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妾阿福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芳华馆榆柳荫荫,一片浓绿, 挂在屋檐下的绿头鹦鹉看见有人来了, 拍着翅膀叫起来, 「姑娘好, 姑娘好。」 杏枝手里拿着一个竹篮子,步履匆匆地回来, 听见鹦鹉的叫声,暗暗啐了一口晦气, 这只鹦鹉是住在东厢的张侍妾养的,张侍妾被赐死以后,她的侍女也都遣散了, 只有这只鹦鹉无人要, 留了下来。她们把拴在鹦鹉脚上的链子解开了,结果这鹦鹉也没飞走。孙侍妾心善,就让她们把这只鹦鹉养了起来。可杏枝嘴上不说, 心里还是嫌弃这鹦鹉是死人的东西晦气。 她没搭理鹦鹉,提着篮子径直进了孙侍妾的屋子。 「月例领来了?」杏叶从孙侍妾的内室迎出来,目光落在杏枝提着的竹篮子上。 杏枝脸色不太好看,她想起来去领月例的时候被那些不入流的姬妾们明里暗里的排挤, 犯了错的是张侍妾与她们孙侍妾何干,这变脸的也未免太快了。 「这是什么脂粉?」杏叶没留心杏枝的脸色, 先打开那几个脂粉盒子看了起来, 「这样的粉, 怎么能用?」 盒子里的粉看起来是又细又白, 但是这种粉扑在脸上只会惨白一片,远不如她们自己使银子托人买的宫粉扑在脸上白得自然贴切。 「侍妾的份例就是这种粉了,」杏枝也不高兴。现在是陈嬷嬷在管内院,月例银子不变,却是不许内院的人私下请人采买了,胭脂水粉都改成了按份例发的,孙侍妾得的东西已经比那些姬妾好很多了,那些姬妾可是有的当场闹了起来。谁让这么赶巧,今晚徐夫人摆暖房酒呢。谁都想着艳压群芳,好让王爷多看一眼。 孙侍妾也听到了侍女们的议论,穿着素白的单衣从里面出来,她的头发已经精心梳了个精致的百合髻,只等着上妆以后换衣裳了。 「主子,你看府里发的脂粉,」杏叶很着急,今日徐夫人请客,王爷肯定是要去的,主子的打扮就不能马虎了,万一王爷一眼看中了她们主子呢。 「先用以前剩下的粉吧,」孙侍妾只能叹气了。她和张侍妾的屋子就隔了一层墙壁,那日她听得清楚,张侍妾一直不肯就范,后来就突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呜咽声。她站在窗子的缝隙后看见脸上盖着白布的张侍妾被太监抬出来,脖子下隐约可见一圈骇人的青黑。打那以后她就淡了争宠的心思,可侍女们都很期待今日的宴会,她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 杏叶抿抿唇,剩下的粉已经不太够用了。可天色不早,也由不得她们耽搁,杏叶只好使出了十二分手段,尽力把孙侍妾打扮得光彩夺目。 她们到的时候,徐夫人请客的骊音阁已经热闹起来了,披红挂彩的戏台上,身段婀娜的戏子正在唱一曲游园,唱到「人立小庭深院」时正好转过脸来,真是脸似芙蓉,美貌无比,仿佛曲中的杜丽娘从戏中走了出来。 孙侍妾看见此人,却是一惊,她认得这个戏子是正当红的名角许小婉,更是王爷花了大把银子力捧的心头好。也不知是谁请的许小婉,难不成是打算看徐夫人的好戏?孙侍妾暗暗打定了主意,一会儿更要安分守己才行。 骊音阁是隔着一湾池水相望的两座小楼,西楼是戏台,供戏子优伶们使用,东楼就是主客们听曲赏乐的地方。 阿福今日是东道主,就坐了主座,正对着戏台,她听着台上歌声婉转,唱腔清丽,很是喜地对坐在右首上座的赵夫人道:「这曲子唱得真好,扮相也好漂亮。」阿福这才记起来,她都还没有给燕王唱过歌呢,琵琶也落在了香如故,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许小婉是京城名角,唱得自然是好的,」赵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她穿得端庄,檀色通袖衫,秋香色裙子,素雅得像个居家修士。 阿福还没来得及点头赞同徐夫人的话,一个穿着玫红夏衫露出柳色抹胸儿的艳丽女子就笑着插话道:「王爷也是极为喜欢这个许小婉的,若不是她拿乔,咱们早就是姐妹了。」 赵夫人眉心微蹙,略担忧地看着阿福。 孙侍妾刚巧就赶到了这话,暗叹一声,上前请安,「妾来晚了,还请徐夫人不要见怪。」又令杏叶送上贺礼。 「孙侍妾太客气了,」阿福笑着让孙侍妾入座。被孙侍妾一打岔,关于许小婉的话题就被搁置了,阿福心里却是记住了,落在许小婉身上的注意力就更多了,容貌这般美丽,嗓音又婉转动人的女子,就是她看了也羡慕呀。听话音,还有些求而不得的故事在里头呢,阿福酸溜溜地吃了一缸子醋。 那个被打断了话头的姬妾还想再挑拨两句,被赵夫人清淡的目光看了一眼,嘴巴张了张,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长眼色的人还是很多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戏台上的许小婉,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徐夫人来。虽然徐夫人还没有个正经的诰命在身上,但是只要有王爷的宠爱,徐夫人这个夫人就远比旁人金贵,没看白侧妃只是借机关了徐夫人一日,王爷不仅亲自把人从静园抱了出来,还把白侧妃给幽禁在沉香园了,就连慧姐儿都被送去陈嬷嬷的榆园教养了。 第2章 至于芳华馆的张氏,大家偷偷看神态沉静显得格外温顺的孙侍妾,对看起来娇滴滴人畜无害的徐夫人就更忌惮了,得罪了徐夫人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翠眉站在阿福后头,一直在留心观察敌情,看见大多数人都很安分,觉得这次摆酒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就是要让她们怕了徐夫人才好,得罪她们家夫人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阿福是不知道自己在后院众人心中已经变成了大老虎,依然披着小白兔的皮笑得如松软可口的枣泥糕一样香甜。赵夫人看得喜欢,忍不住把她的手牵着,褪下手上戴着的一串碧玺给她戴上,夸赞道:「这碧玺手串你戴着真是好看。」 确实如此,这玫瑰红的碧玺手串戴在阿福白嫩如藕节的手上,越发的显得光彩照人,有种白雪红梅般的雅艳。 「谢谢赵姐姐的好意,只是这手串太贵重了,我不能夺人所爱,」阿福就算不知道碧玺的贵重,只看这手串红得纯正莹润,就知道价值不凡,急忙推拒。 「宝物赠佳人,」赵夫人不肯收回。两人推拒之间,赵夫人袖子里一串红色的手串滑下来,色泽看起来有点像蜜蜡。 赵夫人随手把手串推进袖子中了,笑道:「你放心,我自己还有。」 看了赵夫人袖中确实还有,阿福也就不再拒绝,盘算着自己屋里有个宝石翡翠做的石榴盆景,正好可以送给赵夫人做回礼。 这么一来一往,不等燕王忙完过来,阿福已经同和善的赵夫人熟悉起来了,两人有种一见如故的倾心感,不由多喝了几杯。 酒喝多了就想更衣,阿福脸上带着酡红,轻声对赵夫人道:「姐姐稍坐,我出去走走。」 「我也酒气上头了,一道儿出去吹吹风罢。」赵夫人心照不宣地对阿福笑笑。 阿福就很高兴地与赵夫人结伴而行了。骊音阁的净房在花园西南角,赵夫人认得路,两人也就没带侍女,到了地方各自去方便了。阿福最先出来,见假山上一片淡粉蔷薇开得格外美丽,不由走近了去看,忽而看见花下一团白色的事物动了一动,她定睛看去,毛茸茸的竟是一只合捧大的小猫。 大概是被她惊动了,小猫窸窸窣窣在花下跑了几步,回头睁着眼睛看过来,只见一只眼橙黄明亮如琥珀,一只眼深蓝璀璨似蓝宝石,阿福顿时给迷住了,蹑手蹑脚去追。 这只小猫深谙欲擒故纵的手段,每当阿福想要不追它了,它就停下来对着阿福软软地喵一声,仿佛只要阿福多走几步就能摸到它一样。阿福就又舍不得了,继续尾随上去。就这般走走停停,阿福也不知道自己钻到了哪里,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这种人后说的话,本来不该听,然而另一个人一开口,阿福就站住了,她听出来是燕王的声音。 小醋坛子阿福顿时又喝了一口老醋,她倒要看看跟朱公子说话的女人是谁,这般想着,她偷偷往假山的缝隙里一望,就见燕王对面站着的是那个唱念一绝的许小婉,她脸上的戏妆还没有卸,更显得妩媚浓艳。 阿福这才注意到戏台上已经不是唱昆曲了,说书艺人敲小鼓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戏台方向传来。阿福脑子里顿时就想到了老情人私会干柴烈火,这指不定要做什么事呢! 不行,她得听听。阿福刚把耳朵贴在缝隙上,那只小猫就坏事了,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王爷,妾先告退了,」许小婉害羞带怯地对燕王一笑,袅娜行了个礼,翩然走了。 阿福看不见背对着她的燕王脸色,只凭想象,在脑中演了一出求而不得的戏码,跟着她就愤怒了,朱公子这么好,居然有人不喜欢他!哼。 因阿福怕被燕王发现她偷听,也不敢多留,循着戏台上的鼓声,找回了骊音阁去。赵夫人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才是放下心,「妹妹去了哪,我还以为你在花园里找不到路了,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我看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漂亮,多看了会儿,让姐姐担心了,」阿福心里酸,就想多喝点酒中和一下味道,于是自动认罚,「我喝三杯给姐姐赔罪。」 不等赵夫人阻止,阿福已经一气喝掉了三杯,顿时脸色更红了,眼睛也变得呆滞起来。 赵夫人也只好陪着她喝了一杯。 燕王来了骊音阁就见到小姑娘笑得脸蛋红扑扑的,被赵小意拉着起来给他见礼。他伸手扶了一把,才闻到阿福身上淡淡的酒味。 「王爷,你来了,」阿福喝醉了只想粘着燕王,赵夫人一放手,她就自动自觉扑进了燕王怀里,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燕王怕她摔倒只好搂着她坐下了,阿福却还不安分,熟练地把手环在燕王的脖子上,头往燕王的肩膀上靠,场面一度极为不庄重。 第3章 在座的女人们都看呆了,原来王爷和徐夫人是这样相处的吗?要不是燕王殿下的容貌气度很难假冒,她们差点以为认错人了呢。 「徐氏醉了,本王就先带她回去了。」燕王也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可又舍不得教训阿福,只好带她回去了,等回了房再慢慢教训。 「王爷放心带妹妹回去休息,席上有我照看着,」赵夫人忙起身相送。 燕王就对赵夫人点点头,打横抱起阿福走了。 酒壮怂人胆,阿福喝醉了就一点都不怕燕王了,附耳在燕王耳边问他:「王爷,你喜不喜欢阿福呀?」兴许还知道一点害羞,阿福自觉她问得很含蓄了。 「当然是喜欢,」燕王如今很好说话,反正账都可以留到以后算 ,还能收利息。 「那,」阿福有些紧张,「王爷是更喜欢许小婉呢,还是更喜欢我呢?」 小傻子,燕王心中好笑,刚才就是她在假山后偷听吧,傻乎乎的都没有发现她背着西斜的太阳站着,投下来好长一个影子在地上。偷听也不藏好尾巴。是以燕王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立时回答。 阿福就急了,「王爷,阿福以后肯定能比许小婉长得美,阿福也会唱歌,你只喜欢阿福一个好不好。」 「那你先唱个歌给本王听听,」燕王也想起来徐妈妈夸阿福的话了,阮湘湘虽艳俗,歌声却可绕梁。 唱个歌儿啊,阿福皱着眉想了想,抬起身子凑到燕王的耳边,轻轻唱:「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哥哥做管箫,萧儿对着口,口儿对着萧……」 歌声柔媚,她热乎乎的气息带着点桃花酿的清香,吹在耳边煞是醉人,燕王听了两句词,突然觉得不好,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姑娘怎么能唱这种小曲子! 阿福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明明唱得好好的,不服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燕王的手掌。 吓得燕王差点把她丢下去! 跟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被小姑娘舔手心和被阿黄舔手心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燕王不敢再用手捂着阿福的嘴, 放开了手。 「一根紫竹呀直苗苗, 」阿福嘴巴一得自由,就锲而不舍的继续给朱公子唱歌, 就算燕王换了姿势抱她,她也沉浸在唱歌的喜悦里,没有停下来。 燕王已单手把她抗在肩上,另一手去荷包里摸了一条阿黄的肉干,当机立断地把肉干塞进阿福嘴里了。 咦,是肉?阿福抿抿嘴里的肉干, 觉得味道十分鲜美, 就把唱歌放到了一边,老实趴在燕王肩上认真吃起肉来。 终于不用听阿福软绵绵甜腻腻,能害死人的歌声了, 燕王舒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拍了阿福的小屁股一巴掌, 好好的小姑娘,不学好,该打! 阿福叼着肉干, 扭过头来,迷茫又委屈地看着燕王,为什么打她呀?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透明, 水汪汪的什么心思都印在眼睛里了, 燕王被她看得自己反倒心虚起来, 好像叫人家唱曲的是他, 听了曲子想歪的也是他…… 「吃肉,」燕王自认理亏,又给阿福塞了一条肉干。 阿黄的肉干是精选上等的草原进贡的牛腱子肉做的,即使是天然风干不加调味,味道依然鲜美,嚼劲十足,阿福上一根还没有吃完,又得了一根新的,忙着吃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为什么被打了屁股。 馋猫,燕王见她如此健忘,也是非常满意了,扛着人往阿福住的小院子走。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燕王府中各处都点上了灯笼,星星点点烛火的把燕王府的亭台楼阁装点得像是天上宫阙。 「真美呀,」阿福咬着肉干,靠在燕王肩上一路游览观光,惬意得很。 这个府邸虽是前朝留下来的,但如今的许多布局都是燕王自己改过的,听到阿福的夸赞,燕王有些得意,然而阿福下一句就让燕王黑了脸。 「就是这个院子名字,很丑了,」阿福指着前方的匾额说道。 哪个院子名字丑了?燕王很不服气,荣禧堂哪里丑了,多好吉祥喜庆的名字。 阿福新搬进去的小院叫荣禧堂,黑底金字的匾额挂在朱漆大门上,端庄大气,就是看起来很像个老太太养老的地方。阿福早就想着换个院子名字了,这回趁醉发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像个老太太住的,」阿福皱着眉头嫌弃极了。 小姑娘的喜好他不懂,燕王决定虚心讨教,「那你说叫什么好?」 第4章 「叫蒹葭怎么样?」阿福一听他问,眼睛立刻亮了。正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朱公子就是这个让她求而不得的佳人,看起来触手可及,可实际上,老是吃不到嘴里。 哼,阿福想着就生自己的气,怎么那么没出息,就是勾。搭不到朱公子呢!愧对妈妈的教导啊! 这个暗示很明显了,燕王无奈地笑了笑,他若是直说了顾忌她年纪小,恐怕依着她的想法,是会更加使劲儿缠着他,不如就现在这样,她还含蓄些。 「蒹葭多美呀,」阿福说着软软地腻在燕王的脖颈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她喝的桃花酿,说话间带着桃花香气和清淡酒气的气息就吐在他的耳朵、脸侧,湿热甜腻,实是动人心魄,燕王习惯性地默念一声佛,换了个姿势,横抱着她,一语不发地进了院子。 早早就迎出来的海棠见这两人在门口黏黏乎乎半晌终于进门了,急忙跑前面给燕王打帘子,待燕王抱着徐夫人进屋了,海棠才是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帘子。 她被调来荣禧堂才伺候了两天,还是不太习惯王爷和徐夫人相处时候的那股子腻歪劲儿,总觉得自己多余。海棠抹抹汗,不当心与王爷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对视了一眼,就得到了来自王公公善意的含笑眼神。 可吓人了。海棠可还记得王公公清理淑景园时候的狠劲儿,这会儿这个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人是谁呀,不敢认! 「徐夫人喝醉了,海棠姑娘送些温水进去吧,」王承恩笑眯眯地给海棠建议。他这人在揣摩燕王心思上头很有一手,徐夫人难得一醉,王爷可能还舍不得这么快就给徐夫人解酒呢,否则刚才进屋的时候就会嘱咐他要解酒茶了。 解酒茶不能喝,温水还是可以喂的。闺房之乐的方式有很多嘛,王公公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海棠不敢多问,老实去端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来,又给燕王泡了一盏君山银针,这才端着小托盘进去了。 一进去被黄花梨绣春景图屏风挡着的东次间,海棠就听见了王爷低声在安慰徐夫人,那声音真是很温柔了。海棠抬头看了一眼,王爷坐在黄花梨五屏山水罗汉榻上,徐夫人就软绵绵地靠在王爷的怀里,还伸手搂着王爷的脖子,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一双白嫩的手臂,美人灯下莹润如玉,美得让人想要碰一碰。 海棠不敢多看,放下了两个茶盏就悄悄退了出去。 王承恩看见小侍女脸蛋儿红扑扑地出来,怡然自得地把手往袖子里一揣,又可以安生歇息喽,王爷不到第二天天亮不会出来了。 阿福喝了酒免不了要口渴,又啃了两根肉干,更是嘴巴干了,哼哼唧唧要水喝。海棠送水进来,就来得很是时候。 燕王揭开了盖子看了看,正巧就选到了那盏蜂蜜水。他用手指试了试杯壁,似乎温热正好,却还是谨慎地拿到唇边试了试,这才放心地端到了阿福的嘴边。 阿福闻到了蜂蜜的味道,极其配合地喝了一大口,解了口渴之后,她的歪心思就冒出来了,腻声对燕王道:「这好像是槐花蜜呢,有一股子槐花的清香,王爷要不要尝尝?」 共喝一盏水么?燕王垂眸看着阿福被蜂蜜水润泽后显得越发鲜嫩红润的唇,喉头动了动,舍不得说出拒绝的话来,低声道:「好。」 阿福顿时两眼放光,猛地扑上去,噙住了燕王的唇。 燕王大惊,手里的茶盏端不稳,滚在了榻上,又滚落下地,「啪」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站在屋檐下候着的海棠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想要揭开帘子进屋去看。王承恩忙叫住了她,「不急。」 这能不急吗,海棠紧张地捏着手,万一是王爷动怒摔了东西呢?翠眉姐姐怎么还没有忙完骊音阁的事,她一个人撑不住啊! 到底是小年轻,沉不住气。王承恩公公很是稳重地坐在小太监给他搬来的板凳上,等到王爷歇下了,他也可以去耳房休息了。 屋子里,燕王万万没想到阿福说的尝一尝是这个意思,大意被她偷袭得手,却舍不得推开她了。 阿福亲人很有章法,先是外面的唇瓣细心舔一舔,再由外及里,撬开了燕王防守得很不当心的唇,把丁小香舌伸进去,试探地撩了一圈。 没有抗拒,很好。阿福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发挥毕生所学,勾缠挑吮,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真是比给樱桃梗打结还要累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效果的,燕王本就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都被她挑了起来,同她一样心跳加快,额头见汗,就算是一块冰也要被她舔化了。 第5章 「是不是很甜?」累到了的阿福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燕王的唇,喘着气问燕王。她依稀看见燕王眼中的自己,脸色绯红,嘴唇亮晶晶的都是两个人的口水,突然觉得好害羞,她刚才都干了什么呀! 出了一场汗,阿福有些酒醒了,少女的矜持又回来了,羞答答地挪开了视线。 是很甜,燕王抿唇回味了一下,所谓神魂颠倒大概就是如此了。不能真吃,开个小荤还是可以的,燕王觉得自己以前大概是脑子被木鱼砸了,他低下头含住了阿福的唇,「再让我尝尝。」 朱公子主动亲她啦。阿福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都对对方渴求已久,唇齿间的缠绵也只能聊以慰藉罢了,燕王全靠着自己过人的毅力从阿福的唇上离开。 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就把阿福的衣带解开了,她身上的衣裳滑落在肩膀,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不能看,要赶紧给她穿好衣裳!燕王殿下从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 阿福还是坐在燕王的腿上,她迷迷糊糊觉得屁股底下有点硌,伸手一摸,「王爷,这是什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妈妈还没有教呢。阿福好奇地捏了捏。 可怜的燕王殿下头皮一麻,缴械投降了。 据说男人太快是一种痛。 燕王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了。 阿福还要来火上浇油, 傻乎乎地在软下去的地方摸摸,疑惑道:「咦, 没有了?」 她歪着脑袋看过来, 眼神清澈,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燕王给生生气硬了。 「咦咦, 又有了?」阿福觉得好神奇呀,一定是朱公子藏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在衣裳里。她想着就要去找。 燕王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手腕, 沉声问她,「你真不知道是什么?」小姑娘的花招太多了,他实在不能放松警惕。 「是什么呀?」阿福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眼中都是好奇, 模样真的是很单纯了。 燕王心中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又问了阿福一个问题:「你可知何为男女之事?」 当然知道了, 阿福自豪地挺了挺小胸脯, 「就是脱光衣裳抱在一起睡呀。」当然了,还要亲亲摸摸的。阿福红着脸抿了抿唇, 刚才那能把魂魄吸走的亲亲真令人回味无穷,果然妈妈说得对, 练好了功夫是大有好处的。 她离被朱公子吃掉, 就只差了脱光衣服睡觉了呢。阿福羞怯地看了燕王一眼,她记起来了, 他的手刚刚伸进衣裳里来, 都摸到她的腰了。 气急败坏是什么意思, 燕王终于亲身体会了。这香如故最该教的没有教,其他的手段倒是教了一大堆,生气! 「王爷要和阿福行男女之事吗?」阿福想到就要被吃掉,眼睛亮晶晶的。 不自知的撩人最是动人,燕王觉得下腹更热了几分,然而眼前的小姑娘还小呢,今日已是出格了。他摸摸阿福的脸,温声道:「你喝醉了,先睡了罢。」 朱公子的手总是能让她感觉好安心,阿福眷恋地蹭了蹭,她也确实是困了,温顺地阖上眼睛。 在他掌心睡着的阿福真的是乖巧又惹人怜爱,像是一朵睡在他掌心的小花苞。燕王轻轻叹气,抱着她放到了床上。小花朵还没有到了盛开的年纪,他舍不得过早的摘下她,那就只有委屈自己了。 自行解决了问题的燕王殿下要了一次水。第二天,尽职尽责的王公公听小太监汇报了,眉开眼笑地盘算着小王爷还有多久能来。依着徐夫人受宠的程度,应该要不了多久吧。 燕王习惯了早起,没有惊动阿福就自己起床出来了。 「王爷,」王承恩笑容满面地躬身请安,「可在荣禧堂摆膳?」 「回书房,」燕王莫名觉得王承恩今天笑得有点丑,他没有多想,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一事,回头吩咐王承恩,「粥里放点黑豆黑米。」养肾这件事不能等了。 黑豆黑米都是补肾的东西啊。王承恩忙低头答应了,心里不免冒出个念头徐夫人居然把王爷榨干了?不不,他怎么可以有这种大不敬的想法,王爷龙马精神、龙精虎猛,才会不被榨干呢! 这天燕王喝了三碗黑米黑豆核桃莲子枸杞养肾粥,厨房还贴心地上了养身补气的山药糕,可以说是很迎合上意了。 暂时赋闲在家读书的燕王闲来无事在书房写了好几个蒹葭二字,最后挑出来两个最满意令人拿去做匾额。 「让司造所精细些,」燕王亲手把写了两个字的宣纸交给小太监,他特意强调了要精细,心道做个好的匾额快则三天,慢则五天,这几日他就好生在书房修身养性好了。 第6章 得了王爷亲自吩咐,小太监激动得三步并作一步,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去了司造所,直接找上了最好的工匠。 「要好,还要快,」小太监自觉掌握了王爷的要求,这个蒹葭二字一看就是要送给女人的,后院能用得上这二字的,自然只有正炙手可热的徐夫人了,他可不能误了王爷的好事。 燕王府要的东西,工匠们也不敢耽搁,被小太监一催,那速度就更快了,要不是油漆需要时间晾干,恐怕当日下午就可以交差了。 阿福睡了一觉起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抱着被子懊恼不已,昨晚她好像差一点就能被朱公子吃掉了,为什么那么听话,说睡就睡! 好气哦。阿福捶捶大腿,略一回忆,关于昨日她如何引诱燕王亲吻的画面就在脑子里冒了出来。顿时从气人变成了羞人,她喝醉了居然那么不知羞么,朱公子会不会以为她很放肆呢? 很快阿福的担心就成了现实,午膳过了,晚膳也过了,朱公子都没有来,只来了个书房的小太监传话,说是王爷太忙就不过来了。 小阿福就像个缺水的小花苞,焉巴巴了。所以朱公子是真的忙还是被她吓到了呢?明明那些亲吻就很美妙,令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为什么要抗拒这样的快乐呢? 在书房的这些日子阿福都是和燕王一张床上睡的,枕边突然少了一人,阿福晚上就睡不安稳了,第二天醒来神情就恹恹地。 翠眉为她梳头,看她愁眉不展有点心疼,「夫人是在想王爷?」 「王爷昨日没有来,」阿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皱眉,水晶镜子里的人也蹙着眉头,真是一点都不快活。 翠眉往阿福的发间插了一枝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海棠花,犹带着露珠的花朵芬芳美丽,映得徐夫人略显憔悴的容颜都娇艳了几分。她把徐夫人鬓角的发丝抚平,温声道:「王爷只是忙了,一有空就会来看夫人的。」 往日王爷忙起来半年不进一次后院也是有的,所谓独宠的白侧妃,王爷每年也就留宿沉香园几次而已,徐夫人这样能让王爷连着宠爱,已经是盛宠无双了。 他是王爷,忙是应该的,阿福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担心自己醉后无状,把朱公子吓得不敢来了就惨了。 主仆俩个正说着贴心话,海棠就在屋外通禀,言道陈嬷嬷带着慧姐儿来了。 提起慧姐儿阿福和翠眉都没有好脸色,可看在陈嬷嬷的面子上,该见的还是要见的,阿福就让海棠把人请进屋子来说话。 这荣禧堂还是小了,只有三间正屋,东次间阿福就做了日常起居坐卧的内室,西次间用来洗漱沐浴,只有中间的明堂可以待客,就显得有些局促。 阿福坐了中堂下的椅子,陈嬷嬷进来的时候站起来迎了迎。 「给夫人请安,」陈嬷嬷一贯守礼。阿福往旁边侧了侧,没有受她的全礼。她目光落在随着陈嬷嬷来的慧姐儿身上,慧姐儿看她的眼神好像和平了许多。 她刚这么想,慧姐儿就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半礼,「夫人。」 惊得阿福眼睛都圆了,这才几日,陈嬷嬷真是好手段,都说慧姐儿傻,在白侧妃手里五岁了话都说不清楚,更不用说学礼仪了,到了陈嬷嬷这里,才几日功夫,都会给她见礼了。 「夫人,老奴此来是带着慧姐儿向您赔罪的,」陈嬷嬷带着慧姐儿来是想让慧姐儿同徐夫人道歉,这孩子年纪还小,使劲儿掰掰没准还能掰回来。 陈嬷嬷话音刚落,慧姐儿就乖巧地对着阿福福下身去,「还请夫人原谅我。」 阿福都惊呆了,慧姐儿还能给她道歉!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陈嬷嬷居然做到了。不过就算震惊,阿福也没有忘记自己受的委屈,她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无妨。」 听了这话,慧姐儿不知所措地看向陈嬷嬷,这句话的回答嬷嬷没有教。 陈嬷嬷也知道徐夫人心结难解,她牵着慧姐儿的手笑了笑,「多谢夫人大度。」以前她厌恶钱氏连带着钱氏生的女儿她也不太喜欢。更何况钱氏为了三皇子作死,陈嬷嬷就悄悄怀疑慧姐儿的血脉问题来。 这回燕王硬是把慧姐儿交给她,她才发现慧姐儿并不是真的傻,她只是不肯与人交流罢了,反正她有什么动静,都有一群侍女奶娘们忙前忙后,总有人能猜对她的想法。 等到慧姐儿进了榆园,陈嬷嬷才不会顾忌她的身份,硬生生调教了一些时日,把慧姐儿的性情扭回来了几分。 听了陈嬷嬷的话,阿福也只是淡笑,她还能怎么计较呢,看在朱公子的面子上,她就不能计较。 第7章 陈嬷嬷只坐了一会就告辞了,阿福送了她到门口,被陈嬷嬷牵着走的慧姐儿忽然回头,嘴巴张合,说了一句话。 阿福看懂了,慧姐儿说了谢谢。 大概是谢她救过她吧。阿福梗在心上的不舒服就随着这两个字散去了,反正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又过了一个没有燕王陪伴的晚上, 第二天阿福从醒过来就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走一走妈妈教过的套路,去书房送点心。但是朱公子也就是两日没有来而已,她这就巴巴的去送点心, 会不会显得太粘人了呢? 阿福心里纠结,又拿了扇套来打。以前朱公子天天都来的时候她真是太忙了, 这个攒心梅花络子的扇套打了这么久才是做了一半。她下了决心,上午就把扇套打出来, 然后就可以去书房送礼物啦。 她真的一点都不粘人! 正当她认真打络子,翠眉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 一开口话音里都是笑意, 「夫人,书房的周正求见。」 周正也是燕王身边得用的太监, 虽不如王承恩贴身管事,却也是外书房数二的管事太监, 阿福眼睛就是一亮, 难道是王爷想她了, 派人来叫她过去? 翠眉已经很了解自家夫人的心思, 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在想什么, 笑着扶她下榻,道:「周正奉了王爷的命令,来给咱们院子换匾额呢。」 换匾额是怎么回事?阿福都没有想起来自己醉后跟燕王撒的娇,她扶了扶头上的钗子, 整了整衣裳, 随着翠眉走出了屋子。 院子小的好处就是一眼就看清楚了院门处的情形, 几个太监抬着一块被红绸遮盖的匾额,还有人扶着梯子的,确实是来换匾额的。 周全是个长得很周正方整的太监,行事也如他的名字一板一眼十分周全,先是站在台阶下给徐夫人请了安,再道明来意,「奴婢奉王爷之命,为夫人换匾。」 「辛苦公公了,」阿福暂时压下疑惑,好奇地看太监们架了梯子,不多时就换下了荣禧堂的牌匾,挂了新的匾额上去。 「还请夫人揭彩,」周全亲看着匾额挂好了,便请徐夫人去揭开蒙在新匾额上的红绸,就算王爷没有特别交代,周全还是认真揣摩了上意,认为这个匾额还是徐夫人亲手揭开的好。 还要她亲手来揭开吗?阿福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 荣禧堂的侍女们也同样好奇,簇拥着徐夫人走到了门下,看娇滴滴的徐夫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垂下来的红绸。顿时有沉不住气的发出了惊叹声,因为这个新的匾额太好看了,原先的荣禧堂匾额跟这个一对比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只见门上的新匾额上昭昭两个金色大字「蒹葭」,黑底金字,一点都不显得俗气,反而让人觉得大气端丽,眼前一亮。就算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也知道王爷给徐夫人换匾额是好事。 翠眉文化水平是侍女中最高的,一见蒹葭两个字就领会了其中含义,更何况她还认出来了这两个字是王爷亲笔题字,那意义就更不一样了。翠眉欢喜地去看徐夫人,然后就见到刚才还很干脆就扯下了红绸的徐夫人这会儿只会站着傻笑了。 哎,这模样要是被后院的女人们看到了,徐夫人纸糊的老虎皮就要被戳破了!只是翠眉自己也咧着嘴笑,没好意思提醒徐夫人主意形象。 阿福看到那两个字就想起来自己醉酒时候的放肆了,她红晕上脸,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他居然把她醉后的戏言放到了心上,竟真的给她换了新匾额。阿福也认出来了蒹葭二字是燕王的笔迹,简直比吃了槐花蜜还要甜。 阿福两日没能见到燕王的失落都被这个新匾额给治愈了,焉巴巴的小花苞瞬间吸饱了雨露,又精神抖搂啦。只是他究竟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呢,蒹葭苍苍,佳人在水一方,道阻且长,她到底要多久才能追求到佳人呢?急! 「夫人若没有吩咐,奴婢这就回书房复命了,」周全看徐夫人一脸醉酒似的笑意,知道她是看懂了王爷的心意,可以放心的回去复命了,王爷定然会高兴的。 「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阿福赶紧回神,又道了谢,「烦请公公代我向王爷谢恩。」 翠眉见机给周全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 「夫人言重,」周全没有推辞,顺势收下了,有的时候收礼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跟人搭上关系。 送走了周全等人,刚刚还很克制的蒹葭院众人就欢声向徐夫人道喜了,「恭喜夫人!」场面十分欢腾。她们家夫人真的是很稳了。因着王爷两日没有过来,听了某些人酸言酸语的蒹葭院众人都挺直了腰杆,谁敢再说徐夫人失宠了,打脸哦。 第8章 阿福嘴角含笑,「今日是个好日子,叫厨房加菜,每人再领两个红封。」 在燕王府寻常一个红封是二钱银子,蒹葭院四个侍女,两个扫洒的小丫头,再加守门的两个婆子,八个人十六个红封就是三两二钱银子,加菜的钱也是阿福自己出,十两起底,所以对于穷惯了的阿福来说这回真的是大割肉了。 但是这个肉割得很开心,阿福一点都没有不舍得,小鸟儿一样快活地飞进回了房间,她要快点把扇套做出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朱公子啦。 那边书房,燕王假装很平静在抄经,实际上是在等周全的回复。新的匾额做得太快了,他原本打算养至少三日的,这才两日,还不够冷静。 突然迷上养生的燕王殿下难得的犹豫纠结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往后院去的脚步,他不能去,但是阿福自己来就没问题了嘛。燕王对阿福很有信心。 是以当周全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燕王的心情可以说是突然晴转多云了。 周全很是闹不明白王爷最近的情绪为什么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硬着头皮道:「徐夫人很是欢喜,让奴婢代为谢恩。」 所以呢,让别人代为谢恩就完了?燕王尝到了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阿福她就不能争气一点,自己来谢恩么? 尽管燕王心里已经布满了积雨云,他还是保持住了脸上的云淡风轻,淡然对周全道:「知道了,下去吧。」 明明王爷的语气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周全却不敢多留,忙退了出去,看来需要向王承恩讨教讨教了,揣摩王爷的心思,还是王承恩最厉害。 屋子里,燕王继续写字,然而心烦意乱,一不留神就蘸多了墨水,滴了一滴墨汁到纸上,好好的一篇心经就废了。 啪,燕王将笔拍在纸上。吓得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腿一软就跪下了。 「这墨不好,重新磨,」燕王丢下笔,离开书案往榻上坐了。 小太监不敢说话,忙重新洗了砚台,换了一锭新墨来磨。 燕王坐在榻上,目光一转,看见阿福落在书房的论语,他睹物思人,把那本书拿了起来,随意地翻了翻,哪知竟翻到了一个批注,是落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话下面的,阿福软塌塌的小楷提了两个字「骗人」。 他往日抽查她的功课从没有翻过书,竟是头回见到她在书中写了这样的两个字。他很顺利地理解了阿福的意思,这是在嫌弃日子过得太慢了,根本不快。她究竟有多想要快点长大了好被吃掉?在这上头,她真的是很积极主动了。 燕王眉头稍稍舒展,又好奇地去翻书中可还有她题的小字,可惜找来找去就只有这个俩个字,实是令人失望。 无事可做的燕王殿下亲自给阿福定了个课表,他让人找的老先生已经找好了,明日就可以开始上课。 阿福不知道自己马上要变成女学生了,很是高兴地拿着新做好的扇套来献宝。蒹葭院和书房的后门还没有打通,她过来还是绕了一段路的,刚看到书房的院门,院子里阿黄就汪汪汪叫着跑了出来。 阿黄叫得欢快, 燕王在书房里也听见了,他下意识站了起来,然而还没有动步子,就又坐了回去, 拿着那本《论语》假装看得很认真。 「哎呀,阿黄,别咬我裙子呀!」阿福被热情的阿黄弄得手忙脚乱,又要护着手上的盒子,又要去抢救自己的裙子,免得被阿黄的口水弄湿了, 她特地换的新裙子呢,朱公子都还没有看过,可不能弄坏了。 阿黄听话地松了嘴,却哈哈吐着舌头, 一会儿望着书房一会儿又望着阿福,意思很明显, 快跟它去找主人玩呀。 王承恩已亲自迎了出来,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夫人来了, 快这边走,奴婢已经叫人通禀王爷了。」 「有劳公公了, 」阿福跟着王承恩走上了游廊, 将近午时, 天上的日头还是有点毒辣的, 走游廊上清凉许多。 「奴婢分内之事,」王承恩笑眯眯地,徐夫人来了,王爷该高兴了。王承恩想着自家王爷早上换下来的衣裳,不免大不敬腹诽一番,明明就燥得很,偏要克制着不往徐夫人那里去,他实在是不懂王爷的心思了。 王公公怎么突然笑得有点奇怪?阿福抱紧了手里的盒子,也不知道朱公子会不会喜欢她的礼物。 阿黄傲首挺胸走在阿福身边,见她只和王承恩说话,不满地嗷呜了声,小姑娘今天都没有摸摸它,不开心了。 阿福又忙去哄阿黄,真的是忙得很了。 通禀的小太监已经出去很久了,燕王心浮气躁地翻了一页书,他明明记得从院门口走到书房要不了多久。 第9章 「王爷,徐夫人来了,」王承恩当先躬着身进来,微微抬头就看见王爷坐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非常的镇定自如,如果不是王爷把书拿倒了,他真的要相信了王爷一点也不着急见徐夫人呢。 燕王浑然不知自己的装模作样已经被王承恩察觉,还很高冷地翻着书,淡然道:「知道了。」 啧啧,王承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了,他很快退了出去,请徐夫人进了书房。 阿黄眼疾脚快,哧溜先跑进了屋子。 先进来的是狗,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燕王……很好,可以冷静一下了。 阿福后面进来,就看到燕王拿着肉干在喂阿黄,阿黄吃得可高兴了,大尾巴摇得都看不清了。 她也好想被他喂肉干,阿福记起来那天吃到的肉干,略有些馋。 似乎小姑娘看的是他手上的肉?燕王「专心致志」喂完了阿黄,拍拍它的脖子,阿黄就很乖地出门去了,路过阿福的时候没忘了蹭个摸头。 燕王看得目色一沉,阿黄也大了,时候给它找个狗了。 王承恩很有眼力见,自觉退出去不算,还把书房里傻乎乎还在磨墨的小太监叫了出来,又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心了。 「王爷,」阿福两天没有见到燕王很是想念,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道了个万福,然后仔细地看他。因是在家中,燕王就穿了舒适的宽松道袍,衣襟松散,系了一条玉色腰带,正巧衣裳又是湖蓝色,阿福不由想起来香如故的初见,好像也是这样的距离,她给他请了安,被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她还觉得他孟浪来着,现在却是怨念他不够孟浪了,就差那么一小步就可以被吃掉了,怎么就是不成功呢? 「今日怎么过来了?」燕王语气寻常,他放下了书,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看似不在乎,其实目光全都落在小姑娘身上了。 阿福为了来见燕王,穿上了新做的夏衣,雨过天青色的对襟纱衣,袖子宽大如云,挽着一条清烟似的月白披帛,淡鹅黄纱裙,清雅如山间晨露,又似初露尖尖角的小荷亭亭玉立。她本身就肤白如玉,脸上也不用敷粉,只在唇上用了点粉色胭脂润唇,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额上红痣殷殷,真是妍丽之极。 他的小姑娘真是漂亮极了。燕王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王爷给我的院子题了字,我很喜欢,」阿福并没有被燕王的故作冷淡所迷惑,他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呢。阿福心里甜滋滋的,小嘴说出来的话就更甜了,「王爷对阿福真好。」 自己心意得到了回应,燕王当然是高兴的,他努力压了压想要翘起来的嘴角,淡然道:「坐。」 燕王自己是坐在紫檀罗汉榻上的,罗汉榻两侧又摆了椅子高几,可以坐的地方有很多。阿福眼珠子一转,反正他也没有说坐哪里,她就很自觉地坐在了罗汉榻上,与燕王只隔着一张摆在罗汉榻上的壶门矮几。 这个距离对燕王来说很近了,他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更何况夏日的纱衣薄透,那软烟罗所制的衣裳如烟似雾,透过淡青的薄纱,隐隐可见衣下的肌肤莹润洁白。他记得那日的触感,柔嫩光润,滑如凝脂。 他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假装很平静地拿起矮几上的茶碗,一打开盖子,却只看到见了底的茶叶。这王承恩也太没有眼色了,都不知道上茶。未免尴尬,燕王殿下依然举杯假装喝了一口茶。 「王爷,我做了一个扇套,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阿福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羞答答地打开了带来的盒子。「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诗她还是会背的。虽然她没有美玉,但她可以把自己的心都给他。 躺在盒子里的扇套是石青、松绿和玫瑰三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看得出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能把每个攒心梅花打得大小一般并无二致,称得上是精品。 当然就算这个扇套打得一般,燕王也会爱屋及乌的,他点了点头,「不错。」说着解下了腰间的扇子,放在矮几上。 阿福眉开眼笑,马上就把扇套换了。然后主动请缨,「王爷,我给你系上吧?」扇子挂在腰间,系扇套是很亲密的事情呢。 这天气本来就开始燥热了,听了这话,燕王觉得更热,可又舍不得这样亲密接触的理由,坚守的理智就退了一步。 阿福在这上头多机灵呐,见他不反对,就认定是他答应了,犹怕他反悔,忙拿了扇子下了榻,站到燕王跟前。要把扇套的带子系在腰带上,难免要摸到燕王的腰,阿福趁机站得更近了些。 第10章 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是扑在自己怀里来,燕王有些后悔,能看不能吃,他做甚么要为难自己? 「好了,」阿福没有故意拖延时间,很是利落地把扇套系好了,直起身要离开时,却被自己长长的裙子一绊,哎呀一声整个扑在了燕王的怀里。 糟了,她这回真不是故意的。阿福抬起头就跟低头看她的燕王四目相对了,她小脸憋得通红,她要说她是不小心,他会信吗? 他就知道小姑娘要趁机耍手段,燕王心里无奈又甜蜜,看她眼睛睁得溜圆,眼神无辜楚楚可怜,这个假摔真的是很真实呢。 「下回小心些,」燕王无奈地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只好给她一点甜头吃吃了。他这般想着,低下了头,含住了她花骨朵一样粉嫩的唇。 阿福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能有此意外之喜,等他一探进来,她就积极主动地追了上去。 一番追逐缠绵终于结束,两人都有些微微喘气,燕王捏捏阿福红扑扑的脸,摇头,「你呀,下回矜持些。」 矜持是什么东西,有肉干好吃吗?阿福眨巴眨巴眼睛,朱公子真是好看呀,尤其是这个时候,眼中仿佛有一汪春水,温柔又可口。阿福顾不得矜持了,又抬起身子,往燕王的唇上亲去。 最后等到两人彻底分开,书房外小太监手上端着的茶都冷了。 王承恩试试杯盏的热度,摆摆手,「去换。」虽说白日宣那个淫不太好,但是王爷高兴就好。 「我给你请了个先生,」燕王觉得不能再堕落下去了,很是煞风景地把课程表拿了出来。 上学读书在哪个年龄阶段的小孩子眼里都是讨厌的,阿福一看那规规整整的课程,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 「王爷,我可以自学吗?」阿福很想不明白,她可是专门伺候人的一等瘦马,争宠比美才是她们的后宅日常,为什么要沦落到上学读四书五经,还要考试啊? 「不行,」燕王很理智的拒绝了,就是要让她多读书,才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折腾他的肾啊。为了自己的肾,燕王殿下也是很费心了。 「那可不可以少学一点?」阿福勾着燕王的袖子试图讨价还价。 「不行,」燕王意志坚定,绝不能被她摇摇袖子就昏了头,他语重心长,「阿福,你父兄皆是有识之士,徐家长女怎能不读书?」 香如故的调。教也就是表面光,所谓的琴棋书画都只学了一两手充门面,他倒是不在乎阿福才艺如何,他想的是,现在多学些,等她长大了与高门女眷们交际,才不会露怯。他那几个妹妹,自家姐妹间喝个茶,还要做几首诗呢,阿福不学着点,以后做不来诗,岂不要哭? 操着老父亲心的燕王殿下想得很长远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阿福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为了朱公子一片苦心,她学。 当天晚上燕王又回了前荣禧堂, 如今的蒹葭院去歇息, 蒹葭院门上的大红灯笼挂了一宿, 那些私下里议论徐夫人失宠了的人脸都肿了。 第二天起床, 阿福嘴巴也有点肿, 梳妆的时候胭脂都不用涂,红得很自然。 她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心里都乐开了花,朱公子已经越来越喜欢她了呢。 燕王整理衣冠时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见阿福还在嘟着唇左边看看, 右边看看,有些红肿的嘴唇十分醒目。他心中微哂, 昨晚他有些控制不住,把阿福的嘴唇都吮肿了, 也难怪爱美的小姑娘介意。 下回注意些吧,轻一点, 少要一点。他走过去,站在阿福身后, 从妆台上捡了一支金镶玉蝴蝶钗插在阿福的发髻上, 「阿福很美了, 莫要迟到了。」 突然得到夸奖, 阿福眼睛亮晶晶的, 脸上飞霞, 更是用不上胭脂妆点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燕王, 一个貌美如花,一个君子如玉,真是一双璧人呢。 上课的地方就在蒹葭院出来不远的东轩,宽敞明亮,燕王放心得很,送阿福出门的时候,他只嘱咐了阿福,「不要淘气,认真上课。」 阿福觉得对于淘气,一定是两人的理解不一样,她这般乖巧的人,哪里看得出淘气了。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她要给朱公子面子,于是规规矩矩低下头答应了,「王爷放心。」 他让人找的先生已经过了古稀,慈祥和蔼,当然放心。燕王微微颔首,「去吧。」 阿福就带着海棠上学去了。阿黄跑了两步出去想要跟,被燕王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没能跟着小姑娘去玩,阿黄喉咙里发出不开心的咕噜声。燕王下意识去掏荷包,结果掏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荷包里的肉干都被阿福诓去了。 第11章 呜汪,肉干呢?阿黄看见空空如也的荷包,整只狗都懵了,伤心难过。 「走,回书房吃,」燕王拍拍阿黄的狗头,突然有些担心这肉干不够分。 再说阿福到了东轩,先生就已经坐在书案后拿着一本书,眯着眼睛在看了。 「先生,恕我来迟,」阿福有些紧张,这老先生穿着深青色书生长衫,方巾里的头发花白了,脸上的山羊胡子就更白,很想故事里那种拿着戒尺打人的严厉先生。是以她小心翼翼找了找书案上可有隐藏的戒尺。 「是老夫习惯了早起,来早了,」老先生爽朗一笑,目光和蔼,「夫人不必紧张。」此女看年纪还小,却已经梳了妇人发髻,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老先生是被王府管事诓来的,只知道要教的是王府的贵人,根本想不到是燕王的侍妾去,见到人之前他都还以为是教小郡主。 看起来先生还是很好相处的。阿福舒了一口气。然而她放心得太早了,燕王给她的请的先生当然是博学多才还要求严格的人啊。 老先生姓周,阿福就叫他周先生,周先生原在私塾教书,学生里不乏秀才举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才是关了私塾。只是老爷子闲不住,燕王重金一请,又听说只是教一个小姑娘,老爷子就收拾包袱跟着王府管事来了。 却是不肯行拜师礼的,老爷子接了燕王府的差事,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也没打算教出个女秀才来给学生们当师妹。 周先生不收学生,阿福还是按着规矩亲手给周先生奉了一盏茶。 「坐,」周先生觉得小姑娘乖巧,神色越发的慈祥,「可念过书?」小姑娘看起来钟灵毓秀,他稍稍废些心力教导,想来也不会太差。 「念过些,寻常的字也认得的,」阿福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觉得很新奇,她被朱公子买下之前,哪想得到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还给她请了先生上课。 「不错,随意默一段你记得的书给老夫看看,」周先生觉得这个教学难度瞬间又降低了。 海棠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把笔墨纸砚都摆好了,听了这个要求,忙取了墨锭来磨墨。 周先生原本很随意地坐着,一看见侍女拿出来的墨,眼睛都睁大了,「这可是苏墨?」他疾步走了下来,腿脚灵便得一点也不像年过七十的老人。 「奴婢不知,」海棠是不知道什么墨的,墨就是墨,还分酥的,硬的? 「我也不知道,」阿福也摇头,「是王爷送我的,一匣子十个,还有的上面刻了桂宫赏月、深山枫叶之类的。」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苏墨啊!周先生难掩激动地从海棠手里拿了墨锭在手里看,苏墨便是当世制墨名家苏治嘉的墨,此人因倒戈给当时还是乱军的梁军开了京城的大门,一直被人诟病,制出来的墨却是极佳,所谓「遇湿不败,香彻肌骨」。再看这墨上刻着平湖落雁,周先生就知道这确实苏墨中「秋韵」中的一块,听闻这一套共有十块墨锭,各刻了秋日十景。周先生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他珍藏着一块夏日荷花的苏墨。 「先生喜欢,我那里还有,」阿福很会借花献佛,朱公子可是谆谆教诲她了要尊师重道,她给老师送礼,就是很尊师重道了吧? 「不必,」周先生可是很有节操的,摇头拒绝了,恋恋不舍放下墨锭。 既然周先生不要,那就继续磨墨好了。阿福示意海棠,海棠马上准备开始磨。 「这可是苏墨,怎能随意拿来练字?」周先生一看眼都急红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墨难道很贵,为什么不能用了练字?海棠不懂,拿着墨锭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磨下去。 「我也只有这种墨了,」阿福很苦恼,她打开带来的书箱,取出来另一块刻了傲霜秋菊的。这还是担心一块墨不够用,多拿了一块当作备用的。 他只有儿子孝敬的七十大寿生辰礼苏墨一块,这小姑娘却有王爷送的好多块,人比人得扔啊。周先生摸摸胡子试图平静一下。 「既然先生喜欢,我就借花献佛了,这墨在我手里,与寻常的墨并无不同。」阿福把两块墨锭都拿了出来并排放着,风吹过,就更清晰地闻到了两块墨锭的墨香,令人心旷神怡。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墨喜欢不起来,大概是香味太熏人了? 「我还有几锭徽墨,与夫人换这块平湖秋燕可好?」周先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换似乎是他占了很大的便宜啊。可是周先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墨锭,近两年尤其喜欢苏墨。 这个阿福是无所谓的,当即就与周先生换了墨。 真是大好人!周先生换到了心仪的墨,感动极了,立时下了决心,他一定要用尽所有办法,教好小姑娘。 第12章 可怜的阿福见周先生如此和善,以为有了换墨的交情,周先生上课就会更宽松些,哪想到周先生一上起课来就像是变了个人,她分神一点点,他扫一眼都看得到,然后大戒尺就横空扫来了。 阿福是怕了,一点都不敢做小动作,老老实实背书,老老实实写完周先生布置的一百个大字和五篇簪花小楷。她的字被周先生批评为柔媚无骨,必须要重新练! 光是用簪花小楷写完一篇没有错漏的课文就很耗精力了,直到傍晚阿福忙完学习回蒹葭院,她是一点勾搭燕王的体力都没有了。 再加上燕王还要问她功课,拿了她练的字来点评,阿福听得只想睡觉,等到晚上,一躺在床上,她就立刻睡着了去。 于是燕王殿下得以睡了个安稳觉,越发觉得让阿福上课十分可行。 蒹葭院的院名一改,燕王府后院是再没有人私下里嚼舌根了,看看人家院子上的匾额,谁失宠,谁尴尬。 过了几日,后院才知道王爷居然给徐夫人请了个先生上课,更是惊掉了一地下巴,养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静宜斋,赵夫人的贴身侍女把从外面听来的关于徐夫人上课的事当作趣事奖给了赵夫人听。 「背后需慎言,」赵夫人听了只淡淡地告诫自己的侍女。她手里在缝一件绣了百蝶穿花的裙子,裙腰瘦小,长短也不是给大人穿的。 侍女很是为自家夫人心疼,自家夫人陪伴燕王是最久的,却不知何故看破了红尘,不争不抢地在静宜斋礼佛,明明夫人也还很年轻。 「夫人天光暗了,您歇息吧,这个裙子奴婢也可代您绣的,」侍女提前点亮了室内的灯。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赵夫人不愿假手他人,「慧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也只能尽尽心意了。」 五月就是慧姐儿的生辰,然而慧姐儿生辰既是生母的忌日,寻常是不能庆贺的,赵夫人绣的裙子就是给慧姐儿的生辰礼物。 要不是的白侧妃得罪了徐夫人,慧姐儿还在白氏手里当傻子养呢,现在谁不知道陈嬷嬷把慧姐儿调养得都知道行礼问好了,看上去跟寻常的孩子无异了。侍女想着慧姐儿可怜,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多点了几盏灯。 阿福上着课,只觉得时光飞快,很快就要到端午了。 端午之前,燕王府还有一个大事,就是慧姐儿的六岁生辰到了,同时也是先王妃的忌日要到了。 陈嬷嬷提前三日就来见燕王,请燕王示下。 「按着旧例就是了,」燕王神色淡淡的。 「往年是白侧妃招待的成国公夫人,」陈嬷嬷比较愁的是这个,先王妃的祭日,成国公府的女眷要来上香,燕王府却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女眷来接待,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陈嬷嬷试探着提了个意见,「王爷既然看重徐夫人,何不请封她为侧妃,到时候王府有事,也有个人出来支应。」徐夫人已经是侧妃的待遇了,只差了个名分而已。 燕王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年纪还小,等有了身孕再请封。」如今情势不明,他还不敢给阿福请封,梦中痛事,他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让赵小意主持,」燕王没有犹豫定下人选。 赵夫人身份低微,名分上也差了一点,其实不是很适合。不过燕王府真是拿不出人来了,再加上陈嬷嬷讨厌钱家人,也就不说什么了,见过燕王回去,陈嬷嬷就去找了赵夫人商议。 静宜斋, 赵夫人亲自将陈嬷嬷送到了门口。 望着陈嬷嬷上了仆妇拉的小车远去了, 淡竹一脸喜色地恭喜赵夫人:「夫人,王爷还是看重您的。」往日这些大事都是白侧妃主持的, 如今白侧妃幽禁了, 燕王府除了赵夫人, 还有谁能担当呢? 相对于欢喜的侍女们,赵夫人脸上神色平静, 「明日徐夫人似乎休息?」 一听赵夫人这个话音,淡竹就知道不好, 闷闷地答道:「是。」她和站在赵夫人身侧的淡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自家夫人也太淡泊名利了。 「淡竹你去问问徐夫人明日是否有空,我想去拜访她, 」赵夫人只当看不见淡竹的不赞同,淡然说道。 「夫人请徐夫人到静宜斋议事也就是了, 何必亲自走一趟?」淡竹觉得自家夫人未免把姿态放得太低, 操持先王妃忌日和端午节这样露脸的好事,夫人平白分给徐夫人也就罢了,还要亲自送上门么? 「是我请徐夫人帮忙,自然是亲自去请才是有诚意, 」赵夫人轻笑, 显得十分淡泊。 「是,奴婢明白了, 」淡竹知道不能改变赵夫人的主意了, 只得应声, 出门去了蒹葭院。 第13章 午时刚过,天上的太阳行至正中,正是最热的时候,淡竹尽量挑着阴凉处走,却还是有的地方要走在大太阳底下,她举着袖子挡脸,难免心生怨气,赵夫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徐夫人是受宠,可论起身份,赵夫人是四品的媵人,徐夫人连牌面都还没有上呢。 好不容易走到了蒹葭院,就见朱门黛瓦,院子里一株繁盛的石榴树开得红红火火,花都开到了墙外头来。淡竹抬头望了一眼院门上的二字匾额,金字熠熠生辉,她觉得松柏森森的静宜斋真是冷落了。 「淡竹姑娘好,怎么有空来蒹葭院?日头大,姑娘先往门里站站,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守门的婆子是人精,各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认得的,当即认出来站在门口的是赵夫人身边得用的淡竹,忙迎了淡竹进门,叫她在门下稍等了,自己忙进去通报。 淡竹矜持地道了谢,在门内站了片刻,就看见一个绿色衫子丫头随着婆子出来。 「淡竹姐姐,我是徐夫人身边伺候的海棠,」海棠未语先笑,同淡竹见了礼,侧身请她进去,「姐姐请随我来。」 见来的人不是翠眉,淡竹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受了蒹葭院的怠慢,她面上到没有显露出来,和气地笑笑,跟着海棠进去了。 蒹葭院确实是小,一进的院子,绕过了影壁,一眼就看得到头,远不如静宜斋。淡竹略略平衡了些,然而等她看清楚正屋窗上用的不是窗纱而是透明玻璃,她就被这大手笔的装潢给镇住了。 这样的玻璃窗子,比糊十层贡品软烟罗纱还要贵了。 进了屋子,就见西次间是用一整面的雕花镶蓝色琉璃槅扇隔着的,琉璃上还贴着掐丝金宝相花,看起来明艳大气,华贵之极。东次间到显得寻常,只是一扇小门,门后竖着一面夏景图的彩画屏风,然而淡竹眼力极好,看见了那屏风上的落款,竟然是王爷亲笔所画。 淡竹眼睛一缩,至此是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不说这蒹葭院的富贵奢华,只说王爷的亲笔,后院里就是先王妃的荣华园都没有啊。淡竹无法继续自傲,埋下脑袋老实等着徐夫人从东次间出来。 阿福倒不是故意拿乔让赵夫人的侍女久等,只是刚下学,手上沾了墨汁,才梳洗了正要换衣裳,就听海棠禀报赵夫人的侍女来了。她也只换了家常的衣裳,随意挽了个一窝丝的头发就出来了。 淡竹就闻到了一阵幽香,她眼角余光看见徐夫人淡粉的裙摆轻盈地滑过去了,她身子弯了弯,深深地蹲下去行礼,「奴婢淡竹,见过徐夫人。」 「不必多礼,坐,」阿福对赵夫人印象好,对她的侍女也就很亲切。要是来的是白侧妃的侍女,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没错,她就是这样对人唯亲的人。 淡竹听她语气轻柔,抬头道了谢,并不肯坐只道:「多谢夫人,奴婢就不坐了,代我家夫人传完话,奴婢就回去了。」 「赵夫人叫你来可有什么事?」阿福这才好奇起来,赵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她想不到赵夫人能有什么话要传给她。 「我家夫人叫奴婢来问问徐夫人明日可有空闲,我家夫人想来拜访夫人,商议先王妃忌日的章程,」淡竹恭敬地把来意说明了,不敢有隐瞒。 「我自是有空的,赵夫人要来,我扫榻相迎,」阿福现在也有些历练出来了,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不知你家夫人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她问这个,其实就是小心眼,要是赵夫人上午来,她就早点送朱公子去外书房,下午来呢,她就可以多缠着朱公子一会儿。 好像自家夫人忘了说,淡竹想着下午天热,就道:「是上午。」 是上午就不能缠着朱公子睡个懒觉了,阿福觉得好可惜,她上五日的课才能休息一天,就这样浪费了一个早上。心里苦,可是不能对外说,阿福笑笑,「那我就等着赵夫人过来了。」 淡竹得了回复自是回去回禀了赵夫人。阿福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伸过来慢悠悠地揉手腕,这个课上的真是太累了,上午上完了课回来吃个午饭,休息两刻钟,又要去上下午的课,直到酉正才是学完了一天的课,害她每到晚上就特别困,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两人已经很纯洁地睡了好些天了,这样下去,她还能被朱公子吃掉吗? 阿福深深地感到了忧虑。 「夫人,芍药会推拿,奴婢叫她来给您揉揉手吧?」翠眉看着徐夫人皱起的小脸,可心疼了,真是闹不明白王爷怎么想的,徐夫人这样娇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难道不该放在手心里宠着,每天忧愁的应该是衣裳不够漂亮了,首饰不够时兴了,又该去买新的胭脂水粉了,而不是愁作业没做完,课文背不好啊! 第14章 芍药是新分来的侍女,阿福印象里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她依靠得最多的就是翠眉,其次就是海棠,这个芍药还不出头呢。听见翠眉推荐,阿福点了点头,「那你叫她来吧。」相处了这么久,阿福明白翠眉是很有章程的,她可以放心把自己并不擅长的笼络人心交给她。 一旁海棠就深深地看了翠眉一眼,若是她在翠眉的位置,可不会大度到叫人来分自己在徐夫人面前的宠。 翠眉想的却不是有人来了会分散自己在徐夫人跟前的信重,眼看着徐夫人越来越往王爷心尖上扎根了,蒹葭院只靠着她和海棠两个盯着是不够用的,今日提了芍药,下回再把石榴叫来夫人跟前露个脸,就是那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也要培养起来了。 被翠眉推荐的芍药果真在推拿上很有一手,被她揉捏过一遍,阿福觉得浑身清泰,连日抬着手腕练字的劳累一扫而空了。喜得她赏了芍药一个二两的银锭子,花了大钱还喜滋滋的觉得特别值。 下午放学回来又推过一遍,往日散学以后只想睡觉的阿福就觉得自己神采奕奕了。 「想不到芍药有这么好的手艺,」阿福被推拿过后出了一身汗,现在泡在大浴桶的热水里舒服极了。 「奴婢早几日就知道了芍药有这样的本事,却今日才是告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听了阿福这话,翠眉肃容道。她是认真看过芍药,认为她可以作为徐夫人的心腹培养,才是把人引荐到徐夫人跟前的。只是她也怕徐夫人误会了她的心意,说完这话,心里有些忐忑。 「我知道翠眉你是为我打算,」阿福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笑着对翠眉道,「我在这上头不太懂,你只管放开手去做,我总是信你的。」 阿福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伸出去拉了翠眉的手,紧紧握着,「蒹葭院我就交给你了。」 「多谢夫人信重,」翠眉心里高兴,脸上也不掩饰,她大概懂那种士为知己死的感觉了,顿时充满了干劲,立志要把蒹葭院打造得如铁桶一般,可不能让那些牛鬼蛇神有机会害徐夫人。 燕王在书房看完了一封盖着火漆的密信,就把信递给了对面的青衣谋士许嘉让。 许嘉让一目十行看完,脸上露出喜色,「恭喜王爷。」 这时候恭喜还太早了,燕王神色淡淡,他收回信递给站着的曹正淳,曹正淳立刻就掏出火折子把信点燃了。 「多派人手,保护杨小姐,」燕王没有忘记对何素心的承诺,吩咐陆永川道。 「王爷放心,」陆永川知道这个杨小姐是贪腐案的关键证人,又是三年前户部贪腐案的幸存者,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顾选已成弃子,不如用来嫁祸太子?」许嘉让提出来杀了诏狱中的顾选,嫁祸太子杀人灭口。皇帝知道太子能在诏狱中动手脚,定然会对太子心生忌惮。 「多做多错,」燕王却不赞成,诏狱名义上是在皇帝掌控中,在诏狱动手脚,风险太大。更何况一次贪腐案并不足以撼动太子的地位,燕王垂眸道:「父皇总是偏心太子的。」他这回只是想试探皇帝对太子的看重,结果并不意外,皇帝第一反应就是把太子摘了出去。 可是再偏心,又能经得住几次磨呢? 议事散后,燕王自动自觉又往后院去了,还带着阿黄。 「王爷似乎对徐夫人太上心了,」许嘉让轻声对陆永川说。居然寻了通州乡下养老的周老爷子给徐夫人做教书先生,那风头正盛的周御史可不是省油的灯,这要让周御史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诟病王爷。 王爷有喜欢的妇人也不是坏事,陆永川看得出许嘉让对徐夫人有些不满,提醒他道,「内帷之事,我等就不要妄议了。」 许嘉让不再说话,心下却是继续忧心忡忡,就怕周正则知道他爹在燕王府教侍妾读书,心生不满啊。 沐浴后阿福随意穿了件鹅黄的细葛衫子, 草色的裙子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编端午要送给燕王戴的五彩缕。窗户打开着,放下了纱窗, 外面的风习习吹进来, 还好屋里的灯都用琉璃罩罩着, 灯火通明, 不曾被风吹晃。 燕王踏着微凉的夜色而来, 就看见绿纱窗上阿福纤弱的剪影, 温暖明亮, 彷如世外桃源。燕王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变得宁静温和了。 阿黄仰起头, 想要叫一声表示自己来了, 结果嘴巴刚一张开, 就被燕王轻轻拍了脑袋。阿黄很聪明地闭上了嘴, 拿出了捕猎猎物时的谨慎,跟着燕王悄悄往正房走去。 站在屋檐下当值的是石榴, 惊见燕王来了,忙要请安。王承恩眼疾手快冲她打了个手势,石榴知机, 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子福了福, 尔后默不作声地为燕王打起了帘子。待燕王进了屋子,她就老老实实和王承恩还有阿黄分开左右站着了。 第15章 不久翠眉便从内室出来了,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石榴一眼,不能通报, 咳嗽一声提个醒儿也好啊, 幸好她和徐夫人只是在说编五彩缕的事, 没有非议他人。 被翠眉瞪了,石榴有些愣,不太明白翠眉的眼色,低声道:「翠眉姐姐可是要上茶?」 这个石榴太愣了,翠眉叹气,没有回答她,先对王承恩点头笑笑,才是回头对石榴说:「不要茶,去提一壶酸梅汤来。」酸梅汤是徐夫人亲手熬的,在井水里镇过了,如今正好拿出来喝。 看着石榴往茶水房去了,翠眉才是叹了一口气。 「石榴心眼实在,」王承恩笑呵呵地,觉得前同僚在蒹葭院也是很操心啊。 「差了一点变通,」翠眉在王承恩面前略略透露出点自己要培养石榴的意思,王承恩自幼服侍王爷,乃是王爷的心腹之人,许多内院的阴私之事都是王承恩来办的,翠眉这样也算是在王承恩面前为石榴背书了。 王承恩袖着手呵呵笑,「忠心就是好的。」 可不是,忠心才是最要紧的。翠眉见石榴捧着红漆盘端着一个青瓷壶回来了,面上露出笑容,待王承恩亲验了毒,翠眉笑着对石榴道:「你送进去吧。」 她去送?石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看着翠眉不容拒绝的眼神,她还是捧着盘,迈进门里去了。 屋子里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橙色的灯光从内室的屏风后透出来,石榴绕过了屏风才听见王爷和徐夫人低声絮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听见了王爷一声轻笑。 她不敢乱看,靠着眼角的余光走到罗汉榻前,把青瓷壶和一对青瓷杯往榻上的矮几上一放,屈膝行了个礼,默然无声退了出去。 翠眉看她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显见是个闷葫芦,都不会在主子跟前讨个好的。真是给她搭了梯子都不会用。 屋子里,阿福认真编着五彩缕上的彩色小蝙蝠,到了最后几步了,她全神贯注在指尖上,完全没有留意到石榴进来过。 燕王执起青瓷的长颈壶,此壶入手清凉,青润如玉的壶身上凝着细细的水珠子,显见不是热茶。他提起壶往杯子里倒,深红色的液体就带着微酸的香气落在了杯子里。原来是酸梅汤,燕王一点也不觉得刚到五月初就喝酸梅汤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昨日阿福就张罗着吃粽子了。 他给阿福也倒了一杯,自己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微酸清凉的酸梅汤,陈皮放得有点重了,微微的苦。 阿福好不容易编好了五彩缕上最后一只小蝙蝠,打了结提起来欣赏了一番,觉得十分完美了,才是拿到燕王的跟前,「王爷,可容妾为您锁命?」 锁命,即锁住长命百岁的意思。民间有端午系五彩缕,可以避兵鬼,不生瘟疫,不惧五毒,叫人长命百岁的说法。阿福编的五彩缕更是精致,上面依次编了蟾蜍、蜈蚣、蝎子、蛇和蝙蝠五毒,端午戴之可以辟邪。 燕王垂眸看她,见她目光殷殷,恐怕自己不答应她能掉下眼泪了,便伸出了左手。 阿福顿时笑颜如花,生怕燕王反悔似的把一串色彩鲜艳的五彩缕戴在了燕王的手腕上。 「王爷一定能平安和顺,长命百岁,」阿福系好五彩缕还舍不得放手,拉着燕王的手祝愿道。等她也给自己编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可以同他一起白头偕老啦。 长命百岁四个字触动了燕王,他紧紧握住阿福的手,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我们一起。」或享尽人间繁华长命百岁,或身败名裂落魄死去,总不会如梦中庸庸碌碌,死也糊涂。 阿福靠在燕王怀中,只觉得此生圆满,纵然日后人心生变,想起此时,她也不会有怨了。 次日,阿福很早就醒了来。扭头一看,不出意外燕王又是已经起床了。她掏出怀表看了看,明明刚到卯正,还是很早呢。 看来她是不能起得比朱公子还要早了,阿福不再纠结,拥着被子坐起来,还不等她喊人,床上的帐子就被人揭开了,露出燕王高大的身影来。 「王爷!」阿福一喜,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燕王顺着光,看得清楚,阿福身上的素纱睡衣松散开来了,滑落在肩膀,露出了她布满红痕的脖颈和锁骨,那红色的痕迹斑斑点点,像是落了片片玫红的蔷薇花瓣。 咳,燕王很正人君子地移开目光,想到了昨晚的情状,老练如他,也不免脸热。 明明本来就是很纯洁很单纯地抱在一起表明心迹,怎么最后就失了控制呢? 大概起因是阿福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慢颂了一首诗「浴后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第16章 她眼睛湿漉漉,仿佛蕴着一汪春水,「王爷觉得这诗可好?」原诗出自《子夜吴歌》,阿福就改动了两个字,变宿昔不梳头,为浴后。 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没有梳起来,青丝如墨,带着兰汤的香气垂落在她的肩上,又蜿蜒落到他的身上,缠绵香艳,可以说是非常的婉转可怜了。 清心寡欲了许久的燕王一个没有把持住,忍不住破了戒,然后又做得过火了些,虽没有做到最后,却是又一次突破了他的理智底线了。 睡都睡了,为什么不敢看她呀?阿福故意往燕王跟前凑了凑,娇滴滴地,「我还以为王爷走了。」 昨晚她终于被朱公子剥了衣裳吃掉了,可开心了。阿福红着脸扯住了燕王的衣角,刚才醒来不见他,她心里就空空落落的,直到见了他,才觉得空掉的那一块心被填上了。 「回来陪你用早膳,」燕王怜爱地摸摸阿福柔软的发丝。本来是走了的,可想起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定然以为他们行过了敦伦之事了,结果缠绵以后醒来他不在,小姑娘该难过了。果然,见到阿福的神情,他就知道小姑娘真的误会了。 朱公子真的是太好了。阿福忍不住笑得傻乎乎的,被燕王牵着下了床,换上了燕王给她选的银红琵琶扣衣裳。 精致的琵琶扣严严实实扣到了她的喉咙下头,勉强把痕迹都遮住了,只是有一枚落在颈侧的吻痕很靠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了一截出来。 稍后的早膳,燕王殿下时不时看一眼那鲜艳的吻痕,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两碗粥,一个荞麦小馒头和一个素馅饼。惊得王承恩以为今天的太医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王爷的早膳饭量已经好几年没有变动过了。 另一个当事人阿福看见燕王特别喜欢喝粥的样子,则是以为今天的粥格外好喝,她本来是吃小荠菜馄饨的,吃了一半就舀了半碗粥来尝,分明就是普通的黑豆粥嘛,还不放糖! 刚用完早膳,书房的太监就有事过来寻燕王。 阿福依依不舍地送着燕王到了院门下。 「今日不用上课,好好休息,」燕王抬手在阿福脖子上的吻痕摸了一下,这小东西看久了很有几分可爱,特别衬她,不若以后都留几个。 为什么突然摸她脖子,阿福怕痒地缩缩脖子,脸色有些红,光天化日的,怎么好这么亲昵,她一面怕羞,一面却又十分诚实,拉了拉燕王的衣袖,「好嘛,我在家里等王爷。」 「乖,」燕王很自然地摸了摸阿福的头,语气轻柔极了。 王承恩不由觑了黏黏乎乎的两人一眼,这才多远呢,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就跟十八相送似的了,万一王爷要出远门,这该怎么送? 等燕王一走,阿福疑惑地自己摸了摸脖子,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呀? 由于燕王出于男人的私心没有提醒阿福吻痕的事。翠眉为阿福梳头的时候也发现了,更不好意思指出来,于是阿福送走燕王以后,就带着半枚吻痕见了随后来拜访的赵夫人。 「我冒昧前来,是想请徐妹妹帮个忙的,」赵夫人在同阿福互相见礼的时候看见阿福脖子上的半枚红痕,目光微暗。 「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得到赵姐姐的?」阿福请赵夫人一同在榻上坐下了。她很谨慎,不敢轻易就答应了。 「便是三日后先王妃的忌日,」赵夫人神色温和,「我从未操持过这样的大事,恐怕不能办好,所以想请妹妹与我一同主持。」 先王妃的忌日,她这个新来的更不敢掺和呀。阿福连连摇头,「我不行的,姐姐还是请陈嬷嬷帮忙吧。」 「我出身乡野,又是刚进府,王府的规矩都还没有学完,实在不能帮上姐姐什么忙。」阿福推拒得很彻底。 赵夫人目光温和地看着阿福,「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妹妹届时只需留意来祭拜的钱家人。」赵夫人忍不住提醒了阿福,「成国公夫人一般不会为难人,只有钱家三小姐,略有些骄纵。」 「多谢姐姐提醒,」阿福承了赵夫人的好意。钱三小姐这个人阿福已经从翠眉那里听说了,是先王妃的胞妹,很有可能的燕王继妃人选。 阿福心里有些酸,燕王正妻的位置不可能永远空着,总要有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嫁进来的。但她私心里不愿意钱家的小姐嫁进来,毕竟是姐妹,钱小姐与先王妃总有几分相像的地方,万一朱公子看着妹妹想姐姐,把对先王妃的思念移到了钱小姐身上,她去哪里哭去? 赵夫人见阿福神色微暗,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端午的前一日就是先王妃的忌日和慧姐儿的生辰。 第17章 燕王为了表示对先王妃的思念, 昨晚是独宿在书房的。阿福没了陪伴,很是不习惯地辗转了半夜,第二天醒来不免有些憔悴。不用特意敷粉涂白了脸, 就有哀思在脸上了。 徐夫人昨晚为什么没有睡好翠眉心知肚明, 她不好说什么, 只在徐夫人用早膳的时候劝她多吃些耐饿的馒头少喝水,「按惯例,先王妃的法事都要做足一早上的, 到时候跪着给先王妃念经不能走动, 夫人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豆.豆.网。」 意思就是只能老老实实给先王妃念经到结束, 是不能中途更衣的。阿福点点头, 「那我吃一个素包子垫垫就行了, 我不怕饿。」论耐饿, 她们瘦马才是最厉害的,为了保持瘦如杨柳的身段,大家从来都不敢多吃。 这样也行。翠眉就给阿福夹了一个全素的香菇青菜包子, 然而包子太小巧玲珑, 只有小酒杯大小, 翠眉看着徐夫人娇小的身段于心不忍, 多给她夹了一个放进碗里。 因为是先王妃的忌日, 全府上下都要吃素, 阿福认认真真咬了一口香气扑鼻的包子, 觉得有点酸。一定是包子馊了, 绝不是她拈酸。阿福鼓鼓脸颊, 一口作气,把两个泛着酸的素包子吃完了。 临出门,翠眉又经验丰富地往阿福膝上绑了两个塞满了棉花的软垫,绑在膝盖之下,既不会影响走动,裙子一放下来,也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翠眉真是太周全了,阿福目光闪闪地看着翠眉,「翠眉你真厉害,这种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太有用了。」小时候被罚跪,要是有这个,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也不是奴婢想的,」翠眉细心为她调整绑带,确保不会掉落,一面说道:「其实是宫里太监宫女们私下传的。」宫中规矩大,一不小心就会被主子责罚,罚跪就是最常见的,尤其是在那些不受宠的妃子跟前伺候的人,就更需要这种东西了。 那宫里可真可怕。阿福立刻就想到了关键,不由抖了抖。 荣华园自从先王妃过世就封禁了起来,只在每年的忌日开启。 荣华园是位于燕王府中轴线上的正院,是燕王居所延禧殿的后殿,两处只隔了一个花园。先王妃去世后,燕王就搬出了前殿延禧殿,想来是不愿意睹物思人吧。阿福望一眼荣华园前头气势巍峨的宫殿,太阳正从东方升起,高大的宫殿便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阿福心里头忽然有些压抑,觉得先王妃就像是这一大片的阴影,笼罩在她心上。 不对,不对,她这样想是不是太狭隘了?阿福咬了咬唇,有些伤心,自己是不是变坏了,竟然如此嫉妒先王妃。 她跟着引路的侍女往园中走,走过了种了两排大香樟树的青砖大路,过穿堂,便听到有木鱼声与诵经声隐隐传来,听得几句,便令人心静神宁。 阿福豁然开朗,先王妃在燕王心里,她不需要想着去侵占属于先王妃的部分,她只要把自己往朱公子心上装就好了。 「徐夫人,」随后而来的孙侍妾其实远远就看见徐夫人在前面走了,她不想与徐夫人碰上,故意放慢了脚步,哪想到徐夫人突然站住不走了,孙侍妾只得无奈上前问好。 「孙姐姐,」阿福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听着诵经声发起呆来了,忙与孙侍妾回礼。 徐夫人怎么这么客气?孙侍妾简直受宠若惊,低下头等徐夫人先行。 「正巧遇上了,我们就一同进去吧?」阿福出言相邀道。她记得孙侍妾很是低调安静,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有些纳闷,自己很吓人么? 「是,」孙侍妾没想到徐夫人这么温柔和气,上回骊音阁徐夫人走得早,她还没看出来徐夫人的脾气,只以为盛宠在身的徐夫人必定是如白侧妃一般眼高于顶的,哪知道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沉得住气,在她这种不受宠的人面前也并不骄纵。 多几个人一起走挺好的。阿福看见挂在四处的经幡和白色幔帐,总觉得阴气森森的,就算有大和尚们在念经,也还是叫人觉得阴凉。她走着走着就挨到了孙侍妾旁边,毕竟两人并肩走,远比她一个人走在翠眉和领路的侍女中间安心。 徐夫人对她太热情了,孙侍妾心跳加快,难道徐夫人是想拉拢她,对付赵夫人?是了,赵夫人主持了先王妃忌日,徐夫人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孙侍妾一路胡思乱想,跟着阿福进了诵经的大厅,就见到一身素白的赵夫人面色沉静地过来了。她心里一颤,赵夫人会不会误会她与徐夫人是一伙的? 「徐妹妹和孙妹妹来了,」赵夫人露出个清浅的笑意,她穿得很庄重,头上不戴珠饰,只戴了几枚固定发髻的小银簪,脸上脂粉不施,完全是服孝的模样。 第18章 果然赵夫人留意到她了,孙侍妾嘴里微苦,对赵夫人行礼。 「姐姐辛苦,」阿福同赵夫人见礼完毕,言语诚恳地道。她看到赵夫人眼下明显的青黑,对于自己拒绝赵夫人帮忙的请求生出两分愧疚,不过她即使答应了也是个拖后腿的,阿福这样想就开朗了。 「先王妃待我不薄,」赵夫人淡笑,「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她说着带着阿福和孙侍妾到了她们的位置,「卯正开始为先王妃诵经,妹妹先等一等。」 地上摆着一个个杏黄的蒲团,赵夫人指给阿福的蒲团位置在第三排,离念经的主持大师很近了。她点点头,「姐姐自去忙,不用顾忌我。」 赵夫人就拍拍阿福的手,继续去张罗了。 第一排的一个蒲团肯定是慧姐儿的了,第二排放了三个,应当是钱家的女眷,第三排两个蒲团大概就是她和赵夫人的,孙侍妾则在后一排。阿福站着无事,把各人位置猜了一遍。 很快燕王府的内眷们都来齐了,大家都身着素衣,面容哀戚,有个别居然是红着眼眶来的。 阿福暗暗捏捏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看来大家都做好了功课。 卯正将近钱家女眷才是姗姗来迟。阿福站在赵夫人身后悄悄打量,就见成国公夫人是个温和的中年妇人,脸如满月,皮肤白皙,最难得的是她一双眼睛依然顾盼生辉很是动人。站在成国公夫人右边的看打扮应当是成国公世子夫人,容貌虽不十分出色,气质却温润和婉,观之可亲。 最后那个站在成国公夫人左侧的少女就是燕王妃的有力人选钱三小姐了。阿福忍不住多看了钱三小姐几眼,她穿着月白褙子银挑线裙子,头上戴着素银嵌蓝宝石的一套头面,薄施脂粉,楚楚动人。不过她一双与成国公夫人极为相似的眼睛却不如成国公夫人的眼睛波光潋滟,略逊色几分。 据说钱三小姐是长得极为像先王妃的。阿福抿抿唇,若先王妃有一双成国公夫人的眼睛,确实是十分的美貌,也难怪燕王记挂了这么多年。她小心眼地再看一眼钱三小姐,忽然觉得钱三小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也容不得她多想,钱家人刚到,燕王随后就带着慧姐儿一起来了。阿福随着众人行礼,一抬起头就看见燕王瞧着她。 见她目光投过来了,燕王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移开视线,温和地扶起了成国公夫人,「夫人不必多礼。」 「王爷,」钱三小姐略略站出来半步,娇声见礼。 燕王微微颔首,态度较为冷淡。低头示意怯怯站在他身侧的慧姐儿给她外祖母见礼。 钱蕴仪神色微黯。她心系燕王,从他进来就把视线紧紧投在燕王身上,自然是看见了燕王与一个小侍妾之间的互动。她想起探听来的消息,燕王从扬州带了一个侍妾回来,对她甚是宠爱,就连白侧妃得罪了她都被幽禁了。钱蕴仪本来还不太相信,此时亲眼所见,又看白侧妃不见了踪迹,顿时把那个穿淡绿衣裳的侍妾给记在了心上。 「慧姐儿见过外祖母,」慧姐儿得了燕王的指令,乖巧地叫了成国公夫人。 慧姐儿居然一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成国公夫人很是惊讶地看着慧姐儿,一段时日不见,慧姐儿又长高了些,人也瘦了些,穿着合身的茶白色衫子,眉眼间依稀有长女幼时的模样。 「慧姐儿长大了,」成国公夫人感慨地抚着慧姐儿的头对燕王道。因某些缘由,成国公夫人对女儿所生的这个痴儿心有芥蒂,自来对慧姐儿不是很亲密。 慧姐儿很少得到外祖母的关爱,被她摸着头,身子一僵,眼睛微微睁大了。 燕王看出了女儿的不自在,牵着慧姐儿的手把她从成国公夫人的手下带出来,「时辰快到了,先为蕴柔祈福。」 燕王都这般说了,成国公夫人不敢有异议,带着女儿和儿媳在慧姐儿身后的蒲团上跪下了。所谓君为臣纲,钱蕴柔嫁进了皇家是为君,纵然是成国公夫人,在女儿牌位前也要跪下的。可成国公夫人跪得甘心,望着站在钱蕴仪牌位前的燕王,成国公夫人眼神微闪,就算皇后不提,她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佳婿呢?这些年成国公府从燕王身上得到的好处太多了。 燕王自是不可能在钱蕴柔的牌位前站到法事结束,他上了香, 默站片刻, 就先行出去了。 便是如此, 在旁人眼里, 燕王殿下已经是十分的情深意重了,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暗中羡慕先燕王妃呢。就连成国公夫人也没觉得出来有什么不对, 暗暗瞪一眼见到燕王出去后就心浮气躁的女儿, 成国公夫人在心里又把要说的话盘算了一遍。 第19章 被母亲告诫地看了一眼,钱蕴仪把想要追着燕王出去的心按了下来, 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柄嵌宝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抬手扶了扶略有些歪斜的蓝宝石蝴蝶银步摇。 同样不专心的阿福跪在钱蕴仪身后,把钱蕴仪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钱三小姐果真是对燕王妃的位置有心, 看她能在长姐的法事上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妆容,必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阿福心里乱糟糟的,头一回那么清醒地意识到能够名正言顺站在燕王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侍妾, 阿福觉得嘴巴里苦苦的,再被大厅里缭绕的烟火一熏,眼泪自然而然就落下来了,都不需要用上翠眉给她准备的生姜泡过的帕子。 成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媳妇比燕王多待了一刻钟, 才是起身。 「慧姐儿, 可以起来了, 」成国公夫人被儿媳扶起来后就站到了慧姐儿身边,温声道。 慧姐儿抬头望了望站在一侧的陈嬷嬷。陈嬷嬷养了慧姐儿许久,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跪这么久,忙点了点头。 成国公夫人看见慧姐儿与陈嬷嬷之间的动作,神色暗了暗。成国公世子夫人已代婆婆把愿意起来的慧姐儿扶了起来。 成国公夫人便牵了慧姐儿的手,对走过来的陈嬷嬷道谢,「慧姐儿这些日子劳烦陈嬷嬷照看了,我看她性格开朗了些,陈嬷嬷功不可没。」说着示意儿媳赏赐陈嬷嬷。 她们早有准备,成国公世子夫人就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宝蓝缎子荷包,看起来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王爷令奴婢照顾慧姐儿,奴婢自当尽心尽力,」陈嬷嬷肃手而立,并不曾看世子夫人递过来的荷包一眼。 成国公夫人眼中愠色一闪而过,她还端得住,钱蕴仪已经忍不住了,从世子夫人手中拿过来荷包,笑吟吟地上前去,「嬷嬷把慧姐儿照顾得极好,这个荷包便是母亲赏赐给嬷嬷的谢礼,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听闻慧姐儿被燕王送去给一个老奴教养,钱家人心里早就存了不满,先前王府没有正妃,把慧姐儿养在白侧妃院子里还算说得过去,结果白侧妃出事,燕王居然把慧姐儿送去给一个奴婢抚养,这是不把钱家放在眼里么? 可是钱家对上燕王本就心虚,不敢说什么,只等到了钱蕴柔的忌日,成国公夫人才是想要借着大女儿的情分,从燕王这里把慧姐儿带回成国公府抚养,也好让小女儿能与慧姐儿多培养一下感情。 钱蕴仪这番话说得漂亮,又是赏赐又是谢礼,一下子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成国公夫人嘴角含笑,女儿还是长进了的,这个陈嬷嬷深受燕王信重,最好是能拉拢了她。慧姐儿身份特别又心智不全,想来陈嬷嬷也不愿长久的捧着这个烫手山芋的。 只是她们算盘打得好,陈嬷嬷也不是吃素的,她恶心着钱家人,怎么可能接钱家给的好处,因为肃容道:「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谢。」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钱蕴仪被个奴婢落了面子,脸色一变,世子夫人暗道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亲密地拉了钱蕴仪的手,笑道:「嬷嬷太小心了,看来得蕴仪得先把谢礼送给王爷才行。」 听见王爷二字,钱蕴仪顿时缓和了脸色,露出一抹娇羞。 陈嬷嬷心中冷笑,就这样的女人还想着嫁给王爷,呸。以为她们燕王府是什么地方,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收么?一个钱蕴柔就能恶心她一辈子了。 既然已经给先王妃上过香念过经了,下一步就是去见燕王了。 燕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在前头的延禧殿。 钱蕴仪随着母亲进了殿内,立刻就找到了独自坐在殿中的燕王,因是亡妻忌日,燕王穿着素面的石青道袍,面容清隽,似乎有些清减了。钱蕴仪痴痴看他,因殿中深长,外头的阳光从大开的殿门照进来,却照不到燕王身周,他便坐在一片冷寂的暗影之中。 王爷这样的痴情男子世间少有,钱蕴仪心中又嫉妒起她那个早亡的姐姐来,可恨为什么她不年长几岁,那么就是她陪伴在他身边了,何必要在他二人之间插。进一个人去。 「夫人来了,」燕王没有起身,他现在就是一个沉浸在怀念亡妻不能自拔的男人。孤独寂寞冷。 成国公夫人一叹,「蕴柔没有福气,还让王爷这般惦记着她。」说起来钱蕴柔,成国公夫人是恨铁不成钢,既然都嫁给了燕王,为何不能安分守己?若非燕王对她情根深种,当年那样大的丑事,足可以叫钱家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了。结果燕王却说人死事消,悄悄地把事情都压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世人只知道燕王妃福薄,却不知道燕王妃究竟是为什么福薄的。 第20章 闻言,燕王沉默,拨了拨手上的佛珠。 人死了,什么过错都能够原谅,日深月久,就只剩下好处了。成国公夫人自觉掌握了燕王的想法,看一眼长得与长女越发相似的小女儿,成国公夫人更有了几分把握。 她却不知道燕王这会儿想的是阿福娇气,跪了这么久会不会膝盖疼?等到晚上又要可怜兮兮地叫他揉揉了。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蕴柔去了已经六年了,」成国公夫人语重心长,「王爷也当放下了。」 见燕王依然拨着佛珠不说话,成国公夫人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燕王越长情越好呢,她完全是为燕王打算的模样,「偌大的燕王府,没有王妃主持中馈,终是不成的。尤其是慧姐儿越发的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及笄,总不能长于奴婢之手罢?」 提到慧姐儿,燕王终于有了反应,「夫人说的是。」 「母亲听说白侧妃病了,就担心慧姐儿无人照顾,」世子夫人温婉地开口,「连日收拾了先王妃住过的兰亭居,想要亲自来接慧姐儿回去小住。还是蕴仪说王爷疼爱慧姐儿,必有安排,才是劝住了母亲。」 成国公夫人便疼爱地把慧姐儿抱在怀里,摸着慧姐儿的小脸,怜惜道:「可怜的慧姐儿,都瘦了。」看了这几年,燕王对慧姐儿是真的看重,成国公夫人才是敢放心接近慧姐儿,若慧姐儿不是燕王亲生,燕王怎么会这么疼爱她呢?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就是说燕王没有安排好慧姐儿,不仅给奴婢养,还养瘦了。特意提到收拾好了钱蕴柔住过的院子,就是想等燕王自己开口把慧姐儿送到成国公府。 燕王看一眼在成国公夫人怀里目露惶恐的慧姐儿,抬手召唤慧姐儿,「慧姐儿,来。」 慧姐儿微微挣扎,成国公夫人就赶紧松开了手,面露微笑,看慧姐儿跑到燕王跟前,抱住了燕王膝盖,燕王的手落下来,揉了揉慧姐儿的头。成国公夫人暗忖,看来燕王是不愿意慧姐儿去成国公府的。 「姐姐在天有灵,看见慧姐儿如此可爱,定然是十分高兴的,」钱蕴仪笑道。 燕王这才看了她一眼,钱蕴仪今日的打扮与当年的钱蕴柔居然有八分相似。 被燕王的目光注视着,钱蕴仪粉面含春,「王爷,姐姐定然不愿您一个人孤老终身的,只要新王妃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我们就放心了。」她模仿着记忆中长姐的情态,露出一个柔弱的笑。 燕王看着微笑的钱蕴仪,似乎陷入了回忆。 成国公夫人见此暗喜,觉得燕王这个女婿还是跑不掉的。 最后钱家人也没好明说那个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的人选就是钱蕴仪,却因为燕王多看了钱蕴仪几眼,觉得胜券在握。她们已经从皇后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有心为燕王选妃,明日的端午宫宴,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燕王妃的位置呢。 留在荣华园念经的众人,一直到午时才是结束了漫长的法事。 阿福跪了一上午,被翠眉扶起来的时候,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咬着唇,被翠眉扶到了后厅坐在椅子上,就有侍女端着热水热巾子上来。翠眉给阿福腿上捂热了,化开了通经活络的膏药一通狠揉。阿福这回忍不住了,哎哟哎哟叫出来。 叫完了她才觉得不体面,一点都不漂亮。忍着痛去看别人,见大家也都是被侍女揉得哎哟叫,就连坐在她旁边的赵夫人也一样叫出声来了,阿福才是放心地放下了她的美人包袱,愁眉苦脸地哎哟喊痛。 揉完,看谁都是一头汗。狼狈是狼狈了些,还好腿又是自己的了。这样的情况,谁都没有心思寒暄,只余下还要收拾残局的赵夫人在荣华园中,大家便各自散了。 阿福被翠眉扶着从荣华园出来,看见孙侍妾走在前头,她刚想喊她一起走,就见孙侍妾忽然健步如飞地走过夹道不见了。 真人不可貌相,阿福佩服得不了了,孙侍妾太厉害了。在艰难挪回蒹葭院的路上,阿福就特别想念燕王了,要是他在,她都不用走路。 结果有的人真的是不经想,她一抬头就看见换了身紫袍玉带的燕王站在前头的亭子里等她了。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阿福看着向她大步走来的燕王,只想得到这句话。然后她就真的被他抱起来了。 「王爷,还是放我下来吧,还有人看着呢,」阿福口是心非,说着让人把她放下来,圈在燕王脖子上的手却不放。 燕王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故意道:「确实,不好。」说着作势要放手。 阿福忙抱紧了燕王的脖子,埋在他脖子里小声说,「不要,我腿疼。」 第21章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燕王笑起来,如日色昭昭。 阿福给看呆了。 五月是恶月,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候, 蒹葭院四处都点了艾草香驱虫, 就连室内都浮着微苦清凉的药草香气。 燕王是极喜欢这种味道的, 阿福却觉得都是一股子药味, 十分嫌弃, 一路把头埋在燕王颈侧, 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被燕王放到榻上,她还舍不得下来, 伸长了身子,在燕王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脸上便露出陶醉之色来,眼睛微阖,檀口微张, 小脸上还有一团酡红, 那模样, 活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小妖精。 都快被吸干了,燕王摇头,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这么喜欢,送你了又不用。」他原先见她喜欢靠在他身上闻香气,便送了一盒自己用的香给她,哪知道这丫头自己不用, 又来闻他。 「只喜欢王爷用在身上的, 」无意间又说了甜言蜜语的阿福眨眨眼睛, 脸上的神情天真又无辜,「用在别的地方都如王爷身上的好。」她还纳闷呢,不止是用来熏衣裳,就是熏屋子,也远不及燕王身上好闻呀。 啧,真是拿她没有办法。燕王挨着阿福坐下来,好方便她闻,这个怪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还能怎么办,只好当一个行走的香炉了。 「腿给我看看,」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燕王对于看腿这样的正经要求已经能够很坦然地说出来了。 阿福立刻就把裙子掀起来,裤腿挽上去,配合得不得了。 即使翠眉及时给她揉过,阿福的膝盖上还是留下了深青的印子,看得燕王心疼不已,化身唠叨王爷,「早叫你告病不去,非得要去,如今吃到苦头了罢?」 想到阿福向钱蕴柔的牌位跪拜,燕王眼睛一暗。 「我新进府,还是规矩些好,」阿福却不能不顾忌先王妃在燕王心中的地位,说她小心眼也好,善妒也罢,她还想去看看跟先王妃长得像的钱三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嘛。 燕王不言语,只摸了摸阿福的肩,她心思单纯,有些事还不是时候告诉她。 被摸肩了,阿福很自觉地靠上去,把头枕在燕王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王爷放心,我腿上绑了棉花垫子,赵夫人也很照顾我。」 「既然这么好,方才喊腿疼的是谁?」燕王很想把她翻过来打屁股。 呃……阿福心虚地闭上了嘴,肚子却很没有眼色,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阿福顿时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更严肃了,跪得腿疼,还要挨饿,听听这声音,很明显饿得不轻,所以她为何要固执找罪受。 被燕王严肃的目光看着,阿福心里发虚,忙扬声叫翠眉,「翠眉,叫人传膳!」不管是谁,先来个人解解围围啊。 阿福深知气势的重要性,一脸的我饿,我理直气壮,自找苦吃的人不是我! 小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燕王平静地看她演。 翠眉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同来的还有王承恩。王承恩一进屋就低下身子,叉着手道:「王爷,陆统领在外书房求见。」 燕王看明白了王承恩的暗示,知道是出了急事,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书房了。」 当王爷就是这么忙,她都理解的,阿福点点头,也下了榻,送燕王出门。 「今晚不必等我,自己早睡。」燕王按住还想送他到院子门口的阿福,交代了一句。 「好,」阿福很乖地答应了,目送着燕王的身影转过影壁不见了。 「夫人,还要传膳么?」翠眉担心地问,生怕这小夫人闹脾气不吃饭。 当然是要的,燕王不在,她通常吃得随意,阿福马上给自己要了一碗小馄饨配冷淘。 燕王疾行到了书房,书房门外,不只陆永川和曹正淳在,许嘉让也神色凝重地站在台阶下。 「都进来说话,」燕王长腿一迈,自己推开了书房的门,当先跨了进去,边走边问,「出了何事?」 「王爷,顾选死了,」陆永川回答。 死了?燕王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怎么死了?」 「传来的消息是自杀,」陆永川是不信诏狱的人能自杀的,比如锦衣卫们为防止犯人咬舌,会把犯人的下巴卸了,只在吃饭和讯问的时候装上。 「王爷,会不会是太子杀人灭口?」曹正淳提出看法,一如既往的直白。 「若是太子,这招棋走得太蠢,」陆永川戳戳曹正淳,这家伙难道忘了之前许嘉让还说要杀了顾选嫁祸太子。 第22章 曹正淳吸气,不服道:「怎么蠢了?谁都知道杀人灭口蠢,是以更不会质疑太子了。」 「殿下,正淳言之有理,」许嘉让也很赞同,太子兵行险着,没准儿还能把燕王拉下水呢。 若单是太子,杀人灭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但是有个难缠的皇长孙,燕王担心最后顾选之死会落到他的头上,变成他嫁祸太子了。 如今情势不明,顾选之死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授意,燕王沉吟片刻下了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几日再看。」他手里得用的人还是太少,趁着这次机会要多安插几个人进来了。 ☆☆☆ 端午,宫中设宴,宴请王公大臣,御河之上还会有精彩的赛龙舟比赛,士庶皆可观赏,所以京城的端午,历来是十分热闹的一个节日。 阿福还没有资格进宫赴宴,是以燕王卯时就出去了,她还可以赖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昨晚上燕王回来得晚,她本来都睡着了,还迷迷糊糊醒来要服侍燕王脱衣。还好燕王把持住了没有跟她一起胡闹,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而阿福知道她可以出府去看赛龙舟,不能陪着燕王赴宴的郁闷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换衣裳好出门啦。 燕王入宫, 照例先去景和宫。 景和宫的主人素来宽和, 每逢佳节都会大赏宫人, 燕王一路进来,就看见好些衣饰鲜亮的宫女。就连为他引路的也不是常见的小太监, 换成了两个美貌的宫女,其中一个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燕王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往日母妃还含蓄些, 今年就太明显了。 只得目不斜视地进了贤妃日常起居的侧殿。 贤妃坐在榻上翘首盼着燕王,看见儿子来了,贤妃一贯素淡的脸上也流露出笑意来。 「母妃, 」燕王给贤妃请了安,顺着贤妃的意坐在了榻上。 方才引路的高个宫女就捧着一盏兔毫天目盏盛的茶来, 釉色黑如墨玉,越发显得那双手如纤纤玉笋, 淡粉的指甲如玉做的一般。 宫女奉了茶, 娇声请燕王喝茶, 「王爷请用茶。」 燕王无奈地看一眼贤妃。 被儿子察觉了自己的用心, 贤妃淡然地示意宫女退下, 「你身边的人伺候得也太不经心了,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竟是养了一个月。」 王承恩生承受着来自贤妃娘娘的不满视线,压弯了腰。 「我看就是伺候的人太大意了, 」贤妃轻哼一声。 「娘娘恕罪, 」王承恩马上很怂地跪下来请罪。 「不关他们的事, 是儿子自己不当心,」燕王很明白贤妃就是想给他多安排几个女人,立刻就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就是装病的后遗症了。 听他这么说,贤妃往燕王身上看了一圈,得出结论,「还好看起来精神,就是瘦了,怎么这般不当心。」 他哪里会瘦,每日看着阿福都能陪她多吃一碗饭。不过这样的内情是不能在母妃面前说的,燕王只道:「就是偶感风寒,其实两日就好了,是我犯懒,想要歇歇。」 「你这样儿,当个闲王是最适合的,」贤妃状似随意地说道。 燕王薄唇微抿,却也附和地点了头。 见他如此,贤妃低下头,掩过眼底的微澜,拿了一只摆在高脚瓷盘里的粽子,「可用了早膳?我包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糖粽子。」 虽是用的询问的语气,贤妃早就准备好了碗碟筷子摆在桌上。 燕王其实不太喜欢糯食,嫌腻,不过端午都要吃粽子,也就桂花糖粽子他勉强能吃一个。闻言笑了,「便是用过了早膳,母妃包的粽子还是要吃的。」 说着便要自己动手剥粽子。 「琇珠,」贤妃抢过燕王手里的粽子递给她唤来的宫女。 小宫女年岁不大,手指灵活,如蝴蝶翻飞,很快就剥出了一碟粽子,笑着把剥好的粽子呈上来,「娘娘,奴婢都剥好了。」她一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似的,恍惚有几分像阿福。 燕王这般想着,又操心起来阿福自己一个人出门,会不会被人挤到了,天气这么热,是不是晒着了。 贤妃见他出神,还以为是中意了这个小宫女,嘴角含笑地吩咐琇珠,「琇珠,你来伺候王爷吃粽子。」 「母妃,」燕王无奈地唤了一声,对红着脸儿的宫女道,「你下去罢。」 小宫女无助地望望贤妃,见贤妃摆手,只好失望地走了。 「不喜欢?」贤妃亲手用银筷夹了一只小粽子放到燕王跟前的碟子里,「我听说你新纳的妾侍,也是个小丫头。」 第23章 「母妃,」燕王真的很无奈了,他找到阿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小,他也没有办法啊。 「好了,好了,」贤妃放下筷子,「你不愿娶妻,我也不催你,只是孙子该生几个罢?皇长孙都要娶妻了,我连孙子都还没有抱上,合着你后院的女人都是不中用的。」 「侄儿要娶妻了?」燕王抓的重点却是这个。 贤妃理所当然地,「皇长孙年纪不小了,自然要娶妻了。」 梦中皇长孙的妻族并不显赫,燕王心平气和地吃粽子。 贤妃慢条斯理地喝茶,半晌才慢悠悠道:「听说这次宫宴,长兴伯的嫡女也要进宫,她自小在西郊侍奉养病的长兴伯夫人,也不知长的什么模样。」 这个苏家的小姐自来就有孝顺的名声,却不曾在京城上流圈子里出现过,听闻长兴伯夫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与美艳绝伦的顾贵妃不分轩轾,这个苏小姐确实引人遐思。 燕王目光微动,李然莫非想要娶长兴伯家的女儿?顾贵妃无子,苏景明又是皇帝心腹,李然倒是打的好盘算。 端午宴设在御河上的紫云楼中。紫云楼分中楼与左右楼,中楼足有九层,凌空横跨河上,左右三层的侧楼拱卫在侧,等到龙舟赛的时候,最先到达中楼之下的就是胜者了,可以得到贵人们从楼上洒下的赏赐,没准还能得见圣颜呢,是以每年的龙舟赛都竞争激烈,很有看头。 长兴伯家的马车到的时候,紫云楼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了,皇家与民同乐,只在紫云楼百尺之外设了帷帐,为了能沾一沾皇家贵气,这天蜂拥来紫云楼外赏龙舟的人简直是摩肩接踵,晚来一步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苏景明骑着马护卫在马车旁,一身朱红锦袍,俊美夺目,引得好多小姑娘偷偷看他,其中不乏在紫云楼右楼上赴宴的大家小姐。 年轻俊美的长兴伯世子是很多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一听说长兴伯世子来了,大家都挤到了栏杆旁去看他。就见长兴伯世子眉目温柔地从车上扶了一位带着面纱的少女下来。 「那是谁?」有人疑惑地问出来,长兴伯世子虽是出名的美男子,却也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怎么就对这个女子那般温柔呢? 「应当是世子的妹妹。」 长兴伯世子还有个侍母至孝的嫡亲妹妹这件事大多数人是知道的,长兴伯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在郊外的温泉庄子养病,这位苏小姐就一直在庄子上陪伴母亲,竟然从来没有在京城世家小姐们的圈子里露过面。 听了这个猜测,大家都好奇起来,若是苏小姐,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性情呢? 又见下了车的苏小姐与苏景明一到扶了一位美丽纤弱的妇人下车来。她穿着紫色的广袖长裙,发髻梳了高鬟,望之如神妃仙子。 「长兴伯夫人真美!」见了这下车来的妇人,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不由惊叹出声。 「是呢,想来苏小姐也是个美人。」这是对苏景明有意的姑娘,夸起来苏小姐也就没有顾忌,却也有的人把新露面的苏小姐当作了劲敌。 听着那边传来的议论声,坐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上的几个女子也有些好奇起来。其中一个穿着粉衣的女子就问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钱蕴仪,「你今日怎么这般耐得住性子,都不像你平日的样子了。」 她语气随意,显见是与钱蕴仪极为亲密的。 钱蕴仪心中有事,不能对好友言,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么有么好稀罕的,一会儿席上就能见到了。」 「你身份贵重,自然是能在席上见到苏小姐,」粉衣女子就嗔了钱蕴仪一眼,笑着说。 其余几个也都是钱蕴仪的小跟班,自是趁机奉承起来。 紫云楼的宴席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钱蕴仪自然不必说,皇后娘娘的跟前也有一席之地,那苏家小姐有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姨母,也是能到贵人们跟前露脸的。 若是往常,被人这般奉承,钱蕴仪都要飘起来了,今日却一反常态,兴致缺缺的样子。粉衣女子几人便识趣地默默喝茶了。 不久就有皇后跟前的宫女来请钱蕴仪。带着一身羡慕的目光,钱蕴仪整整衣裳,心怀不安地随着宫女去了中楼。 中楼的云英阁已经是云鬓扰扰,秀色满堂了。 当今天子后宫人数不丰,钱皇后高居正中,贵妃和贤妃分居左右,淑妃陪坐在末,还有几个位分低的小妃嫔安分地坐在一旁。 钱蕴仪姗姗而来,吸引了众人眼光。 「几日不见,三小姐更出落得光彩照人了,」周嫔看着钱蕴仪,笑着对皇后奉承,「也有几分娘娘的风采了。」 第24章 「皇后娘娘光彩照人,蕴仪能有娘娘的一份光彩就心满意足了,」钱蕴仪见钱皇后含着笑,言语也越发孺慕。 听得一旁顾贵妃微微一笑。钱皇后保养得极好,脸如满月,皮肤白腻不见皱纹,然年纪毕竟大了,不如年轻小姑娘娇嫩。钱蕴仪这话说了也不亏心。 若说漂亮还是自家侄女长得好。顾贵妃看着神志清明坐在下头的姐姐就心情愉快,看那侍奉在姐姐身边的侄女就越发的喜爱。多亏了皇长孙为姐姐寻到了女儿,这才调养了一个多月,姐姐就能出来赴宴了。 顾贵妃与长兴伯夫人差了十余岁,长姐如母,顾贵妃对长兴伯夫人的感情非同一般,不仅把苏景明视作亲子,就连刚见面的苏景如也爱屋及乌。 顾贵妃这略一走神,不知何时话题就扯到了钱蕴仪的婚事上头了。 周嫔笑着打趣,「三小姐如此人品相貌,也不知道要寻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钱蕴仪羞红了脸。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也是愁啊,」成国公夫人看见女儿举动有据,姿容秀美也觉得自豪,留心看贤妃的表情。见贤妃眼中含笑,她心中大定,虽然昨日不曾从燕王处得到承诺,有皇后娘娘作保,贤妃娘娘的喜爱,燕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本宫倒是有个好人选,只是不知贤妃如何看?」钱皇后就直接把这个球抛给了贤妃。 贤妃略显得为难,支支吾吾道:「这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愿。」 钱皇后早习惯了贤妃在她面前万事应承的模样,不意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婉拒了自己的好意,脸色顿时一沉。 周嫔彻彻底底是钱皇后应声虫,忙道:「婚姻大事自然是长辈做主,都随着小辈喜欢,那不就乱套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顾贵妃看不得贤妃软弱的样子,出言讽刺了一句,「前车之鉴,贤妃姐姐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皇长孙帮忙寻到了侄女,可顾贵妃也和钱皇后掐了十来年了,哪那么容易就化干戈为玉帛,习惯性的挤兑完了皇后,她才想起来暂时不好得跟皇后掐,伸出纤纤玉指拿了一颗乌红发黑的杨梅吃。 这种进贡到贵人跟前的杨梅都是精心挑选的贡品,酸甜适合,味美多汁,顾贵妃吃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又拿了一颗。 却不知道她这自在吃杨梅的样子,落在皇后眼里更像是挑衅了,可把钱皇后气得够呛。钱蕴柔的事在皇家就是个丑闻,顾贵妃宴席之上提起来,就是在打她的脸。 有顾贵妃这个炮仗在,钱皇后也不好继续为难贤妃,只好先略过这个话题不提。 没能当场定下和燕王的亲事,钱蕴仪和成国公夫人失望地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钱蕴仪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穿着淡红衫子的美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成国公夫人也注意到了女儿的不同寻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在意地解释,「那是长兴伯的女儿。」 钱蕴仪疑窦重重,既然是长兴伯的女儿,为何长得与燕王那个宠妾如此之像?恍如双生! 「你可以与她亲近亲近,」长兴伯夫人知道钱皇后有意为皇长孙求娶此女,着意交代女儿。只是亲事还没有定下,成国公夫人不好与女儿细说。 钱蕴仪点头应是,也不问缘由。她心事重重,若是燕王看见这个长得跟他宠妾如此相似的女人,会不会动心呢? 那边长兴伯夫人和苏小姐也注意到了对面的目光。 长兴伯夫人微笑着对二人点了点头。她养病多年,再回到京城却是物是人非,许多故人都做了尘土了。她知道成国公夫人是钱皇后的娘家嫂子,是以对成国公夫人报以善意。 长得与长兴伯夫人有五分相似的苏小姐也落落大方地对着钱蕴仪微微一笑,如朝花玉露,额上红痣殷殷。 「今日佳人如云, 不知四弟可有中意之人?」太子随意捏着手上无酒的白玉镂金酒杯, 戏谑地看着燕王。 「不曾留意, 」燕王手里的杯子还剩了半杯蜜色的琥珀酒,说着举杯到唇边细品。 太子摇摇头,「父皇让你选妃, 这般好的机会, 怎么不多看看美人。」 他们坐在二楼, 来者不论要往哪边去, 都要从楼下的长廊经过,正好可以把来赴宴的各家小姐收入眼底。是以太子才会有此一说。 「子谦是心有所爱了罢, 」坐在燕王下首的钱蕴兴笑道, 他脸色微红, 看起来有了几分醉意。凑近了了燕王说话,燕王都闻到了一股酒气。 燕王但笑不语, 提壶给自己斟满了酒。 第25章 不被燕王搭理,钱蕴兴也不放弃, 趁醉装疯卖傻, 「听说你后院换了新宠, 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竟能把白侧妃给比下去了?」 他还摇头叹息, 「可怜一代新人换旧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呐。」 在座除了太子、燕王, 还有几个钱蕴兴这样的勋贵子弟, 他们不如钱蕴兴敢在燕王跟前放肆, 听钱蕴兴如此说,都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当年那个白氏还是太子先看上的,结果却进了燕王府。亏得钱蕴兴是太子表弟,又是燕王大舅子,这要换个人提起来,除非是不想活了。 白氏这件事上太子被落了面子,此时听钱蕴兴提起来,脸上的笑意就冷了。 燕王轻描淡写,「这话昭明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听说你想为天香楼的燕燕赎身,不要问我借钱。」 人穷志短钱蕴兴顿时像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哑巴了。 这时,楼下戏台鼓声一变,换了丝竹,掌声与喝彩之声忽然大盛。却是红透了京城的名伶许小婉登台献唱,刚一露面就赢得了满堂彩。 钱蕴兴不甘寂寞,「这小婉姑娘也是二八佳人了罢,子谦怎么还不把人收入府中?」可恨这般美人,却被燕王占了,他几次试探都不能得手。 「小婉喜欢唱戏,只好多让她唱几年了,」燕王弯唇一笑,目光流露出几许宠溺之色,仿佛并不知道钱蕴兴对许小婉的纠缠。 闻言,太子饶有兴味地看向台上的许小婉,倒是个色艺双全版的美人。 ☆☆☆ 云英阁,钱皇后也听见了楼下格外的热闹,她微笑起来,「楼下听着好热闹,难怪荣寿她们不愿意来陪我们说话,蕴仪你们年轻的小姑娘也去玩罢,在这里都不自在。」 听了这话,钱蕴仪站起来,谢了恩,言笑晏晏地,「娘娘最是体贴。」 「景如年纪小,你多照顾着她一些,」钱皇后也不忘关照看好的长孙媳妇,目光慈爱地看着娴静地坐在长兴伯夫人身侧的苏景如,见她年纪虽小,却举止得宜,不由越看越满意。顾氏无子,聪明一点就该知道与她联手才是出路。 这般想着,钱皇后就看了顾贵妃一眼。 顾贵妃笑容妍丽,「我们景如头一回出门,本宫实在不放心,雾溪你跟着她。」放小侄女和那个心眼儿多的钱蕴仪出去,她怎么可能放心。 长兴伯夫人与顾贵妃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拉着苏景如的手叮咛,「跟着雾溪姑姑走,不要乱跑。」 苏景如乖巧地点头答应了。 钱皇后深吸一口气,保持住了脸上雍容华贵的笑容不变,「妹妹太小心了。」 「家姐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得心尖子似的,如何能不小心,」顾贵妃说得理所当然。 钱皇后刚刚有些动摇了心思又稳固了,她就不信等到然儿娶了苏景如,顾氏还能这么张狂地同她说话。 有皇后发话叫大家去玩,云英阁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告退出来了。钱蕴仪热心地拉了苏景如的手,「妹妹是第一次来紫云楼,我先带你四处看看可好?」 「多谢钱姐姐,」苏景如笑容清浅。 钱蕴仪仔细打量她,细看之下,跟燕王府那个侍妾又不是十分像了。觉得她眉眼间偶尔露出的娇媚之意有些轻浮,步态也过于轻盈了,不知为何老是让她想起兄长后院里的那些扬州瘦马。 「妹妹说话真是娇软动听,带着些南边的口音,」钱蕴仪带着些试探,她总觉得两个人如此相像未免太过巧合,尤其是额上的红痣,就是双生子也少有这么巧的。 苏景如掩口而笑,「让姐姐听出来了,我的奶娘是扬州人,把我口音都带偏了,怎么都改不过来。」 「是么,」钱蕴仪笑了,「可惜我母亲没给我找个南边的奶娘。」 两人说了一会话,看起来就亲热了很多,钱蕴仪心知皇后不会随意提点她带着苏景如出来,必是有用意的,她也不急,就带着苏景如在楼中走动,刚绕了一圈,就有荣寿公主身边的宫女花蕊找了来,「三小姐,公主们都在二楼听戏呢,令奴婢来寻你。」 「难怪都不见她们,」钱蕴仪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对苏景如说,「公主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我们一起去吧。」 能与公主交好,于自己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苏景如心知肚明钱蕴仪这般照顾她都是看在钱皇后的吩咐上,只是有好处为何不拿,她笑着答应了。 雾溪安静跟在苏景如身后倒也不说什么,跟着苏景如下了二楼。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她们刚下去,就看见燕王和钱蕴兴从回廊走来。 第26章 钱蕴仪面上一喜,就想迎上去,就被人拉住了袖子。回头就看见苏景如蹙着眉,「姐姐,我刚才贪嘴多吃了两颗杨梅,这会儿有些不适。」 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这会儿燕王就在前面呢,钱蕴仪心下不快。 苏景如已迅速说道,「姐姐不必管我,有雾溪姑姑陪我就好了,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奴婢陪着苏小姐去吧,」被钱皇后派来服侍钱蕴仪的宫女这时很是关切地扶住了苏景如。 「也好,多一个人陪着你我也放心,」钱蕴仪看夏冬如此殷勤,猜测许是皇后授意,就更放心了。 苏景如眼看着那个朱公子就要过来了,顾不得推让,急急往楼上跑去。 钱蕴仪蹙眉,毕竟是养在庄子上的,规矩还是差了点。不过苏景如怎样都与她无关,钱蕴仪换上一副甜美的笑容迎上去,「王爷。」 「蕴仪,你来得正好,我不小心把酒泼在子谦身上了,你快来帮忙擦擦,嗝,」钱蕴兴大着舌头说话,还打了几个酒嗝。 钱蕴仪嫌弃地皱眉,「哥,你又喝得醉醺醺的。」 她往燕王跟前走了一步,歉然道:「我兄长无状,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钱蕴兴故意泼了他一身酒水,又装疯卖傻拉着他出来找地方换衣裳,就是为了让他偶遇钱蕴仪?随着钱蕴仪走近,她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燕王不动声色地让开一步,「无妨。」他有些在意,刚才从钱蕴仪身边跑走的身影似乎很眼熟。 「可是王爷的衣裳,」钱蕴仪揉揉帕子,含情脉脉。 「刚巧这边就有一间客室,」花蕊已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里面锦帐绣榻,果然是一间供人歇息的客室。 「咦,巧了,蕴仪快来帮子谦换衣裳,」钱蕴兴醉醺醺地,扯着钱蕴仪的手往燕王身上推。 燕王躲闪不及叫满身的香气钱蕴仪扑进了怀里,顿时神志一阵恍惚,迷糊间就被人推进房间里了。 只剩下燕王和她两个人被关在房间里,钱蕴仪顿时就明白了皇后姑母和自家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燕王是中了什么迷魂药,此时脸红如火,抓着她的双肘,看她的眼神都迷离了。 他的手劲大得出奇,钱蕴仪满心羞涩,也顾不得痛,有些害怕,又极为期待,只是女儿家的矜持让她做不出主动往燕王怀里靠的举动,只娇声唤了一声,「王爷。」 屋子外,钱蕴兴附耳在门上听了半晌,可惜楼下换了杂耍班子,正锣鼓喧天,吵得他什么都听不到。不过燕王中的药极为霸道,美人在怀,不可能坐怀不乱。 钱蕴兴胸有成竹,吩咐花蕊。「半个时辰后再来开锁。」此时他眼神晴明,根本不是刚才那醉醺醺的模样。 ☆☆☆ 那边苏景如借故跑了,为了假装到位,还去了一趟恭房。 待出来,她平复了心情,假装好奇地问雾溪,「刚才那是谁,我看钱姐姐似乎是认识的。」 「宝蓝衣裳的燕王殿下,穿大红箭袖的是成国公世子,钱三小姐的兄长,」雾溪对苏景如不跟着钱蕴仪凑热闹是很满意的,那个钱蕴兴是出了名的纨绔,要是冲撞了苏小姐,娘娘该罚她了。 那个朱公子竟然是燕王?苏景如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震惊,那么阿福岂不是也在京城了?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如今的身份,难道就要被人戳穿了么?苏景如眼沉如墨,她不能坐以待毙。 雾溪没有察觉不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姐忽然不高兴了,提议道:「苏小姐可要四处走走,到午时就龙舟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去找个好位置坐着罢?」 「二楼适合看戏,赏龙舟却是三楼四楼最好,」夏冬忙道,「苏小姐不如去前面的荷香阁。」 夏冬说得不错,雾溪听了没有反对。 苏景如怕她们察觉自己的异常,就点了点头,「那去看看。」 「夏冬,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人惊讶道。 苏景如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从荷香阁打开的窗子里探出头来。 「公主,奴婢是陪长兴伯家的小姐来的,」夏冬恭敬回答。 这位公主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苏景如不用雾溪提醒就想到了这个年岁的公主只有周嫔生的四公主乐平公主了,她低下头去行礼,「臣女苏景如,拜见乐平公主。」 「哎呀,这个姐姐好漂亮,我喜欢,」乐平公主已在他们说话间蹦蹦跳跳地从荷香阁里出来了,很是亲热地挽住了苏景如的手,「漂亮姐姐,陪我玩。」 第27章 苏景如有些手足无措,她进宫前也听苏景明交代了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这位乐平公主是现在最受宠的公主,脾气也是最大的。她一面随着乐平公主走,一面讨好她,「公主缪赞了,明明是公主更漂亮。」 「你们不要进来,」乐平公主却没有理苏景如,而是指着想要跟着进去的雾溪颐指气使道。 「奴婢是奉了贵妃的命令,伺候苏小姐的。」雾溪站住了,试图争取一下。 「哼,」乐平公主冷笑,「难道你还怕我吃了苏姐姐不成。」 雾溪虽是顾贵妃身边的宫女,也不敢跟乐平公主相争,低了头退后一步,「奴婢不敢。」 「漂亮姐姐我们自己玩,」乐平公主这才满意了,拉着苏景如进去,咣当关上了门。 苏景如本以为乐平公主是真的很喜欢她,哪知一进来就被乐平公主甩开手。 乐平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对这屏风后头道:「我帮你把人带来了,你答应我的可不能食言!」 苏景如惊讶地看着从屏风后出来的人,深深地福了下去,「皇长孙殿下。」 「苏小姐不必多礼,」长得清风朗月一般的皇长孙脸上有些慌乱,他略带羞涩地对苏景如作了一揖,「冒昧来见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见皇长孙如此模样,苏景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咬着唇,眼波含情,「我见到殿下,也是欢喜的。」 将至午时, 御河之上十数条龙舟并驾齐驱,已是做好了比赛的准备, 从紫云楼上远远望去, 只能看见龙舟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彩旗。 皇帝饶有兴致地与亲近大臣下注,用一柄玉如意压了红色旗子的龙舟获胜。 石潼立在一旁, 悄悄给候在屋角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不论各龙舟实力如何, 既然圣上压了红旗子赢,那么赢家就只能是红色旗子。 「紫气东来,这一轮,臣压紫色能赢,」成国公钱易笑着取下腰间的玉貔貅压在了紫色盘子上。 「圣上明察秋毫, 用兵如神, 臣只要追随圣上就行了, 」善于拍马屁的闲散宗室汝南王也拿了一块玉璧放在了红色盘子里。 负责记录的石敏忙提笔写上汝南王双鱼纹玉璧一。 跟着大臣们都陆陆续续地下了注,就连腰悬宝刀站在皇帝身边护卫的苏景明也取下腰间挂着的绣金线荷包,默不作声地压在了红色盘子里。 此时红色盘子里只有零星几样赌资。若是红旗子赢了,必然是赚翻了。 周御史囊中羞涩,略一犹豫, 还是把自己的钱袋放到了红盘子里, 老父一不留神就跑到了燕王府去教书, 要想诓他回家, 只好努力攒钱买锭苏墨给他了。 「怎么不见太子、燕王?」皇帝突然想起来儿子们了。 「殿下们应当是在二楼听戏, 」石潼话音刚落, 身穿大红织金团龙盘领窄袖袍, 头戴乌纱翼善冠的太子就大步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成国公世子钱蕴兴。 今日的太子看起来神采飞扬,颇有几分雍容气度,他本就长得极似皇帝,这么一看,很有几分肖父。 太子,国之储贰,众臣纷纷俯首叩见太子,纵然顾选贪腐大案波及甚广,似乎也不能动摇太子的地位。 「父皇,」太子目不斜视,走到皇帝近前低头问安。 太子终究还是要向皇帝低头的。 皇帝看着年富力强的儿子,略慢了几分才抬手扶了儿子的手肘,「太子来了,你四弟呢?」 「四弟不胜酒力,儿子让他先歇息去了,」太子语气亲昵,似乎是兄弟友爱。然而他直说燕王醉酒,这话落在某些迂腐之人的耳朵里,就是燕王太荒唐了,竟然早早就酗酒喝醉。 「老四就是酒量不如你,」皇帝笑道,「不管他了,龙舟赛就要开始了,太子你也来下个注。」 太子一看摆在长条案上的各色彩盘里都放了赌资,实是分辨不出来皇帝压的是哪一个,他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金麒麟做赌注,压在了物品最少的黄色盘子里。 不多时御河上鼓声雷动,夹杂着人声欢呼,龙舟赛开始了。一开始大家还齐头并进,不多时就分出了先后来,其中有一条龙舟乘风破浪,很快就遥遥领先了,龙舟上红旗烈烈迎风招展。 「圣上英明,红旗果真旗开得胜了,」汝南王笑眯眯地,他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还请陛下把成国公的双鱼玉璧赏给臣,臣正缺个压纸的物件儿。」 「可,」皇帝心情好也不计较。 第28章 钱易故作不服,「还没到最后,怎能知胜负。」 大概是为了应和他这话,太子下注的黄旗子龙舟后起直追,很快就追上了红旗龙舟,眨眼就超了半个船身。 御河两岸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钱易脸上露出既高兴又克制的笑容来,脸都扭曲了。 这回轮到汝南王跳脚了,不顾王爷的体统,直接趴到栏杆上为红旗龙舟呐喊。 这楼上顿时热闹起来。有这二人一唱一和逗闷子,皇帝神色轻松,只当是听双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汝南王求胜心切感动了上天,领先的黄旗龙舟渐渐慢了下来,显得后继无力,红旗龙舟急忙反超,俩舟一路咬得极紧,鼓声越来越急促,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两岸的或喊红旗或喊黄旗的人声也越发的激动。 最后还是红旗子的龙舟技高一筹,比黄旗龙舟快了片刻铛铛铛敲响了悬挂在楼下的铜锣。 「唉,就差一点点!」成国公摇头叹气,「早知道就跟着圣上押注了,可怜我的双鱼玉璧了。」 「怎么是可怜呢?在成国公手里才是暴殄天物,」汝南王已抢先把玉璧拿在了手里,仿佛怕钱易去抢,「在我手里才是物尽其用。」 「头回见拿玉璧当镇纸用的,汝南王府莫不是太穷,竟然找不出一块砖头压纸么。」钱易直接怼回去。 成国公和汝南王还在吵架,皇帝赢了很惬意,吩咐石潼,「赏红旗百两,黄旗五十。」 作为一个很节俭的皇帝,赏赐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去,就是很大方了。 楼下红旗和黄旗龙舟上的舵手和鼓手听见楼上太监高声唱名赏赐,纷纷跪下谢恩。皇帝自然而然往栏杆前站了站,露出身形。 此时其余龙舟也陆陆续续到了,停舟叩拜皇帝,山呼万岁。御河两岸的人也随着山呼起来,声如潮水,层层翻涌开来,声势浩大,令人心摇神驰。 太子站在皇帝身侧,微微挺了挺腰。苏景明谨慎地护卫在皇帝左侧,没有丝毫松懈。 楼下龙舟混杂,有人看见露出身形的皇帝,目光一定,以迅雷之势抬手急射,几乎是同时,数十枚闪着寒光的小弩就往皇帝射去。 「有刺客!」苏景明当机立断,一把扯开皇帝,挥刀格挡飞驰而来的小弩。这些刺客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力道竟然大得出奇,苏景明挡得手臂发麻,虎口震裂。他眼神一利,踏上栏杆,直接从四楼跳了下去。 同样站在栏杆旁边露脸的汝南王和钱易就没那么好命有苏景明护着了,一个肩膀、大腿各中了一箭,一个是肚子上扎了两三个箭头。汝南王还能跑,最倒霉的成国公当场就躺到了,还是周御史不计前嫌,趴在地上把他拖进来的。 皇帝被石潼石敏牢牢护在身后,脸色阴沉,看见太子和钱蕴兴畏畏缩缩地躲在屏风后,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风雨欲来了,他向身边的侍卫伸手,「拿的刀来。」 「圣上万要保重龙体,不可犯险,」石潼拼死拦住。 那侍卫也不敢给皇帝拿刀,只道:「臣誓死保护圣上。」紫云楼已乱了起来,未免有刺客混在其中,留在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们把整层楼都围了起来,擅闯者皆杀无赦。 「父皇,此处危险,先往里躲一躲。」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直接躲到屏风后的行为太丢人,硬着头皮来请皇帝暂避。 皇帝冷哼一声,反而前行几步,往柱子后面藏了,居高临下看河上战局。 紫云楼防卫也不是虚的,只是刺客出其不意,用偷袭,才是有人倒霉受伤。红衣的锦衣卫与刺客们战做一团,渐渐占了上风。 皇帝就看见一身宝蓝的燕王也在龙舟上,手里用的是从刺客手上抢来的柳叶刀,刀光过处,就见血光如线,映得刀身都红了。 他的四个儿子,最终只有相貌上长得最不像他的老四最像他。皇帝眼神复杂。 燕王其实已经是在勉力支撑了,药性上行,浑身燥热不已,只有杀戮能让他暂时平息嗜血的躁动。 他知道问题出在钱蕴仪身上的香味,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及时屏住了呼吸,然而那药物霸道,他不过闻了片刻,下腹就热了起来,差点不能自已。 每次他以为钱家人已经足够无耻,他们总能突破底线,还能更无耻。燕王忍着恶心打晕了钱蕴仪,翻窗而出,凭着过人的毅力寻到了留在一楼待命的曹正淳和王承恩。 两人本来是悠闲地坐在一间雅室喝茶,顺便猜龙舟,惊见燕王翻窗进来,又看他眼睛赤红的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何事,王承恩急忙给燕王倒了一杯凉茶。 第29章 在烈性药的面前,凉茶也只是杯水车薪,燕王喝了三杯就停住了,「回府,钱家给我下了药。」 王承恩眼睛顿时红了,钱家该死! 主辱臣死,自家燕王居然被钱家人下了那种药,曹正淳同样恨不得提刀去砍了钱家人。只是当下护送燕王回府更重要,虽然很不甘心。 主仆三人正要离开时,就听见了苏景明大喊的刺客。 燕王神色一动,顿时改了主意,要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于是燕王殿下十分勇猛地跳下去了,赤手空拳从刺客手里抢了兵器,开始了大杀四方。 刺客们都被这个红眼睛的男人吓死了好吗,简直是杀神在世,被他嗜血地盯着手都软了好吗! 苏景明顿觉压力大减,抽空看了眼大杀特杀的燕王,难得起了好胜心,下手也越发的凌厉,不凶一点,人头都要被燕王抢光了。 燕王不只是来护驾的,他看锦衣卫已经把刺客剿灭得差不多了,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对手,哪知道那个刺客被他杀破了胆,不敢应战,反而趁机逃了。 刺客慌不择路,一头窜上了紫云楼。燕王无奈只好追着刺客也跳上了楼。 那刺客乃是亡命之徒,心知此次要交代在这里了,进了楼见人就杀,燕王落后一步进来,已被他杀伤了几人。 燕王救人心切,只得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抬手掷刀。那刀去如闪电,瞬间刺穿了刺客后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从刺客刀下逃过一劫的娇小姐后知后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燕王微微喘气,药性又上来了。不能负伤落水,看来只好脱力坠楼了。 他正打算跳楼,忽而看见藏在桌子下的人,燕王殿下脑子一热,全凭直觉,扯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起跳下了楼。 京城最热闹的集市莫过于朝前街, 吃的、喝的、玩的、耍乐子的,店铺林立,小贩云集, 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道先往哪边走好。 阿福是第一次逛这么热闹的街,稀罕得很,以前在梨花巷,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脂粉店、针线坊, 都能逛一天,这里这么多店铺, 怕不要逛到明年去! 「夫人想要买些什么?」翠眉也算是半个老京城人了,深知朝前街是逛不完的, 还在马车上就询问阿福道。 嗯,阿福咬咬唇,脸儿微红,「先去卖书的地方看看。」 「那就去积善斋,」翠眉立刻有了去处, 给阿福解释, 「积善斋的书最全,笔墨纸砚也都是精品,王爷书房一些纸笔就是积善斋买的。夫人要买什么市面上的书, 一准儿能买得到。」 「那就去看看, 」阿福思量着那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书店才有得卖, 找个最全的总是没错的。 翠眉忙叫往布料首饰一条街去的车夫改道。 积善斋在街尾, 开了一条深巷子进去,闹中取静,院子中遍植绿竹,清风穿竹而过,就听竹叶簌簌之声,令人听之忘俗。 阿福下了车,一看这积善斋古拙的篆字招牌,庭院深深,偶尔有零星几个人出来,也是做文人打扮。阿福就有些虚,她要买压箱底的书,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辱斯文了? 可人家掌柜的已亲自来接待燕王府的贵客了,阿福只好进了店。 留在文士须,穿褐色长衫的中年俊大叔掌柜笑容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不谄媚,「敢问夫人想要看些什么?」 青衣小帽的小厮躬身端了青瓷盏盛着的清茶上来,轻轻放在黑漆雕花的高几上。 此地文气太重,不敢说,怕被翻白眼。闻着茶香墨香书香,阿福微微一笑,「我就想买一本道德经。」 饶是积善斋的大掌柜见多识广,也愣了一下,才是笑道:「不知夫人是想单要道德经呢,还是要注释?」 「我想用来抄的,」阿福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分的,她只是随意找了本书买。 要的是《道德经》就好办了,掌柜的告罪道:「还请夫人稍等,在下这就让人取来。」 不多时,抱着书籍的小厮就鱼贯而入,阿福眼睁睁看着一摞摞的书堆了起来,很快就摆了小半间屋子。 没见过世面的阿福心里的小人儿嘴巴都可以塞鸡蛋了,这么多书啊,她眼尖看见每一摞书最顶上的那一本书封上确实写的是道德经。 「这些是积善斋所有的版本了,」积善斋掌柜语气自豪,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他们积善斋更齐全的,「夫人若是为了练字,可以选一本王右军的《道德经帖》,又或是赵孟頫的《老子道德经》,虽都是临摹本,比真迹也差不了什么。」 第30章 幸好她没有问春宫图,若是有,掌柜的怕不是要摆满了整间屋子,阿福悄悄舒了一口气,「那就要一本《道德经帖》。」近来王爷总是看佛经,那她就看看道经好了,两人还能互通有无。 贵人虽然只买了一本书,掌柜还是很贴心地给了个精致的书匣装好了,里面还不忘放了防腐防潮的香丸。 从积善斋出来,阿福还是舍不得放弃买压箱底秘籍的打算。本来妈妈都说了让陈妈妈单独教她的,结果她病了移出香如故,没能学到什么。至于妈妈给的嫁妆,并没有姐姐们出门子时会放的压箱底,害她还疑神疑鬼了半天,最后安慰自己妈妈是忙忘记了,而不是讨厌了她。 因她已把翠眉当作了自己人,忍着羞怯跟她说了实话,「我想买一本压箱底,刚才积善斋的阵仗太大了,我不好意思说。」 压箱底是什么?翠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看徐夫人面若桃花,她才想到了压箱底是什么。明明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为什么要带徐夫人去买那种书!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她会知道去哪买最隐蔽啊,翠眉心中似猫抓,脸上却平静得很,「一会儿奴婢在路边的书摊悄悄给夫人买几本吧。」 这就再好不过了,翠眉居然还要给她买几本!阿福感激地看着翠眉,「翠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心里累,翠眉微笑,淡然自若,「夫人还要买什么?」 她心心念念只是想买一个压箱底的春宫罢了,吃穿用度都在王府,并不用自己再买。阿福摇摇头,「买到书就好了,不是说龙舟赛午时开始么,我们买了书过去正好。」 这倒是正好了,翠眉心里苦,她该怎样才能在众多侍卫的包围下,从小摊贩手里买到压箱底的书呢? 燕王府的马车从积善斋的巷子里出来,重新汇入街上拥挤的人流,阿福和翠眉两人仔细留意着路旁的摊贩,好不容易看见有一个搭了台子帷帐的,翠眉忙下车去了。 阿福就在从车帘子往外看,她闻到了葱油饼、桂花糖、卤煮肉的香气了……饿。阿福闻香找店,忽而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道旁的馄饨摊子前。 那人显然是很熟悉阿福的脾气,赶在阿福叫他之前做了个不要叫的手势,再示意阿福跟他来。 「夫人,这个书摊上只有这些了,」翠眉大大方方地抱着书封装成了四书五经的压箱底回来了。 「翠眉快上来,我们再往前走走,」阿福暂时顾不上翠眉带回来的书,看见宋青河往前走了,顿时急起来。 徐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翠眉把手里的书往车上一扔,自己也坐了上去。 阿福望着前面的身影不敢松懈,好在一路上没有转弯,那人不徐不疾地走到一间绸缎庄前,先回了个头,才是进了店。 阿福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宋青河。她忙叫停下了车,「我们去这件绸缎庄看看。」 「如意绸缎庄是百年老店,有布料也有成衣,着实不错,」翠眉放心了,这就是家正正经经的绸缎庄,徐夫人闹不出什么来。 进了店,穿着青衫的宋青河就迎了上来,「鄙店新到了一批扬州来的新鲜缎子,夫人可要看看?」 「好,」阿福不知道宋青河为什么假装不认得她,便也装傻,只把他当普通掌柜看,尽管她好奇死了,青河哥哥是怎么离开了香如故,跑到这个百年老店当掌柜的。 宋青河就把这位金贵的女客请到了店内的雅间。 这些绸缎庄的雅间可以歇息也可以试衣,侍卫们不方便进去守着,只站在了门口警戒。 翠眉陪着阿福进去,见内里布置雅致,放心地服侍着阿福坐下了。 宋青河就告退,换了个女掌柜进来。 女掌柜显然是个买衣裳的高手,不仅带了一批五光十色的料子进来,还叫人拿来了许多精致的成衣,「这些都是如今时兴的样式,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可以选了料子,交给我们如意坊的绣娘来做。」 阿福心里有事,看衣裳就兴致缺缺,翠眉却来了兴趣精挑细选起来,取了一件深红色琵琶袖上衣叫阿福看,「夫人肤白胜雪,穿这样的红色必然十分美丽。」 这件衣裳全然是素面,只是红得极为特别,不想常见的红色,竟也显得非常出色。 「姑娘好眼光,」女掌柜热情推荐,「这样件衣裳的料子鄙店只有两匹,因为这种红十分难以染制,用了百倍的材料也只染出来这两匹颜色纯正的,是以这种颜色不会再有了。」 绝版不仅身价百倍,也更令女人心动。阿福在女掌柜和翠眉的撺掇下拿上衣裳进了试衣的隔间。 第31章 如意坊不愧是百年老店,隔间里装饰秀丽,如大户人家的闺房,把房门关上,里头清净又私密。 「阿福,」宋青河从幔帐后走了出来,给阿福吓了小小一跳。 「青河哥哥,你怎么来了京城?香如故还好么,姐妹们好么,妈妈好么,刘婆婆身体怎样了?」再见故人,阿福十分激动,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 宋青河神色黯淡,默然不语,目光晦涩地看着阿福。 阿福高兴了一会,也察觉了不对,收了声,不安地站在宋青河跟前。 「阿福,你可知道香如故已经没有了?」宋青河低低问。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阿福只觉一股凉气窜上后背心,喃喃地问。 「在你被接走以后,香如故就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我和兴儿不在,谁也没有逃出来,」宋青河语调幽冷,平铺直叙地阐述了事实。 阿福却从他特意提到自己被接走,发现了宋青河深藏的恨意,她不敢置信地低声反驳:「不会的,王爷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说除了燕王,还有谁会为了你烧掉香如故?」宋青河冷冷一笑。那日他得知阿福提前被人接走了,心情烦闷,就找了个小酒馆喝酒,结果醉倒在了小酒馆,被老板收留了一夜。哪知第二天中午醒来,就从老板和食客的议论中得知香如故被烧成了白地,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宋青河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心知不对,也不敢贸然露头,乔装之后回了梨花巷,就见到香如故果然只剩了一片焦土。他藏在暗处等了几日,香如故的大火却被府衙归结为寻常失火。他就知道不同寻常了。 香如故好端端的开了这么些年,这杀身之祸的源头,思来想去只有买走了阿福的神秘贵人。等到宋青河发现那神秘贵人是燕王,他就更坚信是燕王为了一己私欲烧了香如故。原因为何,自然是为了隐藏阿福的瘦马出身。看着眼前被娇养得像一朵刚刚绽开了花瓣的粉海棠一般的阿福,宋青河眼中一片暗沉。 阿福被宋青河冷厉的眼神看得一缩,轻声道:「你误会了,王爷不会做这种事。」 尽管青梅竹马的宋青河言之凿凿,她打从心底深处就相信燕王不会如此恣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 「呵,」宋青河冷笑,「夫人若是不怕冤魂入梦,只管安生享受你的荣华富贵罢。」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阿福眼泪落了下来,香如故没有了,妈妈和姐妹们都没了,燕王为什么要瞒着她?难道真的是如宋青河所说吗?想到燕王周密地给她寻了徐家作为她的出身,她有些动摇了。 宋青河看出来阿福的动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包,「这是阮湘湘院中那株奇花的枝叶研制的粉末,剧毒。」 阿福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屋子里的香气有些闷, 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香, 翠眉闻久了觉得有些头疼。 「姑娘, 用些茶罢?」女掌柜在一旁热心地给翠眉倒了一杯茶。 闻到了随着热气升起的茶香, 翠眉原本想要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谢谢,也不知是什么茶,茶香沁人心脾,翠眉喝了茶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一盏茶喝完,隔间的房门打开,翠眉忙抬头看去,想要看看那霁红的料子穿在徐夫人身上是什么模样, 却见徐夫人身上还是原来的丁香紫褙子。 「夫人?」翠眉有些疑惑,为何徐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对。 「里面居然有一只耗子, 吓了我一跳,」阿福步子匆匆, 一把拉了翠眉的手, 「太可怕了, 翠眉,我们走。」她哭过一场,尽管补了粉,照镜子的时候不大看得出来,却还是担心被翠眉看破, 微微垂着眼睛, 不敢抬头。 听见有耗子, 翠眉也有些害怕, 看见徐夫人微微发红的眼睛就心疼了,好歹是百年老店呢,雅室里居然有老鼠!看把徐夫人吓的,小脸都白了。 「鄙店招待不周,让夫人受惊了,」听了客人的话,女掌柜一脸的歉意,殷勤地送了两人出去,并不多做挽留。 「无事,」阿福态度冷淡,出了店门,自上了马车。 「夫人可还要去别的地方逛逛?」翠眉见她情绪低落,只以为是被老鼠打扰了兴致,不高兴了,提议道,「前头还有一家锦瑟坊,料子更新奇美丽。」 「不了,我想回府休息了,」阿福神色恹恹,她觉得坐垫的触感不对,往旁边挪了挪,才看见自己原来是坐在了一个蓝布包裹上。 「这是夫人要的书,」翠眉看见那包裹,脸上一热,她好奇,趁机翻看了几页,羞死人了。 第32章 阿福的手落在了包裹上,原本买书,她心里只有甜蜜和羞涩,然而这会儿想起宋青河的话,阿福的心揪了起来,若是朱公子做的,她该如何自处呢? 还有青河哥哥,原来对她是那种想法,有些奇怪,为何她竟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阿福摸摸自己心口,明明她是喜欢朱公子的。 女掌柜目送燕王府的马车离开了,才是回了方才的雅室。 隔间里,原本紧闭的小窗已经打开了,宋青河正拿着只有巴掌大的小茶壶往案几上的香炉浇水,女掌柜看他如此浪费,挑着眉抱怨了一句,「这清心茶可不多了,宋掌柜也太大方了。」 这女掌柜年过三十,长得是面如满月,身段丰满,颇有成熟女人的风韵,此时媚眼如丝地靠近了宋青河,与在阿福面前端庄和气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香都烧了,这茶留着无用,」迷心香只要点燃,就不能再用第二次,解药清心茶用了也就用了。宋青河浇灭了香炉里的香,没有搭理女掌柜调情似的埋怨,「这迷心香可真的有用?」 「左护法的迷心香当然有用,」女掌柜说着手指落在他胸膛上,向着宋青河心口一滑,「我为了你可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若你得偿所愿,你要怎么报答我?」 这宋青河长相俊美,女掌柜早就对他垂涎三尺了,反正她看中的只是宋青河的年轻英俊,并不介意宋青河趁机用迷心香去勾搭别人的小妾。更何况若真能毒死了燕王,可是天大的功劳。女掌柜对老对头安排的刺杀并不看好,觉得宋青河出的主意更有把握,这才是她舍得把珍贵的迷心香拿出来的主要原因。 「若此事能成,为教主解决了心腹大患,这个功劳就是陈堂主的,」宋青河后退一步,拱手道。 女掌柜脸色冷了下来,若不是张舵主看重这个宋青河,她有的是手段让他低头。 ☆☆☆ 阿福回府没有走正门,她的马车进了燕王府的西侧门,刚在垂花门下下了马车,外书房的小太监顺喜儿就急急迎了上来。 「夫人回来了,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书房,」顺喜儿是王承恩手下带着的小徒弟,只知道他师傅交代他到侧门等着徐夫人,不论如何都要把徐夫人带到书房。师傅交代得急,顺喜儿又看王爷是被人抬着回府的,大家伙都乱糟糟的,他师傅又急着找刘良医,顺喜儿还以为是天塌了,还好不容易等到了徐夫人,小太监眼眶儿都红了。 「这是怎么了?」阿福被顺喜儿拥上了软轿。 顺喜儿不敢说王爷出事了,只催着抬轿子的仆妇走快一点,才是疾步走在轿子旁,解释道:「王爷等着夫人。」 等她做什么,她根本不想见他。阿福突然觉得有点心烦,这个念头刚起来,她就觉得不对,猛地摇了摇头,香如故的事,她应该相信他的。可青河哥哥说的也有道理,除了他,还有谁会无缘无故烧了香如故呢?阿福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头有点疼。 不管阿福心里有多少纠结,书房很快就到了。 还没有下轿子,她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还夹杂着阿黄汪汪汪的叫声。 王承恩得知徐夫人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亲自去接人,看见了徐夫人犹如看见了救命良药,王爷中的药只需要个女人就好了,偏生后院那么多美人,王爷一个都不想要,那就只有徐夫人了。王承恩暗自庆幸,幸好徐夫人回来得早,不然依着王爷的脾气,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去,那得多伤身呢。 「王公公这是怎么了?」阿福一头雾水,裙摆被阿黄叼着,王承恩又一脸欢喜地看着她,她都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夫人随奴婢进去,见了王爷就知道了,」王承恩不好直说燕王中了春药,只含糊道。 阿福就傻乎乎地被王承恩带进了燕王的屋子。 「王承恩你带了谁来?」燕王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若是平日他能分辨出来阿福的脚步声,可今日他熬了许久,神志已经被邪火烧得不剩多少了,只能从那轻盈的脚步声和裙子划地的声音猜出来王承恩是带了一个女人来。 他没想到阿福回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有往阿福身上想。恼怒道:「出去!」 阿福听见燕王的声音从低垂的床帏后传出来,阿福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生病了么?然而担忧刚升起来,又被心底的烦躁冲散了,阿福很不客气地抢在王承恩之前答了话,「王爷,是我。」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帏里头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玉枕落在了地上。 「王承恩,带徐夫人出去,」燕王气急,声线都不稳了。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裳,自亵的时候被人闯进来,就算他天赋异禀,天天养肾,也是会吓到的。 第33章 「王爷,你怎么了?」就算此时阿福的脑子一片迷糊,也听出来燕王的不对劲了。 「夫人,您自个进去罢,」王承恩非常识趣地迅速退出门外,不等徐夫人说什么,哐当就关上了门。抱着手守在门口,王公公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都懂的,再不走怕是要被王爷骂了。 嗷呜,阿黄焦躁地在门口徘徊,聪明的它已经知道主人出事了。 「好狗,放心有了解药,王爷没事了,」王承恩伸手想要摸摸阿黄的头毛,终究没敢下手。这次钱家真是作死,本来钱蕴柔的事就是王爷顾念旧情网开一面了,钱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王爷会再娶一个钱家女呢? 周全不放心被人熬药,亲自熬了刘良医开的解药性的凉药来,一看门已经被王承恩挡住了。周全资历年纪都比王承恩浅,是以很客气地道:「王哥,药好了。」 「全儿啊,不用药了,」王承恩笑眯眯地,虽说春药可以用对症的凉药来解,但是用药伤身,远不及真正的女人有用啊。 「徐夫人回来了,」周全眼睛微眯,用的是肯定句。 王承恩脸上笑容含蓄,王爷本就勇猛,这次又中了烈性药,可以叫刘良医给徐夫人开个方子好好补补了。 屋子里的情况却不像王承恩想的那样,深入浅出。 阿福莽莽撞撞地闯进去,就在密闭的床帐中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是栗子花的香味,可这时候哪来的栗子花? 燕王本来就到了紧要关头,忽然被人闯进来,这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兄弟就有些垂头的趋势,结果一见阿福,它自己又昂首挺胸了。 「阿福,出去,」燕王背过身子,衣裳还没有整理好,正面看就太荒唐了。他尽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阿福,因为天热,她穿的衣裳领口开得低,都露出了深紫色的兜衣边缘,燕王眼神太好了,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地记住了阿福领口那一片欺香赛雪的白,白得他口干舌燥。 阿福心里的烦躁感又冒出来了,然而对燕王的关心还是战胜了那一点烦躁,她不退反进,伸手触碰了燕王的背,担忧道:「王爷,你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燕王觉得自己就像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被阿福触碰的地方火烧一样滚烫起来,似乎只要她再轻轻一碰,他就会像用作演示的火药一样,砰地炸了。 阿福敏感地察觉到手下燕王身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他在紧张什么?难道是知道她今日见了青河哥哥?她心中有鬼,猛地收回了手。 而燕王却忍不了了,一转身擒住了阿福手,「阿福,帮帮我。」 他目光似火,阿福被看得有些害怕起来,说话都打磕绊了,「怎,怎么帮?」她感觉燕王的眼神想要吃了她。 阿福有些想跑。 「就这样,」燕王看她眼神闪烁,只觉得她这担惊受怕的小模样楚楚可怜,大兄弟就更激动地长大了一圈。他只好让她摸摸它了。 滚烫! 好像还会动! 阿福被吓了一大跳。 她与燕王夜里在帐子里的时候偶尔也会碰到他裤子里有硬硬的东西,因为燕王不肯脱了衣裳吃掉她,她只以为那是燕王藏的匕首,毕竟他是王爷,好多坏人想要刺杀他,随身带一把匕首没什么好奇怪的。 结果今日猝不及防摸到了,阿福顿时傻了,这是什么鬼? 她摸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阿福眼睛睁得溜圆, 偏生手还被燕王强制拉着, 在那不明物体上来回滑动了一下。 「王爷?」阿福忍不住颤巍巍地叫了燕王一声,她想要抽手离开, 却被燕王轻轻一拉,就跌入了他的怀里, 被人紧紧扣住了腰。 这下好了,想动动不了, 想跑跑不成, 阿福只好仰头看燕王,凑这么近,她才发现燕王的脸色红得不正常,难怪他的手心那么烫, 阿福担忧地看着他, 「王爷生病了?」 燕王看得清楚,阿福的眼睛在帐子里略显得昏暗的光下, 清澈剔透,琉璃珠子一般,流光盈盈地注视着他,美丽干净, 却没有丝毫媚色。 这个傻姑娘。 燕王的目光下移,他居高临下,一眼看见阿福深紫色衣缘下隐隐的起伏, 雪白细腻的曲线犹如他书案上供着的白玉美人瓶。燕王目色越深, 难耐地舔了舔唇, 偶尔情浓之时,他还理智尚存,没有过分逾越,今日却是忍不住了。 不能太快,会吓到她。燕王艰难地把目光从她白腻的胸口移开,停留在阿福红润的嘴唇上面。 自己好像不很不对劲,阿福有些慌张,一想到朱公子可能打算吃掉她了,她心里不悦的排斥感是怎么来的?她不该是欢天喜地地扑上去么,怎么会想要逃? 第34章 正出神,阿福突然感到唇上一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了。 身体的反应往往比心更诚实,阿福几乎是立刻,就自然而然地伸出舌尖与对方递过来的舌一起共舞,很快就被这熟悉而又强势的气息包裹住了。 身体不会骗人,她是喜欢被朱公子这样热情的触碰、侵入的。阿福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男人的攻势太猛烈,在他的手伸进衣襟里的时候,她还是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呜咽着挣扎了一下。 像一只小奶猫挥着小奶爪,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反而激起了燕王心中更多的侵占欲,就势抱着她把她压到了床上。 「阿福,睁开眼睛看看我,」燕王爱怜地吻了吻她被他肆虐得红透了的唇,伸手拔下了她头发上的玉簪。 阿福乖巧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燕王深深地凝视着她,深刻又温柔,没有喝酒她都要醉了。 「别怕,」燕王看她乖乖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已经有了水意,尽管知道还不到花朵盛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吻这朵娇嫩的花蕾。 更何况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夜幕降了下来,渐渐消停下来的帐子里就更昏暗了。 燕王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来一个匣子,一打开顿时满室生光。 阿福躺在床上仅剩的玉枕上,已经累得睡过去了,眼角挂着一滴半干的泪痕,脸上的潮红还未消褪,如玫瑰花瓣一般娇艳,燕王看得心头一热,不由想到了一句诗「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自家大兄弟又有站起来的趋势,燕王尴尬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了。这药效未免也太持久了些,燕王殿下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借着夜明珠蓝莹莹的珠光,燕王取了汗巾小心地为阿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怕她不舒服,还给她擦了擦脖子。至于被子下面,燕王殿下为自己念了三遍清心咒,才是揭开了被子,为阿福拭干了胸口上的汗珠。 又见她腿间的皮肤有些发红,燕王老脸一红,还是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取了药膏细心地给她抹上了。 做完,燕王才是放下帐子,穿了衣裳出去。 门口,站得腿发麻的王承恩一面感叹自家王爷真是龙精虎猛,一面弯下腰去,「王爷,苏统领来了。」 穿戴整齐的燕王还是那个清贵冷淡的燕王殿下,他从容地关好门,「来了多久?」 「有一刻了,」王承恩回禀道,「苏统领是来道谢的。」除了道谢,约莫还要试探一下王爷的想法,毕竟水里难免有过肌肤相亲,王爷若是顺势娶了苏小姐,也是名正言顺的。 燕王这时候也想起来自己脑子发热时做的事了。当时他拉了那个长得像阿福的女子落水,下了水才认出来此女就是香如故的兰汀,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及后,他带着昏过去的兰汀浮出水面,还没来得及上船,苏景明就冒了出来,说兰汀是他的妹妹。 难怪他偶尔会觉得苏景明眼熟,原来眉眼是像阿福。 所谓的苏家小姐居然就是香如故的兰汀,那么梦中徐氏的死就有了解释,不外乎苏家为了掩盖苏小姐曾经当过瘦马的往事,又或者是苏小姐为了抢夺阿福的身份杀人灭口。 燕王直觉是后一种。整个苏家对外都是苏景明主事,而苏景明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不会为了那种理由杀人。 自己的亲妹妹都能认错!燕王感其之蠢,决定晾一晾苏景明,「不急,本王要先沐浴。」 这一沐浴,又拖到了半个时辰后。 苏景明被人晾在客厅已经很久了,手边的茶凉了又换,已经换过了三轮。 伺候的小太监都担心这位穿着御赐飞鱼服的锦衣卫的大人要发怒掀桌了。桌上还摞了好大一摞的礼品盒子呢! 苏景明微微张开腿,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腰背挺直,右手习惯性搭在腰刀的刀柄上,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缠绕的红色丝线,若是长兴伯夫人在就知道儿子这是不耐烦了。 就在苏景明失去耐心准备告辞的时候,燕王终于来了。 苏景明敏锐地闻到了燕王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淡香气,换了一身石青暗绣竹纹直裰的燕王容色如玉,风采翩然。苏景明想到了燕王泡在水里的时候,哪怕一身狼狈,依然气度从容,可他想到被燕王粗鲁地扯着头发浮在水面上的妹妹,就是一肚子气。 偏生人家是妹妹的救命恩人,还不得不谢。苏景明手搭在刀上站了起来,「多谢王爷救了舍妹。」 第35章 营造了搭救落水少女假象的燕王一点也不心虚地接受了苏景明的道谢,淡然道:「苏统领不必客气,本王并不知道那是苏小姐,换了旁人,本王也会下水救人的。」 「王爷高义,但是在下不得不谢,」苏景明抱拳对燕王致谢,「今日来的仓促,不及准备谢礼,待到舍妹身体康复,在下再带她到王府致谢。」 苏景明故意说要带苏景如来道谢就是想试探燕王对苏景如是什么想法,若是想要挟恩娶他的妹妹,管他是不是王爷,也要先问问他的刀答不答应。鳏夫燕王在苏景明眼里就是个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还一屋子小妾,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祸害自己的妹妹的。 「这就不必了,」燕王淡笑着拒绝了,「听说苏小姐是初次进京,就遭此无妄之灾,苏统领可要好生安慰她。」 这么关心景如作甚?苏景明警惕起来,不肯透露更多,只道:「王爷说的是。」 燕王也看出了苏景明的顾忌,淡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本王身体不适,就不留苏统领了。」 「王爷好生休息,在下告辞,」苏景明听燕王这么说很是松了一口气,不继续对他家刚找回来的妹妹好奇就行。 王承恩亲送了苏景明出去。 夜色正浓,走廊下的灯笼都亮起来了,照得一片澄明。 苏景明跟着王承恩穿过书房的月洞门,忽然见到前面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身形是两个女子。 「王公公,」大概是燕王的女眷吧,苏景明想要避开,然而一侧是粉墙,一侧是扶手的走廊上无处可避。 「苏统领不必介怀,」王承恩笑着把苏景明往前引,「是王爷的侍妾而已。」言下之意,区区侍妾并没有什么不可冲撞的。 说话之间,两方人马就打了个照面。 「王公公,这是谁呀?」提灯笼的侍女年纪不大,好奇地问王承恩。 阿福觉得不妥,偷偷扯了扯石榴的袖子,怎么能大咧咧地问外男是谁呢? 王承恩已答,「是王爷的贵客,徐夫人莫要问了。」 哎呀,果然是不该好奇的嘛!王公公第一次这么冷淡,阿福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因为王承恩不同寻常的态度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心,抬起头快速看了那个贵客一眼。 灯光明澈,阿福只一眼就看清楚了,好像是上回见到的那个大官儿,近距离这么看,五官长得真是俊美,意外地合她的眼缘,让她心生好感。 阿福只是觉得这个大官儿长得和她的眼缘,却不知苏景明脑中犹如被重锤敲了一记,嗡嗡作响。 他看得分明,这个梳着妇人发髻,做少妇打扮的少女,居然与自己母亲有七八分相似,她清澈的眼睛看过来,更是让他心头一震,实在是太像了。 母亲因为外祖家被昏帝抄家以及妹妹丢失的事大受打击,神志就渐渐地迷糊了,时常抱着妹妹用过的枕头假装妹妹还在,年复一年,活在母亲想象中的妹妹也长大了。 他也终于找到了正当豆蔻的妹妹。 可是,燕王府中突然出现的少女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额头上的红痣,在灯下红得刺眼。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苏景明想起自己也是偶然发现皇长孙身边的侍女长得像自己的母亲,额头上又有红痣,才是认回了失落在外的妹妹,他的目光顿时一沉 这个大人看起来好凶。阿福念着对方是燕王的贵客, 自觉退到一旁,让他先过。 苏景明看她顶着一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孔,做出这等谦卑怯懦的样子, 又生了一肚子气, 想到若是认错了妹妹, 亲妹沦落到给燕王做妾,就更是心塞。只是他城府极深, 面上半点情绪都没有带出来, 平静地随着王承恩走过去了。 这等小插曲, 阿福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烦着呢, 睡得好好的,叫她起来做什么? 闹小脾气的阿福一见到燕王,就撅起了嘴,「你叫我来做什么, 你弄得我好累的!」她的手腕子好酸,腿也不舒服,只想躺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与燕王对坐着喝茶的许嘉让顿时一口气没上来, 呛到了,咳咳咳,王爷龙马精神,威武霸气。 其余好运气没在喝茶的曹正淳等人自觉低下了头, 假装地面上有很有趣的东西, 他们全被吸引了, 一副我心无旁骛的样子。早知道王爷还要见徐夫人,他们就晚点再来了。现在一个两个只好装木头桩子了。 阿福这才发现屋子里不仅有燕王一个人,曹正淳、陆永川他们都在呐,阿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丢大人啦! 第36章 她恨恨地瞪了燕王一眼,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还要叫她来? 不错,还是很精神,燕王看阿福还能有力气瞪他,非常镇定,「刘良医,还请你帮徐氏诊诊脉。」 苏家的事情还没有确定,他不打算现在就告诉阿福,所以莫名把她叫来书房,就得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正好叫刘良医给阿福把个平安脉。 坐在许嘉让下首,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青衫男子就应声站了起来。 这刘良医是燕王从江南请来的名医,医术精湛,一来就坐稳了燕王府良医所的头把交椅。他常年混迹民间,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远比太医院的太医更拿手,燕王所中的春药就是他开出的解药方子。 阿福也是知道刘良医的厉害,慧姐儿被他治了几次,都渐渐好转了。只是,为什么要给她诊脉?阿福想到了自己的不对劲,默默在椅子上坐下了。 书房伺候的太监忙拉开一扇素绢题字的屏风,权作屏障。燕王踱步进了屏风里,手握住阿福的肩,「别怕。」 阿福还以为燕王是发现了她的异常,心下十分担忧,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这般古怪,竟然厌恶起燕王来?要是治不好了,怎么办呢? 刘良医原本以为只是给徐夫人诊一个寻常的平安脉,哪知徐夫人脉相隐隐有些古怪。他怕自己诊错了,又细细给徐夫人把了一遍脉。 刘良医不同寻常的谨慎态度,让燕王担忧起来,「刘良医,徐氏如何了?」难道是自己中了药,所以那个液体也带了毒,传给阿福了? 「王爷,若是属下没有诊错,徐夫人当时中了红莲教的迷心香,」刘良医面色沉重,「此香有迷惑人心的功效,徐夫人必是今日刚被人暗算了,此香之毒,于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彻底行于血液,便诊断不出来了。」 燕王一听阿福不知道在哪里被人暗算了,脸色骤变,「可于身体有碍?」 这什么迷心香很厉害的样子,阿福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倒无妨,」刘良医马上宽慰道,然而迷心香的作用不是杀人而是迷心,「只是不知给徐夫人下毒的人,是有什么目的。」 刘良医提起红莲教就一脸的鄙视,「迷心香是下三滥的东西,据我所知一般是红莲教用来蛊惑人入教的,中了此香的人,往往为红莲教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可比害人身体更可怕,阿福顾不得当着别人的面了,一把抓住了燕王的手,「难怪我今日那么奇怪,就是中了这个香,所以才会讨厌王爷。」 让阿福讨厌他?幕后之人是在找死。燕王眼神一利,「刘良医,此药可能解?」 「属下无能,」刘良医摇头,「只有红莲教有解药,又或者等到三个月后,药效失效,徐夫人自会恢复正常。」 三个月?一个月都不能等。燕王沉吟,「本王并不曾听闻过红莲教的消息。」就是梦中,也没有听见过这么个东西。 「王爷不曾听过此教并不奇怪,这个红莲教不过是这两年刚刚兴起的民间邪教,行事低调,只在江南一带发展信徒,听说供奉的是红莲老祖,信众入教需要缴纳大笔的赎罪费,方可洗净俗世罪恶,来生投生富贵。」刘良医解释道,「至于迷心香,就是他们用来控制重要信徒的手段,好在此物似乎十分难得,受此荼毒的人极少。」 刘良医原是江湖人,自有他获取消息的来由,燕王没有细问刘良医为什么对红莲教这般了解,他忧心的是既然迷心香这般珍贵,用在阿福身上所图为何? 原来是这样,阿福自己想明白了,她低下头,取下随身带着的荷包,把那个纸包掏出来递给刘良医,「有人告诉我,是王爷烧了香如故,让我为姐妹们报仇。」 刘良医略略一闻,就知道纸包里是剧毒的龙血花制成的粉末,面色凝重,「这是龙血花毒,服之即死。」 燕王在意的却是阿福竟然随身带了别人给的毒药,难道她一点也不信他?燕王平静道:「香如故不是我烧的,凶手还没有找到。」 「我信王爷,」阿福大着胆子握住了燕王的手,不过她心虚没敢看燕王,谁让她中途动摇过,这时候总觉得没底气。 「给你药的人是谁?」燕王一看她眼神闪烁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是怀疑过自己了,心里有点生气,语气就显得有些硬邦邦的。 阿福沉默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河哥哥变成坏人了吗? 「不能说?」燕王觉得自己要气炸了,怀疑他也就罢了,毕竟隐瞒她香如故的事是他独自做的决定,可对方都要他的命了,为什么还要维护那个人?那谁,能比他还重要? 第37章 「我在街上看到了香如故的宋青河,跟着他到了如意绸缎庄,他私下见了我,对我说燕王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还给了我这包药粉,」阿福说完,抬手捂住了心口,她好难过。 宋青河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个年轻俊俏的男人,阿福还为他伤心!燕王猛地喝了一口老醋,动作略大地为阿福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她居然哭了,这是为什么?阿福自己都惊呆了。 好在刘良医及时解释,「徐夫人这是受了迷心香的影响,今日只是初显端倪,明日才是会按照对方的提示行事。」 说完刘良医很同情燕王殿下了,这个宋青河很明显是对徐夫人有所图啊,若是一直找不到解药,徐夫人还要痴恋别的男人三个月……为燕王殿下点香。 燕王显然也想到了后果,心塞地让人先送阿福回了蒹葭院。 迎着满屋子隐晦的,暗含着同情的目光,燕王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坐下来,「继续议事。」 「王爷说的是,」曹正淳第一个响应,不过他已忘了徐夫人来之前大家在说什么,试图蒙混过关。 「正淳,你怎么看?」燕王眼神锐利,盯着曹正淳,看热闹就这家伙最上心。 「这个……」曹正淳支吾了,忽然他眼睛一亮,大声道:「豆.豆.网。还请王爷恕罪,属下趁乱把邹正勤扔与钱小姐做一堆了。」 邹正勤这家伙既不正又不勤,是安国公的嫡次子,也是个比钱蕴兴还要浪荡的花花公子,曹正淳是为了替燕王出气,趁着刺客大闹紫云楼的机会,把邹正勤扔进钱蕴仪的房间里了,她不是恨嫁么,邹正勤还没有娶正妻呢。 陆永川难得对曹正淳竖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燕王摇摇头,「邪门歪道。」 话是这么说,能彻底摆脱钱蕴仪,燕王眼里还是露出了笑意。 ☆☆☆ 长兴伯府,这时候才送走了请来的大夫。 长兴伯夫人的萱草堂里灯火通明,亮得隔了一座小花园的荣禧堂也能看得见。 「这个丧门星,一回来就没好事,」长兴伯太夫人被那边萱草堂的动静闹得睡不着,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一口黄痰就落在了金贵的波斯彩色地毯上。 伺候太夫人的宋妈妈已经习惯了这个老妇人难改的粗鄙,面不改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绕过脏污的地方,躬身把安神茶递给太夫人,「小姐第一次赴宴就落了水,夫人担心些也是应当的。」 当年伺候太夫人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就是跟着太夫人最久的宋嬷嬷也只知道夫人身体不好,小姐一直在庄子上服侍,还是前天世子把夫人小姐接回府,她才是有幸见到了这两个传说中的人物。难怪伯爷一直挂念着夫人,不肯纳妾,夫人真是仙女神妃一般的人物,小姐也长得玲珑秀美,大概是年纪还小,不及夫人五分风采。 听到宋妈妈给那两个丧门星说好话,太夫人气恨地摔了碗,「这都是来克我的!」丢都丢了,十几年了,竟然还能找回来,那灾星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呢? 苏景明回府后直接去了萱草堂。 正值夏夜, 庭院中虫鸣吱吱,院门口,长兴伯苏治嘉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 唉声叹气没个消停。 伺候苏治嘉夫人的奴婢们早习惯了伯爷在夫人跟前没底气也没地位的样子,各个本本分分, 目不斜视, 就没个人敢搭理他的。 苏治嘉着急上火, 想要看看女儿, 却又没有门路,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了, 顿时两眼放光, 「景明,你回来了!」 「父亲, 」苏景明看见老父也是头疼,不用想就知道父亲想要做什么。 「刚刚大夫说你妹妹醒了,」苏治嘉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目的很明显了。 苏治嘉年轻时候就是个出了名的美男子,靠着一张脸从二甲第八被提成了三甲探花郎,又得了恩师的意,娶了京中有名的才女美人顾氏, 可谓是人生赢家。这会儿人到中年, 依然是个风采翩然的美大叔, 所以他目露恳求地望着人时,就算苏景明是他儿子,也有点不忍心拒绝。 苏景明只好软声道:「父亲随我一起去看看妹妹吧。」这么多年消磨下来,母亲就算有再多的怨,也松动了,不然不会答应他回苏治嘉府。 得了儿子的话,苏治嘉脸上骤然有光,期期艾艾地跟在儿子身后进了院子,并不曾觉得自己为父的尊严扫地。 萱草堂布置得雅致清丽,看似低调,实则奢华,一进屋就是柔软的红地金宝相花如意纹短线毯,豪阔地铺满了地面,东次间是一架紫檀多宝格做的隔断,上头粉彩的花瓶,和田玉的对马,红宝石做的石榴花盆景在羊角琉璃宫灯下熠熠生辉。 第38章 阖府的好东西不是在萱草堂就是荣禧堂,可以说满府的富贵都在这两处了,偏生一个庄子上养病,不稀罕住,一个又大字不识,尽糟蹋,满屋子宝贝都没有得到过正经对待。 路过多宝格,苏治嘉顺手又搁了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在上头,灯下,玉兔子透着光,仿佛月宫玉兔,能活过来一般。苏景明随意看一眼就认出来是父亲自己的手笔,他心里叹一口气,拿了兔子递回去,「父亲送的东西,妹妹会喜欢的。」 就见苏治嘉眼睛一亮,却没有接,嚅嚅道:「我怕你娘不收。」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苏景明就收回了手,把玉兔揣在了手心里,玉质沁凉,放在手心里暑气都消散了不少。 父子俩慢步走了进去,隔着美人云母屏风,已听见屏风后低低的絮语。 苏景明毫不迟疑,抬脚走了进去。 「母亲,我来看看妹妹,」苏景明先给顾氏行了礼。 顾氏对儿子一向是温柔耐心的,张罗着让丫头给儿子搬凳子,一转眼看见随后而来的苏治嘉,眼波淡淡地略了过去,只当看不见这个人。 苏治嘉又是庆幸又是失落,自觉往旁边站了站,免得惹夫人生气。 躺在床上的苏景如勉力支起了身子,柔弱地唤了苏景明一声,「哥哥。」又轻轻唤了苏治嘉一声,「父亲。」 苏治嘉颤抖着应了一声,眼中已是有了泪。 顾氏眼睫微动,这么多年还是半点不长进,她低下头怜爱地扶着苏景如的肩,没有说什么。 「妹妹可好些了,」苏景明不好去断父母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官司,把注意力落到了苏景如身上。落水刚醒来,苏景如面色苍白,没有妆容的遮掩,细看,她与燕王府那个侍妾又不是很像了,同样的与母亲也不是那么像了。 「好多了,我身子弱,让母亲、父亲、哥哥担心了,」苏景如觉得苏景明的目光似乎太锋利,不安地咬了咬唇,不敢与苏景明对视。 顾氏抚了抚苏景如柔弱的肩,问起来苏景明道谢的事,「燕王救了景如,你可好生道了谢?」 「我已经谢过了燕王了,」苏景明一面说着,一面留心苏景如神色,「不过,毕竟太匆忙了,有些失礼,我想着待到妹妹大好了,再让她亲自登门道谢。」 亲自去谢燕王?苏景如蓦然想起燕王看她如死物一般的目光,身子一颤,急急道:「不要!」 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根本不像对待所谓的「救命恩人」,苏景如勉强笑了笑,柔声道:「我听说燕王府上并没有王妃,恐怕不太方便。」 「景如顾虑得是,」顾氏点头,她也从妹妹那里听说了,皇帝有意为燕王选妃的事,若是自家太热切,恐怕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明日我和景明再去一次吧,」苏治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急忙自荐,他和儿子一起去道谢就很正式了。 顾氏没有说话,苏景明也想再见一见燕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苏景明心里对苏景如有了疑心,不免再试探她一番,「妹妹也到了该订亲的年纪,这次燕王又刚好救了她……」 言下之意,正好以身相许。 苏治嘉一向没什么主意,听儿子这么说,墙头草似的点了点头。 顾氏想得更多些,难道是燕王看中了景如?她探询地看看儿子。 苏景明点了头。暗道对不住燕王让他背锅,可若是真的认错了妹妹,那也只有将错就错,把妹妹许配给他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让她嫁给燕王了?苏景如急了,她身子弱,从三楼摔进水里,顿时就昏过去了,昏迷醒来,结果被告知是燕王救了她。分明是燕王想要置她于死地,竟能颠倒黑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心中有鬼,哪敢说出真相,只能含恨应了。 这会儿苏景明竟然说出要她嫁给燕王的话来,那岂不是去送死,更何况还有不知下落的阿福,苏景如很快就下了决定,低声道:「哥哥说的我明白,为了女儿家的名节,嫁给燕王才是最妥当的,可是女儿不孝,已经心有所属了。」 顾氏不知道苏景如被找到的曲折,只当是苏景明暗中寻访到的,一听这话,还以为苏景如是流落在外时与什么人有了私情,急道:「是什么人?」她可以不介意对方的身份,就怕苏景如糊涂做下了什么事。 「是皇长孙殿下,」苏景如脸上显出两朵红云,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尽显。那日她以为自己暗害阿福的事情暴露了,本想借口出去买东西把证物扔了,没想到半路被人劫走了,那些劫走她的人拿了一幅画像对她看了又看,还问了她父母、年岁。她本来就心眼儿多,故意答得含糊其辞,对方也没有深究,只是给她吃了药,让她一路昏睡。等到醒来,就见到了温柔体贴的皇长孙殿下,而她也成了殿下身边伺候笔墨的宫女。 第39章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她自然很容易就把一颗芳心落在了俊秀文雅的皇长孙身上,及后就遇到了苏景明。 她还记得那日皇长孙屏退侍从,给她看了一幅画像,画上的人与她刻意装扮后的模样有七分相似,额上红痣如珊瑚红艳。 皇长孙淡淡对她说了一句话,「这是长兴伯夫人为小女儿画的画像,这位苏家小姐十二年前在金陵丢了。」 阿芙心如擂鼓,画上人拈花而笑的模样,其实更像是阿福。她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皇长孙的安排,不久后就被苏景明接回了苏家。 有些好处,一旦享受到了,就不肯再回到原本的境况去了。苏景如本已渐渐忘了阿芙的过去,突然出现的燕王让她心生恐惧,可她已经没了退路,往后一步就是深渊,她不能掉下去。 苏景如神情坚定,「我只想嫁给皇长孙。」皇长孙安排她这步棋,总不会让她作废的。 可皇长孙岂是想嫁就能嫁的?顾氏难得与丈夫心有灵犀了一回,两个冤家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女儿才好。 苏景明倒是不慌不忙,只说:「妹妹先好好养病罢。」 他这模凌两可的话更让苏景如心慌意乱,还没想好怎么作答,苏景明已拿出了一个玉兔子递给顾氏,「母亲,儿子见此物有趣,送与母亲把玩。」 苏景如属兔,这个兔子本是苏治嘉亲手雕了送给女儿解闷的,苏景明心中生了疑,自是不愿把父亲的一片心意送给旁人。 苏景如都能认出来兔子的雕工是出自苏治嘉的手,顾氏就更不会认错,她略一迟疑,还是把玉兔接过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不知道有多少苏治嘉偷摸送进去的物件。 她还是接了,苏治嘉心头一热,眼圈儿又有点红。 天色已晚,顾忌到苏景如身体虚弱,苏家一家三口没有多待,看苏景如睡下就出了门。 苏治嘉望着神情疲惫的顾氏,有心说些软话,可夫妻俩一别十年,竟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顾氏年轻时候就见不得苏治嘉软绵绵没个主见的模样,气上心头,正想说他几句,猛然看见廊灯下,对方两鬓白发如霜,眼角也有了深刻的纹路。顾氏心中顿时一酸,说不出刺人的话来了。 夫妻俩相顾无言,见对方十年沧桑,难免有些仓皇。 苏景明忽然开口,「母亲,妹妹小名阿福,您怎么改口叫她景如了?」母亲生病之时,口中唤着的是阿福而不是景如,总不能是找到了人,连惯用的小名都改了。苏景明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疏忽了。 顾氏淡淡地笑,「景如已经长大了,再喊乳名不好。」 「原来如此,」苏景明接受了这个解释。燕王府上那个到底是真还是假,在没有定论之前,他是不敢再透露给母亲了。 「蕙芸,景如住了萱草堂,你今晚住我那里吧,」苏治嘉踌躇半晌,鼓起勇气开口。 「不必,」顾氏说完觉得自己这两个字太冷了,解释道,「我在萱草堂守着景如。」 「好、好,」苏治嘉不敢再说什么,今晚顾氏能同他说话,他就很高兴了。 送走了丈夫和儿子,顾氏站在廊下吹了会儿风。这个长兴伯府她还是第一次来,院中处处却都合了她的意,大片的葡萄架上绿叶簌簌,叶下挂了一串又一串还未成熟的青葡萄。 要在院中种葡萄,是她怀着阿福那一年说的玩笑话,结果多年后,院子里的葡萄藤已经长得比碗口还粗了,她的阿福却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怎么能不怨呢?他们是在金陵任上有的阿福,少年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哪知道婆母听信了旁人的撺掇,信了神婆的话,认为阿福是个灾星,竟然做出把亲孙女扔到乱葬岗的事来。 他们遍寻不见女儿,问遍了家中下人,才是从门房口中得知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带着个竹篮出过门。等他们问出来女儿被扔到了郊外的乱葬岗,找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了。 当时顾家出了事,新生的女儿就是顾氏最大的安慰。顾氏看见乱葬岗上撕扯无名尸体的野狗,受不了打击,顿时就疯了。 作孽的是自己的老母亲,苏治嘉还能怎么办呢,找不回女儿,妻子永远没有原谅他的一天。 顾氏假装女儿还在身边,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直到儿子给她带来了苏景如。 顾氏猛然惊醒,虽然最后发现苏景如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是她默默接受了儿子的好意,已经疯了这么多年,该清醒了。 昨晚后半夜下起了雨, 空气骤凉, 按理说十分好眠。 第40章 阿福却没有睡好, 一整夜朦朦胧胧都在做梦, 梦醒来发现枕边湿了一块,眼睛都哭肿了。 可她为了什么哭呢? 阿福脑子一片混沌, 被翠眉扶着去梳洗了,又被抓到妆台前梳妆,才是慢慢理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原本已经认命了,自己身为任人挑拣的瘦马, 身似浮萍,本就不该对青河哥哥动情,从被人买走的那天她就乖乖认命了。可为什么, 燕王要为了她烧掉香如故? 她满身罪孽, 洗不清了,只有拼了这条命为妈妈和姐妹们报仇。 「夫人, 你怎么了?」翠眉看见镜子中眼神直愣愣的徐夫人,给吓了一跳, 想起王公公传达的王爷的吩咐一定要看好徐夫人,她之前还不能理解, 这会儿看徐夫人神情不对,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不能让燕王的人看出来了, 阿福勉强一笑, 「就是做了个噩梦, 没睡好。」 「那奴婢叫厨房做一碗天麻鸽子汤?」翠眉小心翼翼地,徐夫人好像真的很不对劲了。 阿福心绪还不定,暂时不敢有动作,微微点了点头。 翠眉就亲自去厨房按照刘良医给的药膳方子,盯着厨娘炖了一盅浓浓的鸽子汤来。翠眉忧心忡忡,徐夫人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需要这般曲折地让她吃药膳调养。 待到吃完早膳,在翠眉的盯梢下喝了天麻鸽子汤,阿福假作平静地问起来,「也不知王爷用了早膳没有,我看院子里的玫瑰开得真好,做些鲜花饼送去可好?」 翠眉记着王承恩交代的,最近不要让徐夫人给王爷送吃食,但是徐夫人想要见王爷就让她来见,她急忙劝道:「夫人这花可是王爷特意为您种的,折了花做饼,恐怕有损王爷心意。」 不能借口送吃的,她怎么去见燕王呢?阿福就有些恹恹地。 徐夫人难道是想王爷了?翠眉就道,「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几朵,夫人不如剪几枝荷花送去书房。」 这个理由好。阿福眼睛一亮,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亲自到花园的池子里剪了几枝半开的粉色荷花,配两朵花苞,几片嫩荷叶,高低错落地插在一个圆肚青瓷缸里,打算送去书房。 燕王昨晚忙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是在书房的矮榻上眯了一会。他惦记着中了迷心香的阿福,睡也睡不安稳,一醒来就问王承恩,「徐夫人怎么样了?」 「徐夫人精神还好,带着侍女去了花园剪荷花了,」王承恩知道徐夫人在王爷心里的重要性,叫人时时刻刻盯梢着呢,是以燕王一问他就答上了。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刘良医不是危言耸听之人,燕王还是免不了担心。 阿福赶在燕王去看她之前带着她的插花来了。 阿黄一见阿福来了,热情地扑上去蹭她。 老天爷,这只狗怎么又大了!阿福给吓了个半死,躲都躲不及,惨白着一张脸给阿黄蹭。 不要怕,阿福你能行的。阿福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此时的她是忍辱负重,伺机报仇的孤苦少女,这点小挫折怕什么呢? 不,不就是一只狗吗?阿福脸色红了又白,这么大的狗还是好可怕啊! 嗷呜?阿黄十分不解地绕着阿福转了一圈,伸着大脑袋撞了撞阿福,摸摸它呀! 「阿黄让你摸摸它,」燕王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阿福被阿黄蹭得浑身僵硬,小脸惨白,心疼之余又有些好奇,这个迷心香到底能影响她到哪一步? 很快燕王就见识到了迷心香的威力。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狗王爷,竟然让她去摸这般凶恶的恶狗,难道是想要她的手被狗咬掉吗? 阿福心里可委屈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然而这委屈来得奇怪,心狠手辣的狗王爷视人命如草芥才是对的,她委屈什么呢?阿福咬着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手落在了狗头上,手底下的毛又软又暖,她下意识地揉了揉。 呜呜,阿黄很是满意地摇起了尾巴,轻轻哼起来。 这大狗好像挺可爱的。阿福忍不住摸了又摸,一点也不像故事里那种恶霸养的咬人恶犬。 燕王看她从一脸的视死如归,到现在摸着阿黄就爱不释手了,不由好笑,走到她身边低声笑道:「阿黄很喜欢你。」 阿福又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都不知道。 燕王看她目露警惕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福,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 第41章 她要努力取得狗王爷的信任才是能有机会报仇,妈妈和姐妹们在天有灵都会保佑她的。阿福这么想着,她就不怕了,特意用了妈妈教过的娇滴滴的神态嗔了燕王一眼,「都是被阿黄吓到了。」 站在燕王身后的王承恩看见徐夫人僵硬呆滞的媚眼儿,差点憋不住笑场,虽然刘良医早就提醒过了,徐夫人中了迷心香可能会极为反常,但谁都没想到会这样反常啊,看起来竟是忘了许多事的样子,不仅怕狗,还怕王爷。王承恩极为隐晦地对自家王爷投以同情的目光,老实本分地看两人继续虚与委蛇。 燕王目光微沉,伸手把阿福搂在了怀里,宠溺道:「阿黄吓到了你,我们罚它一天没有肉干吃。」 阿黄的肉干好像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阿福脑袋糊里糊涂的,被燕王搂在了华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记得好吃的了,脱口而出,「肉干给我!」 汪汪!阿黄都听不下去了,又抢它零嘴儿。 「好,」燕王笑了起来,很好,还有吃的没忘! 暂时被吃的收买了的忍辱负重的复仇者阿福非常习惯地倚在燕王怀里,她只是为了放松狗王爷的警惕而已,绝对不是心软了。 坚持自己绝对不会被狗王爷小恩小惠收买的阿福,终究没敢撑到午膳时候,狗王爷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弄得她心烦意乱,受不了啦。 送走了前来刺探敌情的徐夫人,王承恩还是难免担忧地劝谏燕王道:「王爷,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未免出事,您还是暂时远着徐夫人为好。」 「既然知道逾越,就不要说了,」燕王语气平淡。 王承恩却知道自己触碰了王爷的底线,不敢再说,静静地退下去了。 燕王翻看着如意绸缎庄女掌柜的供词,眉头微锁,红莲教的势力竟然已经渗入京城了,他忽然想起梦中最后那年,他的身体已经很衰败了,京中有打着前朝旗号的乱党作乱,出其不意,竟攻破了皇宫的大门。不久镇压了乱党的李然就急匆匆地派人赐死了他,莫非李然以为是他勾结的乱党? 可惜这个头目地位太低,他现在也只知道这个红莲教中教主为大,教众逾万人,阴谋造反,已然是国朝隐患。 至于宋青河,倒是机灵,竟连日就逃了。燕王想到宋青河在阿福身上动的手脚,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抽筋扒皮,只看他能逃到几时。 中了迷心香的阿福还是又软又怂,自从那天主动去了一趟书房,过后就缩在自己的蒹葭院中等待时机。然而每当燕王来看她,她又往往被燕王几句话就带偏了方向,根本就没法下手刺杀燕王。 因为每天喝着翠眉变着花样给她做的药膳,阿福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只是添了一个爱好,收集各色侠女、大侠行侠仗义的话本,妄想着自己也能飞檐走壁,刺杀狗王爷之后千里不留行,翩然而去。 望着每日都要举着碧玉萧假装自己在练剑的阿福,翠眉这回是真的确定徐夫人脑子有问题了,更是紧紧盯着她,就怕徐夫人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别人的窥探。 又在护驾中受了伤的燕王,安分守己在燕王府中开始闭门养病。 外头却是因为端午大案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刑部精锐尽出,各处人仰马翻,嫌犯把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都装满了,再加上锦衣卫犹如过筛一般,把京城查了一遍,自然也查到了所谓的红莲教。 夜深人静,苏景明连夜把最新的卷宗交到了皇帝的案头。 默默看完,皇帝沉吟半晌,才道:「太子还是坐不住了。」那样出其不意的刺杀,若是没有人在内接应,是不可能的。 苏景明低头没有看皇帝的神色。他年初才及冠,却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靠的是皇帝的信任,要保证这份信任不受质疑,他只有不偏不颇,忠心于皇帝一人,是以皇帝不论说了什么,都不是他该评判的,他只负责把真相呈上来给皇帝。 「都烧了吧,此事不要再提,刺客斩立决,」皇帝把卷宗扔还给苏景明,这次他为的是长孙,又忍了太子一次。 苏景明低头应是,石潼亲自捧了个烧纸的莲花金盆来,苏景明就当着皇帝的面把卷宗点了。 默然看着盆中纸张燃尽,皇帝忽然问道,「听说景如与皇长孙有些情谊?」 苏景明肩背猛然绷紧,恭声答:「景如找回来之前在皇长孙身边当差,皇长孙宽厚,待她不薄,是以小姑娘难免有些记挂。」说到最后,苏景明已换了略轻快的语气。 皇帝宠爱顾贵妃,爱屋及乌,对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苏景明还是很喜欢的,尤其他还人才出众,皇帝就更是惜才,听他这么说,语气也轻松起来,仿佛闲话家常,「景如流落在外受了苦,是该多留在家中好好养几年,倒也不急着找婆家。」 第42章 苏景明是他手中一把刀,他不希望这把刀有了偏向。 皇帝不希望苏景如嫁给皇长孙,正中苏景明下怀,他轻松笑道,「圣上说的是,臣母亲现在最疼的是她,恨不得多养妹妹几年,连订亲都舍不得。」 「长兴伯夫人慈母心肠,」皇帝感叹,「天下父母都一般,是盼着子女好的。」太子心胸狭窄,若是他登基,四儿恐怕不得好处,皇帝想起燕王,又孝顺又能干,几个儿子里就老四最像他。 可惜…… 等到苏景明走后,皇帝就叫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来。 秉笔太监刘志仁进来以后就躬着身子等皇帝的口谕。 然而皇帝沉吟了许久, 才是开口道:「藩王久居京城于国无益,着燕王即月赴大同就藩, 兼大同总兵之职,赐西北将军印, 节制山西都司、行都司。」 给了老四兵权,待到他百年之后, 太子也就不敢轻易对老四下手了。皇帝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好了,都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能活过六十的皇帝就是高寿,而他已经六十有四, 没准那天眼睛一闭就去了, 必须要为儿子们打算好。 皇帝心里想着燕王一贯谦让太子,忠心耿耿,所以他更多考虑的是怎样保存住燕王, 却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心胸狭窄的太子, 如今的燕王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谦让弟弟了。 圣上竟然给了燕王西北军权,刘志仁低着头掩盖住眼中的震惊之色,提笔代写了口谕, 拿给皇帝看了,盖上皇帝宝印,交给了传旨太监。 次日, 在家养病的燕王就接到了皇帝让他就藩大同的谕旨。 「圣上怎么突然叫王爷就藩了?」曹正淳愁眉不展, 皇帝叫王爷就藩, 离开京城, 就说明皇帝是真的不考虑传位给自家王爷了。太子这个位置坐得也太稳了。 陆永川看曹正淳一脸担忧,不免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傻乎乎的,王爷先把西北兵权拿到手里,就多了一张保命牌,等将来不论谁登基了,想要动王爷都得掂量着。再说了大同到京城并不远,快马一日的路程而已,想争什么都来得及。 许嘉让就笑着恭喜了燕王,「恭喜王爷,以后就天高海阔了。」不在皇帝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想做什么也更容易。 咦咦咦,就藩怎么就成了好事了?曹正淳一脸懵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大家都在打哑谜。 燕王自己倒是神情淡然,「未必去得成。」太子和他那个好侄子是不会看着他拿到兵权的。 燕王就藩的事瞬间传遍了朝野上下。 太子知道以后确实是摔了杯子,与皇后抱怨,「既然能下毒,为何不干脆毒死了他,反倒折损了钱蕴仪。」 钱皇后与钱家给燕王下了春药的事,太子是事后才知道的,结果不仅没有伤到燕王一根毫毛,让他护驾有功不说,钱蕴仪还被个纨绔只占了便宜,只能嫁给了那一点用没有的邹正勤。宋国公早已告病在家,整个邹家没有半个能顶梁的人了。真是白白损失了一个联姻的好人选,钱家的未嫁的女儿就只有几个庶女了,能顶什么用。 面对儿子的牢骚,钱皇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是道:「要人命的毒,要是那么容易下,你我也别想安生坐着了。」就连这个春药,若是没有别人的配合,也是很难让燕王中招的。只是她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还能让燕王给跑了。 这话堵得太子哑口无言,只好闷闷道:「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西北的兵权给了老四。」 「至少说明你太子的位置是稳的,」钱皇后与皇帝数十年的夫妻,对丈夫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给燕王兵权只是怕百年以后他们对燕王下手罢了。 然而想到皇帝对燕王如此上心的原因,以及自己两个儿子的大仇,钱皇后就如鲠在喉,冷笑一声,「燕王想要就藩,也要看本宫答不答应。」 「母后想要怎么做?」太子压低了声音问。 钱皇后嘴角含笑,只让太子暂时不要有动作。 不日,宫里就传出贤妃病重的消息。 燕王当天就进宫去看贤妃了。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贤妃病重,卧房里不敢放冰消暑,门窗也都关得严实。燕王进去的时候正值中午,屋子里闷热难当,药味和香炉里的香气夹杂在一起,就更令人难受了。 贤妃拥着被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两颊的肉都有些凹陷了进去,看上去就让人十分担心。看见燕王,她眼睛里迸出亮光,人也有了精神的模样。 「母妃,您怎么病得这么重?」燕王眉目凝重,坐在了床沿。 第43章 「人老了,夜里受了凉,就扛不住病了,」贤妃缓缓地说,「唉,不中用了。」 她语气悲观,燕王听了只好温声宽慰她,「母妃身体一向健康,只是病来如山倒,好好调养一番就能恢复了。」 贤妃却没有听进去,仿佛交代后事一般,「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本来你就藩是喜事,偏生我病了这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你成亲。」 阿福是苏家人,要成为燕王妃更没有问题了,燕王很是沉稳地回答:「母妃定然能长命百岁,您不仅能看见儿子成亲,还要抱孙子。」 贤妃笑笑,「让你选个中意的,又说没有,你找谁成亲?」 「没准儿过几日就有了,」燕王倒是不慌不忙,他要是再禽兽一点,兴许阿福都揣上娃儿在肚子里了。 正说着话,到了贤妃吃药的时候,宫女端了药进来。 燕王认出来这是端午那天他进宫贤妃给他准备的宫女之一,他从宫女手上端过了药,自然而然地问道:「那天那个很会剥粽子的小宫女呢?」 端药来的宫女脸色一变,不知道该不该老实回答。 贤妃眉头蹙了起来,叹气道「「年纪小贪玩,落了水里。」 「可惜了,」燕王听见那个小宫女死了,也是微微一叹。 「怎么?那日送你又不要,若是跟你出宫去了,琇珠没准儿就逃过一劫了,」贤妃说着念了一声佛。 燕王没有说什么,他舀了一勺药晾凉,耐心喂给贤妃。那日回府,他吃了催吐的药,刘良医检查了他吐的东西,发现是他吃的那个粽子里被放了些东西,单是粽子里的药于人无碍,可与钱蕴仪香囊里的香料放到一起,就成了烈性春药。 得到琇珠已死的消息,燕王并不意外,能在后宫这般算计他的人,除了钱皇后还能有谁。 燕王刚服侍贤妃用完药,就有宫女来禀皇帝来了。 「快,把门窗都打开,多点点香,再放两个冰盆,」贤妃一听皇帝要来,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怕皇帝嫌屋子憋闷,还要张罗着开窗摆冰。 燕王扶着贤妃的肩,让她坐稳,看贤妃这样高兴,什么都没有说。 安排好了这些,贤妃又记起来自己容颜有损,她不敢照镜子,只让人重新给她梳了头挽了个整齐的圆髻。 不久皇帝就来了。 贤妃想要下床迎接,被燕王强硬地按了回去,他自己出去把皇帝请进了内室。 「圣上,请恕臣妾失礼了,」即使坐在床上,贤妃还是很勉力给皇帝行了个半礼。 「你病了,就不要这么守礼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坐在床上揽住了贤妃的肩让她靠着自己。 当着燕王的面,贤妃脸上浮起一抹薄紅,看起来人精神了很多,「多谢圣上体谅。」 皇帝叹息地抚了抚贤妃的背,关切地望着她,「今日可好了些?若不是病得这么重,你想忍到什么时候。」 燕王站得三步远,低着头不好光明正大地听皇帝和贤妃的私房话,就听贤妃似撒娇地轻声说,「我也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以为喝点姜汤就好了。」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淋了雨还嫌热的小姑娘啊,」皇帝语气很是亲昵。 贤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身形容貌保养得好,看上去依然十分年轻貌美,偶然露出娇羞的神色并不违和,反而让皇帝回忆起了当年,怀念之余对贤妃的也就越发的温柔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主动提起了燕王就藩的事,「我这一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子谦若是去了大同,恐怕我们母子再难相见了,还请圣上体谅臣妾,让子谦留在京中侍疾。」 燕王眉头微动,他没想到第一个不让他就藩的人是自己的母妃。 贤妃这话说完,皇帝就沉默了。 「圣上,我这一生很少求你什么,只是想多看看儿子罢了,」贤妃目露央求。 「老四怎么说?」皇帝疑心病重,难免怀疑起来是不是燕王对皇位不死心,想要留在京城。 「儿子一切听从父皇的安排,」燕王目光坦荡地看着皇帝。 「那就先留在京中陪陪你母妃罢,」皇帝终究还是却不过贤妃的哀求。只是让燕王多留几个月罢了,应当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皇帝就笑着对燕王说,「今日工部侍郎才提起,说大同的王府有些残破了,需要重新修缮一遍,正好你自己看看堪舆图,不满意的地方叫他们改。」 大同的王府还是前朝藩王留下来的,经过战乱,不大修一番是不成的。 第44章 「谢父皇,」燕王俯身谢恩。正好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出京。 因为燕王似乎很快就要就藩了,一时间燕王府也算是宾客盈门了,来道喜的,送礼的,走门路想要在燕王藩地谋职的,各色各样。 燕王挑着些人见了,想要等的那个却等了好些天没见到动静。 派了心腹往扬州查了一圈的苏景明也终于找上了他父亲,让苏治嘉准备准备去燕王府拜访了。 「也不知道燕王喜欢什么,送些什么东西才好?」苏治嘉是第一次跟儿子一起出门拜访人,又是高兴又是心急,都不知道准备什么好了。 「儿子都准备好了,父亲不必担忧,」苏景明看苏治嘉在书房团团转翻来翻去找东西的样子就头疼。 「那我再送一套墨吧?」苏治嘉却想着儿子准备的是儿子自己的东西,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要拿出一点拿得出手的礼物来感谢燕王救了他女儿的。而自家最贵就是他亲手制的墨了。 燕王府徐氏的背景即使燕王有意掩盖,在锦衣卫那里却还是有迹可循,越往里查,苏景明就越怀疑徐氏就是自己丢失的妹妹。 然而苏景明想想那个冒牌货在自家吃香的喝辣的,而很有可能是妹妹的对象却在燕王府做妾就头疼,妹妹还没有认回来就已经是别人家的了,简直心塞。 既然父亲要送苏墨,苏景明很小心眼地决定把礼物里的贵重物品再减半,毕竟苏墨可是很贵的,不能再便宜了燕王了。 柳树梢头有蝉在吱吱叫, 一声声儿烦人得紧。 阿福心浮气躁,连着写花了好几个字。结果越是写不好,心气儿就越燥,也就越写越糟糕, 好好一张宣纸给她写成了废纸。 周老先生盯着阿福已经有一阵儿了,见此老先生毫不客气地拿起了戒尺, 当作惊堂木往学生的书案上拍去。 啪! 阿福吓了一大跳,手一抖, 在纸上划拉了一条又黑又粗的长线,这下她的作品是彻底不能看了。 「老夫盯了你几天了,心思越发不在学习上了,是不是不想学好了?」周老先生吹胡子瞪眼,若不是看在这是个女娃娃, 不能打,这样惫懒的学生, 他早把屁股打开花了。 这一定是狗王爷想要让她暴露的阴谋诡计, 她一定不能中计了,阿福眨巴眨眼, 乖乖道歉:「我错了。」她说哭就哭,眼泪答吧答吧掉下来了。 周老先生哪见过这样的学生哟,年纪越大就越心软, 更看不得小姑娘哭, 语气软了下来, 「好了, 老夫还说不得你了,仔细练字,不要偷懒。」 「是,我一定好好学习,」阿福重新铺了一张纸。 看得周老先生又是一阵儿心疼,这样作为贡品的宣纸,就给个小丫头来练字了,简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啊。但是想想已经成为自己珍藏的苏墨,周老先生就默默地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看那老先生不管她了,阿福眼神复杂,也不知道那个狗王爷怎么想的,竟然安排了她来上学,难道她不是以色事人的小妾吗? 想到这些天燕王对她的温和耐心,阿福抿紧了唇,她是绝对不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的,青河哥哥是不会骗她的。想到还在燕王府外苦苦等她的宋青河,阿福心里空落落的,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低下头继续写字。写着写着就忘了那些烦心的事了。 苏治嘉和苏景明被人领着从花园走过。 这条路不是以前进府的路。看着明显带着他们绕路的小太监,苏景明心知有异,却默不作声地跟着走,只看燕王想要作何打算。 苏治嘉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他是第一次来燕王府,见一路上景色不凡,还有心欣赏,心态最是轻松。 父子俩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绕了个圈,从明轩外面经过。 明轩是个四面通风的水阁,天热的时候可以把四面的窗户打开着,又凉快又敞亮,阿福的课室就布置在这里,是个非常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苏治嘉一路赏着景,猛然看见路旁的水阁里有个衣饰鲜丽的女眷,本该避嫌地移开目光,然他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越看心里就越惊异,此女怎么与女儿景如长得如此相似也就罢了,侧面一看,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少女时的妻子蕙芸。 原来燕王是在这里等着。苏景明也注意到了水阁里提笔写字的少女,怀了这可能是自己妹妹的心思再看这个徐氏,就越发的觉得她像自家的人。然苏景明是吃过了亏的,只会比上一次更慎重。 他止步不前,苏治嘉却看到了女子戴在胸前的木雕观音坠子。顿时如遭雷击,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进了水阁。 第45章 阿福已经注意到了那两个奇怪的人,见那盯着自己看的中年男人居然急匆匆地奔着水阁来了,阿福悚然一惊,忙躲到了周老先生的背后。 从衣冠看人,这老男人穿着暗绣卷草纹青莲色直裰,腰系玉带,头戴累金丝发冠,望之非富即贵,必然是燕王的贵客,是她这种小侍妾得罪不起的。阿福心里更有一层恐惧,若是此人看上了她与燕王讨要,那狗王爷恐怕是肯的。想到这里阿福就瑟瑟发抖了,她还没有给香如故报仇呢,不能走!却是忽略了心底暗藏的不舍。 关键时刻,周老先生是很靠得住的,他凛然站在阿福跟前,看着眼前急色的老登徒子,沉声道:「阁下逾矩了。」 苏治嘉被人拦了一下,猛然醒过神来,自己的行为怕是吓到了人家女眷了,他忙低头道歉,「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只是想问一问这位姑娘的木雕观音坠子从何而来?」 听到苏治嘉问观音坠子,苏景明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倒没有十分意外,他想要看看那个父亲送给母亲,最后又被母亲拿了给妹妹玩,随着妹妹丢了的观音坠子,然而人周老先生把徐氏挡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得见她一片藕荷色的裙角。 藕荷色的烟笼纱上有细密的金线缇花,恰有一片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裙角上,照得这片裙角金光熠熠璀璨华美之极。思及上回所见徐氏圆润的脸蛋,苏景明对燕王的不满就散了一点点,还好吃穿上燕王不曾亏待于她。 奶奶给的观音坠子?阿福惊愕地抬手把小坠子抓在了手里,这个坠子她戴了多年了,即使是木雕也被浸润得光泽柔润,握在手心里就能让她感到安定,这是奶奶给她庇佑。 见那小姑娘躲在老先生后头默不作声,苏治嘉越发急了,他想再看一眼确认,那到底是不是自己年轻时候雕了送给妻子的东西。他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吓到了燕王府的女眷,深深地作了一揖,「在下无状了,还请姑娘见谅。」 周老先生自认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此时也看明白了这人并非是无礼之徒,他微微侧身,让阿福出来受礼。哼,不管是不是好人,吓到了他家学生就是不对,老爷子护短。 这人好像也不是很坏。阿福偏了偏身子没有把礼受实。 翠眉在旁边悄悄跟阿福说,这是长兴伯。 周老先生耳朵抖抖,长兴伯那不就是苏墨的制作人苏治嘉么?这……老爷子挑剔地打量了一下苏治嘉,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行事这么莽撞,毛头小伙似的,有点不想结交了。果然还是安心收藏苏墨就好。 原来真的是燕王的贵客。阿福定定心答道:「是我祖母所赠。」 「不知姑娘可否让我看一眼?」苏治嘉看那小姑娘谨慎地望过来,眼睛如初生的小猫一样单纯而又带着好奇的警惕,他心中微微一震,竟有种眼前的小姑娘才是自己女儿的错觉。 他不免看了儿子一眼,试图从儿子的神情上找出一点端倪。 苏景明神色不动,微微颔首,对阿福道:「徐夫人。」 是那个气势十足的大官,两个人长得挺像,应该是父子了。阿福眼神有些飘忽,她好像是去找燕王的时候见过他,可她为什么要去找燕王呢,竟然记不得了,然而往深里想,心底竟然有些欢悦羞涩,仿佛她去见燕王是一件非常开心甜蜜的事。 但是这怎么可能?她的心上人明明是青梅竹马的青河哥哥,阿福蹙眉。 苏治嘉偷偷拽了儿子的袖子,嗨呀,儿子这个冷脸,吓到小姑娘了。 苏景明也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人,只是他板着脸成了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只好往后退了一步,把攻略小姑娘的事交给了父亲。 「徐夫人,能否借坠子一观?」苏治嘉从没像今天这样被儿子需要过,再一次厚着脸皮跟人家借坠子来看了。不过小姑娘小小年纪竟然是燕王的内眷么?这燕王未免太禽兽了,苏治嘉有些心疼。 阿福略犹豫,但看这个中年大叔很紧张的样子,她还是取下了脖子上的坠子。本来她平日里是习惯把坠子藏在衣裳里的,可今日的衣裳是方领,有点低,坠子老是自己跑出来,她干脆把坠子拿了出来,结果意外地与这身衣裳相称,她也就不管了,没想到会跑出个人来问她坠子的事。 阿福心思坦荡,只以为这人是丢了一个跟她这个差不多的坠子,奶奶是扬州人,从来没有到过京城,自己的坠子自然不可能是这人丢的。 而终于拿到了坠子的苏治嘉一摸到坠子就知道这是他亲手雕给妻子的定情信物了。 被人佩戴了多年,木雕上细小的纹路已经被摩挲得看不清了,只依稀可见观音秀美的眉眼,秀雅丽质,不似寻常观音像普度众生的慈悲,而是少女的娇俏活泼。 第46章 苏治嘉拿着坠子,再看看阿福,手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阿福下意识就关心起他来。 「无事,多谢夫人借我一观,」苏治嘉强装着镇定把坠子还给了阿福,他深深地看着她,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若家中的苏景如才是他的女儿,那这个戴着观音坠子的徐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若徐夫人才是他的女儿,那苏景如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治嘉醉心金石雕刻从不问朝政,并不是傻,一个燕王府一个皇长孙,已经足够令他警惕,儿子身处锦衣卫要职,脚下是刀尖箭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他这个父亲无能,只有做到不成为儿子的拖累。 望着那对父子往书房的路上去了,阿福有些失落,再回来练字就不能集中心神了,总是想起长兴伯看着坠子似喜似悲的眼神,压在她心上沉甸甸的难受,明明只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看她这样,周老先生大发慈悲,提前放了受到惊吓的小姑娘回去休息。 燕王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苏景明一踏入书房, 就审视地看着燕王, 目光隐隐带了压迫。 被锦衣卫指挥使审犯人似的看着, 燕王神情自若,嘴角含笑地招呼二人,「长兴伯与世子一路走来累了罢, 坐下喝茶。」 看来今日偶遇是燕王安排的了, 苏治嘉满肚子疑惑, 给燕王行了礼,安分先坐了下来。 苏景明站着没动, 他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想要什么?」 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刺探情报,细查之下苏景明才发现他并不上心的香如故被烧有几分锦衣卫的手笔在, 当时皇帝派人监视燕王下江南这件事并不是他负责的, 而是另一个与他有些不对付的田副指挥使, 此人暗中与东宫往来, 就连顾选在诏狱中自杀,也是田赋开的方便之门。 只是皇帝想要保住太子,才是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苏景明身为近臣,却是知道皇帝对东宫把手伸到了锦衣卫已经十分不满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如此容忍。 想到自己查到的,香如故曾经有一对额头有红痣的姐妹花, 苏景明心知这就是景如与徐氏了, 燕王亲自去找人, 却只带回了徐氏,所以燕王是确定了徐氏才是他的亲妹? 直接霸占了自家妹妹为妾,燕王用心何其险恶!苏景明目光如刀。 燕王收起了轻松的神色,直直对上苏景明的目光,却说起了另外的事来,「阿福刚进府之时被人暗中下毒,所幸她吉人天相,逃过一劫。」不论当初被下毒是出于内宅争斗还是皇长孙的手真的伸了那么长,燕王都决定把这个锅扣给皇长孙了。 苏景明见惯了阴私手段,一听燕王这话就自动联想到了皇长孙身上去。 为何有人大费周章要杀一个侍妾,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苏治嘉也想到了,紧张地看着燕王。 「本王原本还疑惑不解,直到那日竟在紫云楼看见了香如故的兰汀与李然站在一起,才明白了为何。」燕王瞎编乱造的功力也是十分厉害了,说得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两人密谋了一样。 「我又怎知王爷不是设了个局?」苏景明很清楚,既然皇长孙能找来一个假冒的,燕王也能弄一个假的来。 燕王坦然地笑,「世子既然怀疑,何不请长兴伯夫人来见见阿福,母亲总不会认错女儿的。」 苏景明默然,苏景如刚到苏家时,母亲还抱着她喊阿福,后来就给她起了名字,只叫景如了。所以母亲早就知道苏景如是假冒的了。 苏景明看了看神情急切的父亲,点头答应了燕王的提议。 ☆☆☆ 晚上,许久不曾夜里来的燕王终于到蒹葭院来了。 海棠高兴坏了,服侍徐夫人沐浴的时候格外的精心,不仅多放了半瓶玫瑰香露,往徐夫人身上摸的香膏也比往日厚,直把徐夫人打理得油光水滑的,一身肌肤在灯下莹润有光,整个人就像是羊脂白玉雕成的美人,保管王爷摸上去就舍不得放手了。 阿福心慌意乱,倒也不曾发觉自己比平日香了数倍,狗王爷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要留宿了。阿福想想吴宫的西施,嫁给董卓的貂蝉,把心一横,她也是要干大事的人,忍忍就过去了。 翠眉找了衣裳回来就闻到满室异香,灯下的徐夫人玉人儿一样惹人怜爱,她就对海棠投去了赞许的眼神,抖开手里的衣裳服侍徐夫人穿上。 绯红薄纱做的寝衣,披在身上像笼了一层薄红的雾,纱下的美景若隐若现。 阿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翠眉这件衣裳太透了,换一件。」薄透也就罢了,她里面小衣都没有穿呢,就算是要色诱狗王爷,这也太羞耻了。 第47章 「夜里热,这件纱衣正好,」翠眉取了一件薄披风给她围上了,就是不肯给她换。徐夫人病了,王爷都多久没有留宿了,这可不行,万一王爷被哪个狐媚子勾走了怎么办? 阿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披风把自己都遮住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一会儿吹了灯,黑灯瞎火的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燕王并不打算留宿,他衣裳整齐地坐在内室的榻上,就着案几上羊角灯的光在看书。 阿福一眼就看见了书上的封皮《英女传》,顿时大急,忙上去想要从燕王手里抢书。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叫英女的姑娘,身世特别凄惨,小时候爹娘被人杀了,自己被仇人捡去养了,她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为了报仇嫁给了仇人的大儿子,然后又勾引了二儿子,弄得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本来是普普通通的复仇故事,但是这个作者写得十分香艳,什么藏在假山洞子里偷情了,睡在花床上缠绵了……偏生文笔优美艳而不俗,引人入胜。阿福看到一半察觉不对,连忙扔了,想想又好奇,终究没舍得烧掉,就藏在了枕头底下。她只是想知道结局而已,绝对不是想看什么羞羞的情节! 现在这本书被燕王翻出来了,阿福心虚得很,就怕燕王看到了那些不纯洁的部分,赶紧去抢。 燕王其实心思都不在书上,根本就没看得进去几个字,见阿福急赤白脸地来抢,他心中一动,紧着翻了翻书,就看见一句什么牡丹滴露。再看阿福一脸的红,燕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小丫头胆子不小。 阿福不知道燕王已经发现了书中的秘密,还在努力抢救自己的淑女形象,不留神扑在了燕王身上。 温香软玉扑满怀,燕王没忍住把书送给了阿福,自己把人抱住了。 阿福傻乎乎只顾着高兴抢到了书,都没发现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虎口。 自从阿福中了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抱过她了,但凡他与她亲近一点,她就用小白兔看着大灰狼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是很克制了,才没有把人吃掉。 难得享受一次投怀送抱的待遇,燕王没忍住把手探进了披风里,待到察觉披风下只有一层薄薄的纱衣,他眸色一深。 「呀,」阿福低低地惊呼,挣扎着想要跑,然而腰被人紧紧握着了,不仅跑不动,那滚烫的大手捏着她的腰,让她腰肢酸软提不起劲儿来。 燕王摩挲着她腰上细腻的肌肤,紧紧把人扣住了,嘴角含了笑,慢慢念道:「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他知道了!阿福成了煮熟的虾米,不仅蹦跶不起来了,全身都红透了。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燕王没有放过她,口中念着羞人的话,把她摁倒在了榻上。 两人紧紧贴着,阿福甚至听到了他强健有力跳动的心跳声,带着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要跳出来。她紧张地抓着燕王的衣襟,却完全不敢对上他灼热的眼睛,他伟岸的胸膛挡住了灯光,她只能看见他衣襟上一条暗色的龙纹,龙须怒张,仿佛能冲破锦衣,一口吞了她。 她瑟瑟地抖了一下,在他念着「檀口揾香腮」俯身下来的时候,惶然地闭上了眼睛。 唇被含住了,舌被勾住了,勾缠挑吮,销魂蚀骨。 阿福脑中一片混乱,只得攀住了燕王,任由他作为。 ☆☆☆ 五月下旬,贤妃病重,燕王亲到静安寺为贤妃祈福。 作为唯一一个被带出来烧香的女眷,阿福趁机给香如故的众人都烧了纸,点了长明灯。 燕王只做不知,自己与方丈论佛法去了,留了小姑娘在清场后的大雄宝殿里认真念经。 阿福巴不得他走,她这会跪在蒲团上还觉得胸口疼。昨晚被他逮着啜了好久,今早起来胸上都是乌红的印子,看得她自己都心疼。偏生那个狗王爷机灵得很,抱着她啃完了竟然不留宿,害她想报仇都没有机会。 阿福深吸一口气,不急不急,她要忍耐。然而身上还是好不舒服啊。 阿福不自在地拍拍胸口,但是想到昨晚这只手摸过了什么,最后又弄上了什么,她脸色一变,觉着这只手滚烫起来,是放也不好,握也不好,只得恨恨地暗骂一声狗王爷了。 被儿子带来上香的长兴伯夫人就是这样毫无防备地看见了脸红得像颗红樱桃的阿福。 大雄宝殿中, 佛祖慈悲, 香烟如雾,长兴伯夫人顾氏猛地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个幻影,否则梦中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这佛祖座前。只是一个远远的侧面, 顾氏就能确定, 她与她幻想里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第48章 「母亲,」苏景明担忧地唤了顾氏一声。 顾氏醒过神来, 抓紧了儿子的手, 目光殷殷地望着苏景明。 苏景明微微点了点头,扶着顾氏往殿内走去。 难怪儿子突然劝她来进香,还以景如身体需要休养为由,把景如留在了家里。顾氏抓着苏景明的手微颤, 这回儿子是真的把阿福找回来了吧? 小姑娘的脸怎么红得那么可爱, 顾氏跪在阿福旁边的蒲团上,侧目看过去, 顿时心生欢喜。 阿福注意到了旁边跪着的美貌夫人,她悄悄移了目光看去, 就见迤逦在地的水色湘裙如一汪春水,缓缓往上看去,就与那位夫人比春水还要柔软温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阿福羞赧地抿嘴笑了笑, 偷看人家被别人抓了包,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说来也怪, 她看着这位夫人, 竟觉得极为面善,心中又十分羡慕她的气质高雅,更舍不得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 笑起来眼睛月牙儿一样漂亮,顾氏看着她含羞而笑的模样,心都软化成了一团水,出声问道:「姑娘一个人来进香?」她声音很轻,仿佛怕大点声就会惊吓到了这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随我夫君来的,」阿福轻轻摇了摇头,昨晚被他抓着多叫了几声夫君,今日这二字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顾氏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穿着缂丝牡丹银红褙子,绉纱洋红裙子,梳着妇人的头,戴了一套红宝石赤金的头面,完全是富贵人家新婚小媳妇的装扮,鬓发都梳上去了,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心的红痣漂亮得像颗小巧的红豆。 可她年纪还那么小呢,六月初六才十四岁,怎么就嫁做了人妇? 阿福脱口而出说了夫君二字,被自己吓到了,她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方才的语气似乎还有点炫耀?呸呸,狗王爷再好,也是仇人,她怎么能觉得甜!阿福咬咬唇,慌忙把这不该有的心思压下去了。 顾氏轻易就发觉了她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蹙着眉想,难道是她夫君对她不好?她心中又痛又担忧,轻声道:「我夫家姓苏,不知小娘子夫家是?」顾氏已经在盘算怎么为女儿撑腰了。 她不过是个小小侍妾,怎么能厚着脸皮说燕王是自己夫家呢,阿福心里酸酸的,说不出话来。 她本就不是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又是在这个让她格外想要亲近的夫人温柔的注视下,阿福没能克制住自己的酸涩,眼圈儿有点红,心里委屈,还不能说。 苏景明看见妹妹一脸的幽怨之色,又想起那天王承恩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过是个侍妾而已,背在身后的手握起了拳头,打定了主意不管燕王有什么条件,他也要把妹妹抢回家。 顾氏见此就更心疼了,定然是她夫家不好,否则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她克制不住伸出手去搂住了阿福,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若是委屈就对我说,我儿子是大官,叫他为你做主。」 苏景明赞同地点了点头,下黑手、打闷棍、套麻袋这种事,身为锦衣卫他可是很熟练的。 母子俩完全忽视了阿福被养得油光水滑圆润白嫩的模样和她身上那一身贵得等闲人家的正室都穿不起的衣裳首饰。 翠眉得了燕王吩咐,知道不能打扰长兴伯夫人与徐夫人相交,可看着长兴伯夫人和世子的样子,她觉得很不对劲了,这两个完全是一副要跟王爷抢人的架势啊,徐夫人单纯,还生着病,怕不是要被哄了去? 她该不该叫人去提醒王爷一声儿? 还好阿福自己打破了她的顾虑,阿福十分感动地拒绝了顾氏的提议,「多谢苏夫人好意,夫君待我还是极好的,并没有受到委屈。」 扪心自问,燕王府后宅里清净得像是只有她一个女人,燕王对她的用心远比她付出的多了。若是燕王不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该多好。 嘴上说着好,眉间的忧愁又是为了什么么?顾氏不能放心,提议一起去厢房坐坐。 阿福也想多同这位夫人亲近,两人便起身去了知客僧备下的禅房。苏景明就背着手去找了燕王。 「这静安寺的素点和清茶极为有名,」顾氏把一叠绿得如清明新茶的糕点往阿福跟前推了推,「这是静安寺自产的云雾茶做的茶果,你尝尝。」 阿福见那茶果一个个只有汤圆大小,看起来莹润可爱,便从善如流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入口就是满嘴的茶香,甜而不腻,软滑微弹,果真是极为美味。 顾氏看她喜欢,越发的高兴,提了茶壶,亲手为她倒茶。 「夫人,还是我来吧,」阿福慌张去抢茶壶,她怎么能让长辈给她倒茶呢。 第49章 顾氏伸手一探壶身,心中一动,借机把茶泼在了阿福身上。 阿福猝不及防,就感觉胸口一热,被扑了满怀茶香。 顾氏已疾步过来,抚着她的胸口焦急道:「可烫到了?」尽管茶只温热,顾氏还是怕会伤到了她。 夏日衣裳薄,弄湿以后贴在了胸口,阿福这会儿只感觉凉飕飕的,哪里会烫到,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茶都冷了一点也不烫。」 「可是你的衣裳都湿了,」顾氏掏出帕子给阿福擦擦,隔着薄薄的衣裳,顾氏摸到了衣下的硬物,她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察觉那硬物是个观音坠子的轮廓,心猛地跳起来。 阿福看向翠眉。 翠眉一脸自责,「夫人,奴婢忘了多带一套衣裳。」只以为是平平安安的烧个香,谁知道会湿了衣裳呢,她还是欠些周全。翠眉想到伺候王爷事事巨细的王承恩,决心回去向他多取经。 小姑娘的夫家未免太不可靠了,出门进香,丫头都不仔细准备周全,顾氏有些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办? 「不妨事,天热一会儿就干了。」阿福笑着宽慰自责的翠眉和歉疚地看着自己的顾氏。 「这怎么成,正巧我带了多余的衣裳,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先穿我的好了,」顾氏叫丫头把她的衣裳拿来,强硬地拉了阿福进内室去换衣裳。 阿福却不过她的好意,只好在顾氏温和而不容不拒绝的注视下,羞答答地解开了衣裳。 顾氏一眼就看见了她雪白胸脯上杂乱的暗色痕迹,只觉眼前一黑,知道小姑娘嫁人和亲眼看见小姑娘被猪拱了是两回事,顾氏暗暗把那个混账男人骂了一遍,赶在小姑娘把衣裳换好之前终于从暧昧痕迹中找到了她心口上的朱砂色胎记。 旁人只知道她为女儿画的画像上额间有颗红痣,却不知道她女儿心口还有一颗花瓣似的胎记。 她刚见到苏景如的时候,确实以为是儿子找到了女儿,但是苏景如心口并没有胎记。顾氏尽管失望,还是不忍拂了儿子好意,她已经糊涂了太久,该清醒过来了。 女儿当年被扔在了乱葬岗,七月的曝晒和乱葬岗上横行的野狗,那么弱小的婴儿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顾氏决定认命。 谁曾想,在她认命之后,上天垂怜,竟把女儿送到了她的眼前。 「夫人,你怎么哭了?」阿福刚把内衫穿上,苏夫人身姿高挑,她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她正想请苏夫人帮忙理一理袖子,就看见苏夫人的眼泪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儿的。阿福心慌意乱,顾不得自己衣裳不整,伸手去扶,不提防苏夫人一滴眼泪落在她手上,烫得她心口一疼,自己也想哭了。 「阿福,」顾氏紧紧抓着阿福的手不放,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苏夫人怎么知道她叫阿福?阿福不由摈住了呼吸,就听苏夫人缓缓道:「你是六月初六的生辰,生来额头上就有一颗鲜艳的红痣,心口上还有一瓣朱色胎记,我期盼你一生平安顺遂、福乐安康,就给你取了个小名叫阿福。」 顾氏说着笑了笑,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你身上带着的观音坠子,是你父亲年轻时候送我的小像,他怕被我父亲发现,就雕成了观音的模样。」 难怪她觉得苏夫人面善,她日日佩戴的观音坠子可不就是照着苏夫人的模样来雕的。阿福心里已经相信了苏夫人的话。 「真好,你平平安安长大了,跟我想的一样漂亮又纯善,」顾氏轻轻把阿福抱进了怀里,缺了一块的心终于填上了。 阿福温顺地任由她抱着,闻着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却想起了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爹娘,昏暗陈旧的儿时记忆里,只有慈善的奶奶是唯一的亮色。难怪奶奶刚去世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卖掉了,原来因为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可她亲生的爹娘又为什么把她弄丢了呢? 感受到落在肩上温热濡湿的泪水,阿福不忍心问,却在顾氏哽咽着问她能不能叫她一声娘的时候沉默了。 苏景明在后山的亭子里找到了正与方丈大师下棋的燕王。 来礼佛的燕王今日穿得格外的朴素, 一身素淡青衫,头发用根寻常的檀木簪子束着, 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如雨后青山,抬手落子之间袖中光润的佛珠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超然的佛性。 他这方外人士的淡泊模样, 迷惑得方丈大师都差点想问问施主可有意向出家了。 苏景明却没有被燕王的表象所迷, 若真是无欲无求, 为何要推着阿福出现在他眼前呢, 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苏景明进了亭子旁观棋局,见燕王看似平和仁厚的棋路中暗藏杀机, 已然把方丈大师的棋子引入了死路。 第50章 观棋知人, 燕王此人锋芒暗藏, 心机深沉, 这副出尘模样也就骗骗人罢了。苏景明想着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他这一声不轻不重,恰好枝头鸟儿叫累了休息,这声嗤笑就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燕王耳中。燕王抬头淡淡看了苏景明一眼, 低头落子时唇边已含了笑意,显得格外的宽和从容。 初次交锋,苏景明心知自己落了下乘,不再出声, 只把手按在腰刀上, 平心静气地等燕王与方丈下完棋。 不过片刻, 方丈大师就弃子认输。 燕王客气地送走了方丈, 回眸看着沉默的苏景明, 笑道:「世子可愿手谈一局?」苏景明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阿福真的是苏家的女儿了,有些事情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苏景明摩挲着刀柄上细密的金线,目光沉静如霜,「手谈多无趣,久仰王爷威名,不知可否讨教一番?」苏景明存了为妹妹出气的心思,暗自掂量着双方实力,踹他几脚总是能做到的。 燕王察觉了苏景明的险恶用心,却也不慌,淡然背起在身后:「有何不可,世子请。」燕王很宽容地决定让大舅子三招。 「得罪了,」苏景明说着就动手了,一点也没有因为燕王的相让感觉到被轻视,做锦衣卫的就是要脸皮够厚心够黑,何不趁他大意轻敌多捶他几拳? 燕王一开始还很淡定,等到发现苏景明打人专打脸,神色一变,也使出了全力,不再顾忌对方是自己的大舅子了。 这一讨教,等到两人能够静下心来商议大师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禅室里点了一炉使人心静的禅香,王承恩垂着头给两人上了茶,茵席上,两人衣裳整齐地隔着一方矮桌对坐着,彼此客客气气地,真是好不斯文。呵呵,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两人凶残的对决,他差点就信了呢。 「王爷真是老当益壮,」苏景明以茶代酒敬道。被燕王扭过的手臂微微发抖,差点拿不稳茶盏,苏景明微笑着稳住了。 「世子也是后生可畏,」燕王回敬,好像半点也不在意被苏景明暗讽他老,后背被踹了一脚的地方隐隐作痛,这个后生可畏说得真心实意,便宜也是占得真心实意。 论耍嘴皮子,锦衣卫还是比不过兵油子,苏景明喝了一口茶,认真道:「徐夫人确实是我苏家丢失的女儿,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世子又是何打算?」燕王品着茶,把球丢了回去。 苏景明目光灼灼地看着燕王,「不如将计就计。」 燕王眉毛微挑,「世子言下之意?」 「皇长孙有意娶苏景如为妻,」苏景明点到即止。 王承恩听着暗暗腹诽,果然是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人,心就是黑,如此一来皇长孙要被坑死了,本来与苏家联姻就遭皇帝猜忌,偏生沾了一手腥娶回去的却是颗没用的废棋。 「苏家女儿嫁了皇长孙,那阿福怎么办?」燕王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已经冷了,即使知道隐下阿福身份,暗中与苏景明合作才是最佳选择,燕王还是舍不得让阿福受这样的委屈。 苏景明假作看不出燕王的冷淡,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日后,王爷不负阿福也就是了。」 说着苏景明有些歉疚的样子,「母亲思念阿福,只是当下情形,只好委屈她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承欢膝下了。」 呵,燕王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既然世子并没有认回阿福的打算,只当你们没有见过她罢。」 没有苏家,等到把徐家扶植起来了,他照样能扶正阿福当燕王妃。早知苏景明是这样的人,他何必废这个功夫帮阿福认亲。燕王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苏景明意在试探他。 苏景明见燕王的怒色不是作伪,忽而一笑,举着茶敬他道:「多谢王爷对阿福的爱重,方才多有得罪。」 他极少笑得这般温和,一笑起来眉眼如画,如春花绽放,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很难让人想到他锦衣卫的身份。 见苏景明态度大变,燕王也反应过来了,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没有当场翻脸,好歹是大舅子,打死打残了会得罪岳母的,不过神色是更冷了。 苏景明并不在意燕王的冷淡,他早有打算,若燕王真个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就先把妹妹骗到手,再翻脸不认账,反正他认识好多好小伙,妹妹再嫁完全没有问题。这么想着,苏景明神色越发缓和,今天笑的次数都快赶上一年的份量了。 他微微含笑表明了态度,「阿福,我是定要接回家的。」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燕王弯弯唇,作出最有力的回击。 第51章 苏景明有点笑不下去了,刚找到妹妹就发现妹妹已经被猪拱了,这就很心塞了。 经过一番深入沟通,两人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苏景明表示妹妹必须要认的,尽管妹妹已经是燕王的人了,但是婚礼还是要办的,不仅要光明正大,还要十里红妆。 这些都没问题,燕王比较关心的是人还回去了,什么时候可以娶回来,「六月就有适合订亲的日子,婚期可以定在八月。」 燕王殿下打算得很好,到了八月不管找不找得到解药,迷心香的药性都解了,正好可以洞房花烛,美滋滋。 想得美!苏景明心念急转,看着燕王不容反驳的神色,应承道:「就依王爷所言。」他怕不答应,燕王就不肯把妹妹还回来了,先哄着燕王把人送回家再说。 然而燕王那么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不做防备呢,他抬眼看一王承恩,王承恩立刻机灵地把一纸婚书呈了上来。 苏景明的脸都僵了,不过他平常都冷着脸,这会儿也不大看得出来。淡声问:「王爷这是何意?」 「婚书,」燕王语气斩金截铁,不容反驳。 苏景明觉得头好痛。 ☆☆☆ 那边厢,阿福乖乖坐在顾氏身边,听她说起自己襁褓中的趣事。 顾氏已经说到阿福八个月就会开口说话了,「你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爹也不是娘,而是对着你哥哥讨肉吃,冲着景明喊肉,肉!因为你哥哥那会儿长得胖,一身都是肉,大家就玩笑说他割点肉给妹妹吃,结果你小小一个人儿,就听明白了!」 阿福忍不住笑,「难怪我这么爱吃,原来打小儿就馋。」 「能吃是福,」顾氏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瞧瞧这小脸儿白嫩圆润的长得多好啊,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白白胖胖的像个年画娃娃。 原来被母亲怜爱是这种感觉,阿福轻轻偎在顾氏肩上,觉得心安神宁。 禅房外,正巧听见顾氏说苏景明小时候长得胖的燕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苏景明一眼。 如今窄腰长腿,长得玉树临风的苏世子稳重地挺直了腰杆,面上没有丝毫被母亲翻黑历史的窘迫,气质凛然地对请燕王先行,「王爷,请。」 燕王面带微笑,整整衣冠仪表堂堂地当先进去了。 屋子里得到通禀的顾氏正襟危坐,她还不清楚为什么燕王要来拜访她,论身份,哪怕她是长兴伯夫人,又是顾贵妃亲姐,依然当不起燕王的拜访。 紫云楼那次匆匆一瞥,顾氏并没有看清楚燕王的模样,只知道他与儿子一起杀退了刺客,先就对燕王有了三分好感。这会儿见到龙行虎步走进来的青年,玉冠紫衣,端的是威仪棣棣,龙章凤姿。 「夫人安好,」燕王端方有礼,十分温和客气。 苏景明动动还在酸痛的手臂,觉得燕王这个伪君子现在就跟御花园里开屏的蓝孔雀似的,笑得很碍眼。 然而这招对顾氏这种中年妇女很有用,对燕王的好感顿时大升,忙站了起来回礼,「王爷请坐。」 燕王一举一动完全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没有就坐,而是认真道了谢:「内人第一次来静安寺进香,多亏了夫人照拂。」 内人?顾氏尚有些糊涂,阿福已自觉给顾氏介绍了,「夫人,王爷就是我夫君。」到了这个时候阿福已经明白了,所谓的上香是假,让她来见苏家人才是真。 想到燕王对她的心意,阿福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甜一半苦,若香如故不是燕王烧的该有多好。 顾氏眉头微蹙,可她记得燕王现在还没有王妃啊。忽而顾氏脸色一白,既然燕王没有王妃,那她的女儿岂不是做了妾? 「夫人,叨扰多时,我这就告辞了,」阿福见顾氏的样子知道她是想明白了,像长兴伯这样的人家,应该是不会想要一个瘦马出身,还做了妾的女儿吧,阿福心里有些苦涩。 顾氏忙拉住了阿福的手,「阿福,跟娘回家吧。」她看向燕王,「王爷,阿福是臣妇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恳请王爷让她认祖归宗。」 可怜阿福吃了多少苦,顾氏一片慈母心肠,屈膝向燕王跪下去。 燕王没敢让岳母跪他,忙把顾氏搀了起来,「夫人不必如此,阿福既是夫人之女,我没有不让她认祖归宗的道理。」 顾氏大喜对燕王谢了又谢,抓着阿福欢喜地笑了。 阿福没想到顾氏知道了她是燕王府的妾侍,依然愿意认她回家,眼睛微微湿润,当初被卖做了瘦马,妈妈说做瘦马有辱祖宗姓氏,就让她们改做了徐姓,就连徐妈妈原本也不是姓徐的。可见她这种出身的女子地位低贱,就连做妾也不能用本家姓氏。 第52章 阿福完全忘了燕王给她安排的举人徐家长女身份了。 然而苏家现在还有个苏景如,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把阿福认回家去了,顾氏临别难过地拉着阿福的手,「委屈你了。」都怪儿子不经心,顾氏瞪了苏景明一眼。到现在女儿还不肯叫她娘,顾氏也不好强求,毕竟是她疏忽,让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苏景明自知理亏,低头顺目地给阿福做保证,「妹妹,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特指燕王,苏景明还很记仇地看了王承恩一眼。 莫名中箭,王承恩苦着脸往燕王身后躲了躲,他奉承徐夫人都还来不及,哪里敢怠慢了她哟,全都是自家王爷吩咐的! 阿福笑着眼圈儿又红了,今日发生的事就像是做梦一样。 瞬间给自己找了两重麻烦,但为了阿福,燕王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等到两人坐上了马车,阿福鼻头红红,低声对燕王道了声谢。她好像爱上仇人了。阿福恨自己不坚定,咬着唇十分纠结。 燕王心中微动,趁机把阿福抱在了怀中。 阿福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反抗,她把头埋进燕王的怀里,鼻端闻到的清香让她渐渐沉醉。 苏景如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身上还盖着重重的一层被子,几乎要热昏过去,然而她虚弱无力, 连把被子掀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年的六月似乎格外的热。苏景如住的是一间窄小的耳房,尽管开了窗, 屋子里还是热得如蒸笼一般,更兼满屋子浓浓的药味混合着闷出来的汗味, 弄得屋子里像放了一桶的馊潲水,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苏景如就更难熬了。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夹杂着偶尔传来的几声笑闹, 苏景如听得出来, 正在笑得开心的是她新换的两个丫鬟。外头的热闹活泼更是衬得屋子里没有一丝活气。 苏景如抿了抿干裂的唇,敏锐如她, 自然察觉了不对,她落水后只是有些咳嗽, 结果越吃药就病得越重,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几日,醒来已经回到了西郊庄子上, 身边的人也都换了。苏景如就看明白了, 苏家是认定了她是冒牌货, 并准备处理掉她了。 然而她怎么能甘心,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苏景如耐心地闭上了眼睛,快到中午了, 药又要送来了。 两个新来的丫鬟, 一个叫红儿, 一个叫绿儿,都是新从外面买来的,规矩都没调教过就直接被分到了掬霞局。 两个丫鬟年纪年纪都不大,正是十四五岁最爱玩的时候,个顶个的掐尖要强,听说要伺候的是主家得了痨病的远房小姐,本就存了七分不情愿,等到看见主家对这个小姐并不重视,就更是暗地里作践了。才伺候了苏景如几日,两人就无师自通了偷奸耍滑的要诀。 看着到了中午厨房要来送饭送汤药的时候了,两个才是假模假样的拿起扫帚假装在院子里扫地,那个痨病鬼的屋子又热又晦气,谁乐意进去! 刚扫了两把,厨房送饭菜汤药的人就来了。 「姐姐们辛苦了,坐坐喝杯茶罢,」红儿当先把扫帚一扔,凑上去巴结,那个痨病鬼看起来就要不好了,往厨房谋个出路也是不错的。 「不了,我们还忙着呢,妹妹记得服侍表小姐吃药,」年纪大些的绿衣丫鬟马上就拒绝了,刚把手里的食盒交给红儿,就同她的伙伴一起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今儿是什么好东西?」绿儿是看不上厨房的,但是她又很看得上厨房的好饭菜。 「不知道,香得很,」红儿隔着食盒都闻到了饭菜的香气,馋虫被勾起来,顿时把又一次巴结不成功的沮丧抛开了。 也不用进屋子,就在院子香樟树下的石桌上把那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打开了。 红漆雕花食盒取出来一碗黄橙橙的天麻鸡汤、一份龙井虾仁、还有两个清炒时蔬,配的是一盅瑶柱粳米粥,还有一盖碗摸着还烫的药。 「这么好的东西,给那个痨病鬼吃也是浪费,」绿儿从另外那个食盒里拿出来两碗白米饭,给了红儿一碗,再舀了鸡汤拌饭,心安理得的吃起来远方表小姐的份例。 红儿没说话,却先拿了一个鸡腿,反正表小姐是没有人关心的,她巴不得她早点死了,好找新出路。 两个丫鬟分干净了苏景如的饭菜,连粥都对半分了吃掉了,一点汤底都没有给苏景如剩下,然后才是端着只剩温热的药进屋子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躺在被子的人一动不动,脸颊凹了进去又黄又干,像个死人。 绿儿每次看见她都怕她死了,离着床三步远就喊:「小姐,吃药了!」 第53章 苏景如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了滚,才是睁开了眼。 又没死,红儿皱着眉一脸嫌恶,呼吸也只敢轻轻的的,就怕吸多了痨病鬼的晦气。她把药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粗手粗脚地把苏景如扶了起来,「小姐喝药了。」 离得近了不仅闻得到苏景如身上的馊味,还有股尿骚味,红儿差点就吐了。就为了少伺候苏景如出恭,俩个丫鬟除了药,中午这顿饭是不给苏景如吃的,反正喝药也能饱。 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她身上消失的力气就回来了些,任由红儿粗鲁地把她扶起来靠在床柱上,苏景如突然出了声,「我现在喝不下药,你放着,我一会自己喝。」 许久不曾说话,苏景如被自己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想起她原本黄莺一般的嗓子,苏景如心里更恨了。 「可是管事娘子吩咐了,一定要服侍小姐喝了药才行,」绿儿有些踌躇。 苏景如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被痨病鬼咳嗽的唾沫沾上是要过到痨病的,红儿连忙拉了绿儿,「小姐一会儿记得吃药,我们先告退了。」 看着两个丫鬟忙不迭地出门去了,苏景如停住了咳嗽,靠在床上良久才是缓了过来。到晚饭之前那俩个丫鬟是不会进来的,这个时候就是她的机会。 苏景如又等了一个时辰,身上的药效渐渐褪去,手脚就慢慢有了力气。她试探着下了床,虽然差点因为腿软跌倒,但她还是撑着床沿站稳了。 她留心过丫鬟点蜡烛后会把火折子放在临窗的桌子上,费力地走了过去,果然找到了放在笸箩里的火折子。 苏景如这才把手上戴着从不离身的金镯子取了下来,打开暗藏的机关取了一颗黄豆大的香丸出来,引了火折子点燃了。直到亲眼看着香丸烧成了灰,苏景如拂落了灰烬,又把药汁倒在了床后的帐子里。 皇长孙说只要点燃了香丸,就能联系到他,现在她陷入死局,唯有相信皇长孙的话了。苏景如默默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景如忽然听见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白羽红喙的小鸟落了下来,落在了她摸过香灰的手上。 鸟儿腿上绑着一个小巧的圆筒,苏景如瞳孔一缩,急切地抓住小鸟,取下了那个小圆筒。然而里面只有一张轻薄的素绢,苏景如没有多余的心力失望,急忙咬破了手指在素绢上写了一封血书,重新把血书装在了圆筒里,绑在鸟身上。 「去吧,」苏景如满怀希望地一推。那小鸟果真拍拍翅膀往窗外飞去了。 「红儿快看,小姐的屋子怎么飞出来一只鸟?」绿儿正巧看见了,稀奇地喊红儿看。 红儿扭头,连根鸟毛都没看到,没好气道:「她屋子怎么可能有鸟儿进去,鬼进去都要给熏出来了,是你眼花了。」刚刚跟绿儿猜拳是她输了,晚膳时候输家就得进去那屋子去取药碗,服侍痨病鬼喝粥,晦气死了。 被红儿这么一说,绿儿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便放下了疑惑。 那只鸟儿顺利地出了偏僻的掬霞局,往外头飞去,却在将要飞出庄园墙头的时候,被一张大网兜头拦了下来。 很快苏景如泣血而书的求救信兼表白信就落在了苏景明的案头。 「新方交给你了,」苏景明没有兴趣看,直接把绢书递给了站在书案前的文弱青年。 蒋新方是苏景明得力下属之一,在内部有个绰号叫鬼手,最是擅长造假。他当即从随身带着的工具箱里翻出来一张跟苏景如血书一模一样质地的素绢,裁剪做了同等大小,竟是精细得连素绢上的经纬都丝毫不差。 用的却不是血书了,磨了苏景如原本最喜欢用的香墨,用的也是苏景如用过的笔,蒋新方下笔如神,不多时,一封情意绵绵的私信就新鲜出炉了。 信中言道燕王有意求亲,父母意动,自己十分苦恼,因为思念皇长孙都病了,若是不能与皇长孙殿下长相厮守,不如死了算了。 信中的表白极其肉麻,苏景明只看一眼,就不忍直视地扔回去给蒋新方了。站在苏景明旁边的张弘树也看到了内容,恶寒地对蒋新方道:「老蒋,这么恶心的信,你是怎么编出来的?」 蒋新方嘿嘿笑,谦虚地说:「不如血书肉麻。」他原样把信折好,放进了圆筒里。 换了信,再把鸟放出去,前后不过用了两刻。那只小鸟被人喂饱了小黄米,拍拍翅膀精神抖数地飞出了苏家的庄子,啾啾叫着落进了苏家庄子不远的一个农户家中。 不久,农户就套上马,拉着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进城了。 第54章 东宫的延安殿是皇长孙的住所。 皇长孙为人谦和宽厚,内帷中又没有妻妾,只有几个侍寝的大宫女,延安殿真是十分的清净和睦了。 掌灯时分,皇长孙李然还坐在书房里认真苦读,澄明的灯光照得院子里都是一片明亮。 皇长孙太用功了,书房外伺候的人都很自觉地保持安静,不敢打扰认真用功的皇长孙。却不知道皇长孙拿着苏景如的情书,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哄得苏景如乖乖嫁给燕王,又能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背后呢? 原本听到风声,说是燕王对苏家小姐一见倾心,他还以为是谣言,毕竟苏家有苏景明在,后宫里又有个宠冠后宫的顾贵妃,就是他要娶苏家的小姐,也要再三掂量会不会惹得皇祖父猜忌。树大招风的燕王为了避嫌,继妃最好人选其实是娶个翰林家的女儿。 现在看到了苏景如的信,皇长孙这才是信了,顿时改了主意,与其娶了个假的苏小姐还要担心事情败露,不如有个一心向着他的燕王妃,为他监视燕王的动向。 想到燕王以为自己娶了个凤凰,实则是个草鸡,皇长孙就十分开怀,完全忘了自己也曾打算娶那个草鸡。 皇长孙思虑良久,提笔给苏景如写了回信:卿卿见信如唔,知你处境,吾亦忧心如焚,且莫慌张,吾亦恳求皇祖父聘你为妻,望卿卿静候佳音,吾心如尔心。 这封信自然不可能落到苏景如手里,第一个看到的还是苏景明。苏景明嫌弃极了,直接抛给了蒋新方。 蒋新方认真给写了回信,表示一定会安心等皇长孙殿下来娶。 次日,久等不到回信的苏景如坐不住又烧了一次香丸。 蒋新方又给换成了一封说父母已经答应了燕王的求亲,就要择日订亲的信,催促皇长孙殿下快来提亲。蒋新方还很心机地在信上滴了几滴淡盐水。 皇长孙则发回来一封安慰信,说还在努力,请卿卿保重身体不要让他担心。 这般几个来回之后,皇长孙终于收到了苏景如表示认命嫁给燕王的信,而此时,京城里关于燕王要与苏家联姻的消息,终于因为燕王在乾清宫的一跪传开了。 天上的太阳走到了中天, 乾清宫外热得犹如烤炉。 燕王顶着日头跪在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下,虽然低了头,腰背却不曾塌下, 身上的赤色圆领衮龙袍在烈烈日光下犹如一团灼热的火,明亮得刺目。 太子微微眯了眯眼, 仿佛被这团火刺到了,从皇帝震怒到燕王罚跪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太子以为能看到燕王萎靡不振的样子, 没想到这人便是那钢做的肉中刺, 竟是折不断了。 「四弟, 你又何必与父皇顶着呢,认个错罢, 」太子劝说燕王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太子面子上还是很注意兄友弟恭的。 走得近了, 太子注意到燕王翼善冠下渗着汗珠的额头,后背的团龙也被汗水浸成了一团暗影。这才是罚跪该有的狼狈模样,太子心里舒坦多了, 又道:「孤去给你求个情, 一会儿你认个错, 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太子有些幸灾乐祸,老四莫非是失心疯了,竟然想娶苏家的女儿, 这么明目张胆地拉拢父皇的心腹, 简直是自寻死路。 「多谢太子, 然臣弟心意已决,断不会更改。」燕王看着站在华盖下的太子,声音平静态度坚决,眼中光芒愈甚。 太子心中不悦,故意叹气道:「唉,你打小就倔。」说完摇摇头登上乾清宫的台阶去了,「老四你再好好想想,莫要让贤妃娘娘忧心。」 燕王平静的眼波这才有了些触动的样子。 老四从来都是个孝子,太子唇角微弯,稳稳地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如此居高临下,太子忽然觉得燕王也不过蝼蚁罢了。 太子进乾清宫从来不需要一层层的通禀,他刚到门口,就被石潼亲自迎进去了。 皇帝起居的东暖阁放着一座巨大的冰山子,摆了切开的香瓜和凤梨,再由宫女摇着扇把带着冷气瓜果香气的风摇起来,屋子里便清凉怡人了,跟外头的火炉天气完全是两个境界。 从东宫走过来,即使太监撑着华盖,太子也热出了一身汗,进了屋子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精神抖擞地给皇帝请安。 「太子怎么来了?」皇帝让太子坐在他对面,放下了手里的书。 「儿子听说老四惹了父皇生气,」太子显得很担忧,「儿子怕他脾气硬,顶撞了父皇。」 「你有心了,」燕王被罚跪,宫里谁都没动,只有太子眼巴巴的来了,皇帝眼神淡淡的,「老四若有你一半,朕还能多活几年。」老四要是跟太子一样蠢在明面上,能省多少心呐。 第55章 太子只以为是被夸他孝顺,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跟着惶恐道:「父皇龙体安康,必能长命百岁。」 皇帝不置可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老四年轻冲动,父皇罚也罚了,外面日头毒辣,儿子恐怕他受不住。」太子知道皇帝心疼燕王,尽管不情愿,还是给燕王求了情。当然趁机上眼药是必不可少的,太子笑道:「听说苏小姐是个难得的美人,老四英雄救美,动了些心思,也是能谅解的。」 言下之意就是燕王见色起意,想要挟恩图报。 然而放在台面上燕王被罚跪的理由是御前失仪,只要不蠢就不会大咧咧地把真相捅破。 听了太子的话,皇帝果然有些发怒的样子,「让他跪着清醒。」 太子见皇帝没有给燕王和苏家小姐赐婚的意思,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眼看着太子年纪越长,人越蠢,皇帝目光微垂,若不是还有个聪明的皇长孙,他是真不放心把江山交到太子手里。 太子在乾清宫给皇帝读了小半个时辰的奏折,出来的时候口干舌燥还满意得很,根本没想到他读的都是恭请圣安的请安折子,一本真章都没有。 燕王还老老实实跪在台阶下,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要不是还会喘气,就跟个雕像没区别了。燕王这个倔,太子还是有点佩服的,他对燕王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再一次劝道,「你别犟着了,好好同父皇认个错,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子好意臣弟心领了,」燕王纹丝不动。 喝,这么硬气。太子拂袖,「孤是管不了。」跪破了乾清宫殿前的大理石砖,也没用! 燕王跪姿标准,纵然太子拂袖而去也没有动一动,看得持刀守在乾清宫前的金吾卫们敬佩不已,燕王殿下真神人也,不愧是大梁战神。 只有燕王自己知道自家事,他是跪久了,身上都僵了,不如不动。 等到太阳开始偏西,乾清宫的大总管石潼终于出来了。 「王爷,圣上叫你进去。」石潼恭恭敬敬地没有拿半点架子。 雕像般的燕王才是动了动,没有立时起来。 石潼知道跪了这么久燕王必然是不能自己站起来了,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来,叫他二人扶起了燕王。 这个时候就是该卖惨的时候了,燕王没有拒绝搀扶,由着两个太监把他架着进了东暖阁。 又跪又晒的,燕王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脸上的皮肤晒得发红,还只能让人架着走,看起来十分凄惨了。 皇帝还是心疼他的,见此心中又气又酸,没好气道:「可知错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燕王站立不稳,腿上软了,嘴上很硬,「儿子并不觉得有错。」 「英雄?朕看你是狗熊,」皇帝见燕王这时候还有精神耍嘴皮子,有气又好笑,「前儿还说不愿娶妻,现在你自己到挑了可心人。」 「儿子也想不到,」燕王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他这样子,要是给太子看到了,恐怕要惊掉下巴。 能当上皇帝的人心肠都硬,对四儿子,皇帝却难得保有一份慈父心肠,私下相处也比对太子更亲近,皇帝一面疑心燕王求娶苏家小姐的目的,一面又有些犹豫,四儿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子,恐怕错过这个,又要当好多年鳏夫了。 「先坐,」皇帝看他站得艰难,先心软了几分。 「谢父皇,」燕王规规矩矩在椅子上坐下了,整个人都骤然一轻。然后就注意到皇帝放在桌上的书是一本《水经注》,他忽然想起来梦中的一件大事。 对于究竟要不要给燕王赐婚,皇帝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看见燕王因为赐坐而舒展的眉头,又心疼儿子起来,叹道:「你若真中意那姑娘,也不是不能娶。」 听到这话,燕王暂时放下别的想法,自觉正襟危坐听皇帝的后续。 「你成亲后,即刻就藩去吧。」皇帝金口玉律,「无诏不得入京。」 之前令燕王就藩的旨意还有些松动,许多投机之人就看中了燕王拿到手里的军权从而依附过去。这次皇帝说出无诏不得入京的话,却是彻彻底底断绝了燕王竞争皇位的可能性了。再回京城,那就只有新皇登基的时候了。 「臣领旨,」燕王跪了下来,用的是君臣之礼。父皇待他从来都是好的,只是有的东西,却从不肯给他。燕王心情复杂,梦中他就是不忍让父皇和母妃为难,一心当个贤王,结果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皇帝摆摆手让他出去了。若他足够狠心,就不该让燕王就藩掌权,圈在京城让他当个闲王才是平稳之道,但他心知肚明皇后和太子容不下燕王,为了保住心爱的儿子,皇帝宁愿承担江山不稳的风险。 第56章 燕王出了乾清宫,就见到了守在夹道旁的翠珠。 「王爷,娘娘想要见您,」翠珠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心道贤妃娘娘见了王爷这样子又该心疼了。 燕王并不意外,随着翠珠去了景和宫。 贤妃屋子里却有些热闹,钱皇后和顾贵妃竟然都在。 贤妃还病着,枕着宝蓝绣喜鹊登枝的大迎枕侧卧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钱皇后坐了张铺着五彩绣垫的紫檀雕花大靠椅,虽然是坐在贤妃的病榻前看望病人,但正宫皇后的气势不减。顾贵妃坐在西边,椅子是贤妃屋子里本就摆着的简简单单的黄花梨圈椅,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老四,你怎么惹了圣上生气,让你母妃病着还要为你担心,」钱皇后笑着,眼角纹路越发深刻。 燕王低头,「让母妃担心了。」 贤妃看他一身狼狈,眼泪落了下来,忙让宫女们服侍燕王擦汗换衣。 燕王只去隔间洗了脸,身上的衣裳没给人动,很快就回来了。 贤妃眼睛红红的,「好姑娘多的是,怎么能跟圣上犟呢?」 「新安侯家的女儿年貌正佳,」钱皇后笑望着燕王道,「老四你可以见见。」新安侯女儿是不错,奈何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多谢母后好意,」燕王弯唇笑了。 顾贵妃不常见燕王,难得见他一笑,忽然觉得这个侄女婿也不错,将来生的娃娃不论随了燕王还是侄女都漂亮。 钱皇后目光微闪,看着燕王与那人相似的眉眼,掐住了手心。就听燕王继续说道,「父皇已经答应为儿臣赐婚了。」 钱皇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不是说皇帝根本没有赐婚的打算么? 「真好,」贤妃缓缓道,没敢看钱皇后的神色。 「贵妃的侄女倒是个难得的美人,」钱皇后惊异过后,就反应过来了,笑道,「可惜端午那日出了事,没能仔细跟她说说话,贵妃不如宣她进宫让贤妃见见?」 贤妃马上应声,「皇后娘娘说到臣妾的心坎上了,我这身子是越发不好了,趁着现在还有精神见见苏小姐。」 顾贵妃以前跟贤妃没什么交情,这次是听说了燕王求亲才是到景和宫来的,没想到贤妃居然是皇后的应声虫,她当即一口回绝,「那孩子胆小得很,端午落水病到现在,我姐姐都不敢让她出屋子,我就更不好让她出来见风了。」 真假侄女的事顾贵妃已经知道了,更不可能让阿福进宫。 顾贵妃话都这么说了,贤妃就道:「那就只有等她身子好些再见了。」她突然的干脆,没有给钱皇后留下插话的机会。 钱皇后心中不快,暗暗看了贤妃一眼。 因着燕王在,钱皇后和顾贵妃没有多留,很快就告辞走了。 剩下燕王和贤妃,贤妃才是叹息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小就有主意,往后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也许是装病久了,就成了真病,贤妃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曾经最看重的东西,现在已经看开了。 燕王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案几上有一盏翠珠端上来的茶,依然原样搁在案几上,没有动过。 贤妃目光落在那盏连盖子都没有打开过的茶,知道燕王对她已经起了疑心。贤妃合上眼,也许她的秘密守不了不多久了。 燕王知道贤妃心中存着事,却也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贤妃谨小慎微惯了,轻声道:「母妃放心。」 「你去吧,不用顾忌我,」贤妃听出来他的坚定,依然没有睁眼,他们做了二十几年母子,燕王想要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然而皇帝不会给他的,只有自己去抢,一步登天或粉身碎骨。 燕王沉默地长揖到底。 乾清宫大臣们来来往往,当值的宫人、侍卫又人多眼杂, 燕王被罚跪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 他还没有从宫中出来, 燕王府后院的女人们都听说了。 等到再听说燕王是坐在肩舆上回的府,女人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徐氏的盛宠怕是如她那院子里的石榴花, 六月一到就开败了。那位苏家小姐又还待字闺中,王爷内宠之位虚悬, 正是新宠上位的好时候呀。 还有什么比病中送去温香软玉更能博得男人的心呢? 静宜斋难得热闹一次,燕王府闲置的莺莺燕燕们都挤到了赵小意这里来打探消息。 「夫人, 王爷身体有恙,我等心中不安,还望夫人拿出个章程,我们姐妹也能安心,」领头的是个新人, 燕王端午护驾有功,皇帝特别赐给他的美人,名叫柳晗, 年轻貌美自然气盛, 野心勃勃想要把传说中的徐夫人拉下马。 第57章 赵小意自是明白柳晗等人的心思, 不过是想让她出首担个责, 是以她温温吞吞地把这种出头的好事推回去给了柳晗, 疑惑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难怪熬成了老女人都出不了头, 柳晗看不上赵小意的怕事, 笑道:「王爷病中,身边只有几个奴婢服侍是不够的,姐姐不如给姐妹们排个次序,我们也好按班排序去服侍王爷。」 若不是赵小意位份最高又掌了半个后宅的权利,让她定名单也算名正言顺,谁耐烦来说服她。外院等闲人不能出去,她们想要去探病,就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小意骇然笑了,连连摇头,「妹妹的意思是好的,只是就算我排了顺次让你们去照顾王爷,王爷也不一定会答应啊。」 「夫人这就不必担心了,既然排了顺次,我等自去等候王爷传唤,至于能不能见到王爷,大家各凭本事罢。」柳晗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胜券在握仿佛就能扶摇直上。她也确实有妄想的本钱,她凸凹有致的身段,难道不比那平板的徐夫人好看? 柳晗曾远远见过一眼在花园中摘花的徐夫人,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那身子能有什么趣味。她本想趁机接近一下徐氏,可恨被花园那些狗眼看人低,只知道巴结徐氏的奴婢拦住了。柳晗见了徐夫人风光,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 现在有机会把徐氏踩在脚底下,柳晗就是跳得最高的那个。 她这话一说出来,就有同样想法的美人儿赞同了,「柳姐姐说的是。」 大家都好久没见着王爷的面了,趁着侍疾的由头,大家也能露个面。就像柳晗说的,大家各凭本事,看王爷见谁。 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赵小意深知其中道理,见众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了柳晗的提议,叹道:「既如此,我就制一份名单罢。」当着众人的面,叫侍女拿来了纸笔。 燕王这次养病看来是用不了多久,赵小意就按着两日定了名单,早中晚一日又分了三个时段,其中大家都默认晚上守夜是最佳时间,个个都想要。赵小意按着位分,把晚上分给了孙侍妾和柳晗。其余人两人一组,平均分配好了。 她不仅没有把自己算进去,徐夫人的名字也没有添上去,这让某些对分配不满的人说不出挑刺的话来,大家都无宠,按着分位资历排队确实有道理。 柳晗看赵小意没有安排今天晚上的班,默不作声没有提醒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晚上去探病。 六月天黑得晚,柳晗没能等到月上柳梢头,就急急带了自己亲手炖的药膳乌骨鸡汤往外书房去。 此时漫天的红霞还铺红了半边天,书房已经灯火通明了,柳晗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面带微笑地请守门的小太监通禀。 小太监与同伴对视一眼嘻嘻笑,这是今日来的第几波了?都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王爷呢。 「麻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柳晗以为是要钱,很上道地给两个太监塞银子。 收银子两人都很积极主动,快手一捞,衣袖一抖,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就进了袖子。得了钱小太监才正眼看人,「柳侍妾请回罢,王爷有令不见人。」 能给王爷守门的太监,眼光也非同一般的高,自是看不上柳晗这种没有得过宠的小侍妾。 柳晗眼珠子一瞪,给气了个胸梗,她心疼自己的银子,可也知道太监贪财,送出去了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只好勉强笑了,「我担心王爷的身子,特意下厨炖了一锅鸡汤,还请公公帮我把这汤进给王爷。」 「好说,好说,」脸上有点胖的太监笑眯眯地接了,隔着食盒都闻到香了,正好祭了他的五脏庙。 柳晗还想再说几句话,万一王爷突然想要人伺候了呢。就见懒洋洋躺在院子里晒夕阳的大黄狗一个起跳,精神抖擞地冲出来,她害怕地往旁边一让,刚刚还对她要搭不理的两个太监也齐齐换了笑脸,谄媚地躬了身子。 是谁来了?柳晗扭头一看,就看见背着漫天霞光,看不清脸的几个影子正走过来。柳晗眯了眯眼,走得近了,才认出来大狗对着哈哈摇尾巴的是徐夫人。 狗有狗鼻子,亏得这俩个阉人好眼力,背着光老远就认得出人,柳晗酸溜溜地想。 夏日天热,阿福就穿了一件细葛鹅黄夏衫,挑银线纱裙,清清爽爽地素着脸,只有额上的痣和花瓣般的唇是艳的,真个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柳晗有些嫉妒地看着阿福头上一整套羊脂白玉的头面,那么好的成色,她也就在宫里见过贵妃娘娘戴过,真是奢侈。她存了看徐氏是什么品格的心思,站着没有动。 第58章 两太监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恭请徐夫人进门。徐夫人终于来了,两太监简直是喜极而泣啊,徐夫人不来,书房的气候都要比别处反常。 阿福临到了门口了,却有些退缩,打从兄长那里知道了燕王并不是火烧香如故的凶手,她对燕王的情意就像是被挖开了一个水眼的堤坝,刚开始只是漏一线,渐渐那缺口就被冲刷得越来越大,汹涌而出的情意都要把她自己淹没了。 可,她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自己,她喜欢的明明是青梅竹马的宋青河,怎么能移情别恋?每次一想到这,她就头疼,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剖成了两半,并且还是最大的给了燕王…… 她真是个不道德的坏女人。阿福很惭愧,觉得还念着宋青河的自己根本配不上燕王对她的好,又因为误会了燕王是凶手,阿福就更不好意思见燕王了。 正好这些天来,她也忙着与顾氏和苏景明写信,跟兄长的信件少些,一天也就三四封,跟母亲写的信就多了,两人一天能写十几封。又还要上课,所以她真的好忙好忙,自然没有时间来外书房见燕王了。 算下来,她已经快十天没有来过外书房了。所以阿福终于再来,不免近乡情更怯,燕王是为了娶她才被罚跪的,她心里还有宋青河,真的是太坏了。 「徐夫人,」柳晗不情不愿地给阿福行了个礼。离近了看,徐氏傻乎乎呆愣愣的,也不知道王爷看中了她什么,难道只看脸? 阿福陷在自己是个坏女人的人设里无法自拔,突然有人冒出来叫她,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个穿着月白薄纱衣裳的陌生美人,阿福顿时呷了一口老醋,瞬间精神了,「我好像没见过你?」 燕王花心大萝卜,静悄悄又往府里抬人了!哼哼,哼哼哼。阿福很不开心。 「王爷端午护驾有功,圣上便把我赐给了王爷,」柳晗语气隐隐炫耀,她可是清白人家出身,又是当今御赐,身份当然不一样。 哦,原来是皇帝给的。阿福少喝了一些醋,矜持道:「我没有听王爷说过有新妹妹,倒是失礼了,回头我再叫人给妹妹送贺礼。」 这就很气人了,小丫头片子有她大么?柳晗微微挺胸,「我这就先谢过夫人了。」虽说后院里默认谁受宠谁地位高就是姐姐,但是让她叫个黄毛丫头做姐姐,她是不服气的。 阿福果然注意到了柳晗薄纱遮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不免多看几眼,她也能长大的,哼。 柳晗自觉扳回一城,晃着一双颤巍巍的高峰,昂着头走了。 呜汪,阿黄忍不住咬着阿福的裙子往里面拖,怎么还不走,它都急了! 「这就走了,不要咬我裙子,」阿福只好顺着阿黄走,没敢硬扯,碎碎念,「我这条裙子也很贵的,你都咬坏我好几条裙子了!」阿黄每次去蒹葭院就喜欢咬她裙子,把她往书房引。她不肯去,裙子自然保不住。 阿黄松开嘴嗷呜嗷呜叫,谁让你不来书房玩!叫完继续咬,主人只想着玩小姑娘,已经好久没有玩狗了,不高兴了就要搞破坏汪。 「好好好,一会你主人玩完我,我再陪你玩,」阿福随口说完,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屋檐下的燕王。他容色昭昭,青衫朗朗,正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阿福蓦地红了脸。哎哎哎,她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徐夫人有大才! 王承恩站在燕王身后,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燕王府首席大太监也没忍住笑, 噗地一声漏了气。 哎呀呀,叫你乱说话!阿福低着头找地洞, 恨不得像阿黄一样长了一张毛脸,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脸红了!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还不进来,」燕王嘴角含了笑,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他目光落在阿福红彤彤的耳朵上,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光是听着燕王的声音,她就心跳好快, 一点儿也不争气,阿福咬咬唇, 乖乖地挪到了燕王跟前。 燕王低头就看见她软绒绒的发顶, 小小的一只阿福, 是能够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可爱, 燕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才是对她伸出手。 燕王的手修长纤瘦, 骨节分明, 单是看着就令人十分心动, 阿福却看着他指腹和手心暴露在天光下的薄茧,偷偷想到了这只手抚摸在她皮肤上时, 是怎么样的脸红心跳, 都不好意思握上去了。 「嗯?」燕王疑惑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 阿福浑身一抖, 飞快地抓紧了燕王的手, 像是一只被猎人吓到以后蠢得自投罗网的小兔子。 第59章 阿福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显然愉悦到了燕王,他轻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了自己卧房。 不得了了,她越来越不能抵抗他对她的吸引力了。被燕王拉着走了两步,阿福自动自觉把双手交握改成了十指相扣,两人掌心贴着掌心,热乎乎的。 她越来越坏了,阿福对于自己不能坚守道德底线很是忧伤。 进了屋子里,闻到房间里还没有散去的药酒味道,阿福才从被燕王迷得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想起来自己是探病来了,「王爷,你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她声音软糯糯地,目光往燕王的下半身扫。刚才燕王牵着她走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什么不对,但是结结实实跪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阿福恨不得自己有双透视眼,能够直接看到燕王腿上有没有伤了。 即使知道她看的只是他的腿,燕王也觉得有点热,本想要卖个惨,哄得小姑娘心软,然而看她一脸的担忧,恐怕他说个不好,她就要哭出来,顿时心软了,只道:「并没有什么大碍,歇一歇就好了。」 他自认皮糙肉厚,跪一跪并不值当什么,往年在战场上更重的伤都受过,罚跪这点伤并不算什么。 越是轻描淡写说没事,其实事情越严重。阿福一下子红了眼圈,突然发力,一把将燕王按在榻上,她眼中水光闪动,软软道:「我要亲眼看看才放心。」她这会儿又是柔弱小女子了,仿佛刚才推倒了燕王的大力女壮士不是她。 燕王都有些惊讶,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阿福推倒了,跟着就被阿福掀起了衣袍。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积极主动的阿福了,燕王有点想念,安安稳稳的坐着没有动。 阿福为了检查腿方便,干脆跪坐在了地上。 燕王回来后换了衣裳,里面穿的是裤腿宽松的白绸裤子,阿福小心翼翼地卷起了燕王的裤腿,很容易就推到膝盖上去了。看到燕王膝上一片青紫瘀痕,阿福强忍了许久的眼泪顿时断线珠子一样滚下来。 「只是看着厉害,揉过药酒已经无事了,」燕王叫她哭得手忙脚乱,上回她被冤枉关在静园,都没有这回哭得凶。 阿福低着头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泪,才是仰起脸问燕王:「为了我值得吗?」她值得他为她罚跪,为她惹怒了皇帝? 燕王没想到阿福突然这么问,他抚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笑起来,「阿福是我的心尖尖啊。」 为了自己的心尖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讨厌,这么正经的问题,突然给她说起情话来了。阿福眼泪还挂在眼角,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她可是心尖尖呢,心上最柔软娇贵的那一块儿! 在阿福的强烈要求下,燕王只得答应让她再给他上一次药。 用的药膏还是阿福自己带来的。燕王一看那个眼熟的药盒子,下腹一热,喉咙也觉得干渴起来,沉声道:「用不着这个,用药酒就可以了。」 阿福听他声音有些低哑的样子,抬头一看,就对上了他灼热地看着她的目光。阿福顿时打了个激灵,磕磕绊绊地说:「这、这盒药是新的!」才不是她用过的!他有时候把她腿撞肿了,用这种药膏涂一个晚上就好了,她才会想到跟刘良医要一盒新的药膏来用的。 但是看着这个药膏,就很容易让人想到某些需要和谐的事情啊。 燕王没忍住,耍了个流氓,「阿福,一会儿我们怎么玩?」 玩什么?阿福没跟上燕王跳脱的思路,傻乎乎地看着燕王。 「有人说等我玩完了她,她再陪阿黄玩,你说,本王该怎么玩某人?」燕王一脸严肃正经地问阿福。若是只看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国家大事呢。 阿福又成了颗熟透的小樱桃,红扑扑水灵灵,让人想要咬一口。她低着头,半晌羞答答地道:「王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些日子她是没来书房,但燕王就没少去过她的蒹葭院,闺房之乐怎么玩,还有谁能比他花样多? 燕王没想到阿福今日居然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毕竟中毒以后,阿福的日常人设就是「就算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的被恶霸霸占的柔弱美人。 突然得到这么大的惊喜,燕王默默念了几声佛,一本正经地提出了玩法:「一会儿你给我念念书罢。」她这么配合,他很怕他克制不住自己。 想到那次的「滴露牡丹开」阿福红着脸点了头。 半个时辰后,阿福念着拗口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趴在小方桌上睡着了。 第60章 院子里,阿黄从站着等,到蹲着等,再到趴着等,整只狗都凉透了。天上月亮像个被咬了一半的饺子,它仰头狼嚎了一声,嗷呜,又是骗狗的汪。 ☆☆☆ 阿福回苏家的时候是她生辰的前一日,初五。 临走,燕王陪她提前吃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一根面条就是一碗,阿福以前吃过的只是一个小碗,一会儿就能吃完。结果燕王府的长寿面格外的长,端上来就是个海碗。阿福看到都吓了一跳,这王府的厨子也太厉害了! 然而望着燕王认真看着她的眼神,即使他只是默默看着她不说话,她也不能说自己吃不完,只有拿起筷子努力吃面。 面条意外的有劲道,味道却不是很惊艳,不像是燕王府大厨的水平。阿福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看燕王脸色,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这碗面,莫非是燕王亲手给她做的? 那就更要努力吃了! 但是这碗巨长的面实在是太多了,又要当心不能咬断了,阿福很努力地吃了半天,才吃掉了一半。 「长寿面不能咬断。」燕王突然很认真地对阿福说。 阿福小心点头,怕弄断了长寿面,她都不敢大动作。 就见燕王拿起了筷子,极其自然地把筷子伸进阿福的碗里,挑出了长寿面的尾巴,施施然放进了自己嘴里。 第一次知道长寿面还有这种吃法!阿福眼睛都瞪圆了,一会儿吃到最后,岂不是要嘴对着嘴。 剩下的面条,阿福是红着脸吃完的,最后也果真是嘴对着嘴了,两人认真交流了一下这碗长寿面的味道。 「这面如何?」交流结束后,燕王意味深长地抚摸着阿福桃花一样娇艳的脸。 「还,还不错,」阿福气喘吁吁,「就是吃得有点累。」 这回答把燕王逗笑了。 阿福离开的时候,燕王坐在书房里,没有送她,他怕舍不得。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阿福趁着朦胧的天色,随着燕王府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了燕王府,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为免引人注目,苏景明也没有亲自来接,来的是个穿着灰衣,很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燕王府这边的暗卫并不敢小瞧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客气地抱拳打了招呼。此人是个高手,难怪苏家敢让他一个人赶了车来接人。 中年男人自称姓顾,叫顾二,看阿福犹如看自家晚辈,「小姐,马车简陋,还请你忍耐一下。」 「多谢顾伯伯来接我,」阿福甜甜地笑,娘亲信里说过这位顾伯伯,他家原是顾家家仆,后来被顾家家主放出去自立门户,据说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声,后来顾家遭难,他们家又派了人回来帮衬,顾二就以仆人的名义留在了顾氏身边保护她。 当年梁军进京,京郊有匪徒趁机作乱,就是顾二救了顾氏。同时顾二和苏景明虽然没有正经拜师,也有师徒之谊。 所以苏家请他来接阿福、当马夫,真的是很隆重了。阿福心里头暖暖的,笑容也越发的甜。 顾二自家养的是两个臭小子,苏景明也是个硬邦邦的汉子,顾二哪见过阿福这样软绵绵甜滋滋的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看小姑娘踩着板凳上马车,都小心翼翼在旁边护着,就怕摔了。 阿福刚坐稳,就被顾二塞了一堆点心瓜果还有夹杂在其中的见面礼,一块和田美玉雕的喜上眉梢玉佩。 「食盒里的是夫人给小姐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在合意斋随便买了点,」顾二声音爽朗,扬鞭赶车。 「谢谢顾伯伯,我都喜欢的,」阿福没有拒绝顾二的好意,收了玉佩,认真拆封点心盒子和点心包裹。 她娘给她准备的是静安寺的茶果、如意饼、水晶糕,怕她口渴,还很贴心的装了一个银瓶的玫瑰花露。顾二买的点心就很杂,甜的咸的酥脆的都有,还有瓜子炒货。这么一大堆东西,她吃到后天也吃不完! 马车声轱辘轱辘,离开燕王府越来越远,她从不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满怀希望,她会有疼爱她的娘亲、兄长,还会有光明正大嫁给燕王的机会,她怎么会这么幸运呢? 今日苏家的别庄忽然热闹起来, 处处都张灯结彩,就连掬霞居也不例外, 被人挂了几个大红灯笼, 红儿绿儿从外面领了几个红封回来,高兴的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苏景如躲掉了几天的药,精神渐渐好了起来, 听见外头的热闹, 她没忍住,推开窗问:「庄子上是有什么好事?」 第61章 吓死人了, 痨病鬼怎么突然精神了?要不是青天白日的,痨病鬼那张青白削瘦的脸, 就能吓死个人。红儿被吓了一跳, 没好气道:「明日是小姐的生辰,夫人给各处派赏钱呢。」 「今天厨房还有加菜, 」绿儿跟着道, 她一脸的高兴, 「若是小姐日日过生日就好了。」 「想得美呢, 」红儿笑着去打绿儿, 两人闹做一团, 都忘了还站在窗子前的苏景如。 她被关在这里,苏家还有什么小姐?苏景如脸色灰败,她早该想到的, 既然那朱公子就是燕王, 苏家迟早能找到真正阿福。 她已经没有用了, 苏景如拔下手上的金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难怪她发出了几次求救信,皇长孙都没有回应,原来是放弃她了。可她还不想死!苏景如忽然想起了阿福,她那么心软,见到她现在这模样,一定会给她求情的。 苏景如眼中放出光来。她被挪到耳房来的时候,随身的箱笼也被搬过来了,苏景如打开了那只寒酸的,她带进府的小箱笼,从衣裳最底下找到了装着阿福送给她的翡翠镯子的小盒子。 还好这镯子还在,苏景如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把镯子拿在手里。 ☆☆☆ 阿福坐着马车从后门进了别庄。 刚下车,就被来接女儿的顾氏搂住了,连声儿问:「坐车过来累不累,车上热不热,饿不饿,我给你准备的点心吃了么?」 阿福都要招架不住了,连连点头,「顾伯伯驾车特别稳,我一点也不累,车上还有冰也不热,点心我都吃了,玫瑰花露特别好喝!」阿福记着顾氏给她写的信里有说到自己亲手摘了玫瑰做的花露,特意把玫瑰花露说出来让顾氏开心。 「喜欢就好,娘那里还有好几瓶,」顾氏果然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女儿就是贴心,儿子什么的硬邦邦的一点也不会哄娘开心。 阿福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虽然信里已经认了娘,但她这会儿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喊出口。 就算阿福没有开口叫娘,顾氏已经很开心了,,她爱极了她唇边的小梨涡,光是看着心里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她稀罕地摸了摸阿福的梨涡,她家阿福小时候可胖了,手脚圆滚滚的像是白白胖胖的藕节一样,脸上更是肉嘟嘟的,把梨涡都挤没了。 好像谁都喜欢戳戳她的小梨涡,阿福甜甜地笑,唇边的梨涡更深了些。她注意到挺拔地站在顾氏身后的苏景明,兄长的目光也是春日一般的温暖。 终于从热爱讨价还价的燕王那里把妹妹接回来了,苏景明难得露出了笑模样,就算燕王臭不要脸先行闹了一出乾清宫罚跪,导致妹妹的婚事彻底被绑在了燕王身上,他这会儿也只顾着高兴了,温言道:「回来就好。」 阿福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有些水意,有娘有兄长的感觉真好。 顾氏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喜气洋洋地向顾二道了谢,「劳烦顾二哥跑一趟了。」 「恭喜夫人找回小姐,」顾二同样很高兴,当年顾家突然获罪被满门抄斩,他们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顾家已经没了,他辗转找到随着苏治嘉在扬州任上的顾家大小姐,却正好遇到大小姐丢了女儿,双重打击下病得神志不清了。还是当年只有九岁的苏景明接待了他,他自此留在了苏家。 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苏景明心有所感,目光落在了顾二身上。既像师徒又似叔侄的二人对视一眼,就有了默契。 「来,我们回家了,」顾氏辞别了顾二,喜欢地拉住了阿福的手,一路上就没有松开过。 苏景明悠闲地跟在母女俩身后,听顾氏一路上不停地给阿福介绍庄子上的风景,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浑然不知自己这脸绽春花的模样吓到了多少人。 顾氏舍不得让阿福一个人住到别的院子去,她住的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就把原本自己住的后院收拾出来给阿福住了。 阿福被顾氏牵进去,就吓到了,这屋子未免也太富丽堂皇了,头顶的八角琉璃宫灯,地上的镶金线青色地毯,一水儿的紫檀螺钿家具,放着比阿福还要高的落地水晶镜子,最稀罕的是卧房里居然有一整套的牙雕妆奁,日光透过零花窗格上的银红烟笼纱,落在妆台上,细腻美丽的光彩映得满室生辉。 小声说,这套牙雕比她在蒹葭院那个还要精致奢侈,那个还用了黄花梨,这一套竟然全是洁白的牙雕。阿福都被这大手笔震撼到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屋子,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顾氏唯一满意,觉得配得上女儿的就是那一套牙雕妆奁,其他的都是老物件了,款式花色也许都不时兴了。 第62章 「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阿福连连摇头,「这样的屋子,就算是仙女儿来住都挑不出毛病。」娘亲给她写的信里有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摆设,她怕麻烦就回复说自己什么都不挑,早知道就说喜欢简单素净了,也不知道娘亲为了布置这间屋子,花了多少钱。阿福光是站在地毯上就觉得自己脚下踩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阿福可心疼了。 「我就知道你喜欢,」顾氏有些得意,她的女儿跟她一样有品位,这些东西都是她亲自挑的呢。顾家没有没落之前是前朝世家,顾氏自己的嫁妆就十分丰厚,就连这庄子都是她当年的陪嫁,为了给阿福布置房间,她的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看过屋子,顾氏又把拨来服侍阿福的两个大丫鬟叫了来。 阿福在燕王府这么久,已经被翠眉培养出了一点上位者的风范,端端正正地坐在顾氏身边,面带微笑地受了礼。 能在别庄伺候的都是签了死契,忠心耿耿的人,不然长兴伯之女流落在外的消息,早八百年前就传开了,至今京城的绝大部分人家都只知道长兴伯夫人常年带着女儿在别庄养病,就连长兴伯夫府上也只以为夫人小姐在庄子上休养。 顾氏拨来服侍阿福的就是她自己的丫鬟,暂时没有从外面新进人。 「小姐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是你们两个服侍了,」顾氏很不放心地交代,「若敢不当心,再让柳妈妈教教规矩。」 柳妈妈是顾氏身边以严厉震慑后院的管事妈妈,丫鬟们谁都怕被柳妈妈教规矩,两个忙表忠心,叩首道:「夫人放心,奴婢们定会好生服侍小姐的。」又齐声给阿福见礼。 「起来罢,」阿福微微颔首,她不自觉模仿了燕王的神态,不过燕王是自带矜贵威仪,她丰满起来的包子脸做出来就有点假装大人的可爱。 顾氏瞧得暗暗点头,她女儿真棒,像个小公主! 俩个丫鬟规矩地站到一旁,她们是见过之前那个假小姐的,现在看了端正坐在椅子上的真小姐,才知道为什么夫人原来就对那个假小姐不冷不热的,真小姐年纪虽小,端庄坐着就很有几分夫人的风采了,所以那个一脸精明的假小姐暴露了并不稀奇。 「一会儿就该传膳了,阿福想吃什么?」顾氏现在就是个女儿奴,万事以女儿为先。 阿福其实不饿,她在车上吃了好多点心,但她想到娘亲为了等她,肯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就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肚子里的馋虫就叫了,不如我下厨,母亲尝尝我的手艺可好?」 阿福说了这么多话,顾氏的心思却全被阿福夹在话里的母亲两个字占去了,嘴唇微颤,期待地看着阿福道:「阿福,你刚才说了什么?」 阿福有些害羞,还是鼓起勇气把那两个字说出了口,「母亲可要试试我的手艺?」近乡情更怯,她早在信里叫上了娘,当着面却很不好意思喊出口,总觉得不真实,叫了母亲,她就已经害羞得脸都红了。 顾氏再听了母亲这个称呼,尽管阿福还没有敞开心扉叫娘,她已经足够欢喜,笑道,「好好好。」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阿福说的是要下厨,顾氏想着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舍不得叫阿福去吃这个苦了,连忙反口,「你想吃荷花,叫厨房做就是了,厨房里油烟大,熏人得紧。」她家阿福是个多贴心的好孩子呀,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她怎么舍得让她被烟火熏。 「母亲,」母亲这称呼是越叫越顺口了,阿福摇着顾氏的袖子,小小地撒了个娇,「母亲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被女儿的小手扯袖子,顾氏一颗心都化了,哪还舍得拒绝她,晕忽忽地答应了,「那你可要当心,若是伤到了,以后就别想下厨了。」 「母亲放心,」阿福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她身无长物,只有努力尽孝,才能报答对她这么好的娘亲啊。 六月的荷花别样红。 阿福坐上了采荷的莲舟, 荷叶高高过人头,大朵的荷花就开在脸畔, 粉的红的白的, 尽态极妍,像是要比美。 两丫鬟,豆蔻趁着一把描了荷花的纸伞站在阿福身后, 云香就站在阿福身边, 她眼疾手快赶走了一只飞过来的蜜蜂,护着阿福道:「小姐当心, 庄子上的佃户养了蜂蜜,这时节好多蜜蜂都飞进来采花。」 「庄子里的花开得这么好, 那岂不是有很多花蜜吃?」阿福笑道。 「是呢, 夫人最喜欢陈家的荷花蜜,他家蜜蜂养得精心, 也不会给蜜蜂吃糖水, 」云香看小姐这么和善, 也有意对她示好。 第63章 阿福心中一动, 打算一会儿做个软炸荷花, 浇上蜂蜜。她左瞧瞧右看看, 终于挑中了一朵盛开的白荷花,折下来递给云香,意思是让她抱花。 不怕主子难伺候, 就怕主子不让你伺候, 云香和豆蔻都高兴起来, 她们心知等到夫人小姐回了长兴伯府,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为了保密,就该在庄子上养老了,只盼着夫人看在她们勤恳的份上,给她们指个好人家。 看云香和豆蔻这么高兴,阿福也欢喜,临别前翠眉特别不放心她,就怕她到了苏家被刁奴欺负了,又是教她如何立威,又是叫她要记得给个甜头,恩威并施才好收复人。阿福都照着做了,觉得自己真是好厉害,等翠眉见到她一定会刮目相看的。 红儿袖子里揣着那个被她捂得发烫的翡翠镯子,躲躲闪闪地来到了荷花池畔。她收了痨病鬼的好处,答应她来找小姐,幸好路上就听见有人说起小姐在荷花池,她就急忙摸过来了。 然这荷花极其茂盛,一眼望去,都看不见人,红儿张望了半晌,终于看见一个小船从荷花丛中出来,她惊喜地往船上看去,就被惊到了,小姐居然天仙儿一样的好看,比那个痨病鬼好看多了! 痨病鬼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与小姐长得像,哪里像了,除了那个红痣像一点,痨病鬼哪有小姐好看。红儿羡慕地看着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身上穿的是缎子呢,头上还有金钗子,真好看。 红儿想到苏景如许诺的,会在小姐跟前给她求个出路,那她想去小姐跟前服侍,也是可以的吧。红儿畅想着自己成为小姐贴身丫鬟后的风光,胆气儿顿时足了,一看小姐下了船,急忙追了过去。 「小姐,表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个东西,还让奴婢给你带了一句话,」红儿拦在了前头,手上举着那只翡翠镯子。 云香和豆蔻都认出来了,掬霞居的人怎么撞到小姐跟前了。云香眉头一皱,喝到:「没规矩,还不站到一边去。」 阿福已经看见了红儿拿着的镯子,她摆摆手,示意云香不要赶人,问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丫鬟道:「把镯子拿给我看看。」 果然像痨病鬼说的,她跟小姐有交情。红儿心中一喜,忙递上了镯子。 翡翠镯子虽相似,但每个镯子都有不同的纹路,阿福记得她分给阿芙的另外一只镯子就是有一条如玉带的纹路。阿福握紧了手里的镯子,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她让你带了什么话?」 「表小姐说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红儿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阿福听懂了,这是她们的名字。果真是阿芙。阿福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见她的。」 她们之间总该堂堂正正地做个了结了。 荷花池旁的观景楼上,蒋新方稀奇地看着苏景明,「你不拦着?」 指挥使有多在乎这个妹妹,从指挥使送出去的厚厚的信件就知道了,难得指挥使都变成话痨了。所以指挥使竟然放手让小姐去见那个冒牌货,蒋新方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那个冒牌货可是个能狠下心的人,要是把小姐欺负哭了怎么办? 「不用,」苏景明亲眼看着阿福抱着三朵花平平安安地回正院去了,放下心道,「让她历练一下。」燕王志在大位,历来后宫就是争斗得最厉害的地方,阿福早些见见这些阴暗手段也是有好处的。苏景明一边心疼,一边还要放手让她去历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吧,苏景明背着手下楼,阿福要下厨,他还是去看看吧,厨房多危险。 「您去哪?」蒋新方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景明突然就走,十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还在讨论让小姐见冒牌货的事吗? 苏景明头也不回:「厨房。」 蒋新方跟上了苏景明的思路,顿时目瞪口呆,指挥使原来是这么复杂多变的么?刚才还说要放手让小姐历练,这会儿厨房都不放心要跟着去了。 正院的小厨房材料都很齐全,都知道小姐要来下厨,厨娘们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色食材都准备好了。 阿福在厨房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刚把新鲜摘来的花瓣荷叶洗干净,一抬头就看见了神色严肃的苏景明。 苏景明这模样跟她记忆里的威严大官儿对上号了,浑身充满我位高权重气质的苏景明站在厨房里不仅格格不入,他高大的身材和凛然气质,还给她的心里造成了极大压力。 阿福试探地问:「兄长,你怎么来了?」 猝不及防就被阿福叫了兄长,苏景明耳朵微微一红,沉声道:「我来帮忙。」阿福叫他了,好开心,要绷住,不要露齿大笑,不好看。 第64章 「那兄长就帮我剁一下排骨吧,我拿不动刀,」阿福察觉到苏景明释放的善意,笑着使唤他。 「好,」苏景明眉目舒展,被妹妹使唤甘之如饴,不就是剁排骨么,妹妹没有力气没关系,他能把排骨剁成渣。 站在案板前,原本负责剁排骨的厨娘摸摸往旁边站了站,假装自己刚才只是在看排骨长什么样。 苏景明一看砧板上的排骨,只有瘦瘦长长的两根,他心道这点骨头不够表现的,随手拿起了刀,在手上耍了个刀花。 一直留心公子,怕公子不会切菜的厨娘看见那刚磨过的刀在苏景明手上耍出花儿来了,担心地叫了一声。 阿福扭头一看,正巧看见苏景明把刀耍成了一片白光,她不像厨娘那么一惊一乍,她可是见过燕王舞剑的,深知套路,于是目光赞叹地看着苏景明,惊叹道:「好好看!」 苏景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想要在妹妹跟前露一手,他念头一转,挥刀向排骨,但见刀光似练,就听一片整齐和谐的剁剁声。 阿福都没来得及阻止,苏景明已经收刀,拂袖,深藏功与名了。 砧板上只剩下一堆含着骨头渣子的肉沫。 要是阿黄在还可以给阿黄搓个肉丸子,阿福可惜地看了一眼排骨残渣,拍拍手道:「好厉害!」 苏景明微微蹙眉,阿福那个可惜的眼神他捕捉到了,他是不是剁错了?极少犯错的苏世子不自在地搓搓手,「还有什么要剁的?」 「兄长再剁一份肉泥吧,」阿福示意另一个厨娘把她手上的大鱼交出去。 厨娘可惜地把鱼拿到了苏景明跟前,很怕又看到一份鱼刺肉泥。 「是要剔了刺,才剁成泥?」苏景明这回很谨慎地问了厨娘,得到指点才下手。 荷花鱼丸不用改了,阿福很满意,把原本准备做的荷叶糯米排骨改成了荷叶糯米鸡。 在苏景明的帮助下,阿福的午饭做得很快,最后上桌的就是一只荷叶糯米鸡、一份荷花鱼丸汤、浇了蜂蜜水的软炸荷花、荷叶粥、荷花八宝鸭、清炒藕片和嫩荷叶梗炒虾仁。 阿福每道菜都精心选了装盘的碗碟,又装饰了花瓣和裁剪后的荷叶,个个都赏心悦目。 顾氏看着这一桌菜,忍不住把阿福抱在了怀里,她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练出这么好的厨艺? 「我好好儿的一点也没有弄伤自己,」阿福举着手给顾氏看,「刀子都是哥哥动的。」 竟然还要动刀?顾氏心头一紧,「往后不许下厨了!」 好吧,阿福点头,她其实更喜欢吃。大不了以后偷偷下。 午饭过后, 顾氏精神渐短,她拉着阿福的手,上一刻还说着话, 下一刻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手还紧紧握着阿福的手,就像怕失而复得的女儿跑了。 母亲就这样在椅子睡着, 醒来会很不舒服的。阿福求助地望望苏景明,这该怎么办?她不敢动,怕惊醒了顾氏。 苏景明早习以为常,他走过来先帮阿福把她的手从顾氏手里拿出来,不想顾氏抓得紧, 被苏景明的动作惊动到了, 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见此, 阿福赶紧摇头, 表示就这样让顾氏握着,不要分开了。 苏景明没有听阿福的意见,沉默而温柔地把两人的手分开了,没有再惊动道顾氏, 这才是抱起了睡在椅子上的顾氏,把她送回了房间。 待顾氏屋子里的丫鬟们安顿好顾氏, 放下了床上的帐子, 兄妹俩才一齐出了门。 「兄长, 母亲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到了院子里, 没有了顾忌, 阿福就担心的问了起来。 「你随我来,」苏景明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带着阿福穿过一旁的月洞门,去了旁边与正院相连的西跨院。 西跨院有个宽敞的院子,庭中一株茂盛的女贞正开着细小白花,满院子就都是女贞的清淡香气。 阿福看到院子里架着一个高高的秋千架,屋檐底下还有一辆小孩子的学步车,学步车上挂着一串漂亮的金铃铛,微风吹来还会丁丁冬冬地响。旁边地上还滚着几个颜色鲜艳的蹴鞠球,就像是谁家的小孩刚刚玩过,没有收起来。 但阿福知道苏家现在是没有年幼的小孩子的,那么这个院子是谁的呢?她若有所感,紧张地抓了抓袖子。 苏景明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温和地伸出手来。 兄长的手看起来很有力度,跟燕王的手好像,阿福微微吸气,勇敢地握了上去。苏景明立刻收紧了手掌,把她娇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了。 第65章 分别多年的兄妹第一次这般亲近,阿福心头发热,悄悄低了头偷笑。而苏景明则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牵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慢慢往在院子里走。 「这个院子是母亲病重的时候布置的。」苏景明缓缓说道,「你外祖家是前朝世家,家中出过三个丞相,十几个三品大员,门生故旧遍及朝野。」 阿福认真听着,沉默地抿了唇,外祖家可能已经不在了,不然母亲和兄长给她写的信里,不可能不提到外祖家。 顾家出事的时候,苏景明已经八、九岁了,他是博学多才的二舅舅捏着他的手,为他启蒙的,他学的第一本书就是顾家的家训。过了这么多年,说起来顾家的事,苏景明还是无法从当年的悲痛里走出来,「前朝昏帝登基以后,昏庸无道,指使太监侵贪河工银,大修后宫,大舅舅因此直言进谏,惹怒了昏帝,将大舅舅下狱,最后却把贪污河工银的罪名栽赃到了大舅舅头上,判了顾家男丁抄斩,女眷罚没为奴。」昏帝怕事情生变,几乎是罪名刚定就抄了顾家,当时顾家的姻亲们都没反应过来,顾家就没了。 尽管知道外祖家可能不好,听见这个结局,阿福还是难过地红了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坏的皇帝呢?还好坏皇帝被王爷他们家赶走了。 对前朝,苏景明是一点好感也无,至于顾家的前朝至交,不是同样被昏帝抄了,就是明哲保身,混到现在已经没落了的,没有必要给妹妹介绍了。 沉默了片刻,苏景明拍拍阿福的头,才继续给她讲过去的事情。 「顾家出事的时候,母亲正随着父亲在金陵任上,你刚好满了周岁,家中刚为你抓过周,下午就接到了噩耗,」苏景明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接到消息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祖母就嚷起来阿福是个破门的灾星,他无意为那个恶毒的老太太隐瞒她做的恶事,「祖母听信旁人谗言,认为你八字硬克她,趁母亲生病精力不济,指使奴婢把你偷走扔掉了。」 原来她是这样丢的。阿福抿着唇,倒也不很伤心,若非小时候的遭遇,她怎么能遇上燕王呢?只是想到自己被迫与母亲兄长分离十多年,对那个还未见面的祖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我们找了你许久,都没有找到,幸好有人捡了你,」苏景明摸摸阿福的头,他想起乱葬岗上看到的惨状,万分庆幸阿福遇到了好心人,把她捡了回去。 「奶奶对我很好的,」阿福点了点头,奶奶对她可好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狠心扔掉亲生孙女的祖母。 苏景明和燕王交流过后,也知道了阿福是被她养父母卖掉的,但看她说起奶奶,眼睛里都是怀念,说明那位老人对她还是好的,苏景明心中感激,若是老人长寿,他们把阿福的奶奶接来就好了。 「母亲本就体弱,你丢了以后受不住大病了一场,等到她渐渐好了,我们才发现了不对,」苏景明把阿福拉进了屋子。 阿福一进去就看到挂满了堂屋墙壁的画像。 「这是?」阿福眨眨眼睛,她看到满屋子都是一个额上长着红痣的小姑娘的画像,从爬在地上还是个小娃娃模样的、到两三岁刚会走路的胖娃娃,到五六岁的小童子再到最近的一副拈花少女,看完这些画,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姑娘。 都是她啊,阿福心里酸酸胀胀的,原来她是被人这般记挂着的。 「是母亲病中画的画像,」苏景明看着最后那一幅拈花美人图,「这些年,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会以为你还在身边,她每年都给你画了新的画像,一年年做了新的衣裳,假装你还在。」 阿福看着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像,眼睛都被泪水弄得模糊了。 苏景明取出一张干净的白色绸帕温柔地为阿福擦眼泪,他低声道:「哥哥认错了人,把假的带回了家,阿福你会原谅哥哥吗?」 怎么可能不原谅,阿福坚定地点头,像只红眼睛的兔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道:「都是坏人太狡猾,但坏人就算再狡猾,也还是让哥哥发现了我呀。」 所以哥哥还是最厉害的!阿福的眼睛会说话一样闪闪发光。 妹妹太可爱,苏景明把持不住,捏了捏妹妹软绵绵的小脸蛋。跟记忆里的白胖胖娃娃一样好捏啊。 阿福蓦然红了脸,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怎么可以把她当小娃娃一样捏! 咳咳,苏景明收回手摸了摸鼻子,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太出格了,妹妹已经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样捏脸蛋了,好可惜。 兄妹俩在跨院里看了一下午这些年顾氏给女儿攒下的家底儿,其中还有每年苏景明准备的生日礼物和随手给妹妹买的首饰玩物,阿福是一天就收够了十一年的礼,顿时成了个大富婆。 第66章 等到阿福从跨院出来,头上已经戴着苏景明送的点翠凤凰簪子,手上戴着一串顾氏准备的金丝手镯,脖子上套了个嵌宝璎珞金项圈,腰间挂着流珠玉佩,一身珠光宝气的。 苏景明这个从没有跨过女孩子好看的汉子,收刮满肚墨水,最后也只会干巴巴说,「妹妹真好看!」尤其是戴着他送的东西就更好看了。 阿福喜滋滋地笑开了花,难怪大家都喜欢被人夸呢,她还要给母亲看!小鸟儿一样的阿福飞进了顾氏的屋子。 顾氏刚起来,听丫鬟说兄妹俩去了西跨院,顾氏面上还带着微笑,心里已经因为觉得羞耻,想要去消灭自己犯病的痕迹了。 等到阿福轻快地飞进来,顾氏认出在阿福胸前叮铃作响的项圈是阿福八岁那年,她亲手画了花样请了匠人打的,又看到阿福戴着簪子是苏景明花了三个月的俸禄买了送给妹妹的乞巧节礼物…… 顾氏一颗心就像泡进了蜜罐子里,又软又甜,觉得自己病了这一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阿福回来就有好首饰戴了。她的女儿真是漂亮可爱。 阿福跑进屋子,放慢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顾氏跟前,俏声道:「娘,女儿回来了!」 她一语双关,她真的回家来了。 顾氏听明白她的意思,又哭又笑地搂住了阿福,「娘的阿福回家了。」 「娘,」阿福抱着顾氏的腰,撒娇地蹭了蹭,娘亲的怀抱真香。 苏景明看那抱作一团的母女俩也笑了,提醒道:「母亲,父亲已经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了。」 原来苏治嘉上午的时候就来了,顾氏心里还有怨气,没有让他进庄子见女儿。 苏治嘉就老老实实站在别庄门口晒了一中午的太阳,没有中暑,全是因为在别庄门口晒习惯了。 女儿回来了,顾氏对丈夫的怨气就没有那么大了,她头一回松了口,「让他明天再来。」 「明天,你也见见你父亲吧,」顾氏一叹,苏治嘉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同样记挂了女儿这么多年,然而每当想到那个还在长兴伯府作威作福的老太婆,顾氏就很难心平气和。 她的父亲就是那天见到的那个和善的中年男人吧,周老先生最喜欢的制墨大家。阿福乖巧地点了头。 夜里,母女俩躺在了一张床上。 顾氏心满意足地搂着女儿,「我的女儿长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比她画的画美多了,顾氏决定重新给女儿画几张漂漂亮亮的画。 阿福想到顾氏给她画的画,心里暖洋洋的。 顾氏摸着阿福的长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借着帐子上挂着的夜明珠的珠光看了看阿福的领口。 粉色寝衣下是雪白柔腻的肌肤,白玉无瑕。顾氏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想起静安寺中在阿福身上看到的痕迹就觉得心塞,若是女儿嫁了个青年才俊还好,偏生是燕王。 年纪比景明还大不说,前头死了一个王妃,还留下个六岁的女儿,这样的条件,她根本看不上! 但是女儿都是人家的了,顾氏不喜欢也没有什么办法,她深深叹气。 「娘,怎么了?」阿福靠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觉得好舒服,就听她娘一阵一阵地叹气,不由担心起来。 顾氏担忧地伸手摸了摸阿福的肚子,有点小软肉,手感好极了,顾氏不由多摸了几下才是问:「你最近身上可还好?」看她吃饭那么香,还饿得快,顾氏唯恐阿福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娃娃。 「好呀,」阿福还以为顾氏是怕她吃多了积食,毕竟晚饭她吃得有点多,还吃了一份点心加餐,阿福微微红了脸,「就是有点饿得快。」所以绝对不会积食的! 顾氏听了更忧心忡忡了,「你和燕王那个多不多?」 哪个?阿福没有听懂。 「就是他晚上欺负你的时候多不多?」顾氏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已经做好了喜当外婆的准备。 阿福这回听明白了,瞬间脸都红透了,她点点头。昨晚才欺负了她,让她念经,哼!阿福想着今早在小包子看到的印子,又偷偷亲她! 完了完了,她年纪轻轻就要当外婆了。顾氏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昨晚阿福跟顾氏说了好久的私房话, 睡得有些晚了,次日早上,阿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很高了。 头一天就睡了个懒觉, 阿福很不好意思。 顾氏却想歪了,能吃嗜睡,很明显的孕期症状啊。本来她给阿福准备的生辰穿的裙子是束腰的款式, 想到当外婆的可能性,顾氏怕束腰裙子对孩子不好,就换了一条高腰齐胸裙子给阿福。 第67章 鹅黄窄袖纱衣,杨妃色齐胸襦裙,再挽上一条柳色的长披帛, 阿福往落地水晶镜子照了照, 眼睛就弯了起来, 觉得自己像古画上的仕女一样好看。 吾家有女初长成, 顾氏暂时忘记了女儿肚子里可能揣了个娃娃的坏消息,亲手给阿福梳了个长发垂肩的小结鬟望仙髻,这是未嫁少女的发式,梳好以后顾氏还用玉钗拨了些碎发下来给阿福弄了个薄薄的刘海儿。 她的乖女儿还是梳着少女的头发好看, 顾氏一点也不想想起女儿已经为人妇的事实。 阿福没有体会到顾氏复杂的心思,她就单纯的觉得这样的装扮真好看呢, 她欢喜地摇了摇顾氏的袖子, 「娘, 让女儿也给你梳个头吧?我可会梳头了。」投桃报李, 她也给娘亲梳个头好了。 女儿要给她梳头了!顾氏高兴得很, 马上就答应了,「好好好。」就算女儿不会梳头,随便给她扎个头发,她都是高兴的。 在梳妆打扮上头阿福确实没有吹牛,因顾氏是典型的鹅蛋脸,梳露额头的高髻会格外的典雅大气,她就给顾氏梳了个百合髻,见妆台上的水晶瓶里擦着一束洁白的小茉莉花,阿福还摘了几朵花梳在百合髻里,这样既不会因为花戴在外面发黄了影响美观,又能让发髻看起来更加蓬松如云,还能闻到茉莉的清香。 最后再挑了几支金镶玉的花钿点缀了,侧插一支明珠步摇。 「娘喜欢吗?」阿福怕自己不知道顾氏的喜好,给她梳坏了。 顾氏乐得合不拢嘴,「阿福巧手给娘装扮了这一下,仿佛年轻了十岁。」 「娘给我梳的头发才是像小仙女一样呢,」阿福因为得到顾氏的夸奖,脸蛋微微发红,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有小星星。 「那是因为我们阿福本来就是小仙女啊,」顾氏夸起自己女儿来一点不心虚,底气十足。 阿福笑得嘴角的梨涡更深了,「因为我长得像娘。」 真是甜。顾氏觉得今天喝药都不用配蜜饯了。 互夸母女二人终于梳妆打扮好出来,厅堂里苏治嘉和苏景明父子俩都喝了三轮茶了。 终于听到后堂传来环佩声,父子俩齐齐起身张望。 先出来的是穿着绣团花牡丹素纱衣、银丝挑线裙子的顾氏,阿福给她画了个娇艳的桃花妆,还很调皮地在顾氏额头点了一颗小巧红痣。被顾氏拉着手出来的是一身粉嫩的阿福,娇滴滴的像是一朵含苞吐蕊的粉荷花。 母女俩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双姐妹花。 苏治嘉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颤抖着唇喊了声:「阿福。」他第一声没敢喊顾氏,怕顾氏不理他。 顾氏大度地推推阿福。 「父亲,」阿福走上前想要跪下。 苏治嘉在顾氏杀人的目光送过来之前,赶紧扶住了跪下去的阿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他眼眶也有些发红,还好把真的女儿找回来了,若是让那个假的占了阿福的身份,恐怕他一辈子也等不到妻子原谅他的那天了。 「先坐下吧,」顾氏自然地坐到了右首。左首的位置上,苏治嘉喝过的茶还冒着热气。 妻子终于愿意与他同坐了,苏治嘉大喜过望,赶紧坐下了,因为用力过度,还撞得桌子有些晃。 不过谁都没有嘲笑堂堂长兴伯的失仪,苏景明深知他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大志,这么多年来光想着求母亲原谅他了。就连当年让他一举封伯的给梁军开城门的大功劳,都是为了出城找还在西郊别庄上没有来得及撤回京城的母亲。所以每次听到有人议论长兴伯老谋深算,第一个投诚拿到了最大的好处的时候,苏景明都是面无表情。 阿福不清楚爹娘之间的问题,安静地坐着,就听她父亲委屈巴巴地唤了母亲一声,「蕙芸,你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上次跟着儿子混到的见面,而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妻子的首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的!苏治嘉想要喜极而泣。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什么高远志向,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再把他喜欢的金石雕刻发扬光大。 没想到因为老母亲的愚昧,丢了女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了,他在金石雕刻上也没能大放异彩,反而是制墨成了名家,还因为出城找妻子,混了个长兴伯当。 苏治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女儿回家了,他终于能够踏进妻子的别庄了。 夫妻俩多年没有见面,顾氏看着苏治嘉鬓角的白发,心里也软了,「你是阿福的父亲,总不能不让你见女儿。」 为了女儿见他也好。苏治嘉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才转过头,慈爱地看着阿福,「那日我看你正在学字,用的墨却一般。」 第68章 阿福就知道父亲准备给她送什么生辰礼物了,是周老先生最喜欢的苏墨!她已经知道苏墨有多贵重了,用这样的好墨,写她那些软绵绵的字,好浪费的。 所以当苏治嘉豪爽地让书童拿来一箱子苏墨,送给阿福,并表示:「好墨写字,事半功倍,这些你拿去用,不够了爹那里还有!」特别豪爽阔气! 财迷阿福自动换成了一箱金子,用真金写字她好心虚:「我的字写得不好,用父亲亲手制的墨太靡费了,还是等我的字练出来,再用这样的好墨。」 「这有什么,用完了爹再给你做!」苏治嘉深感为父的责任,孩子要练字,怎么能不给最好的呢! 「你父亲说的是,」顾氏也开口了,「既然想学字,就要用好墨。」苏治嘉雕刻上匠气太重难成大师,制墨却是有天赋,尤其苏墨奇香扑鼻,香气在纸上经久不散,用来给漂漂亮亮的女儿练字还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被周老先生教好的阿福,瞬间回到了奢侈的深渊,还落得更深了。 小辈是不做寿的,一般只是吃个长寿面,摆个家宴,若是有好友还可以邀友人来聚一聚。但是阿福一个手帕交都还没有,生辰就只有一家四口一起吃个团圆饭了。 苏治嘉在别庄上蹭到了中午饭,本来试图蹭个晚饭,就可以借口天晚城门关门,留宿别庄,没想到顾氏识破了他的心机,午后就赶他回京了。 不过能在别庄混了半天,苏治嘉还是很满足了,骑着他的小毛驴,被书童牵着,晃晃悠悠地回了京城。 然而刚回府,苏治嘉就被长兴伯的太夫人叫了去。 「又是去庄子上看那个狐媚子和灾星了?」太夫人一脸戾气,今日六月初六,那个灾星的生辰就是今天,她养的好儿子,胳膊肘全都往外拐了。 这么多年下来,苏治嘉已经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母亲了,只道:「蕙芸是我妻子,阿福是我女儿。」孝道压在身上,苏治嘉不能对他的亲身母亲做什么,但是该给他母亲请封的诰命,苏治嘉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长兴伯府的太夫人,只是大家叫着好听罢了。前朝覆灭,苏老太太原本的诰命都没了,现在儿子又不给请封,已然成了她一块心病。 太夫人恨恨地,「真不知道是什么鬼迷了你的心窍!若是你听我的话,娶了你表妹该有多好!」 太夫人王氏出身市井,年轻的时候是个豆腐西施,因为长得貌美被苏治嘉的父亲看中娶了回家,结果苏父是个读书人,新鲜过后就嫌弃起王氏的粗鄙来,重新投入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怀抱。王氏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出了个出息的儿子,哪知道儿子娶了个高门出身的媳妇,让她根本摆不了婆婆的款。 为了拿捏媳妇,王氏就提议给儿子纳侄女为妾,被儿媳毫不客气地撅了一顿。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顾家败落了,结果她不过丢了个灾星,就被儿子横眉冷眼地冷落了这么多年。 「那个灾星的八字,是金陵最灵的姑子算过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你想想当年她刚周岁,顾家那么大的家业都没了,」太夫人觉得自己是为了儿子好,「那阵儿我也病了,那个狐媚子也病了,要不是我把灾星请出了家门,你们还能好好儿的气我?」 苏治嘉终于听见他母亲松了口,当年就算拿了她身边伺候的人来对峙,她也绝口不认。 「母亲就好好在家中休养罢,」苏治嘉握紧了拳头又颓然松开,做了恶事的为何偏生是他的母亲。 心情不畅的苏治嘉出了府,往常去的酒肆喝酒。在大堂忽然看见了阿福的那个教书先生,苏治嘉有心多打探女儿的喜好,步子一迈,向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走了过去。 周老先生本来是听说这家的酒好,就来尝尝鲜,女学生病了,他已好几日没有去上过课了,闲得发慌。正无聊地数着茴香豆喝酒,就看见长兴伯苏治嘉向他走过来了。 周老先生有点紧张,苏墨的制作人诶,要请他喝酒吗? 翊坤宫,顾贵妃迎来了皇帝。 「圣上怎么这会儿有空来?」顾贵妃涂着丹寇的手纤纤如玉, 亲手捧了一盏甜白瓷的杏仁露给皇帝。 皇帝接了杏仁露, 顺手就把顾贵妃的柔夷握在了手里, 笑道:「忙里偷闲,听说你近日身子不适,朕来看看你。」 顾贵妃脸上有些发红,轻声道:「只是近来身上有些倦怠。」她月事已经迟了几天, 便有些疑心是不是有了身孕,打算过几日若是身上还不来红,就请太医来看看。 「春困夏乏,平日里好生将养着些, 」皇帝爱怜地抚了抚宠妃的脸, 端起杏仁露喝了一口, 皱眉道, 「怎么是温的?」 第69章 皇帝长相威猛,年轻时候就气势骇人, 现在年纪到了倒有些锋芒内敛了,但当他皱眉不悦的时候,不说胆小的宫人,就是一些嫔妃都会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贵妃却不怕他,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指头在皇帝胸上点了点, 娇声软语道:「凉的伤脾胃, 圣上要少用些冰才好。」 被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看, 皇帝就像被顺了毛的猛虎, 不再嫌弃杏仁露没有冰镇,安顺地喝完了一碗温吞的杏仁露。 顾贵妃眉眼弯弯,接了碗递给宫女,捏着一方绣着白牡丹的鹅黄丝帕轻轻沾了沾皇帝的唇。皇帝也不嫌热,直接把娇小的顾贵妃抱在了膝上。 两人温存片刻,皇帝突然道:「朕记得今日是你侄女的生辰?」 「是呢,」顾贵妃眨眨眼睛,提起了精神,「过了今日,她也十四了。」圣上突然提起阿福,恐怕是为了燕王求亲的事了。想着当日皇帝那般震怒,顾贵妃有些小心翼翼。 十四那也不小了,皇帝闲话家常般地问顾贵妃,「往年你都要派人送生辰礼出去,今年送了什么?」 皇帝没有表态之前,顾贵妃不敢贸然送礼出宫,她给侄女挑的礼物还放在屋里。听皇帝这样问,顾贵妃心神大定,看来圣上是打算答应燕王的请求了,她笑着道:「臣妾正拿不定主意,刚刚还在挑呢。」 说着让她的掌事宫女雾溪把她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一共三件东西,一个玉蝉,一张象牙席,还有一个碧玉雕成的竹夫人,俱是夏天用来消暑解热的好物。 皇帝看了看笑道:「你也太小气了,好事成双,朕再给你添一个玉如意。」 说罢,吩咐石潼,「去把朕多宝格上那个白玉的玉如意拿来。」 石潼领命,亲自去了乾清宫取玉如意。 顾贵妃是知道皇帝说的那个玉如意的,能摆在东暖阁的都是皇帝的爱物,唯有这玉如意一年四季都放在多宝格最显眼的地方。 她忙推辞道:「那玉如意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孩儿哪受得起圣上这样的恩典。」 「不过是寻常玩物,」皇帝口中这般说着,但当石潼把玉如意送来,他还是摸了摸才是合上了匣子。 这件玉如意真的是难得的宝物了,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顾贵妃留意到皇帝眼中的怀念之色,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传言,圣上有一深爱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就亡故了。莫非这玉如意有些故事?顾贵妃是顾家被抄家之后,辗转流落到当时还是西北异姓王的李立府上的,后来才成了李立的姬妾,所以对早些年的故事,她并不是很清楚。 有了皇帝的首肯,顾贵妃就不必顾忌,自是大张旗鼓地叫翊坤宫的大太监把礼物送了出去。 得知皇帝在顾贵妃宫中,给长兴伯的嫡女赐了生辰礼物,钱皇后气呼呼地骂了顾贵妃一句狐媚子,还是叫人给长兴伯嫡女赐了一支鸾鸟衔珠钗。 贤妃知道以后,叹了一口气,吩咐翠珠,「去把我妆奁里那个金银错的圆盒子拿来。」 这是一个漆红金银错的雕漆盒子,只有比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一点,贤妃拿在手里,小心地打开了上面的锁扣。 翠珠知道这个盒子贤妃娘娘十分珍视,时常擦拭,却没有见她打开过,这时不免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见里头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她在贤妃宫中这么多年,好东西也都见过不少了,却是第一次看见成色如此之美的羊脂玉,就像是天上的月光凝成,盒子里铺着的红绸经历时光已经暗淡了,唯有这只镯子默默地散发着华光。 贤妃把镯子拿了出来,在窗外投进来的天光下,这玉镯上仿佛有宝光流动,翠珠不由屏住了呼吸。 「把盒子里的绸子换一换,裁了我那匹杏黄云锦,」贤妃细心地用柔软的丝帕擦拭着镯子上经年的细微灰尘,吩咐道。 若是别的东西,翠珠还会觉得可惜了那匹做工绝顶的云锦,配这个玉镯却是正好。 厚厚的铺了一层云锦在盒子里,贤妃才是亲手把镯子放了进去,又扣好了盒子,「你送出宫去,就当是我给长兴伯嫡女的生辰礼物。」 娘娘为了王爷的亲事真是操碎了心了,这么贵重的镯子都舍得送。翠珠不敢大意,牢牢拿稳了盒子,亲自送出了宫。 然他们这种消息不灵通的,送到了长兴伯府上却是扑了个空。 翠珠就遇到满脸不快从长兴伯府出来的坤宁宫的黄门太监,被长兴伯府的大管家苏正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地送了出来。 看见翠珠,这个太监好心地给她打了个招呼,「正主儿都不在,姐姐就把东西给这个管家就是了,多么多年,就没见过哪家像长兴伯家这么不讲规矩的。」还好这个管家有眼色,银子给得丰厚。 第70章 主人都不在府上,作为大管家,苏管家是接了一个又一个的宫中来使,派出去找伯爷的家仆一个都没有回来,苏管家急得满头是汗,太夫人倒是在府上了,但谁敢叫她接待宫中使者啊,恐怕比主人不在家还要得罪人。 「小人已经使人去找我家伯爷了,不知姑娘是哪位娘娘宫中,若是不耐烦等,小人可以代我家主人先收,」苏管家说着弯下了腰,除了皇后宫中的太监有些不客气,别的妃子派来的人倒都挺和善,也不知这位穿着一看就品级不低的女官是哪位娘娘宫中的,会不会好应付。 价值连城的镯子没有亲手送到苏家小姐的手上,翠珠怎么放心,她语气和善:「我是贤妃娘娘派来给你家小姐送生辰礼的,你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竟是贤妃!看来自家小姐是很有可能成为燕王妃的了,苏管家的态度越发的端正,既不因为贤妃的名号而过分谄媚,又不显得冷漠,务必要给贤妃一个好印象才行,苏管家立刻道:「因我家夫人需要在温泉庄子养病,小姐从小就随夫人在西郊庄子上,并不住在府中。」 「西郊?」翠珠有些傻眼,为她赶车的小太监也一脸茫然,打小儿进了宫,除了偶尔跑腿,对城中还算熟悉,就没有出过京城,这可怎么找。 「小人已经叫人去西郊送信了,」苏管家不仅让人去找了苏治嘉,还记得叫人去西郊的别庄报信,但是夫人会不会回来就不一定了。苏管家说着很没有底气。 「既是长兴伯夫人身体不适,我送去西郊就是了,」翠珠一点也不拿架子。 「姑娘若是不嫌弃,小人这就让人备车,送姑娘去西郊。」苏管家很上道,忙提出了派人送他们去西郊,贤妃娘娘的宫人这般和善有礼,看来小姐的燕王妃是板上钉钉了。这会儿苏管家还不知道,皇帝给他们家小姐送的生辰礼物已经快马加鞭往西郊去了,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刺激得又出一身汗。 翊坤宫的大总管陈顺是每年都要跑几趟西郊,自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别庄去,立刻就被请进了门。这畅通无阻的待遇,要是给苏治嘉看到了,怕不得夜里偷偷哭。 顾氏和顾贵妃姐妹情谊深厚,陈顺也从来不拿大,只是今日送来的礼物中还有御赐之物,陈顺肃容站在堂中,唱了礼。 顾氏拉着阿福跪下谢恩,亲手捧了御赐的玉如意稳稳地放好。 走完御赐流程,大家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正常交际,厮见过后,陈顺先问了问顾氏的身体,「夫人今日容光焕发,看来是大安了。」 「托你吉言,近日确实好多了,」顾氏笑得舒心,女儿回来,什么病都没有了。 「恭喜夫人,小姐真是钟灵毓秀的人物,」陈顺笑眯眯地看着阿福,仿佛前一个假小姐根本不存在一样,笑道:「上回小姐进宫,贵妃娘娘就一直记挂着呢。」 阿福先看了一眼顾氏,得到顾氏肯定的眼神,才是含羞道:「烦请公公代我同姨母道谢。」 「小姐客气了,本就是奴婢份内的事,」陈顺看着这个真的苏小姐,暗暗点头,眼神清明、目光纯澈,是个良善单纯的孩子,跟那个假的完全不一样。这回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了。 陈顺留着喝了一盏茶,才是起身告辞。 他刚走了半刻,门房就来通禀,景和宫来人了。 顾氏就叹着气看了突然娇羞的女儿一眼,宝贝儿还没有捂热,就有人要来抢了。 阿福知道景和宫就是燕王的母妃贤妃住的宫殿,贤妃娘娘竟然也给她送了生辰的赏赐,是认可了她的意思么? 感觉到脸颊发烫,阿福悄悄地捂了捂冰镇酸梅汤的水晶瓶,弄了一手湿冷,才是捂在了脸上,快点降温啦,不要这么烫! 翠珠一路进来,见别庄上繁花似锦,处处雕梁画栋,精巧细致之处,并不比皇家别院差。她心道苏家既富贵,又有苏景明支撑,宫里还有顾贵妃撑腰,王爷娶了苏小姐,真是极好的,就不用被那钱家巴着了。 幸好贤妃娘娘没有被皇后拿捏着,又给王爷娶一个不知廉耻的钱家女。 翠珠对苏小姐的好感满溢,等见了面,就更喜欢了,小姑娘花骨朵儿一样,香香软软的,尤其两颊微丰,看着就是很好捏的样子。 「贤妃娘娘听说小姐今日生辰,令奴婢把这个镯子送来给小姐作贺礼。」翠珠笑吟吟地打开了盒子。 看得阿福惊叹地睁大了眼睛,这镯子太美了,玉质比皇帝赏赐的玉如意还要好的样子。 阿福只知道镯子好看,顾氏却认出来了镯子是故人的遗物,眼神微黯,示意阿福道谢。 第71章 阿福就认认真真地谢了贤妃的好意,稳稳地接过了盒子,这么贵重的镯子,戴着磕了碰了不好,她还是留着当传家宝给女儿做嫁妆好了。突然又想到,要是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好,多生几个,一个镯子又不够分了。哎呀,好苦恼。 还没有成亲就想着生女儿,阿福这真的是很不矜持了。 送走翠珠,顾氏从阿福手里拿了那首饰盒子,打开来细看。这镯子本该有一双,这一只是被她磕了一个小疤的那只。顾氏柔嫩的指尖摸到镯子上细微的疤痕。 「娘,这个镯子好衬你肤色,」阿福看见白玉无瑕的镯子在顾氏纤细洁白柔嫩得像花蕊的手指上更漂亮了,眼睛亮晶晶地。她不用苦恼将来给哪个女儿了,镯子借花献佛给娘亲就完美了。 顾氏微微笑了,把镯子放回去,盒子给阿福盖好,「这是贤妃给你的,你自己收好,以后进宫戴着。」 戴着,给贤妃娘娘看了高兴吗?阿福捂着脸害羞了。 想着往事,顾氏有些出神。 再说长兴伯府便寻不着的长兴伯, 因与周老先生一见如故, 被热情的周老先生请到了周府上欣赏老先生的私藏宝墨。 路上, 苏治嘉见气氛正好,就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周老先生为何要在燕王府教书,「先生博学多才, 如何去了燕王府教书?」 两人喝了一顿酒, 彼此都有了些了解, 苏治嘉从周老先生的谈吐中感觉得出来,这是个很有学问的老先生, 再看他身上的衣裳虽不是十分富贵却极为精致,尤其当老先生谈起他的收藏时, 苏治嘉就知道老先生家资颇丰, 并非是为了糊口才去王府教书的。 周老先生笑笑, 只道:「年纪大了, 教小姑娘不费神。」说完就闭口不言了。就算他有些醉酒,什么话不该说还是理得明白的。 见老先生不肯多说,苏治嘉知道急不来,只好转移了话题,操着酒后的大舌头道:「原来先生住在古槐巷,与我家只隔了一条朱雀街。」住在朱雀街东边的往往是勋贵人家,西边的则多是朝中官员,看来老先生是哪家的老太爷了。 殊不知他这样欲盖弥彰的, 反倒让周老先生警惕起来, 他就说怎么会有天降的好事, 苏墨的制作人看上了他这个糟老头子呢,原来是拐着弯儿想要打探人家小姑娘。那日他就觉得这家伙不对劲! 且看他有什么阴谋,周老先生眯了眯眼。 苏治嘉不知道为什么周老先生忽然就对他冷淡了,明明大家喝酒的时候还是哥俩好来着。 两人脚步微晃地来到了一个黑漆大门前,苏治嘉还记得看一眼门上的匾额,匾额上是斗大的两个字「周宅」,看起来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不过光天白日的也关着大门,莫非是无人在家? 周老先生已经上去扣着门上的铜环敲门了,咚咚咚一阵门响,里头传来个小童子清脆的应门声,「来了来了,老太爷等等。」 周老先生这才大爷似的背着手,安分了。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吱呀一声从里面出来个十来岁的扎着童子辫的小书童,小书童长得唇红齿白格外讨喜,刚蹦出来,就闻到门口两个酒鬼身上的酒气,立时就朝门内大声喊:「老爷,老太爷又喝酒啦!」 「胡说,我哪有喝酒,都是这位小友喝的,」周老先生说着一指苏治嘉,在苏治嘉目瞪口呆没来反映过澄清的时候,对随后出来的儿子道,「长兴伯太热情了,我招架不住喝了两杯。」 苏治嘉看着那个穿着藏青色直裰,就连走路的步子都格外方正的人,有点儿虚,早知道是这个周家,打死他也不会傻乎乎的上门啊! 「父亲,让你解酒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周正则平静说道,看起来是一点也没有生气。 周老先生却缩了缩脖子,背着手望地,像是被罚站的调皮学生。 训完了父亲,周正则才是转过眼看苏治嘉,「长兴伯。」 身为让朝臣勋贵闻风色变的都察院御史大人,周正则自带一身凛然正气,就算只是被他很平常地看一眼,苏治嘉也忍不住绷紧了皮子。 他拱手回礼客气道:「周大人。」 因为苏治嘉一直不肯给太夫人请封诰命,却给妻子请封长兴伯夫人的缘故,苏治嘉每年都被查缺补漏的周御史逮着一顿狠喷。 偏生苏治嘉的功劳大,皇帝一概不管,周正则就只有语言教育,期待苏治嘉能幡然醒悟了。御史语言教育人最刁钻,被骂多了,苏治嘉现在是看见周御史就觉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周正则下一句话就是问:「不知长兴伯何时为母尽孝请封?」 第72章 苏治嘉梗着脖子,「这是我家事,周大人就不用操心了。」他不能把内情说出来,只好压着母亲的请封,免得她出去交际的时候,抖露了阿福曾经丢过。 周正则皱眉,听说苏治嘉爱妻如命,恐怕是恶妻不孝了。 「长兴伯是我客人,你堵着门像什么话,」周老先生看气氛不对,记起来他还有几块墨需要苏治嘉这样的行家里手帮他鉴定真伪呢。至于苏治嘉孝不孝顺,周老先生深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儿子就是太爱管闲事了。 周正则无奈地让开了路。 苏治嘉抱着继续打探女儿上学情况的信念,坚强地进了周家的大门。 周老先生直接带了苏治嘉去他藏墨的书房,把所有藏品都搬出来给苏治嘉品评。 「这是我花了重金从一落魄读书人手里买的李廷珪松烟墨,小友看如何?」周老先生有点紧张。买下这块墨之后,他怕自己看走了眼,还请了几个好友帮忙掌眼,结果说真的也有说是假的也有。 「是假的,」苏治嘉只看了一眼就确凿地道。 周老先生惊愕,「你再看看?」有人能只看一眼就辨真伪了? 「这块翰林风月在我家,」苏治嘉如是说。他能肯定妻子的陪嫁是真品,这块自然就是赝品了。 「不过,」苏治嘉伸手摸了摸墨,又掂了惦重量,补充道,「这墨虽是仿制,但是应当出自行家之手,也是难得的好墨了。」 得了个安慰,周老先生平常心了,墨好就行。 苏治嘉欣赏着周老先生的藏墨,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苏墨也在其中,甚至有他秋韵的秋日十景一整套,他那秋日十景分明是当作贡品送进宫了啊。 「先生,你这秋韵是假的啊,」苏治嘉说着拿起来,但是一上手就知道这还真是他的墨。 「怎么可能是假的?」周老先生这就不乐意了,是他女学生送的,燕王府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货。 苏治嘉觉得脸有点痛,「秋韵本该在宫中,是以我以为是假的。」 真是,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做的墨。周老先生吹了吹胡子。 苏治嘉为了避免尴尬,假装拿着墨看,忽然他连连摇头,「不对,这墨不对,有人动了我的墨。」 他闻了闻墨香,把十块墨锭都检查过去,最后肯定道:「这些墨都被人动了手脚。」 「可,这墨是女学生送我的,」周老先生说着与听见女学生三字就立刻提起精神的苏治嘉双目相对,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 王府内院太脏了,竟然有人想要害他乖乖巧巧的女学生! 王府内院太脏了,竟然有人想要害他香香软软的乖女儿! 周老先生需要苏治嘉当证人,苏治嘉也需要周老先生的墨当证据,两人达成共识,走,去找燕王告状去! 燕王府的门房很稀罕地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长兴伯和徐夫人的教书先生居然携手来了。 通报进去,更稀罕的是王府大太监总管王公公亲自来接了。 两人心里存着大事,没有罗嗦,抬着一匣子墨就走。 王承恩就纳闷了,长兴伯怎么有空来,听说宫里好些娘娘都给苏小姐送了生辰礼,长兴伯不该是在长兴伯府候着么?还抬了一个看起来就很重的匣子,王承恩忙叫人帮两人抬匣子。 结果被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东西贵重,要亲手交给王爷才放心。」 多看一眼,王承恩就觉得眼熟了,那不是王爷拿给徐夫人练字,徐夫人又送给了周老先生的苏墨吗? 王爷危险了,未来岳父居然亲自上门帮别人退礼物了,莫不是对婚事不满?王承恩想得有点多。 等见到了燕王,两人重重地把匣子往地上一放,这个三尺来长的匣子砸在地上,似乎把地上的金砖都砸了个坑。 「这是?」燕王不解地看着地上的匣子,他也认出来装的是那套秋韵了。本来一日给阿福发了三封信,一封回信都收不到,已经很郁闷了,又看见岳父大人一脸严肃地来还墨,燕王觉得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王爷,这墨被人动过手脚,」苏治嘉打开匣子,「虽是我亲手所制,这墨上的香气却变了。」 周老先生跟着补充,「徐夫人把墨送给老夫后,老夫就收藏着,没有用过。」顶多拿出来摸摸,闻闻墨香。 话说到这份上,燕王立刻就明白了,让王承恩去把刘良医请了来。 刘良医来了以后,折腾了半晌,在三个人炯炯的目光下,说出了结论:「这墨被人掺进去了一种苗疆毒虫的毒液,此毒微微有些异香,不易被人察觉,若是长期用这墨,日久月深,身体就会渐渐虚弱,最后体虚而亡。」 「太歹毒了,」苏治嘉怒而拍桌,这是要害她女儿丧命啊,若不是阿福尊师重道,把墨给了周老先生,日日用墨练字的乖女儿岂不是要中毒! 周老先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幸好他阻止女学生用墨,他也从来舍不得用墨。 这墨,是年初开笔之后,父皇赐给他的。燕王深知这墨在自己院子里不可能被动手脚,那就是从宫中出来就带毒了,显然毒害的目标是他。 阿福差一点就代他受过了。然而看岳父这么生气,燕王明智的没有立时说出真相,沉声道:「长兴伯还请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给您一个交代的。」 苏治嘉还是很信任燕王的人品的,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老先生有点看不懂了,燕王做什么要给长兴伯交代?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妾阿福》卷一 作者:月泮 02、《吾妾阿福》卷二 作者:月泮 03、《吾妾阿福》卷三 作者:月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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