了一跳,她眼睛恶狠狠的,好像要扑上来咬她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怕? 燕王也看到了慧姐儿眼里对阿福的恶意,他刚刚有些软化的心,变得更冷硬了,收回了抚在慧姐儿发上的手,淡淡道:「陈嬷嬷会好好教你的。」 陈嬷嬷的严厉有目共睹,王承恩也不同情慧姐儿了,若非王爷英明,徐夫人下水救人还要被反咬一口,岂不是冤死了。他赶紧把哭闹不止的慧姐儿抱出了大厅。 留下白侧妃还坐在地上。慧姐儿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白侧妃慢慢直起身子跪在燕王跟前,因为知道大势已去,只流着泪道:「还请王爷恕罪,妾没想到慧姐儿会说谎,这才冤枉了徐妹妹。」 燕王想起了去世的好友,那年程远刚订了亲,满心欢喜地来找他喝酒,絮絮叨叨地对他说那白家小姐有多么的娴淑美丽,趁着花朝节,向来循规蹈矩的文弱公子拉了他,两人跑去偷看人家小姐,那个傻书生回来以后红着脸念了好久。 当年听了白氏的哭求纳她进府已经是做错了,把内院权利和慧姐儿交给她更是错上加错。燕王念着好友不会对白侧妃如何,却也不会再纵容她了,平静道:「白氏,你好自为之,」 白湘君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坐在冰冷的铺着金砖的地面上,久久无法起身。她只是不甘心而已,那年春深,程远带了人来偷看她,她却一眼看见了穿着宝蓝箭袖,英姿勃勃的俊美公子。后来才知道他是西北王府的四公子。 她不甘心自己将要嫁给一个体弱多病的书生,程远病死的时候,她人前落泪,人后欢喜,她宁愿不嫁人也不要嫁给除了四公子以外的男人。后来好不容易嫁进了燕王府,她以为只要耐心的守着,为他打理后宅,养育女儿,他总会看到她的,却不知道自己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阿福回头望了一眼萎顿在地的白侧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朱公子可也曾喜欢过她?若是她往后犯了错,是不是就会像白侧妃一样,被朱公子厌弃了呢? 不不,她才不会犯错!阿福急忙摇头。 燕王看她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摇头,面上的神情十分好笑,心情突然就变好了,点着她的额头问,「你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阿福就小心翼翼地看了燕王一眼,忙摇头,「什么都没想,王爷,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喝,小姑娘嘴巴太甜了,燕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糖,要不是左右还有人,真想亲亲她。 燕王牵着阿福的手在游廊上慢慢走。 近身伺候的人都知趣, 离了八、九步远远地跟着, 尽量降低存在感。 燕王的书房有前后三进院子,分了内外书房, 外书房就是燕王平常议事见客的地方, 内书房才是他日常起居读书的地方, 后院给阿福暂住了。内书房的院子里种了几株高大的树, 最粗的那颗足有两人合抱,最小的也比人的大腿粗了,椭圆小叶子长得郁郁葱葱, 一片浓绿。 阿福认得这种的都是枣树,扯着燕王的袖子高兴道:「这些枣树会不会结果?」要是结果了,这么大的几棵树, 可以结出好多好的枣子呢。想想枣子的美味,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会, 」燕王还知道哪棵树上结的果子最多最大最甜,他拉了阿福走去树下,让她摸摸枣树粗糙的树皮, 「这棵枣树据说有两百年了, 结的枣子是最甜最大也是最多的, 每年都吃不完, 掉在地上落了一地。」 天哪好可惜,阿福畅想了一番大红枣子落满地的场景, 就觉得心好痛, 忙说:「吃不完晒干了还可以做枣干, 留着慢慢吃!」 阿福小时候过的是饭都吃不饱的苦日子,邻居家种了一棵枣,有几枝树枝越过了墙头落在她家院子里,邻居是看不到有人偷枣的。所以阿福最期待的就是结枣子的时候了,不过她往往等不到枣子红,就用竹竿子把枣子都夹下来填肚子了。第一次吃到大红枣还是到了香如故,妈妈给她抓了一把红枣干,那个滋味她可以记一辈子。 「嗯,」燕王作沉吟状。往年枣子树结了果,他也不管下人们怎么处置,最后枣子的去处,他倒真是不知情了。 阿福怕他是王爷富贵惯了,觉得她晒枣干的提议小气,不答应,急得把自己供了出去,「王爷,我会做枣泥糕,很好吃的!」一等瘦马琴棋书画学着,女红厨艺也学着,其实往往是贪多嚼不烂,妈妈怕她们下厨弄伤了手,每人都只学了几样拿得出手的菜式,她就学了枣泥糕和下面条,也勉强算是掌握了洗手作羹汤的技能。 燕王没想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阿福就自己跳出来给他送好处了,于是低低地笑了起来,「本王得先试试。」 他的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些调侃的意味,耳朵像是轻柔的羽毛撩了一下,听得阿福小脸一红,绞着手指道:「要是不合胃口,王爷可别嫌弃。」 第64章 怎么会不合胃口呢,古人云秀色可餐。 书房院子比起内院的大园子还是小了,很快就走完了一圈,阿福又在西南角发现了一片茂盛的紫藤,真的是紫云垂地,花气袭人。她马上抛弃了燕王,跑过去托着帕子摘花,「紫藤花可以做紫藤花饼,味道很别致呢。」 她觉得长在最上面的花才是最好的,吸足晨露,不沾灰尘,就垫着脚尖去摘头顶上的花,衣袖都滑落到手肘了,露出手腕上一串细细的金丝手镯,更显得她手臂纤细如嫩藕。 此情此景可入画,燕王就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站着看她欢天喜地的摘花,再一次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太好养活了。他本来还担心她的身子太纤细了,如今是不用担心了,照着她这样的好胃口,没准儿过段时日,就要嚷衣裳穿不下了。 中午,两人吃了一顿清淡的饭菜,燕王就去书房理事了,阿福没有午睡,拿着一包紫藤花去了书房的小厨房。管厨房的于太监知道徐夫人要来,提早清了场,还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厨娘来打下手,特意吩咐了厨娘,若是徐夫人什么都不会,她们就机灵点,让徐夫人揉揉面摆摆盘子也就算是亲手下厨了。 专给燕王做饭的小厨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阿福一看就很满意。她客客气气的跟厨娘要了干枣、猪油、面粉和糖,洗干净了手就利落地把干枣上蒸笼蒸起来,再去揉面发面。 两个厨娘本来以为王爷的新宠徐夫人会很难伺候,提心吊胆的,哪知道徐夫人待人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动起手来也很利落,顿时放了心,只帮忙着烧烧灶台,看看火。 「紫藤花先泡一会,可以把小虫子泡出来,」阿福一边揉着面,一边交代来打下手的翠眉。说到吃的,她就兴致勃勃,脸上的笑容也开朗了。 翠眉看她高兴,心中也欢喜,同为女子,翠眉更能体察一些阿福的心思,眼看着曾经独宠数年的白侧妃如空中阁楼瞬间倒塌,难免会感怜自身。翠眉不由想,若是徐夫人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了自己的子嗣,也就不用担心王爷来不来,是不是有了新人了,就算王爷娶了正妃,只要安安分分的后院里总有徐夫人的一席之地。王府的长子,就算是庶出不能继承王位,也能得到个国公的爵位,徐夫人后半生就有指望了。 那褐色衣裳的厨娘看徐夫人好说话,笑着奉承:「夫人心思灵巧,这用紫藤花做饼,奴婢还是头一回听闻呢。」 「其实和槐花饼差不多,」阿福心里清楚人家是奉承她,只是笑笑。她手里的面团是掺和了猪油的,不久就揉得油光水滑的,盖上湿纱布静置,一会儿用来包紫藤花肉馅做酥饼。 让厨娘帮着剁了肉馅,她亲手调好馅儿,蒸笼里大枣的香气也出来了。 「这枣干真是不错,闻着味道就很香甜,」阿福用帕子包着手,揭开蒸笼看了看枣干蒸得怎么样了,筷子搅一搅,那枣肉就脱落下来,真的是皮薄核小肉厚。 另一个厨娘就答:「这枣子都是书房那几颗百年老枣树结的果子,奴婢们自己晒的。」 「枣树多子多福,夫人用了王爷书房的枣,定能早生贵子呢!」褐色衣裳嘴巧,知道后院女人们心里最想要的是子嗣,一句话把这枣子夸出花儿来了。 早生贵子什么的,阿福咬着唇红着脸,今晚也要多多努力才行。 红褐色的枣泥糕切成菱形,每一个只有两指宽,阿福选了素白的莲花瓣瓷盘,摆了个六瓣菱花,放了几鲜红颗樱桃做点缀。焦黄酥脆的紫藤花饼一个个圆滚滚胖嘟嘟,就放在藤编的小篮子里叠了三层,做个小宝塔,往中间放了一捧清香的紫藤花。 「夫人手巧,」翠眉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做多了,大家都尝尝,」阿福自己先拿了一块枣泥糕试吃,咬了一口,阿福就觉得自己好厉害,好久没有下厨了,不仅没有退步,还进步了呢。 翠眉也不客气,先拿了紫藤花饼,鲜花的鲜美中和了猪肉的油腻,吃起来酥脆鲜香,她忍不住对徐夫人竖起了大拇指。徐夫人有这么一手好厨艺,何愁抓不住王爷的胃。 试吃结果很满意,阿福信心十足提着食盒去找燕王了。 燕王那里却有客人在。 王承恩站在外头,看见徐夫人形容欢喜地过来了,忙躬身迎上去,「夫人,王爷有客。」 「那我等等,」阿福微微有些失望,但她想向燕王献宝的热情不能被抵消,宁愿在外面等一等。 这……王承恩只犹豫了一瞬,就指派着小太监给徐夫人上茶上瓜子点心了。 阿福便坐在书房左侧的游廊上,刚好可以看到书房门口的动静。阿黄嗅到了味道,摇着尾巴来讨食,阿福舍不得给,推推阿黄的狗头,哄它,「这个你不能吃啦,我叫人给你炖骨头。」 汪呜,阿黄也是会撒娇的,往地上一趴,仰着头可怜巴巴看阿福,汪呜,夫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呗。 第65章 阿福狠狠心不看它,她是做给朱公子吃的。 主人心狠算什么,阿黄早就在对付燕王的长期战斗中摸索出了撒娇十八式,它人立而起,前脚合起对阿福拜拜,叫声可怜,嗷呜。 阿福突然就想到了街边乞食的乞丐,她还是心软,打开了食盒,分了一个紫藤花饼给阿黄,谆谆教诲它,「你可是燕王府的狗,有点骨气好不好。」 有吃的就好了,要什么骨气。阿黄一口叼着饼,两三下就吃完了来要。这回拜拜不管用了,它就往地上打滚,滚一圈就汪一声,很明显是卖艺讨吃的。 书房里,锦衣卫指挥使苏景明奉了皇帝的命令来给燕王转达燕王徐州遇刺一案的结果。 最终燕王遇刺被归结为漕帮朱富贵见财起意,那日出现的军中重弩,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被从证词中抹去了。 「劳烦苏指挥使走这一趟了,」燕王早就知道徐州案会不了了之,听到苏景明带来的消息,燕王心已经冷过,不会再有什么波动了。 苏景明眉目冷峻,对着燕王说话也硬邦邦的,「奉命行事而已。」 面对这样冷淡的谈话对象,燕王也觉得很难继续聊下去。他与苏景明交情不深,顶多是个点头之交,这苏景明是长兴伯世子,又是皇帝宠妃顾贵妃的亲侄子,出身自是极为富贵的。因顾贵妃无子,对亲侄苏景明十分看重,皇帝也爱屋及乌多看他一分,年纪轻轻就身居锦衣卫指挥使高位,可见是极得皇帝的信任。 只是这样的人很难拉拢,据燕王所知,太子就不止一次想要拉拢苏景明,甚至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都被苏景明拒绝了。 燕王暂时还不想碰壁,他就端了茶。 端茶送客,苏景明站起来告辞,「臣,告辞。」 临走却突然问了燕王一句,「听闻王爷此去扬州,与扬州名妓何素心过从甚密?」 燕王淡笑,神态风流,「扬州烟花之地,苏指挥使若是去一趟扬州,就明白了。」 苏景明微微皱眉,顾选贪腐案,这其中燕王真的没有插手么? 阿黄为了一口吃的是彻底不要它的狗脸了, 在阿福跟前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阿福一时大意,等到反应过来,紫藤花饼的小宝塔已经只剩下个底座了。 「可不能再给你吃了,」阿福看着剩下的一圈紫藤花饼, 忙珍惜地盖上了食盒盖子, 因怕自己再被阿黄蛊惑,就把食盒交给了翠眉抱着。 嗷呜, 阿黄眼巴巴地看着那美味的饼子被人拿走了,整只狗都不好了, 忧郁地往阿福脚下一趴,一副要饿死了的凄凉样。 看得翠眉好笑不已, 对阿福道:「往日这狗大爷可嚣张,到了夫人跟前竟成了哈巴狗了。」 「阿黄知道分辨善恶呢,」阿福笑着揉揉阿黄的脑袋,「对着坏人,阿黄又是威风凛凛的一条好狗。」 汪汪,阿黄好像知道阿福在夸它一样, 高兴地翘着尾巴叫,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 频频扭头看翠眉抱着的食盒。 「不行, 你再吃王爷就没有了, 」阿福狠狠心不去看它无辜的大眼睛, 侧身去看书房的动静, 就听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开门出来了。她翘首看去,就见燕王亲自送了一个穿着大红妆花罗衣裳的高大男人出来。 那身衣裳形制特别,一条龙头蟒身鱼尾的异兽从肩膀腾跃到胸口,阳光下金鳞熠熠,华贵又狰狞。阿福知道这必是贵人,应该避嫌,只是难免好奇多看了一眼。哪知道那人好生敏锐,她刚看清了他冷峻的眉眼,他就察觉了,侧目看来,目光锋利如刃。 阿福急忙侧身躲在了廊柱之后,心口还是砰砰跳,那人好冷的眼神,好像能把人冻僵一样,真是吓死人了。 苏景明眼角余光就看见一个女子躲到廊柱之后了,只露出一片海棠红的衣角。燕王书房中仆从个个都屏气敛声,可见规矩严整,他在书房中却偶尔听见几声狗叫和女子的笑语,而燕王竟然没有不悦的神色。他不由想到燕王从扬州纳了一个新妾,看来就是此女了。传闻中燕王对先王妃情深意重,却也不妨碍他寻欢作乐,美妾在怀。 「王爷留步,」苏景明神色更冷,也许再过几年,曾经威震天下的燕王就要消磨在软红脂粉里了。 燕王也看到了阿福,眉眼就柔了下来,他再看眼前冷如冰霜的苏景明,也不觉得他冷脸伤眼了,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让王承恩送走了苏景明。 「王爷,」阿福躲着看见王承恩躬着身子把燕王的客人送走了,才是从走廊上下来,步子轻盈地来到燕王身前,「我的枣泥糕和紫藤花饼都做好了!」 她笑意盈盈,明目善睐,唇边的小梨涡越发的甜蜜,燕王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梨涡,觉得里头一定盛了蜜,否则怎么会那么甜呢。 啊呀,被摸脸了!阿福抿着唇让自己笑得克制一点,却更主动地把脸往燕王的手上送。 第66章 燕王舍不得拒绝她,张开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止不住庆幸,还好他信了梦中所示,早早就把她护在了羽翼之下,梦中被人送给他的徐氏,温婉柔媚,却是时常沉默寡言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隐忍而克制地陪在他身边。梦里徐氏就如蚌壳,紧紧地把最柔软的部分关在壳里,而梦外的阿福,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每天都在努力对他绽放。 燕王爱怜地抚着阿福的小梨涡,他愿一生护着她让她永远如少女天真活泼,远离风霜和苦难。 被燕王摸着脸,阿福觉得好幸福,心跳得很快,朱公子再这样温柔地看着她,她要沉溺于他的柔情里不能呼吸了。 翠眉提着食盒,远远地站着,虽然徐夫人和王爷看起来郎情妾意,画面非常甜蜜动人,但是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把此情此景与阿黄撒娇讨食融入在一起了,简直毫无违和感,徐夫人的撒娇方式不会是向阿黄学的吧? 还是阿黄汪汪汪几声打破了两人互相凝视的奇怪气场,阿黄只以为主人来了,就可以讨吃的,很没有眼色地跑出来献媚。 「去去,」燕王没好气地轻轻踢一脚阿黄,把围在他脚边的阿黄撵开些,他可是看见了阿黄嘴巴上的毛都还留着点心残渣,阿福第一次下厨给他做的点心,必然是被这只蠢狗捷足先登了。 呜呜,阿黄夹着尾巴装可怜,大脑袋往阿福身上蹭蹭。 阿福果然上当,扯着燕王的袖子求情,「阿黄很乖的,不要撵它。」尽管阿黄突然跑出来,害她还没有享受够朱公子温柔的目光,但是她看着它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是舍得不生气。 「本王的点心可还有?」燕王挑眉,阿黄这狗,有的时候就太聪明了。 「当然有,」阿福心虚不敢看燕王的眼睛,忙叫翠眉把食盒拿来,「还在呢。」就是少了一半。 燕王看她眼珠子乱转就知道是在心虚,也不知道剩了几个点心给他,可惜这是他的人和他的狗,没法生气。心平气和的燕王就牵着小姑娘,带着狗回书房了。 翠眉一看王爷牵着徐夫人进了屋子,也赶紧跟了上去,见两人挨着坐在了榻上,便把两份点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小方桌上。 「这是枣泥糕,这个是紫藤花做的酥饼,」阿福指到紫藤花饼的时候都不敢看燕王,合捧大的篮子里就剩下篮子底一圈饼了,看起来还没有装饰的花朵多呢,很是寒碜。倒是枣泥糕是甜的,她不敢给阿黄吃,六块糕都完好无损。 所以重点就在推荐枣泥糕上,阿福用乌木包银的筷子夹了一块枣泥糕起来,「王爷尝尝,这枣泥糕的枣还是院子里枣树结的果子呢。」哼哼,所以她都不用求他,这院子里的枣也没有被浪费了。 王承恩站在一旁看着徐夫人喂到王爷嘴边的枣泥糕,又是犹豫又是纠结,徐夫人这个点心还没有试毒,他究竟要不要冒出头来喊一嗓子?可是徐夫人用的是银筷,也勉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燕王其实不太喜欢甜食,可这是阿福第一次下厨给他做的点心,他很给面子的低下头咬了一口,竟是意料之外的适口。只有枣子的甜香,松软可口,并不会腻。 「不错,」燕王点头赞许,「阿福的手艺比宫中御厨还要精湛。」宫中的枣泥糕都太甜腻了,吃一口要喝茶。 这就吹嘘太过了啦,阿福忍着不露出得意的笑,眼睛里却亮晶晶的。阿福很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取了巧,知道燕王不喜甜食,放的糖很少,全靠着枣子本身的甜味调和口感,最后又淋了一点桂花蜜在上头。自然不会像别的枣泥糕那样甜得发腻。 「那王爷多用一点,」阿福举着筷子,也不觉得手累。 燕王怕她手酸,自觉拿过了筷子,又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一事,叫她,「你也尝尝。」 好呀好呀,阿福眼睛一亮,朱唇微启,往燕王咬过的枣泥糕上咬了一口,嗯嗯,真是太好吃了呢。 诶哟,徐夫人怎么敢咬王爷的枣泥糕,王承恩看直了眼,心道王爷喜洁,怕是要怒,结果等了半晌,王爷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燕王举着筷子,心里有点震惊,他并不是叫阿福在他咬过的糕点上咬一口的意思啊!这,这个枣泥糕还要继续吃么?总有一种占人家姑娘小便宜的不道德感。 「王爷?」阿福歪着脑袋看燕王,怎么不吃了?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张地绞着,脸儿红红的像是摆在一旁案桌上水晶盘子里的红苹果,她也吃了他的口水呀。 色即是空,燕王微微吸气,一口把剩下的枣泥糕都吃进了肚子里,莫名觉得这剩下的半块味道格外的甜美。 今日共吃一块糕,明日就可以睡一个枕头了,阿福别过脸儿偷笑,她总是能想办法让朱公子吃掉她的。 燕王这才发现小姑娘又调皮了,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这甜蜜的折磨了,真恨不得转眼她就长大了,他一定要叫她知道他的厉害。 第67章 「你吃了本王的枣,什么时候给本王生个贵子呢?」燕王觉得不能落了下风,他也要羞羞她。 阿福的脸确实红了,可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大胆,「王爷什么时候给,阿福就什么时候生呀。」 翠眉听着徐夫人的话,闹了一张大红脸,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是不是该出去门口站着。目光一转,与王承恩对上了,两人心有戚戚焉,他们好像该出去了。 燕王没想到会被阿福堵了回来,只好再吃一块枣泥糕掩饰尴尬。他就不该提这个话头。 「王爷这个紫藤花饼也很好吃的,」阿福眼珠子一转,打算故伎重演。 她把手放在了燕王的腿上,然后就感觉到手下的肌肉都绷紧了。王爷好似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样好女色,竟有些清心寡欲,像是说书人嘴里的唐三藏。那她就是想吃唐僧肉的小妖精,阿福眯着眼睛自得其乐地笑起来。 隔着一层薄绸的春衫,燕王感觉到了她的手热乎乎的,热度从腿上直奔下腹。燕王心里念着佛经,好悬没让她得逞。他把注意力放在了紫藤花饼上,紫藤花饼小巧玲珑只比龙眼大一点,正好一口一个。 这就不能再共吃一个饼了,阿福眼看着没有机会可乘,失望地鼓了鼓脸颊,把手拿开了。 燕王悄悄松了一口气。这紫藤花饼咸香鲜美,既有鲜花的清香又有肉馅的肥美,燕王意外地喜欢,一连吃了三个才是停下了筷子。 阿黄看主人吃得高兴,它就急了,人立起来讨吃的,汪汪汪,看看我呀。 阿福就忍不住瞄瞄剩下的几个饼,王爷要是不吃了,她还可以喂阿黄。 燕王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心道休想,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拿起了筷子,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几个饼子都吃完了。又努力奋斗,把枣泥糕也吃了。 阿黄看着篮子都空了,难过地垂下了狗头。 而燕王不出意外地吃撑了,只得多多喝茶消食。到了晚膳都没吃下多少东西。 因燕王不放心在还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就把阿福放回去住淑景园,就留了她在书房后院住着,但毕竟是人来人往的不方便。燕王本想着过几日就放她回去自己的院子里,哪知道三日后豆蔻的尸体从淑景园的池子里浮起来了。 简直晦气,燕王听了王承恩的回禀,又摔了一个玉貔貅镇纸。 燕王在写字, 「动心忍性」,狼毫笔下四个字笔锋凌厉仿佛要破纸而出。为了避嫌,那日苏锦明走后, 燕王就亲笔写了告病的折子递上去,皇帝很慷慨地给燕王批了一个月的休假, 令他好生读书养病。 玉貔貅镇纸的碎片散落在地上,还没有人敢动。书案前,王承恩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实在是这件事太恶心人了, 真凶找不到,尸体还泡在了淑景园的池子里, 倒像是挑衅了, 也难怪王爷动怒。 落下最后一笔,燕王搁下笔,细细看自己的字。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在旁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一顿, 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王爷寻常练的是圆润浑厚的颜字, 这样笔锋突兀的字还是第一回 见, 可见是气得很了。 要忍, 燕王提笔把几个字都涂黑了, 换了一支柔软的羊毫重新写了一遍, 这回字体圆滑内敛、四平八稳, 看不出一点脾气来了。他才满意了, 吩咐小太监,「拿去装裱了,挂在墙上。」 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就小心翼翼捧着燕王的墨宝出去了。 收了笔墨,燕王用湿帕子慢慢擦着手。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手指修长洁白如玉,掌心里却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燕王按了按手心,「张氏心思歹毒,赐死。」 王承恩垂头应是。查了几日,最后只牵扯出了一些小虾米,这个张氏跳得最欢,线索也是查到张侍妾的头上就没了后续,那也只有杀她警猴了。 「继续查,」燕王随手扔了帕子在书案上,平心静气道。以往他无心内宅导致内宅不休,这次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 「是,」王承恩倒退着出去,先去处理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了。 燕王又在书房坐了一刻,才是出来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阿福在和阿黄玩抛绣球的游戏。 绣球是阿福自己做的,只有拳头大小,红线缠绕又做了五彩的流苏,一抛起来流苏飞舞,十分好看。不过被阿黄咬了几次之后,流苏上就沾了好多口水,飞不起来了。 「阿黄,你看你好多口水,」阿福再一次从阿黄嘴里拿到绣球,只用了两根手指捻着一条流苏,非常的嫌弃了。 汪汪汪,阿黄蹲在阿福跟前,期盼地看着她手里的绣球,还想继续玩儿。 「给你换一个球,」阿福把手里的绣球扔一旁,想要换个新的给阿黄,阿黄却认准了那一个,扑上去又啃又咬的,状若疯犬。 第68章 阿福要被笑死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燕王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笑声狗叫声,面上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把从书房带出来的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王爷!」阿福眼尖,一眼看见了从走廊过来的燕王,欢喜地跑过去迎接。许是跟阿黄相处久了,对于投怀送抱这种行为,阿福也是越来越熟练了,跑过去就往燕王身上扑。 阿黄抬起头瞅了眼,又低下头专心啃绣球了,反正主人那里有小姑娘了,它过去也得不到主人的宠爱,不如继续啃球球。 小姑娘每次都是一样的热情。燕王伸手拦了栏,没让她真扑进怀里,「站稳。」 又不给扑。阿福鼓鼓脸颊,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笑得向阳花儿一样灿烂,「王爷你忙完了?今日厨房里有新鲜的莼菜呢,你知不知道莼菜是长在哪里的?」 小姑娘叽叽喳喳,燕王并不觉得烦人,看着她不知愁为何物的笑颜,那些压在心上的担子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了,「哦,菜难道不是长在菜地里的?」 「当然不是了,莼菜是长在清水池塘里的,」阿福一脸的我好厉害,王爷你这都不知道的小得意,「长在水里的菜才是那么嫩呀。我问了厨娘,京里的水太冷了,莼菜都长不起来。」 说着阿福有些怀念,「我们香如故的水池引的是活水,就长了一片莼菜,每年春天我和姐妹们就会踩在水里去捞。」 然而阿福回忆里的香如故已经没有了,燕王沉默着摸摸阿福的头。梦境中的徐氏在他的后院里一直好好的,出事是在他为她请封了侧妃后,她一生就入过宫两次,一次是向皇后谢恩,另一次却是入宫赴宴。再然后梦境就变成了他抱着湿凉的徐氏出宫了。 他无法不怀疑宫中有什么人见了徐氏以后,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燕王想到了不知下落的兰汀,若是兰汀在宫中,为了不暴露自己瘦马的出身,杀徐氏灭口也是说得通的。就连香如故的大火,也可能是为了消去兰汀瘦马的身份。只是她身后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抹去兰汀的身份呢 阿福说着也察觉了燕王的沉默,她以为是燕王不喜欢她说起香如故的事,就闭上了嘴,默默跟着燕王走。朱公子特意为她找了举人的父亲和兄长,她确实是不该再把过去挂在嘴边了,要是在外人面前露了馅,不就浪费了朱公子的一片苦心么。 「我在西郊有个温泉庄子,那里的水温暖,或许可以种莼菜,」燕王暂时把疑虑都放下了,先哄小姑娘开心。在查清楚香如故的事情之前,他就不急着为阿福请封了,一个侧妃的身份而已,阿福有他撑腰就足够了。 阿福听了果然很高兴,不过她更高兴地是另一样,「温泉水滑洗凝脂,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这个暗示太直白了,下一句就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燕王抬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待到有空的时候。」这个有空,大概得等到两年后了。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熙熙,两人就没有回屋子里去。庭中木樨树下摆八仙桌和椅子,燕王就令身后的小太监把王府的堪舆图拿来铺在了八仙桌上。 书房的后院虽好,但总归是外院,门人清客,朝中大臣什么人都可能登门,实在是不方便让阿福久居。而淑景园死了人,晦气之极,燕王是不想再让阿福住那里了,再说淑景园本来就多水泽树木,湿气较重,也不宜长久居住。只是燕王把后宅的院子盘点过一圈,空院子是有,都不怎么令人满意,最后只剩下书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比较可心。 但是院子是给阿福住的,还是要阿福自己满意了才好,燕王尽管已经有了打算,还是把堪舆图拿来给阿福自己挑了。 羊皮纸的堪舆图上,整个王府都缩小了落在眼底,阿福绕着八仙桌转了一圈,很快就指着其中一个小小的院子对燕王道:「我喜欢这个院子,可以给我住么?」她也知道自己早晚是要从书房后院搬走的,只有选一个离朱公子最近的院子了。 「这个院子有些小了,」燕王心中暗喜,阿福跟他选的是同一个院子,这就是心有灵犀了。 「不小了,」阿福已经很满意了,与书房的后院就隔着一个夹道,两堵墙,还有比这离朱公子更近的地方吗!大小都不是什么问题了。更何况看图,这个院子也有一排三间的正屋,左右厢房,后罩房,方方正正的一个庭院,不小了。 「也好,你先住着,还可以往后面扩一扩,」燕王点点图上标注了是花园的地方,把这片花园拆了,可以再建一进带花园的大院子。 加上花园,看起来就跟东路排第一的沉香园差不多大了,阿福小声提了个建议,「到时候把后院的墙上打个门,王爷想来看我了也方便。」 两个院子打个门,也就差不多是一个院子里了,燕王点点阿福的额头,「好。」小姑娘的机灵劲儿都不用在正地方,跟他想的一样。 第69章 定下了院子,当日就开始从淑景园搬家。淑景园死了人的事燕王没有刻意瞒着阿福,让她多些防备心也好。只是小姑娘听见了死人,吓得脸色发白,最后心疼的还是燕王自己,抱在怀里哄了好久她才好些。 晚上阿福还是害怕,是紧紧抱着燕王的胳膊睡的。 寝衣穿得单薄,燕王很明显感受到小姑娘胸前鼓起来了,蹭在他胳膊上,像是放了两个软软的小包子。 吃胖了。燕王捏捏阿福鼓起来婴儿肥的脸,失落地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又非常尴尬地去换裤子了。拨弄着手腕上新添的迦南木佛珠,燕王殿下深感不仅要修佛,还得认真补个肾。 阿福又在书房多住了两天,到了燕王给她挑的黄道吉日,搬进了新院子里。 当日,阿福就接到了后院女人们如雪片飞来的道贺帖和各色礼物。 「我可以不请她们喝暖宅酒么?」阿福看着那一篓子帖子就头疼,她不想跟朱公子别的女人打交道。 「夫人,旁的侍妾也就罢了,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赵夫人您却是要请一请的,」翠眉建议道。如今白侧妃沉香园闭门不出了,燕王府后院身份最高的就是有封诰的赵夫人了,于情于理都该请一请赵夫人。 「单请赵夫人,若是没话说岂不尴尬,不如都请了,」阿福请客的经验少得可怜,既然翠眉这样建议了,她就干脆把所有人都请了。 「夫人说的是,」翠眉笑了,徐夫人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就算再低调,也不能把别人的妒忌消去,不如把王爷的宠爱明明白白放在明面上,让那些牛鬼蛇神自己掂量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妾阿福》卷一 作者:月泮 02、《吾妾阿福》卷二 作者:月泮 03、《吾妾阿福》卷三 作者:月泮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