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座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夏至未至,连绵的阴雨已下了一整日,到了黄昏,雨还未停,却刮起了风。 风夹着雨吹进了一座塌败的破庙,把靠窗的一块地打得更加湿漉。梁下的蛛网在风里摇摇晃晃,粘在网上还来不及被蜘蛛吃掉的死蚊子,顺着这场风,虽暂时摆脱了蛛网,却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一个女人沾着泪水的长睫上。 棠槿婳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迟钝地觉有什么落在了她眼睛上,弄得她左眼很不舒服。 抬手去抓,食指与拇指一撮,那干瘪的死蚊子顿时成了一团小黑粒,再一捻,这小黑粒便落在了脏兮兮的地上,与万千尘土混在了一块。 「咳咳。」她无力地咳嗽了起来。 饿,好饿,前胸贴后背的饿。 强烈的饥饿感让她再也提不起劲来。 她的手蓦然地垂到了地上。 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她饿!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遭过这个罪。 她还没出嫁时,她们棠家丰衣足食,虽然她只是个姑娘,但却是家里唯一的姑娘,爹和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何曾让她饿过。 唯一一次饿肚子,还是她八岁时,因为和爹娘生闷气,赌气不吃饭的。 她已经记不太清,小小年纪的她是因着什么事发这么大的脾气,但她记得那种饿的滋味。 无力,空虚,头发重,脚发软,然后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走。起初肚子还会咕咕叫几声,后来,饿到连肚子都反应迟钝了,便也不觉得饿,但手脚却开始发冷,脑子一片晕沉,整个人好像立不起来的纸片,很快就要垮下了。 哎!她棠槿婳就是个天生禁不住饿的人。所以那一次到了半夜,她便偷偷跑到厨房去找吃的了,她还记得灶上点了盏桐油灯,她打开沉甸甸的锅盖,带着竹香味的屉里放了好几个肉包子,还有只油辣辣的酱肘子和一碗米汤。 她两眼放光,抓起肉包子猛地便塞到了嘴里,结果却因为吃得太急,有些咽到了,憋得脸都红了。还是娘及时赶来,给她灌下了那碗汤,又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她才没被噎死。 她那时不懂为什么娘来得那么及时,后来才知道娘一直在偷偷注意着她,那些热乎乎的肉包子,酱肘子,米汤,也是娘怕她饿,特意给她备下的。 可惜,她的爹和她的娘都不在了,如果他们还在,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后来,她嫁给了穆子训,她的公公穆里候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她过着人人称羡,锦衣玉食的少奶奶生活,就更没挨过饿了。 别说她,就连她养的那只猫,一日三餐吃的都比乡下人家好。它走路肚子一晃一晃的,全身都是富态的模样,叫起来也很是威武霸气。 可谁曾想,公公死后,她的丈夫穆子训会那么不中用。 这才几年,偌大的家产就被败光了,骗光了,连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穆家那座老宅子也被人诓走了。 回忆起这一切,无力,愤恨感从棠槿婳心底深处袭来。 今天,是她随着穆子训住到破庙里的第九天。 他们身上早就一文钱都没有了。最近还老是下雨,下雨,下得到处都是湿的,下得外边都没人走动了,也下得让人绝望。 这种时候她偏还染上了风寒,反复发热,又请不起大夫,吃不起药,简直是雪上加霜。 中午过后,雨小了点,穆子训便冒着雨出去了,说要给她找吃的。 他说这句话时,两眼通红,塌陷无肉的两颊还一抽一抽地。 她感觉穆子训是觉得她不行了,想给她找口吃的,免得她空着肚子到了下边,成了饿死鬼,不好投胎转世。 可眼瞅着天一点一点地暗下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出事了? 不,她累了,她没有心情去想他是不是出事。 「踏踏踏」,一阵急促的,淌过坑坑洼洼水沟的脚步声传来。 穆子训回来了。 他全身都湿透了,凌乱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鬓边,但他大大的亮亮的眼睛里却有些许笑意。 他护着胸口,拖着那双破旧,连大脚趾都包不住的黑布鞋,有点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 他蹲下,抹了抹脸上的水,又嘟起嘴,把手稍微吹干,宝贝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纸包。 白纸包打开,里面是个被压得有些瘪,却冒着麦香气的馒头。 「娘子,快吃,还有些热呢!」穆子训把馒头放到了她嘴边去喂她。 她闻着那馒头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赶紧伸嘴往前一咬,却只咬到了一小口。 这一小口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饿,她不管,她只想吃东西,她要吃东西,她要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她撑起一口气,从穆子训手中抓住了馒头,风卷残云间便把那整个馒头塞进了嘴里。 第2章 磨动牙齿,还没嚼几口,她发现她好像被噎住了。 就像小时候吃包子被噎住那样。 不是好像,是真的。 她真的又被噎住了。 窒息,无力的窒息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让她喘不过气来! 啊……娘…… 啊……她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啊……该死的穆子训……居然被吓得只会发愣…… 不,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至少,得让她把馒头吞下去…… 她等这个馒头整整等了两天! 她不想做饿死鬼…… 绝望无力地挣扎中。 她……棠槿婳……因为一个馒头……彻底咽气了,享年二十一岁。 在咽气的那一瞬,看着穆子训那张被吓的惨白如插在坟前蜡烛的脸。 她发誓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要再嫁给穆子训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了…… ☆☆☆ 「槿婳,槿婳……快醒醒,你怎在这睡着了。」 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好像是她婆婆的,她记得她的婆婆姚氏在穆家老宅被诓走后就气得吐血身亡了!死时眼睛都没合上。她把她娘留给她的金镯子当了,才勉强买了一口薄棺材,把婆婆葬了。 即便是她自己,也在破庙里被馒头噎死了。 难道这里是黄泉,她们在底下碰面了。 棠槿婳心里一动,赶紧睁开眼来。 婆婆姚氏穿着一件紫色的绒褐袄子,梳着常见的圆髻,半弯着身子站在她面前,抚了抚她的肩膀,皱着眉叹道:「咱家的日子愈发难了,有了上顿愁下顿,也不知训儿到张家去借到了银子没有,不然家里的米撑不了几天了。」 天气冷,她边说话,边往外喷着白白的雾气。死人可喷不出这样的白雾! 张家?借银子?那不是去年十一月末的事吗? 这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穆子训非但没有借到银子,回来时还因踩到了一只烂南瓜,在半路上摔了一大跤,把下巴都磕肿了。 棠槿婳瞪大双眼往四周看去,她现在坐在天井旁,右边是绘着牡丹九鱼图的厅堂,左边是剥了红漆的木门,头顶是淡蓝的天空和灰黑的瓦檐,暖和的阳光照在她搁在大理石的腿上,烘得她膝盖都有些微微发热。 没错,她现在在穆家老宅子里。 按婆婆适才所言,时间是春节还未至的十一月。 她真的重生了? 「槿婳,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愣一愣地。」姚氏奇怪地看着她。 「婆婆……」槿婳强忍着激动唤了姚氏一声,悄悄地用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好痛,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痛,她还活着。 虽然她没有重生在她未出嫁前,也没有重生在她刚嫁给穆子训,穆家仍家财万贯时,但至少她还活着,婆婆还活着,她们还有这间可遮风挡雨的老宅子。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呀! 她,棠槿婳,发誓——这一世绝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要努力活下去,让全家人都活下去! 一早,天还有些昏暗,槿婳起床了。 她穿了件月白缎衫,用竹簪把头发挽成髻后,就到灶房去。 熟练地打开了盖在米缸上的木盖子,弯身伸手往底处一掏,便掏起了半把杂粮米。 她把米放到一个小盆子里,站在窗口,借着晨光,仔细地挑捡着混在米里的沙粒。 穆家如今的条件,哪还吃得起精细的大米,能买到这种混着沙粒的杂粮米就不错了。 挑久了米,槿婳的眼睛有些发酸,抬起头来,往窗口望去。 不远处人家的柴房上飞上了一只高冠红毛金爪的大公鸡。 大公鸡把头一仰,雄赳赳地发出了嘹亮的「喔喔」声。这一叫,响天震地,估计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接着,几只羽毛又灰又黄,还带着麻点的母鸡也飞到了它身边。但母鸡不比公鸡威风,虽然也扯起了嗓子,用力地嚎着,但也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那家的女人起得比她还要早,烟囱里都开始有规律地冒出阵阵白烟。 自从搬到这来,什么活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她的手指磨钝了,手掌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想当初,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少奶奶」。 也幸亏她是看得开的性子,享得起福,也能吃苦。 要不然,落到这种地步,早一头吊死在梁上了。 捡完沙粒后,槿婳把米淘洗了两遍,便开始生火煮粥。 第3章 这是用灰砖砌成的灶台,有一大一小两个口,大的上边放着炒菜用的生铁锅,小的上边也放着锅,这锅则是用来煮水熬粥的。 起火用的是晒干的芒箕草,穆子训特意到山上打的。一点就着,烟不大,气味还有些好闻。 槿婳用刚才淘过米的水洗了脸,又漱了漱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蹲在灶旁,仔细着火候,顺便摊出两手把有些湿哒哒的手指烘干。 不一会,穆子训也醒了,槿婳怀疑他是被公鸡的叫声吵醒的。 他昨天磕到了下巴,擦了药酒,伤口变得又青又肿,让人瞧着既好笑又心疼。 穆子训身材欣长,长得跟她公公有些像,浓眉大眼,高鼻薄唇,虽不是特别英俊,但也很是耐看。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睡眼惺忪地蹲在她身旁说:「娘子且休息,让我来烧火吧。」 想想他从前做的那些糊涂事,槿婳心里就有气。 但纵使穆子训千不好万不好,对她这个年少结发妻还是很好的。 她嫁给他多年未出,几年前婆婆就张罗着要给他娶妾,可穆子训拒绝了。他说她还年轻,又不是不会生,只是之前小产过一回,身子还没调理好,以后总会有孩子的。 穆家破产后,有一次婆婆又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了句:娘看槿婳像个扫把星。她当时就站在门外,听到婆婆这么说,心里好不难受,因为她嫁到穆家第三年公公就去了,第七年,穆家就破产了。 外边有不少人说她是扫把星,还把她父母早逝的事都扣在了她头上,说她克父克母克公公,以后也是要克死婆婆,克死相公的。 她原以为穆子训也会趁她不在眼前,跟婆婆埋怨两句,没想到穆子训立即严肃地跟她婆婆道:「娘你别胡说,穆家这样是儿子没用,跟槿婳什么关系。儿子如今穷了,她还愿意跟着我,忙里忙外的,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媳妇。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更不许在她面前提什么扫把星。」 婆婆被他这么一说,不敢吱声了,此后,也没在她面前说过这类的话。 她当时站在门外,感动得眼泪直流。 这番重生后,她也有过离开穆子训再找个家境好点的男人嫁掉的念头,毕竟她还年轻,长得也算漂亮。谁知道她继续留在他身边会不会又像上辈子那样活活噎死呢? 但只要想想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好,她就不忍心离开他,「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呀! 槿婳见穆子训蹲了下来,便往旁挪开了一点。 她抬手摸了下穆子训的下巴,低声道:「还疼吗?」 「疼,娘子吹吹就不疼了。」 虽然他现在瘦了,穿着粗布麻衣,没有以前那锦衣貂裘的风流公子哥模样,但他上扬的唇角里仍带着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这几分孩子气正是槿婳喜欢的。 槿婳笑了笑,嘟起嘴,真往他下巴里吹了一口气。 穆子训闭上眼,亲昵地拿鼻尖去碰她的鼻子。 槿婳摸着他的脸道:「你呀!以后仔细着点,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跌下巴。」 穆子训无奈又可怜地道:「谁知道那路上会有个那么大的烂南瓜?我早上去的时候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一脚便踩在上面了,偏那时有只狗又凶叫了起来,我一紧张,便跌了。」 棠槿婳听着他的描述,想想那情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昨天他回来时,婆婆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不是踩到了屎。 笑归笑,笑完后,槿婳又苦口婆心地叮嘱道:「那个张家,往后你别去了,便是见了那张大仁,也不必跟他说话。不是我多嘴,以前我们家有钱时,那些人整日里和你称兄道弟,吃了你多少酒,花了你多少钱。如今倒好,个个翻脸不认人,连个铜板也不愿拿出来,可知那些你以前掏心掏肺的都算不得什么朋友。」 槿婳见穆子训没有吭声,知道他心里也不大好受,便叹了一气道:「家里的米快没了,我还有对珍珠耳坠,你喝完粥后,拿到诚记去当了。」 「那耳坠不是你最喜欢的吗?留着吧!钱,我再想想办法。」穆子训皱着眉道,虽然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还是个富少富商时,走哪都是上请下迎,如今别人见了他都跟避瘟一样,真是不落魄不知人情冷暖。 「留着也不会戴了,东西放着不用就跟没有一样,不如拿去换钱,」槿婳十分看得开地说着,「当了的钱,买些米和面粉回来,天天喝稀粥也不是办法,我以前见过别人用面粉做烙饼,倒可以试试……对了,再去东市看看有没有人卖小鸡崽。」 「鸡崽?」穆子训睁大了眼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映得发红。 他以前可是斗鸡场上的好手,即使现在他被迫金盆洗手了,提到鸡,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以往那段在斗鸡场上的峥嵘岁月。 第4章 「你想哪去了,我不是让你把鸡养大了,拿去跟人斗,」槿婳有些着急地道,「我是想着外院现在空着,正适合养些鸡。你就买一只公鸡,四只母鸡回来,到时母鸡下了蛋,我们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攒着拿到集市上去卖掉。」 穆子训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忙点了点头。 槿婳便起身回到房里,找出了那对珍珠耳坠。 这珍珠耳坠陪了她好几年,典当出去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把它赎回来的。 熬好粥后,槿婳就去喊婆婆喝粥。 姚氏早起床了,只是在屋里绣手帕,一直见不到人影。 她年轻时,绣活做得好,但也有十多年未拿过针线了,如今穆家败落了,姚氏只得重新拿起了针线,想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槿婳见姚氏坐在窗下绣得仔细,轻声地走过去道:「婆婆,先喝粥吧!以后等太阳升高了再绣,这样不至于太伤眼睛。」 「我也就才绣了一会。」姚氏说完起了身,在槿婳的搀扶下往饭厅走去。 这粥跟前几日一样皆是稀稀的,配着一碗咸菜和半碟花生,虽然吃得无滋无味,也不怎么能充饥,但也好过喝凉水。 说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真到了三餐不济的地步,人想要的不过也只是吃饱肚子活下去。 穆子训喝了两碗粥,拿着槿婳给她的珍珠耳坠子出去了。 婆婆回屋继续绣帕子。 槿婳收拾好了碗筷,忙活了灶房里的事后,坐在天井里晒起了太阳。 四周很安静,今天一点风都没有。 她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她出嫁时,她的娘告诉她要恪守妇道,要以夫为天,万不可忤逆丈夫。这话,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嫁到穆家后,穆子训对她好,她罗绮满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加上公公婆婆好相处,日子过得说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得闲的时间基本都在看戏,逛街,买胭脂,买水粉,描眉画眼中度过。 所以她从没想过要过问穆子训在外边做些什么?也不关心穆家的生意如何了?那么大的家产,她用不着担心。她嫁过去时,舅妈翘着拇指说她三辈子也吃喝不完。 如今想来,她是错得离谱。穆子训作为家中独子,打小娇生惯养,公公婆婆又太溺爱他,什么事都顺着他。他之前是从不知什么是人间疾苦的,又是一根筋的性子,遇见了大事更没有主意。 公公走得那么急,穆子训毫无准备便成了穆家的当家主人,他连账本都看不懂,没有学过一天如何做生意,突然间接收了那十八家铺子,简直就同一块珍贵又易碎的琉璃盏落在了一个懵懂不知的孩子手上,危乎其危。 而她那时,从没想着要帮他,也没有意识到她也有责任要振兴穆家。她只以为嫁了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靠丈夫就行了。 穆子训持续投资失败,各店掌柜见异思迁,穆家商铺越剩越少时,她还跟个傻子一样继续过着看戏逛街嗑瓜子的少奶奶生活。现在回想起这些,真是无知地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如今已是十一月底了,很快的便要过年了,过了年就是元宵,然后正月里过了,便到二月。 二月…… 她心里一动,二月,明年的二月份底就是穆子训把穆家老宅抵出去,他们被赶出宅子的时候呀! 这可是关系着她这一世生死的大事,她居然这会子才想起来。 哎!她不应该让穆子训出门的,指不定他今天就在路上碰见了那骗子。 想到这,槿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是重生了,但不知是不是重生的时间还短,她记忆有些混乱。 她记不起穆子训是什么时候遇见那个叫胡定仁的骗子的,也不清楚穆子训是什么时候拿了地契去和他签约的。 她最怕的事不会已经发生了吧! 「啊……」槿婳忍不住叫了起来。 婆婆听到她的叫声,紧张从屋里走出来道:「这……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训儿又怎么了?」 「婆婆,相公有没有跟你说他最近遇见了个叫胡定仁的。」 「胡定人是谁?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是子训以前的同窗。」她道。 没错,她想起来了,胡定仁是穆子训以前在学堂读书时的同窗,后来,胡定仁离开几年,到外边去了,也不知做了些什么。 今年他铁定是回来了,而且利用同窗这一身份,把穆子训哄得团团转。 「同窗?子训离开学堂多少年了,我哪还记得他的那些什么同窗。」婆婆道,觉得槿婳问的莫名其妙地。 槿婳觉得问了她也是白问,不如她跑到外头去把他找回来,免得他又上了那个胡定仁的当。 第5章 她这般想着,便提起裙子,心急火燎往外跑去了。 老宅离集市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脚程,穆子训离开也快半个时辰了。槿婳想着如果他没有在路上碰见什么人,走的又是这条常路的话,那她应会在半路上碰到他才是。 结果她跑了一路,并没有看见穆子训。 在街市上无头苍蝇一般寻了好一阵,才瞧见穆子训和个身材高大,相貌敦实,穿着荔枝红道袍,头上戴着貂鼠帽套的人下了一家叫醉春风的酒楼。 穆子训跟他站在一起,一穷一富,对比鲜明。 「子训。」槿婳赶紧唤着跑了过去。 「娘子,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怕你再上当受骗才来的。 槿婳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喘了喘气道:「我在家里见相公好久没回来,怕相公出事了,所以来看看。」 「娘子,我出门也没多久吧!而且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穆子训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那穿着荔枝红道袍的男人听了他们的对话,笑着做了一揖道:「原来是穆夫人呀!穆夫人跟子训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位是?」槿婳微笑着问。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人就是胡定仁。 果然,穆子训笑着道:「这是胡定仁胡兄,为夫以前在学堂念书时的同窗。」 胡定仁也笑着道:「一晃眼多少年了,那时子训九岁,愚兄十一岁,下了课,我们常到后山去玩耍,有一回子训顽皮捅了个马蜂窝,还是愚兄让你把衣服包在头上,才不致于被盯得满脸是包。」 「哈……有这回事,当时可真是多亏了胡兄。」穆子训一下子陷入了回忆里,哈哈笑道。 槿婳见状,心里好不窝火,这个胡定仁可真是太会装了。 胡定仁又做出同情的样子道:「真没想到子训家里会出这样大的变故,不过愚兄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子训乃人中龙凤,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飞黄腾达的。」 穆子训听到这话,更加感动了。如果槿婳不是已提前知道这个胡定仁是什么货色,必定比穆子训还要感动。毕竟穆家落难后,他们受了太多的指指点点,讥笑冷嘲,对他们说好话,鼓励他们的人太少了。 「哎呦!愚兄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子训如果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下回见了子训,愚兄再请子训喝这醉春风最好的酒。」胡定仁热情地说着。 穆子训赶紧作揖送他:「 愚弟先谢过胡兄了,胡兄慢走。」 槿婳本想跟穆子训说这胡定仁是个不怀好意的大骗子。 但看情况,眼下她这般说了,穆子训不但不会相信她,还会以为她脑子有毛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以,她只能把快到喉咙的话先咽回肚子。 「珍珠耳坠当了没?」她道。 「当了,有三两银,刚想去买米,就碰见了胡兄。」穆子训感动地叹道,「胡兄真是个大好人,这么多年没见,看出我有困难,不但请我喝了酒,还说要借钱给我。」 「借钱,他借钱给你了?」 「他要借的,但这……这么多年没见,怎好一见面就拿人家的银子?」 「便是你真要拿,胡定仁也不一定给你,要真给了,也是放长线钓大鱼。」槿婳在心里说着,暗自发毛:这胡定仁假仁假义,人面兽心,当真不好对付。 「娘子。」穆子训喊了喊有些发愣的槿婳,道:「我们一起去买米吧!买了米,再去买小鸡崽,我刚才站在酒楼上瞧见东边那条街口,就有人在卖小鸡崽。」 「嗯。」槿婳点了点头,随他去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带着一袋米,半袋面粉,一小袋芝麻。还有五只黄绒绒的小鸡崽回到了家。 这些鸡崽还小,怕冷,槿婳便先把它们养在灶房里,拿些米糠粕去喂它们,看见这些鸡崽吃得欢,还不停地发出可爱的,稚嫩的「唧唧」声,槿婳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中午,她拿着面粉试着烙了几个芝麻饼,谁知,从没烙过饼的她竟一次就成功了。 婆婆和相公边吃着饼,边说香,还夸她手艺好。她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子觉得这日子也没有多苦了,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见婆婆跟相公吃得也差不多了,槿婳慢慢开口道:「婆婆,相公,有件事,我想问问二位的意思……我想着咱们可以把这宅子西边的房间租出去。」 她们现在住的老宅虽跟以前住的穆府没得比,但也比寻常人家住的大许多。 黑色的瓦,白色的墙。红色的檀木,蓝色的橼子已有些褪色,但因为之前公公在时,常派人来打扫修葺,因此大体保存得还算完整。 进了掉了色的朱漆大门,便可看见由大理石铺成的天井,两旁角落放着盛水的大水缸,左右是宽阔的回廊。 第6章 直对着大门是正厅堂,正厅堂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龙飞凤舞的四字「世继嘉风」,两旁的柱上镶嵌着一副对联: 「修身如执玉」 「积德胜遗金」 堂内的墙上另绘有一幅长壁画,画的是《牡丹九鱼图》,意寓繁荣昌盛,兴旺发达,议事,宴客,祭祖之类的大事便在这地方进行。 大门两旁是两间对称的下房,本意是一间做灶房,一间给下人住,紧挨着灶房和下人房的是两间小房,通常给晚辈做居室,隔着回廊,挨着正厅的大房,才是长辈住的地方。 穆家下人早给他们谴散了,槿婳和穆子训又没有孩子,加上婆婆不过就三个人,西边的屋子便一直空着。 槿婳继续道:「这么大的宅子,一时半刻的,我们仨也住不下,空着也是可惜,租出去收些银两,还可贴补家用。」 这主意是她适才烙饼时想到的,她想着,如果宅子里有了租客,那胡定仁想打宅子的主意就比较难了,穆子训想把宅子抵出去时也得考虑下租客呀! 婆婆吞吞吐吐道:「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穆家连老宅子都拿来出租了,岂不更让人笑话。」 槿婳见婆婆不大同意。但她知道她婆婆是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女人,决定权还是在穆子训那的。 「儿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穆子训看着婆婆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租出去,宅子热闹些,有什么事,也可帮衬着。」 槿婳赶紧点头道:「相公这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得可真是太在理了。咱们虽租房子,但不能随随便便的人就租给他,得挑些靠谱的租客。婆婆到时若觉得不好,那租这一回就不再租了。」 姚氏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见儿子和儿媳都这般说,哪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便点头道:「好。」 槿婳便着子训到外边打听如今这样的屋子出租一个月要多少银两。 子训打听清楚后回来告诉她,这样的屋子在别人那一个月最便宜的租金也要一两。 槿婳想了想后道:「一个月一两的话,一年就是十二两。」 「是,娘子算的没错。」 「相公可知如今一亩田值多少钱?」 「如今田价贱,一亩田最多只值五两银。」穆子训答道。 「如此,为妻有个主意。」 「娘子请说。」 「请相公在外贴个告示,就说咱家要把这西边的屋子租出去,租期为一年,租金十两银,但这十两银得一次性付清。」槿婳见穆子训有些不明白,继续解释道:「等拿到了这十两租金,我们到附近买两亩田地,种些粮食和蔬菜,就不怕一时没有银子使,连口粮都吃不起了。」 穆子训尴尬地笑道:「可为夫没种过田。」 不仅他没有,槿婳也是没有的。他们以前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懂稼穑之事,也不懂稼穑之苦。 所以他有些好奇槿婳怎么会想到种田的事去。 「有谁天生会种田的,不会咱就学着点,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不然,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我们还不都得饿死。」槿婳说到这,从眼里挤出了几滴眼泪,可怜兮兮道:「我知道这有些为难相公,但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穆子训虽然还有些拉不下脸,但想想他现在又找不到正经活,也没有本钱做生意,就算有本钱,他也不是那块料,除了务农,暂时好像真的没有别的生计了,只得抿了抿嘴,妥协道:「那就种田。」 又伸出手替槿婳擦了擦眼角的泪道:「种田嘛!有力气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那些乡下人都能做好的事,我还不信我穆子训做不好。娘子别担心,再过几个月,娘子就可以吃上为夫亲自种的菜。」 槿婳这才笑了:「相公真好,相公放心,我和婆婆也会一起帮忙浇菜拔草的。」 穆子训感慨地把她拥到怀里道:「是我没用,穆家在我手上落到这种地步,我真是……还好娘还在,娘子又对我不离不弃的,不然……」 他怕是会忍不住一头撞死在墙上。 「相公别再说这样的话,为妻以前也不好,整日里除了吃吃喝喝,就从不知道要替相公替穆家分担些什么?」槿婳红着眼笑道,「人生嘛!谁没个起起落落的,我相信落到了极点,那往后的每一步都是上升。」 她安慰着穆子训也安慰着自己道:「老天爷也算有心,给我们留下了这间宅子,你我还有婆婆身子都好着,跟一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比起来,我们可真是强多了。」 「嗯。」穆子训点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让你和娘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嗯。」 不对,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努力?往哪方面努力?她怎么觉得上一世穆子训把宅子抵出去前就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第7章 槿婳如此想着,心里又难受起来了:那个胡定仁就是颗灾星,祸害。指不定哪一天趁她不注意时,子训又和他勾搭在了一起,到时胡定仁再把子训哄得团团转,让他把宅契拿出来抵掉,那她这辈子不是又完了! 不行,她得再想个办法,让子训离那个胡定仁远一些。 第二日,天蒙蒙亮,穆子训在模模糊糊的睡梦中,先是听到了大公鸡的「喔喔」叫,大公鸡的叫声停了,紧接着耳旁便传来了一阵哭声。 他一个灵激睁开眼,看见槿婳披着发坐了起来,在他旁边抹着眼泪。 有些不知所措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了?」 槿婳撩了下鬓旁的头发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公公了。」 「啊……你梦见爹了。爹是变成鬼吓你了,还是骂你了。」 「你这个不正经的。」槿婳瞪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哭?我记得爹在世时对你挺好的。」 「公公自然对我好,不对我好,他怎么会给我托梦。」 「托梦?托的啥梦?」 她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马上严肃道:「公公在梦里跟我说,过段时间那个叫胡定仁的会拉你入伙做什么木材买卖。他要我转告你万不可答应,因为那是个陷阱。你要是答应了,不但血本无归,就连……就连命也会搭上去。」 穆子训认真地听完,忍不住笑了,「你这做的什么梦,胡兄是个老实人,不是骗子,而且他那天也没跟我说什么买卖。」 「公公特意来托梦,岂会有假。」槿婳见他不信,心里一急,又假装哭了起来,「我在梦里也把这话跟你说了,结果你不信我,偏去信那个胡定仁,还把咱这宅子都抵出去,后来我们只能露宿街头,我还活活饿死了……」 说起「饿死」这两个字,槿婳又想起了她上一辈子临死前的惨状,假哭也变成了真哭。 「哎呦!娘子,你怎么尽做些不好的梦。」穆子训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心神不宁的,才老做这种噩梦。」 槿婳抬起头,双臂搂过他的脖子道:「你答应我,不管那个胡定仁怎么说,怎么哄,你都不许动了和他合伙做买卖的念头。」 「我现在都这般穷了,胡兄要找人做买卖也不会找上我。」穆子训觉得槿婳简直在无理取闹。 「那难说,咱家这宅子可值钱了。反正你给我记住了,不管如何,都不许把宅子抵了卖了,要是他在你面前提买卖的事,哪怕只有一句两句的,也证明公公这梦托的是在理的。」 穆子训怕他不答应,槿婳会不依不挠,赶紧点了下头道:「得,我记住了。」 「你别嘴上随口说说,一定得牢牢记在这。」槿婳指着他的心口道。 她知道穆子训不太信什么「托梦」,但她话都说到这了,往后,只要胡定仁一开口跟他说要合伙做买卖,穆子训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这番巧合下去,就算他再拿胡定仁当好人,也会忍不住怀疑他的。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好,我记住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睡吧。」槿婳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娘子……」 槿婳打下了他不安分的手,拢了拢头发道:「天亮了,我去熬粥烙饼。」 他们昨日才带回一大袋米,今早的粥,她一定要熬得浓浓的,香香的。再烙几个大大的芝麻饼,让婆婆和相公都能吃个饱。 把珍珠耳坠当掉得到的三两银,买了米,面粉鸡崽后,剩下的还能撑一段时间。只是眼瞅着年也快到了,今年的年货还没有着落,未免有些令人发愁。 别的不说,对联,鞭炮,腊肉之类的总该要有吧!没有这些,年过得没有年味呀! 那租赁的告示昨日贴出了,十二月里,怕是也没有人会来租房。 思来想去,槿婳决定再跑一趟娘舅家。 她娘本姓杨,娘舅是她娘的弟弟,叫杨士诚。杨家之前穷哇!她娘还活着时跟槿婳说她小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且就从来没吃饱过,外公外婆又偏心着舅舅,有啥都是先给舅舅。岂料舅舅长大后没什么出息,反倒是她娘命好,嫁给了她爹。 她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向来家道殷实。一次到她娘村子里去办事,恰好碰见她娘在溪边浣衣,只一眼,他便看上了她娘,也不嫌弃她娘家里穷,就那般三媒六证,八抬大轿的把她娶上了门。 直到今日,那村子里的人说起这事,都羡慕得不得了。 她曾经问过她爹,如何就看上她娘了。 她爹笑着道:你娘长得美。 没错,方圆十里再没有比她好看的人了,哪怕是后来她上了年纪的,看起来也美。穆子训也常说她好看,可她知道跟她娘比起来她还差得远呢! 第8章 自从她娘嫁给了她爹后,真正是过上了好日子,一年后便生下了她。 她爹和她公公是好朋友,棠家办满月酒时,她公公和婆婆都来了,见了在襁褓里的她长得玉雪可爱,便说要和她爹她娘结成亲家。 她爹觉得这是「亲上加亲」,哪有不答应的。 所以她和穆子训订的是娃娃亲。穆子训只大她两岁。 她娘成了棠夫人后,原本连正眼也不瞧她娘一眼的舅舅开始频频到棠家来。 她爹没有兄弟,她娘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帮衬的事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她舅靠着她爹日子也越过越好,没几年还在城里买了房子。 她爹死后,她娘带着十一岁的她,无依无靠的。舅舅便建议她娘把所有的房产田地都变卖成钱,带着女儿到他那去住。 她娘思来想去,便依了她舅舅的话。到舅舅家去的那几年,直到她出嫁,舅舅一家对她和她娘都算好的。毕竟那段时间她和她娘住在他那,没少给舅舅钱。 她嫁到穆家后不到一年,她娘就去了,那时穆家如日中天,槿婳虽然隐隐明白舅舅吞了她娘的遗产,但她当时又不差钱,没想着要跟他要回来。公公更不会惦记那笔遗产了。 有次舅妈来穆府看她,她随口说起了她娘遗产的事,结果舅妈赶紧苦口婆心地和她道:她娘留下的钱,她和她舅不是要私吞,是帮她放着存着。因为她现在都嫁到穆家了,这笔钱现在给了她,便是进了穆家的口袋。可万一哪一天她和穆子训感情不和,穆子训要休了她,她爹和她娘又都不在了,她靠谁呢!钱放在舅舅家,是她们心疼她这个没爹没娘的外甥女,给她留后路呢。 槿婳那时还不满十五岁,虽然嫁了人,但心性跟孩子差不多,就那样被舅妈哄住了。日久天长的,她渐把这事忘了。 后来,穆家落难了,她才又想起那笔钱。可舅舅和舅妈都变了一张脸,说她娘死时哪有给她剩什么钱,便是那丧葬费还是他们自己出的,到现在还欠着几十两,他们不找槿婳要钱,槿婳就该偷笑了,还敢来跟他们要那子虚乌有的遗产。 槿婳当时听到他们这么说,差点气得吐血,舅舅舅妈让门房把她赶了出来。穆子训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气得直上门和他们讨要说法,结果却受到了他舅和门房的一顿辱打。 这是今年七月里的事,这事后,她彻底看清了舅舅和舅妈的为人。 但这事就这样算了?她不甘心。 她得再去找他们。 这次她不直接找舅舅舅妈,她找她外婆陈氏。陈氏已经六十八了,人老了,比较容易心软。她就到她外婆面前去哭,边哭边喊她娘命苦,她不信她外婆受得住。 槿婳打定了主意,却没把这事告诉穆子训。她怕穆子训不让她去,便说谎她是要到市集上去逛逛。 穆子训不疑有她,让她去了。 槿婳出了门,便直往她舅舅家去。 她舅舅能有今日全靠她爹当年扶持,便是他现在住的宅子,也是她爹花了大半的钱帮他置的。谁知道这帮来帮去,没帮出「亲上加亲」,却帮出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槿婳远远瞧着她舅舅家那座大宅子,心里就一阵恶心。要是她爹和她娘在天有灵,知道他们走后,舅舅这样对他们的宝贝女儿,怕是也会愤恨当年错看了他。 陈氏住在宅子后边的那座屋子里,那里有个小门,于是槿婳便往小门去了。 她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边看去,正巧见她外婆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身体还算硬朗,在屋子旁种了不少菜,还养了只猫,现在那只猫就懒懒地卧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板凳上晒太阳。 「外婆。」槿婳对着门缝喊她。 「外婆,我是二丫!」 她外婆听到了她的声音,手脚利索地走了过来,隔着门道:「哎呀!二丫,你怎么到这来了?」 「二丫」是她娘给她取的乳名,她外婆一直都是这样喊她的。 「外婆,二丫现在日子太难了,家里没有吃的了,再过几天二丫就要饿死了。」槿婳可怜地道。 她外婆不敢开门,叹了一气道:「你跟俺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是那个穆子训害的,那么个大男人一点用都没有。之前见到你,俺就让你改嫁来着的,你偏不听呀!你自己犟。钱不好赚,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就算去做妾,也好过跟着那穆破落户。」 「外婆,天地良心,要是没有我爹和我娘,你和舅舅们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吗?便是我嫁到了穆家,穆家还没落难那几年,先别说过年过节,就是平日里何曾少了你们什么?如今穆家落魄了,你们个个翻脸不认人也就算了,舅舅跟舅妈怎可丧尽天良,把我娘留给我的财产都吞了。难不成见我这个唯一的外甥女饿死了,他们就安心了!」 第9章 「士诚他这事做的是有些过了,但俺有什么办法?俺年纪一大把了,已经管不了他了,你舅妈又那么泼,都敢给俺甩脸色,俺也难呀!」 「外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想想我娘,我娘从小到大多乖多听你的话,家里的杂活累活都是她帮着你干的。你有一回得了重病,舅舅他们都说治不好了,连棺材都给你备下了,是我娘坚持要救,照顾了你一个多月,你才又活过来的。外婆,你想想我娘呀!我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呀!她走了,你就任由别人欺负她女儿吗?外婆你忍心吗?」 她外婆听到她这么说,眼睛也有些红了,转身从屋里拿出了一个手帕,包着三两银子从门缝底下塞出去道:「小丫,不是外婆狠心,连个门都不让你进。外婆老了,外婆没有办法了,你拿着这三两银子去买些米面,省着点吃用啊!以后莫再来找外婆,这三两银还是外婆偷偷省下的。要是被你那泼皮舅妈知道了,会要俺的老命的,俺现在打她打不过,吵她也超不过,士诚他个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槿婳犹豫了一会,接过了那三两银子。她不知道外婆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外婆可厉害了,全家老小都被她拿捏着,舅妈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娘,你蹲在门下做什么?」她接过银子刚站起,忽听到里边传来了舅舅的声音。 「没什么,看见这有很多蚂蚁,怕是白蚁把门蛀了。」她外婆答道。 「别看了,最近你那儿媳妇整日里吵着头疼,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有哪个郎中治头疼很厉害吗?赶快告诉我,我好去请他来治治……」 槿婳听他说话声越来越近,知道他往门边走来了。 她怕她再待下去会被发现,连到手的三两银子都没有了,便赶紧拿着钱跑了。 跑进了巷口后,一没注意她迎头便撞上了一个人。 槿婳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徐二娘。 徐二娘就住在离她舅舅家不远的地方,家里卖豆腐的,人称徐豆腐西施。 但她长得跟「西施」一点都不搭边,长眉大嘴,脸上还有雀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喜欢穿红的,在脸上抹桃花色的胭脂。 槿婳撞上了她,她破口便大骂:「死不长眼的,想撞死老娘吗?」 「徐婶子,当真是对不住。」槿婳连忙道歉。 「呦!」徐二娘定睛一看,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穆少奶奶,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久不见穆少奶奶,结果在这遇上了。」 见槿婳没有吱声,又道,「穆少奶奶是来找你那狼心狗肺的舅舅和舅妈的吧。」 徐二娘跟槿婳的舅舅和舅妈是有过节的。 这事说来也有些年头的。 有一回槿婳的舅妈李氏到徐二娘那买豆腐,回来后发现自己丢了五十文铜钱,李氏便怀疑是丢在了徐二娘的豆腐摊,被徐二娘捡去了。 李氏折回去跟徐二娘要钱,徐二娘说她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五十文钱,还说李氏是想讹她的钱。 李氏听到徐二娘说她想讹她的钱,气得头发都炸了,原本只是怀疑,直接变成了死咬徐二娘偷了她的钱不还。 二人就那样你一句我一言的,越吵越凶,越骂越狠,到最后都打了起来。 她们一打,她们的男人也来了,两人本来想拉劝自己的老婆,结果围观的人一起哄,他们非但没劝好自家婆娘,反而也打了起来。 这事怎么解决的槿婳不太记得,但她知道这事后,徐二娘家和她舅舅家就结下了大梁子。她在她舅舅家住的那几年,还常听到舅妈说起这事,每说一次,她都要把徐二娘的祖宗十八代骂上一遍。 有一回,徐二娘家养的狗跑到她舅家门口拉了一泡屎。她舅舅跟舅妈就不干了,说是徐二娘指使她家的狗跑到他家来拉屎,嚷着要把她家的狗抓起来打死,还是她娘在一旁劝解,那条狗才保重了狗命。 她知道舅舅跟舅妈讨厌徐二娘,可她又跟徐二娘没仇,她不讨厌她。 徐二娘有个闺女叫秀娘,年纪比她小,长得又白又胖,一双手刺起绣来,却是比谁都巧,槿婳很佩服她,见着了徐二娘,只要舅舅和舅妈不在一旁瞧着,她都愿喊她一句徐婶子。 徐二娘打量着槿婳,忽大义凛然道:「穆少奶奶,你舅舅和舅妈那一整家子,良心都是喂了狗的,住在这附近的人谁不知道他们缺德。你好好等着吧!人在做天在看,有他们天打雷劈的时候。」 槿婳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一暖,同时也有了个主意。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会,低声对徐二娘道:「徐婶子,我知道你不仅人美心善,还是这世上最正义的人。就是从前,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说着拿出了外婆刚给她的三两银中的其中一两,放到了徐二娘手里道:「有件事,我觉得只有徐婶子才能帮我。」 第10章 「这……」徐二娘看到银子眼前一亮,犹豫了半晌后,拽紧了银子把槿婳带到了她家附近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槿婳便把她心里的打算都跟她说了。 徐二娘听了后,点头道:「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穆少奶奶回去后等消息便是。」 「那就全拜托徐婶子了。」 「这可说好了,到时婶子我可要三分。」 「一定,我跟秀娘以前情同姐妹,跟徐婶子同仇敌忾,我们可是一条路上的,要是敢在徐婶子面前作假欺心,便让我棠槿婳死后……」 「别别别……徐婶子我相信穆少奶奶,何苦发什么咒。」徐二娘说着拍了下槿婳的手,扭着腰回家去了。 槿婳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也不敢十二分保证徐二娘就靠得住,但凡事总得去尝试嘛!万一成了呢! 槿婳离开了舅舅家后,特意绕到了市集,买了一小袋面粉和红糖。 她是跟穆子训说她去逛市集的,要是什么都不买,他问起来不好交待。 而且她打算学着做红糖馒头呢! 上辈子她临死前没得把那麦香馒头噎下去,到底意难平。但麦馒头,她是不敢再吃了,经了那一次,总有些阴影 ,她现在吃饭都细嚼慢咽的。 红糖馒头不一样,红糖馒头比麦馒头香,而且红糖对女人好呀! 以前穆府有个厨娘做的红糖馒头就特别好吃,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她做的红糖馒头,只可惜,穆家败了,厨娘也辞退了,她往后是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红糖馒头了吧。 「大姐,请教一下,这红糖馒头是怎么个做法?」槿婳付了钱后对米油店的老板娘道。 「你这又买面粉又买红糖的,原是想做馒头,幸好你问了,要不你这馒头可做不成。」老板娘说着,从旁拿起了一小包面引子道:「做馒头光有面粉和红糖可不行,得下这个面引子,做出来的馒头才会蓬松香软。」 「原来如此,那这些怎么用?」 老板娘便道:「你呀!先把这面引子拿温水化开,然后加入面粉和成面团,再往这和好的面上盖一层棉布,放到太阳底下,直晒到这面发起满过面盆,再加入红糖水,重新揉均匀……」 槿婳仔细地听着,又问了好几处细节,终是把做馒头的方法给记下来了,对老板娘道了好几谢,才离开了米油店。 穆子训在家里见她去了许久没回来,本打算出门去找她,结果刚出了大门,便见槿婳提着面粉和红糖回来了。 「娘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担心死了。」 「我四处逛逛,买了东西,又向那老板娘请教了红糖馒头的做法,所以回来得便晚了。」槿婳说着,又对穆子训道,「你还怕你家娘子跑了不成。」 「娘子这么漂亮,我能不怕嘛!」穆子训说着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嘴真甜。」槿婳高兴地笑着,边随穆子训走进了家门,边问:「小鸡崽可喂了?」 「喂了,那只公鸡吃得可厉害了,我看它不像一只普通鸡,若好好培养,长大了,准能成为一只好斗鸡。」穆子训道。 「斗鸡?你不会还想重回斗鸡场吧。」槿婳皮笑肉不笑地道。 古有歌谣: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穆子训还是公子哥时就爱斗鸡,和她成了亲后,有段时间也三天两头地往斗鸡场跑。 他在斗鸡这玩意上乐此不疲,那些年怕是花了没有万两也有千金。 以前穆家有钱,她又是个只会点头吃饭的乖顺性子,由着他玩也就算了。如今他要还敢沾那烧钱的玩意,她绝不会饶了他。 穆子训见她变了脸色,赶紧道:「没,我哪还有那种心情,我早在娘和你面前发过誓,要洗心革面,以前那斗鸡走马的事,我再也不做了。」 「不做就好,要是还敢……」槿婳握起了拳头警告道。 穆子训用空着的一只手,拿下了她的拳头,小心翼翼道:「娘子!我觉得你这两天……好像……好像有些变了。」 他的娘子以前温柔得跟水一样,从不会在他面前抡拳头。 「我哪变了?」 「这……」穆子训不太敢说的样子。 「你说。」 「说了怕你生气。」 槿婳大大方方地道:「我不会生气的,为妻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女人的话靠不住。」穆子训摇摇头。 槿婳咬着牙道:「你再不说,信不信我真生气。」 穆子训赶紧实话实说:「我觉得娘子变得心思多了,也变得……凶了些。」 是吗?是又怎么样?死过一回的人了,还不能有些改变吗?该死的穆子训,不过说他两句,居然就嫌她凶,她没操起火夹子揍他一顿就算好的了。 第11章 「哼。」槿婳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面粉和红糖往厨房去了。 穆子训暗自叫屈: 「是谁让我说,是谁说她不生气的。」 都成亲七年了,他家娘子居然还会变,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唉!娘子……」穆子训轻轻地扯了扯槿婳手上的衣服。 夜深了,两个人躺在床上都准备睡觉了,槿婳居然还因为白天的事在和他生闷气。 「娘子,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可没有隔夜仇。」他在她耳旁呵着热气道。 槿婳「嘻嘻」笑了两声,转过身捧住了他的脸道:「相公,为妻觉得相公好有文化。」 穆子训见槿婳终于理他,还开口夸他,扬眉笑道:「那是,你相公好歹也读了不少圣贤之书,是个正经八百的童生,有资格参加由省学政主持的院试,成为秀才的。」 槿婳拍着手崇拜地道:「相公好厉害。」 穆子训骄傲地笑着。 「那相公后年就去参加院试,考个秀才回来给为妻看看吧。」槿婳眨着眼道。 院试三年一次,上一次是在去年春。 「啊……」穆子训没想到槿婳会有这么个念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读书了。 当年他爹送他去读书,也不是期待他这个儿子将来有一天能金榜题名,入仕做官,光耀门楣,不过是希望他能多识字,将来便于打理生意。 很多人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的目的无非是赚更多的钱。而之前穆家已经很有钱,没必要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却通过做官去谋财呀! 「啊什么?难道相公会考不过别人?」槿婳把两只眼眨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边揉着穆子训的胸口边娇声道。 「娘子,我已经好多年连书都没摸过了。」穆子训硬着头皮道。 她当然知道他好多年没读书了,他如果一直有读书,怎会做那种走马斗鸡的事,怎会到今日还一事无成? 槿婳温柔道:「为妻知道,但相公以前不是读过书吗?再捡起来应该不难?」 「娘子,读书是很难的,要背的内容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而且考秀才是要花不少钱的。」穆子训道。 「等我们的房子租出去,就有钱了。」 「那钱不是要拿来买田,给我种粮种蔬菜的吗?」 「为妻现在觉得买田不重要,送相公去读书考秀才比较重要。」槿婳眯着眼笑道:「相公,你觉得呢!相公,相公……」 怎么没有回应? 槿婳睁开眼,却见穆子训拿被子蒙住了头,在一旁装起了睡。 「你……」槿婳伸出手本要打他,转念一想穆子训的确好多年没念书了,突然要求他去考秀才,实在也是强人所难。 「哎!」她叹了一气,满怀心事地睡了。 年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 集市上一眼望去,都是红通通的一片。男女老少,穿红戴绿的,都挨着挤着置办年货。 平日里鲜少见到的神马,桃板,桃符,金银纸,灶王爷,皇历都一一摆了出来。也有卖干果,卖年画,卖春联,卖米面,卖果品,卖酒肉……有铺面的,没铺面的,摆摊的,沿街叫卖的,吆喝的,不吆喝的,应有尽有,从街头一直热闹到巷尾。 槿婳就喜欢这热闹劲,虽然兜里没啥钱,有些东西看着好,买不起,但到这人海里挤挤,四处看看,沾沾大家的喜庆,心里也觉乐呵! 她挎着个旧竹篮,买了两对红烛,一叠金银纸,半斤干果,一副春联,一张年画,正要往回走,却瞥见紧挨着一个卖小孩玩意的摊旁有个卖首饰的小摊子。 这个摊子虽小,卖的首饰远瞅着却很精致。 槿婳不自觉地走了过去,拿起了面前的一枝玫瑰珠花簪道:「小哥,这个多少钱?」 「夫人好眼光,这个本来要七十文钱的,快过年了,图个吉利,如果夫人要,六十六文便可,六六大顺呀!」卖首饰的小贩嘴甜舌滑地说着。 这样的珠花簪,开价六十六文钱算物美价廉。要是往日,她不但会毫不犹豫地买下,还要多赏给卖首饰的小哥三十四文,好凑个整百。 但现在,槿婳犹豫了。 她快速地在心里算了下,六十六文钱至少可以买二十个鸡蛋呢!用这二十多个鸡蛋换枝珠花簪,她怎这么下不了手! 「唉,你买不买,不买的话,我可要了。」站在槿婳旁边的一个女人,见槿婳穿得寒酸,问了价钱却只顾拿着簪子发愣,料槿婳是买不起,不屑地道。 那卖簪子的小哥急忙打起了圆场,「夫人如果一时间手头有点紧,不如先给了这位大姐,我明日还在这摆摊呢!」 第12章 槿婳只得讪讪地放下了簪子。 她以前珠翠满头,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可穆家一破落,她那些首饰都抵了出去。 快过年了,她穿不起新衣服,连枝普通的珠花簪也买不起。本是早认清了现实的,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放下珠花簪后,看见那女人嘲讽的表情,她的鼻子还是忍不住发起了酸。 「这枝珠花簪是这位夫人先看上的,大姐怎可夺人所爱。」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抢在那女人前捡起了珠花簪。 女人变了脸色本想开骂,抬头见是一位温雅白净,脸上带笑的公子,反而脸红着提起篮子走了。 「宋承先。」槿婳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才喊出了这个于她而言已有些陌生的名字。 宋承先付了钱,笑着把簪子递到槿婳手里道:「这个就算是我给槿婳妹妹的见面礼了。」 宋承先曾和她是邻居,那时槿婳的爹还没死,他们一家人还住在丰回镇。 宋承先的家与槿婳家只有一墙之隔,他爹也是个做买卖的。 她记得宋承先长她一岁,小时候特别爱哭,又因为他肤色白,小伙伴们都爱喊他「宋小娘子」。她那时虽小,但比一般小伙伴有正义感,因此从不当着宋承先的面喊他「宋小娘子」,只在背后喊。 在六岁前,每回玩过家家,宋承先都扮她的新娘,六岁后,他的个头比她高了,便死活不愿再扮新娘,槿婳只得委屈自己把新郎的角色让给他,自己扮新娘。 十一岁那年,她爹死了,她从来没那么伤心过。宋承先就天天陪着她,用尽各种办法哄她高兴。 后来,她娘把屋子卖了,带着她住进了舅舅家,她便离开了丰回镇,再没回去过。 一晃眼,都快过去十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宋承先的五官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皮肤依旧白得像雪一样,一时间她还真认不出他。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大哥。」 宋承先喊她妹妹,于礼,她该唤他一声「哥」。 「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槿婳妹妹。我出外好几年,也就最近才回来。」宋承先道。 「原来如此,宋大哥跟小时候没多大改变呢。」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放眼整条街也不见哪个男的长得比你白,我都有些羡慕你了。」槿婳真心实意地说,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皮肤又白又嫩的。她现在每天忙里忙外的,都晒黑了。 听了槿婳的话,承先嘴角微微抽搐,似是又想起了他小时候被人追着喊「宋小娘子」的不堪往事。 「你还住在丰回镇吗?」槿婳道。 「丰回镇的老宅还在,但现在回去得少,我爹在城东新开了一家药材店,叫我好生打理着。」 「原来如此,伯父伯母身子都还硬朗吧。」 「还不错。」承先打量着槿婳道:「槿婳妹妹,你过得好吗?」 她现在穿着粗布麻衣,连枝珠花簪都买不起,好得到哪里去。可难得遇见故人,承先又好意问起,她怎么能对他大吐苦水,便笑道:「还好。」 「那就好。」承先也笑了笑,把珠花簪塞到了她手里,「见面礼,一定要收。」 槿婳总觉不大好意思,正想着该如何推辞。 宋承先道:「我先行一步了,槿婳妹妹如果有什么事,可到城东的知安堂找我。」说完拱手一拜便走了。 槿婳喊他不住,只得把珠花簪收进了篮子里,径直回家去了。 穆子训正挽着袖子拔宅子角落里的草。 十二月了,各家各户都忙着除尘打扫的事,以前穆家家大业大,这样的杂活全交给下人去干。 如今,他们是件件都得亲力亲为。穆子训倒勤快,前天用木板给鸡做了个窝,昨天陪她一块清理柴房,今天又主动拔起了宅子角落里的草。 「相公。」槿婳喜欢他这勤快的样子,唤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起来。 穆子训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站起,走上前来道:「娘子,你回来了?集市上热闹吗?」 「热闹得很,你看,我把红烛,干果之类的都买齐了,挑个吉日,我们一块到庙里去祈福,祈愿王神保佑我们穆家阖家安康,事事顺意。」 「啊……对……你看我,都快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还好娘子记得。」穆子训说着接过了槿婳手中的篮子,殷勤道,「娘子,你进去喝口水,先歇歇。」 「你也一块歇歇。」槿婳挽住了他的手,两个人恩恩爱爱地往大门走去。 穆子训忽瞥见了篮子底下的珠花簪,好奇地拿起簪子道:「这是娘子刚买的。」 槿婳抿嘴一笑:「不,路上捡的,也不知道是谁掉的,算是我运气好。」 第13章 她不是故意要撒谎,只是想着她若说实话,穆子训心里定会不高兴。可若说是她买的,就算穆子训不怪她乱花钱,婆婆也会多心,如此这般,不如直接撒谎说是捡的。 穆子训不疑有他地把簪子放回了篮子里。 两人进了屋,正喝着水,门外闪过了一个人影。 胡定仁提着两串腊肉一壶酒出现在了门口。 穆子训赶紧放下水杯起身去迎他。 槿婳在心里暗暗不悦:她为了不让穆子训出去,成日里让他帮忙干活,就怕他又遇见了胡定仁上当受骗,结果倒好,胡定仁自己找上门来了。 「胡兄,你怎么来了?快里边坐。」穆子训边热情地向胡定仁做揖,边把他往屋里请。 「这不快过年了……」胡定仁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腊肉和酒,笑道:「子训这让我好找。」 「胡兄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要的要的,而且这也没什么。」胡定仁说着,已随穆子训进了屋。 「这太不好意思了,愚弟现在……也没有好礼可以回赠胡兄。」穆子训讪讪笑道。 胡定仁把腊肉和酒放到了桌子上道:「子训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什么关系,还谈回不回礼的。」 槿婳明知胡定仁不安好心,但来者皆是客,太怠慢了也是不好的,便唤了声「胡大哥」,添了个天青色的杯子。 胡定仁客气地笑着,用力地解开了酒塞,在他和穆子训面前的空杯子上满上了酒,顺便对槿婳道:「夫人可要来一杯?」 「胡大哥客气了,小妹不擅饮酒。」槿婳说着,向穆子训使了个眼色,十分识礼数地缓步退下了。 婆婆姚氏拿着块抹布,正在灶房里擦灶台,见槿婳走了进来,好奇道:「我怎听到外边像有人来了?」 不怪姚氏好奇,自从穆家落难后,昔日里那些赶着和穆家攀亲结友的,没一个再上门来,这穆家老宅素日里能瞧见只有她和婆婆和穆子训。 正是「钱聚如兄,钱散如奔」。 槿婳低声地对婆婆道:「是那个叫胡定仁的同窗。」 「这名字怪耳熟的。」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槿婳不仅把那个「公公托梦」的事跟穆子训说了,也跟姚氏说了。 姚氏看着槿婳别有深意的眼神,慢慢地也把那梦的内容记起来,扯了扯手里的抹布,有些担忧地道:「他不会真要来骗咱子训的吧。」 「谁知道呢!等人走了,我们再去问问子训,胡定仁和他说了啥。」槿婳抿了抿嘴,从姚氏手里拿过抹布道,「婆婆,你先坐下休息休息,这些事让我做就好。」 姚氏以前不知道,穆家落难后,一家人搬到了老宅里,姚氏才发现,原来槿婳是个十分勤快的媳妇。 没有哪个婆婆不喜欢勤快的媳妇的。 姚氏坐在一旁,看着手脚十分利索的槿婳,心里很是满意,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槿婳还没给穆家添个孙子……就算没有孙子,孙女也行,可连孙女都没有呵! 姚氏不禁又郁闷了起来。 槿婳把灶房拾掇了一遍,不久后,便听见胡定仁离开的声音。 不等她出去问,穆子训先跑进了灶房里,瞪大眼叫道:「娘子,真是奇了。」 在槿婳和姚氏紧张的注视下,穆子训吞了吞口水道:「胡兄还真让我跟他做买卖,而且做的不是别的买卖,正是木材上的。胡兄还说这买卖利润高,稳赚不赔,他可以先替我出本金。」 「那你答应了?」槿婳急问。 穆子训摇头:「没有,我记起了你说的那个梦,觉得太邪门了,不敢答应。」 「怎么说话的,那不叫邪门,那是你爹显灵,怕你着了别人的道,才特意给槿婳托梦。」姚氏说着合起掌对着虚空喃喃道:「老头子呀!你在天有灵,就再帮帮穆家,帮帮训儿……」 「娘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胡兄他怎么看都是个好人。」穆子训一脸云里雾里的。 槿婳心里暗笑,抿唇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形画皮难画骨。你与他多年未见,听他说了几句话,见他送了两串腊肉,就把他当知己,怎知别人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反正,这事你万不可答应他。」 「对,你爹都托梦了,你不信你爹还要去信别人吗?」姚氏也在一旁帮腔。她一向很信这个。 穆子训本来还下不定主意,见槿婳和姚氏都这么说了,只得点头:「好,我听爹的,以后不管胡兄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槿婳听到这一句,长久以来,悬在心口的一块巨石也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日后,胡定仁又找了穆子训两回,穆子训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很是心动,但想想那「托梦」的事,只得忍痛推脱掉了。 第14章 胡定仁见说他不动,渐渐不再上门。 此时,年尾也到了。 家里边虽寒骖了些,但贴上红对联,年年有鱼的年画,再在大门口挂上一对红灯笼,看着也是十分喜庆。 除夕夜,新旧交替之时,万家齐放鞭炮,祈求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穆子训拥住了槿婳,在她耳旁大声道:「娘子,新的一年,娘子有什么心愿?」 「我要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槿婳大声嚷道,「相公,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重振穆家,让娘子有好多好多钱可以花。」穆子训亦大声嚷道。 话音落,鞭炮声也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迎风冲鼻而来,却不让人讨厌。 槿婳和穆子训看着铺了一地的艳红鞭炮纸,开心地欢呼了起来,互相搀着手回屋里去了。 ☆☆☆ 元宵过了,天气暖和了许多。原本才一丁点的小鸡崽也长成了半大的鸡。 太阳好得很,槿婳打开了鸡窝的大门,那四只母鸡和公鸡便撒欢似地出了鸡窝,在院子里啄了好几圈后,全摊开嫩黄的羽毛卧在地上晒太阳。 槿婳晾了一盆衣服正要回屋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敢问嫂子,这里的屋子是不是要出租?」 槿婳回过头,是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品色窄袖衫,相貌气质十分端庄的夫人。 忙走过去,道了个万福道:「是,夫人,那租赁的告示就是我家相公贴的。夫人是要租房子吗?」 「对,我夫家姓张。」那女人道。 「张夫人,里边请。」槿婳热情地把她招呼进了屋里。 穆子训不在,家里只有她和婆婆。 姚氏见有人要来租房子,忙去盛热水,好给客人沏淡茶。 槿婳请张夫人坐下。 张夫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端庄地笑道:「是这样的,我是松阳镇的人,丈夫去得早,现膝下只有个十三岁的儿子。」 槿婳听她这么说,想她应是守寡多年,心里一下有些敬佩。 「小犬明年春要参加院试。我带他进了城,一是听闻书山学馆的李云净先生厉害,李先生今年恰好有开馆讲学,招的都是童生;二是想方便小犬应考。眼下还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见嫂子你这要出租,便特意来问问。」 「原是如此,不瞒张夫人,我家里就只有我和相公婆婆三人,年前想着西边的屋子空着也是可惜,不如租出去,也不至于太冷清。」槿婳说着接过了婆婆端过来的茶,呈到了张夫人面前。 姚氏亦坐下道:「令郎才十三岁,便可参加院试,真真是了不起。」 「小犬自幼爱读书,也是运气好些,去岁参加童试,一下便通过了。」张夫人淡淡地说着,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骄傲。 姚氏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儿子穆子训。 穆子训通过童试时不过只比张夫人的儿子大两岁。那时穆家有万贯家财,他们夫妻俩想着让儿子早日成家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便把穆子训从学堂里叫了回来。 谁知她相公会去得那么早,穆家又沦落到了这地步! 眼下听张太太说他儿子要参加院考。姚氏心里颇不是滋味——要是她的训儿当年没有离开学堂,继续参加科考,今日就算不是个举人,也应是个秀才。 又闲聊了一阵后,槿婳带着张夫人细细地逛起了要出租的屋子。 这里环境清雅,两个大房间带着一个小房间,一个月的租金平均下来还不到一两。 张夫人很是满意,当下就交了五两定金。 槿婳对她这位租客也十分满意,可谓一拍即合。 几日后,张夫人便叫人收拾了家当搬了进来。 原来除了张夫人和他的儿子外,还有一个十来岁唤作阿来的小书童。 张夫人住一间房,他的儿子和书童住一间房。 张夫人的儿子叫张学谨,年纪虽小,但一身文气,让人见了都不敢小觑。 槿婳和穆子训一早便过来帮忙,见伙计抬了两口大箱子进了张学谨的房间,打开皆是各种各样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一时间皆有些瞠目结舌。 槿婳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下穆子训的腰,穆子训知道她是又生了让他去考科举的心,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槿婳的手,想把她的念想給捏掉。 他已经七八年没正经地念过书了,那些一直念着书的,都有考个十几二十回,考得头发都白了,都中不了秀才。 更何况,二十三岁的他和十三岁的张学谨一比,实在是太老了。 都这把年纪了,媳妇也娶了,哪还什么精力去读书考秀才。 回了屋后,槿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穆子训,把那用红纸包着的十两银子放到了桌面上道:「相公,钱都在这,要怎么花就由相公决定了。」 第15章 「……说好买田的……」穆子训眨了下眼,仔细地注意着槿婳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就买田吧!」槿婳应着,半晌,又对穆子训微微一笑,「听闻这春耕都是在二月底就开始的,咱们这田怎么样也得在三月前到手,这样才能赶上耕种的好时节。」 「行,我明日就到外边问问,看看这近处谁家的田愿意卖的。」穆子训松了一口气道。 「这宅子旁还有块地空着,我想着过几日把它翻了,也好先种些菜。」 「这自然好,翻地的事就交给我吧。」穆子训笑道。只要槿婳不在他面前提考秀才的事,让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 槿婳瞧了他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仍排斥着考秀才的事。 她若这会子劝他,怕他是要恼的,只好先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 二月初,穆子训便从一姓周的人家手里买下了两亩良田。 田买到手了,银两花出去了,穆子训的心也踏实了。 他借了把锄头,便开始翻宅子旁的空地。 到底是新手,虽然有力气拿得起锄头,但那地翻得十分不规整。 槿婳和婆婆也是门外人,隐隐觉得这地翻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子训接过了槿婳递过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挥手摸了下额上的汗,又扬起锄头砸进了结实的泥土中。 锄头一勾,土块便翻转过来,露出了显眼的黄。 张夫人被阵阵锄地声吸引过来。 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幽幽道:「穆东家以前没翻过地吧!」 穆子训听到她这么说,停下了翻地的动作,倚着锄头道:「不瞒张夫人,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张夫人摇了下头,挽起袖子,走过去道:「这翻地也是有讲究的。」 穆子训讨教地把手里的锄头递给了张夫人。 槿婳和姚氏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张夫人长得端庄,天生一副「太太」的模样,她们到她屋里去,她要不是在织布要不就是在绣花,难不成还会锄地的事? 只见张夫人两只并不精壮的手稳妥地接过了穆子训递过来的锄头,她往地里一踏,边扬锄往土里勾去,边细心道: 「这锄头入了土后,要把力气往前头使,然后借劲把土翻出来……这里的土之前没种过庄稼,土质结实得很,你看,翻出来的土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这怎么种得了庄稼!所以,穆东家每翻出一块土,最好顺势把它敲碎了,不然,等要种庄稼时,可又得再费一番功夫了。」 张夫人说着提锄一敲,刚才还成块的泥土霎时崩碎。 穆子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佩服,他以为种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力气就行,不曾想还有这么多门道。 「还有,这四边也得垄好土,那样浇水时,水没那么容易流失,看着也好看……」张夫人边说边示范,就像先生给学生讲课一般认真。。 穆子训连连点头:「多谢张夫人指教,不然晚辈一时半刻地还真只会蛮干。」 「这没啥,凡事做多了自然就晓得了。我在乡下时,没少干农活。」张夫人说着把锄头交还给了穆子训,微微喘着气道:「穆东家是要在这种菜哩?」 「是!觉得空着可惜,不若种些菜。」穆子训说着抬眼往槿婳那瞟去。 槿婳向前一步道:「张夫人若有需要,也可在旁另辟一块菜地。」 「那就多谢穆东家和穆娘子了。」 「张夫人客气了,到时还得请教夫人该如何把菜种好呢!」槿婳笑道。 「都是小事,谈不上什么请教,你们尽管来问。」张夫人爽快地应着。 得了她的指导后,穆子训再翻地时便得心应手了许多。 两个时辰后,穆子训锄下的空地终于有了菜地的雏形。 劳动使人快乐,看着自己翻出来的地,穆子训脸上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笑。 放下锄头后,他便和槿婳还有姚氏商量要在地上种些什么。 三个人讨论了一通后,决定种些应季的白菜和茼蒿。 第二日,穆子训醒得比槿婳还早,他在睡觉前便打定主意明日早些到集市上买白菜和茼蒿的菜籽。 哪知,他醒来,一翻身,便觉全身都不对劲。 「哎呀!」穆子训可怜地叫了出来。 「怎么了?」槿婳早被他吵醒了,见他叫嚷,有些紧张地道。 「娘子,我的手,我的腰,我的腿都酸得很。」穆子训坐了起来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酸呢!」 槿婳说着便去按他的腰。 第16章 穆子训眉头一锁,叫了声「疼」。 槿婳瞧着他这矫情的模样,慢慢想起他昨天翻了一个下午的地。 穆子训以前养尊处优的,搬到这来也没干多少力气活,昨儿翻了一下午的地,身上的筋肉肯定是吃不消。 槿婳忍不住笑了,替他捏了捏肩膀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几日便好了,亏你还嚷嚷,不怕人笑话。」 「在娘子面前有啥不能嚷嚷的,我不怕娘子笑话,」穆子训说着把整个人都靠在了槿婳身上,「娘子捏得我好舒服,把我全身都捏一遍。」 「自己捏去!」槿婳推开了他,到底是有些心疼他,又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今日先在家里好好歇歇,买菜籽,下菜籽的事交给我。」 这两件事都不用使什么劲,穆子训便放心地交给槿婳了。 天有些阴沉沉的,欲雨未雨。 姚氏见槿婳要出门买菜籽,忙递给了她一把旧油纸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备着好。」 槿婳点头接过,信步往外走去。 惊蛰过了,万物复苏,道上的野草都一改冬时的旧装,绿得有些晃人的眼。 垂柳也抽新芽了,这种形态妩媚的树,一绿起来,比别的树好看。几个小孩正趴在柳树下观看蚂蚁搬家。 这只蚂蚁队伍可谓浩浩荡荡,槿婳远远地便能瞧见它们在地上划出了好长一道线。 俗话说「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看来这场雨是避免不了的,但不一定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槿婳加快了脚步往集市走去。 这种没有太阳的天气,集市上也显得比平时冷清。 槿婳径直走到卖菜籽的小贩摊前,要了一包白菜的种籽和茼蒿的种籽。 小贩利索地把菜籽包好,槿婳付了五文钱往回走。 路过一个茶摊前,有几个人聚着头在说闲话。 ☆☆☆ 「听说杨士诚的婆娘胆子都快要吓破了。」 「怎不请个法师驱驱邪?」 「请了,可那鬼厉害呀!法师一来就不见了踪影,法师一走又现了身,贴了一门的黄符都不顶用。」 「听说那两口子活该,吞了不该吞的钱……」 槿婳囫囵地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暗暗的笑意。 徐二娘果真挺有办法的! 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她舅舅应该就会上门来找她吧。 槿婳把菜籽搀回了兜里,没走几步,「沙沙」的,飘起了毛毛雨。 街上多的是没有带伞的行人,见雨来了,都慌着跑到檐下,树下去避雨。 一个卖干果的老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扯着一快油布去遮摊上的干果。 这些干果一旦淋了雨,可是全都要坏掉的。 老人心里着急,但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太利索,好不容易把一边遮住了了,刚走到另一边,风一吹,又把刚才盖住的油布扬了起来,露出了好大一角。 槿婳赶紧撑着伞跑了过去,帮他把油布扯好。 弄好了一切后,槿婳又把卖干果的老人送到了一处檐下避雨。 「多谢这位小娘子,小娘子真是大好人。」老人搓着两只粗糙的手,感激地对槿婳道。 「举手之劳而已。」槿婳谦虚地说着。 还好她听了婆婆的话,把伞带上了,要不然都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 她向老人笑了笑,撑着伞走出檐下准备回家。 身后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咳嗽。 如烟似雾的雨让远处的杨柳的颜色都淡了。 她忽想起,她前世是在柳树飘絮时流落到破庙的,也是在柳树飘絮时噎死的。 死前,她染上了风寒,反复发热。而那时,除了她外,城里还有许多人也出现和她一样的症状。 这种风寒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 染上的人起初全身无力,畏冷流涕,后来便是咳嗽,大部分还会出现发热的症状。 有些人不须喝药,多喝热水,卧床休息十来日也就好了,有些人却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而且越往后咳得越厉害,身子也跟着咳虚了。 城里有个名大夫说这是风邪,用连翘煎水喝能够防治。 大家听说后纷纷涌入药店买连翘。 买到连翘一度脱销,连翘的身价也一日比一日水涨船高,从一两十八文直涨到了一两三十八文,最后更是翻倍的涨…… 槿婳想到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一间小药店瞧去。 她想买些连翘备着,摸了摸钱袋却只剩七文钱,七文钱顶多买些连翘渣子。 叹了一气,只得先回家了。 第17章 回家后不久,雨倒停了。 昨日新翻的土变得更加松软。 空气里好一股泥土味。 槿婳拿了把小耙子把土面整平,撒下了细碎的种籽。 刚好下过雨,浇水的功夫都免了。 撒完种籽后,槿婳走向天井洗手,洗鞋底上粘上的泥巴。 张学谨房间的窗半开着,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虽不知他念的是什么,但槿婳觉他念书的声音怪好听的,有点像唱歌。 槿婳也念过书,但不过也就三四年时间,认得一些字罢了。 听着张学谨读书,槿婳又有了让穆子训考科举的念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穆子训若能考上秀才,那他们穆家也算否极泰来了。 秀才功名虽低些,但强过童生,见了知县不必下跪,还可免除徭役,要是成了一等的秀才——廪生,每个月还能从公家手里领到粮食。 对于许多家境不好的人来说,考上秀才就同脱胎换骨。若非如此,千万士子也不愿十年如一日寒窗苦读。 槿婳正失神中,穆子训走了过来唤了她一声「娘子」。 槿婳往张学谨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穆子训安静下来,听了好一会,低声对槿婳道:「这是《中庸》里的文章,你相公以前念得可比他好。」 「我自嫁给了你,就没听你念过书,等哪天有空了,可得好好念给我听。」槿婳道。 穆子训生怕着了槿婳的道一样,讪讪笑着不敢接话。 槿婳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水拍干,在穆子训手臂上轻轻一掐,笑着往灶房去了。 ☆☆☆ 又下了好几回雨,充沛的雨水滋润着万物,到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田里的土愈发松软,布谷鸟开始整日整日的叫唤,催促着人们耕种。 二月末,农民都开始忙活起来。 槿婳一直惦记着那两亩田,便提醒穆子训去耕种。 这耕田可比种菜难,穆子训吸取了上回翻地的教训,一早喝完粥后,便到田边去观察别人如何耕田。 到了中午,穆子训顶着太阳回来了。他的裤管上和袖上沾了不少泥巴,脸晒得有些通红。 喝了一碗槿婳递过来的水后,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吸了一口气道:「我可瞧清楚了,耕田光是人不行,还得有头牛。」 「牛?」姚氏挑眉道。她出生于富庶之家,生来就是大小姐的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嫁给了穆子训的爹后,几乎没离开过穆家的深门大院,对于耕种的事比穆子训和槿婳更一窍不通。 「对,套着犁铧的牛,人在后面赶,牛在前面走。」穆子训比划着道。 「这……咱家没有牛,」姚氏思忖了一会道,「买一头?」 「婆婆,一头牛可贵了,咱们现在买不起。」槿婳尴尬地笑着提醒。 「好不容易买到的地,荒了可惜。」姚氏叹着气道。 槿婳想了想道:「相公,你去问问,这牛有没有人家愿意借的,咱们可以出些租金,等田耕好了,再还给人家。」 穆子训搔了一下头,恍然道: 「啊……这事我怎么没想到,我吃了午饭,就到外边问问。」 「不急,明日再问也不迟。」 穆子训于是第二日才出门去借牛。 正值耕种的时节,大部分人家里的牛都不得闲,而且有些人也不愿把自家的牛借人。 穆子训问了一大圈,临近午饭时间,终于有一户姓黄的人家愿意把家里的水牛借给他。 姓黄这户人家,当家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倌,他坐在院子里,和他的婆娘一块剥豆。 黄老倌边剥着豆,边和穆子训道:牛得后天才有空,他也不收租金,只要求穆子训把水牛喂饱了,犁好田再送回来。 穆子训听到他这么说,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连连作揖感谢。 黄老倌皱了皱两道有些稀疏的眉问:「你不认得我了?」 穆子训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认真地打量起了他,摇了摇头道:「恕晚辈眼拙。」 「我跟你爹穆里候小时候就认识,还曾经一起去河里摸过几回虾。你还只会尿裤子时,我去过你家一回。」 尿裤子?那么小的时候的事,他怎记得。 「那年收成不太好,家里的娃饿得都哭不出泪了,我只得去跟你爹借钱。你爹他给了我八两银子,听着是给,不是借。」 「是是。」穆子训感觉黄老倌像怕他跟他要那八两银子,连声说道。 他爹虽为富,但不会不仁,重利,却也不忘义。 生前一些穷亲戚穷朋友找上门来,想借些钱周转,渡过难关的,他爹甚少会拒绝。 第18章 这种钱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送」,因为都是一些小钱,别人若愿意还就收,不愿意还他穆家也从不去讨。 穆子训接手了家业后,也学他爹仗义疏财,出资铺桥修路更是常事,可哪知世道如此艰难。 穆家一落难,那些拿过穆家好处的人几乎都翻脸不认人。钱收不回是一回事,那些人的忘恩负义才是最令人寒心的。 黄老倌伸出一只粗实的手,抓起了一大把豆,用黄纸包好,递到穆子训面前道:「拿回去炒着吃。」 「这怎么好意思?」穆子训摆手推辞道。 黄老倌拧了拧眉毛:「你爹在时,你穆家是何等风光,何等家大业大,莫说一头水牛就是千头万头水牛也买得起养得起,你都要向老倌我借水牛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哎!你这死老头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死了。」黄老倌的婆娘赶紧瞪了他一眼。 穆子训知道黄老倌说这话不是故意奚落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倒没生气。 黄老倌被婆娘一骂,摇了一下头,把豆塞到穆子训手里道:「后天记得来牵牛。」 穆子训抿了抿嘴,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得紧了紧手中的豆,转身回家去了。 临近中午,槿婳开始起火做饭,饭煮熟了,穆子训却迟迟没回来, 槿婳心里有些着急,便跟婆婆说她到外边去看看。 她刚走到了天井处,穆子训便直直地从正门进来了。 「相公,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娘都在等你吃饭。」槿婳说着,发现穆子训手里拿着好大一包豆子,惊喜地问:「这是谁给的豆?」 「住在南巷口,一个姓黄的老倌给的。」 「你认识他?」 「嗯。」穆子训有些失神地应了一声。 槿婳却没注意到他的失神,摸了摸纸包里的豆道:「真不错,这些豆又新鲜又饱满,中午先炒些来吃,晚上还可以煮成豆饭。」 槿婳说着拿过豆往灶房方向去。 没走几步,似才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穆子训道:「没借到牛吗?」 「借到了,黄老倌让我后天去牵牛,他也不收租金,只让我们把牛喂饱,耕完田还他。」穆子训答道。 「那可真好,牛都借到了,你怎么不大高兴?」槿婳看着穆子训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解地说。 「没什么!跑了一上午有些累了。」 「那相公先好好休息,等豆子炒好了,我再叫相公吃饭。」槿婳虽然察觉出穆子训心里藏着事,可眼下,她觉得炒豆子比较重要。 穆子训走到厅堂下,扶着太师椅坐下。 哎!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耳畔老是浮现出黄老倌的模样还有他说的话。 一想起他说的话,他又忍不住想起他爹穆里候。 他跟他爹真的是没得比,要是他爹还活着,见到他现在这模样,怕是也要活活气死…… 他也想振兴穆家,可他不清楚自己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大事,读书,休学,娶媳妇,接管家业……都是按着他爹的安排去完成的。 他爹去世时,他虚岁十八!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他爹和他娘也一直拿他当孩子。 结果他爹一走,所有人都要他做大人,还要做跟他爹一样的大人。 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生来就不是个有主意,能拿决定的人。他需要别人给他铺好路,他按着那铺好的路往下走就是,可他爹一死,再没人给他铺路了,所以他心里惶然得很。 这是他的心事,也是他的烦恼,但他没法跟任何人说,也从没在别人面前提起过。 就算是槿婳,他也很难跟她说…… ☆☆☆ 第三天。 一早,没什么太阳,是穆子训到黄老倌家牵牛的日子。 他穿了着褐色的短打,黑色的裤子,头上还戴了一顶有些发黑的草帽。 前两日太阳毒,今早虽然没太阳,可难保临近中午太阳不会晒起来,所以,犹豫了一番后,他还是把草帽戴上了。 进了院子,穆子训便见黄老倌牵着牛在等着他。 这是一头特别健壮的大水牛,毛色黄灰,全身的肌腱发达有力,两只牛角弯如镰刀。 穆子训往它旁边一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小了。 大水牛见了他这个生人,鼻子里发出了不太友好的哼声。 黄老倌拍了拍水牛的背,把鞭子和一套犁铧递到穆子训手里道:「几亩田来着?」 「就两亩。」穆子训拿过鞭子,吃力地背住犁铧应道。 「不多,我这牛是老手,两亩田只需半日肯定就给你整好了。」黄老倌说着,又有些怀疑地瞟了眼穆子训,「你会使犁铧吗?」 第19章 他那天到田里去,跟别人请教过怎么驱牛使犁铧,也在一旁看了许久,他认为自己已摸清了其中的门道,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晓得就好。」黄老倌笑了笑,露出了憨厚一笑,十分放心地把牛交给了穆子训。 穆子训便拽紧绳子,牵着牛离开了黄老倌家往田里去。 远处青山连绵,山脚下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水田。 有些水田已种上了齐齐整整的稻苗,有些水田远看着也是嫩绿一片,走近一看田里长得全是杂草。 穆子训沿着有些狭窄的田埂,一步一个脚印地牵着水牛往自家水田走去。 他举目四望,发现今天这个时候在田间劳作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穆子训摘下草帽,挽起袖子,脱下布鞋,便牵着牛下地了。 田水微凉,没过脚踝激得他打了下冷颤,脚下的泥土是又软又滑,踩得他脚心发痒。 「呦」他吆喝了一声,扯了扯绳子,水牛才慢悠悠地迈着四蹄走到了田里。 可站到了田里后水牛又不动了,只晃了晃两弯锋利的牛角,用又大又鼓的眼睛懒懒地瞧了他一眼。 穆子训从它的眼里瞧到了些许不屑。心里纳闷了:这畜生难道也瞧不起他? 不,牛就是牛,又不是人,怎会瞧不起人!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会,像黄老倌一样拍了拍水牛紧实的背,殷勤地道:「牛大哥……我头一回下地耕田,若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多担待。」 「哞。」牛低低地叫着,似在回应他的话。 穆子训放心地笑了,给牛套上了牛轭(è)。 他淌着水走到了牛身后,扶起铁犁,准备开始犁田。 他请教过的那个老农告诉他:犁田有顺犁和反犁两种方法。 他当时记得可清楚了,可眼下当他拿起了犁,要正式开犁了,却发现自己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不仅他的手脚不听使唤,那头水牛也不愿听他的使唤。 「驾。」他挥了下鞭子道。 牛还是岿然不动。 「驾。」他又大声吆喝道。 水牛终于动了。 穆子训松了一口气,紧握住犁把,随着牛的步伐往前驶去。 「哗」,犁铧自水中拖过,划出了一道泥泞的痕。 穆子训正尝试着适应牛的步伐。 犁尖却紧扎进土里去了。 犁不动了,牛也不动了。 穆子训一下子没了主意。 愣了许久后,他才丢下了犁把,蹲下来查看。 犁尖入了土,连影子都瞧不到了,看来只能动手挖了。 穆子训更高地挽起袖子,往水田深处挖去。 溅起的泥巴跳到了他的脸上,唇上,睫毛上,他的右眼被迷住了,一片模糊。 穆子训举起手想擦,却发现他手上满是淤泥,下意识地扭过头,往肩膀处衣服蹭了蹭。 这一蹭右眼睫毛上的泥点被蹭开了,他的眼睛是舒服了,可他也吓了一大跳。 一只乌黑的蚂蝗不知何时趴到了他的手臂上,正勾着头往他的肉里吸血,整个滑溜溜的身子是吸得又肥又圆,黑里带红。 「啊……」 他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东西,光是听,他就觉得毛骨悚然,何况是这样的亲密接触。 穆子训登时脸都白了,忍着恶心捏住了蚂蝗冷滑的身子想把它从肉里扯出来。 可这一扯非但没有把蚂蝗扯出来,反而让蚂蝗咬得更紧,身子像皮筋一样拉得更长。 穆子训恶心之余,灵光乍现,赶紧往手臂猛吐口水。 蚂蝗受不了口水,终于松了口。 穆子训触火一样把它丢到了田垄上,然后大嚷一声,搬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便往蚂蝗身上砸去。 田垄上瞬间溅出了一滩血。 「娘的,这可都是老子的血。」穆子训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见自己的手臂上仍血流不止,赶紧又吐了吐口水往伤口上抹去。 他的嘴干了,气力弱了,心态也崩了。 他站在水田边,总觉得水田里到处都是蚂蝗。 他的背,他的手,他的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趴着又肥又长黑里透红的吸血鬼——蚂蝗。 去他娘的蚂蝗!去他娘的犁田! 当农民太难了! 犁田太难了!他不想犁田了! 他恨,他后悔!他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借这头大水牛来犁田! 他会个屁呀!他穆子训就是个水田里的二百五! 可犁尖还陷在土里呢! 第20章 这头牛,这套犁铧,都是黄老倌好心借给他的,丢不得坏不得。 穆子训这般想着,只得硬着头皮跑回了水田,蹲下去继续往泥土里挖犁尖。 也不知过了多久,废了好大的一番劲后,他终于把犁尖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他嘿嘿地笑了,却发现自己背上一片湿。 见鬼了!下雨了。 真是出门不利! 穆子训抬起头来,往四周望了望,发现不久前还在田里劳作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了。 空荡荡的水田里只剩下他。 山里传来了杜鹃鸟古怪凄厉的叫声。 穆子训想起了「杜鹃啼血」的典故,顿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与恐惧感。 他赶紧跳上了田垄,抬起湿哒哒沾着泥巴的脚往裤子上蹭了蹭,便套上了布鞋,戴上草帽,准备赶牛回家。 谁知那水牛在这关键时刻,又犯了犟脾气,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慢悠悠地伸嘴嚼起了田垄旁的草。 「牛大爷!这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吃。」穆子训埋怨地拉扯着缰绳。 牛跟他较起了劲,更加不动了。 穆子训急得拿起鞭子便往它背上抽去。 牛吃痛,发出了愤怒的「哞哞」声,豆_豆_网。晃着两把尖硬的牛角便要往穆子训身上撞去。 这还得了! 穆子训吓得面如土色,丢下手里的鞭子和肩上的犁铧撒腿就跑。 「哞。」牛喘着粗气紧追不舍。 穆子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觉得自己这回是真要完了! 田里的路窄,下着雨,泥又滑,他跑了一会,还没被牛撞上,脚下一打滑,反而先打了个趔趄,跌在了旁边一块已插好秧的水田里,稳稳地摔了个狗吃屎。 「哞……」牛又叫了,声音更近了。 叫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叫得他几乎快尿裤子。 穆子训吐了吐满嘴的泥巴,刚想从水田里爬起来,背后的衣服却被粗壮的镰刀角勾住了。 那只强壮的犟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他整个人高高地挑在了牛角上,吊在了半空中。 「啊……」 随着视线的移动,穆子训脑海里迅速地闪现出了自己被牛摔到田垄上,摔得粉身碎骨,血溅满地的场面。 「救命……」 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在辽阔的水田回荡开来…… 「隔道不下雨,百里不通风」。 水田那边飘着细密的雨。 老宅这边却是干巴巴的,滴雨未有。 槿婳拿着米糠粕去喂鸡,心想着等她喂完了鸡,便送些饭团到田里去,让穆子训好充充饥。 她听人说犁田是个力气活,就连牛,在犁田的那几日,主人都会给它吃些好的。 她拍了拍手,正要往灶房去。 背后响起了怪异的声音。 心里一悬,回头瞧去——穆子训牵着牛,扛着犁铧回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穆子训这么狼狈的模样——从头到脚都是脏的湿的乱的,黄色的泥土,绿褐的树叶杂乱地黏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早上出门时穿得还算整齐的短打已扯得七零八落,就连脚上的布鞋都只剩一只,一股冲鼻的泥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似乎他不是犁田回来,而是打了一场恶战回来,更确切地说,也不是打战,而是遇见了惨无人道的恶匪,生受了好一番非人的蹂。躏。 穆子训就那般散着发,歪着髻,神情呆滞,两眼无光,直直地站在她面前,良久,一动不动,被人钉住了一般。 想当初,公公去世时,他也不曾这样过。 槿婳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那头健壮的大水牛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哞哞」,槿婳才从惊愕中醒过了神。 她快步走上前去,卸下了穆子训肩上的犁铧,心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相公,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他今天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水田里了。 如果不是他命大,这条牛良心发现,饶过了他一命,他现在还不知摔死在哪块水田里了。 耕田太可怕了!当农民太难了!水田里还有会钻进肉里吸血的蚂蝗! 他不干了,他再也不想到水田去!再也不想牵着牛扛着犁铧去犁田。 他含泪看着槿婳,痛定思痛道:「娘子,我错了,我以前真是大错特错。你说的对,种田不重要,考秀才才重要,从今以后我一定发奋读书,努力考取功名。」 要是再让他下田,他宁愿现在一头撞死。 「你说什么?」槿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 第21章 「我要读书,我要考秀才,考举人……我要光耀穆家门楣。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下辈子变成王八。」穆子训握紧拳头,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凌然。 槿婳捂住了嘴,双目盈泪地仰望着穆子训。 谢天谢地,她的相公终于开窍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毅然决然的样子。 穆子训丢下了牛绳,大步走进了穆家大门…… ☆☆☆ 从这日后,槿婳便发现穆子训变了个人似的,一心只想读书,考取功名。 她若跟他提种田的事,他还有点不高兴。 槿婳欢喜之余,也有些纳闷——穆子训那天到底在田里是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直到有一日,她碰见了一个当天也在水田里的人,才知道穆子训原是被牛欺负怕了,才不愿再去耕田。 如此一来,黄老倌家的大水牛倒成了功臣。之前她那样劝他,穆子训都不愿考秀才,结果被牛摔了,立刻就肯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张夫人的儿子张学谨是为了参加明年的院试才到她这来住的,得知穆子训也要参加考试,张学谨十分高兴,便邀穆子训到他屋里一块读书。 穆子训原本也有和张学谨结为书伴的想法,见张学谨邀他一块用功读书,十分欣喜地应下了。 张学谨白天要到书山学馆去听李云净老师讲课,到了傍晚才回来。 穆子训白天便自己在家学习,晚上再向张学谨讨教。 至于那两亩田,荒着也是可惜,便设法租了出去。 ☆☆☆ 一天夜里,更夫开始打更了,穆子训才从张学谨屋里回来。 槿婳本已躺下,见他回来,又起身道:「相公,饿了吧!桌子上有块芝麻饼。」 穆子训脱下了身上的青衫,拿起了桌面上的芝麻饼,笑着坐到床上,对槿婳道:「娘子饿不饿?」 槿婳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读书人才容易饿。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快吃了呀!」 穆子训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芝麻饼。 借着昏黄的灯光,槿婳见他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下巴消尖了许多,心疼地道:「为妻瞧着相公瘦了好大一圈。」 他好几年没读书了,决意复读后,每日手不释卷,一日三餐又吃得潦草,岂能不瘦? 穆子训把饼噎到肚子里,摸了下自己的脸道:「哪里瘦了?你相公长得这么英俊,就算瘦了,也是一表人才。」 「死相——」槿婳亲昵地点了下他的脸颊,顺手勾住他的脖子道:「相公想不想到书山学馆去读书?」 「不敢想。」 他这么多年没读书了,自然是找个老师指导更好,可书山学馆的学费贵得很。 家里现下基本没什么收入,能省下一些钱给他买一两本书,他已十分知足了,哪还敢想着去私塾读书的事。 「事在人为嘛!」槿婳别有意味地勾唇道。 「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穆子训挑眉问。 「不告诉你,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槿婳神秘兮兮地应着。 穆子训不干了,哈着手去挠她的胳肢窝: 「好呀你,胆子肥了,敢在亲老公面前打哑谜。」 槿婳平生最怕痒,被他一挠,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哎呀!别闹,都这么晚了,再不睡,明儿就起不来了。」槿婳压着声音道。 「起不来不是更好。」穆子训坏笑着,见槿婳笑得花枝乱颤,低声求饶,反而更起劲地去闹她。 槿婳本努力地压着声音,被他挠到了痒处,憋不住又放声笑了起来。 「咳咳。」 一声有些刻意的咳嗽声从姚氏房间里传了过来。 婆婆姚氏的房间和他们的房间只隔着一道走廊。她想婆婆定是听到了他们打闹的声音,才特意出声提醒。 槿婳赶紧闭上了嘴,埋怨地掐了下穆子训的手臂。 穆子训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去挠她,便拥着她睡下了。 ☆☆☆ 三月末,一个太阳明晃晃的早上,槿婳的舅舅杨士诚出现在了穆家老宅。 他犹犹豫豫地敲响了大门后,是穆子训跑去开门的。 穆子训见到他的第一眼,第一感觉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到现在都没忘记,他之前到杨家去,被他赶了出来,还挨了一顿打的事。 槿婳说她只当没有杨士诚这个舅舅,穆子训自然更不会认他这个舅舅,见杨士诚来了,冷冷道:「这不是杨大财主吗?光临蔽舍有何贵干?」 杨士诚见他这么说话,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他没有直起脖子训斥穆子训,而是问道:「我那外甥女在不在?」 第22章 「我娘子槿婳当初去你府上,你和你的夫人不是说我娘子故意讹你的钱,你杨士诚没有她这个外甥女吗?现在又到这来找外甥女?」 真是厚颜无耻! 「再怎么样!来者皆是客,相公就让他进来吧。」槿婳听到了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穆子训道。 穆子训只得把杨士诚请进了屋里。 杨士诚东瞧西看地走过天井,来到了厅堂处,看见槿婳正倒茶水要招待他,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槿婳呀!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娘唯一的哥哥,你唯一的娘舅。」 槿婳把茶端到了他面前道:「舅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穆子训也走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他倒要看看杨士诚跑到他这来做什么?要是他还敢欺负槿婳,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必要抡起拳头好好和他干一架。 「槿婳呀!舅舅和舅妈以前做得不太好,舅舅现在和你赔个不是。」杨士诚忽惭愧地低下头对槿婳道。 穆子训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他不懂杨士诚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槿婳也有些惊讶他这态度的转变,正发着愣。 杨士诚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也是你应得的,你好生收下。」 「舅舅,你确定?」槿婳看着那张值三百两的银票,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杨士诚。 「是。」杨士诚用力地看了眼那红通通的银票,心都在滴血,可他不敢不还。 他咬了咬牙,把银票塞到了槿婳手里,握住了槿婳的手道:「槿婳呀!你娘留下的钱,我可都还你了,你要是看见了你娘,千万要告诉她,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去吓你舅妈!不然……你舅妈真的要疯了。」 「啊?」槿婳不太明白地叫了一声。 穆子训拉开了杨士诚的手道:「说话就说话,别拉着我娘子的手。」 杨士诚看着被槿婳拽在手里的银票,心里的血滴得更快了。 银票,他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银票…… 杨士诚欲哭无泪地捂了捂脸道:「你一定要跟你娘说,别再来找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说完,杨士诚如癫似疯地离开了穆家,连茶水都没喝一口。 穆子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槿婳也是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 她扬了扬手中的钱票,对穆子训笑道:「相公,我们有钱了!你这下子可以放心到书山学馆去读书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舅舅怎么像撞了邪一样!」穆子训搔了搔头道,愈发有些想不明白。 槿婳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那一天槿婳到杨家去,在路上碰到了徐二娘。 她知道徐二娘与她舅舅舅妈有过节,一时计上心头,便决意联合徐二娘整整她舅舅和舅妈。 槿婳在她舅舅家住了几年,知道她舅妈向来比较迷信,离开杨家时又听到舅舅跟外婆说她舅妈最近老头疼。 她舅妈一头疼就脾气暴躁,喜欢疑神疑鬼。 槿婳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让徐二娘找人扮成她娘的样子去吓吓她舅舅和舅妈。 徐二娘和她舅舅舅妈虽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但做了十多年的近邻,对她舅舅家的诸事再清楚不过。 她也没仔细问徐二娘到底找的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吓的。她只清楚徐二娘一定有办法。 徐二娘在街上卖了几十年豆腐,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多得去了。 而且做贼的人都容易心虚。 按今天的情形来看,她这法子很是奏效。 虽然瞧着她舅舅把钱还给她时心痛的模样很是可怜。但她不这样做,永远都拿不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穆子训听完她的解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娘子好计谋,为夫佩服。」 「我也是逼不得以,但凡舅舅和舅妈对我稍微好些,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槿婳说着,微微地叹了一气:「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 「你相公是那种管不住自己嘴的人?不过你说的那个徐二娘靠得住吗?」穆子训有些担心地道。 「在这事上我和她是同一条船上的,她若出卖我,对她没半点好处。而且现在钱到手了,舅舅往后就算察觉出不对劲,还能讨回去吗?」 「本就是他们理亏在前,若还敢上门,更不要脸了。」穆子训想了想道。 「放心吧!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都没发现什么,事情一了,就更不会有旁的想法了。」槿婳看了看手里的银票对穆子训道:「相公,不瞒你说,我当时跟徐二娘说好了,这钱到手后,要给她三分报酬。」 第23章 穆子训微微一笑:「许人一诺,千金不移。这事人家出了力,你既和她约好了,给她三分也是应该的。」 「那剩下的二百一十两,该怎么花,可不可以由为妻做主。」槿婳十分郑重地问。 「这本就是丈母娘留给你的,娘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绝不说个不字?」 槿婳没想到穆子训回得如此干脆,有些感激地看着穆子训道:「相公真好。」 又笑了笑道:「是这样的,第一件事,我想多给相公买些书,送相公到书山学馆读书;第二件事,我想给家里添置一些家具,改善下家里的伙食;至于第三件事……我打算做笔买卖。」 穆子训听到最后,好奇地挑起眉:「买卖?」 「对,不是有句话说: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嘛!」 「这话是司马迁说的,但做买卖可没那么容易。」穆子训想起了他那些年做买卖的血泪史,极怕从没做过生意的槿婳步他的后尘。 商场如战场,一不小心,可是会倾家荡产的,他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放心,我有分寸的,只是小买卖,就算赚不到钱,也亏不了多少银子。」槿婳拍了拍穆子训的手轻声道。 「这……你总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买卖吧。」穆子训一脸不放心。 槿婳倒有些后悔太早把这个念头告诉他了,摇了摇头道: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相公。」 穆子训听到她这么说,以为槿婳说想做买卖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没准她明天就改变心意了。 松了一口气道:「买卖不好做,娘子别冲动呀!」 「嗯。」槿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几日后,槿婳瞒着穆子训偷偷到城东的知安堂去了。 知安堂是宋承先家新开的药材铺,铺面装修得有模有样,虽不处于人流量大的闹市,但生意看起来倒不错。 槿婳一走了进去,一个穿着蓝衫,看起来十分精神的伙计便热情地迎上来:「请问这位夫人需要些什么?」 「我是来找宋承先宋公子的。不知道他今天是否在店里?」槿婳微微一笑。 「那请夫人在此稍等,我到里边去看看。」 那名叫阿福的伙计说着快步地走进了里屋。 没一会,宋承先便笑着出来了。 他头上插着玉簪,穿了身品色的长衫,衬得他的肌肤更加雪白。 槿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皮肤,两相对比,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宋哥哥。」她笑着喊道。 「果真是槿婳妹妹,里边请坐。」 宋承先热情地招呼她到里边坐下。 没一会,刚才那伙计便端了茶上来。 宋承先边给槿婳倒茶边道:「难得槿婳妹妹到我这来,这是正山茶,入口甘甜,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这样的茶。」 难得宋承先还记得她爱喝什么茶。槿婳心里一动,端起茶杯,细细地尝了一口:「好茶,不瞒宋哥哥,我已好久没喝到这样的好茶了。」 槿婳喜欢喝正山茶,是因她小时候,他爹常在家里泡正山茶。 但茶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可是奢侈品,这正山茶工艺复杂,价格又不低,穆家落魄后,她确实是有好几年都没尝过正山茶的滋味。 素日里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也只有最便宜的炒茶或者茶沫子。 「槿婳妹妹若赏脸,哥哥送你几罐。」宋承先道。 「那可使不得,我今日空手而来,若从宋哥哥这带茶叶回去,岂不成了没脸没皮的。」 二人虽是许久未见,但坐下来,只消聊上几句,倒似日日来往的朋友一般,丝毫没有生疏感。 「他对你好吗?」 叙了好一会旧,提到了穆子训,宋承先忽有些出神地看向槿婳道。 「他?」 「就是你相公。」 「很好。」槿婳点头应着。 宋承先不置可否,淡淡地笑了下:「说了这么多,槿婳妹妹还没告诉我,今日到我这来所为何事?」 宋承先竟问了,槿婳也不继续打哑谜,认真地道:「我今天来,是想跟宋哥哥合伙做一笔买卖。」 「槿婳妹妹要和我一起做买卖?」宋承先脸上露出了不解却又十分感兴趣的神情。 「宋哥哥,你们店是药材店,可有卖连翘?」 「自然有,连翘是比较常用的中药材。」 「那你这店里库存着多少连翘?」 「应该不多。怎么,你需要连翘吗?」 「我眼下不需要,但不久后,城里许多百姓都需要这味药。」槿婳道。 第24章 「你说什么?」宋承先觉得她这话说得不着边际,但却又别有意味。 「这么说吧!不久后,城里会有许多人染上一种风邪,而连翘是防治这种风邪的最佳良药。」槿婳本不想说,但又觉得她如果什么都不说,会影响宋承先和她合作的欲望,只得先把这事透露给他听。 「眼下,大家不都好好的吗?」宋承先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接下去会有许多人染上风邪?又怎知这风邪得连翘才能防治?」 每年的春夏交际之时,因季节变化,人们是更容易染上风邪。这种季节性的风邪一般还能传染。 这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按往年的经历,风邪大面积爆发后,都是板蓝根,金银花等需求暴增,可没有连翘的事。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槿婳说完,认真地看着宋承先漆黑的眼眸道:「宋哥哥,你相信我吗?」 她没有店铺,还得操持家务,没法以一己之力去进购销售连翘,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与宋承先合作。 宋承先有现成的药材店,由知安堂出面购买销售药材,可省下不少事。 她确定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一切的前提是宋承先得信任她,支持她。 她期待地看着宋承先,希望他们以前培养起来的信任与默契,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全然磨灭。 半晌,宋承先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我相信。」 槿婳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轻松地笑道:「谢谢宋哥哥。」 其实,早在宋承先让伙计端出正山茶那一刻,槿婳就料到宋承先会答应和她合作。没有那杯茶,她还不敢这么快就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 槿婳把收购连翘的计划告诉了宋承先,并留下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宋承先应了这事,也愿意相信槿婳,但这事来得突然,又没有来由,心里到底没什么底。 见槿婳说得煞有其事,还准备得如此充分,连银子都拿出来了,心里的疑虑自也一寸一寸地被打消了。 槿婳离开知安堂的第二日,宋承先就开始收购连翘。 槿婳告诉他,连翘的需求在不久后将会暴增。而城里各大药店连翘的储备量都不多,宋承先只得从城内收购到了城外。 宋父发现了儿子异常的举动,少不得询问,都被宋承先拿话搪塞了过去。 过了大半个月,宋承先手上能周转的钱也不多了,便停止了收购。 阿福帮忙把连翘搬进仓库里。 看着这么一大堆连翘,他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要是这些连翘卖不出去,全部烂在仓库里,那这间新开的知安堂便会面临倒闭。 知安堂若倒闭了,他就得到别处寻活干。 思来想去,唉声叹气中,阿福想到了槿婳——他家公子以前很正常,可在槿婳出现后,他就开始发疯了。 那个女人,就是个蛊惑人心的妖精,祸水。 宋承先看着仓库里的连翘也有些发愁。 但槿婳要他等。 他只得静下心来等。 ☆☆☆ 四月中旬,春夏交接,冷热交替之际。 一场暴雨后,许多人开始全身无力,昏昏欲睡,持续低热,继而咳嗽不止。 接着,一切就如槿婳所说的那样,染上风邪咳疾的人越来越多,城中咳嗽声此起彼伏,而连翘则成了防治这种风邪的最佳良药。 宋承先花了大半个月收购的连翘,不到七天便尽数售出了。 再有人来知安堂求购连翘,只能空手而回。 阿福见状,又是哭又是笑,开始在心里埋怨宋承先怎么不多收购一些连翘,而槿婳也从祸水变成了救星和财星。 穆家这边,张夫人的儿子张学谨从书山学院回来后也染上了风邪咳疾,还把咳疾传染给了张夫人。 槿婳拿了老早就备下的连翘给他们二人熬汤喝。 连喝了三四天后,他们二人好得差不多了。 槿婳自己却又咳嗽了起来。 穆子训见她也染上了咳疾,便亲自下厨给她熬连翘汤,一日三餐的事则交给了姚氏。 槿婳前世躲不过这场风邪,不曾想重生一世还是躲不过。 穆子训端着连翘汤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槿婳自己坐了起来,关切地问:「娘子,你觉得怎么样了?」 「咳咳……还好……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槿婳回道。 「这个连翘汤我熬好了。」穆子训把汤放在了小几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道,「我怕娘子吃着苦,给娘子带了几块方糖。」 槿婳心里一甜,嘴上却道:「你拿我当小孩子,咳咳……」 第25章 穆子训拿起了一块方糖,塞到了槿婳嘴里道:「含会,待会吃药时就不会觉得太苦了。」 槿婳乖乖地含着糖,含得整个喉咙都甜蜜蜜的,然后端起连翘汤一饮而尽。 穆子训替她擦了擦嘴道:「娘子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槿婳笑了下,刚想说些什么,又咳起来了,她捂住了嘴,露出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嘶哑着声音道:「相公,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你看我好着呢!」 前世,他也躲过了这场风邪。看来,这风邪对他不起作用。 「那婆婆呢?」 「娘她也好着呢!」穆子训笑了笑,又道,「多亏娘子聪明,备了好些连翘。不然,现在就算有钱都买不到几两连翘了。不仅我们这,隔壁两个县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病。」 「连翘现在是最稀缺的了,听说城东有个叫知安堂的药材铺在风邪发生前就四处收购连翘,那知安堂的东家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不过也亏得他收了那么多连翘,不然,大家买不到药,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穆子训连声感叹。 槿婳暗笑,忍着没把真相说出来。 ☆☆☆ 半个月后,蝉开始叫了,天气热起来,风邪便也退了。 槿婳已然痊愈,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轻松。 挑了个好天气,她往知安堂去了。 阿福一见她来,便眉开眼笑地迎上来,「夫人,真是好久不加,快往里边请。」 槿婳进了里间,宋承先又坐在之前那个位置上喝茶。 水气缭绕中,淡淡的茶香浮动。 宋承先笑道:「真是巧得很,我刚泡好了妹妹喜欢的正山,妹妹就来了。」 「我就是闻到这茶香才来的。」 槿婳迤迤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道:「宋哥哥泡茶的功夫也属一流。」 「谢槿婳妹妹夸奖。」 宋承先说着起了身,亲自把银票和账本取了出来,放到槿婳面前道:「妹妹请过目。」 「这般急,倒好似我特意来跟你讨钱一样。」 「不是你急,是我急,这些钱在我这可放了快二十日了。」宋承先无奈地道。 槿婳出了一百五十两本钱与宋承先合作,净获利三百多两。 看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票子,槿婳一时间很是感慨,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赚钱的乐趣。 槿婳抿了抿嘴,有些难为情地对宋承先道:「不用核对了,我还会信不过宋哥哥吗?」 「槿婳妹妹这就不懂了,生意场上,好兄弟勤算帐,好朋友帐莫忘。」宋承先认真地说道。 槿婳想着这可能是行业规定,便依着宋承先的话把账目和票款都对了一遍。 虽然她读过几年书,也会数数,可看账目还是很吃力。 过了好一会,也不管看不看得清楚,槿婳笑着抬起头来对宋承先道:「没有错,有劳宋哥哥了。」 「槿婳妹妹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把账目对清了。」宋承先道。 槿婳心里一阵冷汗,默默地把账簿合上了。 宋承先掀唇笑道:「这次多亏你,让哥哥我发了一笔大财,下次还有什么商机可要记得知会一声。」 「一定。」 「槿婳妹妹,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宋承先知道穆家已败在了穆子训手上,但凡穆子训有本事养家糊口,也无需槿婳这般劳心劳力。因此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倒有几分替槿婳担忧的意味。 槿婳看着那三百两银票,沉吟了片刻道:「我想做些小买卖。可我以前没开门做过生意,也不知能不能做好?」 「一定行的,这次你不就做得很好。」 「这次是个意外。」 虽然她这次赚到了钱,但槿婳很清楚,她是凭着先知先觉才抓住了商机,赚到了这三百两银子。 可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她父亲和她公公都是商人,而且是极成功的商人。可惜他们在时,她没有向他们请教学习分毫经营的策略和方法。 自嫁人后,她又极少与外界接触。所以她虽有从商的念头,心里却没什么谱。 宋承先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鼓励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而且虎父焉能无虎女,棠伯伯生前可有「小陶朱公」之称。」 「宋大哥这话就不太对了,你看我公公多厉害,可我相公却没学到我公公的半分,虽有运气的缘故在里边,但大体来说是卖什么亏什么。」槿婳说着,又想起了穆子训那些年惨痛的经商经历,忍不住叹了一气。 宋承先愣了一下,幽幽地道:「穆兄的经历我也略有耳闻。」 第26章 穆子训那些年在生意场上的操作,在宋承先看来,简直就是商业界极好的反面教材。 眼高手低,盲目轻信,听风是雨,别人会犯的错他犯了,别人不会犯的错他也犯了。 倘若穆里侯在天有灵,怕也会被这独子乱七八糟的经商方式气得想掀棺材板。 就这么一个男人,上回他问槿婳穆子训待她如何时,槿婳还一脸甜蜜地说「很好」。 唉!「巧妇」或许生来就是要伴「拙夫」的,天意呀! 宋承先讪笑着安慰道:「我想穆兄只是时运不济,如今槿婳妹妹又在他身边,否极泰来是迟早的事。」 「希望吧。」槿婳笑道,「若说做买卖,宋哥哥的本事也不小。」 宋承先谦虚地笑了笑,问道:「不管做什么生意,妹妹可知首要之务是什么?」 槿婳认真地想了想,不敢确定地道:「有个店铺……」 宋承先一下子笑了,摇了摇头:「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槿婳见他似有意要指点她,赶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宋承先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不管槿婳妹妹想做什么买卖,首要之务,便是要弄清行情,所谓「修桥先测水,经营先摸市」,弄不清行情,就贸然开店,哪怕是找到一个再好的旺铺,也是十店十亏。」 槿婳觉得他说的甚是有道理,有些领悟地点了点头。 宋承先继续有条不紊地道:「第二,要「以本求利,以德开店」。世人常说「奸商奸商,无商不奸」,但这奸,不可是作奸犯科的奸,而是得精明,圆滑。我们开店做生意,目的是求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万不可取,不法买卖,万不可做。这第三嘛,槿婳妹妹可听过做买卖有三宝?」 「三宝?」 槿婳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人好,货好,信誉好。」宋承先一字一字慢慢道:「人好指的是从商的人能懂行知市,善于接待客人,对自己所卖的商品有充分的了解。货好则是指商品质价相符,适销对路。」 「市场上情况千变万化,比如这次你让我提前购进连翘,正好赶上了时病的关键时刻,连翘便成了供不应求的热销货,但城西有些人,不了解时病的变化,见连翘价格上涨,便到别处去重金购入,一来二去的,待他们收到货,时病已过去,连翘跌回原价,不赚反赔。」 「还有这种事。」槿婳沉思了一会,又问:「那信誉好是不是指诚实守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没错,妹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宋承先挑眉笑道,大有一副孺子可教的意味。 「谢宋哥哥指教。」槿婳赶紧起身向宋承先行礼道谢。 「同行相见,分外眼红」,宋承先知道她想做买卖,还能毫不保留地告诉她这么多,着实非常不易。 「槿婳妹妹太客气了,做买卖的门道多的是,妹妹以后自己开了店,便能明白了。」宋承先说着,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架,抽出了几本书道:「这些都是有关买卖方面的书籍,既有教人如何生财应市的,也有教人如何待客管理的。槿婳妹妹不妨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宋哥哥这样帮我,让我如何谢你呢?」槿婳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你我多年的情分,再谈谢就生分了。」 槿婳举起双手接过了书,又向宋承先道了一声谢。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 「什么?」 「学会做账和看账本。」宋承先补充道。 看着他那精明的表情,槿婳这才知道,宋承先早看出她不会算账了。 而她刚才还在他面前不懂装懂,真的是太尴尬了…… ☆☆☆ 临近中午,槿婳带着银票和书,收获颇丰地离了知安堂后,便到菜市场去了。 穆子训如今也到书山学馆去念书,学馆里有个小饭堂,中午不便回家的学子可在这小饭堂里用餐。 但这两日那小饭堂的厨子告假了,穆子训和张学谨只得走上半个时辰的路回家吃饭,吃过饭后,再返回书山学馆读书。 槿婳在知安堂换了二十两碎银。 这是她赚到的第一笔钱,理应要好好庆祝。况且这段时日,张学谨在功课上帮了穆子训不少忙,她早有心要好好感谢张家母子。 如今手上竟有了钱,怎么着也得请人家好好吃顿饭。 今儿不是集市日,市场上人少,摊点也少。 槿婳把书夹在腋下,先到猪肉摊买了一大块不瘦不肥的五花肉,又走到了一家熟食店,买了一只烧鸭,半只卤鸡,两根火腿。 她正兴高采烈地提着五花肉、烧鸭、卤鸡、火腿往回走,旁边走来了一人,怯怯地唤了她一声:「少奶奶」。 第27章 槿婳回过头来,原是以前在她身边伺候着的小梅。 小梅在她嫁到穆家后,伺候了她四年,但穆家败落后,所有的仆人都被遣散了,小梅也不例外。 槿婳不由得打量起了小梅。 她穿了件蓝色的窄袖衫,头上的辫子梳得很齐整,但她比以往更瘦了,下巴尖尖的,眼大大的,精神看着也不大好。 「少奶奶。」小梅又唤了她一声。 「快别这么喊,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少奶奶了,」槿婳感叹地看着她道,「小梅,离开穆家后,你到哪去了?」 「我爹娘死得早,我是打小被我叔叔卖进穆家的,离了穆家后,我和小兰在李婶的介绍下到薛员外家里去了。」 小兰跟小梅一样,从前也是在她屋里伺候着的,李婶她记得没错的话,是在厨房里打杂的女佣。 「我和小兰去伺候薛员外家的三姨娘,可那三姨娘哪像少奶奶这般良善,对我们动不动就又打又骂,」小梅说着撩起了袖子露出了道道伤痕,抽噎道,「小兰受不了了,偷了三姨娘的金镯子跑了,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少奶奶,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再待在薛家了,再待下去我会没命的,我想回到少奶奶身边。」小梅苍白的脸上泪水哗然,径直地向着槿婳跪下了。 她今天是奉了三姨娘的令,来给三姨娘买糕点的,岂料竟遇见了槿婳。 看到了槿婳,她就想起了以往,想起了她在薛家的悲惨遭遇,她就极想回到槿婳身边去。 她也知穆家现在大不如前,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槿婳她还买得起一整只烧鸭,半只卤鸡和两根火腿,乡下里有些人可是一辈子都吃不起这三样东西的。 槿婳赶紧扶起了小梅,苦口婆心道:「小梅,穆家已今非昔比了,你跟在我身边,有时很可能连口饭都吃不起。」 「小梅不怕,小梅留在薛家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少奶奶,你就帮帮我吧!我会好好干活的,以前在府里时,无论少奶奶交待我做什么,我都做得很好,我在少奶奶身边伺候了四年,我爹娘都死了,少奶奶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小梅说着哭着又要给槿婳下跪。 槿婳拉起了她,摸了摸她泪花花的小脸道:「你们离开后,其实我也常想起你们。」 「少奶奶。」小梅抽噎地唤道。 「这件事我得回去先跟婆婆和相公说一声。小梅,这样吧!你先回薛府等我两天,我一定会去赎你的。」槿婳温声道。 也是小梅运气好,刚好在今天遇见了她,而她手上也刚好有钱。 槿婳在知安堂时便想到了,她若要开店做生意,总是需要帮手的。穆子训要到学馆读书,婆婆要留守老宅,他们都很难真正帮到她,开了店后,请个人是在所难免的。 她这种时候遇见小梅,或许是天意吧。 小梅听到槿婳这么说,眉头仍皱着,她怕槿婳只是拿话搪塞她,但她又担心她表现出不相信槿婳的样子,会让槿婳生气,更不愿赎她,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小梅听少奶奶的,小梅会在薛家好好等着的。」 「好,别哭了,先回薛家去,我一定会去赎你的。」槿婳肯定地道。 小梅抹着泪可怜兮兮地离开了。 槿婳叹了叹气,径直回家去了。 姚氏待在家里,发现儿媳妇出去了那么久还没回家,本有些着急生气的。可见槿婳带着五花肉、烧鸭、卤鸡和腊肉回来,一下子又不气了。 她也知道槿婳从她舅舅那要回了三百两银。自有了这三百两银后,他们吃的比以前好了许多,但肉还是很难见的。 她已经很久没吃肉了,见了肉也馋了。 槿婳一进了门,姚氏就走上前去道:「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不瞒婆婆,我赚了一些钱。一方面想着和婆婆和相公好好庆祝庆祝,一方面也想请张夫人和学谨吃顿饭。」槿婳怕姚氏有意见,紧接着道,「前段时间,多亏了学谨,相公以往落下的功课才能补回不少。」 「确实该好好谢谢人家,他们在我们这住,也是我们的福分,」姚氏通情达理地应着,又奇怪道,「你说你赚到了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等相公回来了,我再一起告诉你们两位。」 姚氏见槿婳卖关子,笑了下道:「行,等训儿回来了再说。」 槿婳高兴地把手里的肉递给了姚氏:「婆婆,你把这些拿到厨房去,我放了书,到外边摘些青菜回来。」 「好,今天每只母鸡都下了蛋,我一下子捡了四只鸡蛋,也全放在灶房里呢!」姚氏拎着五花肉、烧鸭、卤鸡和火腿高高兴兴地进了灶房。 槿婳回到房间,把书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卧室的柜子里,拿起了一个挂在墙上的竹篮,到门外去了。 第28章 穆子训翻的那块地,被她种上了白菜和茼蒿,如今白菜和茼蒿的长势都十分喜人。 穆子训还在菜园边移种了一棵桑树。桑树长得快,桑叶能疏风解表,清肝明目,桑果能滋阴补血,安神助眠,可谓是全身都是宝的植物。 如今正是桑果满树的时候,红的,紫的,黑的,满满挨挨地挂了一树,看着就很热闹喜庆。 槿婳摘了菜,又采了一把桑叶和一小捧桑果,回到灶房里去了。 姚氏把烧鸭切成了块,放在了大盘子中,又拿起了两条火腿,小心地切着片。 她和槿婳一样,穆家未失势前几乎没进过厨房,所以厨艺都很勉强,刀功更谈不上。 「婆婆,仔细着手呢!」槿婳叮嘱道。 姚氏应了一声,瞧见槿婳端进来的菜篮子中放了一大把桑叶,奇怪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煮鸡蛋桑叶汤!」 「这成吗?」姚氏没喝过这玩意,有些怀疑地道。 「成,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吃的,说是煮出来的汤水格外甘爽可口。」槿婳道。 待姚氏把火腿切好装到盘子里备用后,槿婳把洗干净的桑叶放到了砧板上,切成了丝状。 她拿出了碗,把两个鸡蛋打进了碗里,拿筷子搅散。 热了锅后,下了点油,把鸡蛋翻炒了一会后,便放了一大碗水。水开了,再把切成丝的桑叶倒了进去。 姚氏闻到了一股清香,赞道:「闻着倒不错。」 「我还摘了些桑果,已经洗干净了,婆婆你吃些吧。」槿婳往灶旁看去。 姚氏端起了小碗,吃了几颗桑果,听见穆子训在外边和张学谨说话的声音,赶紧放下碗走出去道:「训儿,你回来了?」 「娘。」穆子训喊了她一声。 张学谨向姚氏点了点头,亲敬地喊了声:「伯母。」 他现在称呼子训为「哥」,槿婳为「嫂」,便也喊姚氏一声「伯母」。 张学谨的小书童阿来也向姚氏弯了一腰。 姚氏走上前,看着文质彬彬的张学谨,笑眯眯地道:「今天中午和你娘一块来伯母这吃饭,你嫂子做了很多好吃的,阿来也一起来,大家热闹热闹,都别拘束着。」 张学谨还没有回答,穆子训先道:「那真好,学谨,你还没尝过你槿婳嫂嫂的手艺。」 张学谨腼腆地点了一头,带着阿来先回屋去了。 穆子训把书交给了姚氏,心急地跑到了灶房。 他老早就闻到了灶房里的肉香,进了灶房后,见槿婳正在做红烧五花肉,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 读书真的太容易饿了。他以前斗一天鸡也不觉得饿,现在只要读半天的书,他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槿婳发现他盯着锅里的五花肉看,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正烧着的肉,对穆子训挑唇而笑。 穆子训张开了嘴,就等槿婳喂她。 槿婳知他心急,但又怕他烫了嘴,把肉吹了几下,才塞到他嘴里:「顺便尝尝是淡了还是咸了。」 这是她第三次做红烧五花肉,前两次做得都不大好,今天她是心血来潮,冒险再试,免不了还有些忐忑。 「不咸不淡刚刚好。」穆子训没嚼几下就把肉吞了下去,「娘子的手艺愈发好了。」 「还要不要?」槿婳道。 「不要了。」穆子训吞了吞口水,蹲下来道:「我给娘子看柴火。」 他现在整天往学馆跑,家里许多事顾不上,很过意不去,回家后,总想帮着姚氏和槿婳做些什么。 槿婳拉开了他道:「你读了一上午的书,烧什么火,先去休息吧!下午还要回书山学馆继续听课写文章呢!」 「让我在这陪着娘子吧。」穆子训拥住了槿婳道:「娘子在家有没有想我?」 「没个正经,也不怕被人瞧见,」槿婳推开了他,拿起了锅铲把锅里的红烧肉翻了两下,见穆子训仍站在一旁盯着她看,觑了他一眼道,「把碗筷摆到桌子上去。」 穆子训乖巧地去摆碗筷。 没一会,姚氏回来了,和槿婳一块把午饭张罗了出来。 红烧五花肉,清炒白菜,甜酱烧鸭,清蒸火腿,五香卤鸡,还有一大碗鸡蛋桑叶汤。虽然比不上别人家的山珍海味,但也是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穆子训到西厢把张夫人和张学谨还有书童阿来都请了过来,大家围在八仙桌上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饭。 张夫人笑道:「先说好了,等穆相公和我家学谨都中了秀才,这首份做东的事就归我了。」 「好好好,希望能借大妹子吉言。」姚氏连忙应道。 张夫人搬到这以后,姚氏多了个可以说话的伴,甭提多高兴了。 第29章 散席后,穆子训觉察到槿婳有话跟他说,但他还得回学馆去,便把要问的话先咽了回去。 到了傍晚回到家里后,大家都闲下来了。 穆子训才拉过槿婳道:「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槿婳笑了笑,把她和知安堂合伙做买卖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穆子训听了槿婳的话后,恍然大悟道:「我还纳闷你之前说要做买卖,怎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动静,原来,你早就把这桩买卖做成了!」 「瞒着你也是我的不是,但不瞒着你,我又怕这买卖做不成?」槿婳抿了抿嘴道。 「这笔买卖确实做得漂亮,你公公若还在,也是要好好夸你一番的。」 姚氏赞赏地道,大有刮目相看的意味。 「婆婆,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接下去我想开店做些买卖,不知婆婆和相公以为如何?」槿婳问。 她有心要开店做买卖,她不怕吃苦,可她就怕婆婆和相公不支持。 穆子训还没开口表态,姚氏先说话了:「这很好,咱们穆家原就是商贾世家,亲家公生前也是个名流商贾。娘相信,咱槿婳若从商,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槿婳没想到婆婆这般认同她,支持她,一时间心里满是感动。 穆子训本觉得这事得再从长计议,可姚氏都发话了,他又自知自己目前没有「振兴穆家」的能力,只得选择了沉默。 送走了姚氏,槿婳和穆子训便回到了屋里。 槿婳瞧出了穆子训的忧心忡忡,知道他并不是很赞成自己经商。 穆子训不说,她本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但她也明白,若不早些把话说明了,以后心里难免会因此起疙瘩。 她温柔地拉住了穆子训的手,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相公适才也不说话,是怀疑为妻的经商能力吗?」 槿婳问起,穆子训便也实话实说了:「商场险恶,我确实担心,但我更怕娘子太辛苦。」 即使他只有几年从商的经历,还把生意打理得一塌糊涂,但他对于从商的辛苦也是深有体会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槿婳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们以前在父母的庇佑下过了那么多年潇洒快活的日子,眼下才开始吃苦,算不得什么!相公决意参加科考后,日夜苦读,为妻很是震动,正所谓夫唱妇随,相公都有如此决心和魄力,为妻哪能因为怕吃苦就畏畏缩缩的。」 穆子训知道她这么说,是怕他心里愧疚,换做是别的一些女人,自家的男人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少不得要讥讽嘲笑,可槿婳甚少这样,都是默默地支持他,用言语鼓励他。 「能娶到娘子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穆子训说着,紧紧地把槿婳拥进了怀里。 槿婳轻拍着他的背道: 「相公也是我的福分,我相信相公一定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的,到时相公成了威风凛凛的官老爷,为妻便是个官夫人了。」 「嗯,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绝不辜负娘子的期望。」 穆子训温柔地亲了下槿婳的额头。然后回到了书桌,打开书本,准备夜读。 槿婳欣慰地笑了笑,也从柜子里拿出了宋承先送她的书,摊在桌面上仔细地读了起来。 ☆☆☆ 两天后,槿婳在知会了姚氏和穆子训的情况下,使了十八两银子到薛员外家把小梅赎了出来。 小梅离了薛宅后,直跪在槿婳面前磕头道:「少奶奶,你就是小梅的再生父母,小梅这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少奶奶。」 槿婳急忙扶起她:「说什么做牛做马。你如今又回到我身边来了,是我们的缘分,从今往后我们又是一家人了。」 小梅见槿婳救她出了狼窝,对她又和善,到了穆家后,做事比以往更加卖力。 洗衣做饭打扫,样样都弄得十分妥贴。 这些琐事原本主要都是槿婳在做的,小梅来了后,她省下了很多力气和时间,便把这些精力拿来看书,学习如何做生意。 一个月后,她把宋承先送她的几本书都看得滚瓜烂熟了,对于如何开店做买卖的事也有了思路。 这一天夜里穆子训回家后,槿婳把心里的打算跟穆子训说了。 「相公,我决定了,我先租间半大不小的铺面卖些胭脂水粉和首饰。」 这些是女人家喜欢的玩意,顾客也以女人为主,穆子训觉得倒可省掉不少麻烦,连连点头道:「这主意不错,我记得西坊有好多家弄胭脂水粉做首饰的手艺人,娘子可到西坊去进货。」 槿婳直笑:「这几天我已去了好几趟西坊,货比三家,终于找到了合心意的两家货,价格也谈拢了。」 「娘子的速度倒是惊人。」 第30章 「不过这店该取个什么名字呢?」槿婳今天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揽住了穆子训的脖子,可怜兮兮道:「相公,你书读得多,快帮我想个名字。」 穆子训看着槿婳娇嗔的模样,笑道:「唐朝王昌龄有诗云: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娘子这么美,不如店名就叫美人妆。」 「美人妆。」槿婳念着这个名字,转忧为喜,「好听又好记,还很形象,真是再好不过了,那就叫美人妆。」 「有了名字,若能请个名家写块匾额挂在店门前,那就更妙了。」穆子训道。 之前穆家有十八间店铺,每一店门楣上都挂着名家题字的匾额,在商界也是一桩美谈。 「相公的字就写得好,在为妻心里相公就是名家,所以这块匾额就由相公来写。」槿婳撒娇道。 穆子训摇了摇头:「承娘子如此看得起我。但你先听我说,爹生前有个好友姓张字三千,是个宿儒,在乡里间颇有些声望,只是性情耿直,生活清贫,爹向来敬重他,在世时常接济相扶。」 「你说的是张三千张老先生?」槿婳之所以记住张三千,倒不是因为他才学出众,而是因为张三千有一把长到腹部的长须,性子还十分古怪。 「正是他,我们请他来题字,一来可以借他的声望提高新店的名气,二来也可帮扶一下这位老前辈。」 槿婳点了点头道:「相公这想法很好,不过你怎会突然想到他?」 「因为张老先生日子更困难了,我今日在学馆门口,见张老先生的孙子在偷偷卖他的《论语注疏》,」穆子训说着,有些心虚地笑道,「我便把娘子给我的二两银拿了出来,把张老先生的《论语注疏》买下来了。」 那二两银是槿婳让他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的。 穆子训说完,讪讪地看着槿婳道:「娘子不会生气吧。」 毕竟花二两银买一本书,不算低价。 槿婳开明地道:「我怎么会生气,那二两银本原也是要给相公花的,相公没拿去吃吃喝喝,却拿来买书,如此上进好学,又热心助人,为妻高兴都来不及。」 穆子训听到槿婳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扬唇笑了起来。 「张老先生既是宿儒,他写的注疏我看远不止二两。而且听你适才所言,倒像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注疏被人卖了。」 槿婳进行了一番分析,善解人意道:「你去张家请他时,把注疏带去,再多带些银两,把这事跟他明说了。若先生他不愿意卖掉自己亲手写下的注疏,便把书还给人家,若他不好收回,你便多补些银子。」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但娘子不心疼钱吗?」穆子训道。 他和槿婳都不是小气的人,但一文钱足以逼倒英雄汉,穆家现在日子过得也有些紧巴巴的呀! 槿婳精明地笑道:「钱可以再赚回来,人情的事不抓住机会,往后再做就事倍功半了。」 见穆子训不解,槿婳继续解释:「你想呀!张老先生虽然清贫,但好歹是个宿儒,一定认识不少有才学的人。若相公能得他的亲睐,他为相公做些引荐,或给相公一些指导,那相公这科考之路不是会更顺利吗?」 穆子训没想到槿婳连这一层都想到了,恍然笑道:「言之有理,娘子真是通情达理,想得又周到。」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自从相公肚子里的墨水越来越多后,为妻沾了相公身上的灵光,也觉自己聪明了不少。」 槿婳知道读书是件苦闷的事,怕穆子训会半途而废,也怕穆子训因觉得读书耽误了家里的事,心里亏欠负疚,所以只要逮到机会,她就好好地夸他,鼓励他。 穆子训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她每夸他一次,他在学习上就更加勤勉。 明日,李云净先生外出办事,他刚好有一整天的假。 穆子训想着,无论如何,他都得替槿婳把题匾的事给办妥了…… 隔日,挑了个好时辰,穆子训便带了礼品和银两到张宅去拜访张三千。 张三千刚好在家,听到小辈说,门外来了哥叫穆子训的。 张三千想穆子训是个败家子儿,辜负了他老子的期望,很不想见他。 转过头来,又想起昔日穆里候对他的礼待和接济,便又让家里的小辈把他请了进来。 穆子训见了张三千后,敬重地给他行了礼,又送上了见面礼。 张三千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 穆子训便把那本《论语注疏》拿出来。他怕张三千尴尬,便说这书是他捡到的,今日特来奉还。 张三千见了书,知道是近来家中经济不好,子孙没有本事,又把他写的书拿出去卖掉,心里很是无奈悲愤。 第31章 穆子训只字不提买书的书,反说是捡的,又让他十分感动。 他拿过了穆子训双手递过来的《论语注疏》,呆了半晌后,又把书递给了穆子训:「既被贤侄捡到了,那就是贤侄与这书的缘分,贤侄好生收着吧!」 「张老先生如此美意,晚辈惶恐。老先生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能得先生大作,是小侄的荣幸。」 穆子训给张三千戴了一顶高帽后,又适时地拿出了一个红纸包道:「这里有十八两银,聊表小侄对先生赠书的感激之情,还请先生笑纳。」 十八两银可抵得上张家半年的衣食所费,张三千连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张老先生万要收下,先生与家父乃是至交,这些时候因有事耽搁,也不曾来拜访,小侄心里一直愧疚,还请先生莫怪。」 张三千见穆子训说话做事跟以往有很大不同,默了一会道:「贤侄如今在何处高就?」 「说来惭愧,穆家败落在小侄手里,小侄常感愧于天地祖宗。小侄少时,有幸过了童试,今年春,想着若有朝一日能求得一点半点功名,也可光耀穆家门楣,便又捡起了几年不曾读过的经书。」 张三千听罢,抚掌感慨道:「贤侄顽石点头,里候兄若在天有灵,也可瞑目了。」 穆子训见张三千对自己的印象好转,便适机向张三千说出了题字的事。 穆子训亲自来拜访张三千,又是替他遮掩「家贫卖书」的事,又是给他戴高帽,说好话,早就把张三千哄得心欢耳顺。 张三千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题字的事,又问起了穆子训读书的情况。 穆子训把读书的事一一说了,张三千道:「李云净的《大学》《中庸》讲得好,但对于《孟子》却不通透。」 当朝考秀才只考一科经义,即以经书文句为题,而这书指的便是《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书。 穆子训听到他这么说,感叹道:「家父在时,曾对小侄说,若论对《孟子》的研究,放眼城中,无人能与老先生比肩。」 穆里候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有穆里侯和穆子训知道。但穆子训那表情和语气却很是煞有其事。 「里候兄太看得起我张三千了,老朽不过略有些心得罢了。」张三千说得谦虚,神色却并不谦虚。 「不瞒先生,《孟子》恰好也是小侄的弱项,不知小侄往后可否前来叨扰张老先生?」 「贤侄尽管来。」张三千爽快地说着。 穆子训听言,赶紧离席向张三千鞠了一躬。 张三千性情古怪,不会轻易指导别人,早年迫于生计,也曾设馆讲学,后来因闹了些纠纷,便不愿再讲学,如今主动开口说要指导他,简直让穆子训喜出望外。 拜别了张三千后,穆子训径直回了家,把几件好消息都跟槿婳分享了。 槿婳听罢,十分高兴,觉得这是穆子训要时来运转的好兆头。 几天后,选了个吉日吉时,穆子训和槿婳带着礼盒亲自到张三千家求墨宝。 张三千劲笔疾走,美人妆三字写得潇洒灵动,一如美人新妆初成。 为显新意,穆子训请示了张三千后,在「妆」字下方绘了一朵芙蓉,寓意「清水出芙蓉」,也权当是新店独一无二的标记。 槿婳十二分满意,带了墨宝,请了个做匾额的巧匠,付了定金,便只管等匾额完成后去取。 眼下,货源找好了,店名取了,匾额的事也有了着落,槿婳一鼓作气把租店,修缮的事也办了。 如此一来,倒比预计的多支出了二百两银子。 这笔钱,她是再拿不出来的,思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找宋承先借。 宋承先得知她的来意后,二话不说就把二百两银借给了她。 除之外,他还替槿婳打通了官府的关系,帮她拿到了经商权。 槿婳得他如此力助,感动得不知所以,在心里暗自发誓,将来若发达了,定要百倍千倍地回报他。 这日早上,学馆散学早。 穆子训离了学馆后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往十八里街去了。 十八里街是城里最热闹的商街之一,美人妆就开在十八里街上。 槿婳最近忙着新店的事,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基本都交给婆婆姚氏打理,小梅这个小丫鬟也被她叫来店里帮忙。 眼看中午快到了,槿婳整理着货物,觉得肚子空得很,便给了小梅一串铜板,让她到外边买几个烙饼来充饥。 小梅刚出去没多久,穆子训却来了。 他穿着一件长布衫,腋下夹着书和笔,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小食盒。 「相公,你怎么来了?」槿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了上去。 第32章 「我来给你送吃的。」 「我刚让小梅去买烙饼了。」 「无妨,烙饼今晚可以当宵夜吃。」 槿婳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些什么。 穆子训把食盒放到了柜台上,拍了下盒盖子道: 「娘子,你闻闻,猜猜里边装着什么?」 槿婳见他神神秘秘的,低头往食盒上嗅了嗅:「好像是饺子。」 「聪明,就是饺子。」穆子训说着打开了食盒盖子,里边放着一大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饺子。 槿婳闻着那有些熟悉的饺子味,闭上眼睛道:「招香酒楼的饺子?」 招香酒楼的饺子以皮薄馅厚,香而不腻闻名城中。 槿婳向来爱吃饺子,穆家未落魄前,有时山珍海味吃得厌了,她便会想起招香酒楼的素饺子,因此那时每隔一段时间,穆子训就会陪着她一块到招香酒楼吃饺子。 仔细数数,距离上一次到招香酒楼吃饺子,已经快三年了。 太久没吃到招香酒楼的独家饺子了,槿婳不仅鼻子记得它的味,嘴巴也记得它的味,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穆子训看着她这副馋样,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她嘴里道:「试试,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 槿婳边嚼着饺子边满足地道:「嗯……没错,我吃着比以前还要好吃。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要天天都吃招香酒楼的饺子。」 穆子训听到她这么说,隐隐心酸,他又夹起了一个饺子去喂槿婳:「刚才那个是白菜馅的,这个是猪肉馅的。」 「啊……还有猪肉馅的,好吃,猪肉馅的比白菜馅的好吃太多了。」槿婳现在可馋肉了。全不像以前只挑白菜馅的素饺吃,嫌肉馅的腻人。 穆子训看着槿婳狼吞虎咽的模样,心疼地叮嘱道:「娘子,你慢点吃呀!小心噎到了。」 槿婳听到他说起「噎」字,想起了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赶紧拍了下脸颊,放慢了咀嚼的动作。 「再吃一个,一定要轻轻咬,慢慢吃。」穆子训边把饺子塞进槿婳嘴里,边叮嘱道。 槿婳咬了下饺子,却觉有些硌牙,睁大眼定睛一看,饺子里居然包着两颗珍珠。 她看着穆子训那张忍俊不禁的脸,拿过饺子,掰开了里边的馅,里边赫然是一对珍珠耳坠。 这珍珠耳坠正是她年前交给穆子训,让穆子训到当铺当掉的那一对。 看着槿婳惊讶的模样,穆子训微笑着道:「我把我抄的一本经书卖给了齐举人家的公子,他给了我三两报酬。」 听到他这么说,槿婳才想起——这两个月,她因为忙着店里的事,每天累得很,夜里都是早早睡下的。 每次她睡觉时,穆子训都还在灯下看书写字。 她也不是没发现他在抄书,可她以为那是功课,或者穆子训抄来自己读的,没想到他却是抄来卖的,只为了给她赎回她戴了好多年的珍珠耳坠。 「相公。」槿婳鼻子一酸,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傻娘子,有啥好哭的,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饺子吗?还有这珍珠耳坠,也是你最喜欢的,现在这两样你都有了。」 是呀!她什么都没说,可他都放在心上了。 槿婳擦了下泪,看着被她掰开的饺子,故意怨道:「你也真是的,亏你想得出来,把珍珠耳坠包到饺子里。」 「我想给娘子一个惊喜。」穆子训搔了搔头,笑着解释道:「别人过冬节吃饺子,还往里边包铜钱,谁吃到谁一年就都走好运。」 「这么有趣。」 槿婳一时间似想起了什么,眨着两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穆子训道,「 如果能把这种惊喜用到做买卖上,一定能吸引到很多顾客。」 「额……」穆子训想了想,惊讶道:「娘子不会是想在胭脂水粉里藏铜钱吧!」 亏他想得出来。 槿婳噗嗤一笑:「要是我买的胭脂水粉里藏着铜钱,我准乐得很,但这不好藏呀!」 槿婳想了一会,俯过身,在穆子训耳旁低声说了好一阵。 穆子训听完后,皱眉道:「这可以吗?」 「你在质疑我?」 「不,不是,我哪敢质疑娘子!」 「那就这么决定了。」 槿婳随手夹了一个饺子塞到了穆子训嘴里,把穆子训还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两个月后,槿婳的妆粉店「美人妆」隆重开业了。 在还没正式开张前,她便贴了告示,给新店造势: 「美人妆开张一个月内,凡进店消费一次性满二百文以上,皆有机会中奖,多买多中,逾期不候。」 买东西还有机会中奖,众人都觉新奇。 不下几日间,城里惯用妆粉的女人基本都知道了有一家叫「美人妆」的胭脂水粉店即将开张。 第33章 就算是那些不涂胭脂水粉的男人,听说了这事,也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美人妆的东家就是以前穆大商人的儿子穆子训。」 「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快就又东山再起了。」 「也不知他们的钱是哪来的?我之前见那穆子训还跟南巷口的黄老倌借牛来着,穿得那叫一个寒酸,人都快瘦成骨头了。」 「可不是,我还见他到张家去借钱,被张家的家丁像赶狗一样轰了出去。」 「这算得了什么,我听说他之前跟他婆娘到他那姓杨的舅舅家时,还被打了一顿呢!」 「呦!落到这般地步,要我早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你们懂啥!以前穆家富得那叫一个流油,穆里侯那么精,见自己的儿子不是块料,能不先给他留些后路吗?」 「那穆子训的岳丈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听说这新店是他婆娘要开的。」 「啧啧啧,有个有钱又会干事的婆娘就是好 ……」 围坐在桌子旁噎着茶的几人闲谈了一番,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年轻人从他们旁边走过,停下来高声地道: 「哎!我说,你们讨论人家夫妻的事做啥!我这有个可靠的消息,他们新店不是搞酬宾弄抽奖嘛,你们知道特等奖是什么吗?」 蓝衣服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晃了晃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道:「整整五十两白银。」 美人妆贴出来的告示里说明了一二三等奖的奖品是什么,独没有说特等奖奖品是什么,可谓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蓝衣男子这么一说,全茶寮的人都听到了,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 「五十两呀!我累死累活干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赚五十两。」 「这不会是假的吧。」 「千真万确的消息,若有半分假,让我掉茅坑里淹死。」蓝衣男子万分肯定地赌咒道。 「那可真是不得了了,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好的运气。」 「自然是我,我运气一向就好,十赌九赢,那特等奖一定就是我的。」坐在另一边一个高瘦的男人道。 「十赌九赢,那就是有一输,我看你就中不了那特等奖。」 蓝衣男子笑道:「我婆娘运气也好,到时我让她去试试,哪怕抽不中特等奖,能抽个一二等奖也好的,这机会难得呀!」 那高瘦的男人也不与那抬扛的人理论,紧接着蓝衣男子的话道:「没错,我把我婆娘也带去,女人们一年到头的,都爱买这些玩意,以前她们花钱买胭脂水粉可没得抽奖。」 「对对……」 茶寮里一片火热,人人都期盼着自己能中大奖。 高瘦男人见状暗暗和蓝衣男子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两个都是槿婳找的托,目的就在于制造声势,勾起大家的购买欲。 这是槿婳那天看见穆子训在她饺子里藏珍珠耳坠后想到的。 是人都喜欢惊喜,都希望自己能被幸运之神眷顾。 她用抽奖的模式弄开业大酬宾,一可以在城中迅速流传,让大家都知道她的「美人妆」要开张,二是可以吸引到更多的顾客到美人妆消费。 在奖品的诱惑下,哪怕有些顾客不想买,为了过过抽奖的瘾,或者证明自己比别人幸运,也会忍不住掏出铜板来。 而二百文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在城中大部分顾客可接受的范围内。 ☆☆☆ 到了美人妆开张那一日,一大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赶集似地聚集在了店铺门口。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说着笑着,也有探头探脑地往店里望去的。 吉时一到,锣声鼓声和鞭炮声一齐响起,整条街因着美人妆的开业,热闹得像过节一样。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穆子训携着槿婳的手一块出现在了店门口。 二人含笑着向众人鞠了一躬,然后同时扯动了悬挂在牌匾上两端的红线。 红绸一落,「美人妆」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穆子训看着有些按捺不住的四方来客,落落大方地开口道: 「各位朋友,各位街坊,得大家的眷顾,美人妆才得以开业。」 「为表对各位朋友,各位街坊的感激之情,从今日起为期一月,美人妆新店大酬宾,凡入店消费达二百文以上者,皆可抽取幸运红包,一旦中奖,即刻兑换,童叟无欺。若消费五百文以上,未中奖,也送一盘上好的老山檀香。」 「好。」围观的人欢呼了起来。 槿婳没想到来的人会这么多,大家又这么热情,一时间很是激动,又觉有些招架不住。 第34章 等呼声弱下后,槿婳才道:「明日便是七夕节,为表对各位姐妹七夕佳节的祝福,只要是两人和两人以上一同前来购物的,结账时都可减二成价。」 「啊……」那些和同伴一块来的姑娘听到这话都激动了起来。 「走,我们都到里边瞧瞧去。」 有个人开了头,其它人听了,都一窝蜂似地涌进了店里。 除了槿婳,穆子训,小梅外,姚氏,张夫人,阿来也到店里来帮忙了。 姚氏本不想抛头露面,但想到今日新开张,店里一定忙,连穆子训都特意向学馆请了假,张夫人也出面了,她若还躲在家里,岂说得过去,便也来了。 来的人比预计中的多了太多,槿婳看着这络绎不绝的人流量,有些后悔没有听宋承先的话,多备一些人手。 正发愁中,阿福带了五个知安堂的伙计来了。 「恭喜夫人今日新开张,我家公子忙,一时脱不开身,叫咱几个好好听夫人差遣。」阿福拱手道。 「诸位可真是及时雨。」 宋承先又帮了她一个大忙,槿婳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先向阿福几个道了谢。 人一多,招待不过来是一回事,最可怕的是出现踩踏等意外事件,但凡有人因此伤了,美人妆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可真是乐极生悲。 槿婳让知安堂来的四个伙计在一旁维持秩序,阿福和另一个伙计则去招待客人。 如此,总算是把局面稳住了。 开张首日,顾客如流,槿婳忙得是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傍晚打烊时分,小梅和阿来扫地整理货架,槿婳和穆子训则一块记账,整理钱财。 槿婳揉了揉眼睛,噼里啪啦地打了下算盘道:「相公,你知道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翻本吗?」 「什么时候?」 槿婳伸出了两根手指道:「最慢两个月,我们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 「两个月!」穆子训伸手托起槿婳的脸,揉着她的脸颊,崇拜地道:「娘子真是商界奇才。」 「顺便也替我揉揉肩膀。」槿婳闭上眼道。 穆子训赶紧把手滑到了她的肩膀上,有模有样地替她捏了起来:「娘子!这几天客人这么多,我再跟李先生多请几天假,好留在店里帮忙。」 穆子训以为他这么说,槿婳会夸他,谁知槿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不行,读书的事耽搁不得。一回生二回熟,说的就是一天没读书,就对字眼生,两天没读书,脑子就跟煮熟了一样,什么都记不住了。」 「娘子,据我所知一回生二回熟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初见陌生,再见相熟。」穆子训弱弱地解释道。 「是吗?」槿婳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义凛然的模样,「我觉得我说的比较有道理。总之,相公你就安心回学馆去读书,生意上的事,别管了。」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是新开张,作为男主人的穆子训必须到场撑场面,槿婳是不会让他向李云净先生告假的。 「娘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谁说我一个人,不是还有小梅,婆婆,阿来吗?有这么多人在这,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穆子训见拗不过槿婳,只得咧嘴笑道:「好,我听娘子的,明天就回学馆去。不过娘子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别一个人撑着。」 「我知道啦!」 开张日有了个良好的开端,给了槿婳极大的信心和满足感。 但槿婳也不敢有任何松懈。 人都容易先入为主,而她的店新开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给顾客留下好印象,这样,她的美人妆才能开得长久。 因此自美人妆开张后,槿婳日日都用宋承先跟她说的经商三宝「 人好,货好,信誉好」来提醒自己。 小梅在她的训练下,也成了个善于和顾客打交道的好伙计。 两个月过后,果如槿婳所料的那样,她把开店的本钱都尽数赚回来了。 赚到钱后,槿婳第一时间便带着二百两银票到知安堂去。 宋承先看着槿婳递上来的银票,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笑道:「槿婳妹妹果真是经营有方。不过这钱,你确定要这么快就还我。」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哪有人嫌别人还钱还得快的。」槿婳心直口快地说。 「如此,我先把钱收下了。」宋承先接过了银票,慢慢地饮了一口茶道:「槿婳妹妹店里的生意如今如何了?」 「现在就是挺稳定的,也有不少回头客呢!」槿婳言语里透露着一种满意。 「刚开头,能够稳定是一件好事,但对于做买卖的人来说,太长时间的稳定却是一把双刃剑。」宋承先意味深长地说着。 第35章 槿婳听到这话,心里有了一丝触动,但一时之间,她也不太清楚宋承先这话里的意味。 ☆☆☆ 眨眼间,重阳节快到了。 秋风一吹,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开了。 九月九日,天高气爽,是个适合登山赏菊的好日子。 穆子训见槿婳每日辛苦,便打算趁着重阳佳节带她到外边散散心,舒活舒活筋骨。 槿婳忙了几个月,神经一直紧绷着,也想放松放松,到了重阳那一日,索性关了铺门,也给一直跟着她一块忙上忙下的小梅放放假。 这日,喝完早粥后,穆子训到外边买了两盆菊花摆在了天井处。 槿婳穿了身月白色的窄袖连裙,蹲下身闻着菊花扑鼻的香气,粲然笑道:「我听学谨说城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重阳节那一日,明年参加院试的学子都要去爬山,爬得愈高的,才运愈亨通,明年愈能高中。」 「是有这种习俗,不过学谨老弟是不会去的,」穆子训道。张学谨年纪虽小,但读起书来比谁都拼命,穆子训面对他时,常常觉得汗颜,不过也正因为有张学谨这个榜样,他才能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偷懒。 「学谨不去,那你要不要和他们一道去?」 「难得娘子今天得空,李先生也放了我们的假,当然是陪娘子要紧。」穆子训嘴上像抹了蜜一样。 槿婳笑道:「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出门,你若不和你那些同窗去登高,不如带上我和婆婆还有小梅到小枫岭去,那地方离这不远,山路不陡,还种了许多枫树,近处的山,就属它那风景最好了。」 「好,那准备准备,我们待会就可以出门了。」穆子训连忙点头道。 自搬到老宅后,槿婳一家子还从没有一块出去游玩。 之前三餐不济的,出个门都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别说有那个心情去游玩了。 如今情况就不同了,美人妆一开,虽然没让他们大富大贵,但一家人现在至少吃穿不愁。 槿婳和小梅一块收拾东西,穆子训则到屋里去请姚氏。 姚氏听说要到小枫岭去玩,笑道:「你成日里埋着头读书,你媳妇这几个月也辛苦得很,你们两个能去走走是再好不过的。娘就不去了,娘留在家里给你们煮饭。」 「不用煮饭,小梅也去,我们一块去下馆子。」穆子训道。 「下馆子又得多花钱呢!」姚氏道。她从前也是个会挥霍的主,如今却是越来越舍不得花钱。 槿婳现在是开着店,生意也不错,但穆家那么大的家业都可以败掉,槿婳做的不过是小本买卖,万一哪一天店倒了,他们这一家子日子不是更难过,所以她下意识地觉得能省一分就一分。 槿婳已准备妥当,走到门口,听见婆婆这般说,善解人意地道:「娘,花不了多少钱的,花掉多少,再挣回来就是。娘若不去,我和相公两个多没意思。」 穆子训又道:「娘,一块去吧!你要是嫌走路累,到了山上我背你。」 姚氏拗他们不过,伸手点了下穆子训的肩膀,笑道:「好好好,娘去,娘还没老到走不动的时候,也用不着你背娘。」 就这样,槿婳,穆子训,姚氏,小梅四个齐齐整整地往小枫岭去了。 秋风送爽,小枫岭上的枫树未经霜打还没红透,半坡野菊却已开得热热闹闹,在风吹下如锦缎一般摇曳。 一家人登到半山腰时,姚氏有些气喘吁吁,说话都不利索了,穆子训便挑了个平整的地方,搬来几块石头,扶着姚氏坐下。 穆子训和槿婳也挨着姚氏坐下。 槿婳示意小梅坐下,小梅却不敢坐,取下了背在肩上的包袱,拿出了出门前准备的桂花糕和菊花糕,对姚氏几个道:「老夫人,少爷,少奶奶,吃些糕点吧。」 姚氏伸手拿了块桂花糕后,穆子训和槿婳这才动了手。 「这糕点的桂花味真浓,倒让我想起了桂花头油。」姚氏道。 槿婳笑着拿了块桂花糕递给了小梅,小梅一只手托着装糕点的小盒子,一只手接过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姚氏看了看小梅道:「小梅这头辫子又黑又亮的,是不是也用了桂花油?」 「老夫人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头发是天生的。」小梅被姚氏一说,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女孩子头发黑好生养,」姚氏道:「小梅今年多少岁了?」 「回老夫人,我十五岁了。」 「哎呦!都十五了,一下子成大姑娘了,过个一两年都可以当娘了。」姚氏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梅听到她这么说,脸更红了。 槿婳听到姚氏说「当娘」,想起自己和穆子训成婚都七年了,还一无所出,微微有些失了神。 第36章 不怪她敏感多心,穆家三代单传,她迟迟不能为穆家延续香火,这事不但是姚氏的心病,也是她的心病。 穆子训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槿婳的心事,瞥了小梅一眼道:「小梅,你少奶奶才刚把你赎回来,可不舍得那么快就把你嫁掉,你可不准在心里偷偷怨她。」 「少爷说的什么话,我是要一辈子伺候少奶奶的。」小梅嘴里还含着糕点,听到穆子训这么说,十分窘迫地解释道。 「你别听他的,哪有不让你嫁人的道理。」槿婳瞪了穆子训一眼,站起来拉过小梅的手道:「那里的野菊长得好,我们摘些回去晒干做花茶。」 「是,少奶奶。」小梅顺从地应着,跟着槿婳往山坡的另一边走去。 穆子训见她们走了,伸了伸懒腰,就着山坡躺下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姚氏唠叨道。 「这叫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穆子训惬意地闭上眼道,「 不管我多大,我都是娘的孩子。」 姚氏拍了下他的手臂道:「训儿,我说你跟槿婳都多少年了,槿婳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都不着急的吗?」 「娘,这事看的是缘分,我们不急,娘你也别急。」 「你以前也这么说,可一晃眼都好几年过去了。」 「现在不挺好的吗?要是有个孩子在身边绊着,儿子怎么能安心读书考秀才,槿婳怎么能安心开店做买卖,可见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娘你就别操心了,也别在槿婳面前提这个。」穆子训道。 「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心疼你媳妇,不许别人给她一点不痛快。」 「槿婳是我娘子我不疼她还疼谁。」穆子训说着坐了起来,拉住姚氏的手道:「当然我也疼娘啦!娘把我生得这般英俊,在孩儿还只会尿床时,就英明神武地给儿子订下了个又漂亮又勤快又孝顺又会挣钱的媳妇,没有爹和娘,哪有儿子的今日。等儿子哪天当了官,一定求皇上给娘封个诰命夫人。」 姚氏被穆子训说得合不拢嘴:「你这张嘴呀!跟你爹一样会哄人。」 不久后,槿婳带着小梅回来了,她们各采了一大捧菊花。 姚氏见了她们怀里的菊花道:「这菊花远远地都有一股清香,没准能熬粥呢!」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没煮过,还得问问人。」 「问张夫人,她在乡下住的久,许多事情都是知道的。」姚氏道。 槿婳点了点头。 穆子训已坐了起来,自顾自地在一旁挠着脖子。 姚氏见状,担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躺地上睡觉,身上进虫子了?」 「没有,这不许久没下雨了嘛!天气一燥,身上就容易发痒。」穆子训道。 「娘怎么不会,你是平日里水喝得太少了。」姚氏道。 槿婳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道:「啊……相公不说,我倒把这点给忘了。一到秋冬季节,西北风一吹,很多人的皮肤都会干裂发痒,到时润肤类的香膏水粉一定会成为紧俏品,我得赶紧去进一批润肤膏才行。」 「这样呀!那娘子要记得多进一些润肤膏,顺便弄瓶给我擦擦。」穆子训挠着脖子道。 「好。」槿婳笑道。 ☆☆☆ 第二日槿婳便命小梅看店,独自到西坊去了。 她之前进货的那两家没有卖专供秋冬季节使用的润肤香膏。 槿婳只得到别家去寻,寻了好几家,才找到了一家有这样的产品。 槿婳跑了老半天,身子有些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货,也未多想,便向作坊的老板进购了三百多盒润肤香膏。 作坊的老板似是第一回见到她这样的大主顾,高兴得直接减了她两成价,又唤了两个伙计把货包好,送到槿婳店里去。 槿婳当时觉得怪怪的,但也没去多想。 收到货后,她和小梅一道把润肤香膏摆在了柜台处最显眼的地方。 她想着润肤香膏是眼下的紧俏品,她摆得显眼,顾客一进门就能瞧见,那也容易卖出去呀! 谁知卖了好几天,才卖出了一盒盒。 槿婳:…… 明明润肤香膏是应季商品,为什么却这般难卖出去? 这一日,天气冷,刮着北风,出门的人少了,店里就比较冷清。 临近中午,一位女客走了进来。 小梅立即迎上去道:「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听说你这有款檀色口脂很不错,我想看看。」 「好的。」小梅转身去取檀色口脂。 槿婳打量了下那位女客,见她不仅唇上的皮肤有些干燥,手上的皮肤也挺干燥的。 第37章 小梅取了口脂来,那女客打开盖子看了看,又闻了闻,直接道:「好,给我来两盒。」 趁小梅去打包口脂的空隙,槿婳走过来道:「天干气躁,姑娘是否需要润肤香膏呢?」 「可以看看。」女客人道。 槿婳喜出望外,取了盒润肤香膏,对那女客人道:「姑娘可以先试试。」 女客人拿起香膏看了看,又闻了闻,伸出小指挑了一点,往手背上抹了抹。 槿婳见她手上的皮肤干得都快起皮了,没理由不买她店里的润肤香膏,结果那姑娘却是皱眉道:「不必了。」 槿婳更加纳闷了,忍不住道:「这款润肤膏不合姑娘心意吗?」 那姑娘瞥了槿婳一眼,缓缓道:「这香膏太过油腻,香味也不好,还是宝记的比较适合我。」 宝记是城中最大的一家妆粉店。 槿婳在这之前倒从来没听过宝记有什么特别好用的润肤膏。 那姑娘付钱离开后,槿婳似有些明白了,她拿出了一串铜板对小梅道:「小梅,你到宝记去一趟。」 「做什么呢?」小梅好奇道。 「去宝记买几盒润肤香膏回来。」 槿婳在店里等了许久,小梅终于从宝记回来了。 外边风大,她回来时,头发有些乱,进了门后,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边往柜台走来。 除了一盒宝记的润肤香膏,小梅还把没花掉的铜钱也摆在了槿婳面前。 「不是让你多买几盒吗?」槿婳不解道。 「谁知道呢!宝记限购了!」 小梅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一阵阵白雾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听说之前一个人还能买五盒,现在不管是什么人去,一次都只能买一盒,有钱也只能买一盒,弄得多稀罕似的。」 「会限购,说明供不应求。」 供不应求,便说明货好。 槿婳好奇地打开了膏盒,一股淡淡的花香先扑鼻而来。 她到西坊进的香膏也有股香味,但那香味闻着太浓,远不及宝记的芬芳怡人,难怪那姑娘嫌她店里的香膏味道不好。 槿婳伸出食指挑了一些白腻的膏体擦到了手上,边观察边道:「很滋润,吸收的也快,还没有黏黏的油腻感。」 她总算知道她店里的香膏为什么卖不出去了,因为跟别人家的比,她卖的,太过劣质。 小梅努了下嘴道:「不瞒少奶奶,因为宝记限购,我很好奇,就找人打听了一下,那人跟我说这香膏是宝记去年秋新出的,是宝记的独家配方,除了宝记自家的作坊外,放眼城中,哪个作坊也做不出这样的香膏,这香膏也只有在宝记才能买到。」 「去年就有了?」槿婳道。 去年她还没有开店,倒没留意到这一点。 「是的,宝记的润肤香膏价格虽贵些,但听说擦上后,一整天皮肤都不干不燥。城里用过的人都说好,光是秋冬季节卖这款润肤膏,宝记就把别人一年才能赚到的钱都赚到手了。」 听了小梅的话,槿婳更加明白为什么她进的货卖不出去了。 再联想起她去进货时,那作坊里的老板那么高兴,还直接减了她两成价的样子,感情他也是急着脱手,也料到这货到了她店里会很难卖出去。 不了解行情,盲目进货是经商大忌。豆_豆_网。这回她可真是失策了。 幸好只进了三百盒,这批润肤香膏进货价也不高,不然她可真要死了…… 明白了事情所在,槿婳心里有些泄气,今日店里又那般冷清,更让人感觉寒上加寒。 她放下了手中的香膏,往大街上瞧了一会,对小梅道:「打烊吧!待会陪我一块到菜市场去买些新鲜的肉和鱼,今晚我们吃火锅。」 她冷,急需吃一顿火锅暖和自己,这样她才能打起精神来解决那三百盒香膏问题。 ☆☆☆ 冬日里太阳落山早,书馆也比夏秋时早放学。 槿婳和小梅到菜市场买了肉和调料后,想着穆子训也快放学,便拐了个弯,到书馆去了。 离书馆不远的地方,种了棵大榕树,别的树叶子都落了,但这棵大榕树还是满头青翠。 槿婳和小梅站在榕树下静静地等着,没多久,穆子训便和张学谨一块从书馆里走了出来。 槿婳正想出声喊他们。 两个学子从穆子训身后跑了出来。 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比穆子训小好几岁的学子绕到了穆子训面前,笑得十分爽朗地道:「子训兄,明儿没课,我和赵兄几个要到铁距台去,你去不去?」 这个同窗姓齐单名盛,就是穆子训之前提的齐举人家的公子。 穆子训还没回答,齐盛口中的「赵兄」赵日升便道:「哪能不去呢!我不是说过嘛!铁距台可是穆兄以前最流连忘返的地方。」 第38章 「铁距台是什么地方?」张学谨十分好奇地问。 「好地方呀!学谨,你明儿也一块来,开开眼。」赵日升满脸诱惑地看着张学谨。 张学谨摇了摇头道:「不,我不出门,我要在家复习功课。」 穆子训听到张学谨这么说,也尴尬地对齐盛和赵日升笑道:「我明儿也想在家复习功课。」 「不会吧!哪里就急这么一天了。」齐盛叫道。 「算了,人家跟我们不一样,人家是有媳妇的,一定是怕回家后挨媳妇的骂,才不敢去。」赵日升揶揄道。 「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媳妇!而且子训兄的媳妇在十八里街上开着店,我远远瞧见过,长得也不像只母老虎。」齐盛再道。 「这你就不懂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家子训兄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挥金如土,高高在上的穆家少爷。他现在全靠媳妇养着,当然不好得罪媳妇。」赵日升说到最后一句,十分不屑地瞟了穆子训一眼。 穆子训知道他言下之意是骂自己是个「吃软饭」的,但他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拉下脸,只是淡淡地笑着。 「那算了……」齐盛说着和赵日升一块走了。 槿婳之前问过穆子训在学馆的情况,穆子训都挑好的开心的跟她说,从来没和她说过半分不好的,不开心的。 如今亲眼目睹了同窗对穆子训的奚落,槿婳这才知道穆子训在学馆过得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顺意顺心。 她才来这么一会,就看见同窗在打落她相公,那她没来的那些时候,这种事一定也时常发生。 她因为香膏的事,心里不舒服,到这来见穆子训,是为了让自己高兴的。结果,非但没有高兴,心里反而更不舒服。 见穆子训和张学谨往她们这边走来,槿婳下意识地拉住了小梅的手,悄悄地躲到了树后。 男人都好面子,穆子训一定不想被她知道他在外边这般受人奚落,所以槿婳选择了躲避。 回到家后,寻了个机会,槿婳才悄悄地把张学谨叫到了一旁,问起了穆子训在学馆时的情况。 「学谨,你跟嫂子说实话?你训哥在学馆时,是不是总有人和他过不去?」 张学谨听到槿婳这么问,抿了抿嘴道:「嫂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瞒你说,下午你们放学时,我和小梅就站在书馆门口的榕树下。」 张学谨一下子有些明白了,讪讪笑道:「嫂子怎不直接去问训哥?」 「要是能直接问,我也不必来找你了,你放心大胆地跟嫂子说,嫂子只是想了解一下素日里的情况,不会在你训哥面前提起的。」 张学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个说训哥坏话的同窗姓赵,听训哥说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赵同窗以前可能是嫉妒训哥有钱,如今又嫉妒训哥学问好,进步快,所以总和训哥过不去?」 「你训哥在学馆里算得上学问好,进步快的?」槿婳对这句颇感兴趣。 「起初去学馆时,训哥实在算不得好的,但训哥肯下苦功,好问好学,又聪明,没过几个月,就赶上来了,连李先生都屡次夸训哥进步神速呢。」学谨说起这个,语气里皆是对穆子训的敬佩。 「那真是太好了,其实你训哥的勤奋全是跟学谨你学的。」一整天以来,槿婳终于听到了几句让自己开心的话,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她才发现自己把话题带歪了,赶紧回过神来道,「你刚才说的赵同窗,除了他外,还有谁和你训哥过不去的?」 「还有那么两三个人吧!喜欢拿训哥说笑。」 「说笑?」 「就是说训哥……训哥是个败家子,倒霉鬼……孬种,吃软饭的王八乌龟。」学谨说到后边声音渐渐弱了…… 「岂有此理!」槿婳心里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嘴角都开始发抖,「 一群混账,白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她一个只识得一些字的妇道人家都知莫揭他人短,莫论他人是非,这些人枉读诗书,行为却令人不耻。 张学谨头一次见槿婳这般生气,有些害怕地道:「嫂子小声点,请嫂子千万要淡定。特别是不能在训哥面前提起这个,不然训哥一下子就能猜出是我跟嫂子说的。」 槿婳抚了抚胸口,顺了顺气道:「你训哥整日里都得面对这群混账,岂不日日都得受气?」 张学谨摇了摇头:「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训哥没有和那些人计较,一来,不值得,二来,他们说得越难听,越有助于激励自己奋进。」 「这是你觉得的?还是你训哥和你说的。」 「是训哥和我说的,训哥还说,当一个人变大变强后,所有质疑的声音都会自动消失。训哥既不在乎,嫂子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第39章 「当一个人变大变强后,所有质疑的声音都会自动消失。 」槿婳念着这句话,心里豁然开朗。 穆子训有这般胸襟和觉悟,倒真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心里颇觉欣慰,转怒为笑道:「好,我知道了,谢谢学谨老弟。待会记得叫你娘和阿来一块到嫂嫂那吃火锅。」 「谢嫂子,学谨回去了。」张学谨做了一揖,回屋去了。 ☆☆☆ 入夜,天愈发冷,夜愈深,愈冷。 槿婳换了寝衣,老早就到被窝里躺着了。 困意未浓,她也睡不着,往窗那边瞅去,穆子训正披着一件棉袄,缩着身子,在一盏油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她本想和穆子训提润肤香膏亏损的事,但想想穆子训到了学馆后,常受别人侮辱,却因怕她担心,从没在她和婆婆面前说过,她便也不想把润肤香膏的事说出来。 毕竟这事,她还有能力解决。吃完火锅后,她就想好了,她可以用减价,混卖的方式把那些润肤膏卖出去。 即使最后还是会有些亏损,但小亏损总比什么也不做,让它成为大亏损强。 竟已打定了主意,便没什么必要说了,说了,只会让穆子训难过担心,影响他读书。 槿婳起了身,拿起剪子拨了拨桌上的灯芯,摸了下穆子训的手,心疼道:「手都冷成冰块了,我去烧些热水给你泡泡。」 「太晚了,别去了,」穆子训用力地搓了搓手道,「娘子,天气冷,你先睡吧!我再看会书,也要睡了。」 「明儿我买个汤婆子来,相公读书时捂着,手就不会动僵了。」槿婳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往他手上呵着热气。 见槿婳如此体贴,穆子训心里一暖,低下头在槿婳手背上留下了轻轻一吻。 槿婳看着他温柔的模样,想起了书馆门口发生的事,忍不住道:「明儿有一天假,相公可有打算去哪?」 齐盛和赵日升说到的「铁距台」是城中最大的斗鸡场。 穆子训酷爱斗鸡,还没和她成婚时恨不得天天泡在「铁距台」,成了婚后,公公虽管得比较严了,但他也是逮着了机会就往「铁距台」去。 这一年多来,穆子训改了以前那种散漫样,在家除了干活就是读书,玩乐的事是一件也不沾了。 槿婳这般问他,是想借机告诉他:他若偶尔想去「铁距台」玩乐玩乐,放松放松,她是不会阻拦他的。 穆子训抬起头来道:「娘子要我到店里去帮忙吗?」 槿婳见他会错了意,赶紧道:「没有,如今店里有我和小梅两个就够了。」 「明儿呀!我想着温习温习功课,再把咱院子里那块地翻翻,种上萝卜,那样到了早春,我们全家都能喝上萝卜汤了。」 家里像翻地这样的力气活,向来都是穆子训干的。 槿婳见穆子训丝毫没有想去「铁距台」的意思,心里一动,往他手上又呵了几口热气,温柔地点头道:「好。」 …… ☆☆☆ 第二日,槿婳便开始对店里的润肤香膏进行减价赠送处理。 半卖半送了两个多月,那三百份润肤香膏总算脱手了。 一算,亏了十两七钱,这亏损在槿婳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她便乐观地当自己是花钱买教训。 润肤香膏卖出去后,也到了这年年底,每家每户都开始忙活过年的事。 槿婳清点好了账目,在廿二十四关了门,回家过年去了。 她算了下账,除去开店的本金,借款,还有亏损,「美人妆」今年纯获利一百六十两。 槿婳拿了其中的八十两用在过年,还有年后给穆子训读书上,其余的全都封进小银库。 她还给婆婆,相公,小梅和自己新做了衣裳。 这年的春节虽不算富足,但跟去年比已是人间天上。 去年,别说新衣服,就连六十六文钱的珠花簪她都买不起。一家人的年夜饭只是一碗白粥配几块腊肉和豆干。 而今年,她不仅让全家的人都穿上了新衣服,还让全家人都吃上鸡鸭鱼肉。 老百姓过日子,讲究的就是衣食住行。吃得好,穿得暖,心里自然就舒坦快活。槿婳也是如此。 到了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槿婳的爹和娘都去了,跟她比较亲的只剩下舅舅一家。 舅舅跟舅妈势力,之前闹得那般不愉快,本是没有必要往来的。 但槿婳惦念起了她外婆,好歹那时她去找她时,她还给了她三两银子,没有那三两银子,她哪有机会和徐二娘合作。 她外婆陈氏年纪又大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一脚踏入棺材里了。 第40章 她娘还未嫁时,外公外婆偏心儿子,是常短了她娘的衣食,但后来她娘嫁了她爹后,他们两个就对她娘另眼相看了。 她外公死得早,她对她外公没啥印象。在槿婳幼年的记忆里,她外婆对她倒不错。她随着她娘住在舅舅家的那几年,她外婆也常嘘寒问暖的。 毕竟血浓于水的,过年过节的,她不去看看她老人家,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但她要是去见她外婆,就一定会见到她舅舅一家。这样一来,槿婳开始为难了。 初一那晚,因为想着这事,槿婳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稳。到了第二日早上,穆子训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槿婳便把心里的顾虑跟穆子训说了。 穆子训想了想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舅舅再怎么样也是舅舅,去年他亲自上门道了歉,也把钱还回来了。娘子如果想去走动走动,相公我也不会说个不字。」 「他那时让门子赶你出来,还打伤了你,你不记恨?」槿婳道。 穆子训抿了抿唇道:「那是前年的事了,你不提我倒有些忘了。不过你要我现在到他那去,我确实还不太想去,他和他家的门子想也是不愿见到我的!」 槿婳苦笑道:「别说你不想见到他们,我也不想见到他们。我不过是惦记着外婆,想着她年纪大了。」 穆子训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托人送些东西过去,也算对外婆尽了一分心意。如今的境地,想来外婆也不会怪你不去瞧她的。」 「也只能这样了。」槿婳点头应道。 决定好后,槿婳便准备了两串腊肠,一挂咸猪肉,六个鸡蛋和四个桔子,包装好后托了个同姓的老叔送到杨家去了。 杨老叔到了杨家后,把腊肠猪肉鸡蛋桔子一股脑地放在了大厅的桌面上。 见陈氏恰好也在,杨老叔咧嘴笑道:「你外孙女一直惦记着你老的身子呢!」 杨老叔是杨家的旧相识,槿婳和杨家的事他也知晓一二,但他向来是「和事佬」的性子,觉得万事以「和」为贵,槿婳和杨家的事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事,所以他才愿替槿婳走这一遭。 陈氏见了这些腊肉和鸡蛋,心里自然欢喜,可发觉儿子和儿媳脸色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言,只连声道:「难得!难得呀!」 大厅里除了陈氏,槿婳的舅舅杨士诚,舅妈李氏外,槿婳的表弟杨大壮和表妹杨婉儿也在。 杨老叔把「以和为贵」的人生心得啰里啰嗦地传达给了杨家一家老小后,才尽兴离开了。 见他走了,一直想要说话又插不进嘴的杨婉儿瞥了眼桌面上的腊肠,咸肉,鸡蛋和桔子,阴阳怪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也不知这肉里是不是下了毒。」 她今年十三岁,还没许有婆家,性子做派跟她娘李氏差不多。 在李氏的灌输下,杨婉儿从不觉得她杨家亏欠了棠家和穆家什么东西。 她姑姑死后,她认为她姑姑留下的那些东西全归杨家所有才是天经地义,毕竟她姑姑没了相公后带着个女儿在她家住了那么多年。 她打从心里觉得当初是她爹娘好心才收留了那一对孤女寡母。 之前发生「闹鬼」的事时,她从没见过那「鬼」。 没见过在她心里便意味着没有那么一回事。 她娘整日里神神叨叨地说她姑姑回来了,她姑姑来要债了。 她只当她娘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 她才不信这个。 只可惜,家里除了她外,个个都信得不得了,也怕得不得了。 她爹还拿出了三百两银票亲自送到棠槿婳手里。 只要想起这事,她就气得牙根都发痒。 如今见槿婳托人送了礼品过来,一想到这些礼品极有可能就是棠槿婳用他爹送去的银子买的,杨婉儿更气不打一处来。 陈氏见孙女这么说话,立即制止道:「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心你姑姑听了不高兴。」 出了闹「鬼」的事后,陈氏总觉她那死去的女儿阴魂不散,时不时就要回这宅里来看看。 杨婉儿撇了撇嘴:「奶奶,你就别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要是死去的人能变成鬼,这世上不满是鬼。」 「又胡说,那些没有牵挂的,早投胎去了,变不成鬼,心里有事的,才能变成鬼。你娘都亲眼见到了好多次了,你还说是假的?」陈氏对杨婉儿不以为然的态度很是不满。 她觉得她女儿,槿婳的娘就是那种「心底有事走不了的」。 「我都说了那是我娘头疼时产生的幻觉。」杨婉儿无奈地嚷道。 她娘李氏见她们一口一个「鬼」,完全坐不住了,捂住了耳朵道:「大过年的,也不安生,别给我提那个字,一听到那个字,我就头疼,全身发凉。」 第41章 杨士诚见李氏恼了,怕她又受了刺激,大过年的发起疯来,瞪了眼他老娘和女儿,温声安慰道:「你就别多想了,咱王大仙也请过了,钱也给了,「那个」不会再来了。」 杨士诚做贼心虚,自出了事后,不敢再直呼槿婳她娘的名字,一直用「那个」代替。 他虽然还了槿婳三百两,但实际上槿婳她娘留给槿婳的远远不止三百两。 他给了钱后,请了大仙,发现槿婳她娘再没有出现了,以为自己把「鬼」哄住了,还有些窃喜。 李氏抚了抚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 陈氏和杨婉儿不敢再提「鬼」的事了。 杨大壮走上前去拿起那两根又肥又长的腊肠,从头到尾闻了一遍道:「真香,不像是下了药的。」 「有些毒药无色无味,是你闻得出来的?狗的鼻子不灵吗?还有吃耗子药吃死的。」杨婉儿哼声道。 她觉得全家都不如她明事理,懂世情。 自那一次她表姐和表姐夫被赶出杨家后,他们两家已是正式撕破了脸。这一年多来毫无往来,今日突然送东西过来,打死她,她也不信槿婳和她男人安的是好心。 「大过年了,净捡些不吉利的字眼说,该打嘴。」李氏黑起脸道。 她不仅不喜欢听见「鬼」字,更忌讳「死」字。 杨大壮可舍不得把这腊肠丢了,想了下道:「这事还不简单,我先切块腊肠扔给狗吃,狗吃了没事,那就是没毒的。」 李氏还没说话,陈氏先笑开了,一个劲地夸道:「壮儿真是聪明,这么好的主意都想得到。」 陈氏以前疼儿子,怎么看儿子怎么顺眼,现在疼孙子,也是怎么看孙子怎么顺眼,她只恨李氏没给她多生几个孙子。 在她心里,带把的,才是能传宗接代的,没把的,都是替别人家养的。 李氏也跟着夸道:「大壮从小就聪明,不过你可别在咱家狗身上试。徐二娘那骚不是养了只杂毛狗吗?那只杂毛跟徐二娘那骚一样没脸没皮的,老跑到咱家墙根下撒尿,你见它来撒尿了,就把切下来的腊肉丢给它吃。要是那杂毛狗有个好歹,咱们还可以带着这腊肉和那条杂毛狗到县衙里去告他们。」 杨士诚听到他们说得兴起,皱眉道:「得了,别整七整八,疑神疑鬼的,借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向我们全家下毒。中午我看也不用添别的菜的,把这腊肠切成片大火爆炒了。」 腊肠在他们家也不是稀罕物,但杨家以前穷,杨士诚抠惯了,他婆娘也抠惯了,浪费食物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听见儿子这般说,陈氏也跟着改了口:「士诚说得对,我觉得二丫心眼也没那么坏,我们好歹也是她的外婆,舅舅,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和她更亲的人了。」 「她男人家现在落魄了,她送东西来,一定是想着以后我们能关照她。」杨大壮道。他比槿婳小几岁,槿婳住在他家那几年,倒没跟槿婳闹什么矛盾。 杨婉儿接着杨大壮的话道, 「哼!我听人说她现在可出息了,在十八里街开了妆粉店,她男人又到学馆念书去了,没准不久后,那穆子训就成秀才了。」 李氏嗤之以鼻道:「秀才,就凭穆子训,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杨大壮仗着自己在学堂读过几年书,知道读书是怎么回事,亦道:「没错,秀才是那么容易考的吗?我这么聪明的人都不敢做这样的白日梦。穆子训连他老子的家业都守不住,还想着要考秀才,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真是傻了疯了更好,那样没过多久,她那间妆粉店也要关门大吉了。」杨婉儿道。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杨士诚有些心烦地摆摆手道,「她今天人都没来,以后也不见得会来。」 杨士诚说完,心事重重地背手走了。 陈氏望了眼儿子离开的背景,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地抿了抿嘴…… 穆宅门口。 槿婳和小梅正站在院子里喂鸡。 这些鸡,几乎都是当年当了三两银子买的。 一年多过去了,小鸡成了大公鸡、大母鸡,个个毛色发亮,嘴尖脚利。 其中一个黑点麻鸡,还在过年前孵出了五只小麻鸡,眼下这五只小鸡全跟在黑点麻鸡身后,「唧唧」的叫唤,有趣得紧。 之前,喂鸡的事全是槿婳在做,后来她开了店,喂鸡的事就交给了她婆婆姚氏。 姚氏现在越来越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了。她现在不仅会喂鸡,还会种菜。 她喂出来的母鸡特别会下蛋,每次到鸡窝里去捡蛋,姚氏拿着四只圆滚滚的鸡蛋走进屋子时,都是一脸骄傲和满足。 「咕咕……」槿婳学着鸡叫,撒下了一大把玉米麸。 第42章 她现在有点钱了,家里的鸡自然也要吃好一些。 天气冷,小梅抓了只母鸡,把手插进了母鸡翅膀里取暖。 槿婳见母鸡被小梅制住了脱不开身,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大姑娘。」 有人唤她,是杨老叔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 槿婳忙直起身对他道:「杨老叔,里边请。」 「不了,不了。」杨老叔摇了摇头,把纸包放进她手里道:「大姑娘,你往你舅家送了礼,这是你外婆让我给你的。」 槿婳接过来打开,一股熟悉的菜干香味扑鼻而来,原是一包白菜干。 她往舅舅家送东西,没想着会有回礼,更没想到她外婆居然会托杨老叔送了白菜干给她。 「这是你外婆自己晒的。」杨老叔道。 他不说,槿婳也知道这是她外婆陈氏晒的。她外婆喜欢晒些菜干果干之类的,她自小就喜欢吃她外婆晒的各种菜干果干。 那是一种饱晒阳光的味道,吃进嘴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槿婳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有些感慨地问:「我外婆身子可还健朗?」 「好着呢!」那杨老叔苦口婆心地道,「大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明年要再送东西,你可自己去呀。」 杨老叔说完,笑着离开了。 槿婳若有所思地站在那。 黑点麻鸡见槿婳手里拿了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咯咯地叫着。 见自己的妈妈跑了,那群小鸡也紧接着围了过来,生怕没了妈妈一样…… ☆☆☆ 每年的正月初七,按例都是新一年的开市日。 初四一过,槿婳便带着小梅回店里忙活了。 新年新气象。她和小梅把「美人妆」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遍,又上了一批新货。 十五是上元节,城中会举行花灯。按往年的情况来看,上元节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一天。 因为在那一日,素日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姑娘,只需和父母说一声,也可和姐妹们结伴到大街上游玩。若哪个父母不让她们去,倒不开明了。 而那些少年郎也会趁机送些礼物给自己心仪的姑娘。 胭脂水粉自然是最适合的礼物之一。 槿婳看准了这是个赚钱的好时机。 但城里的妆粉店很多,她卖的,别人也有卖,怎么让才能让别人不买别人家的,而来买她家的?这可有点难倒了槿婳。 想了许久,她决意另辟蹊径,在包装盒上用巧。 她特意设计了一款颜色粉嫩又精致的盒子,充当胭脂水粉的外包盒,而盒子上印着的是美人妆的芙蓉花标记。 那做纸盒的作坊,收了槿婳的花样图和订金后,赶在正月初九前,把盒子的纸板做了出来。 槿婳去取纸板时,作坊老板正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在说话。那男人长得宽额方脸,穿得十分阔气,像是个做大买卖的,槿婳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 作坊的老板见槿婳来了,跟那男人道了声「先失陪了」,走过来,指着已打包好的纸板道:「夫人,你要的货都在这了。」 槿婳检查了一番,校对好数目,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便把剩下的钱付了。 那阔气的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未成型的纸板道:「这些纸板可真是与众不同,不知道夫人是拿来做什么的?」 槿婳没有多想,直接道:「拿来装胭脂水粉的。」 那男人听到她这么说,眼里精光一闪,「这倒是个很新颖的做法。」 这可是她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法子,保证全城除了她的美人妆外,再没有别家有这样的外包盒子,能不新颖吗? 槿婳被夸了一句,心里还有些得意。 「我让这伙计帮夫人把纸板送到你那去。」作坊的老板指着个小伙计道。 「好,记得是十八里街的美人妆,别送错地方了。」槿婳嘱咐道。 听到「美人妆」三个字,那阔气的男人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待槿婳走后,他对那作坊的老板道:「这女人难不成是穆里侯的儿媳?」 「没错,就是穆里侯的儿媳,现在在十八里街开着妆粉店,倒是个挺勤快爽厉的生意人。」作坊的老板回道。 那阔气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作坊的老板说:「她让你做的纸板,按着样式,把上边的芙蓉花改成宝珠花,也给我做出八百份来。」 「这?」作坊的老板有些犹豫地道。 「我给你双倍价钱,」那男人说着财大气粗地掏出了一袋银子放到了桌面上道:「三日后清点好数目,让你的伙计把货送到宝记去。」 第43章 作坊的老板哪能错过这么一大笔钱,连连点头道:「郭大老板请放心,一定一定。」 ☆☆☆ 作坊里制出来的只是纸板,若想成为真正的盒子,还得再进行折叠。 伙计把纸板送到美人妆后,槿婳便叫小梅一块帮忙折纸盒。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把那二百份纸盒折得差不多了。穆子训到店里来,见槿婳和小梅折了一大桌的盒子,哭笑不得道:「娘子你这是卖胭脂还是卖盒子?」 槿婳瞟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同样是鸟,一身彩色的孔雀人人喜欢,一身黑的乌鸦就讨人嫌,这位公子读了那么多书,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些盒子不仅外表看起来精致气派,还很风花雪月,正适合上元节的氛围。 在内里一样的情况下,迷人的外在更能吸引住别人的目光,勾起别人的购买欲。 ——这就是槿婳为了上元节,为了吸引顾客,特意设计这款盒子的原因。 穆子训不夸她兰心蕙性,在听完她的话后,还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真正是让人讨厌。 槿婳不满地嘀咕道:「糙男人,一点情趣都不懂。」 小梅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子训一脸茫然,不知自己怎又惹自家媳妇不高兴了。 他悄悄地走到了槿婳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虚心地问道:「还请娘子指教,什么样才叫有情趣?」 槿婳歪头想了想,慢慢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常见我爹给我娘画眉。」 穆子训嘿嘿笑道:「娘子的眉毛天生长得好,哪用得着画。」 槿婳又道:「我还没嫁给你之前,听说有位姓李的公子因为爱慕一位姓林的小姐,便住到了人家隔壁,天天弹琴给那位小姐听。」 「琴,我不会,但娘子,你听得懂琴吗?」 槿婳轻哼了一声:「还有位姓刘的公子,因为父母阻止他娶自己的心上人,他就绝食,最后终于感动了父母,有情人终成眷属。」 穆子训哭笑不得:「我们订的是娃娃亲,我不用绝食,岳父岳母也同意你嫁给我。」 「呵!别人至少还会写情诗给自己的心上人,你也是个会文会墨的,这么多年了,怎一首都没有给我写过?」槿婳埋怨道。 穆子训赶紧点了下头:「娘子要情诗呀!这还不简单,我现在就写。」 穆子训说着往里间走去了。 槿婳不知道他是真的给她写情诗去了,还是趁机到里边去读书。 再过几个月,就是考秀才的时候了。最近穆子训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次她躺在床下睡觉前,都看到穆子训在灯下读书,等第二天她睁开眼了,他又坐在了窗下。 要不是夜里她偶尔醒来时发现他就睡在她身边,她都怀疑他夜里到底有没有睡过觉。 穆子训是见她新开市忙,才抽空到店里来帮忙和陪她的。 就算他不来,槿婳也不会埋怨他,非常时期,她自愿见他以学业为重。 刚才她的埋怨不过也只是过过嘴瘾。成亲多年,她还会不知道穆子训的性子, 「风花雪月」不行,知冷知热倒是会的。 居家过日子,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强过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像她爹那种又能「知冷知热」又懂「风花雪月」的实属罕见,万人中怕也难挑出一个。 「少奶奶和少爷成亲这么多年,还这么甜蜜恩爱,真是让人羡慕。」小梅有些羡慕地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还没成亲,所以不知道。等你成了亲,你就会发现,再好的男人也有快把人气死的时候。」 不一会,穆子训从里间出来了,手里竟真的拿着一封信。 他走到槿婳面前,一本正经地呈上了信道:「娘子亲启。」 槿婳看着穆子训郑重其事的模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憋着笑接过了信,拿出里边的白纸黑字,打开来看了良久,有些不懂地道:「你这写的什么?」 穆子训看着槿婳深情款款地念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别念了,肉麻死了。」槿婳双脸开始泛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这就嫌肉麻了,为夫还打算以后每天都给娘子念上一首。」穆子训道。 听到他似当了真,槿婳都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让他鼓捣这玩意。她哪是真的就希望他给她画眉弹琴写情诗了,不过一时间来了兴头,想使使小性子磨磨他罢了。 槿婳有些发臊地咬了咬唇道:「别,你可别,我可不想天天起鸡皮疙瘩。我如今觉得一首情诗还比不上招香楼的一盘饺子来得实在。」 第44章 「娘子想吃饺子呀!我这就去给你买。」穆子训说着乐呵呵地出了门。 「你看少爷多把少奶奶放在心上呀!少奶奶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小梅捂嘴笑道。 「你这丫头,话这么多,赶明儿给你找个木讷的老公,看你还怎么说。」 「那有什么?他不说话正好,他若也爱说,岂不天天跟我赛着说,我若说不过他,心里保准不痛快。」 槿婳笑了笑,没再搭话,把放在桌面上的盒子一个一个整理起来…… ☆☆☆ 十八里街。 熙熙攘攘中,走出了一位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肌肤盛雪,气质出众,走在人海里,倒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不仅把一众从他身旁经过的男子比了下去,还把一群女子也比了下去。 那公子停在了美人妆门口,望了眼美人妆牌匾上的芙蓉花标记,若有所思地走进了美人妆。 槿婳正招待客人,见宋承先来了,把客人交给了小梅,走上前来对宋承先道:「宋哥哥,你怎么来了?真是让妹妹的小店都蓬荜生辉。」 槿婳边说着,边把宋承先请进了里屋。 宋承先进了里屋,喝了槿婳沏的茉莉香片,才微笑道:「槿婳妹妹这近来生意如何?」 「还可以。」槿婳道。 她那些纸盒子很奏效,这几日明显觉得生意好了许多,昨日虽比前两日冷清,但大体还是不错的。 宋承先把手伸进了衣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粉,放到了桌面上道:「这可是槿婳妹妹店里卖出的货?」 槿婳见了脂粉外包盒上的芙蓉花,笑道:「没错,宋哥哥来过我美人妆吗?妹妹倒没注意到。」 宋承先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样的外包盒子的?」 「三天前。」槿婳不知道宋承先为什么问起这个。。 宋承先沉默不语,又把手伸进了衣兜里,掏出了另一盒香粉道:「槿婳妹妹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美人妆卖出的货?」 槿婳乍一看那外包盒子,以为是她店里的。直至宋承先把后面掏出的盒子和前边掏出的盒子放到了一块,槿婳这才发现——它们不一样。 那个盒子的构造,颜色,质地方面和她美人妆的一般无二,但盒盖上印着的却不是芙蓉花,而是宝珠花。 槿婳不解道:「这盒子哥哥是从哪得到的?」 「这两盒香粉都不是我自己买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印着宝珠花的盒子出自宝记,昨儿宝记已开始使用这样的外包盒子包装脂粉香料了。」 「什么?」槿婳难以置信道。 这盒子明明是她设计的,怎么宝记也有,还除了花朵外,每个细节都一模一样。 「按时间看,美人妆在前,宝记在后,个中缘由,槿婳妹妹应是比我清楚。」宋承先道。 一个外包盒子虽不算什么大事,但也是商品构成的一部分。 更何况,槿婳是为了上元节这段时间冲销量,特意设计出来的盒子,如今竟被别家盗取了,那势必会影响到美人妆的生意。 槿婳回想起那日到作坊去的场景,对宋承先道:「一定是那作坊老板搞的鬼,对了,当时有个穿得很阔气的男人也在里边,他还特意问我弄这些纸板做什么?我也没留心,直接告诉他是要拿来装胭脂水粉的。」 「男人?什么样的男人?」宋承先饶有兴趣问。 槿婳回忆道:「就是个五十岁上下,长着一张方脸,额头很宽,看起来挺有钱的男人。」 宋承先眼珠一转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就是宝记的东家郭友长。」 「我与他素不相识,自开店来,从不曾得罪他,他为何要这么做?」槿婳委屈愤怒地道。 断人财路,天打雷劈。更何况是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只要成了同行,就是明里暗里的竞争对手。」宋承先意味深长地道:「有了这么一个强敌,槿婳妹妹以后做事可要当心。」 她这次确实是十分不小心,可她哪会想到有人会在这纸板上算计她。 「哥哥还有事,先告辞了。」宋承先把两盒香粉留在了桌上,看了眼愁眉苦脸的槿婳,转身离开了。 「哥哥慢走。」待他走远了,槿婳才回过神来,木木地说了这么一句。 ☆☆☆ 学馆里要过了正月才开学,张夫人带着张学谨和阿来回老家过年去了,要到了二月份才回来。 穆子训只能独自在宅子读书,写文章。 这几日生意比较好,槿婳回来得比平日里晚。 还不到春,太阳下山早。一到那日头西落,霞光渐渐深了的时刻,穆子训就特别想娘子。 第45章 想她,便到门口等她。 每日黄昏时,见到槿婳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扶桑树下走来,简直是他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 这日下午,夕阳西斜,把门前的石板路照得微微发亮。 穆子训估摸着槿婳要回来了,照例又到门口去等她。 不一会,扶桑树下果真又出现他一见就欢喜的身影。 「娘子。」穆子训高兴地走上前去。 槿婳却不似平日里那样娇娇甜甜地回他一句「相公」,而是满怀心事地应了一声「诶」。 不仅槿婳不高兴,跟在她旁边的小梅也是愁眉苦脸的。 穆子训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这几天,槿婳每次回来时都是满脸高兴的。 那些精致的盒子吸引来了许多顾客,槿婳赚了许多小钱钱,还拿他当初说的「你卖的是盒子还是胭脂的话打趣」。 可,今天是怎么了? 穆子训牵着槿婳的手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道:「娘子,谁惹你不高兴了?」 槿婳撇了下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小梅却是不吐不快,直声道:「是宝记欺人太甚。那么大的一家店,欺负咱们新开的小店。」 「这怎么说?」穆子训问。 小梅委屈地道:「少奶奶那天去作坊取货时,遇见了宝记的东家郭友长,郭友长见咱们美人妆用花纸折成的外包盒子装胭脂水粉,便也让作坊的老板印了一批这样的外包盒子,那上面除了花不一样,别的地方全一样。」 小梅越说越气愤,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们店大,名气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学他们的。一下子拉走了不少客人,真是太气人,太欺负人了。」 而且槿婳到作坊去找那老板,质问他怎么可以拿着她给的样图替宝记做纸板后。 作坊的老板还一脸委屈地道:「这位夫人,你来找我时,也没说除了你之外,不许给别人做吧!况且那上面的花都不一样?怎么能算照搬呢!」 听听,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多么楚楚可怜,这事反倒全是她的错了。槿婳无言以对,若她再老上几十岁,非直接气晕过去不可。 穆子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也愤恨得很。 他想起他刚去学馆读书时,有一回辛辛苦苦地写出了一篇文章却被一个姓唐的同窗抄了,那个同窗不但抄了他的文,还赶在他前面把文章交了上去。 李云净先生先看了那个同窗的文,后又发现穆子训的文与姓唐的同窗一样,便以「先来后到」的常理断定穆子训抄了姓唐的同窗的文章。 穆子训有口难辩,那种委屈无奈的感觉,便是到了今日,他都无法忘记。 「真是没有想到,那作坊老板和宝记的东家都那般无耻。」 槿婳有气无力地看了看穆子训道:「无不无耻又能怎样?顾客才不管是谁先想到的主意,他们只想着用最实惠的价格买到最理想的东西。宝记有自己的作坊,省去了进货差价,差不多的产品,他们敢放开了胆地往下压价。咱们跟他比,眼下真的是没有半点优势。 」娘子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槿婳不开心,穆子训心里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胳膊拧不过大腿,美人妆现在很难和宝记抗衡呀! 「你们说什么?我咋听到你们说宝记怎么了?」 姚氏听到声音,从灶房里走了出来,两手往围裙上擦了几下,关心地问。 槿婳见婆婆问起,又把宝记和美人妆对着干的事讲了一遍。 说完后,槿婳还笑着自嘲道:「我和那宝记的郭东家素不相识,才见一面,他就狠了心的算计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他的钱。」 姚氏见槿婳和穆子训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却对其中的缘由一无所知,沉声道:「你们跟郭友长是无冤无仇,但宝记的东家跟你们的爹有些过节呢!」 「娘,这事如何说起?」穆子训惊讶地道。 槿婳同样十分意外,敢情,郭友长这般针对她,是因为公公? 姚氏叹了一气,缓缓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你们的爹略略提起过。那时你们的爹还年轻,娘还也未嫁给你们的爹。有一回,你们的爹和宝记的东家郭友长一块到外地做生意,本来两人交情是很好的,可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在账上起了些纠纷,郭友长就和你们的爹断交了,还恨上了你们的爹。咱家以前做生意时,郭友长也常暗中使些绊子,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就算爹和他有些过节,都过了这么久,咱们穆家也不是以前的穆家了。娘子好不容易开了间小店,郭友长是有多大的仇恨,还要揪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把怨气撒到我们这些无辜的晚辈身上。」穆子训愤然道。 第46章 「千人千面,这世上心胸狭隘,小气的人多的是,你以为可以不计较的,别人偏生要计较。」姚氏叹气。 小梅忧心道:「真这样的话,那咱们不是摊上大麻烦了,郭友长一定会再设法来害咱们的。」 姚氏被小梅这么一说,也紧张了起来,道:「我看,要不先把店关了?」 槿婳听到姚氏说不如先把店关了,认真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郭友长刚推了我一把,我就吓得关门大吉,岂不正长了他的气势,灭了自己的威风。」 「我偏不关门,我还要好好经营美人妆,把美人妆做大做强,气死那个郭友长。」 见槿婳已下定了决心要把美人妆经营到底,姚氏不敢再说话了,穆子训和小梅也不敢再说话了。 槿婳虽嚷着说要把美人妆做大做强,气死郭友长,但也知这事难如登天。 美人妆与宝记,两店实力太过悬殊。莫说超越宝记,便是宝记再针对美人妆明里暗里搞鬼,美人妆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她开店做生意,不过是为养家糊口,也没想着就一定要在商界闯出一片天地,成为一名多么成功的商人。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很满足于挣点小钱,够补贴家用的经商小日子。 但跟宝记的这次交锋让她幡然醒悟——她若不能变强,在商界立住脚,那她很可能会连挣点小钱,养家糊口的小日子都没得过。 这一日,槿婳回到了家里,正思索着该怎么样改变美人妆眼下的困境。 姚氏悄悄地走了进来。 「槿婳呀!」姚氏叫。 槿婳醒过神来,起身道:「娘,你来了。」 姚氏坐了下来道:「那日娘说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槿婳被她一说,一时间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姚氏道:「娘知道你打理一个店不容易,娘那天说的关门不过是随口说说。」 姚氏后来仔细一想:郭友长不好对付,可是美人妆若关了,一家人的生计可成了问题。见槿婳这几日愁眉不展,她怕槿婳想不开,真把门关了。 到时又说是她怂恿的,那她岂不里外不是人。 槿婳看出了姚氏的心思,笑道:「娘,你放心,咱们的店是不会关的。」 「你公公在时,曾和我说:穷则思变。有些事一条路走不通,就另寻一条路走。」姚氏道。 「另一条路……」槿婳若有所思地念着这句话。她这几天一直想着如何在销售经营上下功夫,几乎是进了死胡同。 被姚氏这么一说,她幡然醒悟——她明明可以走另外一条道的。 槿婳茅塞顿开道:「谢谢娘,儿媳有主意了。」 她的主意,便是到到西坊去——不是去西坊进货,而是去找人。 她想清楚了,城中如美人妆这样的妆粉店,还有好多家,每一家货源又差不多。她若要脱颖而出,不能仅靠新奇有效的售卖手段。 这些手段很容易被别家学了去。别家要依样画葫芦,用她想出来的方式和她争生意,她不仅没法阻止别人这么做,还要吃闷气。 所以,关键点还是在于货品本身。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宝记不就是靠着独家的润肤香膏,才傲视妆粉行的吗? 她到西坊去拜访那些手工纯熟的工匠,是希望能从中找到一名可以长期合作,又敢于创新的手艺人。 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陆陆续续走访了一个多月,槿婳依旧是一无所获。 即使穆子训每天忙着读书,早出晚归的,也察觉出了槿婳的焦虑。 ☆☆☆ 春夜暖和,外边细细地飘着牛毛小雨,各种虫声蛙声隐约可闻。 窗被掩上了,屋里点着松油灯,便能闻到比素日里更清晰的松油味。 穆子训在灯下读书,宽大的书本挡住了他大半边脸。 槿婳解了外衣正要到床上睡觉,想起了找人的事,又唉声叹气起来。 穆子训听到这声叹,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声道:「等院试过了,我陪娘子到西坊去。不,我替娘子去找。」 她找了这么久一无所获,穆子训能好到哪里去。 槿婳仰天长叹:「我觉得这事靠找是没用的,得靠运气。」 穆子训看着槿婳失落的样子道:「娘子可听过伯乐相马的故事,真正的千里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如果没有去寻找,不具有一双识别千里马的慧眼,那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千里马。」 「伯乐相马……」这个故事槿婳倒略有耳闻。 她走向穆子训,双手托腮,拄着桌面,严肃地道:「相公说的有理,可是,你说,我会不会是个瞎眼的「伯乐」。西坊那就有「千里马」,可因为我眼瞎,偏偏发现不了。」 第47章 穆子训捧起了槿婳的脸,仔细地盯着槿婳的眼睛,一本正经道:「这位姑娘的眼睛长得水灵灵的,又有神,不像个瞎的,依在下拙见,不至于认不出千里马。」 「说的也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被穆子训一逗,槿婳又有了找人的动力。 ☆☆☆ 西坊这边,大大小小的作坊加起来大约五十余家。 一般的私人小作坊,都是黑瓦白墙,有的会在门口挂个招牌或者旗子,告诉别人这家做些什么,有些则是连招牌旗子都没有,一般这样的人家,吃的都是老主顾,或者名声比较大的。 槿婳眼下正置身于一排整齐又有些老旧的白墙黑瓦前。 下午得了空,她又到这来的。 今天跟往常一样依旧没什么收获。 她抬起头来,见红日西移,几只鸟雀都开始归巢了,便打算回去。 路过一条小巷,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迎风吹来。 她闻着这花香有些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记不起这是什么花的香,不觉循着花香去了。 在一间平平无奇的瓦屋前,她看见了那些花的真面目——紫茉莉。 在仲春的夕阳下,一大群紫茉莉张着一个个小喇叭,开得活泼热闹。 紫茉莉是当地十分常见的一种花——植株生长速度快,花多,气味芳香,因在黄昏开放,又被人称为「煮饭花」。 那瓦屋的大门敞着,门上挂了个木制的旧招牌,隐约可见「脂粉」二字。 屋内有个长相老实,年纪瞧着二十出头的工匠,正低头研磨着紫茉莉的种子。 他的身旁有一大盘已去掉壳的紫茉莉种子。没了壳的紫茉莉种子洁白如玉,倒似一粒粒糖果,惹人喜爱。 为了了解妆粉的做法和种类,槿婳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 她只知乡下人得了疥癣,疮疡之类的毛病会用紫茉莉的根叶煎汤捣敷,却紫茉莉的种子有什么作用。 那工匠把去了壳的种子放进一个石钵里,拿起石捶慢慢地研磨着。直到把石钵里的种子磨碎了,才发现槿婳在盯着他。 他十分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槿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了愣直的目光,走上前去,隔着门道:「这位师傅,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师傅是否方便告诉在下,这些种子有什么作用吗?」 年轻的工匠默了一会,许是见槿婳说话态度还不错,低声道:「美白祛斑。」 听到这一句槿婳脑中顿时灵光闪现:若紫茉莉有这样的用处,那是不是意味着紫茉莉也可用在脂粉上。 她小心地问:「师傅怎么知道紫茉莉的种子可以美白祛斑?」 「试过。」 这简短的回答肯定了槿婳的想法,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兴奋倒:「师傅试过,那师傅可有想过把这些紫茉莉种子制成妆粉,流通到集市上?」 年轻工匠听到她这么说,脸色微变,似被槿婳戳到了什么痛处。 经过刚才的观察和对话,槿婳此时已认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要找的「千里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槿婳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一时间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她说话,爱不爱搭理自己,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道:「这位师傅,不瞒你说,我是个做妆粉买卖的,我在十八里街开了家妆粉店,叫做美人妆。这次到西坊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像师傅这样的人。如今找到了,简直是天意。师傅加入美人妆吧!和我合作,只要我们共同努力,不久后,我们一定可以在妆粉行闯出一片天地……」 那年轻的工匠起初是发懵,后来,他仔细地打量了槿婳一会,见槿婳所言所行,非正常人所为,不是个疯婆子,便是江湖上爱给人洗脑的女骗子。 为防止自己受到伤害,他直接起身把门关上了。 槿婳见他往她这边走来,以为他是要过来和她说话,谁知,他是过来关门呀! 「这位师傅,美人妆真的需要你。」 槿婳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可看了那扇冷冰冰的门,整个人都蔫了。 「难道她刚才说错了什么?还是她不够诚意,这人怎么可以不听她把话说完,就把门关了。」 槿婳郁闷地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想去敲门,又觉不妥,只得回去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穆子训从学馆回来,听完槿婳的讲述后,笑得前扑后仰,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了。 「有什么好笑的。」槿婳气鼓鼓地道。她正为这事难受,他居然还敢嘲笑她。 为了让穆子训心疼她,明白她的不容易,她还特意向穆子训强调了那人不理她,把门关上的事。 第48章 穆子训缓了缓气道:「娘子,你一向聪明,今天怎么犯起傻来了。哪有人才见一面,就和别人谈什么商业合作的。若美人妆忽来了这么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请你到她店里去一起赚钱,娘子会去吗?」 不,她不会去,她只会把她当成骗子或者疯子一般看待。 明白了这一点,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槿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冲动误事,激动也误事。不怪别人不待见她,她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嘻嘻嘻……我知道怎么做了,我明儿再找人到西坊去仔细打听打听。」槿婳道。 下午她虽吃了闭门羹,但回去时,还是没忘记向人打听那工匠的姓名。 住在他对街的一个女人告诉她:「那人叫向小湘,是西坊里出了名的闷葫芦。」 除之外,槿婳对向小湘便知之甚少了。 「是该好好打听,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更何况,娘子要找的是一个长期合伙人,自是能力人品都该过得去的。」穆子训说完,又道:「不过,娘子,你确定向小湘就是你要找的千里马吗?」 「是。」 「为什么?」 「女人加商人的直觉。」槿婳神秘地笑道。 经过一番打听,槿婳可算把向小湘的大体情况弄清楚了。 向小湘是西坊的本地人,他做脂粉到底手艺源自他父亲。可七年前,他的父母就都去了,他有个姐姐,但早嫁人了,嫁得又远,几乎没回来过,向家可以说只剩向小湘一人了。 向小湘虽有手艺,也爱在研究各类妆粉上花心思,但因性子内向,主顾少,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 又因他不善言辞,家底也不大好,二十七了,还是根光棍。 西坊里好多人瞧不起他,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闷葫芦」,他性子闷,跟男人们说不上话,跟女人更说不上话。 这也是槿婳上一次见到向小湘时,发现向小湘和她说话时总不太自然的主要原因。 但槿婳可不怕向小湘不会说话,不善交际,她需要的是工艺师傅,不是站柜台接待客人的伙计。 而且像向小湘这样的人,越不在交际上花心思,越能在钻研上做出成绩。 几日后,学馆的李云净先生要外出,穆子训得了一天闲。 槿婳特意备了份厚礼,嘱托穆子训带着礼品到向小湘家里去充当说客。 她也想过亲自去,考虑到向小湘面对她时,会别扭,搞不好事情没谈拢,反又被人赶出来。 于是,她便把这事交给穆子训了。 而穆子训果然没让她失望,只上了一次门,就把向小湘说动了。 经过了一番协商后,槿婳成功地把向小湘签到了美人妆。 就在她为签下向小湘的事高兴时,西坊那边陆陆续续传来了一些让人听了不舒服的声音。 「美人妆的东家好没眼光,居然选中了闷葫芦向小湘,他做出的那些东西,根本没人要。」 「就是就是,论城中的妆粉店美人妆也排不上名。那东家还跟向小湘搞在一起,我看没过多久,他们两个保准一块玩完。」 「呦,那穆家好不容易才死灰复燃。」 「真是人要往坑里跳,拦都拦不住」 ☆☆☆ 槿婳和向小湘签契的事做得低调,没想着要给外人知道。 但她之前老跑到西坊去寻人,最后却敲定了向小湘这么一个合伙人。再加上向小湘的性子是西坊手工艺人中出了名的闷葫芦。因此,就算她再低调,还是被人传了出去。 这些话对于正打算大展拳脚的槿婳和向小湘来说,都格外的刺耳。 小梅不知怎的,也从别处听到了这些话。 这日,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小梅想起了向小湘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有些别扭的对槿婳道:「少奶奶,那个向小湘真的靠得住吗?」 「什么向小湘,要叫向师傅。」槿婳道。 「我听好多人说,他平日里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没人要,少奶奶,我真的很担心你被他骗了。」 小梅是真的怕槿婳上当,毕竟槿婳请向小湘研制新品,是要花不少钱的。 万一向小湘什么都研制不出来,或者研制出来的东西一毛不值,那槿婳的钱不是打水漂?这美人妆不是迟早得关门? 槿婳没钱,那她就有可能再次被槿婳谴掉。如此一层一层地想着,她不得不担心。 槿婳还来不及回小梅的话,抬起头来,却发现向小湘站在了店门口。 她和向小湘签了合约,今日,是她让向小湘到店里来取研制钱的。 小梅没想到向小湘会这时过来,想她刚才说的话很可能被他听到了,连忙低下了去,不敢看他。 第49章 槿婳把早已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客气地对向小湘道:「向师傅,这是五十两银子,还请向师傅先清点清点。」 向小湘这些年一直醉心于研制各类脂粉,但他认识的那些主顾都墨守成规,不愿尝试他新研制出来的脂粉。 他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不免心灰意冷。 那日槿婳初见他时,虽然说话有些疯疯癫癫,但言语里却透露出了对他的欣赏和肯定,他当时是颇为震动的。 不然,穆子训找他谈合作也不会那么顺利。 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终于遇到了欣赏他的人。谁知道他还没扬眉吐气,反倒先受了许多唾沫星子。 别人说他就算了,槿婳身边的小梅居然也这么说他。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小梅在他心里可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小梅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或者别人的气, 槿婳叫他清点银子,他也不清点,直挺挺地在那站了好一会后,他斩钉截铁地对槿婳道:棠掌柜,只要一天没把棠掌柜想要的新品研制出来,我向小湘绝不会拿美人妆一分钱。 她请他来研制新品,不收钱怎么成? 槿婳想他是被小梅激到了,瞪了一眼小梅,对向小湘赔着笑道:「伙计不懂事,向师傅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向小湘说一不二,棠掌柜不必再多言了。」向小湘用力地撂下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美人妆。 小梅此刻,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早知道他要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小梅越说越害怕,越说越后悔,到后边眼泪都出来了。 「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去跟人家道歉。」槿婳气呼呼地道。 「我知道了……」小梅抹着泪跑了出去。 槿婳也不知道小梅是怎么和向小湘道歉的。 只知道这日后,向小湘便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门都没怎么出,更没再踏进美人妆一步。 槿婳问起小梅那日的情况,小梅一脸委屈地说:他说了他不生气的。 这像不生气,向小湘不但不来美人妆,也没把那五十两银子取走。 槿婳想向小湘一定在气头上,不如先让他缓缓,等气消了,再上门去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 就在槿婳忙着新品的事时,院试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近了。 科考在即,穆子训愈发勤奋,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槿婳和姚氏见他如此,有些担心他把身子熬坏了。 一看住在家里的张学谨也整日里读个天昏地暗,张学谨的娘张夫人非但没劝,还很欣慰,槿婳和姚氏便也不敢在穆子训面前说些什么。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万一她们说错了什么话,惹他分了神,那可太罪过了。 院试时间在四月初七,初一那天,槿婳和姚氏起了个大早,备了三牲果品到王神庙里给穆子训祈福,祈求王神保佑穆子训考试顺利。 王神是当地的土地神,守护一方百姓。逢年过节,或遇上一些大事,百姓们都会自发地到王神庙来烧香祈福。 考秀才是大事,因此在考秀才的前几日,前来烧香祈祷高中的人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这一日,槿婳和姚氏去了,张夫人也去了。 张夫人似是很善于拜神之事,磕头祈祷的样子比谁都专心,嘴里还叨叨地念着槿婳听不太懂的话。 槿婳的目光莫名地被张夫人拜神的模样吸引住了。 她虽然也来拜神,但不过求个心安和好兆头,若真让她相信这世上真有神存在,却是不大可能的。 她看了张夫人好一会,再抬头望向头顶上那尊庄严肃穆的神像时,心里蓦然发虚——拜神时走了神,还质疑神的存在,不知道她正跪拜的这尊神会不会怪罪她!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地又瞥了眼神像,总觉那高高在上的王神目光很不友好,似在责怪她。 槿婳更加心神不宁了。 离开了王神庙,她去了店里,姚氏和张夫人一块回宅子。 今天光顾美人妆的顾客不多,槿婳因为早上的事,一直心神不宁,也没什么心情去招呼客人,把接待客人的事都交给了小梅。 下午,她的右眼突然间跳得厉害。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槿婳心里愈发觉得不得劲,便让小梅早早地关了铺门回家去。 姚氏正在院子旁的菜地里摘菜。 见槿婳回来得早,随口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槿婳还没有回答,姚氏忽想起了什么,站直了道:「是不是有人到店里找你的麻烦?」 第50章 自出了上回那件事后,姚氏总担心郭友长会再找槿婳的麻烦。 「没有的事。」槿婳走向姚氏,摸着胸口道:「我心里闷得慌,就想着早点回来。相公回来了吗?」 「训儿哪能这么早回来。」姚氏盯着槿婳的脸看了一会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也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槿婳有些神经兮兮地跟姚氏道,「早上我跟婆婆去拜王神时,走了下神,刚好被王神瞧见了,他老人家兴许不高兴了……」 「嘘……」姚氏忙做了个「噤」声。 背地里是不许议论「神」的。人都不喜欢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更何况是神呢!槿婳真是口无遮拦,还说王神不高兴,神是断了七情六欲的,不可能不高兴。 槿婳见婆婆阻止自己说下去,不敢再提什么「王神」的事。 「你要是没别的事,到灶房里去烙几个饼来,这样训儿回来了有得吃。」姚氏道。 「欸。」槿婳应着,正要往屋里去。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穆子训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果是穆子训和张学谨一块回来了。 但这事可太不对劲! 首先,他们回来得忒早了,其次,大好的晴天,穆子训却似淋了场大雨一样,从头到脚都湿哒哒的。 「训儿,你这是怎么了?」姚氏也发觉了穆子训的不对劲,一把挎起菜篮子,走到他面前问。 姚氏问的,正是槿婳也想问的。 「学馆里有个同窗不小心落水了,我不是会游泳嘛!就下水把他捞了上来……」穆子训道。 张学谨也在一旁帮腔: 「穆大哥当时可真是太英勇了,见那齐盛在水里挣扎,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穆大哥古道热肠,救人于危急,实在是让学谨佩服得五体投地。」 「啊……你下水了,那你有没有事?」槿婳上下打量着穆子训,生怕他哪里磕着碰着了。 「没有,我好着呢。」 「那,那个齐盛呢?」 「他也没事,现在应该快到家了。」 刚救了一个人,穆子训心里很高兴,也很自豪,说话语气都格外轻快。 「先别说了,都湿成这样了,赶紧换身干净的衣服去。」姚氏生怕穆子训着了凉,推着他的手催促道。 「现在天气热了,就当是洗个冷水澡,哪那么容易就着凉生病了。」穆子训不以为然地道。 「院试就要到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听娘的,赶紧把衣服换了。」姚氏苦口婆心地道。 槿婳也认同姚氏的说法,一边吩咐小梅去烧热水,一边拉着穆子训进了房间。 她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要穆子训先换上。 穆子训嫌麻烦,对槿婳说:「洗了澡再换上,反正也湿了一路了。不然,我身上脏兮兮的,这衣服岂不又让我弄脏了。」 槿婳听着也是在理,先把衣服收了起来,拿了块干帕子替他擦了擦头上和脸上的水道:「你呀!你都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就心神不宁的,右眼跳得厉害,总担心会出什么事。」 「真的?」 「真的,结果你那边果然就出事了,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槿婳擦掉了穆子训脸上的泥点,心有余悸地道:「不是我说你,以后见人掉下了水,别一股脑地就跳下去救。这救人是好事,可你的水性也不是一顶一的好,要是有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见死不救不是大丈夫所为,娘子多虑了。」 「我哪多虑了,水火无情,可是众人皆知的道理。」 槿婳见穆子训不当一回事,开始念叨道:「你忘了,前几年有个老人不小心落了水,一个路过的年轻人也是好心去救他,结果老人是被他救上来了,他自己的双脚却陷入了淤泥里,体力不支溺水死了,他原也是个会凫水的。」 「还有那一年的端午节,几个小丫头相约到河边玩耍,其中一个不小心溺了水,其余几个站在岸上本好好的,伸手去拉她,结果一个接一个地都被水冲走了……」 槿婳越说越害怕,她说的,也是穆子训听说过的。 穆子训知道槿婳是在担心他,扶住了她的肩膀道:「娘子的心意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你明白就好,我不是不让你救人,只是希望相公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在救人前一定要先保重自己了。」槿婳温柔地看着他道:「别忘了,你可是有媳妇的人。」 「不敢忘,为了能与娘子白首到老,为夫一定会努力活到九十九的。」 听到他这么说,槿婳这才笑了。 她示意穆子训转过身,替穆子训解了头发,见他发上黏了不少绿苔水草,摇头道:「这么脏,可得好好洗洗,不然到时准长虱子。」 第51章 过了好一会,小梅烧好了热水。 槿婳便把穆子训带到了天井处,拿了个大盆,替他洗起了头。 夕阳西下,天井四周镀上了一层暖黄的霞光,这样的霞光,最是宜人,令人心静。 穆子训弯腰把头浸在了木盆里。 他的头发便如水草一般在盆面上散开了。 槿婳一手按着他的后脖子,一手往他发上抹皂粉。 轻轻地揉搓了良久后,那皂粉开始起沫子。 随着她的揉搓,穆子训全身也慢慢放松。 槿婳怕他自己洗不干净,偏要到天井里来帮他洗头,一开始他还有些拒绝,现在却享受得很。 「舒服吗?」槿婳轻轻地按揉着他的脑袋,低声问。 「再重一点。」穆子训道。 槿婳加大了力度,十只手指皆没入了水中。 这时,阿来从学谨屋里走了出来,见槿婳十分卖力地在给穆子训洗头,瞪大了双眼道:「穆官人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娘子帮着洗头!」 「小孩子,懂什么,管人家夫妻间的事。」小梅站在一旁拿着块干帕子,见阿来嚷得大声,白了他一眼。 阿来不过也就比小梅小三岁,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不比女孩子快,因此小梅看起来都是个大姑娘了,阿来还是副毛小子的模样。 见小梅瞪他,阿来红着脸扭头走了。 槿婳笑了笑,把温水浇到了穆子训的头上。 终于把他的头发冲洗干净了,槿婳接过了小梅手里的帕子,把穆子训的头发包了起来,叮嘱道:「快去洗澡吧!洗的时候注意了,别把帕子弄掉了。」 「好咧。」 姚氏见穆子训笑着往浴室去了,走过来对槿婳道:「那个叫什么盛的同窗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齐盛,比子训小些,我以前听相公说,他爹是个举人。」槿婳回道。 「齐,齐举人呀!」 「娘知道他?」 「知道,你公公在时和齐举人也有些往来。不过齐举人出身于书香世家,不是很看得起咱们这样做买卖的人家。」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人家出身高瞧不起也属正常。 「没想到训儿会救了他儿子,也不知道他们那一家把不把这救命之恩当一回事,记不记这个情分……」 姚氏碎碎地说着。 天气一暖,夜比之前短了。 入夜后,墙根下一只蟋蟀在拼命叫唤。 还算宽敞的卧房内点起了两盏油灯。 槿婳坐在桌子一边缝着衣服,穆子训则披着发坐在另一边看书。 他们的一双身影,映在墙上,静静的,默默的。 良久,槿婳似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道:「相公,那蟋蟀可吵到你读书了?」 「不去注意倒不觉得吵。」穆子训翻着书,眼皮都未抬。 「那还是吵。」 槿婳拿起剪刀,把连着衣服的线剪断了,再把针往线团上一插,举起了油灯就要出去。 「娘子你干嘛去?」 「我要去找找那蟋蟀在哪?把它丢远一点,免得扰了你读书。」 槿婳边说边举着油灯往外走去。 天井在上空圈了一个长方形,长方形内是如斗的繁星,那些不规则的星在漆黑的天幕上闪着光,似要往下坠一般。 夜风拂面甚是凉爽,大水缸里盛着水,水面映着淡淡的星光和火光,微微潋滟着。 角落里的一株紫茉莉幽幽地散着香。 槿婳循着声,发现那蟋蟀声正是从紫茉莉花枝下传来的。 她慢手慢脚地走过去,举起灯一瞅,泥塑的花盆上果趴着一只绿头蟋蟀。 那蟋蟀见人来了,停了叫唤,一动也不动,连头上两只头发丝般细的触角也静止了。 槿婳快速地伸手一捏,便捏住了它窄小的身子,然后打开宅子大门,把它丢到了菜园里去。 做完这一切后,回到屋里,槿婳顿时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你把那蟋蟀弄死了?」穆子训好奇地问。 「没死,丢到菜园里去了,」槿婳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天真的笑,「相公快考秀才了,我不好杀生,得给相公多积些阴德呀。」 「难得娘子处处为我着想……」穆子训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复读也就一年,眨眼间就要考试了,即使他再努力,心里也没什么底…… 槿婳点头道:「一天天的过,倒不觉得快,可一想到有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便又觉得快得吓人了。比如,我与相公成亲都八年了。」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八年,这么算来,我与娘子也算老夫老妻了,」穆子训微微一笑,握住了槿婳的手道,「这些日子顾着读书,有些冷落了娘子,娘子会不会怨我?」 第52章 槿婳幽幽地看着他道:「怨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吃醋。」 「吃醋?」穆子训哭笑不得,「你相公又没沾花又没惹草的,娘子吃哪门子醋?」 「我吃书的醋不行吗?」槿婳嘟囔道。 当初是她力劝他读书考科举的,可他真一心扑在了考科举上,她又时常觉得对穆子训而言,她还没有他手里的书重要。 穆子训听到这话,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娘子果然与众不同,居然会跟书争风吃醋。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新奇古怪的说法。 「笑什么?不许笑。」 槿婳捧住了他的脸,一本正经道:「相公听旨,这段时间,为妻批准相公先跟书恩恩爱爱,但院试结束后,相公可得以妻为重,好好补偿人家。」 穆子训忍着笑,轻轻地拿鼻子碰了下槿婳的鼻子道:「行,都听娘子的。到时娘子想怎么补偿,相公我就怎么补偿。」 「那你现在好好读书吧。」槿婳俯下身在穆子训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后,便松开了手,往床上走去。 穆子训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忽觉胸口一紧,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槿婳吓了一跳,转过身道:「怎么咳成这样了?不会真着凉了吧!」 「没有,没有……」穆子训连忙摇头道,「可能是刚才说话时喉咙进了些风,咳咳……娘子你睡去吧!」 「你今天为了救齐盛,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要不我给你熬碗姜汤,好驱驱寒。」槿婳不放心道。 「没事,真不用,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别担心了,快去睡吧!」穆子训道。 槿婳犹豫了一会,见穆子训也没再咳,想是她担心得太多了,便脱下了外衣上床睡下了 。 ☆☆☆ 第二日,齐举人和齐夫人带着齐盛一块到穆家来了。 他们是来感谢穆子训的,不仅送了酬金过来,还送了好些礼品,请了几个乐手,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不一会儿,街坊邻居都知道穆子训救了齐举人家的儿子。 他们弄得这般郑重,倒让穆子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穆公子,这是五百两银,是我和夫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穆公子一定要收下。」齐举人命下人抱来了一口小箱子,指着那口小箱子道。 「这可使不得,在下和令郎同在学馆读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昨日不过也只是举手之劳,哪当得起齐老爷和齐夫人这般大礼。」穆子训赶紧起身推辞。 「穆公子过谦了,昨日的情况,小犬已和我详细讲过,小犬向来不通水性,若不是穆公子及时出手,小犬今日哪还能站在这……我和拙荆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盛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拙荆……」齐举人想起这个,还心有余悸,一脸后怕。 齐盛站在一旁连忙点头,「是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子训兄就不要再推辞了,莫不是子训兄嫌这五百两少了?」 齐盛觉得自己的命怎么也不仅只值五百两。 他自小衣食无忧,出手也十分阔绰,要是这事他能自己做主,怎么样他也要凑够一千两,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诚意跟身价。 「不,太多了,太多了……子训愧不敢当,愧不敢当……」穆子训见他们这般恭敬愈发不舒服。 姚氏见穆子训推三阻四的,心里好不着急。 人家都把钱送上门了,却之不恭呀! 而且这可不是小钱,而是五百两银子。有了这五百两银子,就算穆子训考不中秀才,接下去的生活也有了保障呀! 齐举人正色道:「穆公子切莫再推辞。《吕氏春秋》中有载,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穆公子见义勇为,我齐家知恩图报,公子收下谢礼合情合理,可谓一举多得。」 姚氏听不明白齐举人的「咬文嚼字」,但见他说完话后,穆子训变了脸色,郑重地道了声:「前辈说的甚是有理,那子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姚氏便觉齐举人不愧是举人,说的定是一等一的好话。 齐举人一家到宅子里来答谢穆子训时,槿婳并不在,等她回到宅子后,她才听婆婆说起了这事。 「没想到齐家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五百两呀!出手可真是太阔绰了。」槿婳睁大眼睛,连声感叹道。 自打开门做生意后,她对钱就特别敏感,五百两……她要卖多少胭脂水粉才能赚够五百两呀! 「我现在有些后悔。」穆子训坐在太师椅上,有些无所适从地道。 「后悔什么?后悔救了齐盛。」槿婳顺口道。 「后悔收了这笔巨款。」穆子训头疼地道。 「有啥好后悔的,这又不是你抢来的,逼着人家给的钱。我看这是天意,不然你想想,怎么齐盛落水时,恰好就被你看见了,而你恰好又通水性呢!你要是不在,你要是不通水性,都救不了齐盛。是齐盛命大,齐家不该绝后,才让你做了他的救命恩人。」姚氏头头是道地说。 第53章 「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收下人家也过意不去,相公你就别多想了。」槿婳也帮忙着劝他,「相公若觉过意不去,日后咱们就多做些好事,这样不就行了。」 姚氏见穆子训不说话,想了想道:「那个……齐举人早上说啥来着,什么春秋……牛……」 早上穆子训就是听了这段话后才收下钱的,姚氏觉得她有必要再把齐举人的话说一遍,可她实在记不住齐举人讲了什么? 「春秋……牛……」槿婳听了这十分不着边的话,一头雾水,「齐举人想送我们一头牛,这也太阔气了,给了这么多钱,还要送牛,这牛咱们可不能再要了。」 「啊……你跟娘都想哪去了,齐举人说的是一本书,那本书叫《吕氏春秋》。」穆子训端坐起来,认真地解释道,「里边有一个故事,说是孔子的学生子路,有一天救了个落水的人,这个被救的人为了报答子路,就送了子路一头牛,子路高兴地把牛收下了。」 「这个子路不就是相公?」槿婳恍然大悟道。 穆子训微微一笑:「子路收下了牛后,有人说子路太贪心,做得不对。子路的老师孔子就出来说,子路做得很好,因为子路告诉了世人,好人有好报。这样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愿意救人于危难水火中。」 姚氏听到这,忙拍了下桌子道:「原来如此,齐举人是希望咱们子训能像子路一样,给大家树立一个好人有好报的形象,这事若传出去,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做好事,难怪他早上叫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 「齐举人果真是高风亮节,很有学识和远见。」槿婳由衷地叹道,「那相公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因为我觉得收了礼,就违背了当初救人的本心。」穆子训道。 「相公这就太不痛快了,不管你收不收钱,你救人都是事实,往最简单地想:你收了钱,齐举人一家就安心了,以你自己一个人的不安心,换他全家人的安心,这很划算呀!」槿婳道。 听到槿婳这番歪理,穆子训硬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娘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你娘子说的话啥时没道理了。再说收都收了,你再把钱退回去,不就显得婆婆妈妈吗?」 穆子训见姚氏和槿婳都在开解他,便也不好再提后悔收钱的事。 他把这五百两银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份,小份的放在姚氏那,大份的则交给槿婳。 他知道槿婳接下去打算在美人妆上架向小湘最新研制的新品,而自主制作新品需要大量的资金,槿婳之前正为钱的事发愁,眼下有了这笔钱,资金的事也算迎刃而解了。 槿婳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再向宋承先借些钱,现在钱的事情解决了,她高兴得很,觉得上天都在帮她。 事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如意,又给了她一种接下去一切都会十分如意的美好感觉。 谁知穆子训在这种时候却病了。 齐举人一家来了穆宅的第二日早上,槿婳像平时那样,在太阳还未大亮时起了床。 她醒来时,发现穆子训还躺在她身边,霎时觉得很不寻常。 这段日子,他为了读书,可是每天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 槿婳以为穆子训是昨晚读书读太晚,睡过头了,推了推他的身子想唤他起来读书。 可推了好几下,穆子训都没有反应。 「相公,起来读书啦!」 槿婳下意识地拍了下他的脸,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 「相公,你怎么了?相公,你醒醒……」 在槿婳的又推又喊下,穆子训终于睁开了眼,虚弱地看着槿婳道:「娘子,别推,我难受,喘不过气来。」 「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槿婳心急地下了床,给他倒了碗热水。 穆子训两手无力,竟是连碗都端不住了。槿婳见状,更是心慌,端着碗喂他喝下水后,强装镇定道,「相公,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大夫。」 穆子训含糊地应着。 槿婳穿上衣服出了屋子,小梅正在天井里漱口,看见槿婳神色有些紧张,用力地把漱口水吐到了地上道:「少奶奶早,出什么事了?」 「子训他发烧了,你快到外边去请个大夫过来。」 「好,我这就去。」小梅应着,一刻也不停留地穿上布鞋出去了。 姚氏在屋里听到槿婳喊小梅请大夫,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 一大早的,要是寻常的头疼脑热,槿婳不至于会这么匆忙地唤小梅去请大夫,那子训一定是病得不轻了。 她把头发挽成了个髻,穿了件深蓝的长袖卦衣,直走向儿子儿媳的屋里道:「训儿怎么了?」 「娘,子训他发烧了,人都有些迷糊了。」槿婳道。 第54章 在她心里,穆子训身子一向很好,她嫁给他这么多年,除了偶尔吃错东西闹闹肚子,他就没生过别的病。 像这样发着高热,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情景,还是头一遭,莫说她吓坏了,姚氏也吓坏了。 她的训儿可是穆家的独苗呀! 「都怨我,前日他一身湿回来后,我都听见他咳嗦了,却没有给他熬姜汤喝,他一定是救齐盛时受了寒,才烧起来的。」槿婳自责地道。 「这怎么能怨你呢!训儿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还不知道要保重自己嘛!」姚氏走上前来摸了摸穆子训的额头,见烫得厉害,心里也很是不安,可见槿婳都要哭了,不好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吓她,温声道,「你别担心,训儿的身子一向很好,等大夫来了,吃了药,这烧一定很快就退的。」 「嗯……」槿婳忍着泪点了点头。 小梅的脚程倒快,半个时辰后,便把大夫请到家里来了。 大夫诊了脉,问了缘由,道是穆子训近来劳累又兼寒邪入肺,才致病势有些凶急,此番好后,也得吃药好生调养,才不致落下病根。 槿婳听到大夫说穆子训「近日劳累」,想是读书读出来的,直后悔自己只想着他勤奋苦读是好事,从没劝他好生休息,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娘子做得不称职。 大夫给穆子训扎了两针,开了药方。 槿婳付了诊费,又让小梅拿着药方去抓药。到了日晒三竿时,那药才熬好了。 槿婳端了药喂穆子训,穆子训全身发烫,两颊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好像连人都认不出了,灌了老半天只喝下了半碗药。 姚氏见他连药都喝得那般辛苦,眼泪蓦然滚落。 槿婳发觉之前比她镇定的婆婆如今急了起来,反而没有那么慌了。 一个家里出了事,若人人都乱了阵脚,情况只会更糟。 槿婳喂完穆子训后,扶着他躺下,拿了块冷帕子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时,张夫人带着学谨还有阿来一块来了。 了解了情况后,张夫人皱眉不语。 张学谨拧紧了眉毛,叹着气道:「再过五天,就要科考了,训哥这时病了,万一……」 张学谨说到这,发现他娘在给他眨眼,不敢再往下说了。 姚氏和槿婳听到张学谨这么说,心里更痛:她们岂会不知道穆子训有多重视这次考试,他几乎是拿了命去读书。若赶不上这次考试,就得再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不是等不起,但他付出了那么多精力和心血,就为了这么一场考试,最后却错过了,那种无奈与遗憾绝对是锥心的。 送走了张夫人几个后,槿婳和姚氏相顾只是默默叹息:如今,她们也不敢指望别的,只要穆子训能快些好起来,她们就觉万事大吉了。 大概到了午后,穆子训的烧终于退了。 他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还喝得下稀粥。 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穆子训见槿婳几个都围着他看,有气无力地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们放心,我明儿一准好了。」 「相公,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呼吸时还难受吗?」槿婳道。 穆子训提起一口气,又慢慢地往外吐着:「好多了,娘子别担心了。」 「训儿,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娘给你做?」姚氏半弯着身子道。 「没有……」穆子训摇了下头,又道,「我想看书。」 这种时候还看什么书? 槿婳轻拍了下穆子训的肩膀道:「好了再看,不急的。」 穆子训望向了他的书桌和他桌面上的书道:「娘子,你替我把那本《论语》拿过来。」 「你还病着呢……」 槿婳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穆子训不听劝。 「我不看,我就是想摸一摸,把书放在床头,我躺在床上也安心。」穆子训道。 槿婳觉得他这句说得也像胡话,但他都这么说了,她岂能不顺着他? 她走到书桌前取了《论语》,放到了穆子训手里。 穆子训摸了摸《论语》,一脸满足地抱着《论语》又躺下睡了。 姚氏见他睡了,把槿婳叫到了一旁,担忧地道:「我怎觉训儿还是很不对劲?」 槿婳看了眼姚氏,欲言又止。 姚氏急道:「什么时候了?有话你直说?」 「虽说相公主要是因为那日跳水救了齐盛,才染了寒邪的,但我心里总觉害怕。」 「你害怕什么?」 「婆婆忘了初一那日的事吗?我那天就心神不宁的,右眼跳得厉害……」槿婳道。 她素日里并不是个信神信鬼的人,可这会子,她却有几分信了。 第55章 这信,归根究底算不得迷信,只是穆子训突然间病了,她觉得太不寻常,又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难受得很,「鬼神」之事便成了她的一个精神宣泄的寄托处。 姚氏想了一会道:「我去准备香烛银纸,你待会到王神庙好好跟王神赔礼道歉,让他大人莫计小人过。」 「嗯。」槿婳点了点头。 因为心里顾忌着这事,这回槿婳到庙里去后,可谓礼数周到,心意虔诚,没有任何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她从王神庙里回到家后,总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轻松了不少。 心里一轻松,她瞧着穆子训也好受了起来,非常确信穆子训明儿一早便好了。 可事实上,她高兴得太早了。 穆子训午后虽退了烧,夜里却又发起了热。 槿婳再次慌了起来,觉得之前请的大夫不中用,便花了更多的钱,另请了一个大夫。 结果这个大夫治了两日也没多大效果。 穆子训还是反复发热,全身无力,人都瘦了两圈。 槿婳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着急,看见穆子训这样也急了起来。 大夫却很淡定,说这病就是这样的,一时半刻还真好不了,按他所断,以穆子训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得五六天后才能初见疗效。 五六天才初见疗效,他的病等得起,他也等不起。 距离院试只剩三天了。 穆子训原本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恐慌急迫,得知大夫说他至少得五六天后才能初见疗效,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了。 一时间,他的脸更红了,喘得也更厉害。 难道他就这般命途多舛,该有这么一劫? 一直都好好的,偏是院试临近,就来这么一遭。 不,他不信命,就算这是命,他也不认。 大夫走后,槿婳见穆子训激动得咳了起来,忙过去替他抚了抚胸口,劝慰道:「相公,没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考不了,咱们还有下次。」 穆子训使劲地摇了下头道:「不,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考场。娘子,你把书给我拿来,我要好好温习。」 「相公,你别这样。」槿婳差点哭了,此时,她真的很后悔当初不应该怂恿穆子训去考秀才。 「我没事的,这两日我也没犯过迷糊,不过就是发发热,没什么大碍的。」穆子训说着,拉住槿婳的手道:「把书都拿来,放在床边,我好几天都没看书了,我要把那些书都读了。」 槿婳见他这般执着,心里无比难受,只是含着泪呆呆地看着他。 穆子训见她不动,就想自己下床去拿。 槿婳只好忍着泪,跑到书桌那,把放在桌上的一大叠书和册子都搬到了床上。 穆子训拿起了最上边的一本书,便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槿婳见他有些疯魔了,又不敢在他面前哭,只好默默地走了出去,到婆婆屋里跟婆婆诉起了苦。 姚氏听了槿婳的话,眼睛也一下子红了:「现在还能怎样!他病着,他想读书,你就让他读,你不让他读,他心里不舒坦,闹起性子来,万一病得更厉害,这不是作孽吗?」 「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读书只会伤身伤神。」槿婳道。 「那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这么犟,你劝都不顶用,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娘又能怎样,要是读晕了过去,我们再给他找大夫……」 槿婳原本还指望婆婆能给她出些主意,去劝劝穆子训,听到姚氏这么说,更觉无望了。 姚氏拍了拍胸口,叹息道:「我想了又想,训儿这病没准跟王神没什么关系。王神是神,做神的哪能那么小气。」 「那是什么缘故?」 姚氏皱眉,神经兮兮道:「是水鬼。我昨儿遇见那卖肉的王大婶,王大婶听说咱子训病了,就跟我说,齐盛落水的那条河十多年前死过人,死在水里的人都会变成水鬼,没拉替身便投不了胎。那水鬼一定是盯上齐盛了,谁知咱子训救了齐盛,断了水鬼投胎的路,他怨气大,便拿咱子训出气,不然,齐盛在水里泡的时间比咱子训长多了,怎么他一点事没有,偏是咱子训一个人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槿婳被姚氏说得一惊一愣地,张开了嘴,老半天才道:「这该如何才好?」 「我去请个道士,到那条河旁做法,再给那只水鬼多烧些纸钱,想法把他送走,让他别再缠着咱子训。」姚氏打算得很清楚。 槿婳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听到姚氏这么说,忙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多少钱,我们给他多少钱。」 「不准去,净整些没的。」穆子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听见姚氏和槿婳在说水鬼的事,忍不住出声阻止。 第56章 「哎呀!相公,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能吹到风的。」槿婳赶紧把他拉进了屋里。 穆子训扶着额道:「我有些饿了,想到厨房找些吃的。」 「你饿了,你喊我,喊小梅呀!」 「我不想再躺在床上当个病人,由着你们伺候了。」穆子训认真地看着槿婳和姚氏道,「你们也别拿我当病人,整日里疑神疑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因为他的病,槿婳的生意也不做了,每日就围着他团团转,他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是我们拿你当病人,而是你本来就……」槿婳说着摸了下穆子训的头道,「还烫着呢!你快回去躺着。」 「我不躺着,越躺人越没劲,我想好了,接下去我只管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一定比天天躺着好得快。」 「相公,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比去参加科考,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相公的身子更重要……」 「我又不是不治不吃药,只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必太紧张。你看我现在能走能吃的,你们放宽心吧。」 他是能走能吃,可他一直在发热呀! 人发热就同泡在热水里,时间一久,怎可能不出事! 槿婳替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扶着他回了屋。 穆子训喝了一碗水又吃了一碗面汤后,靠着墙翻起了书。 虽然他不许槿婳和姚氏疑神疑鬼,但姚氏还是背着他,找了道士到河边做了法烧了纸钱。 穆子训病着,槿婳每日都心神不宁,生怕穆子训病情又加重了,或再出什么意外。 穆子训要她回美人妆好好开店做生意,槿婳也不去,每日只管一刻也不离地守着他。 不知道是姚氏请的道士做法生了效,还是药起了效。穆子训的精神忽好了许多,虽然吃得少,依旧是退了热又发起热,但说起话走起路来都比之前有劲多了。 一晃眼,初七到了,院试的日子也来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槿婳就醒了。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穆子训的额头。 她一时间也摸不准他是不是还发着热,便把手伸到了他的胳肢窝去。 穆子训被她弄醒了,在她的手还没钻到他的胳肢窝去时,一把把她的手推开了。 「娘子,我好着呢!」 「噢……」槿婳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两日,她有些怀疑,穆子训是不是怕她阻止他去参加院试,才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好了」的样子。 「相公,你真要去?」明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她还是忍不住问。 「当然了,什么都准备好了,马车也叫好了,不去不是白忙活了。」 槿婳知道劝不住他,心里有些酸辛,唇角却微微上扬,笑着道:「好,我去给相公熬些瘦肉粥,喝了瘦肉粥,再送相公到考场去。」 「辛苦娘子了。」穆子训如释重负地道。 槿婳起了身正要下床,又转过头道:「相公,你不能骗我!也不能逞强。」 考秀才,一考就是一整天,寻常人考完试,都有累得晕倒在考场上的,更何况穆子训生着病。 「我真没事,我很好,娘子,你放心吧!」穆子训肯定地道。 槿婳没再说什么,穿戴整齐后,往外边去了。 穆宅不远处,就有家猪肉摊。 卖猪的屠户姓王,那「水鬼」的事就是他婆娘王大婶跟她婆婆姚氏说的。 槿婳到王屠户那买猪肉,王大婶也在,开口笑道:「穆家娘子,起得好早哩!」 槿婳回笑道:「来两斤瘦肉。」 趁王屠户切肉的空隙,王大婶又道:「穆官人身子怎么样了?听说今天就是考秀才的日子哩。」 「要去的,我就是要买肉给他熬瘦肉粥的!」槿婳道。 「不错不错,那证明穆官人身子是好的。」王大婶有些骄傲地道,「不是俺说哩,这也得多亏俺让你婆婆去请道士烧纸钱,不然穆官人今天怕是去不了考场哩!」 「是是,多亏王大婶。」槿婳此刻倒真希望那道士已把所有作恶的「鬼祟」消灭了。 「嗐!等你家官人高中哩,记得请俺喝杯喜酒,也好让俺沾沾秀才郎的喜气哩。」 「借王大婶的吉言,一定一定的。」 槿婳拿了猪肉付了钱,回到了宅子里。小梅正在洒扫天井,婆婆在灶房里蒸馒头,穆子训待在屋里却还没出来。 槿婳洗了肉,拿到砧板上切成了薄片。 她的肉粥煮好后,婆婆的馒头也蒸好了。 槿婳出了灶房对小梅道:「你去问问学谨吃早饭了没!不然让他到咱们这一块喝粥吃馒头。」 第57章 「嗳。」小梅应了一声,往西边的屋子去了。 槿婳进了房间,穆子训已穿好了衣服。 他站在窗前,大开着窗望向还有些灰蒙的天空,一动也不动,那神情与姿势似在祈祷。 「相公。」槿婳低低地唤了他一声,见他回过头来,才道:「粥煮好了。」 「嗯。」穆子训应了一声,没再说些什么。 槿婳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 吃了早饭后,一切准备妥当,车夫准时地驾着马车来到了穆宅门口。 槿婳陪同穆子训,张夫人陪同张学谨一块上了马车。 「学谨,进了考场千万别紧张,要沉着冷静知道吗?」张夫人握着张学谨的手叮嘱道。 「是。娘,你放心,孩儿会好好考的。」学谨十分懂事地道。 他还不满十五岁,但天资聪颖,这次的院试应是不在话下的。 若张学谨以这样的年纪考中了秀才,定会成为城中的一件美谈,许多学子的榜样。 至于大了他十岁,好几年没读书,去年才又捡起书本的穆子训能不能通过今年的院试,那就很难说了。 槿婳感觉到了穆子训的紧张,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 穆子训的手背有些发凉,手心却热乎着。 槿婳心里一跳,凭着直觉,她几乎可以肯定,穆子训又发烧了。 这种时候发烧,她是应该劝他回家,还是由着他上考场? 不待槿婳做出决定,穆子训察觉到了槿婳的心思,别有意味地看了槿婳一眼。 他在用眼神请求槿婳放他进考场。 槿婳心里颇感煎熬,一时间只是出神地看着穆子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张学谨不明所以,以为槿婳是担心穆子训考不中,笑道:「嫂子请放心,学谨跟穆大哥一同读了快一年的书,穆大哥一定也能考中秀才的。」 槿婳听到他这话,莫名觉得高兴,学谨虽小,但生就一副可靠的模样。 他的样子气质可靠,槿婳自然觉得他说的话也很可靠。 「娘子,我会好好考的。」穆子训趁机委婉地向槿婳表明心意。 槿婳知道穆子训此时想去考场的心,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是收不回了,只得点头道:「相公放心去考,我会在考场外等着相公的。」 「娘子也请放心。」穆子训捏了捏槿婳的手道。 考场设在府衙,穆子训和张学谨到时,考场外已排起了一条小长队,所有考生得经过官兵的仔细检查后,才能进入考场。 进了考场,还得再点名,点完名,参加考试的考生才能拿到领试卷的的票据。 这些事情的具体之处,就不是待在场外的槿婳能关注到的了。 她和张夫人在考场附近的豆浆店坐了下来。 摊里除了她俩外,还有不少考生的家属。 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因为同个原因聚集在了一块,很快便聊了起来。 张夫人是个娴静的,素来话少,槿婳心里藏着事,也不想说话。 两个人便叫了一大碗豆浆,一屉点心,边慢慢地喝着,边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晒了,空气也热了起来。 考场外,传来了一阵热闹欢喜的敲锣打鼓的声音。 原来这院试历来便有个讲究,前三十名交卷的考生出了考场都能享受到锣鼓手的欢送。 而考场里的规矩是一次只能放行十个人的,因此每逢院试,锣鼓手吹打三次便散了。 听到锣声和鼓声后,豆浆店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直起脖子往道上看去。 槿婳和张夫人也向那边探头探脑。 「瞧见子训了吗?」 「没有,我家学谨也还没出来。」张夫人坐下来道:「慢工出细活,咱不急。」 槿婳也坐了下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豆浆。 这豆浆端上来时,直冒白气,热得烫嘴,如今已是温的了。 好一阵后,又响起了一阵锣鼓声。 大家又都往道上看去。 槿婳和张夫人还是没有见到穆子训和张学谨,又低头坐了下来。 槿婳下意识地喝了一口豆浆,才发现这豆浆已全冷了。 她喝不惯这么冷的豆浆,端起碗要小二添些热豆浆进来。 等重添的热豆浆又冷了的时候,锣鼓声再次响起。 这一回,槿婳和张夫人终于见到了一张熟面孔——张学谨出来了。 张夫人见儿子出了考场大门,原本有些绷着的脸上立即松懈了下来,嘴角噙着笑,便往外走去。 第58章 张学谨一眼便望见了张夫人,直往这边奔来,轻松又乖巧地喊了一句「娘」。 槿婳也跟着走了出去,只看见了张学谨,没见着穆子训,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 「你训哥还没出来。」张夫人见槿婳有些着急,替槿婳问道。 「训哥还没出来吗?我和训哥不在同个屋子里,我还以为训哥已经出来了。」张学谨道。 「外边热,到里边来说话。」张夫人拉着学谨进了豆浆店。 槿婳随着他们进去。 三人坐下后,张夫人招呼店小二上一碗半热的豆浆和一小屉馒头。 写了老半天的文章,张学谨当真是饿了,端起豆浆,便海饮起来,没一会,盛着豆浆的碗便见了底。 张夫人见儿子喝得快,忙叮嘱着「慢些」,又拿起了一个馒头,待张学谨放下碗后,才把馒头塞到了他手里。 张学谨喝了一大碗豆浆,肚子有些饱了,吃馒头时便斯文了许多。 「学谨,考得怎么样?」张夫人忍不住道。 「就跟平日里读书写文章一样。」张学谨把馒头嚼烂,吞进了肚子里才回道。 跟平日里一样,那便是发挥正常,张夫人听到张学谨这么说,心里也有了底。 「那题目难不难?」槿婳道。 穆子训这个时候还没出来,她有些担心是不是题目太难了,穆子训写不出来。 「不难。」张学谨摇了摇头。 槿婳忽觉自己问了也等于白问,每个考生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文章题目的难易感受也不一样。 在她心里,张学谨是个天生读书的料,他的「不难」,在穆子训那指不定就是「很难」。 不是她信不过穆子训,而是今天她见了这考秀才的场面,坐在豆浆店里听着别人的议论,才知道这考秀才就同「百万大军过独木桥」,也是人生一等一的难事。 反正只要穆子训一刻没从考场出来,她这心里就一刻也不能安稳。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瞅着午饭时间都快到了。 槿婳想到穆子训天还没大亮吃的早饭,考到现在,肚子一定早就空了。 他身子又不好,再加上饿,如何能顶住?听说考场会发些伙食,但也不知道是哪个时间发,发的又是什么?万一不合他的口味,他吃不下,或者吃了后肚子闹起来,又该如何! 槿婳胡思乱想着,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老妈子,考场里的那位既是她的相公也是她的儿子。 正失神中,张学谨冲她喊了一声:「嫂子,训哥出来了。」 槿婳身子一抖,瞪眼往考场那条道望去,一个身着青衫,身形有些单薄的男子正站在太阳底下,向四周张望着。 她的相公终于出来了,槿婳乐得整个人快跳起。 「相公。」她出了豆浆店,向穆子训飞奔而去。 「娘子。」穆子训道。 槿婳原本的欣喜兴奋,在发现穆子训说话有气无力,脸色发白后一下子都消失殆尽了。 「相公,你怎么了?」槿婳扶住了穆子训的手臂。 穆子训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身子一垮,便晕倒在了槿婳身上。 在家休养了七八日后,穆子训的身子终于大好了,放榜的日子也来了。 那一日,入考场前,穆子训知道自己又发起了热,可他不甘放弃,硬着头皮进了考场。 进了考场后,在答卷写文章的过程中,他虽感不适,但也不是撑不住。 直到他答好了卷,起身要去交卷时,才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两眼发黑,险些站立不稳就要往前扎去。 他强撑着精神交了卷,出来后见着了槿婳,心里一松懈,便直接晕倒了。 槿婳那时整个人都吓傻了,一时间的念头是万一穆子训有个三长两短,她便也随他一起去。 幸亏张夫人和张学谨都在,张夫人和张学谨一面安慰她,一面帮着槿婳把穆子训送进了附近的医馆。 在大夫的及时救治下,穆子训渐渐醒了过来。 后来回到了家,穆子训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天,烧才终于退了,不再发作。 接着又喝了四五天药,身上的精神气才又回来了。 见穆子训大好了,槿婳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穆子训这些日子虽然病着,但心底一直记挂着院试放榜的事。 他怕提起放榜,会让槿婳想起他不顾死活去参加考试的事,惹槿婳不高兴,因此即使惦记着这档事,也不敢在槿婳面前多提。 却不知,他不提,槿婳也帮他留意着。 十六月圆之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十五那一天,穆宅里的每个人心里都开始七上八下的,做什么事精神都不太集中。 第59章 张夫人觉得张学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她也怕有什么意外。 穆子训这边更不用说。 虽然他拼着命进了考场,完成了考试,但他复读的时间短,写文章时还发着热…… 槿婳曾委婉地问他考得怎么样? 得到的回答却是:他记不太清了,他甚至记不太住他写了什么内容。 听到穆子训这么说,槿婳下意识地觉得这回是完了。 但只要还没有看到「完了」的结果,心里总还抱有一丝侥幸与希望。 十五那一夜,穆子训和槿婳都失眠了。 第二日,放榜的日子终是来了。 一早,吃了早饭后,穆子训便约了张学谨,齐盛几个一同前去府衙看结果。 槿婳几个留在家里等。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穆子训和张学谨回来了。 槿婳,姚氏,张夫人,小梅几个站在门口,见他们二人是笑着回来了,心里皆是一喜。 「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张夫人拉住了张学谨。 槿婳和姚氏拉住了穆子训。 「儿子考了个第七名。」张学谨道。 「我,跟学谨差远了,第十七名。」穆子训道。 院试分正试与复试,正试中考进前二十五名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复试。 过了复试,才算真正中了秀才。 虽然穆子训考了第十七名,名次有些靠后,但好歹也进了复试。 这可是意外之喜。 槿婳和姚氏皆笑得合不拢嘴的,激动地说着「好」字。 槿婳道:「齐举人家的公子齐盛呢?」 「齐盛考了第十五名。」穆子训答。 「不错,齐举人教子有方。那那个平日里带头欺负你的姓赵同窗呢?」槿婳又问。 穆子训下意识道:「他落榜了。」 「哈哈……落榜了,可真太好了。」槿婳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叫那赵日升平日里在学馆欺负她家相公,如今落榜了,看他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穆子训闻言,看槿婳的眼神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他从不曾在槿婳面前提起他在学馆被赵日升等人欺辱的事,槿婳怎么会知道这号人? 张学谨也发觉槿婳说漏了嘴,看到穆子训幽幽地往他这边瞟来,下意识地躲避着穆子训的眼神。 姚氏看着槿婳不解道:「你说什么?有人经常欺负咱子训。」 「没有,我没说。」槿婳赶紧否认,然后转移了话题,「今天可真是太高兴了,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等过了复试再一并庆祝。」穆子训道。 俗话说「乐极生悲」,他虽过了正试,却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过复试。复试若过不了,还是与秀才无缘。 况且,他都不知道这次他过了正试凭的是能力还是运气,所以在最终结果出来前,穆子训认为还是低调些好。 「这是小庆祝,等过了复试再来个大庆祝。」槿婳道。 「没错,是得好好庆祝,增些喜气。」姚氏握住穆子训的手感慨道,「真没想到,咱子训病着上了考场,还能榜上有名,要是你爹还在,也会特别高兴的。」 提起穆里侯,姚氏和穆子训一时间都沉默了。 槿婳搀住了姚氏的手臂道:「这是这一年多来,相公勤学苦读的功劳。咱们进屋里说吧!」 如此,大家才前前后后地回到了屋里。 ☆☆☆ 正试成绩出来了,穆子训的身子也好了,槿婳不需再牵肠挂肚的,便把心思从穆子训的身上挪到了美人妆上。 这些时日,她顾着穆子训,店里的事几乎都搁下了。 但这段时间,也有件让她极高兴的事。 那便是向小湘把新品研制出来了,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用,新品的使用效果非常理想。 ——质地轻薄细腻,气味芬芳迷人,既可美白又可润肤,还适宜各种年龄段,各种肤质。 槿婳觉得向小湘制出来的新品强过市面上所有的同类产品,回到店里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意安排新品上市。 之前她愁资金,如今钱已经不是问题,但具体该怎么花,花在什么地方,还得再好好规划规划。 她让小梅把向小湘请了过来。 他俩之前闹了些不愉快,槿婳还怕向小湘和小梅结下梁子。结果,他们看起来倒比从前更和睦了。 「向师傅请坐。」槿婳亲自给向小湘倒了一杯茶。 向小湘不爱喝茶,但又不好拂了槿婳的面子,勉强喝了一小口。 第60章 「不知道向师傅对新品上市的事有什么见解?」槿婳客气地道。 向小湘想一会,举起了两只手,道:「棠掌柜,我做不过来。」 槿婳一愣,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向小湘想撂手离开美人妆。 小梅赶紧提醒道:「向大哥的意思是,如果要卖新品的话,那就不是几盒,几十盒的事,他只有两只手,做不了许多。」 「原来如此。」槿婳忍不住笑了,还好她刚才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然,误会可就大了。 「这样吧!向师傅,我记得你家屋后有两间屋子是空着的,我设法把它买下来,建个作坊。待作坊建好后,我再招募一批工人,到时该让这些工人做些什么,怎么做,就全凭向师傅决定如何?」 「嗯。」向小湘应了一声。这是同意的意思。 买屋,建作坊不是小事,穆子训要备考,槿婳便先把心里的打算跟姚氏说了。 在做买卖上,姚氏一直都是比较支持她的。 虽然姚氏不懂做买卖的事,但在穆里侯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对一些买卖上的事,倒看得很清。 她直觉槿婳的这个决定是把美人妆做大做强的关键一步。 姚氏不仅十分支持,还对槿婳道:「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要是训儿不同意,娘替你说他。」 「娘真好。」槿婳还真有些害怕姚氏不同意,毕竟买屋,建作坊也是有不少难以预计的风险的。 姚氏又叮嘱道:「训儿他现在在准备复试的事,你先别跟他说,等考试过了再提,免得分了他的神。」 「嗯,儿媳明白。」 不管穆子训怎么想,姚氏支持她,这事基本是成了。 ☆☆☆ 复试在正试结束的一个月后举行。 正试重要,复试比正试更重要。若过不了复试,哪怕正试得了第一名,秀才也如到嘴的肉——飞了。 复试前一天,姚氏少不得又到王神庙烧香祈福,因为上回槿婳做了些冲撞的事,姚氏便没有再让她跟来。 姚氏跪在神像前,扔了三次圣杯,三次皆是喜卦。 喜卦便是可以心想事成的意思。 姚氏喜出望外,当即许愿如果王神保佑穆子训考中了秀才,她就拿一整头猪来还愿。 复试结束后的第三天,府衙那果真传来了喜讯——穆子训顺利通过了复试。 过了复试,中秀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穆子训外,张学谨和齐盛也中了。 张学谨虽是租客,但穆家一个宅子里出了两个秀才,还是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城里的人大多都知道穆子训从前是如何「家道中落」的,见他搬到老宅子住后,也没寻个营生的法子,反倒让自家婆娘在外忙里忙外,挣钱养家,都拿他当笑话,并做好了一辈子看他的笑话的准备。 谁知,穆子训居然中了秀才。 大伙的心情一下子皆有些微妙了。特别是从前那些巴结穆子训,看见他落魄后又躲瘟疫一样避着他的人,更像吃了狗屎一般,非常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上穆宅道喜送礼的,其他人见状,也赶集一般涌向了穆宅。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穆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姚氏连沏茶的茶水也准备不过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来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笑吟吟地跟她道一声「恭喜」,说她家子训前途无量,姚氏听着都高兴。 但她高兴着高兴着,就觉厌烦了。 因为有些人就是来添乱和看热闹的。 且不说有人见穆子训中了秀才,没完没了地说些酸话,听着让人又无奈又生气。 就说张学谨吧!他是这次考中秀才的人当中年纪最小的,许多人便把他当成「文曲星」下凡,还说穆子训能考中秀才,完全是因为沾了张学谨身上的「文气」。 有些人特意带了快开蒙的孩子过来,让张学谨给他传授读书心得,还要张学谨给他们「摩顶」,似乎张学谨摸了那些孩子的头,他们就全开窍了,也「文曲星」下凡一般。 更有甚者,趁他们不注意,拿走张学谨屋里的纸笔,偷偷地撬穆宅外墙的砖,摘穆宅院子里的菜,说是这些东西都沾了文曲星的「文气」,吃了用了保准个个考秀才。 姚氏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张夫人也是不厌其烦,本还想过几天才带张学谨回乡祭祖摆酒。见状,雇了辆马车,第二日便带这张学谨和阿来走了。 如此,那些凑热闹的看热闹的人才慢慢消停了。 中了秀才是件大喜事,按理说都该祭祖,收些份子钱摆酒的。 穆家的亲戚大多靠不住,请了他们来,个个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不请,又会落人口舌。 第61章 穆子训和槿婳,姚氏一通商量后,决议请还是要请的,可只请些近亲和好友,其余的就算了。 槿婳的舅舅舅妈也属于近亲,槿婳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来,但那请帖是一早就托人送去了的。 她想她发了请帖,便是给足了她舅家的面子,他们若不来,别人谈起了这事,也不至于说她这个外甥女不懂事。 况且,穆子训终于中了秀才,有出息了,她也极想把这件大喜事告诉她外婆。 她想让她外婆明白:当初她没有和穆子训和离,去给别人做小妾,那是对的。 到了摆酒那一日,李云净,张三千,黄老倌一家,齐举人一家,王大婶一家,徐二娘等人都来了。 大家齐聚一堂,吃吃喝喝十分欢乐和谐。 黄老倌看着穆子训欣慰地道:「穆相公当时来跟我借牛,我就觉得穆相公不是种田的料,还是读书好呀!考中了秀才,给你爹和祖宗长脸啦!」 「还得多谢黄伯父家的那头大水牛,要不是它撞了晚辈一跤,把晚辈挂到了牛角上,晚辈还真狠不下心来好好读书。」穆子训做着揖笑道。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其实那条大蚂蝗也是功不可没。它趴在穆子训手臂上吸血的样子,时至今日还让穆子训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众人听了穆子训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槿婳和婆婆坐在女宾那一桌。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坐在一块,那可就更热闹了。 自大家坐下开吃后,嘴巴就没停过,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说话。 徐二娘今日许是怕抢了秀才的风头,不敢穿太红的,只穿了件茶褐色的衫裙。脸上的脂粉抹得也比素日里淡,让人瞧着倒舒服了许多。 她嚼了块猪耳朵,吧唧了一下嘴道:「这猪耳朵嚼劲可真好。」 「承你夸,这可是俺男人今早才杀的猪哩,穆官人中了秀才,我们杀的这头猪也是上好的猪哩。」王大婶道。 「你吃吃这豆腐,这豆腐是我家的,也是上好的豆腐。」徐二娘挖了块豆腐放到了王大婶碗里。 王大婶吃了豆腐后道:「好吃哩!你的豆腐我也是听过的,确实是好的,我看你这双手白得很,不愧是长年做豆腐的,泡得手都白白的。」 「哎呦!我别的地方也白着呢!」 徐二娘说着,大家都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 王大婶看了看槿婳道:「秀才娘子,俺听说你亲娘那边有个兄弟,今日怎没来哩?」 她舅舅那边,今天非但一个人都没来,连句话都没有。好歹是发了请帖的,如此,真让人觉得郁闷。 徐二娘撇了下嘴道:「他大婶,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瞅瞅他们做了什么事,哪还有脸来。」 王大婶倒真不太清楚槿婳和他舅舅家的恩怨,听到徐二娘这么说,见槿婳和姚氏又笑得尴尬,便不敢再往下提了。 吃完了饭后,徐二娘悄悄地把槿婳拉到了一旁道:「穆少奶奶,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娘舅家出了大事?」 「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听到徐二娘说杨家出了大事,槿婳两只眼都不由得瞪大。 「看来你果然不知道,难怪还往他那送请帖,婶子跟你说吧!杨士诚的商船半个月前出了事,要赔好多钱呢!前几日我瞧见他婆娘李氏,人可憔悴了,像泄了气的球一样,嚣张不起来了。」徐二婶含笑道。 「有这事?」 槿婳还真不知道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给杨家送喜帖。弄得好像她幸灾乐祸,故意送帖子去膈应人一样。 难怪今天他们人没来,也没个声响,怕是舅舅一家眼下都围在家里骂她呢! 「他这也是该,事情做得太绝了,好日子就到头了。穆少奶奶,如今你开着店,生意兴隆,穆少爷又考中了秀才,以后指不定穆少爷还会中状元,让你当个状元夫人。杨家的事,婶子劝你别再管了。」 徐二娘认真地叮嘱道:「特别是到时你舅你舅妈来找你借钱,你千万别软了心借给他们,想想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对穆少爷的。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白眼狼永远是喂不熟的。」 槿婳听她说得推心置腹,微微一笑道:「徐婶子的意思我懂,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不该帮的人是绝不会帮的。」 「穆少奶奶能这样想就好,不是我挑拨,他们一家就没个好东西。你那个叫婉儿的表妹忒黑心了,嫌我家的猫叫。春吵到了她,把我那养了五年的母猫都毒死了,哎呦!你不知道有多惨,母猫肚子里有好几只小猫……」 徐二娘咬牙切齿地把杨家和她家的过节一件又一件地说了出来。 其中自然有杨家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有些也是徐二娘故意挑刺。 第62章 槿婳默默地听着,深感徐二娘和她舅舅家结下的梁子实在是太深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那样的近邻跟冤家一样,还不如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面的远亲呢! ☆☆☆ 所有中了秀才的读书人,若想更上一层,中个举人,就得参加乡试。 乡试在各省省会中的贡院举行,三年一次。上一回的乡试在去年,下一回的乡试便在两年后。 穆子训有心考举人,再等两年,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来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还不到火候;二来,他也想趁这空档好好帮帮槿婳。 复试结束后,槿婳就问了他买屋,建作坊的事。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已决定好了,告知他一声。 面对已打算大刀阔斧好好干一场的槿婳,穆子训哪敢说个「不」字。 他不擅长经商,再加上那些年惨痛的经历,打从心底觉得经商这事风险极大,而槿婳「初生牛犊不怕虎」 ,却是敢想敢做。 跟穆子训讲了买屋的事后,槿婳便开始联系屋主人。 那屋主人早已搬去别处,两间屋子留着也是空着,槿婳一找他,他立马便同意了。 有了场地后,建作坊,请工人的事自水到渠成。 向小湘对新建的作坊十分满意,之前槿婳说作坊里的工人他都可以随意差遣。他平日里闷闷的,也不爱说话,碰见制做妆粉的事,却是变了个人似的。 ——跟工人们讲起制作程序头头是道,若有哪个工人在干活时不够用心,马虎应付,向小湘也敢板起脸去训他。 槿婳觉得向小湘是个天生的当坊工头头的料。 ☆☆☆ 离十八里街最近的东街上,有着城中最大的教坊。 教坊里姑娘多则上百,少则也有五六十。 六月的天,太阳毒辣,槿婳撑着伞挎着篮子从教坊后门走了出来。 小梅跟在她身后,同样也撑着伞,挎着个篮子。 篮子里放了许多小盒子,正是向小湘带着工人近期才做出来的新品。 这新品如今有个正式的名字叫「玉容膏」,这名字是穆子训取的。 包装「玉容膏」的盒上除了「美人妆」店铺的芙蓉花标记和「玉容膏」三个字外,还有向小湘的「湘」字。 槿婳这般安排,一是对向小湘的敬重,二是想让向小湘生出一种从今以后要与「美人妆」同呼吸共命运的归宿感和使命感。 小梅抬手拿起帕子给槿婳擦了擦汗,皱眉道:「少奶奶,日头太毒了,要不要回去?」 这几日,槿婳每天带着她到各处楚馆教坊还有女眷多的大户人家送「玉容膏」。她一个粗使丫头,连走了几日的路,脚都酸了,更别提槿婳这个「少奶奶」了。 槿婳温和地笑道:「送完前面的那两家,我们再回去。」 小梅不解地道:「少奶奶,便宜没好货,咱还白送,不是直接就让玉容膏掉了身价吗?」 不仅白送,而且为了送这批货,美人妆已经关门好几天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美人妆倒闭了。 她跟着槿婳四处去送货时,那些馆里、坊里、宅里管事的女人,对她们也多有爱答不理的。 小梅觉得槿婳这么做,就是吃力不讨好。 槿婳胸有成竹道:「要是咱们直接把玉容膏摆到货架上去卖,哪怕价格再公道,说得再好,她们也不见得就愿掏钱买,因为这是新品,没名气也没人知道它的效果。」 「如果免费送给她们用,她们就乐意用吗?」小梅问。 「俗话说不用白不用,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用,但一定会有不少人会选择尝试。」槿婳道。 那些选择尝试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美人妆潜在的顾客。她送的份量只够用十来日,这十来日足够她们感觉出玉容膏的妙处。 而她之所以赶在新品上架前,往楚馆、教坊、大宅院送试用新品,是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女人最多,对妆粉需求最高的地方。 前期亏点钱,是为了后期的盈利,把这五百份试用品免费送出去,她一点也不心痛。 日头毒,她和小梅特意沿着树荫向前走。 走到一处巷子时,忽见有两个人推推搡搡地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 槿婳眼睛一瞪——那穿着蓝白窄袖衫,黑色裤子的女人不就是她的舅妈李氏吗? 「杨大姐,不是我们不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那宅子的女人站在门内,一手擦着腰,一手撑着门对李氏道。 李氏脸色铁青,还想说些什么,但见了那人的做派,啥也说不出了。 她愤恨地啐了一口,把口水吐在了门槛旁,扭身走了。 第63章 「都要吃西北风了,脾气还这么大……」那宅子的女主人伸脚踩在了李氏吐的口水上,没好色地骂了一句,才把门关上了。 槿婳见状,不由得想起了秀才宴上徐二娘说的话——敢情杨家真的出了事了,不然她舅妈怎会拉下脸到这来借钱。 印象中,舅舅发达后,舅妈自恃是个有身份的富太太,很少出来的。 槿婳见李氏灰头土脸地往她这边走来,本想躲开,但李氏已瞧见了她。 槿婳尴尬地看着同样也一脸尴尬的李氏,轻声唤道:「舅妈。」 「嗯。」李氏嘟囔地回了一声,眼神一避,扭头从她旁边走过了。 走了几步后,李氏似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有些窘迫地开口道:「我听人说你现在开着店,你男人也中了秀才,日子一定比以前好过了吧!」 听李氏的语气,是想跟她借钱。 槿婳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是比前两年好过得多,这人嘛!过日子总有个起起落落,落到极处,就该起了,当然也有起到极处,又落了的。」 杨家目前的情况怕是跟穆家那时差不多,穆家落魄时舅舅跟舅妈不仅没有雪中送炭,还落井下石。 她瞧着眼前的李氏原有几分同情,可想想她曾对自己做的,心肠不由得又硬了起来。 李氏折回来,是想和槿婳借些钱的,但瞅瞅槿婳的态度,终是拉不下那张脸,又垂头走了。 槿婳看着她凄凄凉凉的背影,想她若再开口,说几句好话,她还是能借她些钱的。 从李氏的表现来看,怕是她舅家商船出事的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风水轮流转,各人自扫门前雪。穆家如今日子也不阔绰,就算她不计前嫌,顾念亲情,想帮她舅舅一把,也是杯水车薪,顶不了什么用。 如此,最好是直接不管…… ☆☆☆ 玉容膏上市的时间跟美人妆开业的时间一致,都在七月初七——天气日渐凉爽的七夕节。 槿婳和向小湘对新品都寄予厚望,再加上上市前,槿婳还四处去派送试用品。二人都预计上市后,玉容膏会有十分可观的销量。 槿婳甚至还在姚氏和穆子训面前夸下海口,说明年她就可以再建一个作坊。 结果……果然做人是不能吹牛吹太大的。 ——上市后,玉容膏的销量实是一言难尽。 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卖出几盒。 上市了,就同没上市一般。 槿婳看着堆在仓库里的货,心里七上八下的。 小梅愁眉苦脸。 向小湘更是每日愁得都睡不着觉。 他知道槿婳为了这批货又是买地又是开作坊又是请工人,那是下了血本的。 若这批货卖不出去,穆家血亏,就算槿婳不找他赔偿损失,他也打算砸锅卖铁和槿婳一同承担亏损。 西坊里的人见向小湘研制出的新品,果然没什么人买,又都嘲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闷葫芦哪有什么真本事。」 「美人妆的东家不该太抬举他的。」 「我跟你们打赌,美人妆撑不过明年。」 ☆☆☆ 这日一早,一夜未睡的向小湘便往美人妆去了。 美人妆刚开门,槿婳和小梅正在摆弄货架上的商品。 向小湘顶了双乌黑的眼进来,瞥见了货架上摆得齐齐整整的玉容膏,十分无地自容地挪开了眼睛。 玉容膏是他这么多年,研制出来的最满意的作品,是他的骄傲。可卖不出去,这「骄傲」就成了「耻辱」,还有心里的一根「刺」。 槿婳见他来了,连忙招呼道:「向师傅早呀,水还没煮好,向师傅先坐会,等水开了,我让小梅给你泡茶。」 向小湘却不坐,他觉得他对不起槿婳,没脸坐在美人妆的店里,也没脸喝槿婳的茶。 「向师傅有什么想说的吗?」槿婳看着一脸心事的向小湘道。 玉容膏卖不出去,槿婳还对他这么客气,更让向小湘十分难受。 他嚅了嚅嘴唇,正想说出把作坊停了,他砸锅卖铁,给美人妆当伙计,好赔偿槿婳损失的话。 一个穿着粉衣,一个穿着青衣的女顾客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美人妆。 有客人到,向小湘便把要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二位姑娘要点什么?」小梅到里间去看水了,槿婳便亲自招待客人。 那两位女顾客的穿衣打扮极像是从教坊那边来的。 她们打量了店里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一整排的玉容膏上。 「玉容膏就是你们美人妆的?」粉衣姑娘问。 第64章 「是的,这是我们美人妆半个月前才研制出来的新品,用了后皮肤又白又嫩,二位姑娘可想试试?」槿婳有些兴奋地道。 终于有人是一进店门,就冲着玉容膏来的了。 「我们试过了,教坊里的嬷嬷给我们用过,现在用完了,我们要买。」青衣姑娘道。 她猜的果然不错,她们果然是教坊来的。 槿婳压抑着心里的狂喜道:「二位姑娘需要多少?」 粉衣姑娘和青衣姑娘嘀咕了一会,似是在算些什么。 好一会后,她们终于商量清楚了,穿粉衣的姑娘才抬起头来,扫了眼货架,看着槿婳道:「教坊里有不少姐妹托我们买,我们想要五十盒?你这有吗?」 向小湘一听到五十盒,眼睛都瞪圆了。 要知道自玉容膏上架后,这大半个月不过也只卖出了七盒,不然他也不必下定决心砸锅卖铁。 槿婳一下子笑了,对那两名女顾客道:「有,这架上不够,库房里也有。」 青衣女子道:「你们打包好后,送到东街教坊去,我们还要去别处看看。」 「没问题。」槿婳连连点头道。 青衣姑娘付了钱就和粉衣姑娘一块走了。 槿婳立即喊小梅出来打包玉容膏——五十盒可不少,这是玉容膏上架以来,一次性卖出的最大的数目。 小梅走了出来,听到槿婳说教坊那边一次性买了五十盒玉容膏,又惊又喜:「少奶奶真的是太厉害了,看来送试用品真的十分有效。可是,之前都没有什么人买,教坊那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盒?」 「因为试用品差不多用完了。」槿婳笑道。照这情形来看,接下去应该还会有人上门买玉容膏。 「那真是太好了……」小梅边说着边笑嘻嘻地对玉容膏进行打包。 槿婳这才发现向小湘一直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笑道:「向师傅这么早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教坊一次性买了五十盒玉容膏,又给了向小湘希望,向小湘摇了摇头道:「没有。」 「少奶奶,这架上只有四十五盒,还差呢!」小梅清点后道。 「作坊里有,我叫人送过来。」向小湘心里高兴,说这句话时,一向紧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那就有劳向师傅了。」槿婳同样也十分高兴。 过了许久,作坊那边的工人便送了一百盒玉容膏进来。 小梅忙活了许久,总算把教坊要的五十盒玉容膏都妥善打包好了。 槿婳正想让小梅顺便把货送到教坊。 这时,又有顾客上门,这顾客跟那两位姑娘一样,指名要买玉容膏,买的数量虽没有教坊多,但也有整整二十盒。 槿婳这可乐坏了,让小梅先别去教坊,先招呼客人,又让工人再送些货到店里来。 自上架后无人问津的玉容膏,一早上一下子卖出了七十盒。 槿婳都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她只当她今日运气好。 却不知是向小湘用心做出来的香膏太过实用。 此时,天气忽冷忽热,有人皮肤容易干燥,有人皮肤又容易出油,市面上大部分脂粉无法同时照顾到这两类人,只有玉容膏,不管是脸上爱出油的,还是爱起皮的,都可以兼用。 而且玉容膏质地细腻轻薄,擦后不油不腻,能祛斑,又能让肌肤看起来更水嫩白皙。那些试用过玉容膏的姑娘,几乎是一用就停不下来。 试用品用完了,就只能找上门来买。 用玉容膏的人多了,再加上有口皆碑。一个月后,玉容膏再不愁卖不出去,反要愁供应不足的事。 不少商家见有机可图,开始找槿婳谈「进货」的事。 就连外地也有人前来求购。 姚氏和穆子训这时都明白了:槿婳说明年就要再建一座教坊的事不是吹牛,而是她真的可以。 美人妆的买卖如火如荼,槿婳意气风发,走路都开始带风。 向小湘憋屈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随着玉容膏的大卖,不仅美人妆名声大噪,他的名声也传开了。 西坊里那些瞧不起他,还有等着看美人妆倒闭的人,此时都成了「闷葫芦」,不想再说话。 其中有几个没脸没皮的,竟还上门去求向小湘教他制作「玉容膏」。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向小湘烦着这些人,索性每天都躲在作坊中,监督工人做工。 玉容膏的大卖,直接冲击到了这年宝记润肤香膏的销量。 某一天,有个每年都到宝记买润肤香膏的顾客,甚至特意跑到宝记去,对宝记伙计道:宝记的润肤香膏没有美人妆玉容膏好用,还敢卖那么贵,迟早倒闭。 第65章 宝记的伙计听了这话,嘴都气歪了。 听闻了这事后,槿婳淡淡笑道:「宝记的伙计其实不必生气,如今在妆粉行,宝记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的。不过,以后就很难说了。」 这话后来传了出去,传到了宝记那边。不仅宝记的伙计嘴气歪了,宝记的大东家,郭友长的嘴也气歪了。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赚到了些银子,就敢跟宝记叫板。」郭友长气得直拍桌子。 「郭东家,你消消气,那美人妆小家子气,哪能跟咱宝记比,郭东家你伸个手指头,都能把她摁死。」郭友长身边的管事瞪着两只绿豆眼睛道。 「哼。」郭友长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他之前仿了槿婳的外包盒子,让美人妆受了一发损失,是想给槿婳一个下马威。 后来听说槿婳在西坊找了个叫向小湘的鼓捣新品,他也没当一回事。 早在槿婳找到向小湘的前两年,向小湘就曾托人向宝记推荐他研制出来的脂粉。 郭友长也知道这事,他当时以为城里最好的妆粉工艺师都在宝记,向小湘不过只是个小工匠,能有什么本事。 因此向小湘送过来的脂粉,被丢在了角落里,直至堆满了灰尘,也没被开封过。 就是这一念之差,他错过了向小湘这么一棵活脱脱的「摇钱树」! 真是悔不当初。 他以前被穆里侯气得要死,如今还要被穆里侯的儿媳气得要死。 棠槿婳跟穆里侯一样,是个狠人。 一个新开的妆粉店,不到两年间就做得风生水起,还能建起规模完整的作坊。换成别人,怕是十年也做不到这一步。 他没在她是只毛毛虫时,把她摁死,如今她变成蝴蝶了,会飞的,就没那么容易摁死了。 郭友长气哼哼地想了一会,决意先去找向小湘。 美人妆能起来,主要靠的就是向小湘,他若把向小湘这棵摇钱树挖到他的宝记,美人妆就会像被砍断了翅膀的鸟,他看棠槿婳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 十二月的一天,风有些大,吹得满城黄叶飞舞。 郭友长带了个仆人,捎上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往向小湘的新居去了。 凭借着向小湘制作出来的玉容膏,槿婳在大半年内,赚了大把的银子。 赚到银子后的槿婳,除了付给向小湘应得的报酬外,还十分阔气地出钱给他置了座有前庭有后院的宽敞宅子。 而此时,作为东家的槿婳,不过也只是和相公婆婆还有丫鬟住在带有天井的老宅子里。 向小湘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这么多年了,又是光棍一条,住在西坊那间小屋子里,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但槿婳既热心地给他买了带小院后庭的宅子,又帮他修膳好了,他总不能不住吧! 况且…… 短短的冬阳下。 向小湘站在院子里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手指,抬眼往小梅那看去。 小梅穿了件中红色的衣裳,一条乌黑的长辩垂在后背,正站在竹竿下晾衣服。 她把一件湿哒哒的衣服晾到了竹竿上,发现向小湘在看她,红了下脸道:「向大哥,真是对不住,把你衣服弄脏了,不过我现在也洗干净了。」 「嗯。」向小湘木木地点了点头。 第一眼看见小梅时,向小湘就眼前一亮。经过这大半年的接触,向小湘愈发觉得小梅是个勤快善良,蕙质兰心的姑娘。 他喜欢小梅这样的姑娘,可……又觉自己配不上她。 别的不说,单是年龄这一块,他大了她整整一轮,和她一比,他觉得自己可真是太老了。 况且小梅是槿婳身边的人,槿婳对他已经非常地道了,他若还跟她要小梅,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但小梅每次见了他都喊他「向大哥」,还会给他送吃的,这能不能说明小梅对他也有那个意思呢? 向小湘也想问问小梅的心意,又怕自己笨嘴拙舌的,万一说错了什么,让小梅误会他「下三滥」,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那真会要了他的命! 他心里藏着这样的心事,因此,每次见到小梅时,他就七上八下,手足无措的。 适才,小梅之所以会把汤汁洒在他身上,主要原因也是他一看见她就心慌,像个傻子一样撞了上去的。 向小湘平日里就比较严肃沉闷,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更严肃。 小梅以为向小湘还在怪她弄脏了他的衣服,把手往裙上抹了两下道:「向大哥,衣服都洗好了,也晾上了,我回美人妆去了。」 「唉……」向小湘见小梅要走,着急地出声喊道。 小梅回过头来。 第66章 向小湘被她一看,心又乱成了一团。 他搓了搓手,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屋里有两罐蜜饯,你带回去吃!」 他知道小梅喜欢吃甜蜜饯,特意买了两罐,一直没找到机会送给她呢! 听到向小湘说要送她蜜饯,小梅心里一阵暖。 她也感觉得出向小湘对她有意思。 向小湘年纪是比她大了一轮,但他有手艺人又踏实,如今还是美人妆第一工艺师,前途无量,连她家少爷和少奶奶都十分敬重他。 她只是个丫鬟,寻常情况下,年纪到了,便是找个差不多的小厮配了,一辈子都改变不了为奴为仆的命。 可她若嫁给向小湘就不一样了! ——向小湘连她喜欢吃蜜饯的事都放在心里。之前,哪有人这样关注她,关心她的喜好。 小梅不仅心暖,还很感动。 但女孩子嘛!需要矜持。 她腼腆地笑了笑,挥着手道:「不用,不用了。」 一般人都能听出这是姑娘们惯用的客套话,可向小湘以他二十七年的光棍经验愣是没听出小梅的「口是心非」,以为小梅说的不用便是真的不用。 一时间很是沮丧——莫不是小梅真瞧不上他,所以连他送的蜜饯都不肯接受。 如此一想,向小湘更是有些无地自容,低首道:「哦!那我带到作坊去给别的工人吃。」 小梅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但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受到了戏弄,气得肺都快炸了。 向小湘发现小梅一声不吭,脸色都变了,心里更加郁闷:女人心海底针呀!她说不要,他就没逼她要了,他这么顺她的意了,她居然还一脸不高兴。 「得,那你就给别人吃吧。」小梅轻哼一声,甩着辫子往大门走去。 因为生着气,她拉开门闩的力度比平时大了许多。 「唰」地一声门开了。 迎头便见一个富商打扮的人领了个仆人站在了门口。 那仆人举起手正要敲门,见门开了,赶紧放下手来,退在了富商身后。 这富商不是别人,正是郭友长。 小梅不认识郭友长和他的家仆,客气道:「二位找谁呀?」 「我们是来找向小湘向师傅的。」郭友长道。 小梅笑了下,回头对向小湘道:「有客人来了。」 向小湘就在院子里,早看见了郭友长两人,但他又不认识他们,跟他们又有啥好说的,直接摇头道:「不认识。」 向小湘知道郭友长的名字,但在这之前 ,他并没有亲眼见过郭友长。当年他苦心研制的脂粉,也是托人送进宝记的,和郭友长没有过任何接触。 小梅又好气又好笑:不认识怎么了!人家提着礼物客客气气地来拜访,总不能啥也不问,啥也不让人说的就把人赶走吧。 真真向小湘不通事理。 小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又在美人妆站了那么久柜台,应付这样的场面自不在话下。 她微笑地代向小湘问:「敢问尊名?」 「宝记郭友长。」郭友长报了姓名。 小梅差点叫了出来。 别的名字她记不住,郭友长的名字她还会记不住嘛! 真是冤家路窄,她竟在这里碰上了郭友长,更重要的是郭友长怎会出现在这? 小梅也不着急离开了,笑着往里边请道:「原来是郭大老板,里边快请。」 向小湘没想到宝记的大东家郭友长会亲自到他这来,见小梅都把门外的两人请进来了,不好再回避,便作了个揖,请他们到客厅说话。 小梅朝向小湘使了使眼色,便到厨房弄了壶热茶来。 郭友长见小梅落落大方地给他沏茶,是个见过世面的,笑问:「这是尊夫人?」 向小湘没想到郭友长会有此一问,抬眼发现小梅脸都红了,正要说些什么。 小梅抢在向小湘前边道:「郭老板说笑了,我是他妹妹。」 郭友长此前也没听人说向小湘有个妹妹,更何况这二人长得也不像同个爹妈生的,心里不由古怪。 但这并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喝了茶后,郭友长开门见山道:「久仰向师傅大名,今日前来,实是求贤若渴。」 小梅上了茶后,没有离开,就站在向小湘身旁,听到郭友长这样的开场白,便猜郭友长是来抢人的。 结果,郭友长接下去说的话果真不出她所料。 郭友长巧舌如簧地劝向小湘离开美人妆投身宝记。 一来,美人妆跟宝记相比,不过只是个新店,根基不稳,前程不明;二来,只要向小湘愿意加入宝记,他可以给他更好的待遇,让他的名声更加响亮。就是这宅子,他也可以送他一座比这大三倍的。 第67章 郭友长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说话的态度也很诚恳,看样子是真心想让向小湘到他宝记去了。 小梅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却已翻江倒海:这个郭友长果真不是个善茬,美人妆的生意刚有崛起的苗头,他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她紧张地看着向小湘,生怕他禁不住诱惑答应了郭友长,要是那样,就当她白认了他。 向小湘一直板着脸,听郭友长说完话后,脸上的神情更加严肃。 他当时送上门去,郭友长不要他,如今,又说他「求贤若渴」,难道他以前不「贤」。 向小湘闷声对郭友长道:「我和棠东家签过契约,我是不会离开美人妆的。」 「这个你放心,只要向师傅有心离开美人妆,毁约的赔偿金全包在我身上。」郭友长财大气粗地承诺道。 向小湘摇头道:「做人要守信,我向小湘要是应了你,跟墙头草有什么两样?」 向小湘平日里不通世情,在这事上却如此有担当有骨气。 小梅看向小湘的眼神登时都有了几分敬佩。 郭友长没想到向小湘还挺执拗的,好言劝道:「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良禽还都择木而栖。再说,咱们也不是鬼鬼祟祟地走,而是给了赔偿金,清清白白走的,合情又合理呀。」 「郭老板现在觉得合情合理,要是我去了你宝记,又有人来劝我良禽择木而栖,郭老板到时还觉合情合理?」 郭友长被向小湘这么一呛,咽了咽口水道:「郭某是真心诚意来请向师傅的,向师傅竟一时间难以下决定,那郭某改日再来。」 「这些郭老板也拿回去。」向小湘指了指桌子上的礼品道。 在一旁看了好一会戏的小梅,此时终于吱声了。 她笑着对郭友长道:「郭老板,我哥哥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太会说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岂会呢!向师傅是个实诚人,郭某一向都很欣赏敢做敢言的人。」 郭友长临走前还不忘给向小湘戴一顶高帽。 小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嘴,对向小湘道:「向大哥,你是真的不想去宝记,还是碍于我在这里,不好立马就答应了?」 向小湘听到小梅这么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郑重其事道:「我要是有那样的想法,让我天诛地灭。」 他不是看郭友长不顺眼,也不是觉得郭友长提的条件不够好,而是槿婳是第一个赏识他的人,也是第一个完完全全相信他的才能的人。 没有槿婳,或许他一辈子都只是住在西坊角落里的小小手艺人,不会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也没有机会住到这么大的宅子里。 他要是因为有了些成就,就攀高枝,毁约离开美人妆,那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小梅见他急了,笑道:「我知道,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 小梅摸了摸垂在胸前的辫子,又羞涩道:「向大哥讲诚信有骨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小梅喜欢。」 「你说你……」向小湘心里一动。 小梅红着脸,抓着辫子走了。 ☆☆☆ 「看来郭友长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们过不去。幸而向师傅的心是向着我们的,不然那可麻烦了。」 回到美人妆后,小梅第一时间向槿婳说了郭友长亲自上门找向小湘的事。 槿婳听后,着实出了一把冷汗。 这种时候,向小湘若带着玉容膏的秘方离开美人妆,投身宝记,那美人妆很可能会面临破产。 「对了,你刚才说,郭友长临走前说他还会再找向师傅的?」槿婳道。 「是,他是这样说,不过向大哥是不会答应他的,少奶奶,你应该相信向大哥。」小梅肯定地道。 槿婳看了看小梅,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一口一个向大哥的,叫得这么亲热。」 「少奶奶,你别取笑人家了。」小梅又脸红了。 「傻丫头,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不……我和向……向师傅没什么的。」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和他有什么不好的。」槿婳握住小梅的手,推心置腹地说,「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早拿你当妹妹了。你如今也大了,我这年来常寻思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小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小梅不嫁人,小梅一直伺候少奶奶。」 「就算你有这个心,我也不能让你这么做。其实,我也早瞧出向师傅他中意你。」 「少奶奶怎瞧出来的?」小梅脱口问道,话一出口,脸上又发起了臊。 槿婳笑道:「他那么不爱说话的人,常找你说话,还动不动就往你这边瞧,我又不是瞎子。只是……向师傅他年长了你许多,你不嫌他老吗?」 第68章 「他不老,至少看起来也没那么老。」小梅低头道。 看情况,小梅确实是很中意他。 槿婳欢喜地道:「你们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竟如此,我便给你们做这个大媒。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给你置办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嫁给向师傅的。」 她撮合小梅嫁给向小湘,一是想成全他们,二是想借小梅笼络向小湘。虽然向小湘今天是没有答应郭友长,但郭友长若软磨硬泡的,向小湘不一定就能坚持到底。 她不能让郭友长得逞。 小梅听到槿婳这么说,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低着头道:「一切但凭少奶奶做主。」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安太座》上 作者:月小檀 02、《安太座》下 作者:月小檀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