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就是奴家》 第一章 【第一章】 席莳香进文府当奴婢是居心不良的。她听说富贵人家油水多,随便捞个渣籽,下辈子就不用愁了。 「……尤其是厨房采办,那油水可多了,奶奶大爷们吃燕窝,咱们也能跟着喝两口是吧,然后嘴巴甜一点,逗得他们开心了,再赏你几个铜钱,那日子可好过了……」 王婶左一句右一句,说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把文府说成天宫,席莳香听着心动,就这么进了文府当差。 她签的并非死契,而是三年契,在厨房帮王婶打下手,原本这等好事是落不到自己头上的,偏王婶想找的人一个在病中,一个婆婆不赞成,然后她才想起莳香的婶婶周宛莲。 王婶与周宛莲是儿时玩伴,只是八岁时家贫被卖进文府当奴婢,偶尔回村探望时,也会到周氏那儿坐坐。 在文府里熬了三十年,王婶也算苦尽甘来,如今在太太、奶奶面前都算说得上话的人,这次厨房补缺,大太太没安插自己的人,反而让她来安排,可见对她的信任。 周宛莲其实挺想进府当差的,可她身子近来也有些不好,再加上儿子几个月后要娶媳妇,分 身乏术,于是就把莳香推了出去。五年前,莳香的娘过世后,三姊弟便到伯父家蹭饭,如今堂兄要娶媳妇,家里开销增多,周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莳香岂会不明白伯母的心思,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在厨房工作虽然不轻松,不过油水确实不少,光是采办日常肉食蔬果,就能捞上一笔回扣,再遇上逢年过节、大节小庆,甜头更是多。 当初说好了,月薪一两,额外的就看福分了。 所谓的「福分」主要指主子的赏钱,还有从买菜钱里扣下的、厨房里婆子大娘让你跑腿办事的,甚至在园子里捡到的木簪等等,不一而足。 因此第一个月领到快二两银子时,她高兴地简直要飞天了——二两银子可够一家五口生活一个月。 如今,她又多兼了一份新差事:帮府上的七姑娘减肥,务必让她在半年内恢复窈窕身段。 「呼、呼……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七姑娘喘吁吁地停下,跑在前头的莳香回身来拉她。「别停,用走的也好。」 「我不行了……」 「我知道,没让你跑,只是大夫说过,别跑着跑着就忽然停下来,对身体不好,得慢慢走着才不会难受。」 「我忘了。」七姑娘文青灵掏出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慢慢地往前走。 身后两名奴婢见小姐停下了,赶忙端着水上前。「小姐,喝点水。」 「喝慢点。」莳香叮咛。「在嘴里含一会儿再吞下。」 「去前头的亭子歇会儿吧。」奴婢海棠说道。 「不行,才活动一刻钟,起码得再一刻钟才能歇息。」莳香摇头拒绝。 「你没瞧见小姐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吗?」另一名奴婢桃花没好气地说。 莳香认真地左看右看。「有吗?我瞧着挺好。」 「你眼睛瞎了——」 「桃花,别说了。」文青灵挥了下手巾,示意两人退下。 「小姐……」 「万事起头难,就算不跑也得再走一刻钟,让身体出出汗。」莳香坚持道。 「莳香说得有理,你们退远点。」文青灵说道。 桃花不情愿地还想说什么,让海棠瞥了一眼,也没敢再说,乖乖地退到后头去。 莳香边走边道。「还是小姐明理。你别怪我太过严厉,大夫说了,只要在饮食与身体劳动上调整,就能让身子瘦下来。」 「我知道。」文青灵擦拭颈子。「只是一身汗,又累……」 「习惯就不累了。」莳香说道。「我一开始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也累,习惯就好了。」 文青灵贪吃又不喜动,也难怪会胖,小时候圆润时看着可爱,但如今都十五了,却还是胖乎乎的,比其他姑娘胖了快一倍,前两年还能说是丰满圆润,现在只能用痴肥二字形容。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减重,只是毅力不足,好不容易减食瘦了几斤后,又受不了每餐青菜豆腐饿肚子的滋味,不久自然又回到老路子,最后减掉的肥肉回到身上不说,还多了其他肥肉,经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个胖姑娘。 如今她已及笄,母亲开始为她的婚事犯愁,原本想把她说给黄家二公子,谁料那二公子听闻风声,竟说她胖如母猪,他又不是养猪户,带猪回家做什么?这讥笑的话语没几天就传遍大街小巷,文青灵哭肿双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黄府的人拎着鼻青脸肿的二公子登门道歉,让大太太文连氏给轰了出去。文连氏也是个福态身材,虽然精明能干,颇得大老爷敬重,却不受宠,纳的两个妾都是柳腰纤瘦的美人儿,就知道文连氏不对大老爷的「胃口」。 见文青灵低着头,眉心微拧,莳香晓得她定又想到那些伤人的话语,正想说些话转移她的注意,恰巧瞧见一抹身影从林子小径一头走来。 「是五少爷。」莳香对七姑娘说道。 七姑娘抬头绽出笑脸,待人走到面前才出声喊道。「五哥。」 文青灵上头有两个兄长,都是一母所生,在文府排行老大与老五,老二至老四则是二房与三房所出。 大太太虽生了一个胖女儿,可两个儿子都肖似父亲,瘦长俊秀,而且风度翩翩,气质出众。 进文府一个月,这是莳香第二次见到五少爷。 第一次是两天前大夫人唤她到偏厅问话时,文丞佑正好在场,两人打过照面但不曾交谈,互相见礼后他就走了。 她只晓得他是大太太的二儿子,不过在府里排行第五。因文府是个大家族,大房、二房、三房全住一块儿,所以男丁排序是三个房顺着排下来的。 王婶说五少爷自幼聪颖,很会读书,半年前一举中第,老太爷、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如今他赋闲在家,等待户部的任命文书。 据说文府几代前是有爵位的,曾曾祖父因功在社稷,皇上赐为永宁侯,不过不能世袭,说穿了就是名号大于实质,幸好文家人争气,代代都有人为官,几代传承下来,也称得上是官宦之家。 「五少爷。」莳香福身问候。 文丞佑点头还礼。莳香虽然穿着文府规定的蓝布衣裳,却不是签死契卖身的下人,所以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瞧见府里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虽会行礼,但并无奴仆小心翼翼、深怕犯错的谨慎气质,行礼完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不会低头回避主子的视线。 莳香的五官不似一般女子秀气,双眼大而有神,眉目间带着一丝爽朗与英气,言行举止大方俐落,甚至有点男孩子气,与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截然不同。 前两天在偏厅见到时,就觉得她的举措不像府上的奴仆,当时是王婶带她进屋的,他也没多想,文府上上下下就有百多人,一、两个月就会有人事变动,不是年纪大的奴婢要放出去了,就是有新的奴婢小厮递补进来,再不就是哪个婆子生病,请了人递补,各种情况都有,内宅一向都是母亲在打理,事务繁多,他自不会去过问。 不过刚刚临出门前听到小厮说七姑娘在园子里跑步,还有个凶巴巴的村姑拿着竹条在后头吆喝,像在赶牲口似的,他大吃一惊才赶过来了解。 但见文青灵只是喘了点,没任何不妥后,文丞佑放下一颗心,笑道:「妹妹穿短褐还真是英姿飒爽。」从没见过妹妹穿短襦搭长裤,看着倒挺俐落。 文青灵扯了下嘴角。「五哥又打趣我。」她一个胖丸子,能穿出什么威武英姿来? 见七姑娘垂头丧气,神色黯淡,莳香一个箭步上前,在她背后拍了下。「背要打直看着才精神。」 见她没大没小地拍上妹妹的背,文丞佑吃惊地看着她,文青灵倒像是习惯了一般,也没生气,腰杆挺直了些。 「是了,这样精神好,头别低,朝前看。」莳香满意地点头。 文丞佑忍不住插嘴。「姑娘家怎可这样——」 「五少爷,你过来。」莳香打断他的话,朝外挪了几步。 从没女人这样对他下号令,文丞佑蹙紧了眉头。深怕兄长误会莳香,文青灵忙道:「莳香就是说话直了些,她没恶意的……」 「七姑娘,我跟你哥说话,你别偷听。」莳香拉开一段距离后,纳闷地望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文丞佑。「五少爷你怎么了,怎么不过来?」 第二章 文丞佑阴下脸,正想说她没规矩,文青灵低声恳求。「五哥你别生气,莳香很好的,你别把她赶走。」 「你就是性子太软……」 「五哥……」 「好,我不为难她。」文丞佑示意她稍安勿躁,纡尊降贵地走到莳香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莳香已经先说话了。 「太太把调教七姑娘的任务交给我,还请少爷以后不要干涉或质疑我的话。」 莳香觉得自己已经说得挺委婉的,可在文丞佑耳中听来仍是刺耳。 「母亲怎会把七妹妹交托与你,你一个村姑能教她什么?」文丞佑不悦道。 莳香冷笑地看着他不屑的神情。「说我之前五少爷怎地不先检讨,你要厉害怎么还把自己的妹妹教成这样?」 「你——」文丞佑为之气结。 「要是有人敢说我是猪,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她反问。 文丞佑拧下眉头,想到那该死的黄二少。 她扬起下巴。「我就把他衣服脱光,关在猪圈里,第二天早上叫全村的人都来看。」 他怔住。她的回答超出他对女子的认识太多,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她得意地扬起笑。「你说解气不解气?别人会在背后议论我是猪,还是讥笑他赤条条地让我关在猪圈里?」 「此法太过下流。」他总算迸出一句。 「错!还不够下流,哪天他惹我不高兴了,我就牵出一只大白猪,在背上写黄二少之妻,一路把猪赶到他家去,让他出来迎娶。」 他的眼瞪得更大了,下巴微张。 「下不下流?」 「下流。」他咬牙。 「错!还不够下流。」她摇头。「还得摇旗呐喊说母猪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种。」 文丞佑的脸顿时胀成猪肝色,张口却无声,不知是气到说不出话来,还是因为太过惊世骇俗而呆住。 莳香笑道:「前天我就是跟太太这样说的,太太可是连连叫好,恨不得立刻就去绑了黄二少关在猪圈里,哪像你这呆样。」 文丞佑回过神,不悦道:「与我说话怎可如此不敬!」 她翻个白眼。「知道了。」 他们富贵之家就是麻烦,当主子的使唤人惯了,不喜别人回嘴,傲气重又爱训人。 见妹妹不时朝这边望来,神情不安,他叹口气,决定忽略莳香的无礼。 「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你是担心我带坏七姑娘,把她教成个粗鄙的乡野村妇对吧?」 文丞佑颔首。「她是大家闺秀,言行举止怎可落于市井之流?」 「你真以为人的言行举止那么简单能改?我把你丢到乡下去,你就成了乡下人?」她不以为然。「不过是想着潜移默化……唉呀……」 她突然灵光一闪,惊呼出声,文丞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怎么了?」 「对,到乡下去!现在城里、府里都在议论七姑娘的事,她在这儿心情怎会开朗?还是得换个环境好。」虽然府里的下人不会当着文青灵的面嚼舌根,可取笑的眼神还是瞒不了人的。 文丞佑还没发表自己的意见,莳香又道:「就这么办,我去跟太太说。我走了,五少爷,改日再叙。」 莳香快速地拍了下文青灵就跑,一边喊道:「我们来比赛,跑输的可不能吃点心。」 文青灵惊叫一声。「怎么能这样呢?不行,我不比。」 「我用单脚跳,你快跟上来。」莳香灵巧地用右脚跳跳跳,再换左脚。 文青灵让她逗笑,正想跟上她,猛地想起还在原地的兄长,只得停下脚步。「五哥,我……」 文青灵一脸焦急想跟上莳香,又想哥哥特意来找,还没说上几句她就离开,实在不好,一时陷入天人交战。 见妹妹焦急无措的表情,文丞佑哪会不明白,他心里一软,说道:「去吧,可得跑赢那无礼的野姑娘,否则哥哥不饶你。」 文青灵噗哧一笑。「知道了。」她回身去追莳香。 见小姐又开始跑,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海棠急忙跟上,桃花跑了几步后,却折返走到文丞佑面前。 「少爷。」她福身行礼。「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海棠回头望了一眼桃花,迟疑半晌后,还是去追小姐。跟桃花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要同少爷说什么海棠大致有底,却觉得不妥,她们毕竟是奴婢,就算不喜莳香,可大太太决定的事又岂容她们质疑? 「什么事?」文丞佑恢复一贯的有礼与淡漠。 「莳香姑娘尊卑不分、对人无礼、性子又野……桃花担心小姐给带坏了。」她忧心道。 文丞佑挑起眉宇。看来有人跟他的顾虑是一样的,只是七妹临走前,难得露出笑容,他又心软了,难得有个人能让妹妹开心……他不由得为难起来。 「我会再跟母亲商量,你下去吧。」 听到少爷要跟太太再商议,桃花微露笑意。「是。」 远处文青灵追上一蹦一跳的莳香,就要超越领先时却让莳香抓住手臂往后推,文青灵惊叫一声。「你怎么能这样呢?」 莳香大笑。「来追我啊。」她开始双脚跑。 「你作弊!」文青灵嚷叫着,伸手去拉她,两人闹成一团。 文丞佑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两人,决心再次动摇。真的要把莳香辞退吗?让她跟妹妹作伴也挺好,只是想到她不甚恭敬的态度与大胆的言词…… 哪天他惹我不高兴了,我就牵出一只大白猪,在背上写黄二少之妻,一路把猪赶到他家去,让他出来迎娶,还得摇旗呐喊说母猪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种。 如此粗俗的话语怎么会由一个姑娘嘴中说出来呢? 不过虽然下流又恶毒,却真的挺解气的。文丞佑失笑。看来找人打黄二少一顿是太便宜他了。 莳香原以为会在厨房待上三年,吃得满嘴流油,银子攒得饱饱,没想这么快就换了差事。 大太太听了她的意见后,没考虑多久就决定让七姑娘到城外的自家庄子住上一段时间。经过黄二少一事,她是硬下心肠要将女儿改头换面,再怎么疼怎么宠,女儿长大了就是得嫁人,不可能一辈子藏在府里,而要扫去城里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女儿瘦下来。 「我也没要她瘦成个竹竿,那样反而没福气,她只要再少个十几斤就行了。」大太太对二儿子说道。 文丞佑蹙眉。「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赞成妹妹瘦一些,只是那莳香是个没规矩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文连氏喝口茶后才道。「放心,我会安排个懂事的嬷嬷一起过去。莳香是个直爽脾气,青灵跟着她有益处。」 除了自个儿的看人眼光外,她自然还找了王婶来问。与莳香朝夕相处一个月,若王婶还看不出此人的深浅,她要王婶何用? 以前也不是没请过嬷嬷控制青灵的饮食,让她多劳动,没想嬷嬷方法太过激烈,青灵饿得昏倒在地,额头撞上桌角,流了一滩血,可把她吓坏了,老太太也大发雷霆,她心一软,又把女儿供了起来,伺候得像个菩萨,结果把她养成颗球,遭人耻笑,这次她是铁了心了,但方法还得讲究。 莳香为人爽利,性子开朗,却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笨蛋,最重要的是女儿跟她相处觉得自在。 「跟莳香说话的时候,我没觉得她可怜我、同情我,也没看轻我……就是自在。」 因为女儿这句话,她决定让莳香接下督促女儿减肥的差事,更重要的是拿出做小姐的架式与气派来,女儿越胖越没自信,成天愁眉苦脸的,哪有她半点爽利的作风跟性子,青灵若真这样嫁出去,还不被丈夫婆婆嫌弃? 外貌已经不讨丈夫喜欢了,个性又胆怯易感,再加上没手段,还能有什么用?到时连站着,别人都嫌碍眼……想到此,她的心一阵揪痛,女儿怎么偏偏就像了她的样貌? 她在心里叹口气,把心思移回。「别看莳香说话鲁莽,有时她是故意的。」 文丞佑挑了下眉。「她还有这等心思?」莫非他小瞧了她。 大太太微笑。「她自个儿跟我说的,我瞧着也是,她有心计,不是表面上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可没坏心眼,就是缺银子,想攒钱送两个弟弟进书院。她若真能让青灵脱胎换骨,我答应帮忙。」 原来如此,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就好办,若表现得太无慾无求,反倒不能让他安心。 第三章 「你若无事便跟去庄上几天,了解一下情况,要是青灵不适应再让她回来……」她顿了下,随即摇头。「还是瘦下再回来……我就是太宠她了,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我已经跟莳香说过,能少吃点,可得慢慢来,别又把青灵饿晕了,她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还有嬷嬷们看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是,反正我无事,就跟去看看。」文丞佑说道,虽然母亲表面上说放心,可心里定是牵挂的,想要青灵瘦下来又怕她吃苦。 果然,他答应先跟去了解状况后,母亲的表情放松了些。 「我也想乘机问问农作栽种之事。」约莫再过半年户部的任命就会下来,没意外的话将会是一县之令,可农事种植方面他并不专精,最好趁此机会了解。 「你大哥在京城可问到消息?」大儿子三年前通过科考,托关系在工部谋了个差事,丞佑去年也中了进士,虽然成绩没有大儿子好,不过上榜就是好事,只是光等户部的任命就等了半年,至今还没消息。 「应该快了吧。」文丞佑说道。 「你的亲事得在上任前快点订下来,在外头总得有个贤内助帮你打点。」她一直留心,却没看到特别满意的。 「母亲作主就行。」他无所谓地说道。其实再缓个一、两年也无所谓,姑娘大了不好谈亲事,男子倒没什么要紧,他今年才二十,再拖个两年也不算老。 每次说到亲事,他便丢句无关痛痒的回答,大太太叹口气,换了话题。 「庄子一直有人打理,跟去的人不用太多,还有我答应让莳香的两个弟弟一起住进庄里。他们两兄弟现在跟伯父一块儿住,正好离庄子不远,就让他们姊弟聚聚。」文连氏说道。她一向不是苛刻的人,能通融的地方也会给予方便,别人办事才会更尽心。 「那正好,我顺便考校二人的学问。」若他们真是可造之材,他也不会吝啬提携一把。 帮助寒门子弟除了赢得美名外,若日后高中,对于自身更是有利无害。仕途要走得稳,人脉是很重要的。 不过文丞佑倒没想得那么远,帮忙只是基于惜才之心,他的同窗里也有不少家贫却颇有才学之人,他的态度一向是能帮就帮。 母子说了会儿话,大太太又把话题绕回婚事。「虽说由我作主,可你也得先看过人,选个顺眼的、说话谈得来的,待你从庄子回来,再让你大嫂找些世家闺秀到府里作客……」 「母亲作主就行了,我约了人得出门了。」文丞佑说道。 文连氏嗔怪道:「怎地说到亲事你就跑?」 文丞佑好笑道:「母亲多心了,儿子是真的约了人,再说交由母亲安排,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太太说不过他,挥挥手让他去忙。「去吧,别跟我耍嘴皮子。」 文丞佑笑着走了出去。对于成亲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急,晚个几年都还不算老,不过母亲既然放不下,他也不坚持,就听任母亲安排,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二章】 三天后,他们一早就启程往庄子出发,出了城后,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庄子。 管事及仆役们已经在门口迎接,莳香跳下马车,在列队的人员中瞧见两个弟弟,他们穿着深蓝粗布衣,微低着头,规矩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过若再观察仔细些,就会发现他们的规矩是装出来的,三不五时他们会微抬眼角,留意眼前的情况。 席式钦朝姊姊挤了下眼睛,莳香差点笑出来。两个弟弟虽是双生子,却是一静一动,席式铨文质彬彬,成天端着夫子样,席式钦则是一刻也闲下来,当初母亲还是用木棍逼着他念书的。 父亲世代务农,从祖父一辈就想尽办法让孩子念书,希望能走上仕途。耕种是看老天吃饭,遇上收成不好,日子实在艰难,伯父与父亲虽进了私塾,却只念了几年,终究因为生活困苦而中断。 因此弟弟们出生后,父亲最大的希望就是让他们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三岁时就心急地教他们识字,还遭母亲取笑。父亲因病过世后,母亲苦撑着也要让他们兄弟向学,最后把自己也累垮了…… 「把箱笼都抬进去。」 莳香回过神,瞧着杨管家指示家仆,旋即上前对文丞佑行礼。「少爷。」 文丞佑晓得妹妹不会喜欢在从人的目光中下车进门,便示意车夫往角门走。 莳香原想上前跟弟弟说说话,可看到家丁们都在忙,自己拉着弟弟闲话家常也不她,太扎眼了。 她使个眼色,示意弟弟随仆役们一起搬东西,一会儿她再来找他们,自己则跟着马车由角门进庄。 文丞佑从大门进入,问道:「站在那边的双生子就是席姑娘的兄弟吧?」 「是。」杨管家颔首。「一早就过来了,今年十一岁,一个斯文一个好动,说是来干活的。」大太太信中虽提及双生子,却只说让他们在庄子里暂住,弄得他一头雾水,不晓得要不要安插工作。 「是要将他们当客人还是……」 「我先跟他们谈谈。」 「你们两个过来。」管家朝两兄弟喊了一声。 两兄弟同时朝管家望去,规矩地走到他面前。 「少爷有话问你们。」杨管家说道。 「是。」其中一人应声。 「不用这么拘束。」文丞佑转向管家。「你去忙吧。」 「是。」杨管家行礼告退,指示家丁将箱子摆到厢房,让人告诉厨娘一刻钟后把绿豆汤跟莲子汤端上。 这头,莳香与七姑娘已行至卧房歇息,奴婢们忙里忙外,将家丁抬进来的箱子打开,开始布置闺房。 桃花瞄了眼正悠闲地与小姐说话的莳香,心里有些不平。本来想少爷能说服大太太把莳香给弄走,没想与自己预期的根本不合,她就不懂莳香哪里好了,随便找个嬷嬷也能督促姑娘运动跟饮食,如今还得待在乡下的庄子里,想着就郁闷。 因莳香并非文府的奴仆,遂不用跟着其他嬷嬷、婢女整理房间,原想拉着文青灵去放风筝,可文青灵说想歇息一会儿,莳香也没有勉强她。减肥是长久之事,不急在一时。 她索性去找两个小鬼。沿路问了仆役,终于在前院瞧见二人,他们正与文丞佑在说话。 「去年收成不是很好,今年春雨充足应该会好一点。」席式钦中气十足地说着。 这小子,说话也太大声了吧?莳香拧下眉心。 「既然你们对这儿熟,就为我介绍一下。」文丞佑说道。双生子虽长得一模一样,却不难分辨,一个壮些黑些,睁着大眼睛看人,像个野小子;另一个瘦些,肤色偏白,文文静静地站着,自报上姓名后就没再多说一句。 「包在我身上。」席式钦拍了下胸膛。 席式铨瞥了弟弟一眼,静静地没说话。 文丞佑咧嘴而笑,示意两人带路,莳香上前道:「少爷,你们去哪儿?」 「我想看看庄嫁的作物。」文丞佑说道。 「阿姊。」席式钦喊了一声。「你穿这样比以前好看。」 姊姊平时穿的都是粗布衣裳,不是灰色就是暗青色,可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绿,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莳香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闭嘴。明明托人带口信回去,让婶婶叮嘱他安分点,多听少说,他立刻就丢脑门后了? 席式钦早已习惯姊姊的白眼,不痛不痒的,呵呵地摸了下自己的头。 「跟少爷说话得注意规矩。」莳香正经地训斥一句。 文丞佑挑了下眉,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他有没有听错?她竟然会告诫他人守规矩,她连以身作则都做不到。 话毕,莳香也感到别扭,忙道:「你们不是要去看庄稼?快去吧。」本来是想跟弟弟说说话,可文丞佑卡在中间实在不方便。 弟弟们要想进书院还得有人引荐,眼下文丞佑就是最好的人选,如果他肯帮忙,离书院之路就更近了,但愿那两个臭小子好好表现,别丢她的脸! 三人悠闲地在林间漫步,远处层层的芦苇迎风摇曳,水边一群鸭子悠哉地游着,云层浅浅堆叠着,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文丞佑深吸口气,望着宽广的地面与辽阔的天空,身心为之一松,低头看着两兄弟,他随口说道:「你阿姊瞧着挺凶的。」 「很凶。」席式钦点头。 第四章 席式铨轻咳一声,席式钦立时改口道:「也没很凶啦。」 文丞佑轻笑。「撒这种一下就被拆穿的谎,有什么意思?」 席式钦瞠大双眼。「难道我姊也敢凶你?」 席式铨揉揉太阳穴,决定不掺和。阿钦还是一样没脑,别人两、三句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严格来说莳香并未凶他,只是言语太过粗鲁,语气太过直接,才会令他不快,不过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农民大都纯朴直率,不像城里那样讲究规矩,他也不是个心量狭小之人,怎会与她一个村姑计较。 「她没凶我,就是讲话太直接了一点。」文丞佑尽量放缓语气,免得两兄弟以为莳香得罪他,更不敢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说起来席式钦的性子倒与莳香相近,只是没莳香慧黠,至于席式铨则是个闷葫芦,不特地问他,他不会主动答话。 「你们想上书院念书吗?」文丞佑问道。 「我没特别想,不过阿姊希望我们去。」席式钦回道,他念书没阿铨好,不过也不算差。 文丞佑瞥了席式铨一眼。「你呢?想去吗?」席式铨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坚定地点头。「想。」 「好,明天我会考校你的学问。」他转身席式钦。「至于你,想清楚了再来吧。」进书院便是要走科举之路,若无心于此,不如另作打算。 「唉……」席式钦又摸摸头,一脸苦恼。 「不急,你们还小呢。」他笑道。科举是条很艰辛的道路,他是侥幸才以二址之龄考上进士,原想着可能二十四、五岁时才会上榜,像大哥一样,谁想就上了,只能归功于考运。 他并不是看轻自己,自己的资质才能也是受过赞誉的,但时运是个奇妙的东西,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有些读书人并不特别聪明,可运气就是比旁人好上几分,落在仕途上就是天差地别。 文丞佑随意与两兄弟说着经验谈,见席式铨听得认真,他微微一笑。比起席式钦,他有企图多了。 三人在外头走了半个多时辰,出了一身的汗,回庄后,文丞佑迳自回房沐浴,席式两兄弟则是拿了竹扫帚扫落叶,闲除了一会儿,忽地一个人影从树丛后跳出,把两人吓了一大跳。 「怎么样?说了什么?」莳香勾着两兄弟的脖子。 两个弟弟惊魂未定,席式铨瞪了姊姊一眼。「都几岁了,还吓人?」 莳香笑咪咪地要捏捏弟弟的脸,让他躲了开去。「才十一岁就像个老头,以后怎么办?老气横秋的。」 「没错。」席式钦附和。 「少爷跟你们说了什么?」 「问我们家稼的事,都种些什么、收成如何,一斤作物卖多少钱、虫害严不严重……」 「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问这做什么?」莳香蹙眉,随即恍然大悟。「他以后要做县令,所以先来熟悉作物栽种,倒是个有心的。」 「你们在他面前可有好好表现?」她问。「你们要进书院得靠他推荐,给我争气点。」 「他说明天要考我们的学问。」席式铨说道。 莳香瞠大眼。「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书!」她赶鸭子似地挥手。 「也没差这一天——」 「这是态度问题,要给少爷留下好印象。」莳香打断席式钦的话。「让他觉得你们虽然天资聪颖但是不忘刻苦努力,明白吧?」 席式钦笑道:「阿姊你就是想得太多。」 「是鬼主意多。」席式铨难得附和一句。 「编派起阿姊来了。」莳香瞪向两人。「书有带来吧?」 「只带了几本。」席式铨回道。 「管家给你安排房间了吗?」她又问。 「还没,人家在忙,我们去读书不好吧?」席式钦摇头。「不是说让我们来打零工吗?」 他才不想整日待在书案前,还不如下田种地、砍柴、劳动筋骨,找些活儿做,其实他更想从军,不过阿姊不肯,每次提起她就摆臭脸。 莳香脑袋一转,作出决定。「第一天确实不该给人懒惰的印象,一会儿去问管事要做些什么。」 「好。」席式钦开心地应和一声。 莳香又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形,席式铨总结一句。「除了缺银子,什么都好。」 莳香叹口气,她哪会不知道缺银子,堂兄堂姊都大了,陆陆续续都要嫁娶,银子花得可凶了,伯父伯母对他们姊弟虽没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也没让他们饿肚子,更不会打骂,虽然缺钱时脸色不好看,但凭良心说也算仁至义尽了。 娘亲去世时留了些银子给他们姊弟,她几乎全花在两个弟弟的束修上,伯母虽精明严厉,却还是有良心的,没把那些银子吞掉,为此她很感激,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多攒些银子给伯母。 只要她好好帮七姑娘瘦下来,大太太的赏赐必不会少,到时她会拿出一半给堂兄堂姊的婚礼添点钱。 「以后你们出息了,别忘了大伯的恩情。」莳香对弟弟说道。 席式铨颔首,席式钦则大发豪语。「姊,你说多少遍了?你放心,等我发达了就把村子的地都买下来送给大伯。」 「作你的春秋大梦!」莳香好笑地要打他。「信口开河,就会说大话。」 席式钦笑嘻嘻地跳到一边,莳香作势要抓他,席式钦大叫一声,跑得老远。「别打我的头!」 席式铨摇摇头,懒得理他们。 姊弟俩在林子里追逐,欢快的笑语声在树林中回荡,惊得鸟儿振翅而飞。望着飞翔的鸟群,莳香顿时觉得身心舒畅,还是在乡间自在快活啊…… 翌日 文丞佑起了大早,才开门,就看见莳香坐在阶梯前。 「你终于起来了。」莳香起身走到他面前。「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瞄了眼青灰的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吧?」 她笑。「太阳没出来我怎么看得到你,还看得这么清楚?你应该说还没晒到屁股才对。」 他瞪她。「你来跟我抬杠的?」 「不是,我是想让你画张黄二少的画像给我。」 他挑眉。「何意?」 「解气还有激励。」她认真道。「过一阵子七姑娘定会懈怠,那时就得把画像拿出来刺激她。你过两天不是就得回去,到时我找谁帮我画。」 画张像不成问题,只是……文丞佑迟疑道:「对七妹有用吗?万一刺激过大,她又消沉……」 「不会,有我在。」她拍了下胸口。「你画就是了。」 「就为了这事,你一大早堵在这儿?」 「当然不是。」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农事吗?」 他颔首,不难猜想是那对双生子说的。 「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你问他就对了,我爹还有一些农书能借你抄录,完了得还我。」 他怀疑地望着她。「你又打什么主意?突然如此热心?」 「你意思意思给我一点赏赐就行了。」她附加一句。「最好是银子,我得筹措去书院的费用。」 他不解。「母亲不是答应要帮你?」 「太太的恩情我永远都会记住,可我不能总想着有别人帮忙,自己什么也不做;再说钱哪有嫌少的,除了书院的花费,我还想攒一些钱给伯父,虽然能给的不多,可也是我一份心意。」 伯父养了他们几年,给点银子也是应该的,就算伯父不接受,偷偷塞给伯母也是行的,有时是心意问题。 文丞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她瞧着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却还有如此孝心,倒让他有些改观。或许真如母亲所说,她不过是性子直率,并无冒犯之意,若真是如此,自己也不该以小人之心席量她的言行。 「你要现在出门还是再晚点?」莳香将话题转回。七姑娘约莫再半个时辰后会起来,她得带着她活动筋骨。「我可以先带你去认识老爷子。」 反正一大清早也没事,文丞佑颔首道:「那就走吧。」 莳香笑咪咪地领着他往外走。「你对农事如此关心,以后一定是好县官。」 他微笑。「承你吉言。」 出了大门,莳香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往远处的草坡走。「老爷子总是一大早带老田来附近散步。」 「老田是……」 「是一只牛,快三十了,老爷子说如果算成人寿的话,快九十了。」她一脸赞吧。「你别看它只是条牛,老田很有灵性。」 「什么灵性?」他扬眉。 第五章 莳香笑而不答。「一会儿你就知道。」 「还卖关子?」他摇头。 「事先知道就不有趣了……」她往前指。「瞧见没有?老田。」 远远的山丘上,果然瞧见一头黑牛慢慢地晃着,旁边站着一个驼背的老人,头上戴着斗笠,手上撑着拐杖。 「前两年老爷子摔了一跤,到现在还没全好。」话毕,莳香朝远处的老爷子挥手。 老爷子瞧着别处,并无回应。 莳香撩起裙子,对文丞佑说:「先跑到老田那儿的人赢。」 文丞佑还来不及拒绝,她一溜烟地就往前冲,回头见他还在原地,朗声道:「快啊你!」 「我不跑。」他才跟她瞎起哄。 「怕跑输给我啊?」她取笑。 「不是……」 「我可是村子里跑最快的。」她叫嚷。「跑输我你也不丢脸的!」 简直是胡搅瞎缠。「激将法也没用。」他才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依旧徐步走着。 莳香回身绕着他跑。「你这样怎么给七姑娘以身作则?」她跑到他后头用力推他。 他没想到她竟敢对他动手动脚,一时没站稳,差点扑倒,踉跄的糗态引来她的笑声,他恼羞成怒。「你这疯丫头!」 「我回去告诉七姑娘说你要留下来陪她每天跑步。」她笑着往前跑。「做哥哥的以身作则,她定会高兴。」 「你别胡说八道!」好怒道。「我没说这样的话。」 她又折回来要推他,可把他惹火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喔……」他惨叫一声,膝盖让她踢了一下。 见他脸色大变,铁青着一张脸,她哈哈大笑,故意学他。「喔喔喔,叫得跟女人一样。」她模仿他吃痛的表情。 他一下失去理智,火冒三丈地朝她跑去,怒道:「你给我站住!」 她边跑边叫。「抓到到、抓不到——」 见他暴冲过来,她加快脚步,欢畅地笑道:「是不是没吃早饭所以没力气?」 她像阵风似的,一下跑得老远,每次要追上,她又拉出一段距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爷子、老田!」莳香朝着一人一牛喊叫。 老汉朝她的方向望来,高声喊了几句,伴随着身旁几声哞叫。 莳香根本没听清老爷子在叫什么,转头对一脸怒相的文丞佑喊道:「要不要我单脚跳让你啊?怎么跑得比七姑娘还慢?」 他的脸胀得通红,咬牙道:「别让我抓到你,你这个粗鲁低俗又没见识的村妇……」 「哈……跑不过人家就骂人了,你也不怎么样嘛!软脚虾!」她高傲地扬起下巴,卯足全力往老爷子那儿冲。 文丞佑想撕碎她的心都有了,他失去理智地正想扑倒她时,老爷子沙哑的声音传来—— 「别跑……前几天下雨,有个坑……」 「啊——」 尖叫声才刚起,文丞佑就看到原本如同花鹿奔跑的莳香,突然倾向右侧,啪地一声扑倒在地,甚至溅起了一滩小泥水。 他本能地停住步伐,霎然而止,然后笑声从他口中迸出,根本无法压抑。 「哈……再……再跑啊你……哈……」 趴在泥水里的人儿,动也不动。 「说了要小心。」齐老爷子想跑过来,无奈力不从心。「你这愣小子,光顾着笑,还不快把她扶起来。」 齐老爷子一声斥喝,文丞佑讪讪地闭了嘴,他是让莳香气得失去理性,才会在姑娘家摔倒时哈哈大笑,顿时觉得汗颜,赶紧上前去搀扶。 她四周的草地都是泥坑,深深浅浅的,因为杂草覆盖,很难察觉,鞋履很快陷在泥水里。 「你没事吧?」文丞佑忧心道。她从方才至今一直没动,不会摔晕了吧? 他在她身边蹲下,转过她的肩膀,让她面朝上,见她一脸污泥,他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轻咳两声,以袖子帮她擦脸。 怎地有这样顽皮的姑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想到她摔倒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么样?」他拍两下她的脸。 「死了。」她动也不动。 他笑出声。这野丫头,都摔进泥里了,还要捉弄人,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人,摔在泥泞里还能装死,真是开了眼界了,虽然方才被气得恨不得打她顿,现在却只感到好笑。 他笑骂道:「还不起来,真想躺在泥泞里?」 她睁开眼,怒目而视,仿佛她会成了泥人都是他的错。见状,他笑得更欢。 「起来。」他起身将她拉起。 她不发一语,任他扶起。 「没摔到哪儿吧?」见她衣上都是泥水,他关心问道。 「脚扭了。」她蹙眉地动了下脚。 「看吧,跑什么跑,弄成现在这样。」他忍不住训斥道。「又不是小孩子!」 她眯起眼。「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摔进泥坑里?」 见她要动手推人,他赶忙后退一步,沉脸喝道:「还闹!」 「你们吵什么呢?!」齐老爷子慢吞吞地现在才来到两人面前,他是个黑瘦的老汉,今年已七十有余,脸上满是皱纹,一只眼睛覆了层白翳。 「他欺负我……」莳香假哭两声。 文丞佑瞠目结舌。「你——」 齐老爷子看看莳香又看看文丞佑一身上好的布料与色泽。「您是文府的少爷?」 「是。」文丞佑颔首。 「前两天就听说你们要到庄子来,老汉姓齐,村里人习惯叫我老爷子。」他微笑地转身莳香。「你这野丫头,才回来就弄成个泥人。」 莳香笑着正要回话,见老牛走过来,她立马跛着脚走到它面前,摸摸它的脸。「老田,还记得我吗?」 老牛嚼着青草,哞叫两声,莳香笑着又摸摸他的解,转身文承佑。「你输了,我先摸到老田。」 文丞佑怒道:「谁与你比赛了?」 莳香拍着老牛的角,故意说道:「快把他撞倒。」 文丞佑为之气结,直到她扮鬼脸吐舌头时,才幡然领悟又被她耍着玩,忽然间他又想笑,拼了命才忍下来。 老牛瞄了文丞佑一眼,继续吃草。 见文丞佑绷着一张脸,齐老汉笑道:「公子别与丫头计软,她啊就是爱玩,没坏心的。」 文丞佑不好驳斥老人,只得顺着他的话应诺一声。 一身泥实在难受,莳香也没了闹人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题。 「他以后是要当官的,所以来问老爷子农作的事,您就可怜怜他,跟他聊聊,我先回梳洗了。」 「你这小泥人是该回去梳洗梳洗。」老汉取笑。 见莳香跛着脚要走,文丞佑关心道:「还是我搀你回去?」虽然让她气得脑充血,可让她跛着脚回去不是他的作风。 「不用了,我还能走。」莳香挥手不要他帮忙。「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你……」他升起疑惑,实在摸不透她的个性,明明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人,怎么受伤时又倔强得不肯让人帮忙。 「我走了。」她才不听他婆婆妈妈的话。 文丞佑观察了下她走路的姿势,见没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野丫头是个犟性子。」齐老汉说道:「虽然爱闹了些,却无恶意,公子别恼。」 「我不会与她计较。」明白她只顽皮爱玩后,他对莳香也不再有反感,毋宁说她就是好玩又喜竞争的性子,倒没恶意。 有些人顽皮就罢了,还有恶心,他认识几个纨绔子弟便是如此,走在街上也没人惹他,还是弄得鸡飞狗跳,没事找碴,一会儿嫌乞丐挡道打人,瞧见漂亮姑娘就出言调戏,见只狗都要踢两下才舒服。 思及她得意洋洋在前头奔跑,下一瞬就掉进泥坑里,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个姑娘竟还躺着装死,那么脏的水她也忍得住,不禁又佩服起她来。 【第三章】 洗去一身泥水后,莳香再次活了过来,右脚虽然扭了,可并不严重,休息两、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带着七姑娘做早操时,她把方才与文丞佑赛跑的事说了一遍,听得文青灵目瞪口呆,似是没料到一向斯文的哥也会让莳香激怒而跑了起来。 「五少爷跑得比你还慢呢。」 文青灵掩嘴而笑。「怎么可能?」 「真的。」莳香认真地点头。「要不等他回来你们比赛。」 「不好、不好。」文青灵忙摇手。 「可我崴了脚,今天没法陪你跑。」 「我自己跑就行了。」文青灵跟着莳香弯腰疏松筋骨。 第六章 听到这话,莳香安下心来。她担心文青灵会因为没人陪而怠惰,她肯自己跑当然是最好的。 「你怎么会崴了脚?」文青灵好奇地问。 「我摔到泥坑里。」 文青灵惊呼一声。「怎么会?」 「前些天下雨,弄出了几个泥坑,只要下雨就容易这样,人还是不事,马车或是牲口陷进坑里那才麻烦。」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做操,时间很快就过了,趁着文青灵回去沐浴,莳香让厨房开始准备上早膳。虽然她也会下厨,但大太太希望她把全副精力放在青灵身上,所以由她告诉厨娘该煮什么,却不用亲自动手,她自然也乐得轻松。 另一疛,文丞佑与齐老爷子说得忘我,老爷子除了种田外,还养鸡养猪、栽种果树,对于土壤、气候、虫害、施肥等等都了若指掌,直到肚子咕噜响,文丞佑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他尴尬地笑笑。「说着说着,肚子都受不了了,老爷子同我一起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想请教。」 「我还得陪老田到别处走走。」齐老爷子哑声道。「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老头子就在这儿,也跑不了。」 文丞佑又邀请了一次,见他态度坚决,便拱手告辞,正巧杨管家看他久未回庄,派了人来找。 「少爷,原来您在这儿。」席式钦擦去额上的汗。 「怎么?」 「杨管家想您这么久还没回来,怕您出事……」 文丞佑好笑道:「在这儿能出什么事?」 席式钦笑笑。「我也是这么说的。」 「怎么是你来找?」杨管家要派应该也是派文府的小厮才对。 「我在扫地时听到杨管家正要派人找少爷,就自愿来了。」 文丞佑笑问:「你找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从军,你觉得怎么样?」席式钦直接问道。 他诧悍匪道:「你才几岁?太小了。」 「那你说几岁比较好?」他问。 「起码十七、十八……」 席式钦扬起眉。「再过五年就行了?」 「你姊知道这事吗?」 「你别跟她说。」席式钦紧张道。「我找不到人问才来问你的。」 「你怎么对从军有兴趣?」文丞佑好奇道。 席式钦眼睛一亮。「我小时候看过常将军凯旋归来经过我们村子,好威风啊,盔甲闪亮亮的,还有大刀、长枪……」他滔滔不绝地开始细说他们的装备、表情、样貌等等。 文丞佑自然明白他的心情,男孩谁不喜欢耍刀弄枪、骑马射箭,他小时候也疯过,不过疯迷的时日并不久,对他而言骑射只是强知健体,并不曾想过要参军。 当席式钦说到一个段落时,文丞佑才道:「还是等你大一点再说,从军没你想得轻松。」 「我能吃苦。」席式钦挺起胸膛。「而且我要当到将军。」 文丞佑朗声而笑。「你倒有志气。」 席式钦拍拍胸口。「我有志气还有胆量,阿姊说全村我胆子最大。」 他笑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胆子最大?」 「晚上只有我敢到林子里,其他人都怕鬼不敢去。」他得意道。 「你姊也不敢?」 「阿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话毕,他捂住嘴巴,小声道:「别告诉阿姊,她会剥我的皮。」 「我不会说的。」他灵光一闪,探问道:「除了鬼,她应该什么都不怕了吧?」 「她还讨厌蛇。」席式钦警觉地望向他。「你不会是要吓我阿姊吧?」 「我可不是此等小人。」文丞佑严肃否认。 席式钦颔首。「好,你如果敢吓阿姊,我可不饶你。」 文丞佑笑道:「口气倒不小。」 「当然。」席式钦再次扬起得意之色。 两人随意聊着,严格来讲都是席式钦说得多,毕竟还是小孩,话怎么也说不完,谈到阿姊为了攒银子进文府谋差,席式钦忧心忡忡道:「少爷,你认识的人很多吧?」 「嗯,怎么?」 「你有空帮阿姊多留心,三年后她都要二十了,怎么嫁人?都成老姑娘了。」席式钦老气横秋地说。 文丞佑一怔。「你管得还真多。」 「我听邻居大娘在背地里说的。」席式钦双手在胸前交叉。「阿姊到时没嫁妆人又老,那怎么行?我叫阿昌哥娶我阿姊,他竟然不肯,真是没义气,以前他掉到河里,还是我阿姊救他的。」 文丞佑听着好笑,莳香的个性没几个男人消受得了吧? 这头,莳香与文青灵坐在廊下绣帕子,脑中还想着扯几块布给弟弟们做衣裳,到书院总得带几套新衣服才行,完全不晓得弟弟口无遮拦,把自己的糗事都给卖了。 在山庄待了几天,看妹妹成天笑脸,不似在家中苦闷,文丞佑放心多了,而且脸蛋瞧着似乎瘦了一点,若能持之以恒,一个月下来应该能瘦好几斤。 考校过席氏两兄弟的学问后,文丞佑十分看好席式铨,他走科举之路大有可为,至于席式钦也算不错,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但心思并不在读书上,没有席式铨出色也是能理解的。 莳香如今见到他总是一张笑脸,虽然说话依旧直率没规矩,他已见怪不怪,只要她不恶作剧,他便不会与她置气。 「原来黄二少长这样。」莳香站在桌案旁看他作画。「瞧着就是个讨人厌的,额头那么高,尖嘴猴腮的。」 他又添了几笔后,才道:「好了。」 「你再多画几张。」 他诧异道:「一张还不够?」 「当然不够,万一七姑娘生气撕了,不就没了?」她想了想。「你画个十张吧!」 「我画一张都恶心了还画十张?」他冷哼一声,「不画。」 她笑看着他。「哟,你不是个好哥哥。」 「我哪儿不像了?」他挑眉。 「像、像。」她促狭道。「我都想叫你哥了。」 听她的语气,就晓得她在调侃,文丞佑挑眉。「一个姑娘家倒来占人便宜。」 「得,还真以为自己稀罕,让我叫你哥,你还不够格。」她吐他一句。 「口气倒是不小。」他瞥她一眼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起嘴来,没人注意到窗连偷偷探出一颗头来,旋即又快速低下。 「我觉得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席式钦蹲在窗户下,小声询问身旁的人。「对吧?」 「他不行。」席式铨简短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看五少爷挺好。」席式钦不解。 「身家差太多。」 席式钦沉默下来。如果双亲还在、田产还在,或许还有一分希望,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 「五少爷不行的话,还能找别人。」席式钦乐观道。「我有叫少爷留心适合的人选。」 「你以为你是谁,他凭什么帮我们,再说他又不是媒人。」席式铨嗤之以鼻。 「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席式钦不悦道。「就会批评,毫无建树。」 屋里,莳香与文丞佑仍在斗嘴。 「我说了就画一张,剩下的你临摹原图即可。」 「我可不会画图。」她摇头,旋即眼睛一亮。「你教我吧!」 「啊?」没预料到她会掉出此要求,他愣了一下。 「怎么,你不愿意?」她双手叉腰。「你这几天不是也在指点阿铨和阿钦的功课,为什么不能顺便教我怎么作画?」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摇头。「你还真霸道,你开口我就得唯命是从?」 「当然不是,我也能找七姑娘教我作画,只是没法拿着黄二少的画像请她指点哪里画得不像。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过一阵子才能让她看画,激发她的斗志。」 她故意叹口气。「因为我口气霸道所以不高兴,你想我娇滴滴地说话那还不容易?」 外头两兄弟听到这儿抖了一下。「阿姊还是别学得好……」 忽然,瞧见有人影过来,席式钦嘎然而止。「有人。」 两兄弟机灵地躲到另一处,那人在靠近门口时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倾听里头谈话。 席式铨与兄弟对看一眼。「怎么回事?」 席式钦一脸疑惑。「桃花姊干么鬼鬼崇崇的?」 「我们不也是鬼鬼崇崇的?」席式铨似笑非笑地说。 「那怎么一样!」席式钦瞪他一眼。「我们是关心大姊。」 第七章 书房内,莳香敛眉低首作出娇弱的模样,朝文丞佑一福身,颤声道:「少爷……」 她话语中明显的哭音让文丞佑抖了下,想让她别演了,又禁不住好奇想看她怎么演。 她甩了下袖子,轻拭眼角。「奴家明白第一次见面给少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莳香言语冲动,口不择言,回去后也深切反省,懊悔不已,还请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掩面啜泣。「呜呜呜……」 他忍住笑。「算了,我也不是记仇的人,只是你个性得改改,别像个土霸王似的,姑娘家就该温婉些,母夜叉谁喜欢……」 你才土霸王、母夜叉……莳香在袖子底下皱鼻。还越说越起劲了。 「看你一点姑娘该有的样子都没有,急躁、粗鲁又任性——」 「给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莳香火大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他差点没摔下椅子,旋即斥责。「怎可动手动脚?太没规矩了你。」 她不怒反笑。「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没规矩的,索性成全你。」 他警戒地盯着她。听这口气,不会玩心又起了吧?「你——」 话未说完,她倏地拿起桌上的毛笔往他脸上招呼,幸好他反应快,扣住了她的左右手。 「别闹。」他又好气又好笑。果然被他猜中,她逮着机会就想捉弄人。 她也不恼,嘻嘻笑着。「哟,不得了了,五少爷怎么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动脚……」 他这才惊觉自己正抓着她的手,此举实在不宜,脸上顿生臊红,忙不迭地放开她,可莳香等的就是这一瞬间,他松手的刹那,沾着墨汁的笔锋已从他额头画过。 恶作剧得逞,哪还能呆呆地立在当场,莳香转身就跑,笑声满溢,他顿时怒不可遏,转身就追。 席式钦忍着笑,在窗边看着姊姊机敏地满场跑,五少爷气吼着:「给我站住!怎地有你如此顽劣的人,都几岁人了还拿毛笔画人!」 「阿姊想恶作剧的时候是绝不会失败的。」席式钦有感而发,他们从小到大不知被捉弄过多少次。 席式铨的注意力则在门边偷窥的桃花身上,见她气恼地扭头就走,席式铨小声道:「我离开一下。」 「去哪儿?」席式钦也发现到桃花的鬼崇,伏低身子悄悄离开。 书房内,莳香绕着长桌案跑,文丞佑往右他就往左,让他怎么都抓不着,头顶都要喷烟了。 「你再跑,别怪我不客气!」他大怒。这野丫头实在太无法无天了,屡次着她的道上她的当,已经把他惹毛了,此次非得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我让厨娘给你煮绿豆汤,消消火。」她止不住得意的模样。「你又跑不赢我,还是言和吧!」 「捉弄了人再来言和。」他冷笑。「你当别人是泥捏的吗?任你搓圆捏扁?」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在你脸上画个七、八道。」他又开始沿着桌旁跑。 「你都几岁人了,还想拿毛笔画人?」她学着他的话反讽回去。 他气得脸都红了。 莳香哈哈大笑,飞快地又跑到他对面,隔桌而望,她轻声叹气。「唉……少爷还是不要痴人说梦。」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一下又把他烧得像着火的公牛,横冲直撞。他使蛮力把桌案拉开,她故意惊叫一声,一溜烟地跑到另一处。 两人在书房里再次玩起追逐战,莳香笑得可开心了,她觉得文丞佑实在太好玩了,像炮竹似的,一点就爆,看他气急败坏捉不到的模样实在好笑。 又跑了一会儿,她决定够了,开始往门口移动。「我该去找七姑娘跑步了,你可以一起来。」 她的表情与语气落在他眼中,是挑衅与猖狂,文丞佑已经气红了眼,见她离开桌边往门口移动,他立刻扑了上去。 他虽然不是武艺高起的练家子,好歹还学过骑射,血气方刚的少年时期也曾与兄弟朋友打过几次架、玩过搏斗,学了几个技巧,方才她绕着桌椅打转时,他莫可奈何,可如今态势截然不同。 她虽比他灵巧,跑得也快,可再快也不过是一、两步的距离,只要往前扑,就能将她扑倒。 就在动念之间,他不假思索地扑上去,脑子里只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不把她的脸涂成大花猫,誓不甘休! 怒气压过了理智,冲动取代了思考,莳香差一脚要跑出书房时,文丞佑——一个自十三岁起不与人逞血气之勇、争强斗胜的谦谦君子,在书房中杀红了眼,大吼一声,宛如猛虎出柙,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奔跑的羚羊扑倒在地。 莳香觉得自己被一头野猪撞上,整个人摔倒在地,她即时伸手撑了下地面,但还是感觉鼻尖与嘴上火辣的疼痛,而背上的重量让她动弹不得。 「看你往哪里跑。」文丞佑单脚跪起,迅速将她翻过来。 莳香自小顽皮,与男孩子一争长短,打架种田样样来,岂会轻易认输,当她翻身的刹那,借势跳起,将他压倒在地,毫不留情地坐在他身上。 「换我了——」她报复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他怒吼一声,再次翻身将她压倒在地。男女成长后力量的差距越来越大,以前莳香就吃过亏,因此练了一身小技巧,就着他的力量再滚一圈,又翻身到他身上打算再打他一拳。 文丞佑抓住她的拳头,又要把她压制在身下时,一丝血忽然从她的鼻间淌下,宛如一记响雷敲在他头上。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扑倒一个姑娘,跟她在地上翻滚,让她满鼻子都是血,他到底在干什么,被鬼附身还是疯魔了? 如此一想,他的脸瞬间红透,敏感地发觉她正坐在自己腹上,而且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侧,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 「阿姊——」 一声喊叫,穿透迷雾让文丞佑回到现实,松开莳香手腕的同时,席家兄弟已跑到面前。 「阿姊,你流血了!」席式钦叫道。 「小事。」莳香抹去鼻下的湿濡。 「少爷。」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 莳香望向门口,发现胡嬷嬷惊愕地望着两人,桃花则是吃惊地张着嘴。 「快起来。」文丞佑胀红脸,对还坐在他身上的女霸王斥责一声。 莳香也察觉到不妥,赶紧起身站在一边去,文丞佑也顺势站了起来,胡嬷嬷冲到他面前。 「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文丞佑尴尬道。 「是我阿姊有事。」席式钦责备地看了文丞佑一眼。「你是不是打我阿姊?」 莳香抽出手帕压住鼻子。「阿钦不要乱讲,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骗人,一定是他打你,你才反过来要打他对不对?」席式钦气愤道。 「少爷才不会打人。」桃花辩驳。 「好了,都别说了。」文丞佑斥喝道。 「莳香,以后不许你单独跟少爷在一起。」胡嬷嬷厉声道。不管刚刚起因为何,都于礼法不合,虽然社会风气不禁止未婚男女单独出游、交谈,甚至同桌共食,可也得有个限度,方才那般纠缠一气都成什么样了! 「嬷嬷。」文丞佑不悦地蹙下眉头。「去请个大夫过来。」 「不用了。」莳香摇手。「流个鼻血有什么好大惊小对的。」 「你鼻子跟嘴都受伤了。」席式钦瞪向文丞佑。 文丞佑一脸苦笑,现在他倒成了欺负弱女子的恶棍了。 「走吧。」席式铨拉着姊姊往外走。 「先坐着吧。」文丞佑示意莳香先坐下。「桃花,去打盆水来,再让管家送些伤药过来。」 桃花欲言又止,望向胡嬷嬷。 「不用了,我自己有伤药。」莳香说道。 见文丞佑一脸愧疚,莳香本想安慰他两句,可看到胡嬷嬷走过来,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她把话吞进嘴里,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你还是别走动……」 见少爷要去拉莳香,胡嬷嬷赶紧上前。「少爷。」 「又怎么了?」文丞佑不悦道。「桃花,你还立在原地干么?」 桃花赶忙道:「是。」 莳香跟着两个弟弟走出书房,临走前席式钦还狠狠瞪他一眼,文丞佑张嘴要留人,胡嬷嬷上前道:「少爷,您可别犯傻。」 「说什么你!」文丞佑沉下脸。 胡嬷嬷大胆说道:「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让莳香给算计去了。」 文丞佑一脸狐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第八章 见状,胡嬷嬷只好再说得露骨些。「她若拿方才的事闹起来,您怎么办?」 拿方才的事闹起来?文丞佑先是不解,可脑筋稍微转了下后就明白过来了,他斥责道:「莳香不会——」 「您怎么知道不会?」胡嬷嬷处处进逼。「他们姊弟可是无依无靠,见了文府这棵大树怎不巴着?您看她先是跟七姑娘套交情,搭上线后再跟大太太设套,步步进逼,如今她的目标自然是少爷——」 「够了。」文丞佑打断她的话。「我敬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可也不许你乱嚼舌根,这话别让我再听到。」 「少爷……」 「好了。」文丞佑沉着脸,甩袖而去。 胡嬷嬷忧心地蹙紧眉头。少爷果然涉世未深,竟会被此等伎俩瞒混过去,看来她得让人给大太太递个口信才行,晚了就麻烦了。 【第四章】 「是不是他打你?你说啊。」席式钦反覆追问。 莳香瞪他一眼。「谁敢打我?跟你说了我不小心跌一跤摔到的。」 「无缘无故怎么会跌倒……」 「你少说两句。」席式铨扭干湿布巾递给姊姊。 莳香按了下擦破皮的鼻子与上唇,鼻血已经不流了,不过上唇倒是隐隐刺痛,她拿了伤药随意抹了几下。回房不久,桃花就送来伤药,虽然没说什么,却摆了臭脸给她看。 「好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也别去为难五少爷。」 虽然兄弟俩平时看着挺皮,还喜欢跟她顶嘴,却最见不得她受委屈,之前在村子里不过是有人骂她男人婆,席式钦就摸黑把人打了一顿。 「可是……」 「好了。」莳香伸手揉了下席式钦的头。 「头发会乱。」席式钦抗议。 「让我知道你们去为难人家,小心我拿藤条抽人。」她警告、 「我会看着他的。」席式铨说道。 「好。」莳香拍拍他的肩。「长大懂事了。」 「他是故意装老成。」席式钦不屑道。 席式铨瞥他一眼,不与他计较。「姊,你还是少跟五少爷接触,那么眼睛看着。」 「什么眼睛?」 席式钦小声道:「我们看到桃花在书房前面偷听,后来她急匆匆地走了,我们好奇地跟在后面,结果遇到胡嬷嬷,她就开始打小报告。」 虽然没听清她跟胡嬷嬷说了什么,可必然不是好话。 莳香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席式钦问。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她敲了下他的头。 「打我干么!」席式钦生气地推开她的手。 莳香笑道。「我该去找七姑娘活动筋骨了,你们别乱跑,好好念书。」 两人应了声后,莳香才出门去找七姑娘,没想才弯过曲廊,就看到文丞佑站在栏杆前眺望。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眉头紧皱地盯着他鼻子与嘴唇的伤口。「我已经让管家去请大夫。」 她翻个白眼。「不过擦破皮看什么大夫,不是瞎折腾吗?我以前受过比这严重的伤也没看大夫,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件事虽然是你起的头,不过我也有错,我不该气得失去理智,把你撞倒在地,要是有个万一——」 「好了、好了。」莳香打断他的话。「没有万一,我不是好好的吗?」她故意在他面前转一圈。「以后我不闹你就是。」 想到胡嬷嬷那些话,文丞佑欲言又止。「你——」 「莳香。」胡嬷嬷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姑娘正在等你。」 「马上来。」她不再与文丞佑交谈,快步从他身边离开。 文丞佑瞪向胡嬷嬷,右手握拳,要不是看在她是母亲身边的人分上,定要将她训斥一顿。 瞧她的嘴脸就知道定不安好心,府里嬷嬷们的刻薄他不是没听闻过,想到她可能会羞辱莳香,文丞佑顿时坐立难安,悄悄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后,胡嬷嬷开了口。「你要记住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要有什么歪心思,也不要乱说话,若传出不利少爷的流言,我可不会与你客气。」 「什么不利的流言?嬷嬷这话我听不明白。」莳香挑眉。 胡嬷嬷冷哼一声。「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这种逮着了机会就想钻的人我是见多了,也看过不少手段,你这般大胆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嬷嬷越说我越糊湖。」莳香继续装傻。 「你少给我装蒜,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太太你干了什么好事,我看过不了多久你这差事也得砸了。」胡嬷嬷厉声道。 文丞佑听得火冒三丈。这个长舌妇,一丁点事就告状! 「我见嬷嬷年长所以才总让着,可您也别以为我好欺负,我的差事砸不砸不是你说了算。至于五少爷的事,我要真有歪心思,早大声嚷嚷了,死缠烂打让他给我个交代,哪还会在这里好声好气跟你说话。」莳香不冷不热的说道。 「你——」 「难道我的有错?」莳香打断她的话。「我都没说什么了,你一来就酸言酸语往我身上泼?」 「倒是个伶牙俐嘴的。」胡嬷嬷凌厉地瞪她一眼。「你要真没心思,怎么老往少爷面前凑?」 「嬷嬷我问你,一天十二个时辰,扣掉我睡觉的时间,我在七姑娘那里几个时辰,在五少爷跟前几个时辰,您记性好,说来给我听听。」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胡嬷嬷一听,顿时语塞。扣去睡觉的时辰,莳香与七姑娘大半时间都在一起,五少爷则是到庄外与齐老爷子还有其他村民一块儿讨教农事,大半也不见人影,才来几天都晒黑了。 等少爷回来,兄妹一块儿说话,莳香自然也在场,奴婢、嬷嬷们也都在,莳香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就是有时说话不客气,喜欢与文少爷闹上几句,逗得七姑娘呵呵呵直笑。 她也曾细心观察过莳香与五少爷的神情,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莳香也从没做出什么眉目传情小动作,若不是方才在书房中见到两人滚在一块儿,莳香又坐在少爷身上,她哪会怀疑? 而在一旁偷听的文丞佑忽然佩服起莳香来了,她虽然偶尔闹腾得让人受不了,可绝对不是没脑子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胡嬷嬷堵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语塞,莳香也没咄咄逼人,只道:「五少爷不是莳香可以高攀得起的人,嬷嬷不用多心。」 「若真如你说的那般自是最好。」胡嬷嬷冷笑。「不过刚刚的事里难道是老婆花了眼?你个乡下丫头没半点廉耻,跟男人滚在一块儿,还骑到——」 「嬷嬷。」一声斥责传来。 两人惊讶地看着跟在后头的文丞佑。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嬷嬷还要我教吗?」他冷声道,这些话若传到外头,对莳香的名声有害。 胡嬷嬷垂下眼,应了一声,可心里却在嘀咕,莫不是你们两个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当老婆子喜欢管闲事? 瞧着文丞佑三番两次维护她,莳香其实挺感动的,可一想到嬷嬷的话语,便警觉起来,把这份感动与好感活活掐灭。 他们两人相差太大,不是良配—— 她故意勾起笑,促狭地以手指在自己额上画了一道。「少爷还是赶紧洗了吧。」 蓦地想起额上还沾着墨汁,文丞佑一阵困窘。 莳香笑了笑,福身离开。 文丞佑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脑中回荡着她的话语:五少爷不是莳香可以高攀得起的人,嬷嬷不用多心。 她的话说得透澈,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如同放纸鸢,前一刻还瞧着它系在手中,转瞬它就断了线,飞上天去,离得越来越远…… 他不自觉地叹口气,不敢深想,只是又望了一眼远去的身影才默然离开。 自那天起,莳香与他说话都规规矩矩的,即使偶尔说笑两句又警觉起来,收了笑意,正正经经与他对谈,就像一个教养良好的千金大小姐。 文丞佑自然明白她态度变化的缘由,也没质问她何如此,他们都晓得那天在书房,有些擦枪走火了。 他不敢深思自己对莳香究竟是何感觉。有些事不能多想,一想怕就无法遏止。 过了两天,大太太来人,让文丞佑回府一趟。临去前一天,他让双生子同他一起进城,莳香一听可开心了,文丞佑定是要带他们去书院,她满面笑容,却不忘问道:「当初我与你娘约定事成之后再——」 第九章 「不差这两个月,我先带他们去见见老师。」 莳香喜上眉梢,忽然有种愿望实现的解脱之感,父亲孜孜念念的就是让两兄弟念书科考,如今总算完成——不对,还不算完成,只要事情还未拍板确定,都有可能变卦。 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大太太让五少爷回去的原因,怕是担心他与自己有私情,虽然她不认为大太太会听了胡嬷嬷的口信就对她失去信任,可她毕竟不是太太肚里的蛔虫,无法肯定大太太会不会因此对她产生厌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推了两个弟弟一下,她指示道:「还不谢谢五少爷?」 两兄弟行礼致谢,文丞佑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是好事呢,要不我们庆祝庆祝?」文青灵细声细语地说道。 来庄子已有旬日,她感觉腰身和脸蛋明显瘦了,精神也比以前好,虽然每天活动身子挺累的,但因为效果显着,她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原本不打算见外人的,她最不喜别人见到她时,目光中的惊讶、怜悯与取笑,可几次听莳香说到双生子调皮捣蛋的趣事,就想见见他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兄弟长得一模子印出来的,鬼灵精的模样与莳香也有几分相似。 而且他们见到她规规矩矩地行礼,眼里只是好奇,倒无令人不舒服的怜悯与同情。 庆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煮一桌丰盛的菜肴大家吃吃喝喝,莳香挺喜欢在屋外烤肉的,可顾及到七姑娘不想抛头露面,他们便在后院架起火堆烧烤,莳香与厨娘准备了许多清凉的蔬果、腌渍菜,还有甜汤,搭配烤肉,众人吃得齿颊留香,大呼过瘾。 莳香特别叮嘱海棠与桃花留意七姑娘的吃食,切记不可过食,也别是净吃油腻的烤肉,得跟蔬果搭配才行,她并不让她忌口,却得适宜。 莳香拿着西瓜大快朵颐,文丞佑看她吃津津有味,嘴角不由勾起笑。 七妹叉起切好的西瓜,小口小口吃着,十分秀气,莳香则是直接拿着西瓜片就口。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莳香抬头往文丞佑望去,他正低头吃着黄瓜丝,她扫了眼七姑娘与弟弟,他们也吃得专心,她疑惑地低下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她一低头,文丞佑的目光又向她扫去,待莳香再次抬头时,他又假装忙碌地吃东西。 这几天,她的态度很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百无禁忌地与他说话,也不再提议做任何比赛。 他也不敢打破两人之间的僵硬与不自在,并非他顾忌胡嬷嬷,而是婚姻大事不是他能作主的。 大哥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家世与文府也挺匹配,可祖母另有中意人选,大哥虽同母亲争取过,可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娶了祖母娘家那边的人。 大哥当时的痛苦与意志消沉他都看在眼里,不想重蹈覆辙,婚姻大事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既然无法作主,不如不要起头。 他觉得这样挺好,在他开始觉得莳香可爱时,就将苗给掐了,否则后患无穷。莳香定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宁可与他保持距离…… 明明想得如此通彻,为何还是感到若有所失? 严格说起来,莳香并不适合他,她太随心所欲了,而他喜欢规规矩矩地做事,那么自己为何会在意她,明明就受不了她的性子不是吗? 一旁的席家兄弟,一个吃得正欢,一个表情冷静地在文丞佑与姊姊间游移。在他看来五少爷对阿姊有点意思,否则怎么老偷看她? 吃饱喝足后,文青灵对于吃下太多东西而感到不安,她借口赏花,在花园信步游走,席式钦则拖着席式铨去村子找玩伴。若他们真进了书院,以后再见同伴的机会大概不多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莳香疑惑道。 「跟我来。」他推开椅子起身。 「胡嬷嬷在看我们了。」莳香提醒。 「她要看就让她看。」文丞佑不悦道。 莳香调侃道:「好吧,竟然少爷脾气来了,我还是乖乖听话。」 他笑道:「走吧。」 胡嬷嬷看了两人一眼,虽没多嘴,却是跟了上去。 文丞佑虽心里不喜,但也禁止她跟来,他与莳香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穿过曲廊,走了一小段路后,文丞佑跨进书房,拿起桌上的画纸递给她,莳香好奇地打开,旋即笑道:「不是说不画了吗?」 共有四张画纸,全是黄二少。 「本来想再多画几张,可越画心情越糟……」他摇头,作画得看心情,对着一个讨厌的东西实在画不下去。 莳香噗哧笑道:「难为你了。」 她摊开画纸,让站在门口的胡嬷嬷瞧几眼,免得她疑神疑鬼。 「我走了后她若为难你,你就托人告诉我。」文丞佑低声道。 莳香也压低声音。「少爷放心,她动不了我,我一脚就能让她三个月下不了床。」 笑意浮上他的面颊。「别又淘气了。」 她抬起眼,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莫名地有些心慌,她低下头,简洁道:「嗯,不会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卡在喉间的话语,终究落入了肚腹中。 【第五章】 回去后,文丞佑第一件事便是向母亲报告七妹的近况。 听到女儿瘦了些,大太太自是十分欢喜。 「送她去庄子果然是对的。」 又问了文青灵在庄子的情况,大太太话题一转,问道:「你跟莳香是怎么回事?」 「胡嬷嬷跟母亲告的状?」文丞佑心里不痛快。「就一个奴才也来管我的事……」 「你也别恼,是我让她有什么状况就跟我说的,她也上了年纪了,除了严肃点心眼小点,也没其他毛病,你何必跟她过不去?」大太太锐利地看着儿子。 「儿子若真的跟她过不去,早把她撵回来了。」就因为敬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才没当场发作。 「你跟莳香怎么回事?」她把话题拉回。 「没怎么样。」文丞佑垂下眼,规矩地说。「母亲别听胡嬷嬷的闲话,莫坏了莳香姑娘的名声。」 「你把她兄弟带回来了?」 「嗯,一会儿让母亲见见,都是念书的好苗子。」 「之前见你还对她挺不错的,现在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文丞佑正色道:「母亲想哪儿去了,我是看她两兄弟都是可造之材才带器来的,难道孩儿提携后进也错了?」 文连氏笑了下。「若他们真是可造之材,拉拔点也没什么,对咱们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更别说对自家儿子的名声也好,广结善缘在仕途上挺重要的,若将来两兄弟出息了,也欠文府一个人情,对富贵人家来说,书院那点花费真算不上什么。 「孩儿正是这样想的。」文丞佑微笑。 「把他们安顿好后再带来让我看看。」大太太顿了一下,转了话题。「明天你嫂子邀了些人到家里作客,你可别跑得不见踪影。」 文丞佑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是给他相看几个姑娘。「刚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街上遇见仲楹,约了一起喝茶……」 「与客人打声招呼,说上几句话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坚持道。 文丞佑拧着眉心,过了一会儿才道:「孩儿晓得了。」 母子俩又闲话几句,才让他去歇息,待他一走,文连氏拧眉喝了口茶。 出去一趟,回来就闹别扭了。 想到以前只要跟儿子提起婚事,或是让他相看哪家姑娘,他只会短短地说句:「一切由母亲作主。」 如今却是不同了,闷不吭声的,还说要出去见朋友,难道真喜欢上莳香了? 对莳香,她是挺喜欢的,就是身家与他们家不般配,娶妻自然要娶对儿子有助益的,除了打理好家里,最好能在仕途上也帮忙。 倒不是说她想娶个家世显赫、女方家权势大过自家的,那种的她也不敢要,万一娶个气焰嚣张、颐指气使的回来,还不是自己活受罪? 再者妻子身分太高,丈夫还得低声下气,那也不好,不若娶个小门小户的贤慧姑娘,保是莳香家连小门小户都构不上,而是端不上台面的赤贫户,就算她勉强同意了,婆婆那儿也过不了。 文连氏坐在椅上发呆,直到奴婢通报大媳妇来了,方才神游回来。 第十章 「母亲。」文张氏行礼后,立在一旁。 「坐。」文连氏说道。大媳妇张氏是婆婆属间挑选的,是婆婆娘家那边的闺女,知书达礼,进退应对十分得体,与儿子相敬如宾,对自己也尊敬,称得上是一个好媳妇。 只是张氏性喜安静,平时也不多话,与大儿子风风火火的个性大相迳庭。婚前,儿子与洪老将军的孙女处得还不错,那姑娘她也见过,爽朗大气,骑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与人说话总是神采飞扬,笑起来在几尺外都能听见。 她知道大儿子喜欢,也在婆婆面前提起,却给打了回票,洪老将军的孙女与他们身家匹配,可婆婆不喜欢性子活泼好动的,觉得她们粗鲁,再说娘家那边怎么都比洪家亲近,张氏又知书达礼,婆婆见过几次,很是满意。 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儿子一句没说,与朋友出去喝了几天的酒,后来让她训斥了一顿便不再折腾,隔年洪家姑娘嫁到京城,出嫁那天,大儿子又醉了一天…… 「母亲。」 「啊?」文连氏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了什么?」 「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张氏问道。 连氏微笑。「没什么,方才丞佑讲了些庄子的趣事,一时失了神。」 张氏点点头,没再就此话题打转,说起了明日邀请各府千金的事宜。 翌日,文丞佑在书房指点兄弟俩功课,他已经与书院的恩师约好三天后拜访,届时将带他们一起去。 接近午时时分,小厮过来传话,说母亲让他到后花园去,他在心里叹口气,交代兄弟俩几句后,才意兴阑珊地往后花园走。 途中遇上了六弟和八弟,也是被母亲叫来的,反正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不如让二房跟三房的少爷一起过来。 「八弟,你怎么了,满身大汗?」文丞佑疑惑道。 「刚踢完鞠球回来,就给叫过来了。」文丞佑笑道。 「也该换了衣服再过来,臭烘烘的。」文丞民性喜干净,嫌恶地看他一眼。 文丞宪不在意道:「就是要让她们一帮姑娘瞧瞧我真实的模样,让我装成你们这般虚伪,三个字——办不到!」 「你才虚伪。」文丞民瞪他一眼。「一身臭汗就是真实模样?怎么不把衣服都脱了,赤条条的更真实。」 文丞宪哈哈大笑。「那不行,母亲会让我活活气死。」见文丞佑一直没搭腔,他问道:「怎么做起闷葫芦了?五哥,现在才发现你好像黑了点。」 文丞佑微笑。「在庄子晒的。」 「七妹还好吧?」他又问。 「嗯,比在府里心情开朗。」 「那是,在外头可比关房里好,心胸才开阔。」文丞宪附加一句。「要我说,再找人打黄二少一顿才解气。」 「胡说什么。」文丞民瞪他一眼。「这事能随便说吗?」 「就我们三个在,说说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成天神经兮兮的。」文丞宪吐他一句。 文丞民不理他,转身文丞佑。「听说你带了两兄弟回来。」 「嗯,是莳香的弟弟。」文丞佑简单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文丞宪赞赏道:「能让你说资质好,必然不差,一会儿我去看看他们,难怪莳香这么拼命攒钱。」 文丞佑疑惑地望向他。「你也晓得莳香?」 「当然知道,之前我从外头回来肚子饿,就自己到厨房找吃的,她做的面可好吃了,我一高兴还赏了她几个铜钱,她说话可有趣了——」文丞宪灵光一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娶娇滴滴的姑娘不如娶莳香来得好。」 文丞佑惊愕地望向他。这什么跟什么?! 「八弟别乱说话。」文丞民皱眉。 「我是说真的,我见过莳香,她性子活泼跟我挺合适,让我娶个秀秀气气的姑娘成天管我,不把我闷死?」文丞宪越想越有道理。「反正我是庶子,不像你们那么注重女方身家,我宁可找个合得来的,过自己日子——」 「不行。」文丞佑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不行?」文丞宪不角。 文丞佑顿时语塞,幸好文丞民插了进来。「别说了,到了。」 园子里约有十来位姑娘,年纪从十二到十六、七岁都有,大太太、二太太还有大嫂张氏都在在,见他们三人过来,热情地招手。 原本吱吱喳喳说话的小姑娘好奇地望过来,三人顿时感到一阵不自在,不过表面上自是看不出来,文丞佑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母亲还有二婶面前行礼。 接着便是与各位姑娘见礼,说上几句话,文丞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因着八弟的话而无法反应。 如果八弟真的娶了莳香……他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原想着各自嫁娶,天涯一方,再见不到面就算了,但她若嫁给八弟,那便是活生生的折磨…… 虽说半年后他就会离开邸,但不可能永远不回来,到时他得唤他弟妹,她则喊他五哥—— 「五哥、五哥……发什么呆?」 文丞佑从可怕的想像中回到现实,文丞宪小声问道:「想什么?」 「没。」他觉得额头都沁出冷汗了。 像珍禽异兽般让姑娘们看了一会儿,礼貌地说了几句话后,三人终于得以松口气离开。跟一群女人在一起怎么都不自在。 文丞宪讨厌这种被人鉴赏的感觉,他宁可男男女女大家一块儿到城外效游,互相认识,而不是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让人观看。 「走,五哥,去看莳香兄弟,包不准他们以后就是我的小舅子了。」 文丞佑恼火道:「胡说什么,这话传出去能听吗?没的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是啊,你好歹也先问过莳香姑娘的意思,哪有自己一头热地胡扯。」文丞民也道。 「要不,我现在就去庄子问莳香。」文丞宪立刻道。 文丞佑斥喝道。「你怎地说风就是雨,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我又说错什么了,你怎么朝我发火呢?」文丞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察觉自己太过激动,文丞佑缓了下来。「一会儿你见到人家两兄弟可别乱说。」 「我哪有乱说,我是认真考虑把莳香娶进门。」文丞宪说道。 「你——」文丞佑怒目而视。 望着气急败坏的五哥,文丞民福至心灵说道:「五哥,你该不会也喜欢莳香吧?」 文丞宪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文丞佑则是莫名地红了脸。「胡扯什么!」 虽然依旧大声斥责,可他尴尬的神情早已泄漏真实念头,文丞民看看五哥又看看八弟,蓦地笑了起来。 「难怪从刚刚就一直骂我。」文丞宪总算明白了。「你喜欢就说啊,难道我还人跟你抢?」他豪气地说。 他想娶莳香不过是想到两人性子合,相处起来愉快,并非对她有什么情愫,所以听到五哥喜欢莳香,也没不高兴,就是觉得干么不痛快说出来。 「你们两个别胡说。」文丞佑真是又尴尬又无奈。「我与她没什么,母亲不可能让我——」他嘎然而止。 虽然他话未说完,可文丞民、文丞宪一听便明白了,身家是差得有些多。 「所以我才说跟我勉强凑合。」文丞宪笑笑地说,语毕又赶忙解释。「我没什么意思,既然五哥喜欢,我是不会再动心思。」 文丞佑挥挥手。「别再说了。」 见文丞佑沉着脸不愿再提,两人对看一眼,便识相地转了话题。 三日后 日阳可真太。 莳香戴着斗笠,眯眼望向蓝天,旋即低头继续采山莓。甜甜酸酸的山莓最适合在夏天吃了,放在井水里冰镇更是美味,还能做各式糕点。 「莳香好了没?太阳大了该回去了。」 堂姊在另一边喊,莳香嚷道:「还差一点篮子才满。」 「别摘了。」席兰香朝她挥手。「走吧。」 「好。」莳香也没坚持,反正山莓就在这儿也不会跑,凉点再来采也是一样的。 两人一块儿走下山坡,到另一头的小溪上坐着,太阳晒不到这儿,凉快得很,两人先泼水洗了洗脸,还嫌不够去暑,干脆脱了鞋浸在溪水里。 「啊……舒服……」莳香发出一声呻/吟。 「瞎喊什么?」席兰香推了她一下。 「怎么了?」莳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难道你不舒服?」 第十一章 席兰香瞪她一眼。「不跟你说了。」 见她脸儿泛红,莳香恍然,取笑道:「想歪了你。」 「瞎说什么。」席兰香又瞪她一眼,坚决不承认。 「要成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莳香调侃道。待堂哥完婚后,接下来就是兰香了。 「又胡扯。」席兰香红着脸捏了下她的嘴。 莳香痛呼出声。「你轻点,伤口还没好呢,明明想歪的人是你,还怪我。」 席兰香假装没听见,问道:「你怎么摔的?幸好没破相。」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莳香无所谓地耸肩。 「你啊,也该有点女儿样,别成天窜上窜下的。」一定是她顽皮才会受伤。「年纪也不小了。」 「念得我耳朵都痒了。」莳香故意拉拉耳朵。 「你这小鬼。」她生气地挠她的痒。 莳香笑着拍她的手,两人闹成一团,待闹够了,兰香才道:「王媒婆说隔壁村有个男的还不错,只有一个老母亲,家里几块薄田,养你跟两兄弟没问题,就是他母亲出了名的不好相处,人又小气……」 「那样的人眼光高,怎么会看上我?」莳香笑问。 席兰香尴尬一笑。「也就是左挑右挑,挑得久了,年纪都大了,做母亲的才开始急了,再加上病了,所以想娶个媳妇回来伺候。」 莳香赶忙道。「千万别,不去还好,我一去包准没两日就让我气死了。」 席兰香噗哧笑道:「说什么你。」 「那样的还是别了吧,你也晓我个性,怎么可能当受气包?把我惹火了,随口顶个两句,她就拖队到阎王那儿击鼓鸣冤了。」 兰香又是笑又是捶。「留点口德你。」 「我说得还不够婉转?」莳香好笑道。「好姊妹,就别操心我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虽然你跟文府签了三年约,可约上没说不能成亲,你干么等三年后……」 「我想多存点钱。」 「我知道阿铨书读得好,可你也给自己存点嫁妆。」席兰香苦口婆心地劝道。「小俩口一起赚,不是赚得更快——」 「啊,兔子!」莳香兴奋地指着草丛。 「管它做什么,跟你说话呢——」 「我去抓兔子,一会儿再听你唠叨。」莳香穿上鞋,跳起来追兔子去。 「为你好还说我唠叨!」席兰香气道。 莳香追着兔子跑,偏偏身手没小时候灵活,每回要抓到时,又让它溜了。 几尺外,站着一人,看着莳香东扑西扑地像个小猴儿,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天不见,她还是如此活力十足,神采飞扬。 突兀的笑声把莳香给惊动了,她不再追着兔子跑,而是望向左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树下,青袍染着几许流光,俊秀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莳香愣愣地望着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回去了吗? 「我送两兄弟回来。」文丞佑不疾不徐地说道。「在前头遇到齐老爷子,他说你在这儿。」 他是说过办完事就送回来,可才几天事情就都办好了? 莳香探问道:「带他们去书院了?」 「嗯。」他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想到方才她追兔子的模样倒是好笑。明明就是个野丫头,怎么就上心了? 莳香喜道:「成了?」 他颔首。「成了。」 莳香欢呼一声,觉得什么苦都值了,她上前激动地拉住他的手上下摇晃。「太感谢你了,来世我做牛做马——不好,不好,做牛做马太辛苦了,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来世我一定当你的贵人,给你一大笔钱……」 她开心的模样也感染到他,勾着笑意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突地说了一句。「来世太久了,这辈子就还吧。」 她怔住。「可是我没钱。」 「莳香,你跟谁说话?」听见树林里莳香的叫嚷,兰香走了过来,初见陌生男子把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 「是文府的五少爷。」莳香说道。「少爷,我这堂姊。」 「莳香受您照顾了。」兰香客气道。 「哪里。」文丞佑也客气地回道。 「五少爷说阿铨他们能进书院了。」莳香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 「真的?」兰香惊呼一声。 两姊妹开心地拉着手又叫又跳,文丞佑好笑地看着两人像小孩一样又蹦又跳,他站在原地等她们恢复正常,不过是几个呼息的时候,兰香已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莳香的手,轻轻咳了才声。 「少爷是那两个臭小子的大恩人。」兰香赞叹道。 文丞佑笑笑地没说话。 「少爷今天住庄子还是一会儿要回去?」莳香问道。 「一会儿就得回去。」 「我刚刚摘了一大篮山莓。」莳香往溪边走。「放在溪里冰冰凉凉的可好吃了,你一定没吃过。」 莳香将山莓包在手巾里,然后再放进溪水里冰镇。「得等一会儿,坐。」她拍拍身旁的草地。 见他面露迟疑,她幡然领悟。「我又忘了你们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规矩多,让胡嬷嬷瞧见指不定要骂我狐狸精,文府堂堂五少爷,以后还是县太爷,哪能跟个乡下野丫头坐在草地上,存的是什么心啊?」 他笑出声。「你说话总这样一套一套的,把人弄得哭笑不得。」他在她身边坐下。 兰香看看堂妹又看看文丞佑。那个叫胡嬷嬷的为什么要说莳香狐狸精,难道他们两人…… 「姊,你在那儿发啥呆?」莳香随口问道。 「没,我……我也该回去做午饭了。」她提起篮子。「有空了我再来找你。」 「好。」莳香颔首,朝她摆摆手。 「你在这儿倒是惬意。」他望着远山,农舍与稻子,伴着凉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身体也放松下来。 「你脱了鞋把脚浸在溪水里,包准你舒服得升天。」她说道。 他笑而不语。 「我说真的,要不是你在这儿我早脱鞋了。」她顿了下。「小时候我跟村里的鼻涕郎还有二狗子最爱到这儿玩水,那时衣裳湿了也没关系,可长大了就多了一堆规矩,这不能那不行的。」 「没规矩不能成方圆。」他顺口道。 「知道,就你规矩多。」她取笑。 她仰着笑脸,颊边几绺发丝在微风中吹动,她的鼻梁与双颊因为日晒而泛红,大大的双眸黑白分明,如今闪头几抹促狭,嘴角勾着笑意,让她的脸蛋更添动人的光彩。 文丞佑有股冲动想摸摸她的脸,血液在身体里加快流动,呼吸也紧促起来。她是如此朝气蓬勃、神采奕奕,让人也跟着快活,方才赶路的疲倦瞬时消失无踪。 其实他根本不须亲自送双生子回来,可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他想亲眼目睹她听见兄弟俩能进书院时高兴的神情,想听她妙语如珠、调侃人的淘气模样,所以他来了,就为了见她。 他很高兴自己作对了决定。望着她在阳光下发光的小脸,他缓缓抬起手—— 【第六章】 「你怎么了?」莳香察觉到他的异常,出声询问,他怎么直瞅瞅地盯着她? 文丞佑回过神,尴尬地收回刚抬起的手,有些不自在。「没什么。」 「骗人,明明不对劲,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她脑筋一转。「是不是大太太骂你了?」 「为什么这么想?」 「胡嬷嬷。」她提醒他。「虽然我觉得大太太是挺明理的人,可我怕她听了谗言就不辨是非了,如果有什么我能解释的……」 「你先前说要做牛做马——」 「不做牛做马。」她严正声明。「我是说下辈子当你的贵人。」 「下辈子太远了。」他好笑道。「有件事我一直下不了决心,你帮我出主意。」 她好奇地点头。「什么事?」 「母亲帮我选了一门亲事,我并不喜欢。」他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她先是一愣,继之说道:「你没告诉大太太吗?」 「当然说了。」他蹙忧虑。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说了也没用,她不知该给什么建议,只能沉默。婚姻大事岂是外人所能干涉的。 「你见过我大嫂吗?」他问。 「在大太太那儿见过一次,不过没说过话。」她又加上一句。「看得出教养很好,是个大家闺秀。」 「我大哥结婚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他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并没细说对方姑娘的身分。 第十二章 莳香露出诧异之色,没料到他会跟她说这些,想必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想找个人说说话,思及此,她有些同情。 小门小户的婚姻虽说也是双亲作主,可几乎都会听取子女的意见,只要子女有喜欢的对象,便乐见其成,像她堂哥堂姊都是如此,就连她的双亲也是互相瞧着喜欢,父亲才登门提亲的。 可大户人家就不同了,家世很重要,家族利益也得摆上,子女的喜好是摆在最后头的,当然并非富贵人家的父母都如此功利,只是比例上占了多数。 虽然她觉得文丞佑有些少爷习性,可不是难相处的人,否则她也不敢那样逗他。长这么大,一个人人品的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 如果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她觉得跟他作伴也不错…… 莳香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对文丞佑可没意思,不过是见他一本正经所以才逗着他玩,可没别的心思,他们两个差太多了,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不想步上你大哥的后尘?」她赶忙找个话题,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以前没觉得,现在……」却不同了。后半句文丞佑没说出来,只在心里苦笑。 「要不你逃家好了。」莳香也出什么好法子,逃跑是最简单的。 「逃家?」他蹙眉。「如何做得,岂不伤了父母的心。」 「你别嚷嚷着逃家就行了。」她白他一眼。「你就说……嗯……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他挑眉,这倒是从没想过。 「书上不是说了吗,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她越说越觉得可行。「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那就是了,你又不是长子,父母对你会宽容些,像鼻涕郎他家,大哥十八就结了,二哥二十一才成亲,瞧,晚了三岁,到了鼻涕郎,今年都二十了也没人催。」 文丞佑点点头。母亲正是觉得他不用那么急着成亲,所以才想慢慢相看,帮他找个合意的,也没料到一看就是半年多,依旧没个顺眼的。 见他神色动摇,她又加油添醋。「反正你的任命不是再半年就下来了吗?多好的借口,你就说以后当了官不像现在自在,正好趁此去历练历练,看看各地风土人情,这些都是以后当官的资粮。」 文丞佑神色怪异地看她一眼,她扬起下巴。「怎么,想不到我还真能给你出点子?」虽然她一开始是胡扯的,不过还真给她扯出点道理了不是? 「是小看你了?」忽然间,他觉得胸口的闷气全数散去,有种豁达之感。 「除了见识各地人文风土,你再顺便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是两全齐美吗?」她越说越兴奋。「说得我都心动了。」 他神色一动,探问:「你也想出外游历?」 「自然想过。」她瞥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是个乡野村夫就没见识,我们村子里也有人早年在外游历,中年才回乡定居,我小时候他们常在大树下说外头如何如何,山多高海多宽,还有猴子耍双刀呢!」 说着说着她越来劲,开始把她听到的奇闻轶事全淘了出来,双眼熠熠、神采飞扬的模样让文丞佑看得入迷。他没见过像她表情这么生动的姑娘——当然她的顽皮也是无人能及。 像她这样的姑娘到哪儿都能活得很好,即使跟着他去穷乡僻壤定也能找到乐趣,想着想着,他的心情愈来愈好。 待莳香说到一个段落,才惊觉自己像唠叨似地说个不停,不过……瞧他的样子并无不耐烦之色,望着她的样子也挺温柔可亲的,黑眸专注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看穿…… 莳香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文丞佑今天瞧着自己的模样怪怪。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忍不住问道。 「怎样看着你?」他挑眉。 莳香张嘴,却不知怎么说,她对男女之情一向没什么自觉,又加上两人身家背景差那么多,胡嬷嬷成天在她耳边叨念不要妄想、不许勾引五少爷,她也视为理所当然,文丞佑又岂会不明白这道理…… 应该是她多心了,兴许他只是听得入迷,才面露向往之情。 「没什么。」她摇手。「山莓应该够冷了。」她从溪里捞出帕子,让他试吃看看。 他拿了一个红艳的山莓就口,冰凉又酸甜的滋味果然可口,他面露赞许,又伸手拿了一颗。 「好吃吧?」她得意道。 「果然不错。」他颔首。 「你再把脚伸进溪里会更舒服。」 他好笑道。「你还真是固执,看来我不把脚伸进溪里你不会死心,说不定一会儿把我推下去。」他顺手解开鞋袜,双脚浸入溪里,沁透的凉意让他倒抽口气。 她笑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暑气全消?」 他舒服地吐口气。「确实舒服,你也泡泡脚。」 「不行。」她拒绝。 「怎么?」 她瞥他一眼。「你不是最讲规矩的,姑娘家能在男人面前赤脚吗?」 他挑眉。「原来我们颠倒过来了,你讲规矩,我随兴。」 她噗笑出声。「没错。」其实她很想脱鞋泡脚,可若让人瞧见又有闲话了。 文丞佑踢了两下水,舒服地仰躺在地,双手枕在脑后。 见他突然随兴起来,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莳香。」 「嗯。」她递个山莓给他。 他张嘴示意她放进嘴里。 她故意从几寸高的地方往下丢进他嘴里。「还真当自己是大爷。」 他微笑道。「别人伺候不稀奇,让你这野丫头伺候才稀罕。」 她赞同地点头。「那是,还得看我的心情,要是惹了我,一篮子山莓都给你塞进去。」 他扬眉。「你可真野蛮。」 她瞪他。「我哪里野蛮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要是个软,还能站在这儿?」 想到她双亲都已过世,他不由升起一股怜悯。「把两个弟弟都送进书院,你呢,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还得在你家做工三年呢。」 「三年后呢?」 她摇头。「还没想那么远。」 「那时你都成老姑娘了。」 她瞪他一眼。「我有喊你老人家吗?这世道对女人就是不公平,男子二十年轻有为,姑娘就人老珠黄,什么道理?」 他笑道:「那是,方才你不是说要给我报恩吗?」 她警戒地看着他。「你要找我做什么?」 「给我做饭吧。」 「啊?」她一脸茫然。「做饭?什么意思?」 「我上任时想带个厨娘一块儿过去,出门在外最怕吃食不习惯。」他说得理所当然。「你方才不是说了,也想出去游历游历。」 莳香瞪大眼。「你是说真的吗?」 他颔首。「你不是还得在文府做三年,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她面上一喜。「好啊、好啊……不行、不行。」 他扬眉。「到底行还是不行?」 「我不能丢下弟弟……」 「谁让你丢下他们?」 「你是说带他们一起走?可他们得进书院——」 「别的地方一样有书院。」他打断她的话。 她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唉……这样好吗?」 「到外头见识也对他们日后写文章有帮助。」他推波助澜地又说了一句。「刚刚你不也说了,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莳香兴奋地来回踱步,心动不已。她以前就想过到外头看看,虽然没有踏遍山河的雄心壮志,却也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外头什么样都没见过,以前父亲说过等存钱就带她坐船南下,欣赏名山胜水,却终究没有实现。 如今,如今……她忽地又在他身边坐下,一脸坚决道:「只要你上任的地方有书院,我就跟你一块儿走。」 当她说出「我跟你一块儿走」的时候,他的心激昂地在胸腔内撞击,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如同听到科考上榜时的欢欣与激动。 胸口一股力量不停鼓动,似要破壳而出的雏鸟,他不假思索地坐起身,听从内心的渴望,紧握住她的手。 「好,一起走。」 两人热切地望着彼此,双手紧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热与欢喜,不过就在几刹那的时间,理智一下回到两人脑袋。咦,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手牵着手…… 第十三章 莳香一下惊醒过来,慌张地抽回手,脸上一片热辣,文丞佑同样红了双颊,可手中似乎还残留她的温度跟触感。 「我……」他哑着声。「你……」 她霍地起身。「日光都要晒到这儿了,我们走吧。」莳香慌张地提起竹篮。 「你干什么呢,坐下。」见她慌慌张张不知所措,他反而镇定下来,心里一阵窃喜。 当初在书房,她嚣张地坐在他身上时也不见她有任何羞色,如今不过是握了她的手,她便如此不自在,想来她不是对自己完全没感觉。 她说过高攀不上他,想必她也同自己一般,只当那是不可生出的情愫,暗暗掐了个死,不敢多想。 只是文丞佑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莳香根本不甩他,自顾自地走了,他冒起火来,鞋也顾不得穿上就去追她。 「你做什么?」他拉住她的手臂。 「问你呢,拉我干什么?」莳香推他一把。「让胡嬷嬷瞧见了,我又得挨骂。」 「她又不在这儿。」他好笑道。 她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她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喊冤。「我为所欲为什么了?」 她气鼓鼓地问道:「你刚刚……什么意思?」 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面上闪过几丝不自在。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你再不能这样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别扭说道:「你等我一会儿,地上的石子扎人。」 她往下瞧着他白皙的脚丫子,噗哧笑了出来。「你怎地如此细皮嫩肉?快去吧。」 他有些尴尬地走回溪边穿鞋。他又不是习惯赤脚的庄稼汉,自然觉得石子扎人,即使被她取笑也要提出来,不过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罢了。 穿上鞋后,他拿起地上的斗笠,走到她面前替她戴上。「你忘了这个。」 方才走得太急倒急了,莳香瞄他一眼,不晓得是不是该回到方才的话题。 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都没言语。雁群从远处飞来,自他们头顶掠过,两人抬头远眺大雁离去的方向,树上落下几许缤纷花瓣,蝉声嘒嘒作响,小径长长地往前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文丞佑开了口。 莳香一头雾水。「什么?」 「给我做饭,别忘了。」他叮属。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当厨娘呢,还是……还是……她不敢多想,低头不语。 「莳香。」他唤她。 她猛地又抬起头,对他皱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弄得我很糊涂。」 他叹气。「就当我在这儿做三年工吧。」不然他还能怎么说,事情还没确定前,他什么都不能给她,连承诺也不行。 她盯着他紧皱的眉心,最终点了点头。「好,给你做饭,可我签的约在大太太那里……」 「我会同母亲说。」他保证。 她点点头,低头踢飞地面的小石子。 「我提吧。」他伸手要拿她手上的篮子。 「不用了,又不重。」她摇头。 「让一个姑娘家提东西,我瞧着不顺眼。」他握住提手。「我拿。」他坚持。 她怪异地瞥他一眼。「好吧,让你提。」 两人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不明所以。 「你变得好奇怪。」她蹙眉。 他瞥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她瞠大眼。「因为我?我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本不想与她说这些,无奈一时口快,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起了头却不知该怎么接。 「怎么不说?」她瞪他。 「以后再说。」 「为什么?」他越是欲言又止,她越想知道。 文丞佑闭紧嘴巴,免得又说出不应说的话。 「你说啊!」她跺了下脚。 他瞄她一眼。「别问了。」 「你——」她生气地拿起斗笠打了他一下。「吊人胃口。」 见她气急败坏又莫可奈何的模样,他忽地得意起来。也有落下风的时候啊…… 「还敢笑。」她又打他。 「别打。」他闪躲。 「你再不说我踢你——」 「你们俩又怎么了?」齐老爷子与老田从另一边草地过来。「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嚷嚷的声音。」 莳香不知该怎么讲,只是瞪了文丞佑一眼。「没事。」她跑到老牛身边,嘀嘀咕咕地在它耳边说话。 老牛晃着尾巴,瞄了文丞佑一眼,文丞佑笑着摇了摇头。 「好几天没见到少爷了。」老爷子喊道。 「我回城去了。」 齐老爷子一来,莳香便不好就着刚刚的话题逼问,文丞佑顿时松了口。在还没确定自己能给她承诺前,他还是希望能保持现状,免得到头来一场空,他伤心难过就算了,还把莳香拖下水。 回到庄子后,他没有多待,跟七妹说了一会儿话,喝了杯茶就回去了,说是中午跟人有约,不得不走。 莳香送他到门口,终究什么也没说,只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我是说看七妹。」他尴尬地改了口。 她面上微热,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语病。「我弟弟们的事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摆了。」他翻身上马。「你进去吧,热了。」 「嗯。」她颔首。 他又望了她一眼后,在马腹上轻踢,朝前奔去。莳香怅然地叹口气,旋即挠挠发顶。 「他到底什么意思……」她抱着自己的头仰天长叹。 「阿姊。」席式钦从后门钻出来。 「躲在那儿干么?」莳香瞪他一眼。 席式钦呵呵两声带过。「我知道五少爷什么意思。」 「你这小鬼头!」莳香作势要敲他的头。 「我是说真的。」席式钦闪过姊姊的攻击。「他是想来一段风流韵事。」 莳香听得面红耳赤,把他抓过来打了两下。「让你胡说!从哪里听来的?」 「我说真的!」席式钦叫嚷,一溜烟跑到几尺外。 莳香拔腿就追。「你又偷听谁讲话了?」 席式钦越跑越快,不过依旧甩不掉紧跟而来的姊姊。「阿姊,我去拜托阿昌哥娶你——」 「什么?!」莳香加大脚步,一把抓住他,凶狠道:「你说什么——」 席式钦大叫:「没啦!我还没去。」 莳香威胁道:「你不要脸你姊还要脸,敢做这种事我就剥你的皮。」她捏了下他的脸以示惩戒。 「喔——」席式钦拍掉她的手。「我是为阿姊好,你如果嫁给五少爷一定会被欺负,婆婆会叫你跪祠堂,跪得脚烂掉。」 莳香又羞又气。「谁说我要嫁给五少爷?谁让你乱说?!」 「我没乱说,婆婆不是都对媳妇不好?」村子里好多婆媳问题,他从小听得可多了。「人脾气那么大,又不听话,一定不讨婆婆喜欢,到时她虐待你怎么办?」 莳香翻白眼。「我是什么人,谁敢欺负我?」 席式钦不放心道:「阿铨说做姑娘的时候再凶都没人说话,可做媳妇就不一样,以前阿芳姊不是也很凶,可是她嫁到隔壁村后变得好憔悴,都瘦了一大圈,上次我看到她差点认不出来。」 莳香沉默,在心里叹口气。阿芳的婆波……唉,就是个刻薄又喜欢小事折腾成大事的人,刚嫁进去的时候,阿芳还跟她婆婆对骂、掐架过,可媳妇对婆婆动粗就是不对,怎么都站不住脚,连丈夫都指责她,最后就成了这样。 「阿芳是阿芳,我是我,哪能混一起谈。」她摇头。「你阿姊没这么傻,让别人骑到头上来。」 她若真想嫁人,十五、六岁就能嫁了,还会拖到现在? 她就算没嫁妆,脾气又大,可胜在年轻,容貌也不差,只是想娶她的人条件都不好,不是太老就是好色。 几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虽然都知根知底,但人家父母看不上她,自家儿子年轻有为,何必娶个带着两个弟弟的穷姑娘,更别说这穷姑娘还不是温柔体贴的。 反正她也看开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日子还是要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弟弟拉拔长大,再让他们考科举踏上仕途,完成父亲的心愿,至于其他的…… 莳香想到文丞佑,忽地一阵心烦。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怪里怪气的,把自己也弄得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第十四章 【第七章】 回府后,文丞佑开始着手「行万里路。」首先他给京城的兄长去了一封信,之后现母亲一番恳谈。 「你说什么?要去游历?」文连氏惊愕地看着儿子。「好好的出游做什么?」 「增广见闻,乘机看看各地的风土民情……」文丞佑把所有能想到的好处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文连氏听了一会儿,忙打岔。「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接到大哥的信时想到的。」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大哥在京城当官,隔一段时间便会给家人来信。「反正我赋闲在家也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大太太听着,也觉得合乎常理,并未反对。「可亲事怎么办?」 「不急,再晚个一、两年也都不算晚,母亲还是先把心思放在七妹身上。」 「我明白,可先前的事闹得风风雨雨,总得等那些闲言闲语冷下之后再说。」更重要的是女儿能瘦下来。「我是担心你上任后,没个贴心人照顾。」 「孩儿又不是三岁孩童,难道去了外头便不会照顾自己了?」 文连氏笑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母亲。」文丞佑握住她的手。「孩儿又不是不结,不过是不想仓促行事,如今孩儿只想去京城见识见识,多认识些人,以后在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 京城并非他首要想去的地方,不过为了让母亲安心,打出「京城」牌还是必要的,起码大哥在那儿,母亲也放心些。 果然,听见他这么一说,文连氏也不再反对。「好吧,不过这事我得先知会你父亲一声,还有你祖母那儿……」 「孩儿知道。」文丞佑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文丞佑才欣喜离去。莳香的事他没打算在今天提,才说要出门就把莳香带上,让不想歪也难,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做事得一步一步来,接着他还得去书院一趟,请托恩师写封推荐信,好安排双生子到别处书院。 为免夜长梦多,他很希望能快点启程,可莳香没法这么快走,起码得等七妹的减肥大事告一段落才。 一个月后 天气越来越热,文青灵本想在庄子多待一上月,但大太太那边来人,说是外放在外的三叔还有十天便要到家,让她早些回去。 于是一行人开台收拾行囊。离开庄子那天,文丞佑特地来接他们,瞧见妹妹瘦了许多,心里为她高兴,虽然与一般时下的姑娘相比还是有些胖,但比起以前那是好太多了,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圆筒的腰身终于露出曲线,双下巴也消失不见。 看到兄长不可置信的表情,文青灵显得很开心。 「母亲看到一定会吓一跳。」文丞佑笑着摸摸妹妹的头。「很辛苦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习惯就好了。」 因为赶着回府,他与莳香没说到什么话,这个月他只来山庄两次,主要是探视妹妹的状况,而且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莳香一直想找机会与他问个清楚,可他总是来匆匆去匆匆,要不就是胡嬷嬷寸步离地跟着,实在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因她得跟着回文府,兄弟俩住在庄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莳香只好再让他们到大伯那儿挤挤。 回到文府后,待大太太见到七姑娘,赏赐就下来了,除银两外,簪子、玉镯、布匹应有尽有,莳香简直合不拢嘴。 「你做得很好、很好。」 大太太笑咪咪地称赞,眼睛几乎离不开瘦了一圈的闺女。这才一个半月腰就出来了,要是再接再厉……那不成了细腰赵飞燕? 文连氏因自己的想像而笑得更欢,她真是高兴过头越想越离谱了,只要女儿再瘦个几斤她就满足了,即使仍比时下的姑娘丰满些,但与胖绝对构不着边了。 该赏的都赏了后,大太太让人去请裁缝进府。文青灵的衣裳如今都不能穿了,得全部重做才行,她恨不得一个月后再重新量身订做。 莳香抱着一堆赏赐高高兴兴地回自个儿房里,没多久,五婶抽空来与她说几句话,随即又赶回厨房忙碌,她主动要去帮忙,王婶却让她好好歇息。 「如今你受太太赏识,可不用再做这些苦力活了,只要把七娘娘照顾得妥妥当当,就一切圆满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七姑娘如今被裁缝围着,她在那儿只会碍手碍脚。 「好,那你过来帮帮手。」王婶也不再推辞。 两人往厨房走的时候,王婶琐碎地说着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当她说到文丞佑要外出游历时,莳香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他……他要出远门?」 王婶肯定地颔首。「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见她表情古怪,王婶出声询问。 「没。」莳香不自在地说道:「我们在庄子见过几次,没听少爷提起。」 王婶笑道:「他们做主子的哪会跟我们说这些,若不是大太太让我置办外出的东西,我哪会晓得?」 「也是。」莳香心不在焉地回答。 文丞佑要出远门? 难道是上次在溪边时她说的话…… 可是,他怎么都没告诉她呢? 你是谁啊?他干么告诉你?另一个声音响起。你是他什么人?人家非得告诉你不可? 可他明明说了要带她一起上任,当他的厨娘,天天煮饭给他吃。 「少爷是出门玩,还是接到朝廷的命令要上任了?」莳香追问。 「说是出去游历,户问的命令还没下来呢。」王婶说道。 果然是去玩,她忽地灵光一闪。「是大太太逼着少爷成亲吗?」所以他才听了她的建议,到外头躲避。 「哪有这事?大太太不会擅自作主,都会问过他们的意见。」大太太很重视子女的意见,甚少勉强他们做不喜欢做的事,可惜大少爷是长子,他的婚事老太太插了一手,连大太太也改变不了。 既然没被逼亲,他出什么远门? 莳香根本没听到王婶后来说了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叨叨念着:他要出远门了,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 「莳香、莳香……」 她回过神。「是。」 「怎么了,叫你好几声了?」王婶关心道。「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只是头有点疼,我回去涂点薄荷油搽搽,一会儿去找你。」 「你不舒服就多休息。」王婶体谅道。「去吧、去吧。」 莳香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不安的神情被决心取代,她要去找他问清楚。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若真的要走,为何每次见着她,都那副样子……眼神暧昧、欲言又止,难不成自己被耍着玩了…… 莳香心头火一起,气冲冲地直奔文丞佑的院落。 她到了院落才发现他出门了,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更是搅得她心烦意乱。 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厨房帮忙,有事可忙也不觉得时间难过。申时过后,她到七姑娘那儿与她一起踢鞠球,如今七姑娘瘦了些,踢球的动作也灵活了一点。 王婶则端着银耳莲子汤到大太太房里,屏退一干人等后,文连氏问道:「怎么样?」 「瞧莳香的模样,应该不知情。」王婶摇头。「听了我的话后,她心神不宁地借口头痛去找五少爷。」 文连氏讶异地挑了下眉。「丞佑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难道真是胡嬷嬷想岔了?他们两个没什么……不对,胡嬷嬷虽然古板了点,可眼色还不错,没道理看错。」 「下午时候我故意跟莳香聊了五少爷的事,她专心地听着,深怕漏了一句,我觉得莳香应该是在意的。」王婶说道。 「嗯……」大太太沉吟着。 「要不,我再试试……」 「不用了,莳香也是个机灵的,做得太明显倒是打草惊蛇。」 王婶有些迟疑地说道:「依太太的意思是不是要把莳香撵出去?」 大太太好笑道:「我撵她做什么?她可立了大功,青灵瘦下来多好看啊。」 「那是,七姑娘像你,雍容大度,人瘦了瞧着也精神,脊梁骨都挺直了,不驼背了。」王婶赞道。 「有自信就能挺着肩膀做人。」大太太微笑,「莳香的事你留点心。」 「是。」王婶迟疑道:「不过太太的意思是想……」上面的人没个明确的指示,她不好见机行事。 第十五章 文连氏抚过华丽的锦袍,「我瞧着莳香是好的,虽然性子有些霸道,可不是个没分寸的。」 王婶静静听着,不好随意搭腔,如今太太意思不明,万一拍错马屁那可麻烦。 「就是身家差了些,怕是入不了老太太的眼。」她叹口气,拿起汤匙舀动莲子,「大的成亲没多久,就巴巴地往外跑,最后索性在京城避着,丢下他媳妇跟儿子在这儿……」 张氏知礼守礼,人又能干,虽然静了些,可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偏就入不了老大的眼,她有意让张氏到京城跟老大住,夫妻本就情淡,再分隔两地,哪能培养感情? 偏偏张氏不肯,说是要在她跟前尽孝,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婆子,哪需要她在跟前尽孝,可转个弯想,她也明白了,媳妇同她一样,有自个儿的脾性与傲气,你既不喜欢我,我何必眼巴巴地凑到你跟前去。 她们婆媳都入不了丈夫的眼,也不愿去巴着对方,反正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只要对方不要做得太过分,大家顾着礼数面子,各退一步就是了。 她心疼媳妇,又说不动老大,毕竟她对老大也是有愧疚的,明知他喜欢老将军的孙女,可她又能怎么办?跟婆婆打擂台吗? 老大跟儿媳妇弄成这样她看着已经够难受了,老二若再依样画葫芦,她吃饭的胃口都没了,娶媳妇本是来照顾儿子的,结果儿子们不领情,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媳妇全留给她,这成什么了? 「我找个时间问问他,看他到底想怎么样。」文连氏又叹口气,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王婶恭敬地离开,听大太太的语气应该是不反对的,否则何须问五少爷,直接赔钱毁约,把人请出去就行了。 王婶轻声笑着,没想莳香竟是个有福气的,少爷这棵大树就让她攀上了—— 当莳香决定要做一件事时,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她。 她曾为了报复隔壁麻子偷摸她的屁股,蹲在他家门口,等他醉醺醺回来后,用木棍狠狠揍了他一顿,当时是十二月的大雪天,她蹲在地上成了雪人也不挪步,即使第二天着了凉,发起高烧,她也没后悔过。 因此当她决定找文丞佑问清楚时,她蹲在他必经的小路上,一动也不动,即使脚麻也不能让她挪步。 只是一晚上,人来来去去,目标就是没出现,不过她也因此知道了文府许多秘密,像是十二姑娘最近换牙,所以捂着嘴不敢说话;二太太房里的翠屏打破了一个瓷碗,挨了十个大板子,扣了三个月的银子;八少爷前几日出门跟人打了一架,一只眼睛到现在还是黑的…… 一开始听着还津津有味,久了就乏了,莳香懒懒地打个呵欠,远远地看到灯笼晃动,她又警觉地藏好身子。 「秋月,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莳香悄悄探了下头,秋月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长得十分白净好看,为人又和气。 「老太太那儿还等着我送点心过去。」秋月往右走,对方便往右;往左,对方也往左,她咬着下唇,恳求道:「三少爷,若是误了时间,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不过说几句话罢了,能耽误什么时间?」 莳香悄悄探出头,瞧见一个面色白净、长相斯文的男子,瞧着风流倜傥,王婶与她说过文府的情形,所以她自然也耳闻过三少爷文丞薪的大名,只是从没见过他。 文丞薪是二老爷妾室简姨娘所生,今年二十七,已经娶事叶氏,不过听说他耽溺酒色,除了纳了两房妾室外,屋里还有不少通房丫头。 莳香审视地看着三少爷,嗯……眼下带青、面色黄白、脚步虚浮,的确符合王婶与其他婶子说的。 「老太太还等着奴婢……」秋月一步步往后退,当树从碰上她的背时,她吓得差点腿软在地。 「怎么了?见我像见到鬼似的。」文丞薪逼近她,秋月退无可退,面露惊惶。 「三少爷您喝醉了……」 莳香怒上心头,正想出去解救美人时,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右边的林子里突然冲出一抹身影,莳香只听到一声闷响,三少爷就倒在地上。 「啊……」秋月叫了一声,随即让人捂住嘴巴。 「是我。」黑影低声说道。 「柱子、柱子……呜……」秋月忽然抱着眼前的人,「吓死我了。」 莳香瞧着挡在秋月身前的高大身影,这个叫柱子的她没见过,不过听王婶提过,他在大老爷底下办事,以前不过是个小厮,可办事能力好,为人正直,颇得老爷赏识。 去年见了秋月便十分喜欢,想讨秋月做媳妇,老爷也十分爽快地求到老太太面前,双方将在今年成亲。 「哼。」柱子生气地踢了地上的人一脚。 「你做什么?」秋月忽然警觉到事情的严重,「你怎么把他打了?万一他醒来……」 「放心,他没瞧见我。」 「那他怎么办?明天怎么解释?」秋月不安地说:「万一让人知道是你……」 「不会的。」柱子安抚地拍拍她,「我们快走。」 「可明天他若问我,我怎么说?」她焦急道。 「好像有人来了,我们先离开。」柱子急匆匆地拉了秋月就走。 莳香看得津津有味。「戏台演得都没这精彩。」 忽地,远处又来一人,轻声吹着口哨,走路摇摇晃晃的,莳香眯起眼,哼,总算让她等到了。 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近,而后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时,快步走了过来,「谁在这儿……咦,三哥?」 他蹲身摇了下兄长,却不见他醒来,正想把人扶起,一个黑影跳到他面前。 「谁?」文丞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可等到你了。」莳香矗立在他面前,双手插腰。 文丞佑讶异道:「莳香……」 「就是我。」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即朝左右嗅了嗅,「你喝酒了?」 「跟朋友喝了一点。」他说道,听说他近日就要远行,一堆朋友要帮他饯行,「你怎么在这儿,三哥他——」 「他让人打晕了。」 「打晕?」他蹙下眉头,心急地探下鼻息,确定人无恙后才起身问道:「谁把他打晕的?」 「不是我。」想到今晚来找他的目的,她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要出远门游历了?」 他勾起笑,「是啊。」送七妹回来后,他就与朋友出门,两人根本找不出空档单独相处。 哼,果然是真的,「你要我当厨娘给你煮饭是随口说的?」 他一怔,「自然是真的。」 她怀疑地望着他,「你过几天就要出门了,这样怎么来得及,我什么都没准备……」 「不是现在。」他往前跨一步,「你听我说……」他忽地大胆地抓住她的手。 莳香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抽回手,他却握得死紧,「莳香……」他唤都会她的名字,脸颊因为喝酒而通红。 他想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可脑袋糊成一团,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只觉心口一热,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莳香红了脸,羞愤道:「干什么?喝醉了你,酒鬼!」她甩开他的手,回到原话题,「什么叫不是现在,你到底要不要我当你的厨娘?」 他颔首,「要,厨娘,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她追问。 突然,地上的文丞薪呻/吟一声,文丞佑的心思立刻被转开,「三哥。」 莳香拉着他的袖子往前,「别理他。」 「这怎么行……」 「他方才还调戏人家姑娘来着——」 「调戏姑娘?」文丞佑瞪大眼,怒声道:「你是说他调戏你?!」自家兄长他是知道的,就好女色,见了漂亮的都想沾一下。 莳香瞄了眼他气愤的脸,「这么听话的你,果然喝醉了。」 「你有没有怎么样?」文丞佑心急。 她翻白眼,「我能有什么事,被敲晕的可是他。」 文丞佑欣喜道:「那是,你泼辣起来可厉害了。」脑中忽然浮现两人在书房追逐翻滚的景象,胸口莫名以骚动起来。 「你跟大太太说了吗?」她问道。 「啊?」他回过神,「什么?」 她瞪他,开始思索跟一个酒鬼说话是不是做白工,「我说你跟太太提过了吗?你要带我赴任的事。」 她还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有句话叫空口中无凭,如果他跟太太提过,她才能当确信他不是信口开河。 第十六章 文丞佑根本没认真听她在说什么,喝了酒,心神随意而转。 「你特意在这儿等我?」他眼中闪着流光,不知是醉了还是激动。 「你有没有听见我在问什么?」她怒止而视,一阵酒味扑鼻而来,她挫败道:「算了,你这醉鬼,不管你了。」 她扭头就走,下一瞬手臂让他拽在手里,「莳香。」 「干么?」她拍他的手背,「放手。」 「莳香。」他又唤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想亲近她一点。 「干么一直叫我……」 他忽然用力一拉,将她抱在怀中。 莳香僵住,一双圆眼睁得大大,热气一下冲上脸颊。 「莳香。」他紧紧箍着她,下巴顶着她的额头,「你真香。」 「放开我……」莳香脸上一片烧热,困窘地推开他。 文丞佑毫无防备,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却绊到文丞薪的脚而摔倒在地,她吓了一大跳,奔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你没事吧?」 文丞佑也不恼,咧嘴而笑,「你把我推倒了……」 莳香不好意思地胀红脸,「谁让你……让你……」她说不出口,转羞为怒,「快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臂,蓦地绽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用力一扯,她整个人跌在他身上,还来不及发火问他搞什么,刹那间,天地在她面前旋转—— 【第八章】 文丞佑搂着她从古板路滚向一旁的草地,令莳香轻呼出声,又翻了两圈后,终于止住去势,将她压在身下。 因为酒醉让人身心放松之故,他的脸一直带着笑意,眸子也闪着平日少见的顽皮之色,因自己的恶作剧得逞洋溢得意之情。 他的酒气混着青草味将她困在一方天地中,莳香顿时感到困窘不自在,脸蛋霞红一片。 「你干什么?」他羞愤地打他。 「这次我赢了。」他笑了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轻佻与孟浪,已逾越男女大防。 她火大地打上他的额头,「你疯了,让人看见怎么办?快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莳香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声传来,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傻笑,旋即一把推开他,让他别出声。 他似乎有听到了声音,不过一点也不怕。 「你别怕,我把他们赶走。」 「一分儿你抖出我来,我就完了。」她边说边把他拉往树丛后,若文丞佑是清醒的,自然让他出面处理,可从刚刚到现在,他完全不着调。 她问东他答西,鸡同鸭讲,还胡乱抱人……思及此,她又羞又气,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是调戏她还是喜欢她?她完全不明白。 若是喜欢她,为何不讲? 可想到两人的身家差距,她的表情黯淡下来,喜欢又如何?他们中间那条沟是跨不过去的,否则他何须如此暧昧,早大大方方同她说了…… 「躲在这儿干么?」文丞佑根本不知莳香此刻所想,只是疑惑地望着她。 「你别出声。」她气道:「酒晕这么差,跟人喝什么酒?」 「我酒晕好……」 「嘘。」她一手放他脑后,一手捂着他的嘴,深怕他发酒疯乱讲话。 文丞佑本来要拉开她的手,可因为她捂住他嘴的关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她身上的香气飘进他鼻间,只觉得心上好像有虫在钻,痒痒的,搅得他不安生。 他慢慢靠近她的脸颊,慢慢靠近…… 「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讲话,怎么到这儿就没听见……啊……谁啊?吓死老婆子了!」一个婆子被地上躺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咦,是三少爷,怎么躺在这儿?」另一个婆子赶忙把人扶起。 「不会是喝醉了躺在这儿吧?」 「闻着没酒气,咱们赶紧把人抬回三奶奶那儿。」 两人搀着三少爷,慢慢往月亮门儿走,莳香松口气转向文丞佑,谁想一转头,她的唇便从他脸颊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唇上。 时间瞬间凝结,两人睁着大眼,表情惊愕,柔软的触感与馨香的气息让文丞佑陷入迷惘与诱惑的网中动弹不得,随着渴望而吮上她的唇。 莳香被惊得无法动弹,旋即一股热气往上冲,他……他在做什么?自他口中传来的酒气一下将她冲醒,她羞愤地一把推开他。 「啊——」文丞佑毫无防备,狼狈地摔了出去。 「什么人?」才走不远的两个婆子回头大喝一声。 这一叫,差点把莳香的魂给吓出来。 躺在地上的文丞佑一下清醒,他缓缓从地上起身,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两个婆子看清面貌后,叫道:「五少爷,你怎么……」他是怎么凭空出现的,两个婆子望了眼彼此,眼睛自然地看向离文丞佑不远的树丛。 「没事,我喝了点酒,刚刚在树丛边休息。」他故意打个大呵欠,走到两个婆子身旁。 莳香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让人发现她也在树丛后就麻烦了,定会以为五少爷与她在此幽会。 文丞佑一靠近,酒味扑鼻而来,婆子们信了几分,随口道:「怎么不让小厮搀着你回去?」 「我自己一个人能走,干么让小厮搀着我?」文丞佑故意粗声粗气地道,双手还摆动了几下。 婆子笑道:「少爷是醉了吧?」 府上哪个老爷、少爷没醉过,男人嘛,外头应酬多,一个月总会喝醉个几天,只是五少爷一向酒品好,喝醉了顶多哼哼小曲,从没闹过什么烦心事,不像他们搀着的三少爷,平时流里浪气,见了姑娘要调戏,醉酒了也是这般,还曾因酒醉强拉了奴婢去伺候,第二天闹得人尽皆知,让二老爷狠狠打了一顿。 「我没醉。」文丞佑嚷嚷着反驳,「我刚刚在跟天兵天将角力呢。」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在叫、从树丛里跌出来的行为做了一个解释。 莳香忍住笑,没想到文丞佑也有胡诌的功夫,什么天兵天将,一听就是醉话,可旋即想到他占了自己便宜的事情,又是一阵恼羞,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婆子们听后果然又笑了,文丞佑揉揉眼,转个话题,「你们托着谁啊?」 「是三少爷,也不知怎地倒在这里?」婆子解释。 文丞佑故意弯身,凑近文丞薪低垂的头,「果然是三哥,三哥醉了?」 「不知道。」婆子回道。 文丞佑又打个呵欠,摇摇晃晃地要离开,婆子对看一眼,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主子们的事他们最好少听少问,如此才能明哲保身,否则一出了事,那可是如同捅蜂窝,靠近的全遭罪。 文府自也有不少碎嘴的婆子,什么事都要搅上一搅,唯恐天下不乱,也幸亏两人遇上的不是那种惹人厌的婆子,幸运逃过一劫。 文丞佑慢慢走着,待婆子们走远,他又跑回树丛后,「没人了,莳香……」 哪还有人?文丞佑若有所失地站在原地,她该不会恼了他吧?自己方才实在太孟浪了,唐突了佳人…… 可想到那柔软的触感,他脸上一阵热,脑袋晕茫茫的,想去找莳香,想同她说自己会负责的,偏偏酒劲热辣辣地不停涌上,摇晃晃地走不稳,最后酒醉地倒在草地上,傻傻地笑了起来。 偷偷溜走的莳香,满面绯红,又恼又羞,酒鬼、色胚、不要脸……她捂着发烫的面颊快步走着,恨不得把头埋进水里冷静一下,他到底什么意思? 虽然是自己小心碰上他,可他也不该亲她,再说若不是他靠得这么近,她怎会不小心碰到他?莳香一股脑儿地将过错全推到文丞佑身上。 想到这儿,她突然生气了,自己怎么会就这么逃走呢?应该给他一巴掌,还要打他几拳才是! 莳香气愤地对着半空挥了几拳,仿佛他就站在面前。 待激昂的情绪慢慢褪去后,她才有办法思考他到底存在的是什么心思。 今晚他露骨的言行,还有先前在溪边暧昧的言语及举动,都让她心慌意乱,不明所以,他到底想怎么样? 她早看出他的不对劲,却逃避地不去追问…… 不对,她沮丧地叹口气,追问有什么用,当初就是觉得两人门第相差太多,所以才故意视而不见。 偏偏他又一直来招惹她……莳香心乱如麻,第一次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此棘手的事。 「啊……」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头。 第十七章 不能再如此暧昧下去了,明天就告诉他自己不当他的厨娘,而且最好彼此都不要再纠葛了。 蓦地,她苦笑地扬起嘴角,今晚本来是想质问他为何没告诉自己要出远门,他想请她当厨娘是不是在欺骗她,如今却恨不得他赶紧上路,离她越远越好。 两种矛盾的心情令她无所适从,既想跟着他到外头见识,却又觉得该与他切得一干二净,再继续纠缠下去,根本没有意义。 明知再走下去就是条死巷,还继续前进的人是傻瓜,若等撞了墙才想回头,怕已晚矣,到时连后路都没了。 唉……莳香长叹一声,如果他不是文府的五少爷,多好。 翌日,文青灵遵循在庄子里的习惯,起了个大早,与难得迟到的莳香在园子里做操,却不时发现莳香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没跟上动作。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莳香故作轻快地说,「只是没睡好。」昨晚翻来覆去的,过了大半夜才睡。 偏偏文丞佑又来纠缠,梦中她拼命跑,他则在后头追,两人滚啊滚地滚下山崖,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总觉得梦的征兆十分不吉利,似乎预示两人前途多灾,一片黯淡。 莳香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专心摆动双臂与全身,等身体热了之后,两人在园子跑上几圈,没多久文青灵已满身大汗,她放慢动作,决定休息一会儿。 「三少爷。」 原在扫地的婆子嚷了一声。 文青灵讶异地望着三哥,她与三哥并不熟稔,他怎会上她这儿? 「三哥?」她扬起笑,接过桃花递来的帕子抹了下汗。 「听人说妹妹瘦了我还不信。」看着文青灵瘦了一圈的身形,他赞许地点头,「现在这样挺好,看董二少还敢胡诌什么。」 文青灵尴尬地收了笑意,微低下头。 莳香翻了下白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是发现自己话语不妥,文丞薪忙道:「三哥嘴笨,你别放心上,我没什么意思……」 「我知道。」文青灵微微一笑,虽然文丞薪好女色,性子又浮夸,却不是尖酸刻薄、遇着人就想损的小人。 文丞薪换个话题,「听说妹妹有高人提点?」 文青灵一脸困惑,高人? 「就是帮你瘦身——」他的眼睛瞥向一旁的莳香,就她看着眼生,应该是此人无误,「你就是莳香吧?」文丞薪打量她。 眼前的姑娘梳着双丫髻,双眼灵动有神,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可五官讨喜,透着几分灵秀与可爱,只是眉眼间的英雄让她少了几分柔美。 「我就是。」莳香面无表情地点头,想到昨晚他对秋月的轻浮举动,实在无法给他好脸色。 「咱们一边说话。」他往一旁的树下走去。 莳香对他没好感,实在不想理他,但基于好奇心,她还是跟了过去。 「不知三少爷有何指教?」 她直率又略显无礼的口气,让他不悦地挑了下眉,「指教倒是不敢,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听说你是乡下来的?」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道,「难怪讲话这么没规矩,姑娘家得客客气气地回:公子请讲,又不是我老子,什么『你说』,听着刺耳。」 「那你觉得『有屁快快』怎么样?」她故意道。 文丞薪脸都变了,「你——」激动地扬扇指着她。 莳香才赖得理他,「你不说我走了。」她掉头离开。 「好大的胆子!」他大喝一声,「没规矩的丫头。」 站在不远处的文青灵听到三哥的怒斥声,急忙走来,缓颊道:「怎么了?」 「她太没规矩了!」文丞薪火道。 文青灵抢在莳香前开口,「莳香不是府上的奴婢,没学过规矩,她不是有意无礼,只是说话直了点,还请三哥不要生气。」 「姑娘不用担心。」莳香示意文青灵不用紧张,她是良民又不是文府的奴婢,说话无礼又如何,他不能对她怎样。 「三少爷,你是来教我规矩还是找我有事?」她瞥他一眼,「再不扯重点,我不奉陪了。」 「你——」文丞薪气得脸红脖子粗。 「三哥——」文青灵忙着想缓和场面,却让文丞薪截了话语。 「老五怎么会看上你这粗使的丫头?!」文丞薪怒喝。 这话一出,如平地一声雷,轰得莳香怔忡在地,脸上倏地染上一层红晕,他怎么会知道文丞佑与自己…… 蓦地,她心头一凛,难道文丞薪昨晚没晕死过去,瞧见了她与文丞佑的一举一动? 「三哥,三哥。」文青灵见几个奴婢与婆子朝这儿看来,连忙拉了下他的袖子。 「干么?」文丞薪没好气地回道。 「你怎么……我是说……这儿人多。」她暗示他看场合说话,男女之情不该如此公开议论,尤其事关女子名声。 她瞧见桃花对这个小丫鬟咕咕哝哝说了几句,小丫鬟点点头,跑了出去。 文丞薪嘲讽地瞥向满脸通红的莳香,「我顾忌着别人,结果人家不领情,对本少爷如此无礼。」 莳香故作镇定,压下心头的慌乱,她得先弄清楚三少爷的来意。 「我怎么无礼了?」莳香冷哼一声,这些公子、少爷的做派实在让人受不了,把自己当什么了?「我不过就讲了『你说』两个字,你心里便不痛快,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我招惹谁了?」 「你还说了有屁快放。」文丞薪气得脸通红,是这句话把他惹得不痛快。 「三哥。」文青灵再次插入二人中间,「莳香没有恶意。」 「我管她有没有恶意,听着不舒服。」他也横起来了,「快点给本少爷道歉,否则等我把事情捅出来,大家都难看。」 莳香眯起眼,把事情捅出来?「听不懂你的话。」 文丞薪怒极反笑,「听不懂吗?」他摸摸发疼的后脑,「那我就学你讲得白点,你跟老五在园子里幽会——」 「三少爷!」莳香厉声打断他的话,面孔胀得通红,「话可不能乱讲。」 文青灵也急道:「是啊,三哥,有什么话到我屋里说吧。」 「我乱讲什么了?若人要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拿扇子指着她。 莳香的脾气一向执拗好强,别人若好好地与她说,她还可能服软,若是胁迫要胁,她可不吃这一套,简地来说,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虽然心中又羞又气,恨不得把三少爷臭打一顿——还有文丞佑也该打,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受他三哥的鸟气? 「你知不知道我在村子里的外号是什么?」莳香冷笑。 文丞薪挑眉道:「泼妇?」 「三哥?」文青灵忽地斥责一声,也来气了。 莳香对她一向和善,她难过时,她就说些玩笑话逗她开心、帮她打气,沮丧时,是莳香陪着她一起走过来,更别年在庄子里两人培养出的友谊,自是听不得别人这般侮辱。 「七姑娘,我来应付他,你到后头休息去。」莳香劝道,文青灵在这儿多所不便,她想发作还得顾忌。 「应付我?」文丞薪好笑道:「你想怎么着,打我还是骂我?」 一直在几尺外观望的海棠,见情况不对,忙上前道:「姑娘,该用膳了,三少爷要不要一起——」 「我气都气饱了。」文丞薪不领情。 莳香很想拿扫帚轰他出去,不明白他端的什么架子,莫名其妙。 「他不吃,我们吃。」莳香拉了下文青灵,「走吧。」 见莳香无视于他,文丞薪更气了,「好啊你这个臭丫头,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他转向海棠,「去叫五少爷过来。」 「三哥你到底想做什么?」文青灵不悦道。 「他就是想跟我过不去。」莳香才不想受他牵制,根本就是个无聊汉,屁点大的事闹个没完。 文丞薪忽地笑了起来,「说得不错,就跟你过不去,谁让你把大爷惹火了,你不道歉是不是?我就让老五给我道歉,否则把你们两个的事捅到奶奶那里去!」 文丞佑一脸宿醉,头疼地醒来,他痛苦地揉了下太阳穴,觉得舌头发苦,脑袋里像灌了铅水似的,又重又胀。 「实在不该喝那么多酒。」他呢喃一声。 见他醒来,屋里的奴婢打了水进来为他梳洗。 「少爷以后还是少喝点,伤身呢。」丫鬟将事先煮好的醒酒汤递给他。 第十八章 「嗯。」文丞佑应了一声,他不是贪杯之人,可好友一杯接着一杯灌,根本不容他拒绝,「什么时辰了?」 奴婢正要回话,外头忽然传来一小丫头的叫声,「不好了!五少爷!」 「什么事大声嚷嚷,有没有规矩?」院子里的奴婢出声教训。 「怎么了?」文丞佑放下汤碗,眉心微蹙。 「奴婢出去看看。」 「小的不是故意要嚷嚷,是姑娘……那儿出事了……」 「说话不清不楚的,哪个姑娘?出了什么事?」 文丞佑起身往外走,见自个儿院子里的奴婢还在训话,他打断她的话语,望向眼前十岁的小丫头。 「你是七妹院子的?」他瞧着眼熟。 「是。」小丫头忙点头。 「怎么了?」文丞佑走下阶梯。 「三少爷来找姑娘,然后不知怎地跟莳香吵了起来,莳香踢了他一下,结果三少爷叫了婆子要打莳香——」 不待丫头说完,文丞佑惊愕地冲了出去,面色焦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三哥怎么会跟莳香闹起来了呢? 【第九章】 事情到底是怎么闹大的?莳香事后回想也觉得莫名其妙。 起初只是与文丞薪口角了几句,后来他开始提到文丞佑与她幽会,甚至说出「私相授受」的字眼,接着又羞辱她。 「我说五弟是怎么了,鬼迷心窍还是中邪了,看上你这乡野村妇,没见识就算了,啊……喔……痛痛痛……」 看着文丞薪抱脚乱窜,她阴暗的心情终于拔云见日,重露曙光,有些人不给点颜色是不会学乖的。 「三哥,莳香……」文青灵面露焦色,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搬救兵,连忙低声对海棠说道:「快去请五哥过来。」 方才桃花也使人去讨救兵,不过依桃花一贯的行事态度,应是让人给娘报信,而不是五哥。 「是。」海棠转身吩咐小丫头去办事。 她们院子就几个奴婢跟婆子,哪动得了三少爷,他是主她们是奴,顶多只能劝着,哪可能对他动手。 几个婆子见三少爷如同猴子般跳来跳去,赶紧上前。 「这是怎么了?」刘婆婆上前问道。 因莳香的动作太快,婆子们又离了些距离,是以没瞧见莳香的举动。 「她竟敢踢我!」文丞薪暴怒道。 「莳香姑娘……」 刘婆婆正要斥责,文丞薪已沉不住气对着几个婆子吼道:「你们是死人啊?还不把她抓起来!」他非得给她颜色瞧瞧不可。 莳香翻白眼,「你叫婆子们干么?有本事自己来。」 「三哥、莳香你们都先冷静下来。」文青灵见状,赶紧拦住。 几个婆子也劝道:「莳香是乡下来的,没见识,您别跟她计较。」 莳香现在可是大太太跟七姑娘身边的红人,婆子们哪敢真的动她?再说莳香的性子直率,跟她们也合得来,自不会太过为难莳香,不过场面还是要做,免得落人口实。 于是刘婆子借故责骂莳香,「还不给三少爷道个歉?越来越没规矩。」 莳香原是不肯的,可瞧见刘老婆子跟她眨眼睛,文青灵也是一脸恳求的表情,她实在不懂自己哪里错了,她又不是文府的家奴,为何要对一个少爷低声下气? 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他闹成这样,让她想起村子里的吴余嫂,成天找麻烦,屁点大的事闹得像凶杀案。 有一次吴余嫂炒了一盘花生放在桌上,待她从房里出来时发现少了一半,尖叫得像是土匪屠村,还只在她家奸淫掳掠,就为了二十几颗花生,她可以召集全村,扬言找到凶手,否则要跳河自尽。 莳香哪还跟她客气,当场就举手叫她去跳河,没准儿河神高兴让咱明年丰收,一干村民笑得差点没在地上打滚。 吴余嫂从此怀恨在心,成天在背后说她坏话,最后凶手出炉,是她从学堂跷课的小儿子,可她非但没一点不好意思,还把罪怪到席式钦身上,说什么若不是席式钦没家教,在学堂打了自己的小儿子,儿子怎会逃课回来? 这种人她算是见识了,怎么绕就是能把错绕到别人身上,却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莳香瞪着文丞薪,在心里迅速估量该怎么做。 道歉就是一口气堵着难受,忍忍就过去了,问题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拿她与文丞佑幽会的事威胁她? 可说不通啊,威胁她有什么好处?再讲白一点,她有什么可让人惦记贪图的……难道是看上自己的美色? 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绝不可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喜欢的应该是像秋月那般纤弱秀气,遇上糟心事就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女子。 见刘婆子又给她打眼色,莳香决定顺坡下驴,她虽看不惯文丞薪,可想到要花精神跟他耗就累,还是快点把事情解决,送走瘟神才是。 「我踢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她朝他福身,不过面色还是有些不甘。 文丞薪见她脸色不痛快,哼哼两声,忍不住又碎念了几句后才屏退婆子跟奴婢。 「七妹你也去休息会儿,喝口水。」文丞薪说道。 「可是……」文青灵不放心地看着两人。 「没事,去吧去吧。」文丞薪不耐烦地挥手。 文青来转向莳香,见她挤眉弄眼,示意她不用担心,文青灵才慢慢踱到一旁,接过桃花递来的茶水。 文丞薪回到正题,说道:「我有话问你。」 「你说——」见他脸色又变,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改口道:「小女子愿闻其祥。」 见他露出满意之色,她真想揍他一拳,这人就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若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真想像方才一样大闹,还以为自己怕他了。 「昨晚是谁把我打昏的?」 文丞薪冷不防来了一句,莳香瞄他一眼,原来是来找真相的。 「你被打昏?」她故作惊讶。 「别装了,昨晚我躺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你跟五弟说话。」虽然当时昏昏沉沉的,不过五弟的声音他不会认错,对谈的内容忘却大半,唯一还记得就是莳香的名字。 其实文丞佑与莳香的对话他早忘得七七八八,不过印象中两人似在打情骂俏,他顺理成章认定五弟与莳香有私情。 「谁会打昏你?你是喝醉酒倒在地上吧?」莳香决定装傻到底。 「我只喝了两小杯酒,怎么可能会醉?」他反驳。 与秋月说到一半,忽然脑门子一疼不省人事了,后来迷迷糊糊地听到五弟与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又昏睡过去。 昨晚的记忆就这么多,早上起来后颈又痛又酸,他肯定自己是让人打晕的,一早他就到老太太那儿闲晃,想找秋月问清楚,结果屋子里的丫头说秋月与柱子两家这几日要商量婚礼采办,不在府里。 他匆匆走了,也不敢多问,深怕引起怀疑,秋月有婚约他是知道的,昨晚偶遇秋月,也不过逗逗她,没想对她怎样,他虽好色,可也晓得别人家的娘子沾不得,何况秋月还是奶奶房里的丫头,婚事也是奶奶亲自点头的,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犯糊涂。 要想清清楚真相,自然得问秋月,但他又不登门造访,万一把事情闹大就麻烦了,只是让他不吭声地吞下这闷亏,心里又不痛快,就在此时,他忽地想到文丞佑与莳香,说不定他俩知道什么。 文丞薪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找五弟,可人家还在宿醉,于是他转而来找莳香,却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无礼。 「你没瞧见我怎么倒下的?」他追问。 她摇首,「我到的时候你就倒在那儿了,我以为你喝醉酒。」 她说得合情合理,文丞薪也没理由怀疑,可不弄清谁打昏他,实在不甘心…… 心思一转,他又想到个主意。 「你去问秋月。」 「啊?」她讶异地望着他。 他把昨晚的事简单说一遍,不过当然隐下自己调戏秋月那一段,只提他跟秋月说到一半就省人事,此事甚是诡异。 「你干么不自己去问她?」莳香一脸嫌恶,要不是他色欲薰心,调戏人家小娘子,会让人打昏吗? 他一下又给激怒,「你那是什么表情?小心我让婆子打你板子。」 她赏他一个白眼,「你凭什么打我?」 第十九章 「就你这态度——」 「我可不是你府里的奴婢。」她提醒他。 「你——」 「五哥。」文青灵一声叫喊,打断文丞薪的话语。 文丞佑正巧快步迈过院门而来,文青灵欣喜地上前,朝三哥与莳香的方向望去,简单对哥哥说了来龙去脉。 莳香表情复杂地望着文丞佑,昨晚躺在床上,光是想着要怎么面对他,就忐忑不安、无法成眠,不知该躲着他还是揪着他的领子问清楚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没想今天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真是始料未及。 「……我真怕他们打起来。」文青灵低语。 「没事。」文丞佑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肩膀后,上前与兄长打招呼,眼神不经心地掠过莳香,见她不敢与他对视,匆匆低下头,似在害羞,他忍不住扬起笑。 「三哥。」 「五弟,怎么了,走得满头大汗。」文丞薪调侃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神情紧绷,他还没见过文丞佑为何事急成这样。 难道真为了她? 文丞薪匪夷所思地瞄向莳香,见她低着头,双颊泛着一抹粉红,他不自在地抖了下,还真奇事了,刚刚一个母老虎,如今竟成了娇羞的小姑娘。 「三哥倒是稀客。」文丞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文丞薪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立刻通明来意,「我方才去找你,你还在睡,我就来找她了。」他以扇指着莳香。 文丞佑蹙眉,「找莳香?」 「他自己干坏事,还想拖我下水,让我当帮凶。」莳香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什么?!」文丞薪再次发怒,对着文丞佑噼啪啦就是一顿责骂,「你瞧瞧,每次说不到两句就让她气个半死,搞不懂你看上她什么了,这屋里随便哪个都比她好。」 文丞薪拿着扇子随意指着海棠、桃花还有几个丫鬟,一干人等有的窘、有的气有的怒,扯上她们做什么。 莳香当即顶了回去,「我瞧着地上的蚂蚁臭虫们也都比你好。」 「你——」竟然拿他跟地上的虫子比?!他几时受这样的气! 见三哥气红了脸,文丞佑忙要打圆场,文丞薪却突然爆发出来,「你个尖酸刻薄的臭娘儿们。」他一口气没忍下,朝莳香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文丞薪会有此动作,连莳香都疏于防范。 若是在村里对着悍妇鄙夫,她绝对是凝神戒备,可面前的人从方才进门至今,就是唤婆子打她,没预料到他会亲自动手,一时不察她才着了道。 当文丞薪脑子发热,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时,莳香立即反应过来,还没等一旁震惊的文丞佑出手相助,她本能地出手反击。 一拳挥出,将文丞薪的脸颊从左边甩到了右边,还附带喷出一道唾沫,接着抬腿踢上他胯下。 「啊——」 文丞薪的惨叫声可说是直上云霄,堪比晨叫的公鸡,又远又响亮。 这一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的嚎叫,把二房都给惊动了。 看着儿子脸肿了一边,屈着身子嚎叫,像是被踹得重伤的小狗,二太太的心都要醉了。 自小到大就是锦衣玉食,让人捧在手心的少爷,虽然有些不学无术、好色风流,可依照他娘的说话,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性子软,才让那些个小人、妖媚子有机可乘…… 「这女人实在太过阴狠,送官府去!」二太太指着站在跟前的莳香,一张漂亮的脸蛋因过太过气愤而扭曲。 莳香没看她,假装忏悔地盯着地上,偶乐再露个害怕惊恐的表情,虽然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大太太说了,有些人是无法用道理讲通的,既然要息事宁人,就得作戏。 想来二太太跟吴余嫂是一路货色,不过这儿毕竟不是村子,她不能用她那一套解决问题,在别人的地盘自然得照别人的规矩行事。 厅堂里,坐着大太太、二太太与大奶奶张氏及文丞薪的妻子三奶奶戚氏,虽然两个媳妇都在场听着,不过有长辈在基本没她们插嘴的分。 至于伤残患者已被抬回房歇息,他极力想为自己伸冤,无奈嘴被打歪,颊边肿得半天高,加上鼠蹊不时抽痛,只能当战场逃兵,虚弱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 「二婶,为了这事闹上公堂,小题大作了。」文丞佑蹙下眉头。 「都让她踢成那副惨样了,还叫小题大作,难道弄得绝子绝孙才不是小题大作?!」二太太怒声道。 大太太望向弟妹,缓颊道:「丞佑不是这意思,是担心上了公堂咱不只讨不了好,还让丞薪遭人议论,说他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再说丞薪不是没动手,他是先动了手后莳香才还手打的,在律法上没罪。」大太太又提醒一句。 「正是如此。」文丞佑点头附和,「三哥先掐莳香的脖子,莳香才还手的。」 「这臭丫头是你们的人,你们当然护着她!」二太太愤恨地瞪着莳香,「就算不能押到官府,也得给我狠狠地打几板子!」 因为答应大太太当个哑巴,因而莳香一反常态,自始至终安静地立在一旁,只是在听到二太太想动用私刑时,还是涌上怒火,果然是母子,想的招都是一样的,动不动就想打人。 「这不妥,莳香没卖身,是良民不是贱民,不能私自动刑,传出去对府里的名气有碍,还得吃上官司。」大太太又道。 「那就这么算了?!」二太太怒叫。 「我让莳香给丞薪道歉赔礼,看诊跟药费由我这儿支出。」大太太说道。 二太太冷哼一声,药费不过是小钱,难道她还会因为那一点钱被收买?她是一口气缓不过来,想出口恶气罢了。 虽然意难平,她也明白嫂子说的是,莳香不是府里卖身的奴婢,他们不能打杀,可赶出去还是行的。 「把她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二太太冷声道。 听到这儿,莳香真想回一句:走就走,当我稀罕? 可想到还得给弟弟凑学费,她一咬牙忍了下来。 「这……」大太太一脸为难。 见嫂子难做,她的恶气多少出了些,人就是这样,对方不痛不痒,她看着也不解气,好比药费,那对她来说连赔礼都称不上,可一说把人赶出去,大太太跟五少爷都一脸不愿、表情为难,如此才痛快解气。 「弟妹不是不知道青灵如今还得莳香帮衬——」 「再找个人就行了。」二太太打断嫂子的话。 「莳香是签了约的。」文丞佑僵硬道。 「给钱把她打发就是了。」二太太嘴角一撇。 「契约订了怎可随便毁约?」文丞佑不赞同。 「你是怎么回事?」二太太把怒火抛向他,「不为你兄弟说话就算了,还顶撞长辈——」 「丞佑,你出去。」大太太蹙下眉头。 「母亲——」 「出去。」大太太沉下脸。 莳香偷偷瞧了文丞佑一眼,示意他还是走吧,就算晚辈再有理,遇上不讲理的长辈也没用,他的好意她明白,但他在这儿真的帮不上忙。 唯一庆幸的是文丞薪嘴痛、鼠蹊更痛,因此根本没想到要跟二太太说文丞佑与莳香有私情,否则还不让二太太拿了把柄闹上天去? 文丞佑面有不甘地望向莳香,眉头紧皱,最后在大太太的催促下,只能离开厅堂。 他前脚才走,二太太老调重弹,嚷着要把莳香赶出去,大太太不停拦着,好话说尽,妯娌间不断攻防,耗去不少时间,可二太太就是不肯让步,不过火气已经消散不少。 见时机差不多了,大太太长叹道:「唉……罢了,咱们妯娌也不能为此伤了和气,就依弟妹的意思。」 因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二太太的怒火得到发泄,表情和缓许多。 「你觉得怎么样?把那没教养的姑娘赶出去就是了。」她转头问儿媳戚氏。 戚氏恭敬道:「儿媳也认为这样好。」 对于丈夫被打,戚氏自然生气,不过没自家婆婆那般雷霆大怒,昨晚丈夫被两个婆子抬回来,叫也叫不醒,急得她夜请大夫来看诊,只说无碍,昏睡过去罢了,至于为何让人弄昏在园子里,那得问本人。 早上一醒来,她关心地问了几句,他不答不回,甩头就走,戚氏一口气憋着,差点没昏过去,不过是前几日把他几个宠爱的通房丫头发卖了,他便不依不饶,与她吵了一架不说,还给她冷脸看。 第二十章 难道她一个正室没资格把丫头卖了? 要不是他见了女人就想沾,后院会让他弄得乌烟瘴气,说她善妒容不得人,也不想想他给过她什么体面? 为了丫头跟他甩脸置气,她当家主母的面子往哪儿搁? 见他被打,她也心疼,可听到张氏说文丞薪来找莳香是为了秋月,怒火顿时把她的怜悯烧个干净,秋月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还是有了婚配的,他也敢惹?他不要那张脸面,她还要。 最好莳香那一脚把他踢个「不能」,以后也少了烦心事,反正儿子都生两个了,不能了她还省心。 「莳香。」 大太太的声音将发呆的莳香唤了回来。 听她们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提枪我拿盾,攻攻守守、唇枪舌战,莳香真想大吼一句:「别吵!老娘不干行了吧?」 为免自己在疲劳轰炸中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她早在文丞佑离开时也神游物外,作起白日梦。 待两个女人拍板定案后,她才回过神来,装出痛苦又悔不当初的表情,好不容易把二太太给请走。 「莳香,你别怪我,我也想留下你——」 「我明白。」莳香疲惫地抢白,老天,别再说下去了,她需要安静,「是莳香莽撞,给太太惹了麻烦。」 大太太见她垂手敛眉,没了以前的活泼与朝气,不由叹道:「你放心,书院的费用我还给你留着,既是我们要解约,也会给你些补偿。」 「不用——」 「留着吧。」大太太打断她的话,「下个月我把青灵送去庄子,你好好看着她,好不容易瘦了,可别又打回原样,一会儿晓得你要走,她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莳香静静听着,大太太叨叨絮絮交代了一些话后,才让她回去收拾行囊。 跨出偏厅时,屋外的日阳正大,莳香长长地叹口气,难掩内心的失落,好好一份差事却让她丢了。 走下曲廊,熟悉的一抹身影伫立在假山旁,她微笑朝他走去。 「你终于能摆脱我了。」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似乎料到了最糟的发展,文丞佑蹙着眉头不发一语。 「你干么苦着一张脸?」莳香扯开笑脸,内心却是掩不住的惆怅与失落,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苦瓜脸。 这样也好,她不用再去思考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行为何以如此暧昧,更不用告诫自己与他划清界线…… 就算他有情又如何?两人的身家是跨不去的鸿沟,她一直明白,否则又怎会辗转反侧。 现下好了,她再不用烦恼该怎么办,老天已经帮她作了决定,出了这个大门,两人再无干系,他又即将出远门,想来过不久就会把她抛诸脑后。 思及此,她再不想强颜欢笑,只道:「少爷保重。」 当她错身而过时,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臂,「莳香。」 她仰头望着他,不明白他还想怎么的,事情都到这地步,再无转弯的余地了。 「你……你……」他有满腹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莳香扯着他的袖子,想质问他:你做什么老是这般吞吞吐吐、不清不楚,弄得人心浮气躁,你要真对有意思,你就说。 这些话在她心里打转了许多日子,都要闷烂了却依旧没问口,气愤他畏畏缩缩没担当,可自己又好到哪儿去,每次想质问他,最后关心又总是作罢。 他的踌躇与矛盾,不正是她的吗? 他们都明白却又放不下,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得心慌,可如今总算要告一段落,她失落、惆怅,却又有如释重负之感,心底那块黑压压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再不用提心吊胆、彻夜难眠。 「出门在外,你自己小心。」莳香叹气,经此一别,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他挣扎地想说些什么,终究化为一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你也是。」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道:「你三哥……我也不想下手那么重,可反应太快……」 「我知道。」他与莳香也是较劲过的,岂会不晓得她的能力?就像练武的人一样,身体的反应是快过脑子的。 又是一阵沉默,莳香忽地扯开笑,调侃道:「你拉着我我怎么走?」她本是洒脱爽朗的性子,让她站在这儿与他别离难舍、十八相送,她还真做不来,不如潇洒道别。 「就这样吧。」她扯开他的手,再不看他,迈步往前。 「莳香。」他在原地唤了一声。 她缓下脚步却没停,然后她听见长长的叹息声。 「我不想委屈你。」 她回过头,不明所以。 他定定地望着她,「你等——」 「莳香。」文青灵从另一头跑来,「怎么样了……」 文丞佑的话语消失在空气中。 莳香望着他,想追问他是什么意思?她踌躇地转身想问清楚,双脚却如千斤重…… 「莳香……」文青灵气吁吁地跑到她身边,「怎么样?」 莳香将视线从文丞佑身上拉回,对文青灵露出一抹强撑的笑容,文丞佑立在原地,话语在喉间滚动,却无法化为语声,如同断裂的琴弦,迸出最后一声残音,震得人心弦震动,却再无续接的音声,最终消散于空,归为平静。 【第十章】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见儿子走进来,大太太放下手上的茶杯。 文丞佑摇头,「没什么。」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会不明白?「你二婶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莳香被赶也是意料中的事。」 早在二房的人来讨公道前,她与丞佑就先知会过了,她会尽力保下莳香,绝不让二房动她一根寒毛,虽说对良民动私刑犯法,但人在气头上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她能保证莳香不受皮肉之痛,却无法承诺能保住莳香的差事,虽说文丞薪动手在先,可如今躺在床上的也是他,哪个做母亲的看着儿子受伤不会心痛,依二太太的个性绝不会善罢干休。 既然打不了莳香又无法送官,也只能把她赶出去眼不见为净,大太太就是摸透了二太太的个性,所以让丞佑留下来适时插上几句话,让二太太认为太房看重莳香,不愿让她走,这打是纯粹是心理战。 如果他们爽快答应二太太的条件,二太太肯定不解气,还会找麻烦,要报复的时候当然是想夺走或破坏对方最在乎的人事物,如果对方淡定从容,就不叫报仇了。 为了取信二太太,她索性让丞佑在场反驳几句,她再表现出为难的模样,跟对方作作戏,见火候差不多了,再为难地答应,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水到渠成。 「都把最坏的结果同你说过了,怎么还拉着一张脸?」文连氏问道。 莳香在不在文府当差,不是文丞佑关心的点,他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对母亲坦白…… 「母亲……」 见他欲言又止,大太太挑眉,「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儿子……儿子心里有人了。」文丞佑不自在地说道。 大太太轻扬嘴角,假装不知,「怎么没听你提过?」 「本来想过些时候再提,但是……」他再次停顿,其实他想过好几个方案,一是藉着出远门的机会把莳香跟双胞胎都带上,二是他上任时再带她离工,三是让她留在文府三年,待约满后禀明父母要娶莳香。 但最后一个当下就让他摒充,三年时间太长,万一杀出程咬金,比如八弟,那便得不偿失,至于第一个方案却是时间太过紧促,何况莳香还得帮上七妹减肥,他不好半路截人,没准儿还会引起奶奶的注意。 他其实比较偏向第二个法子,先出远门躲避母亲跟奶奶想给他订亲的困扰,待半年后户部任命下来,再回头接莳香。 可如今计划都被打乱了,莳香没了差事自然得回村子,又走得如此匆忙,他有好些话都还没告诉她……只是又能说什么?让她等他,告诉他自己要带她走?那与私奔有什么差别? 除了对她的名声不好,将来双胞胎若得了功名,也会让人在背后议论,若没得到双亲的赞同,说了又有何用? 但没争取过就让他放弃又不是他的作风,他也不想将来后悔,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再踌躇,直率道:「儿子喜欢的人就是莳香。」 第二十一章 文连氏扬眉瞄了儿子一眼,拉起嗓门,故意道:「你喜欢莳香?上回我问你你怎么说的,让我别听信胡嬷嬷的话,现在却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她?」 文丞佑脸色尴尬,「那时是怕娘为难莳香,所以才……」 他本没打算这么早让母亲知道,原想利用几个月的时间徐徐图之,母亲疼他,最多生气骂骂他,磨久了就原谅他了,父亲那儿好办,当初大哥与洪姑娘的事,父亲也没反对,只是过不了老太太那关也无法。 大哥是长子,婚事作不得主,他是老二,老太太或许不会插手太深,到时再让母亲去磨合说项,包不准事情就成了。 对于儿子先前扯谎的事,文连氏也懒得追究,只是实话实说,「她的家世不行。」 「母亲。」文丞佑忍不住上前一步,「孩儿又不需要妻子娘家帮衬什么,你不是一直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老太太不会答应的。」她截断他的话语,「你怎会如此糊涂?」 文丞佑沉默半晌才道:「儿子也想过放弃,只是怎么都放不下。」 文连氏忍不住骂道:「我怎么生得你们两个兄弟,没出息!」 他低头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莳香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嫁进来?不是文府把她拘死,就是她闹得文府鸡犬不宁。」她喜欢莳香的性子,可也看得透澈,莳香那样不适合宅门深院,还不把她憋死? 文丞佑牙一咬,袍子撩开,双膝落地。 「你这是做什么?」文连氏惊讶地起身。 「儿子不孝,心里有个主意,还望母亲成全。」 坐马车进村时,小孩子全都好奇地跑出来看,莳香笑着同他们打招呼,给他们发糖,热闹得像是过年似的。 对于她突然回来,大伙儿先是吓一跳,了解缘由后,堂兄说了句:「就知道你这性子会闯祸,我们还想过你哪天会被打断手脚抬回来,现在手脚都还在,也不吃亏。」 她当下就给堂兄一记手刀跟一个大白眼。 堂姊兰香则是安慰地与她说了几句,剩下几个小萝卜则是对她带回来的各式礼物嚷嚷,小堂妹忙不迭地摸着上好绸缎,惊叹道:「比我屁股还细!」 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莳香心里的惆怅与愁绪因此冲淡不少。 离开文府的时候,大太太给了她不少银两跟礼物,她私底下拿了一半给伯母,让她给堂兄还堂姊添些聘礼嫁妆。 伯母沉默半晌,才默默收下,伯母对他们三姊弟虽然一直不冷不热,可从无打骂,也没故意不给饭吃,对此莳香一直感激在心,家里最近支出颇多,她很高兴能帮上忙。 至于双胞胎,席式铨一贯地面无表情,席式钦则是十分高兴,想着姊姊回来是不是表示不用去书院念书了。 「别作梦了。」莳香敲他的脑袋,「书院还要去。」 离开文府时,文丞佑只让她放心,双胞胎进书院的事不会有影响,他会安排,她只能点头,说些感激的话语。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她最在乎的便是弟弟的前程,有他的承诺她的心踏实了些,至于其他……再不去想,就当作了场梦,不管梦境是甜是酸,醒了,还得继续过日子。 农家人都是如此,务实勤奋,不管遭遇什么困难,生活多不顺心,可早上一睁眼,还得干活,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整日闲待在旁,才能相思成病,泪珠终日挂在颊边。 莳香天天早起干活,让忙碌占据心底空空的一块,日子总是要过,一天一天地,一年一年地,她想,总有一天,心底的空虚会盈满,脑子里的身影会淡去,像沙丘上的字,总有消散的一日。 两个月后 树上的叶子慢慢从翠绿转黄成红,莳香早晨起路过时就捡几片枫叶当书签,无聊的时候编个花草戴在老田的牛角上,晃悠悠的过日子。 前阵子为了堂哥的婚礼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胡思乱想,如今闲下来,脑子里的念头一劲往上冒。 偶尔,她会望着远方,想着文丞佑现在在哪儿了? 是不是正快活着喝酒玩乐,把她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着,她就会生气的捡小石子往湖里丢,看石子溅起水花,再咚、咚、咚地往下沉。 文丞佑就像这些石子,搅得人心乱,最后却一走了之。 「还是男人嘛,没担当。」莳香臭骂一句,「把人的心搅浑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我那一拳一脚就该往他身上招呼,他比三少爷更坏。」 生气的时候,她不会去想身家的问题、两人间的差距,只是一股脑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如果老田在这时哞哞地附和两声,就会得到她赞赏的抚摸,称赞它是天上元帅投胎,如此有灵性。 「第一眼见到他时,你就该用牛角顶他。」莳香摸摸老田的牛角。 芦苇丛里见个小身影伏着,其中一人说道:「阿钦,我看你姊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是不是请隔壁村的王仙姑开个符水?」 「迷信。」席式铨冷冷地说了一句。 「就是,我阿姊好得很。」席式钦瞪了二狗子一眼。 「哪里好?她成天跟老田讲话。」 「齐老爷子不是也跟老田讲话?」席式钦反驳。 「我阿娘说齐老爷子这有问题。」二狗子比了下脑袋。 「你讨打是不是?」席式钦作势要揍他。 二狗子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你生什么气?」 「你滚。」席式钦推他一下。 「让我滚就滚,我算什么?」二狗子挺起胸膛,「大丈夫岂能说滚就滚,是不是,阿铨?」 席式铨翻白眼,懒得回答。 席式钦又揍他两拳,二狗子还手,两人扭打成一团。 「你们是想被发现吗?」席式铨瞪了两人一眼。 席式钦放开二狗子,「我看还是打兰香姊开导开导姊。」 「兰香姊忙着绣嫁衣,哪顾得上。」席式铨摇头。 阿姊若能说出来,他们还不会这么担心,偏她净装无事,可一转身就见她若有所思,要不就是怔怔地发呆。 兰香姊也问过,她拉起笑脸,嘴上说着:「没事、没事。」一转身,她又走神。 从小到大他们何时看过阿姊如此垂头丧气、满腹心事?因为不放心,所以才左右不离地跟着。 也就一个人的时候,阿姊会骂上几句,可过不久又开始叹气,弄得他们兄弟心神不宁。 最近她老往湖边跑,但那儿淹死不少人,每年总有小孩在那儿泅水溺死,村里的老人说湖里住着水鬼,万一阿姊被抓去就麻烦了。 「要不,我们去问问七姑娘,看她哥哥有没有捎什么口信回来。」席式钦说道。 阿姊回村后一个月,七姑娘又到庄子里住,见到阿姊时还激动地哭了。 文府的大太太给七姑娘请了个教养嬷嬷,大伙儿都叫她秦嬷嬷,听说是文丞佑在京城寻的,觉得她脾气好,有原则但不严厉,所以给妹子送来的。 席式钦发现当七姑娘提到文丞佑时,阿姊的眼睛就会亮一点,不再无神涣散,他年纪小,对男女之情还懵懵懂懂,不过懵懂却不是无知,他觉得阿姊是喜欢五少爷的,只是不明白阿姊为什么又垂头丧气,直到席式铨说了身家不配,他才恍然大悟。 「别院里的小姐长什么样?」二狗子好奇道,他还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 席试钦翻白眼,「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都一样。」 「猪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难道你是猪吗?」二狗子反驳。 「你欠揍是不是,我就把你打成猪头——」 见两人又开始斗嘴打架,席式铨无语摇头,目光不经心地扫过仍站在湖边的阿姊,当他扫过另一边的芦苇时,双眼蓦地瞠大,无法置信地揉了揉眼。 「哞哞……哞……」 老田甩了下头,走到一旁的小池塘喝水,耳朵扇呀扇地。 「你是不是嫌我烦?」 看着老田晃着尾巴走到旁边纳凉,莳香挥动手上的芦苇。 「哞……」老田扬头叫了一声。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耐烦我?我是找不着人说话才来找你……」 「哞哞。」老田转开头望向一处。 莳香顺着它的目光看去,身子猛地一僵,定在原处。 她以为已经淡去、再不相干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她错愕地望着他,脑袋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京城吗?在某个地方逍遥自在…… 第二十二章 文丞佑朝她勾起一抹笑,两个月不见,他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皮肤哂黑了一点,瘦了一些。 「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她方才的气话他都听在耳里。 他的声音也像以前那样温温的、淡淡的,莳香胸口一紧,冲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直率的话语及耕耘上他涌起一股怀念。 「我刚回来。」他走向她。 一时间,莳香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直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然后,他又突然出现在面前。 「你不高兴见到我?」见她神色恍惚,神情复杂,他忍不住问道。 「不是。」话语冲口而出,他顿时勾起笑,眼眸是温暖的笑意,莳香面上一热,暗骂自己嘴快。 察觉自己的心情跌宕起伏,她不期然地升起一股警戒,不行,她不能如此受他影响,当初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让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好不容易才自流沙中脱身,她不能再放任自己…… 「你别再来招惹我。」她转过身不看他,「你走吧。」 「为什么这么说?」 「你明知故问。」她转过身,手上的芦苇往他身上抽。 芦苇打在身上并不怎么痛,他也没躲,就让她发泄地打了几下,知道她心里委屈, 见他动也不动地任自己抽打,莳香反而惊讶地停住动作,「你怎么了?摔坏脑袋了?」 他笑道:「我让你出气你不高兴?」 他露骨的话语让她双颊更红,「你出远门就学了怎么跟姑娘调笑?」她气得又背过身。 「你冤枉我了。」他苦笑地转过她的身子,「你别乱动,先听我说。」他扣住她的肩膀。 「你还肯帮我做饭吗?」他又问。 她狐疑地望着他,怎么又提这事?她狠下头摇头,「你别再说这些动摇我的话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能呢?」他追问。 她摇头,「你别哄我。」 「我不是哄你,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走。」他的眼睛闪着热切。 「走?走去哪儿……你的任命下来了?」她问。 他颔首。 「不是要半年吗?怎么……」 「我请大哥帮忙,说我想到偏远点的地方,穷乡僻壤的地方没人想去,既有人请愿,户部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她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的手至她肩上下滑,突地握住她的双手,「我得在那儿待上三年,听说西南瘴气重,很容易水土不服,要是我在那儿生了病,还得有人照顾。」 他的双颊越来越红,眼神却是坚定,与以往的踌躇与犹豫大相迳庭,「你愿不愿意到那儿照顾我?」 话毕,她的脸也同他一样泛起红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羞得要甩手,他却紧握不放。 「你放心,我已经禀明母亲。」 「什么?」她一呆。 「我只是想让你安心,我不是胡来的,不是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以前我不敢同你说,是因为没把握,怕害了你。」他解释,「但少不得还是要委屈你。」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与愧疚。 莳香原本听着欢喜,可听到委屈二字又如一盆冷水浇下,「什……什么委屈?」她的心提在半空。 「你得跟着我在外头吃苦。」他拧眉。 她松口气,不假思索道:「吃苦算不了什么。」 待文丞佑露出一脸欣喜,莳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 「我……我是说我还没答应。」她急急掩饰自己的困窘,「我说得太快了,我还没想明白呢。」 文丞佑笑容依旧不减,「你没想明白什么,我与你说。」 「唉呀。」她心慌地甩着他的手,「你放开,让我想想。」 「莳香……」 「你母亲真的答应了?」她脱口问道,还是感觉不真实。 他颔首,「母亲早晓得我们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怎么话老说一半。」她心急地跺了下脚,忘了方才还叮嘱自己要矜持些。 他拧下眉心,「祖母那儿还得磨上一段时间。」见她表情黯淡下来,他忙又说道:「不过我有法子。」 她狐疑道:「什么法子?」 他神情尴尬,支支吾吾说道:「过……过几年就好了……等我们……嗯……」 「你讲什么呢,不清不楚的。」她嗔道。 「反正你信我,只要你不嫌弃跟着我吃苦,事情终会好的。」他红着脸,双手紧紧握着她的。 「你弄得我昏头转向的……」 「你信我一次。」他软下声音,「半个月后我就得上路了,到时来接你跟双胞胎,和先前一样,就说你不放心兄弟去书院念书,所以跟着去照应,顺便当我的厨娘,合情合理,没人会说闲话的。」 听到去照顾双胞胎,顺便当他的厨娘,她的心定了一些,是啊,双胞胎还小,她得跟去照顾他们才行,厨娘只是顺便。 「若不是事情都有谱了,我不敢同你提的。」他定定地望着她,一脸坚定。 她的心怦怦地撞着胸口,想答应又怕受伤,他虽说得信誓旦旦,万一最后两人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还得再受伤一次。 但若拒绝了,她晓得自己定要后悔,她一向是抓住机会不放的人,连尝试都没尝试,不是她的作风。 但她还是不放心,挣扎道:「大太太真的答应了?」 她再怎么勇敢,仍旧有底线,绝不能落得姑娘家自个儿往上勾搭的名声,她有勇气,却不能没骨气,起码大太太与大老爷得同意,否则她一个姑娘家急巴巴地贴上去,还不让人笑话,双胞胎怎么抬头做人? 文丞佑明白她的顾忌,斩钉截铁道:「我已经禀过双亲了,我不是只顾着自己好的轻浮浪子,你知道我的……我一直不敢对你太过放肆。」 听见这话,莳香安下心来,除了喝醉酒那次外,他一直很守礼,正因为他暧暧昧昧的,所以才让自己生气,原来他一直为她想,没有家人的首肯,他不敢信口开河给她承诺。 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追问,「你答应了?」 她不说话,只是盯着地面。 「莳香……」他焦急地追问。 总算,她点了点头,耳背通红一片。 他的心顿时让欢喜溢满,「莳香、莳香……」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内心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芦苇丛里,三个少年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他怎么又来招惹阿姊,还敢抱人,我去揍他!」席式钦怒气冲冲。 「先等等。」席式铨拉住他。 「还等什么,再等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二狗子叫道。 「你说什么?!」席式铨斥喝一声,「你敢破坏阿姊的名声,我让阿钦把你丢进湖里。」村子就那么小,若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阿姊怎么做人? 席式钦立刻摩拳擦掌。 二狗子赶紧道:「你当我放屁,我哪敢乱说。」他也不懂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不过是听母亲还有邻人说嘴,想着是不好的话所以拿来凑凑,谁晓得那么严重。 就在三人争执的当下,莳香的笑声忽然荡漾开来,三人凝神看去,就见文丞佑抱着阿姊转了两圈。 「糟糕,阿姊中了美男计。」席式钦焦急地跳了出去,「放开我阿姊——」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两人,忽地听到芦苇丛里传来一声斥喝,随即看到三个身影在芦苇丛中奔跑。 莳香羞窘道:「快放我下来。」这模样让两兄弟看到,她以后还有什么威严。 文丞佑有些不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她放下。 「你来做什么?」席式钦冲上业,把文丞佑推开。 「阿钦,」莳香敲了下他脑袋,「你干什么,竟然躲在草丛里?」 「我们是担心你。」阿钦痛呼地摸摸头。 「担心我?」她倏地明白了,这些日子自己反常的行为定让他们很担心,「阿钦……」 「五少爷找我阿姊何事?」席式铨问道。 见两个小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文丞佑恍然大悟,「放心,我不会害你们阿姊的。」 席式铨挑了下眉,很快掌握他话语中的意思,席式钦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还说不会害阿姊,那阿姊回来后这么阴阳怪气,茶不思饭不想的……」 「席式钦!」莳香羞恼地揪住他的耳朵,「闭嘴。」 「喔……痛痛……」 二狗子则在一旁偷笑。 第二十三章 「走吧。」席式铨对二人说道。 「走,去哪儿?」席式钦嚷嚷,「凭什么我们走,要走的人是他!」 「好了你。」席式铨拉了下他的手,喝道:「用点脑袋行不行?」 「你什么意思?说我脑袋不好吗,就你一个人聪明——」席式钦怒道。 席式铨拉着弟弟,一边叫上二狗子帮忙,总算把人给请走了。 文丞佑叹道:「你这弟弟也太精了。」 听到他称赞席式铨,莳香一时忘了尴尬,高兴道:「阿铨是全村最聪明的。」 见她一脸得意,他忍不住想逗逗,「方才阿钦说你茶不思饭不想——」 「他胡说!」莳香顿时像暴怒的小猫,急得截断他的话,「我吃得可多了……」 见她气急败坏地解释自己成天大吃大喝,还养了些肉,他越发笑得厉害。 待她气得又拿芦苇抽人,他索性一把抱住她,将暴躁的人儿圈在怀里。 在外头的这两个月,他时不时就想起她,如今总算都圆满了…… 「我倒是想你想得瘦了。」 炸毛的小猫儿一下安静了,在他怀里僵着不敢动,耳朵又红了,旋即不知是气还是羞,拳头在他背上打了两下。 早被遗忘的老田,哞叫两声,静静地走了开去。 文丞佑低下头,就着莳香绯红的耳朵又说了几句思念的话语,她羞得直往他怀里钻,惹得他闷笑不已,心里泛起丝丝甜意。 湖面随着清风泛起阵阵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层层向外扩散,芦苇摇摆着,远处开着五颜六色的花…… 文丞佑深吸口气,空气里的清新挟着怀中人儿的香气,令他笑容满溢,一切是如此美好而宁静。 终曲 知了在窗外叫嚣着,屋里的热气使人汗流浃背,文丞佑躺在竹席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昏昏沉沉的,身体又热又冷。 呢喃了几声后,一股清凉立时自额头沁入,驱走了脑内的混沌与沉重,他眨了下眼,喃道:「莳香……」 「我在呢,来,喝点水。」 甘甜的山泉水自口中滑入,身体内的火很快获得舒缓,瞅着熟悉的脸蛋与大眼睛,文丞佑轻声道:「辛苦你了。」他握着她的手。 「知道我辛苦你就快点好起来。」她将水杯放到一旁。 他微笑地望着她担心的脸庞,「不过是受了热气,你别担心。」 西南的夏天可真是热,瘴气又重,不过出去哂了两天就病倒,他们刚来进已近冬,没有水土不服、伤风受凉,没想一进溽夏,倒把他折腾个够。 「一会儿我给你煎个土方子,是布大娘告诉我的,包你立马像水里的鱼儿翻腾起来。」她说道,布大娘是她在这儿认识的鱼贩,个性豪爽与她脾性相投。 他笑道:「只要不翻肚,怎么都好。」 她瞪他一眼,「什么翻肚,难道我还能毒死你?」 「你可舍不得。」他笑咪咪地说。 她臊红脸呸他一口,原以为他是个正经规矩的少爷,这半年她可见识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布大娘说得对,管他是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富贵俊少还是黎民百姓,男人骨子里就是色性难改。 「妹子你听我说,只要把男人那点心思摸透了,包准他服服贴贴的,以后你们俩成亲了,大娘教你个十招、八招,让他上了床就不想下床……」 莳香捂着耳朵不敢再听,这儿民风开放、百无禁忌,饶是她这般活泼大方的都招架不住。 在这儿虽然清苦些,不过她全无不适应,基本上他把家都交给她打理,他管外她理内,对外人便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初初听到时,她羞得说不出话来。 来西南的路上,他把心里的算盘都跟她说了,待定下来后,他就去信给父亲,让他来西南一趟,之后再筹备婚礼,有长辈在,他们二人成亲便算是名正言顺。 右成之后再禀明祖母,简而言之就是先斩后奏,有父亲主持婚礼,他俩便不算私订终身,若祖母问起为何如此仓促成婚,便说他在西面病了几次,都是莳香亲自照顾。 接着,再加油添醋说西南部落的首领有意把女儿嫁给自己——这点倒是事实,祖母一听必然不肯,他们文家怎能娶蛮夷之女?母亲再接着说:「老爷到了那儿,见情势不对,为避免夜长梦多,便作主让丞佑娶了莳香。」 即使祖母不高兴又能如何,儿子媳妇说得句句在理,娶个穷人家的女儿,总好过娶个野人回来,孙子远在西南,鞭长莫及,她就算想管也管不着。 虽然给祖母下套着实不孝,但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父亲只答应来主持婚礼,那些个弯弯绕绕要骗老太太的话,他可不干,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还是得落在母亲身上。 「若不是母亲疼我,我们大概……」 文丞佑没有把话说完,但莳香明白他要说什么,若不是大太太肯帮忙,他们俩是绝无可能的,她心里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以后定要好好孝顺大太太。 「我们在外头多待几年,等孩子生了再回去,祖母瞧在曾孙的面上便不会为难你。」 莳香听着前头还感动地红了眼,他接着一句话就让她羞得打人。 她曾问过他喜欢自己什么,他笑笑地说:「你是挺扎手的,可总是精神奕奕的,活泼有朝气,让人看着心情就好起来,糟心的事都丢到脑后。」 「就不觉得我蛮横?」 「是挺蛮横,偶尔又无理取闹,可不是不能说道理的人。」 前面听着还高兴,后面她又皱眉了,怎么听都不像好话,不过她也不计较了,因为自己喜欢他,不也是挺奇怪的吗? 以前她总认想着自己会嫁个庄稼汉,没想却要嫁进高门大户,想来就怕,可有他在,她又觉得好些。 她一直觉得他脾气好,男人像他这样有度量又能包容她的可少了,像三少爷与她就话不投机,说不到三句就吵。 母亲说过若遇上一个能包容她性子的,那可是她上辈子烧得好香,左右得抓牢了,不能松手,她记在心里,牢牢把他抓着。 「阿铨他们明天该回来了吧?」文丞佑问道,两兄弟在隔壁县的书院地学,隔几个月就有假能回来。 「算日子应该快到了。」想到能见到弟弟,她就掩不住笑意。 没想到话语才落,外头就传来喳呼声,接着便是熟悉的大噪门。 「阿姊,我们回来了,我在路上打了只雁,给你进补。」 「大热天的,进什么补。」另一个冷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莳香惊呼一声,开心地冲了出去,「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我们坐大马车回来……」 文丞佑移动身子,穿上鞋履,微笑地听到外头三姊弟打打闹闹的话语。 没一会儿,莳香如同旋风般又闯进来,责怪道:「你怎么起来了,快躺着。」 她关心的话语让他心里暖暖的,「也不有什么病,起来还凉快些。」 「姊夫病了?」席式钦喳呼着走进来。 一声姊夫叫得文丞舒坦,却让莳香跺脚,他们还没成亲呢,他就张口乱喊。「你……你说什么呢!」 「什么?」席式钦一脸困惑。 「你……怎么就没长进呢你!」莳香打了下他的头。 「还打我,我都大了。」席式钦跳到一旁。 席式铨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跟文丞佑各倒了一杯茶。 莳香与席式钦在屋里追着,文丞佑喝口茶,微笑地看着两人追打,在文府是不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功课可有问题?」文丞佑问道。 席式铨点了下头,「夫子出了一道题目……」 文丞佑专心听着,时不时点拨他几句,莳香猛地一扑抓住弟弟,给他挠痒,一边看着文丞佑与席式铨说话,当初跟着文丞佑走时,她有过犹豫,也怕自己作错决定。 兰香要她想清楚,连伯母都劝了她几句,终究还是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她也担心害怕,怕他终究要辜负自己,如今,她很庆幸自己凭着一股傻气点头了。 文丞佑老担心委屈自己,其实在这儿才快活呢,她宁可跟着他在穷乡僻壤的县道当官,也好过关在文府的宅子里,只要他们四人在一起,就是个家。 她笑着松开弟弟,待他跳到一旁后,再张牙舞爪地追着他跑,西南的天气热得人直冒汗,但对她来说,却是再舒适不过了。 后记 【后记 淘淘】 大家好,我是淘淘。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如果是我的老读者,一定晓得我设定的故事总是容易走歪,每每走到另一条岔路上去,我常在后记提到这一点,所以读者应该不陌生,毫无意外地,这本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原本剧情设定如下:女主是个想法异于常人的奴婢,把主子家当自个儿家,还把主子送的东西搜集起来,开了家旧货店,最后被愤怒的少爷抓包的故事。 我承认,你现在看到的这本内容跟原先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连书名都因此成了受害者,实在太对不起大家了,为了致歉,我还是会把奴婢开二手杂货店的故事写出来,哈哈……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这本书的女主角莳香虽然在厨房帮忙,手艺也不错,但我没让她在书里煮半道菜,主要是莳香的背景跟《娘子上菜了》的陌青禾有些类似,都是村子里出来的,为了避免剧情主线太过雷同,所以刻意不让她在厨艺上发挥。 其实我挺想再写个厨娘的,但言小的限制实在太多,写做菜也不能尽兴,还是罢了。 至于男主角文丞佑是我很少写的一种男主角,他比较循规蹈矩,又受制于大家族出身,行事风格比较拘谨,讲究礼法,没办法发挥男主角该有的霸气,不顾一切地带女主脱离家族,远走天涯。 偶尔写写这种男主角也挺有趣的,既然他无法显露霸气,那就只好由女主角担当了,哈…… 天气越来越热了,苦闷的夏天即将来到,大家好好保重身体,下次聊,拜拜。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