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大翻身》 第1章 【第一章】 今年天冷得早,虽然才刚到初冬时节,太阳一落山,寒气就笼罩了整个大地,辛苦做工一天的人们都早早回家,或者干脆早早钻进被窝里,抵挡这让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顾涵希也想早早钻进被窝里,奈何手头的绣活还没有做完,她只能把蜡烛再拨亮一点,双手使劲搓了几回,等冰冷的指尖有些暖意,才继续低头绣扇面。 二十套扇面,是她好不容易才从书画商人那里接来的活,这些扇面全部绣完,她也不过能拿到不足二两银子的工钱,很少,真的很少,但是已经足够她们一家三口人一、两个月的吃穿花用。 上个月她家里几乎要面临无米下锅的窘境,所以这次能得到这不足二两银子的报酬,顾涵希已经十分感激,所以她才更加用心,希望能够快些完工,早点拿到报酬。 她少时丧父,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弟弟三个人相依为命,她的绣工是母亲自幼教导的,但是母亲长年没日没夜地做绣活贴补家用,结果伤了眼睛,虽然还未全瞎,但再也禁不得一点眼力的劳累,所以顾涵希坚持不让母亲再碰针线,只是让她做些简单的家务。 而顾涵希的弟弟顾幼熙是遗腹子,又加上早产,天生体弱多病,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是也常需要一些汤药滋补身体,不然总是小病缠身,让人看着就心疼。 于是还不满十八岁的顾涵希撑起了这个三口之家,容不得有半点偷懒。 夜已深沉,天地间一片寂静无声,顾涵希手中的针线上下穿梭飞舞,不到一个时辰,扇面上的兰草图案就已经栩栩如生。 相比服饰的织绣,讲究扇面的人往往是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他们讲究文雅,对于书画织绣的要求往往更高。 普通的绣娘也能绣出扇面,但是很难出精品,价钱也就抬不上去,所以书画商并不爱找她们,倒是顾涵希毛遂自荐地先绣了一幅山水扇面送过去,那山水画仿自当朝一位著名的画家,她在小小扇面上居然绣出了画家的八九分真意。 书画商心下暗喜,知道自己找到了织绣高手,像顾涵希这种水准的绣娘,就算是做皇家的御用绣娘都足够。 但是书画商也知道,顾涵希的绣技虽然高超,却一直找不到好的雇主和买家,生活一直很落魄。书画商毕竟是商人,先是表面上装作不甚满意的样子,又挑三拣四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说,最近有一批急活,如果顾涵希愿意接,他就勉强交给她做,但是报酬不会很高。 此时的顾涵希哪怕一钱银子都愿意赚,又哪里在意书画商的刻意压价?所以她几乎没有讲价就答应了下来。 不是她甘愿做冤大头,她也知道以她的水准,按照正常的市价来估算,她这样绣一副扇面,最少能卖五到十两银子,如果是在京城,甚至可以卖到几十两。 可是她身居江南小县城,又不知道招惹了哪位衰神,明明绣技高明,偏偏她的绣活就是难卖,不然就是只能低价卖出。且说也奇怪,她低价贱卖的作品往往一经转手便能高价卖出,彷佛财神爷老是和她擦肩而过,或明摆着看她不顺眼。 就连绣坊也不愿聘她,落魄到了极点。 顾涵希曾去绣坊应聘过,那家绣坊的主人非常欣赏她的绣活,也让她留了下来做活,哪知道没过几天,绣坊的少东家偶然看到了顾涵希,见她身姿窈窕更兼秀眉妙目、楚楚动人,顿时色心大起,开始照着一日三餐来绣坊调戏顾涵希。 起初顾涵希为了生计百般隐忍,但是绣坊女人多,是非也多,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到了绣坊少夫人的耳朵里,少夫人是个泼辣的醋坛子,她不敢去管自家风流花心的夫君,就把一腔怒气都发在顾涵希身上,不仅擅自将顾涵希逐出绣坊,还四处散播谣言,说顾涵希不守妇道,随便勾引男人。 第2章 自此,再也没有绣坊愿意雇用顾涵希,就连她的绣活也没什么人买了,这让以织绣为生的顾涵希一家,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 往事不堪回首。 一不小心走神,顾涵希一针刺在了指尖上,她急忙把手指抽出来,如果沾染上血迹,那这好好一幅扇面就毁了,扇面的质料是昂贵的丝绸,她的工钱都不够买一幅扇面呢。 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然后仔细反覆检查扇面,还好她抽手得快,指头沁出的血滴并没有沾染在扇面上,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工钱保住了。 发现自己已经精神不济,不能再做活,顾涵希干脆放下手里的绣活,抬起手按了按早已酸痛的后颈,又按摩了一会儿酸涩的眼睛,这才站起身准备睡觉。 明天再辛苦一天,二十幅扇面大致就能完工了,然后就能拿到工钱,就可以买米买面,再给弟弟买点滋补药材。天凉了,顾幼熙开始有点咳嗽,这可不是好现象。 就在顾涵希东想西想地检查完了门窗,准备走进卧房睡觉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这声音突如其来,吓她了好大一跳。 深更半夜,什么人?什么事? 她用手按住胸口,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如同门外砰砰不停的敲门声。 「希希,这是在敲咱家的门?」一向浅眠的顾韩氏反应很快,已经披衣下床,掀起门帘,一脸担心地望着顾涵希问。 顾涵希急忙走到娘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娘,别怕,我出去看看。」 顾家只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墙不高,院门也不大,薄薄的两扇木门板,再被人这么敲下去,顾涵希担心门都要被敲破了。 「希希,小心点。端着蜡烛过去,外面黑,别摔着了。」顾韩氏眼睛不好,只能在屋里等着。 ☆☆☆ 顾涵希一手端了蜡烛台,一手顺势取了一根顶门的大木棍,胆战心惊地走到院门口,问:「谁啊?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顾姑娘,小的是乔家的仆人,我家七小姐要小的来找您救救急,原本不该这个时辰打扰您,但是七小姐也是急得没法子了,才来找您的。」一个声音憨厚的中年男子有些焦急地回答了她。 「七小姐?乔府的乔七小姐?」顾涵希有点惊讶地追问确认。 「是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乔家也不会这时候还来麻烦您。」 顾涵希倒是认识乔七小姐,乔七小姐曾买过两次顾涵希的绣品,对她的绣工很是欣赏。 吴县并不大,能够真正称得上富贵人家的,也就只有县城西边的名门望族乔家,据说已是数百年望族,家中的高官权贵出了不少,在吴县的地位一直颇高,每任知县上任都要去乔府拜望一番,由此就可知乔府的权势。 现任乔家老爷据说在京城为官,他的夫人和所有的子女——七个女儿与一个儿子,则留在乔家老家。 乔家在足足生了七个闺女之后,才有了一个宝贝儿子,乔少爷是乔家所有人烧香拜佛、千求万唤才得来的宝贝儿子。 这次出的麻烦,就是乔少爷晚上睡不着,到书房翻看珍藏的书画,其中一幅藏画是乔少爷的祖父遗留下来的,乔少爷格外珍惜,今晚灯下赏画时,手持烛台的小厮打了瞌睡,蜡烛落下来烧到了画的边缘,乔少爷顿时心疼欲绝,抱着那残画再也不肯睡觉了。 第3章 乔七小姐知道顾涵希学过装饰画的织绣方法,更信得过她的绣工,便希望顾涵希能够把烧毁的卷轴弥补好,或者干脆依样画葫芦,重新绣制一幅。 那幅绣画据说是乔少爷的祖父得自于皇帝的赏赐,是皇宫里一位非常出名的御用绣娘的绣品,乔家祖父自己很喜爱,后来把画转赠自己唯一的宝贝孙子。 祖父去世后,乔少爷每次思念祖父,就会取出这幅画来欣赏。那是一幅山水画,远处有皑皑雪山,近处有台阶和山路,路旁还有常青的松柏,路上有一匹马、一个白胡子老者和一个孩童,老者牵马,幼童骑在马上,两人一马正缓缓向山上行进,而在远处的天边,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这幅画叫「雪霁图」。 乔家祖父也曾带着幼时的乔少爷登山拜访寺庙的老友,和这幅画里的情景非常契合,这也是祖孙两人都喜欢这幅画的缘故。 乔少爷幼年跟随祖母生活,对祖父母的感情非常深,两老逝世后,他格外珍惜祖父母留给他的所有物品,这幅「雪霁图」尤其得到他的珍爱。 乔家忠仆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最后诚恳地求道:「七小姐说,已经这么晚了,原本该明天一早再来请您,但是我家少爷一个人抱着那幅画呆愣愣的,全家人都跟着揪心,所以才不得已来请您了。七小姐说了,只要您去一趟,就付费五十两,如果能将画修补好,重谢一百两。」 顾涵希的心重重一跳,几乎快要窒息。 五十两? 一百两?! 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够他们家花用多久? 她可以替娘亲和弟弟添补几件过冬的厚衣裳了,还可以替娘亲和弟弟买一些燕窝和人参,甚至,她是不是可以用这笔钱去租一个小小的舖面,出售她之前积下的一些绣品? 顾涵希也顾不得矜持,马上回他:「没关系,没关系,你等我一下,我穿件厚衣服就跟你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为了那白花花的五十两或者一百两银子,别说是半夜出门上工,就算是要她半条命她都认了! 顾涵希快步回屋,简单对娘亲交代一番,自己找了件粗布袄子穿上,便快步出门去了。 「娘,你回屋睡吧,我说不定要明早才能回来。你放心,乔家人很好,我不会有事的。」 顾韩氏是知道乔府的名声不错,虽然权势不小,却很少传出仗势欺人的丑闻,但是女儿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她多少还是有点忧虑,忍不住说:「非得现在去吗?明儿一早去不行吗?」 「娘,我去去就来,你放心睡吧。」 ☆☆☆ 夜深露重,整个县城都黑漆漆静悄悄的,但是当顾涵希从乔家马车上下来时,却看到乔家大院里灯火通明。 几乎所有的房间里都亮着灯,院子里的灯也亮着,照得花园小径都清清楚楚,所有的仆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敢睡,硬撑着精神忙碌伺候着。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们的少主子失眠了,睡不着了,伤心难过了,所以所有的灯都要亮着,所有的人都要陪着。 顾涵希想想自家那个早已乖乖睡下,就怕替母亲和姊姊添麻烦的弟弟,不由心头暗叹,同人不同命。 乔七小姐正在门口等候,见顾涵希从马车上下来,连忙快步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说:「顾姑娘,真是麻烦你了,等今夜事情解决了,我必定会好好酬谢你。」 第4章 「七小姐客气了,我也有弟弟,能理解你这份爱弟之心。」顾涵希温婉地笑了笑,说:「只是我以前没有修补过绣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办到。」 乔七小姐是个性格爽直的女子,她的年纪和顾涵希相当,自觉和她非常投缘,便从来不把外面对顾涵希的诽谤放在心上,她笑道:「不是我看不上咱吴县的绣娘们,如果连你都做不到,那外面也就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了。」 顾涵希其实也很喜欢乔七小姐这种性格的女子,便又笑了笑,不再假意寒暄,只是跟着乔七小姐的脚步快速向前走。 左拐右拐,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她们走进了一个宽敞的院落,再走进一间书房。 书房的南面轩窗下是一张紫檀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具有,书案一边是一青花瓷宽口小缸,里面有些凌乱地插着许多书画卷轴;另外一边则是一个花凳,上面有一个圆口梅瓶,里面斜插着一簇尚未凋落的墨菊。 而在书房的北窗下则放置着一张罗汉床,床上中间位置摆着一副棋盘,一个白衣青年正靠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抱着一幅画,眼望着北窗外的紫竹出神。 乔家少爷比乔七小姐小一岁,但是看他那双长腿,绝对要比乔七和顾涵希这两个女子高出许多,而且他的面庞比同龄的青年要显得冷峻,冷厉的五官曲线已经展露出成年男子独有的魅力。 顾涵希的视线忍不住在乔少爷的身上留恋一番,第一时间就觉得这是一个堪称美人的青年,只可惜气质太冷,眼神太深,犹如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普通凡俗女子怕是打动不了吧? 或许是察觉到顾涵希的视线,乔少爷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很快又面无表情地转开视线。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一声不吭。 乔七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她的弟弟乔行简聪慧过人,读书向来过目不忘,可是却不爱说话,在陌生人面前一语不发的毛病,也着实让人头疼。 乔七笑着对乔行简说:「小弟,这位顾姑娘是一位织绣高手,你把画交给她,看看是否能够修补?再不然,让她重新绣一幅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乔行简听了这话,终于又回头看了顾涵希一眼,他的双眼幽深,目光落在身上时,会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顾涵希眨了眨眼,对他轻浅地一笑。 顾涵希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姿婀娜、面容秀丽,气质更是温婉,只是这些年她独自支撑家门,为了方便在外面行走,她出门都是一身男装,此时的她就是一身青布袄裤,头发高高梳起,在头顶绾了一个发髻,像男子那样只插了一根发簪。 乌发素颜,不染脂粉,站在大家闺秀乔七小姐身边,顾涵希本该不起眼,可奇妙的是,在烛光之下,乔行简却觉得这个宛如秀美少年的女子更显得清秀出尘,不染凡俗。 这一次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顾涵希都有些心慌了,乔行简才又转过头去,还是一语不发。 乔七有点心急,走到乔行简面前,说:「爷爷的画坏了,大家都心疼,可是你这样抱着也不是办法啊,让顾姑娘看一看吧?」 乔行简依然不吭声。 顾涵希沉思了一下,跟着走到乔七小姐身后,轻声道:「乔少爷,不然你亲自打开画卷,我就站在这里看一眼就好,我不碰画。」 第5章 因为她这番话,乔行简再次转头看了看她,然后才慢吞吞地把画放在棋盘上,慢慢打开。 是有些年岁的画卷了,布料已经有些泛黄,带着年代久远的质感,但是画面很美,让人看了会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彷佛真的感受到了雪后初晴的那种明亮。 可惜画卷左上方的一个小小的破洞损害了整幅画的美感,让人惋惜。 顾涵希就着烛光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说:「修是可以修,但要想达到原画完美无缺的地步,就有点困难了。」 而且修补用的布料和针线虽然可以刻意弄旧,让它们看起来和原图一样,但那也只能骗骗外行人,真正的行家应该一眼就能发现不同。 乔七小姐却不是太在意,对她来说:「只要能修补起来,不再看着破破烂烂的就好了。那么你就修吧,越快越好,针线什么的,家里都有,我要人去拿来。」 顾涵希说:「如果真要修补,我建议等到白天,那时候光线明亮,色彩不会失真,在烛光下可不行。」 乔七急道:「可是修不好,小弟就不肯睡觉啊。」 乔行简看着顾涵希,问:「你手艺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明明是有些质问和讽刺的语气,却意外好听。 顾涵希才不会和这么一个贵族公子斤斤计较,她微笑道:「尽力而为。」 乔行简点了点头,说:「我不要你修补,如果手艺很好,就重新绣一幅吧。如果我喜欢,重重有赏。」 乔七急忙道:「好呀好呀,绣新的其实比修补旧的还要容易,对吧,顾姑娘?」 「是没错。」顾涵希轻轻点头。 乔行简此时却把画卷合了起来,重新抱进怀里,说:「那你绣吧。」 顾涵希忍不住偷偷咬了一下嘴唇,肚子里狂腹诽: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少爷,小心眼,小气鬼! 她说看一眼,他就真的只给她看这一眼啊?根本是故意为难她吧?幸好她看花样向来过目不忘,方才观看绣画时她也特别用心记下了用色与构图,同时在心底寻思该使用何种绣法与丝线,这时她已经将整幅绣画都刻印在脑海里了。 哼! 谁怕谁啊? 第二章 顾涵希绣了整整一夜,但是并没有完工。 她当然希望一次就能全部绣完,但绣活毕竟需要耐心,更需要细心,心急绝对出不了好作品,所以就算一整夜没休息,她也仅仅是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雪霁图」。 因为夜晚的光线不够明亮,她有点担心颜色会产生偏差,所以一再仔细地和记忆中的图画比对。 见她一再靠近灯光,乔行简便吩咐下人替她点了整整二十根蜡烛。 书房里很静,乔七小姐因为撑不住,已经先回自己的闺房休息了,值夜的丫鬟和小厮则在外间屋里打瞌睡。 顾涵希靠在书房南窗下,低头刺绣,乔行简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罗汉床上,他一手撑在棋盘小桌上,半侧着身子,一手撑着下颔,目光有些飘忽地凝视着顾涵希。 从小到大,他身边一直围绕着许许多多的女子,他一母同胞的姊姊们,还有表姊表妹什么的,以及内宅深院里从来都不会缺少的各色丫鬟们,认真说起来,这些女子大多是或清秀或艳丽或可爱的美女,他算是真正在脂粉堆里长大的。 第6章 但是他并不爱这些脂粉。 他的姊姊们总嫌自家小弟性子太冷,话语太少,在他小的时候,姊姊们长长尖尖的指甲没少掐过他的脸,背着父母更是没有少捉弄过他,后来他长大了些,姊姊们也大部分出嫁了,剩下的几个姊姊才开始极为宠爱疼爱他,但那时他却已经有了深深的偏见,觉得这世上真的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也因为这个缘故,身为乔家宝贝的乔少爷到了十七岁还没订婚,他的父母曾经替他选了许多合适的名媛贵女,有些还是彼此见过面的,他却一个也没有看中。在他眼里,那些装模作样的千金小姐和他的姊姊们全是一个模子,虚荣、矫情、吵吵闹闹、伤春悲秋,更有一些是泼辣跋扈的性儿,打死一个仆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乔行简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像他这种胭脂堆里长大的男人,不是变成喜爱脂粉的纨裤子弟,就是像他这样,只想和这些麻烦的女人拉开距离,少接触为妙。 现在乔行简的小院里,只有两个大丫鬟负责一些琐事,而且都是已经许了人家、快要出嫁的大姑娘,他的日常起居早就已经交给贴身小厮打点。 为此,乔家主母乔崔氏私底下还偷偷担心过,自家的儿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其实喜好男风? 乔崔氏甚至委婉地和乔行简提过一次,乔家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就算喜好那个男风啥的,也该先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不能让乔家就在他这一辈断了香火。 喜好男风? 哼,说不定呢。 乔行简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顾涵希,她眉清目秀、干净清爽,微微低着头,因而露出修长的颈部曲线,莹白的颈部肌肤在烛光下闪烁着盈盈光泽,竟是无法形容的诱惑。 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在这样的清冷深夜,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离家奔波,熬夜整晚,乔行简看得出她在苦苦支撑,在他看着她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悄悄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几次,还打了几次呵欠,眼角也沁出了泪珠,但也被她悄悄擦去。 一向觉得自己心肠冷硬的乔少爷,此时也难免想起那首令人觉得心酸的诗: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首诗,大概是对天下大部分贫家绣娘形象最直白的描述了。 看着认真刺绣的顾涵希,乔行简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太过分了些,为了自己心里难过,就折腾得全家人彻夜难安,比起底层平民日常生活所必须承受的辛苦,他曾经以为无法承受的创伤,也或许,并不是那么严重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白色棋子,直到那冰凉的玉石棋子变得温热,乔行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面对陌生人一直以来养成的冷漠习惯,让他又咽下了忽然想和对方说几句话的冲动。 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个素昧平生的绣娘而已,就算看她再顺眼又怎样?和她说他小时候的梦魇,她又能理解吗? 五岁之前的乔行简是住在京城里的,跟着当时是太子太傅的祖父生活,那时他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每天生活在祖父母的百般宠爱之中,就连京城豪宅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甜美的。 第7章 可是忽然有一天,皇后宣召乔家祖父进宫,而且还要乔行简跟着,皇后有个与乔行简差不多大的太子,说是要让乔行简与小太子一起玩耍,乔行简已经不记得当时祖父是不是有些犹豫,但是皇命难违,祖孙俩最终还是乖乖入了宫。 入宫之后的一切细节,乔行简已经不愿回想起,他只记得那一天,天空突然变成了淋漓狰狞的血色,他的祖父是传统固执的太子党,为了皇后的儿子,老人家和突然发动政变的皇叔杠上,老太傅为了「皇族正统」,一头撞死在皇宫的大理石柱上。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乔行简被祖父惨烈的死亡给吓呆了,他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从血色梦魇中真正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吴县老家。 自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吴县,没有去过京城。 就算皇叔登基以后,公开宣称乔祖父高风亮节、精忠报国,又追封了乔祖父忠烈之名,还抬升了乔行简父亲的官职,他也已经对皇家对那个官场深恶痛绝,每日闲散在家,宁愿游山玩水,也不肯继承乔家的百年官宦之位了。 他只想平平淡淡地过一生,那些以人命堆砌的权贵之路,他完全没有兴趣。 五岁以后,乔行简便很难入睡,经常会做噩梦,而一旦失眠,他第二天的情绪就会很差,甚至会陷入抑郁焦躁的莫名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大病一场后,再如抽丝一般慢慢从恶劣情绪的泥沼中挣扎出来。 像今天这样的夜晚,在乔府已不是第一次,也许以后还会发生,乔行简自己其实也都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只是静静地抱着祖父留下的画卷,准备睁眼到天明。 他没想到七姊会请来一位绣娘,更没想到这绣娘看起来如此顺眼,让向来对女性无好感的他,也难得放松了一些武装。 乔行简一向冷冽的表情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慢慢变得柔软,眼神也不再那么凌厉,而是变得温和。 第一次,失眠的夜晚,他觉得不是那么难熬了。 ☆☆☆ 顾韩氏一夜无眠,睁着眼熬夜到天亮,她一直在为女儿担心。 顾韩氏抹了几次眼泪,只恨自家的男人走得太早,只恨自己的眼睛不争气,把养家的重任都落在了女儿一人柔弱的肩膀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幼熙醒了,自己穿好衣服,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看到娘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发呆,便叫了一声:「娘?」 顾韩氏回过神来,忙应道:「啊,你醒了,娘这就做饭去。」 顾幼熙望了望屋里,问:「姊姊呢?」 顾韩氏站起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说:「你姊出去了,接了个绣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顾幼熙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抹忧色,他虽然只有八岁,但是已经很是懂事。 他的姊姊顾涵希一直想把他培养成才,所以五岁那年,他就跟着附近的一位秀才读书认字了,姊姊每年给这位秀才做四季衣物,当作教他念书的酬劳。 这么早,能接什么绣活呢? 「姊姊去了哪里?我去看看她。」顾幼熙问母亲。 顾韩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实情,只敷衍道:「你姊姊说很快就回来,你先念书吧,等吃过饭快去学堂。」 顾幼熙轻轻咳嗽了几声,尽管他极力压抑自己咳嗽的声音,可是顾韩氏还是一脸忧色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问:「怎么又咳嗽了?」 第8章 每逢天凉的时候,顾幼熙就会病一场,咳嗽、发低烧什么的,不会太严重,但也总是扰人。 顾幼熙笑了笑,连忙说:「没事,没事。」 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姊姊,为了多给他买药和滋补营养的食物,顾涵希总是要多做许多活。 顾韩氏心疼儿子的懂事,也同样心疼女儿的辛苦,可是家里已经是几乎要家徒四壁了,她又能怎么办呢? 顾韩氏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却也只能转身去做早饭,可是掀开米缸,才发现已经没几粒米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韩氏更加头疼起来,她记得女儿说家里还有一些铜钱,或许她应该先买点米去,儿子还小身体又不好,总不能让他饿肚子。 顾韩氏拿了家里仅剩的一串铜钱,准备去胡同那头的粮舖买点米,刚打开门,就见到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家门口。 顾家住在县城的平民区,这条胡同很是狭窄,一辆马车就挡住了整条通路。 顾韩氏正犹疑着,马车的车厢门这时打了开来,顾涵希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到顾韩氏,忙问:「娘,你这是去哪?」 见女儿平安回来了,顾韩氏松了口气,说:「家里没米了,我去买点米。你快回屋里去歇歇。」 「娘,不用去买了。」顾涵希拉住顾韩氏的手。 顾韩氏正要问为什么,从马车里又走下来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乌发束冠,五官极为俊美,只是气质有些清冷,他站在顾涵希身后,对顾韩氏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车夫熟悉自家少爷个性,急忙过来解释:「顾家大娘,我家少爷感谢顾姑娘昨晚熬夜为他绣图,所以特地备了一些礼品作为酬劳呢。」 车夫一边说,一边从车厢里搬下来足足有五六十斤的一袋子白米,还有一袋子黄米、一袋子白面粉,另外还有半袋子的蔬菜、腊肉、鲜肉、活鱼等等。 顾韩氏看得目瞪口呆,她看了又看,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女儿,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女儿到底接了什么绣活啊,怎么样也值不了这么多东西的钱吧? 顾涵希也是一脸窘迫,她怎么会知道金尊玉贵的乔少爷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涵希的绣图没绣完,但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天亮的时候,便起身和陪她熬夜到天亮的乔行简告别,准备先回家休息一下,之后再继续回来工作。 结果乔少爷居然要亲自送她回家,并且在她想起家里已经没有了米之后,吩咐车夫从西市最好的米舖里买了一大堆米粮,又去早市买了一大堆菜蔬和肉食。 车夫笑着说:「这是咱们乔府的一点谢意,顾大娘,你就别客气了,只管放心收下。」 对于一个即将断炊的清贫家庭来说,乔行简送的这些米面菜蔬犹如及时雨,比直接给顾家一大笔银钱更让顾韩氏感动,她诚恳地谢过乔少爷,和车夫一起将这些东西搬进了家里。 乔行简也跟着走进了这个小院落。 很小很小的院子,一个成年人五六步就能走到尽头,小院子里只有堂屋三间,东边尽头是一个草草搭成的茅草屋,处处漏风,充作厨房,除此之外,就只有在院落的西南角有个小茅厕,再没有其他建筑。 而那三间堂屋也很是窄小,乔行简身高腿长,他走进去时,门框都差点碰到他的额头,幸好顾涵希及时提醒了一声,他才微微弯腰走进去。 第9章 简陋的木头桌椅,是那种粗糙的木头做成的家具,没有任何清漆,桌椅老旧到乔行简怀疑自己坐下去会不会把椅子坐坏掉。 清贵的乔少爷站在狭窄简陋的房屋里,真正让顾涵希见识了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寒门小户,让您见笑了。」顾涵希说。 她也不准备烧水招待了,想来乔少爷也喝不下她家没有茶叶的白开水。 乔行简略微看了看,伸手将一个荷包放在了桌子上,便转身朝外走。 顾涵希急忙拿起荷包,问:「乔公子?」 乔行简淡淡地说:「报酬。」 顾涵希将精美的荷包打开,里面是两张银票,一张面值一百两。 轻飘飘的两张纸,落在顾涵希的手中却感觉好沉重。 她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乔行简已经走出了她家的院门。 她急忙跟过去,将其中一张银票还回去,说:「昨天七小姐说好的,一百两。」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一夜辛苦就值得一百两,但是既然昨夜七小姐已经说好了,她也不会傻傻地降价,不过,多出来的一百两,她是真的不会要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算再穷,也不会唯利是图。 乔行简看着自己手中被塞回来的银票,再回头看看一脸认真的顾涵希,嘴角难得地轻轻挑起,说:「真不要?」 顾涵希摇头。 乔行简轻哼一声:「傻瓜。」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顾涵希气得暗自跳脚,却只能干瞪眼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马车拐出了胡同口,看不到踪影,她才闷闷地走回自家的小院。 岂有此理,她就是傻瓜又怎样? 白花花的银子她也不舍得往外推,但是不该拿的钱就是不该拿。 她都已经认定了自己是被衰神附身、财神爷从来不眷顾的命了,才不会奢望那些莫名其妙的钱财。 而且,一百两纹银,对他们家而言已经是一笔万分巨大的财富了。 她对于乔七小姐万分感激,她也明白,这应该是乔七小姐怜悯她家里的境况,所以才额外开了这么高的报酬,否则按照乔七小姐平时的精明,根本不会这样大方往外撒钱。 富贵人家是有钱,但是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乱花,否则金山银山也能败光光。 拿着书本的顾幼熙看了看姊姊,好奇地问:「姊姊发财了?」 顾涵希对着弟弟向来温柔,便笑着说:「是啊,是乔府的绣活,乔家人大方,给了姊姊好大一笔酬劳,咱们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中午姊姊给你炖肉吃。」 顾幼熙同样笑咪咪地点头,说:「好呀,好呀。」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乔行简却玩味地把玩着手里的摺扇,回想着顾涵希恨不得跳脚反驳他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有了几分愉悦。 那个小傻瓜,如果告诉她,本少爷其实就是有点喜欢她的傻,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顾涵希吃过早饭,打了个盹,还未到中午,她就自己爬了起来,今天她要赶完剩下的扇面,约好了要送去给书画商。 她强撑着精神做活,如果实在太累了,就到院子里走几圈,清冷的寒风吹过,让她清醒不少。 第10章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做完活,弟弟正好从学堂放学回家,她笑着和弟弟一面打招呼,一面站起身来,也准备把扇面送过去给书画商,结果刚一起身,眼前就一阵发黑,在顾幼熙的尖叫声中,顾涵希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顾涵希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的身上暖暖的,不再是前几日手脚冰冷、全身冰凉的感觉。 她转过头,一直趴在床头的顾幼熙便立即说:「姊姊,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顾涵希「啊」了一声,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没想到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她有些焦急地问:「那些扇面送去给人家没有?乔府那边呢?他们有没有来催?哎呀,你和娘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我只是有些累而已。」 「姊!」顾幼熙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你不要再操心这些事了,你想把自己累死吗?」 听到说话声,顾韩氏和一个身材高身兆的年轻女子一起走了进来,那女子五官端正,气质温和,举止大方,她对着顾涵希微笑说:「顾姑娘不要担心,我们家七小姐和少爷都已经知道你累倒了,所以特地吩咐奴婢过来照顾你,而且还说要等你休息好了,再继续绣图,少爷这次没有再失眠,所以不着急的。」 顾涵希认得她,是乔行简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之一,好像是叫做青鸾。 她急忙坐起身来,说:「怎么能劳烦青鸾你来照顾我,我只是有些累,现在睡一大觉就好了。麻烦你回去禀告七小姐和乔少爷,就说我明天继续去绣图。」 也不知道乔行简是出于什么考虑,要求她必须在乔府做工,不许她把绣图带回家里,所以如果要继续绣图的话,她还是得到乔府去。 青鸾点点头,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需要伺候这个绣娘,乔府出来的大丫鬟,无论是气质还是衣着打扮都堪比小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青鸾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所以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说:「少爷认为顾姑娘会累倒,都是因为熬夜,所以很是过意不去,要奴婢带来了不少的营养补品,还特别吩咐你一定要记得吃喔。」 顾涵希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乔行简又送了什么,但是以那位大少爷的性格与财力,大概又都是些非常昂贵的东西吧? 顾韩氏有些受宠若惊,她呐呐地对青鸾说:「青鸾姑娘,我家大丫头就是累了点,休息几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那么贵重的补品?你还是带回去吧,替咱们谢谢乔家小姐和少爷的心意就好。」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少爷吩咐过,务必要将补品留下呢。」青鸾笑着说。 顾涵希沉思了片刻,对顾韩氏说:「娘,那就留下吧,日后我会好好谢过他们的。」 青鸾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顾涵希这才注意到她的床脚点了个火盆,里面是她家从未用过的银霜炭,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娘,天还没下雪,怎么就点火盆了?还用这么好的炭。」 顾韩氏叹口气:「这也是乔少爷送来的,而且吩咐务必点上的啊。你不知道,他还特地请了咱县里最有名的孙大夫替你诊病,幸好只说是积劳成疾,而且营养不足,身体虚弱……都是娘没用,累坏了我的好闺女。」 顾韩氏说着说着又掉起了眼泪。 顾涵希拉住娘亲的手,安慰道:「娘,别难过了,我这次得了一大笔银钱,足够咱好好过上一段日子了。」 第11章 顾韩氏却有点担心,说:「能赚钱当然很好,可是……可是只是帮他们绣一幅图,哪里就值得那么多钱呢?娘总是有点心虚,希希啊,咱家虽然清贫,但是不能被富贵迷了眼睛啊。」 「娘,你说什么呢?女儿一向知道分寸的。」 「那乔家少爷,是多么金贵的人啊,咱可高攀不起,你不要因为他对你好一些,就起了什么心思。」 顾涵希简直要被气笑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去做一次绣活,你怎么就想那么多?要是被乔家人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人家才要嘲笑咱们胡思乱想了呢。」 见母亲还想继续说下去,顾涵希直接说道:「你就放下心,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会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 与此同时,乔家里也有类似的对话在进行着。 乔家主母乔崔氏问自家的小女儿:「小七,那绣娘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不但亲自送她回家,还送她许多东西?那些燕窝和冬虫夏草都是你爹特地从京城送来的特等品,专门为他滋补身体,他就这样转手送给那个绣娘了?」 说着说着,乔崔氏就忍不住有些怒。 乔七也没想到弟弟会这么大方,这些年根本懒得应酬女宾的他,居然破天荒地亲自送顾涵希回家,还帮她买米买面和买菜,听说她累晕了,更是专门聘请了名医,甚至送去了昂贵的燕窝和冬虫夏草。 乔七虽然有点喜欢顾涵希,却也不觉得她配得上自家的宝贝弟弟,所以此时也是皱起了眉头,「娘,你先别着急,我也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之前不是怕弟弟又接连失眠吗?眼看天冷了,他要是再大病一场可怎么办?所以我才急着去把顾姑娘请了过来,倒是没想到弟弟……这样吧,娘,你先别去问弟弟,我去问问他吧。弟弟难得对女孩子感兴趣,如果他真喜欢,咱们给他纳个妾不就行了?顾姑娘虽然不配做弟弟的正室,但做个妾还是可以的。」 乔崔氏依然有些不满,「可是我听说她人品不怎么样。豆,豆,网。」 「那都是别人忌妒她,故意传出来的谣言,我和她相处过,相信她是个品行端正的良家女子。」 乔崔氏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那好吧,我再派人去查问一下,如果你弟弟真的喜欢,就纳妾。」 第三章 天色已近黄昏,冬日的落阳显得清冷而苍白,寂寥的余晖从南窗斜照进来,穿过冬日厚厚的窗纸,只剩一点点的光晕洒落在窗下刺绣的顾涵希身上。 乔行简依然坐在北窗旁的罗汉床上,罗汉床上放置了一张小方桌,小桌子上满是厚厚的帐簿,接近年底了,乔家各处的产业都送来了帐簿让主人查帐,乔夫人并不是个太精明的妇人,早在几年前就把这些事情都交给自家儿子处理了。 只是乔行简此时并没有翻阅帐簿,他依然斜靠在小桌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节奏地敲打着自己的腿,目光却一直落在对面窗下的顾涵希身上。 他想看清楚,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女子和其他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何能让他感到安心,甚至让他不再失眠和焦躁。 乔行简心里也在琢磨今天一大早七姊跑来和他说过的话。 乔七素来是直爽的性子,她直接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绣娘?」 第12章 「喜欢?」乔行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少装傻,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乔七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不然你怎么会亲自送她回家,还为她家买那么多东西?我可没见过你亲自去为咱们家买这些五谷杂粮。而且她在家里出了事,不过是累昏而已,你怎么那么快知道了消息?还那么焦急,甚至亲自去请了孙大夫去为她诊治?啧啧!小弟,我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在意过一个女孩子。」 原本只是浅浅酝酿着的心事猛地被揭穿了,乔行简反而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看了乔七一眼。 乔七不甘心,继续说:「爹娘之前还担心你是不是有男风之好,我看你根本就是谁也不喜欢,家人原本都为你的将来担心得不得了,真怕你任性地就这样一个人孤独下去。如果你真喜欢那个绣娘,那就把她弄进咱家来,姊姊会帮你。不过……娘是不同意你将她明媒正娶,那就把她纳为妾吧,她是良家女子,可以做个贵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乔行简无语地看了乔七一眼。 「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嫁妆吧,乔家就剩你还没出嫁,都快没人要了。」 乔七「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操心的?乔家女儿从出生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哪个嫁出去不是风光体面?小弟,你少管这个,你只管老实说,你到底对顾涵希存着什么心思?」 乔行简皱起了眉头,转身进屋,不再理她。 乔七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自家小弟性子就是这样闷骚,可真愁死人了。 其实乔行简不是不愿意回答乔七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也还弄不清楚对顾涵希到底是什么心思。 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仅仅是碰巧她会绣爷爷留下的绣品而已,仅仅是在他失眠伤感的夜晚,她来了而已。 仅仅是,有她在的时候,他不再感到忧郁、不再孤独而已。 那么,她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会这么奇妙吗? 今天顾涵希又来到了乔府,继续在乔行简的书房里做着她未完成的刺绣工作。 乔行简的理由很简单:他要盯着她做活,不能把作品绣坏了。 唉,出钱的雇主是大爷,顾涵希倒也不觉得乔行简的要求有多么过分,所以也就继续在书房里刺绣,当然前提是要有乔家的丫鬟陪伴着,她可不敢就只有乔行简和她两个人孤男寡女地同处一室。 乔行简这一天除了查了几本帐簿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顾涵希发呆,就这样看着她低头做活,任凭时间飞逝,似乎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一下子就已经是夕照了。 乔行简唇角微扬,他确信自己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确切地说,是相当轻松和愉悦,是近年来少有的感觉。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女子了。 如果能够有她陪伴着,那他一定再也不会抗拒夜晚的到来了吧? 乔行简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喊:「顾姑娘。」 顾涵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做我的女人吧。」乔行简的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 顾涵希眨眼,再眨眨眼,整个人呆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好像忽然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说了什么,她顿时玉颊飞红,又气又恼。 第13章 「乔公子,你在乱说什么?」 乔行简叹口气:「我从来不乱说话,我很认真。」 这番话却让顾涵希更加羞恼,没想到还真被母亲说中了! 原来这个看来温文尔雅的乔公子和那个绣坊的少东家一样,对她存了这种心思! 顾涵希把未完工的绣活放下,站起身来,抿了抿嘴角,眼神有些寒冷地瞪着乔行简,开口道:「乔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把我看成了轻浮的女子,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辱我?我不敢说自己完美无缺,但是最起码这十八年来,我都是清清白白做人,无愧于心。所以,请你自重,也尊重一下别人。乔公子,我把绣活拿回家去做完,明天叫人送来,再见。」 乔行简看她气呼呼地朝外走,忍不住低头一笑,朝她身影喊:「顾姑娘!我再说一次,我是认真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顾涵希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转头瞪他,气呼呼地说:「乔行简,姑娘我是靠手艺吃饭,不是靠卖身的下贱之人!」 「少爷我也从来对那样的下贱之人不感兴趣!」乔行简的声音依然平稳,却添了几分力道。「是你自己看轻了自己吧?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很认真地在对你说:做我的女人,嫁给我,好不好?」 顾涵希愣了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嫁给你?」 她还以为乔行简和那个绣坊少东家一样,只是想玩弄一下她而已。 「是嫁给我没错。明媒正娶,八抬花轿把你迎进我家,做我的女人,陪伴在我身边一辈子,可好?」 顾涵希一脸不敢置信,睁大了双眼,愣愣地盯着乔行简,似乎想从他的目光和表情里发现一丝说谎的证据,可是她只在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沉的执着和真挚。 她的心忽然一跳,莫名有点心慌。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男子这样看过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是淫邪就是猥琐,让她对男人莫名的排斥和反感。 夕阳终于西落,房间里的光线越发昏暗起来,两人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而守在外厅的两个丫鬟青鸾、红鸾也屏息静气,不敢打扰他们。 终于,顾涵希苦涩一笑。 「乔公子,请你别拿我寻开心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就算你愿意娶,令尊和令堂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这么说,如果他们同意了,你就答应嫁给我?」乔行简依然不死心。 顾涵希低头不语。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已经十八岁了,许多像她这样的同龄女子都已经嫁人,更有的已经生子生女,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只是她太清楚现实的残酷,像乔行简这样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哪里是她一个寒酸的小小绣娘可以匹配的? 权贵人家最重视什么? 衣食住行,样样要讲究体面。 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又怎么可能草率决定? 乔家少夫人,未来的乔家主母,又岂是乔行简一个人能做主? 乔大人和乔夫人就算再宠爱自己的独生子,想必也不会拿乔家的前途和面子开玩笑。 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么许多纷杂的现实念头,顾涵希为自己刚刚那一刹那的心动和心跳失速而苦笑,她真是傻了,以为天上真的会掉下这般好运吗? 第14章 顾涵希压下心底那一点点心动,摇了摇头,低声说:「乔公子,别拿我寻开心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乔行简从椅子上站起身,只穿着袜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问:「我只问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吗?」 虽然明明知道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可是被乔行简高大的身躯逼近俯视,顾涵希几乎本能地瑟缩后退两步,心跳又乱了,小兔子一样在胸口乱蹦乱撞。 她转开头,不顾脸颊上的灼热和心慌,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怎么如此轻浮!」 「男女之思,人之天性,哪里轻浮了?」乔行简气势逼人地问。 「你就是轻浮了,就是轻浮了!」顾涵希虽然认识几个字,但又哪里比得过饱读诗书的乔大少爷,她顿时气急心慌。「反正你就是轻浮,就是轻浮!」 乔行简忽然笑起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顾涵希的脸颊,待手要靠近了,又想起她骂自己轻浮,只好硬生生忍住,脸上却继续笑着,「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哪里可爱了?你少乱说!」 「哈哈哈……」这下乔行简的笑声越发放肆起来,等顾涵希意识到自己说了自己不可爱时,也只能气得直跺脚。 她转身就往外走,她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这个家伙太危险了! 乔行简收敛了笑容,对着她的背影说:「顾姑娘,我是认真的。」 顾涵希的脚下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再停下脚步,而是直直走出了房门,快步离去。 ☆☆☆ 乔行简陪着乔夫人一起吃了晚饭,他今天胃口不错,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乔崔氏见儿子胃口好,自己也跟着多吃了几口饭菜,只是饭后闲话时,她的心情又沉重下来。 她看看难得心情如此愉悦的儿子,调适好心情后,才缓缓开口:「简儿,你既然对那位顾姑娘有几分意思,明天娘就找人去为你提亲吧。」 乔行简有点意外,他没料到母亲会这么快就表态,但是他心里很明白,母亲不可能会同意他娶一个绣娘为正妻,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和家人据理力争的准备。 乔崔氏一扬手,她屋里的大丫鬟急忙进内室取了一封火漆牛皮信封出来,乔崔氏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递给乔行简。 「你喜欢那个姑娘,咱就纳进门来。不过,你爹正巧今日也来了信,说他已经在京城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甄大人家的大小姐。」 乔行简的心一沉。 自古以来儿女们的婚事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乔家之所以一再放任乔行简挑剔,也无外乎是太过疼爱他这个宝贝独生子,但是过完年,乔行简就满十八岁了,年纪已经很大,不能再拖延下去。 乔大人的耐心似乎也已经被耗尽,这次就自作主张替乔行简定下了亲事。 户部尚书,掌管官员考绩与升迁的重臣,更有「户部天官」之美誉,谁又知道一直想再次高升的乔大人攀上这样一门亲事,又存了多少自己的私心? 乔崔氏语重心长地说:「简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嫁女都是很重大的事,不能仅仅以个人的喜好胡乱来。你自幼懂事,应该能理解爹娘的这番苦心。娶妻当娶贤,以后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你孩子们的母亲,她要能担当起教育子女的重任。你扪心自问,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绣娘,能教给儿女什么学识教养?你自幼不在父亲身边,是娘亲自教你写字识字,你的姊姊们也是娘一手教导出来的,你觉得那位顾姑娘能做到这些吗?」 第15章 乔崔氏同样出身贵族大家,自幼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学得精通,就连如何掌管偌大的家业,最初都是她一点点教给乔行简的,更不要提她身上那种雍容典雅的气质和华贵端庄的仪态,为生活而奔波辛苦的顾涵希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乔行简将父亲的信仔细看了一次,沉默良久,才声音哑沉地说:「娘,儿子长这么大,也就只想要那一个女子而已。」 ☆☆☆ 顾涵希熬了一整夜,在天色将明时,才终于绣完了「雪霁图」。 顾韩氏起来做早饭,看到女儿房里的灯还亮着,走进来一看,见她正对着油灯一再检查绣图,就知道她又熬了一夜,心里顿时又疼又急,过去将她按坐在床上,忍不住念道:「你又熬夜了?乔家不是说不用这么赶工吗?你才累倒没多久,差点把娘和你弟弟吓死,现在又这样不爱惜自己,你这不是存心让娘伤心吗?」 顾涵希忙笑道:「娘,别生气,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好不好?乔家给了那么一大笔酬劳,我又怎么能拖工呢?他家少爷这么在意这幅画,原画毁了,我早点绣完,他也安心,咱拿着那么一大笔报酬,也就不用太过心虚了。」 顾韩氏一想起那一百两的银票,也是有点受宠若惊,觉得女儿说的也对,为了对得起那么丰厚的报酬,加点班熬夜赶工,也真算不得什么。 她叹口气,问:「所以你完工了吗?」 顾涵希点点头。 「那这绣图送去给乔家后,你就暂时先不要接任何绣活了,给我好好休息休息。手里有了那些钱,咱日子至少能过得轻松些了。」顾韩氏很郑重地叮嘱女儿。 「娘,你帮我去送绣图吧,我不想去乔家了。」顾涵希疲惫地靠在床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 顾韩氏心头一跳,忙问:「怎么了?乔家给你难堪了?」 顾涵希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再去他们家了而已。」 顾韩氏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等等吃过早饭后,娘就去送。你好好休息。」 顾韩氏的早饭还没做好,王媒婆就找上了门。 王媒婆是这儿众所周知的官媒,眼光向来很高,顾韩氏不知道她怎么会跑来自家这寒门小户,但仍很客气地招待着她。 「王大娘,快请坐,你可是稀客啊。」 王媒婆手里拿着一条大红的帕子,边笑边用手帕掩着嘴角。 「哎哟,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妹子,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家大姑娘呢。早些年我就说你家大姑娘生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吃穿不愁,你瞧,今日不就应了我的话?我可是特地一大早就来登门给你报喜呢。」 「王大娘,你说的报喜是?」顾韩氏一头雾水。 「哎哟,你家大姑娘红鸾星动啦,咱吴县最富贵的乔家特地请我来向你家大姑娘提亲呢。」王媒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像走路平白捡了个大元宝。 顾韩氏不敢置信地问:「乔家?王大娘,你这是开玩笑的吧?乔家是什么人家?怎么会看上我家闺女?」 「怎么就不能看上你闺女了?你家大闺女多水灵哪!我要是还有个没娶亲的儿子,我都巴不得要帮儿子娶你家大姑娘了,啊不对不对,你家大姑娘那是大富大贵的命,我家还配不上呢。」王媒婆继续笑得谄媚。 第16章 顾韩氏却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是真的?乔家那个金贵的少爷要求娶我闺女?」 「这……」王媒婆脸上的笑顿时有点僵硬,她收起刺眼的大红手帕,也收敛了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带着几分正经说:「老实说,乔家确实是想要你家闺女,不过不是娶妻,是纳妾。」 顾韩氏顿时脸色一寒。 就算她是寒门小户的无知妇人,早年做绣活也常出门在外,多少见过些世面,她知道大户人家的那一套说辞。 娶妻、纳妾、收通房。 这是大户人家里头,女人的三个等级。 正妻是明媒正娶,自然是女主人;妾是纳进门,算是半个主子;而通房一般是丫鬟收房,她们最低贱,仍然算是奴婢。 顾韩氏还未说话,顾涵希已经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对王媒婆说:「麻烦你转告乔家,就说我出身卑微,实在配不上他们少爷。」 王媒婆的脸色有些难看。 顾幼熙也从房里冲了出来,大声对着王媒婆喊:「你走!你走!你去告诉乔家,我姊姊就算饿死也不会给人做妾,让人欺负!」 王媒婆站起身来,脸色不善地看着顾韩氏,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儿女的婚事不该父母做主吗?你看看你这两个儿女!」 顾韩氏叹口气,「王大娘,真是对不住了,麻烦你回绝乔家吧,咱们是真的配不上他们啊。」 王媒婆一甩大红手帕,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道:「哼,什么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成宝了?人家少爷看上你,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还不乐意?不识抬举!活该穷死你们!」 第四章 「有没有搞错?乔家愿意向他们这种穷门小户提亲,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福分,居然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乔家主母乔崔氏听完王媒婆的转述后,几乎说出了和王媒婆一模一样的话。 王媒婆在旁加油添醋地说:「是啊是啊,还真没见过这种不识好歹的穷人,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居然拒绝了,乔家可是家大业大官大,乔少爷更是乔家的宝贝继承人,谁不知道他最得乔家上下所有宠爱,将来乔家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他?就是有人自以为了不起,不愿意做妾,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分,做妾都还算高攀了呢。」 乔崔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尽管她因为堂堂乔家提亲被拒而感到莫大羞辱,但转念一想,女方都拒绝得这么明确了,摆明了是对她儿子没兴趣,正好也可以让乔行简完完全全死了心,乖乖听从父母安排的婚事。 于是尽管乔崔氏还是很不悦,但至少恢复了理智,也不耐烦再听王媒婆罗唆,扬了扬手要婢女送客,然后又吩咐人去把乔行简叫过来。 乔行简过来后,乔崔氏便把王媒婆提亲被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只见乔行简越听脸色便越发难看,最后眉头都紧紧揪在了一起,年轻充满傲气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愤怒与恼羞。 「简儿。」乔崔氏深知自己这个小儿子的个性,她知道自己也无须再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道:「这顾家也未免太自抬身价。那姑娘做你的妾都嫌高攀了,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大字也不识几个,只不过会点绣工就沾沾自喜起来。这种女人,不招惹也罢。」 第17章 乔行简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握起了拳头。 他原本总是冷漠无表情的面孔变得有一些些扭曲,目光里也浮现了桀骜不驯的傲气。 居然拒绝了他? 她不过一个小小绣娘,居然拒绝了他? 向来只有他对别人挑三拣四,这个小绣娘却反过来嫌他? 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为何顾涵希就是不愿意? 他以为她之前的拒绝只是因为害羞,没想到她真的这么不留情面,连乔家请来的官媒也请出门了。 顾涵希把他乔行简当成了什么人? 他心里的阴霾此刻变得更加黑暗,竟一时蒙蔽了理智——他就是要顾涵希,就是要她当他的女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好。 他不要这个小女人离开他的身边、离开他的视线! ☆☆☆ 半夜着急的敲门声一下子将顾家三个人全部惊醒。 原本就浅眠的顾韩氏第一个起身披衣下床,匆匆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乔行简的贴身小厮,一脸焦急地说:「顾大娘,大事不妙了。咱家少爷见了顾姑娘缝好的绣图后,大发雷霆,直嚷着这绣图和原来的图样有出入,十分不满意,他要顾姑娘立刻到乔府重新好好修补。」 「这……这怎么会呢?那绣图是我亲自送去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顾韩氏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很心虚,她毕竟眼睛不好,只是听了女儿的吩咐去乔家送绣图,也根本没怎么仔细检查。也许女儿的绣图真的是哪里出了状况也说不一定? 都已经收下了乔家给的一百两银子,客人不满意,她们当然得去修改到对方满意为止,顾韩氏尽管心里有些不安,还是回屋去,将情况说给了顾涵希听。 顾涵希听了,脸色也有些沉重。她向来以自己的绣活为傲,她相信自己不可能会犯下任何错误,可是这两天的确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先是累倒,然后在乔家书房绣图时又接连被乔家那个纨裤少爷调戏,之后她回家后又是熬了整整一夜才完成绣图,身心俱疲之下,也许真的出了些差错? 她知道乔行简相当重视那幅「雪霁图」,也知道就算对方曾经调戏过自己,但毕竟是客人,既然客人不满意,她就得去收拾善后,毕竟工钱都已经拿了,也花掉了一些。 而且吃人嘴软,之前她累倒病倒,乔家不但请来名医,送来补品,甚至派了专人来伺候她,这么厚重的人情,像她这种穷苦人家,恐怕一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尽管有些忐忑,但顾涵希认为自己可以相信乔行简的人品,应该不会将被拒亲这件事迁怒到绣图身上,便决定随着小厮去乔家一趟。 临去前,顾幼熙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喊道:「姊姊,你要去哪儿?」 顾涵希温柔地拍了拍弟弟的头,说:「姊姊去一趟乔家,很快就回来。你先去睡。」 「姊姊……」顾幼熙不知道怎么了,拉住顾涵希的衣角。「你真的要去?别去了吧,这么晚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顾涵希笑了笑,「上次我也是深更半夜被找去乔家的,不是吗?乔家小少爷性子娇贵了点,有什么问题,非得马上解决,不然他可是会睡不着的。」之前她只觉得不过一个人睡不着,何必这么劳师动众,让全家不得安宁,未免太小题大作,但现在却开始有些担心,除了不晓得自己的绣画哪里出了问题,也担心乔行简的情绪状况。 第18章 顾涵希忽然失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拒绝了提亲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仍那么在意那个人? 娘亲说得对,她不该再存有什么攀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了,她不过就是只辛苦讨生活的小麻雀而已,金贵的乔家少爷又怎么可能会把她放在眼里? 顾涵希万万没想到,乔行简对她的执着,完完全全超乎她的想像。 ☆☆☆ 顾涵希跟着小厮从乔家后院的一扇小门进入,之前乔七小姐深夜找她来救急时,她记得乔家大院里处处灯火通明,每个人都清醒着,仆人婢女们更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但这次前来,乔府内却安安静静,除了几处有守夜的微弱烛光外,冷冷清清。 开始察觉有异的顾涵希还没开口追问,小厮已经把她领到了书房门口,替她打开了门,道:「顾姑娘,请进。」 她一脚才踏进外厅,就发现平常会守在这里的两个丫鬟青鸾、红鸾不见人影,她马上感觉到不对劲,正想转头问小厮,却发现他已经迅速退了出去,而且关上了门。 她连忙想去开门,却吃惊地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乔行简求亲不成,决定要软禁她吗?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顾涵希此刻后悔万分,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涵希慌张转过身,果然见到乔行简的身影从幽暗中缓缓走出,书房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昏暗的烛光让她看不清乔行简脸上的神情,可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悍气质,让她不自觉地有些腿软。 逃,一定要逃。 现在不逃,一定再也逃不了了。 尽管脑袋里这样狂喊着,但她的身子却不听使唤,怎么样也移动不了脚步,只是在细碎发抖。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房门又被反锁,这意味着什么? 顾涵希感到既愤怒又羞耻,她以为堂堂乔家少爷不会做出这种下流事的,却原来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偏偏她又笨得可以,就这样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我说过,」乔行简的声音听起来意外低沉,彷佛变了一个人。「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你……你不要过来,不然我要叫了!」顾涵希的后背紧紧贴着房门。 「你要是胆敢大叫,我就说是你自己半夜趁机摸黑进来的,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有多难听,你也不用在吴县混下去了。」 顾涵希又羞又怒,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卑鄙至此!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顾涵希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如此剧烈。 她很害怕。 除了怕乔行简对自己用强的之外,更怕的是……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她居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欣喜? 乔行简对她如此执着、不愿放弃,甚至不惜拐骗用强,是因为他真的很在意她吧? 「涵希。」 乔行简越来越逼近,顾涵希根本无处可逃。 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将她有些粗鲁地搂入怀里。 顾涵希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与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 乔行简的大手温柔抚摸着她的后背,她心头一震,心狂跳得更加厉害,然后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第19章 是的,她也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他们身分太过悬殊,即使只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都万万不该。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都已经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再做如此奢望了啊! 乔行简突然低下头,用略微干燥的嘴唇吻住她。她轻轻呜咽了一声,这时才回过神来,又踢又扭地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根本撼动不了对方。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青年,力气居然这么大?她实在是小看他了。 顾涵希的唇被乔行简牢牢地吻住,发不出声音,青年下巴上有些粗糙的胡须触感扎在她柔嫩的脸蛋上,有些刺痛。 …… 第20章 …… 第21章 ……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她听见乔行简在耳边低语:「希希,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第五章 天还未完全亮,顾涵希便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乔行简牢牢地搂在怀里,两人已经躺在了书房内间里供主人过夜休息用的大床上,身上都一丝不挂,但却已经清理得很干净,想到应该是青鸾或红鸾那两个大丫鬟趁着她昏迷过去时替她清理的,她脸上就一片烧红。 她轻轻挣脱乔行简的怀抱,看见他睡得意外香甜,甚至嘴角还带着隐隐的微笑,心里又是气愤又有一些些她无法理解的哀伤甜蜜,却同时也满是惆怅。 第22章 他昨晚口口声声说,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但,她真的就要嫁进乔家当妾吗? 尽管乔行简答应过她,要明媒正娶将她娶为正妻,但她明白,即使他愿意,乔家上下也不会同意。 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 她已经不识好歹地拒亲过一次,又怎么可能厚脸皮地去求夺了她贞节的乔家少爷再来提亲一次? 顾涵希不顾下身的疼痛,慢慢起身,找回自己的衣物穿上,低头穿衣时,她看见自己身上那些欢爱过后的痕迹,脸颊又是一片火烫。 临去前,她再次望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青年,然后决绝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乔行简人才半醒,就先伸手去摸索身旁的床位。 是空的。 他迅速睁开眼睛,果然已经人去床空。 他闭上眼,将脸埋在顾涵希曾躺过的枕头上,深深吸了一口,尽是女子昨夜遗留下来的淡淡体香。 他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甚至一夜无梦。 乔行简精神抖擞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觉得书房内有些冷,于是唤来青鸾点上火盆,顺道问:「顾姑娘呢?」 「奴婢见她天未亮时就离开书房了。」青鸾低着头回答。 青鸾当然知道昨夜顾涵希与少爷在书房里过了一夜,代表着什么,她心里向来瞧不起顾涵希,不过是个小绣娘,居然也爬上了少爷的床,最好少爷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尝尝新鲜,她将来可不想服侍这种没什么教养的贫民。但她掩饰得很好,语气很平淡,并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 「她离开前有没有说什么?」乔行简问。 青鸾摇了摇头,这时乔行简的贴身小厮送来了梳洗用的热水。 「什么都没说吗?」乔行简又问了一次。 青鸾再次摇头。「少爷,顾姑娘走得很匆忙,并没有特地交代什么。」停顿了一下,才说:「奴婢见天冷露湿,怕顾姑娘受寒,叫了车夫用马车送她回去。」 乔行简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便挥手要青鸾退下。 虽然缠绵一夜醒来后,佳人不在身边,多少有些扫兴,但他昨夜是偷偷让顾涵希进入乔家的,要是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拾。 他志得意满地想着:既然都已经是他的人了,顾涵希理应不会再抗拒提亲了吧?虽然之前被拒亲过一次,但乔行简认为这次顾涵希已经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他正想着要如何向娘亲乔崔氏开口,这时乔七小姐如一阵风似地卷了过来,气呼呼地走到他面前,开口就问:「你昨晚和顾姑娘过了一夜?」 「没错。」乔行简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该不会——」 乔行简缓缓点头。 乔七小姐差点晕过去,劈头就念:「小弟啊!你平常不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谁晓得你心里居然是这般心思,人家好好一个清白姑娘,现在却被你这样糟蹋了,你要怎么负责?顾姑娘不是都拒绝你的提亲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肯放弃她?」 「我想要她。」乔行简回答。「我就只想要这一个女人。」 「那爹为你定下的婚事怎么办?户部尚书甄大人家的大小姐呢?」 第23章 乔行简终于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老是不肯让他有几分安宁的姊姊。 「我自有分寸。」 「你会有什么分寸?把顾姑娘娶进来当妻,人家户部尚书的千金当妾?怎么可能?小弟啊,你别痴心妄想了,用点脑袋想想也知道!」 「我就是要顾涵希!」被逼急了,乔行简难得地有些动了怒。 「可是她配不上你啊!」乔七说。 乔行简一早醒来难得的好心情完全消失殆尽,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猛地甩袖离去,留下乔七一个人在原地跳脚,在他身后喊:「小弟!这件事娘迟早会知道的,她绝对不会答应的!」 ☆☆☆ 守了一夜无法成眠的顾韩氏见到自家女儿被乔家马车送回来时,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当她看见女儿脸色有异地从马车上下来时,女人的直觉让她惊觉:出事了。 果然,顾涵希才进到屋里,顾韩氏还没开口问,女儿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顾韩氏心痛如绞,也跟着一块儿掉起了眼泪。 拒亲之后,被乔家少爷用绣图不满意的借口,深更半夜被带入乔家,清晨才回来,这不摆明了被人占了便宜吗? 「希希,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那个乔少爷是不是真的……」顾韩氏自责不已,眼泪掉得更凶了。 顾涵希深呼吸一口,要自己先镇定下来,这才安慰娘亲:「娘,小声点,别让弟弟听见了。他应该还在睡着吧?」 顾韩氏连忙道:「是、是,幼熙还在睡着,别吵了他。」说完眼泪又是无声地一直掉,只是啜泣的声音小了很多。 母女俩相对无言,沉默地落了一会儿泪之后,顾韩氏才问:「希希,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就真的入了乔家,做乔少爷的妾吗?」 顾涵希眨眨眼,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睫毛上落了下来,然后坚定地摇摇头。 顾韩氏有些吃惊,在风气这样保守的社会里,被一个男人强占了身子后,还能有什么出路?况且嫁入乔家,即便是做妾,至少也能保证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吧?她的女儿难道还有其他打算? 「娘,我们离开这里吧。」顾涵希的声音冰冷。「我再也不想和乔家有任何瓜葛了。」顾涵希清楚记得今早青鸾见到她时的表情,尽管青鸾掩饰得很好,但她看得出来青鸾的眼光里带着嘲讽,语气里也藏着讥刺。 「顾姑娘,让我请车夫送你回去吧。要是半途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你又受凉生病累倒了,少爷可是会难过的。」青鸾说这话时尽管脸上带着微笑,却根本没有正眼看顾涵希,彷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可是……」顾韩氏有些踌躇了。 他们一家在这儿住惯了,突然离去,难免有些不舍,而且他们要去哪儿?到了异地后,又要如何讨生活? 「娘。」顾涵希抹抹眼泪,坚强地说:「我们不是从乔家得了一百两的工钱吗?这应该足够让我们离开这里,租个店面,开家小绣坊经营维生了。我们总得找个能继续维持生活的方法,不然一百两迟早会用光的。」 「可是我们在这里已经住惯了,又有不少熟客……」顾韩氏仍在迟疑。 「娘,外头人把我说得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其留在这里继续忍受那些流言蜚语,接不到什么像样的绣活,还不如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第24章 顾韩氏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心疼地看着故作坚强的女儿,终于点头。 「那你想去哪里?」顾韩氏问。 顾涵希想了想,说:「就去京城吧。那里是全国最繁华的商地,也有不少杰出的绣坊,以我这手艺,要找到绣活工作应该不难。」其实她真的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目前她能想到离吴县最远、最不容易被乔行简找到的地方,就是人口众多的京城了。 顾韩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也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于是同意了:「好,就去京城吧。希希,什么时候起程?」 「越快越好。」顾涵希的身子忽然又颤抖起来,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往下掉。「娘,我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走!」因为她好害怕乔行简会再来找她。 到时候她又怎么能拒绝得了? 她一定得走,立刻、马上、现在! ☆☆☆ 乔行简脸色铁青地从乔家大厅走出来,乔家主母乔崔氏刚刚才在大厅里训了他一顿,当然是乔七小姐告的密,乔崔氏气自己儿子不长进不争气,别人明明拒绝了他,已经够不给乔家面子,居然还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半夜拐骗进来,强占了人家的身子,这要是传出去,乔家哪还有面子在? 乔行简自小从京城回来后,向来冷漠自制,不轻易泄漏自己的感情,如今却为了一个贫家姑娘全乱了套,不但违背父母之命,甚至用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实在是太离谱,也让乔崔氏十分震惊,她觉得自己彷佛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 乔行简从头到尾没有辩驳,只说了一句话:「我就是要顾涵希,谁都不要。」 乔崔氏气得差点晕过去,连忙挥手要乔行简离开,免得在眼前看了就心烦。 乔行简离开后,乔崔氏重重叹了口气,想着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善了才好? 强占人家民女,可是会吃上官司的,当然,前提是顾家告上官府。 她如今对顾涵希的印象已经十分恶劣,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如此神魂颠倒,甚至做出如此偏离常礼的丑事来? 乔崔氏的眼神一暗,身为当家主母的她,心里忍不住残忍地浮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要不要干脆除掉顾涵希?就算乔行简再喜欢她,人死了也没辙。反正男人嘛,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伤心个一阵子,见到新人很快就会忘了旧人。 但她又烦躁地叹了口气,说到痛下杀手,夺走好端端一条人命,她还真有点不忍心,还是干脆给对方一笔钱,强迫她连夜离开吴县,离乔行简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乔崔氏头痛地用手抚着额头,思量了许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 她拍拍手,换来丫鬟,开始低声吩咐事情。 那丫鬟听完后,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开了主厅。 ☆☆☆ 隔天。 乔行简惊讶地看着已经人去楼空的小院子。豆,豆,网。 他挨了乔崔氏一顿骂,心情正烦闷,但心底到底是已经打定主意,非顾涵希不娶,至于父亲定下的婚事,他暂时打算置之不理,反正乔大人远在京城做官,天高地远暂时管不到乔府,等到木已成舟,他再向父亲大人请罪就是。 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让他感觉到生命炽热温度的女子,却在缠绵一夜后,举家消失了? 第25章 这怎么可能? 乔行简心里飞快转着念头,想着各种可能性,最后矛头指向了自家的母亲乔崔氏。 难道母亲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维护父亲的官禄,居然……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乔行简再次在这间窄小寒酸的院子里转了几圈,所有的日常生活用品与衣物被褥都已经不见,厨房里也没有任何锅碗瓢盆与食材,米缸也是空的,很明显已经完全没有人居住。 乔行简站在因为无人居住而更显寒酸破败的小院里,握紧了拳头,紧到指甲都划进了掌心肉里,渗出血来。 他的母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即使她是生他养他育他的母亲,他也无法原谅她就这样剥夺走他此生唯一所爱! ☆☆☆ 前往京城的路途很遥远,顾家三口雇了两辆牛车,一辆载着不多的家当与被褥衣物等日常用品,一辆载着人,一路摇摇晃晃,旅途中却常是沉默无言。 顾幼熙知道情况有异,但懂事的他没有多追问什么,因为从姊姊日渐消瘦的脸庞与几乎永远干不了的泪痕,他知道一定是那天晚上顾涵希去乔家后出了事,但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需要连夜搬家? 该不会是姊姊偷了人家什么贵重的物品? 不,不可能。顾幼熙连忙打消这荒唐念头,姊姊的人品他是知道的,不该拿的绝对不拿,即使多一分钱也不会收,当然更不会去觊觎乔家的财产或贵重物品。 他哪里知道是乔少爷占了顾涵希便宜,而自家姊姊又有骨气过了头,即使被人占了便宜也不愿意委身于人,宁愿离开他们从小长大的吴县,宁愿到遥远的京城,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太担心姊姊,顾幼熙晚上常常睡不着,有时候他们找不到客栈过夜,便会将就着在牛车上睡一晚,这时他就能清楚听见顾涵希在半夜偷偷啜泣,还有娘亲压低了声音在安慰姊姊。他很想问姊姊到底是怎么了,但看姊姊那么伤心,他又问不出口了。 年纪还小的他,隐隐约约猜到也许和乔家提亲有关,可是他们不是都拒绝了,还把势利眼的王媒婆请出家门了吗?乔家为什么还要这么欺负姊姊呢? 顾幼熙终日这么郁闷疑惑着,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加上路途颠簸,又是严寒冬季,夜晚露宿在外时,尽管顾韩氏小心照顾,顾幼熙终究还是着了凉,一开始只是咳嗽越来越剧烈,然后发烧,最后终于生了场大病,顾韩氏眼见一对儿女又是伤心又是伤身,她自己也不好受,心似煎熬,也差点担忧出病来。 好在,他们总算到达了京城,顾涵希眼见弟弟生病,娘亲也快累倒了,只好先勉强打起精神,暂时要自己忘却那天晚上的事,她将顾韩氏与顾幼熙先安置在客栈里后,便先行离开客房去寻找可以长久落脚之处。 她运气还不错,在柜台询问了掌柜之后,得知城西处有一处前面是店面的小院子正想盘出去,她匆匆前往造访,途中她对京城如此众多人潮感到惊讶,大街上五花八门的各式店舖也让她大开眼界。她甚至见到了几间规模颇大的绣坊,心想等会儿回头一定要登门问问有没有份不错的工作。 对于崭新生活的渴望与期盼,总算让她暂时振作了些精神。 她来到周家小院时,正好见到回来收拾店面的旧主人,是曾是以做豆腐为业的周老爹,听他说是因为女儿嫁人了,过上了好日子,所以置了间更大的屋宅,将周老爹和妻子接过去奉养,不让他们再做卖豆腐的辛苦生意了。 第26章 周老爹带着顾涵希参观了一下,豆.豆.网。小院子里的庭院不大,地上铺着青石板,中央有一棵桃树。院落里有三间正屋,坐北朝南,中间是正堂,东间与西间各是一间卧室,南屋特别扩建过,原本是专门用来做豆腐的地方,现今做豆腐的工具都已清掉,房间空空荡荡。此外还有两间西屋,一间平日堆放杂货,也已清理干净,另外一间则是厨房。 在临街的东面就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原来是卖豆腐、豆干、豆花等豆制加工品用的。 顾涵希很喜欢这间小院子,问清了卖价,脸色却有些为难。 京城地价本来就高,加上这间院子位置很好,还有自己的店面,卖价自然不低。 可是她实在喜欢这地方,也很想快些安定下来,于是厚着脸皮问周老爹,是否能先将这院子租给她,让她一家三口能暂时有个地方好好安歇休养一阵子。 周老爹见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出来看房、准备安顿家人,心里自然而然就把她当成了嫁出去的女儿,于是干脆地说:「行,没问题。就先租给你了。」然后叹了口气,对才第一次见面的顾涵希说起了心里话:「其实我也不想卖的,可是女儿嫁人了,儿子受了女儿夫家的提携,念书去做举人了,当然也不可能继承我这卖豆腐的家业。唉,这可是我祖父辛辛苦苦、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才买下的祖传产业,我也舍不得卖啊,但儿女不继承,我又能怎么办?只好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希望能卖个好人家罢了。」 「周老爹,您放心,我会好好替您照顾打扫这院子的。」顾涵希说。 周老爹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姑娘,我看你人不坏,又这么替家人着想,老爹我看着就喜欢。你就尽量住吧,若将来能买下来更好。」 顾涵希表面含笑,心里却酸涩地想:要在这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大概是不可能了吧。 顾涵希和周老爹讲定后,先回客栈将一路从吴县载上来的家当再用牛车载到周家小院,打点妥当好了,才去将顾韩氏与顾幼熙接过来。 顾韩氏因为连日奔波,加上心神不宁,终究还是病倒了。 顾涵希才刚到京城,两个最亲的家人就病倒了,她人生地不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找大夫,问了问左邻右舍,才找到一个老大夫,但他看了看顾韩氏与顾幼熙的病况后,只开了几贴最温和的药方,要两人多多休息即可。 顾涵希照顾易病的顾幼熙多时,一看老大夫开出的药方就知道不会有多大效用,可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煎药,另外再翻出乔行简送给她的一堆滋养补品,当初离开吴县时,她曾挣扎过要不要带上这些滋补品,想了想,不带白不带,这些东西平日里他们根本买不起,就当作是她那夜的「卖身钱」也好,至少顾幼熙一定用得到。 就这样蜡烛两头烧,同时照顾老的和小的,还要忙着张罗新居的安顿事宜,顾涵希觉得自己也都要累出病来了。 也许她终究是太过任性,硬是拉着家人陪着她逃走,压根没有想到娘亲和弟弟的身子骨哪禁得起这样长途旅程的煎熬奔波? 顾涵希在厨房里顾着小药壶,不时拿着小扇子搧呀搧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气冒得太多,她眼睛红红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能倒下,怎么样都不能。要是连她都倒下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第27章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小院前传来用力的敲门声。 顾涵希连忙去前院开门,手里的小扇子都还来不及先放下。 「哪一位?」她以为是热心的周老爹又送来了吃不完的豆腐。 周老爹虽然已经退休享清福了,但还是闲不下来,反正做豆腐的工具都搬到了女儿替他置办的新居,每天便还是会做些豆腐自己吃,而自从顾涵希搬来周家小院后,周老爹更是三不五时会拿新鲜豆腐来给顾家。 顾涵希打开了门。 「希希,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涵希瞪大了眼,望着家门面前的不速之客,手里的小扇子掉了下来。 第六章 顾涵希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尖叫,不光是因为忽然见到她一直在逃避的乔行简,更因为他那副神态疯狂的狼狈模样: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皮底下是深黑的眼圈,浓得简直像是用墨汁画上去似的,脸庞也消瘦了不少,下巴更是胡髭乱生,彷佛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整理。 乔行简的眼神里带着各种情绪:愤怒、不解、埋怨、疯狂,就那样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女人,目光如炬,闪着奇异的光芒,彷佛巴不得立刻就把顾涵希给当场吃了! 「希希!」乔行简的嗓子变得异常沙哑,若再仔细听,甚至会以为听到了哽咽。「你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娘逼你走的吗?」 「你不要过来!」顾涵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连忙大喊。 「希希!」见到这个小女人依旧拒绝自己,多日来为了找她而始终无法成眠的乔行简情绪终于爆发,他恨不得把顾涵希当场压在地上狠狠要了她! 彷若没有听到顾涵希的叫喊,乔行简反而更往小院子里跨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顾涵希慌了,连忙往后退。 怎么会这样?都已经逃到这么远的京城了,这家伙为什么还居然能找到她? 乔行简急着想上前抓住她,不让她逃跑,但怒极攻心加上多日失眠造成的精神恍惚,让他忽然脚下一绊,脚尖勾到了门槛,重心一个不稳就整个人往顾涵希身上倒去。 顾涵希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吓得尖叫一声,急忙闪开,然后惊讶地看着乔行简的身躯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趴倒在地上毫无动静的身躯,狂乱的心跳好不容易稳定了些之后,才战战兢兢地蹲了下来,先是小心观察了一会儿,不知道乔行简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待见到有微微血流从乔行简的脸边缓缓流下时,才惊觉这个人是撞昏过去了! 她连忙使劲把乔行简沉重的身子翻过来,果然,他的额头上撞破了一个口子,尽管伤口不大,却在汩汩冒着血液。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拍乔行简的脸颊。没有反应。 于是她大着胆子,更用力地拍了拍青年的脸颊,甚至捏了一下,依旧没有反应。 这人该不会就这样一头撞地撞死了吧? 顾涵希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去探乔行简的鼻息,然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呼,幸好还有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吓得身子都软了,她跪在乔行简身旁,看着那张憔悴消瘦的面孔,内心各种情绪翻腾。 她到底该拿这位娇贵的乔少爷怎么办才好? 第28章 顾涵希站起身,去门口张望了一下,乔行简当然是带着仆人或小厮一块儿过来的吧?她原本希望请乔家人带走这位大少爷,却不见乔行简的贴身小厮或是乔家马车在附近,难道他是自个儿离开乔家来找她的? 顾涵希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头疼。 家里有两个病人已经够她操劳了,现在又跑来个金贵的乔少爷要她伺候,但她也不忍让乔行简就这样昏倒趴在地上,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拖半扶地把他移到她的闺房,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正当她准备出门去找那位有些两光的老大夫救救急时,忽然听见躺在床上的乔行简发出了鼾声。 她走近床边,见到乔行简虽然额头破相,肿了个大包,表情却不再如刚才见面时那般躁郁不安,而是变得十分平静,真真实实地熟睡着。 顾涵希知道乔行简只要心里有事便会难以成眠,也听乔七小姐说过,如果多日未眠,乔家这位少爷行事便会越来越乖戾焦躁,最后大病一场,病好后又恢复平日冷冷淡淡的模样。 也许,乔行简平日里那冷漠淡然的模样,是为了要保护自己,不为外在环境所伤神伤心吧? 可是他现在睡得好香甜呢,甚至连鼾声听起来都带着满足。 是因为他找到了她吗? 顾涵希脸一红,想起那夜的事,然后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三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搬到新地方,有太多事要烦心操持,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去注意自己的身体悄悄起了变化…… ☆☆☆ 乔行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是被一阵阵煎药香气唤醒的,他张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干净的小房间内,尽管房里的摆设很阳春,基本上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个烛台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但他从房间内残留着的淡淡气息可以感觉得出来,这是一个女子的卧室。 是顾涵希的闺房。 他下了床,虽然睡饱了,肚子却饿了,而且额头还有些痛,他寻着煎药的香气走向院子角落的厨房,果然就见到顾涵希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小药炉煽火,厨房的大灶上正煮着一锅热汤,传出豆腐与蔬菜的清淡香气。 乔行简没有出声,就只是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顾涵希煎药,直到她察觉身后有人为止。 顾涵希一见是他就别过脸去,表面上像是不欢迎他,其实却是想掩饰自己一瞬间的面红耳赤。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行简。 她很想问,为什么还要来找她?为什么是独自一个人?乔家人没有阻止他吗? 乔行简又是那副淡漠神情,说:「我饿了。」 顾涵希在心里大喊:你这娇贵的少爷!还真以为姑娘我就得专门服侍你吗?以为讲句「我饿了」就会有人送上饭菜佳肴,事后还有一盏好茶奉上? 但尽管在心里如此大声腹诽着,顾涵希却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地说:「我们买不起大鱼大肉,只有清粥小菜。」讨厌,为什么她要这么示弱?明明被人欺负的就是她啊!可是她在乔行简面前就是没办法强硬起来,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水做的小女人。 乔行简「嗯」了一声,走到大灶前,看见已经煮滚的汤锅旁边摆了一锅仍温热的白粥,还有一碟豆干、一碟酱菜,确实清淡阳春。 第29章 令顾涵希意外的是,乔行简没有抱怨菜色不好,甚至自己动手拿起破了一角的大碗,盛了粥,配着豆干酱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直到吃到白粥都快要见底,顾涵希才连忙阻止,说:「别都吃光了,留点给我娘。」 已经好几天没好好进食的乔行简听她这么说,居然也真的停下不再吃。 他看了一眼顾涵希顾着的小药炉,问:「谁生病了?」 「我弟弟。」顾涵希脸上满是忧心。「还有我娘。」她心底明白,若不是她这么冲动离开吴县,执拗地非得到京城不可,顾韩氏和顾幼熙就不会这么病倒了。 说实话,她一个姑娘家,还没开始熟悉新环境,家人就连接病倒,在京城又压根没有熟人,心里自然慌张,此刻有乔行简在身边,等于家里有了个男人,多少让她安心了些,也觉得自己有个依靠了。 即使之前曾经发生过那种事,但顾涵希事后想想,自己完全没有防备、太过天真大意也是一个原因,况且,其实,她也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乔行简。 尽管乔行简爱找她麻烦,但若不是当初乔家大方给了顾家一百两银子工钱,她现在哪有余裕能好好照顾生病的家人? 在她心里,乔行简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即使追了过来,但哪天厌倦她了,自然就会回乔家吧。 乔行简放下大碗,默默看着顾涵希将煎好的药倒入小碗里,药汤黑沉沉的,顾涵希的眼睛也红红的。 她一个弱女子照顾一家子,一定很辛苦。 乔行简的心猛地疼了起来,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在乔家和乔崔氏大吵一架之后,气得三天三夜未能成眠,就在乔家上上下下担忧他又会心病发作,接着身体大病一场之后,他居然离家出走了。他执意要找到顾涵希,不管天涯海角,但他也知道自己离开了乔家,没什么关系,势单力薄,光靠一己之力要找到顾涵希,难上加难。 于是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有以飞鸽传书去请那人帮忙。 那人也果真答应,派出暗卫,很快就探得了顾涵希的消息,原来她居然也来到了京城! 乔行简压抑着心中激动,睡饱吃饱之后,不久前才初尝情欲滋味的他自然对顾涵希又升起了欲望,他气这个小女人的不识相,却更心疼她如此柔弱的身子要担起一整个家,他朝顾涵希走过去,她却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彷佛读出了他心里的企图,正经地说:「乔公子,请自重。」 乔行简愣了愣,停下脚步。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不靠卖身攀富贵,还望乔少爷能自重。」她当然知道,若乔行简像上次那用对她用强的,她当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乔行简就只是那样凝视着她,厨房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异常,袅袅余烟从刚熄灭的小药炉中冒出,大灶里的青菜豆腐汤仍旧沸腾着,几乎要煮干了水。 顾涵希很努力要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起伏也越来越大。 是的,她又再次拒绝了乔行简,那么这次,乔行简是否依旧会不容她的任何拒绝? 捧在她手里的药汤,已经不那么烫手了。 顾涵希低着头,不敢去看乔行简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然后,她听见乔行简淡淡地说:「药,要冷了。」 第30章 他终究是选择退了一步,因为他明白,若是他再逼近,这个小女人很可能又会落荒而逃。 ☆☆☆ 顾涵希先喂顾幼熙吃完药后,又拿了白粥去给顾韩氏,他们两人都还不知道乔行简追了过来,顾涵希也不想说破,只盼望着就算乔行简决定待在这儿一阵子,也不要打扰这两位病人。 服侍顾韩氏用完餐后,顾涵希这才回到厨房,将就着剩下的菜饭汤水囫囵填饱肚子,忽然厨房门口一暗,乔行简的身影又出现了,只是模样看起来清爽多了,显然经过一番梳洗,顾涵希瞧见他已经刮干净的下巴上有几处细细的刀伤。 「我出去一下。」他淡淡地说。 然后就在他转身要离去时,顾涵希喊住了他,却不是问他要去哪,或是什么时候回来,而是问:「你额头上的伤口要不要擦一下药?」 乔行简下意识地想去摸额头上的痛处,但顾涵希赶忙阻止:「别碰,小心伤口发炎感染了。你——」她咬咬唇,才说:「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找点药来帮你擦擦。」她本想要乔行简先回房等她,但想到两个人单独共处一室,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厨房至少是比较开放的地方,她也稍微放心些。 而且厨房离小院的后门很近,她想,就算他想用强的,她要逃跑或大喊讨救兵应该也比较方便吧? 乔行简听话地乖乖等在厨房门口,顾涵希回房拿出之前一家药舖客人欣赏她的绣活而特地赠送的紫云膏,放得有些久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不过她一直舍不得扔,这次来京城也就一并带上了。 她先用干净的白布浸湿了水,仔细清理青年脸上的伤口,看到他下巴上那些疑似被刀割伤的细细伤口时,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刮胡子,临时在厨房找了把刀子,随便刮了一下。」 顾涵希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骂:「果然是娇贵的大少爷,细皮嫩肉,连刮个胡子也会伤成这样。」 这是顾涵希第一次对他露出真心笑容,那笑容如春风拂面,乔行简心一动,心头一暖一热,险些就要伸出手来去抓住她的小手,狠狠吻上她的唇,肆意抚摸她柔软丰腴的娇躯,但他死命忍住这股冲动,告诫自己暂时别再那么放纵。 顾涵希只是专心地清理他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身子也有些僵硬。 紫云膏以紫草、当归、麻油与黄蜡制成,也许是放得久了,麻油的香气已经减弱,甚至带着些油耗味,但乔行简一点都不在乎,他近乎迷醉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细细为他的伤口抹上薄薄一层药膏,顿时感觉到淡淡的清凉。 是心理作用?还是那紫云膏里加了能舒缓疼痛的薄荷? 顾涵希看着额头和下巴上抹着药膏的乔行简,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出来,青年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冷漠僵硬,那曾燃烧着疯狂欲望的眼神如今竟带着温柔与依恋,痴痴地看着她。 那一刻,顾涵希觉得自己实在是不了解这个人了,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强硬不讲理,现在却又这么听话任她摆布? 乔行简是真的喜欢她吗? 是真的……爱她吗?还是终究只是图个新鲜? 她看见乔行简忽然脸色不太自在地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从他那略微僵硬的步伐与怪怪的走路姿势,顾涵希领悟到一件事,瞬间面红耳赤。 第31章 在想什么呢!不过是擦个药而已。 但目送乔行简的身影消失在周家小院之后,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一股突来的空虚,不只是心理上,甚至身体上也是……她摸了摸自己热烫的脸颊,用力甩甩头,要自己不要再去想曾和乔行简有过的肌肤之亲,要是想得太露骨,她怕他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又兽性大发扑了上来。 唉,这折磨人的乔家大少爷,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过她? ☆☆☆ 京城,恭王府。 多年前政变之前的太子霍政,如今的恭王,在南花园里略微惊讶地接见了这位儿时挚友。 半个月前,恭王接到乔行简送来的飞鸽传信,要他替乔行简寻找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小绣娘。 好友多年未有消息,一有消息却是要他帮忙找一个女人,恭王莞尔之下,仍向当今皇帝,亦即他的皇叔,调动暗卫,去寻找这个小绣娘。 但恭王当然不会白白送人情给乔行简,他只有一个条件:乔行简必须亲自到京城的恭王府来找他探听消息。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多年不见的好友,自从政变之后,目睹乔家祖父自尽身亡的乔行简受到太大刺激,被送回了吴县老家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很想念乔行简,想见见这位当年常随着乔家祖父来皇宫里的小玩伴,如今是什么模样?听说乔行简回吴县乔家后,大病一场,之后完全变了个人,似乎看破红尘,对财富地位权贵毫不留恋,性子也变得冷漠,再也不愿回到京城。 但前天他在恭王府里见到乔行简时,却吃惊地发现当年的儿时玩伴居然变得如此狼狈,大概是一路上风尘仆仆,几乎没吃没睡,那时的乔行简看起来眼神疯狂、脸颊凹陷消瘦,头发散乱,眼里满是血丝,情绪似乎随时即将爆发。 乔行简那时一见霍政,招呼也没来得及打,更别谈叙旧,劈头就问:「顾涵希在哪里?」 霍政也很知趣地立刻告诉他顾涵希的下落,乔行简得知顾涵希居然人才刚到京城不久,转头就走,别说道谢,甚至连声道别都没提。 这下连霍政都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乔行简激动至此、失魂落魄,心心念念只想找到佳人,甚至赶来他曾发誓再也不会踏进一步的京城。 但暗卫的报告却让他大失所望,乔行简一心寻找的这个女人,除了一手绣活令人啧啧称奇之外,既不是绝色美人,也不是出身世家,只是一个再寻常也不过的平民百姓。 难道乔行简小时候受的刺激过大,所以脑筋有点不清楚了吗? 霍政正盘算着过几天要不要去周家小院登门拜访,亲自见见这位绣娘,却没想到隔了一天,乔行简又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依旧穿着与前天相同的衣物,上头甚至还有沙尘的痕迹,只有头脸略微梳洗了一番,但额头上那明显瘀青的肿包,还有下巴上被涂上紫云膏的细微割伤,让金贵的乔家少爷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我说,你怎么会弄成这副德行?」霍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乔行简却一副泰然自若,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是那副出身富贵人家的气势与尊严。 「我需要你帮忙。」乔行简老实不客气地道。 「又要帮什么忙?洗澡更衣吗?」霍政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站得挺直的乔行简好几眼,又说:「行简,你也太过分了吧?多年未见,一见面就是求人情,我可是想你想念得紧呢。」霍政露出微笑,但也许只有乔行简看得出来,他的眼里依旧是满满的寂寞。 第32章 政变之后,为了怕失民心,霍政的皇叔霍京留他一命,封为恭王,却另将他的母后软禁,以此控制他的一言一行,要胁他不得有任何反叛念头。尽管住在华丽的恭王府里,吃穿不愁,他照样享有皇家一切尊荣,但却像只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终生都不得自由。 霍京甚至不让女人接近霍政,就怕他留下子嗣,日后威胁霍京的帝位。恭王府里唯一的女性就是年过半百的老嬷嬷,其他奴仆都是男性,朝夕相对,霍政都觉得即使自己真的不好男风,恐怕也别无选择了。 霍政其实长得很是俊美,容颜如玉,双眉挺秀,鼻梁高挺,嘴唇秀气,加上从小养尊处优,手脚肌肤更是光滑白皙,几乎能媲美女子,只是日常里他总刻意装作没精打彩,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饱模样,只有在见到乔行简时,那双眼里才终于有了多年来首次出现的光彩。 「我向你央求的人情,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乔行简淡漠如冰的脸色终于有些松动。「我是离家出走的,身上没有任何盘缠。」 「你想要银两?」 「不止。」 霍政微微睁大了眼。 即使乔行简不曾对他交代过任何细节,但聪颖如他,加上暗卫的报告,霍政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难道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平凡女子,放弃一切?」霍政问。 乔行简露出自嘲的苦笑,说:「一切?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再说,平凡又如何?能好好吃顿饭是平凡,能安心睡个觉亦是平凡,但我却求之不得。」顿了顿,才说:「但是平凡的她可以给我这些。」 霍政愣了愣,说:「你就因为这个女人能让你安心入睡、好好吃饭,而决定非她不可?」 乔行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多少人欣羡富贵荣华与功名仕途,但他在遇见顾涵希之后,却欣羡起平凡人家那种平淡安稳度日的幸福。 只有这个小女人,能驱走他心底多年沉积的阴霾,带给他一抹阳光。 只有她。 只有顾涵希。 此生他就是要定了她。 第七章 乔行简出去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周家小院忽然来了三个人,除了两位是木工师傅外,另外一位王嬷嬷说是乔少爷特地请她来照顾病人的。顾涵希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恭王府的刘大夫也赶了过来,说是恭王要他来替顾幼熙与顾韩氏诊断,并且还吩咐要用上最好的药材医治。接着敞开的院子门外传来人声,顾涵希探头一看,居然是米店和面舖的老板送来了米面,还顺便替她采买了许多新鲜鱼肉与蔬果。 顾涵希都看傻了,还没来得及问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店和面舖老板已经将米面鱼肉蔬果等食材搬入了厨房放置,王嬷嬷也跟着进了厨房开始烧饭熬汤,说是要炖点冬虫夏草鸡汤给顾幼熙与顾韩氏补补身子。 至于那两位木工师傅,已经开始在南屋与两间西屋处丈量起来,然后对着院子门外吆喝几声,便有几个少年学徒搬着已订制好的木头家具走了进来。 顾涵希看得目瞪口呆。 恭王府?恭王府的人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怎么会和恭王府扯上关系的? 难道是因为乔行简的缘故? 第33章 才这么想着呢,已经在恭王霍政的坚持下,在恭王府内沐浴更衣过的乔行简从院子的大门走了进来,见到院子里的这一群人,脸上没有丝毫讶异,彷佛他早就知道了。 「乔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顾涵希像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跑到他身边问。 在恭王府内沐浴更衣过的乔行简此刻穿回一身月牙白色锦缎长衣,外头披着霍政硬是要塞给他的浅灰色狐狸皮毛斗篷,京城位于北方,冬天气候更是严寒,寻常衣物根本避不多少了寒,霍政才坚持一定要送他这件保暖的皮裘。被这样华贵的衣物一衬托,乔行简又恢复了富贵人家少爷的气质,眉目间也不知不觉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傲气。 但顾涵希那声「乔公子」一唤,让他如大梦初醒,连忙将身上的皮裘脱下,覆在顾涵希纤弱的肩膀上。 顾涵希睁大了眼,只觉得身上忽然一暖,接着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连心里都是热的。 「乔公子,快别这样。」她急忙想脱下皮裘。「我哪穿得起这样名贵皮裘,要是弄脏了怎么办?」 「你就穿着吧,别着凉。」然后补了一句:「我会心疼。」 在陌生人面前这样毫不扭捏地关心她,要顾涵希说不感动,当然是骗人的。 她心里暖暖的,抬起头看着乔行简,第一次觉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可以这么疼宠她,感觉真好。 尽管她终究清楚知道两人之间的地位有如云泥,可是能不能就让她小小沉浸在这样的迷醉幸福里,一下下就好。真的,只要一下子。 天空下起了雪,几片率先飘落的晶莹雪花落在了两人身上,乔行简看见顾涵希乌黑头发上的洁白雪花,伸出手来轻轻拨掉,见顾涵希似乎没有像之前反应那么剧烈,或冰冷冷地要他别如此轻浮,他的手便顺着她略微冰冷的脸庞往下滑,滑过那粉嫩的脸颊时,感觉到了暖意,甚至有些烫手。 即使称不上是绝色美女,但顾涵希容貌本就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秀丽与温婉,眉目如画,再加上春情乍动,目光如水,娇唇轻颤,乔行简看着看着就痴了,完全将自己之前发誓要好好克制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 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顾涵希的双唇,然后看见这个小女人原本粉嫩的脸颊一下子烧得火红,整张脸红得似乎都要冒烟了。 「乔、乔公子……」顾涵希的声音细如蚊蝇。 「你又要叫我自重了吗?希希,刚刚可是你故意引诱我的喔。」乔行简嘴角微扬,有些坏笑地看着她。 顾涵希很想抗议,说她并没有,但她心里却清楚知道自个儿的确是动了春心。 就在她期待着还会发生些什么时,乔行简却退了开来,顾涵希有些不解,脸上一不小心露出了失望与不舍,这时她见到乔行简身后出现一个女人。 那女子温柔秀美,未语先笑,但感觉得出来见过不少世面,是个外柔内刚的俐落女子。她走上前,彷佛完全没看见乔行简与顾涵希两人方才的亲昵行为,态度大方自然地说:「你就是顾姑娘了,是吧?我叫曹琇璎,是城东成衣舖锦绣阁的老板。乔公子让我看了你的绣活,我非常喜欢,也对你的技巧惊为天人,想要网罗你成为我们锦绣阁的专属绣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顾涵希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她才总算找回说话的能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曹老板,你见过我的绣活?」 第34章 「是啊。」难得遇到手艺如此精湛的绣娘,曹琇璎眉开颜笑,对顾涵希十分亲热。「是乔公子带来给我看的。」 「乔公子?」顾涵希更加吃惊地望向乔行简。 见顾涵希仍一头雾水,曹琇璎很机灵地看了乔行简一眼,一身月牙白衣的青年缓缓点了点头,她这才对顾涵希解释道:「乔公子给我看的,是那幅『雪霁图』。」 雪霁图?顾涵希更讶异了。乔行简居然一路随身携带?从那么遥远的吴县带到京城?而且按照曹琇璎的说法,既然是顾涵希的绣活,那就是当时她替乔行简重新绣出来的那一幅吧? 乔行简居然搁下了他那么珍藏重视的祖父遗物,而选择了顾涵希替他重新绣制的那一幅? 若说顾涵希之前有过迟疑,此刻已完全烟消云散。 她真切感觉到乔行简是如此地重视她。 「顾姑娘,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是做绣活的,也接过不少达官贵人的成衣订制,但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绣工,不但针线细密不露边缝,而且用色精准,山水远近分明,人物生动有形,花鸟树木更是绰约,实在是极品,我想连全京城都找不到像这样的绣图作品了。」 当时京城的刺绣手工业已经非常发达,城东更是有一条「绣巷」,短短的巷子里面就开了五、六家绣坊,几乎聚集了来自各地的绣娘,同时亦是绣品市场,处处可见珠帘绣额,巧制新装与各式佳作名绣,曹琇璎的锦绣阁也在其中,而且生意兴隆,拔得头筹。 皇宫里也设有「文绣院」,御用绣娘选自全国最出色绣女五十名,专为皇帝绣制帝服与各式皇家装饰品,因此也被称为「官绣」或「京绣」。皇宫内甚至会定期请来当朝山水名画家,与文绣院合作绘制绣画,赏赐给大臣收藏,乔家祖父那幅「雪霁图」便是由此而来。 曹琇璎曾有幸见过几次皇宫绣画,她如此称赞顾涵希绣出的这幅「雪霁图」,等于间接肯定了她的绣工超越了一般民间绣娘,甚至已有官绣的实力。 对于接连掉下来的好运,顾涵希不敢置信,一下子看看乔行简,一下子又看看曹琇璎,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们,尤其是乔行简,可是心绪激动之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眼泪已经先在眼眶打转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狂喜。 「顾姑娘,你意下如何呢?」曹琇璎笑意盈盈地问,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她对这位个性纯朴的小绣娘很有好感。「如果是考虑到工钱的话,我们除了每月固定发给的工钱,还可以抽佣的,若是客人特别指名,佣金更可以抽到五成。」为了要留下顾涵希,曹琇璎开出了非常优渥的条件。 顾涵希觉得自己彷佛在做梦似的,她眨眨眼,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有些痛,这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转过头,看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乔行简,只见青年总是冷峻的脸上此刻浮现微微笑意,也正凝视着她。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是喜极而泣。 「曹老板,我答应了!」顾涵希抹去脸上滚烫泪珠,喜笑颜开。「我愿意到锦绣阁工作。」 ☆☆☆ 只不过一个下午,周家小院里就添了许多东西,除了厨房里满满的米面鱼肉蔬菜等食材,顾韩氏与顾幼熙居住的房间里也点起了火盆,用上上好木炭,让冬天的夜里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第35章 顾韩氏在病中听顾涵希大略解释了一下情况,也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如此天大的好运会落在他们头上。原本她挣扎着起身想亲自向乔行简道谢,但王嬷嬷阻止了她,说乔少爷不在乎这种小礼数,先把病养好再说。 而顾幼熙在喝了刘大夫开出的药方后,当天晚上病况就好转许多,甚至已经能睁开眼,好奇地问下午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两位木工师傅将小院里原本的杂货间布置改建成一个小书房,摆了张床、桌椅,甚至还有一个书柜,里头不知道从哪弄来许多书籍,一一整齐摆在书柜里。书柜上还有一盆兰花,书桌上则摆着文房四宝,以及一枚温润白玉做成的纸镇。 看见那白玉纸镇,乔行简心里便浮现幼时与霍政相处玩耍的点点滴滴。他若没记错,这枚白玉纸镇是霍政的父皇霍景赏赐给他的,乃西域和阗美玉所制,他俩幼时跟着乔祖父,亦是当时的太子太傅,一同读书习字,案上放的便是这枚白玉纸镇。 京城。皇宫。政变。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再回到这里,也没想过会与霍政再次见面。 更没想过,自己会再踏进这个地方的理由,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平凡的女人,但对乔行简而言,却只有这样的平凡才能令他动心。 夜渐渐深了,他在案前坐下,拿出那幅「雪霁图」,摊开,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上头的一景一物。从前他看这幅图怀念祖父,现在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思了。 乔行简陷入沉思,如今远在吴县的乔府铁定已派出人手来找他,消息说不定也早已经传到了乔大人耳里,他迟早会被找到,一旦被找到,绝对是被押着去娶回户部尚书甄大人家的千金,而顾涵希也很可能会遭遇到不测。 他只希望,今天与霍政商讨出来的计策能够成功,而且要越快进行越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下午就找来了锦绣阁的曹老板,要她聘用顾涵希。 就在他计算着何时顾涵希才能有机会受到赏赐入宫时,书房门外忽然响起了几不可闻的敲门声。 夜晚的雪下得越发大了,除了细细的沙沙声外,万籁俱寂,也因此显得那敲门声更让人难以忽视。 乔行简开了门,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地见到顾涵希就站在门外,但身上却没穿着皮裘,而是又穿回厚重的棉布衣裳,裹得像是颗大粽子。 「希希?」 顾涵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天冷,这皮裘还是还你吧。」她将浅灰色的皮毛斗篷双手递了过去。 乔行简伸出了手,却不是接过皮裘,而是握住了她的小手。 很冰冷的小手。 「房里已经点上火盆,房板也加厚了,足以避寒。」他用温暖的大手摩挲着掌中的粉嫩小手。 顾涵希羞红了脸,却没有将手抽回来。 乔行简忽然感觉到她指腹上的触感略微粗糙,于是将她的手举了起来,见到顾涵希的指尖上有着不少针刺般的小伤口痊癒痕迹。绣活这种工作,成天拿着针在布面上绣绣缝缝,难免会刺伤指头,乔行简在昏暗的烛光下怜惜地抚摸着顾涵希的指尖,忽然放入唇间吻了一下。 顾涵希嘤咛一声,感到实在太羞人,连忙想抽回手,但下一刻,乔行简已经将她搂入怀里,狠狠吻住了她,差点让她窒息。 第36章 …… 第37章 …… 第38章 她紧紧攀住他的后背,闷声尖叫了一声,瞬间身子完全软瘫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希希,我爱你。」在那片刻的失神中,顾涵希却清楚听到了这句话。 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在她心里,她这么回应着—— 是的,夫君,我也爱你。 哪怕只是场露水姻缘,但我也爱你。 好爱、好爱你,这一辈子都爱你。 第八章 隔天清晨。 顾幼熙前晚服了医术高超的刘大夫开的一帖药,又加上喝了王嬷嬷特地为他炖煮的冬虫夏草鸡汤之后,他今儿个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虽然还是喉咙有些痒想咳嗽,手脚也有些无力,但比起之前一直发烧到几乎意识不清、全身酸疼欲呕的症状比起来,已经算好太多了。 年纪尚幼小的他与顾韩氏同一间房,他见娘亲还在睡着,而且难得睡得挺熟,便不忍心去吵醒她。 他慢慢掀开被子,原本是怕清晨浓重寒气一下子窜入被窝,让他病情加重,可是他却发现屋里暖暖的,张望了一下,原来屋角点着火盆,火红的炭正热烘烘地送出一波波温暖。 以往在吴县老家时,只有下雪时才会点起火盆呢。 顾幼熙往窗外一看,虽然没有下雪,可是窗台外头却堆着仍未融化的积雪。 他穿起层层衣服,把自己裹得像是个小包子一样,离开房间,想去找顾涵希。 但他才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顾涵希从院子西边角落那间原本堆放杂货的屋里走了出来,顾幼熙见状,连忙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正想喊声「姊姊」,却居然见到那个万恶的乔家少爷跟着在顾涵希身后出现! 「姊姊!」顾幼熙气呼呼地冲了过去,尽管他年纪还小,却勇敢十足地挡在自家姊姊和乔家少爷之间,说:「姊姊,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顾涵希小脸一红,轻轻拍了一下顾幼熙的头,嗔道:「你少胡说八道。」 「姊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昨天王嬷嬷只告诉他,有好心人送来许多救急物品,要他不用担心,好好养病。他今天正想问姊姊那位好心人是谁呢?结果、居然、没想到,竟是那个惹得姊姊如此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 顾涵希一时也羞得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清楚,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厨房做早饭,又要顾幼熙回房去休息,不要出来着凉了。 但顾幼熙怎么看乔行简怎么不顺眼,为什么这家伙像个跟屁虫似的一路跟着他们也来到了京城?他就那么爱纠缠着姊姊不放吗?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乔家的宝贝少爷呢!只要你敢欺负我姊姊,我将来一定要你好看!」顾幼熙也知道他的威胁对乔行简根本不痛不痒,但他就是讨厌看见这家伙一直缠着姊姊。 看着顾幼熙气呼呼的小身子又回房后,顾涵希这才向乔行简道歉。 乔行简倒是心情愉悦,没怎么在意,况且,他从没和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接触过,顾幼熙那气呼呼的模样在他眼里倒是挺可爱的,他爱屋及乌,很自然地也把顾幼熙当成了自己的小弟。 顾涵希去厨房煮早饭后没多久,顾幼熙忽然又跑来找乔行简,不过这次气焰已经弱了许多,可还是满脸不服气。乔行简很是好奇。 顾幼熙眼眶有些红红的,很不甘心地说:「娘说,你是大好人,我不应该凶你。她要我来向你道歉。」 第39章 乔行简放下手上的书,有些莞尔地看着顾幼熙,觉得他可爱极了。 这姊弟俩的性情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呢。 乔崔氏曾抱怨过顾家这种小门小户,哪会懂得什么教养,更别提学识,可是这对姊弟却都真诚待人,毫无虚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连认错,即使看起来是这么不甘愿,却没有阳奉阴违,还是乖乖听了顾韩氏的话来向他道歉了。 乔行简向来冷峻的表情不知不觉柔和起来,他嘴角微扬,其实心里压根没有要和个小孩计较。 不过,他倒是想好好逗一逗顾幼熙,于是问:「你娘还说了些什么吗?」 顾幼熙小脸露着委屈,噘起嘴,疑惑地抬头看了乔行简一眼,才说:「娘还说,其实你对姊姊很好……」他搔了搔头,终于还是问出口:「但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哪里不像?」乔行简问。 「之前你不是三更半夜把姊姊叫去乔府吗?第一次,姊姊回来后就累倒了。第二次,她就只是一直哭一直哭,还坚持要立刻搬家,说再也不要和乔家,尤其是和你,有任何瓜葛。怎知你真这么厚脸皮又追了过来,可是这次姊姊却似乎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的模样了。」讲着讲着,顾幼熙狐疑地打量着乔行简,好像在看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 眼前这个人,让他最亲爱的姊姊累倒病倒,甚至半夜啜泣,可是也是他让姊姊露出娇羞笑容,脸蛋羞红,看起来不但比从前快乐,甚至比从前更美了。 真是太奇怪了。 ☆☆☆ 顾涵希端着早饭来到乔行简的书房时,惊讶地见到顾幼熙乖乖坐在案前,拿着毛笔在读书习字,而乔行简就在旁指导。 乔行简见到她,说:「我瞧这孩子挺聪颖的,之前打下的基础也不错。」 顾涵希说:「弟弟五岁那年就跟着一位秀才学读书认字,到现在也快要满三年了。」 乔行简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反正我闲着没事,这期间就顺便教他读书识字吧。」 顾涵希吃了一惊,说:「这怎么好意思?教书都要附上酬劳的,我们——」 乔行简打断她:「先别管酬劳不酬劳的,你得准备去绣坊上工了。」 顾涵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乔行简为何那么急着要她去绣坊,她原本想过两天再去呢。 不过,乔行简愿意教顾幼熙读书写字,那的确是再好也不过,她正担心顾幼熙中断了学习,该怎么补救才好。 「王嬷嬷待会儿就会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家里,况且我也会在。」乔行简这句话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 顾涵希原本还有些迟疑,此时顾幼熙抬起头来,说:「姊姊,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看着乔公子,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顾涵希瞬间玉颊飞红,以为昨夜乔行简「欺负」她的事情全被顾幼熙知晓了,她红着脸说要准备出门了,然后匆匆离去。 乔行简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案前,继续指导顾幼熙读书识字。 原本顾幼熙对乔家大少爷完全没好感,可见了他在书柜里摆的满满书籍之后,他顿时心生崇拜,连之前他念书的学堂里都没这么多书耶!而且案上摆的笔墨纸砚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凑近砚台还能闻到一股墨香,不像学堂里的砚台老是有股洗不去的霉味。 第40章 待乔行简说愿意教他读书识字,而且免费不用收酬劳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有多讨厌这位乔公子。免费耶!而且还可以用上这么好的文房四宝习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这样姊姊就不用像以前那样还要费心缝制四季衣裳当他的束修了。 不过,若是乔行简欺负他姊姊的话,他还是会不客气的喔,哼哼。 ☆☆☆ 与此同时,远在吴县的乔府上上下下如同炸了锅,乔崔氏没日没夜地不断加派人手前去寻找宝贝儿子的下落,却都毫无消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儿子居然人在他向来最痛恶的京城里。 乔崔氏完全慌了手脚,又不敢将此事禀报乔老爷,只盼能先把宝贝儿子找回来再说,她甚至急得都病了,整天躺在房里,足不出户。 这天乔七小姐匆匆赶了过来要见她,乔崔氏连忙让她进来,却在听到乔行简依然下落成谜时,失望地又倒回了床上,重重叹了口气。 乔七眼见母亲越来越憔悴消瘦,以往极为注重打扮的乔崔氏如今发丝有些散乱,银白的头发似乎在几日之间就增加了不少,面容更是瞬间苍老许多。 「娘。」乔七咬咬唇,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先派人去找顾姑娘?小弟说不准就是追了她而去的。」 不提那小绣娘还好,这一提,乔崔氏整个火都上了来,她忽然坐起身子,伸手指着乔七厉声骂道:「都是你!没事找那个什么绣娘来家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简儿迷得神魂颠倒,还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现在居然又离家出走?!」一向颇为自制的乔崔氏忽然痛哭起来,失去宝贝儿子的悲痛让她开始胡乱迁怒:「天啊,乔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连生七个女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现在却不见了,生死不明……」 乔七皱起眉头,母亲近日来情绪不稳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她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也很担心小弟的安危,但乔行简都要满十八岁了,又不是五岁小孩,尽管行事是冲动了些,但起码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吧?况且,小弟不是一直很想要顾涵希吗?这次离家出走,也是因为顾涵希,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人,还不如先去找顾涵希呢。 这时乔崔氏忽然又说:「女儿就是没用!尤其你更没用!你那六个姊姊都出嫁了,就剩你还留在家里做什么?嫁不出去的女儿有多丢人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都是你把那个灾星请进家门,要是简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乔七的心都凉了。 尽管当时的社会风气的确是重男轻女,不然乔崔氏也不会连生七个女儿之后,仍要拼着高龄产妇的危险硬是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女儿就天生注定比儿子差、比儿子低贱吗?一个家里若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女儿就总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牺牲的吗? 况且,乔行简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根本是他自找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顾涵希的确是她找来的,但婚姻大事本来就该听从父母之言,他却胆敢忤逆反抗,又是谁宠出来的结果?当然不是她乔七小姐! 乔七敢怒不敢言,乔崔氏一阵数落之后又颓然倒回床上,不耐烦地挥手要她离开。 乔七冷着一张脸离去了,她不像乔崔氏那样不太能处理情绪压力,狂怒之下往往盲目见不到事端症结。她在冷静思考之下,老早就判断出乔行简应该是跟着忽然举家搬迁的顾涵希而去,要找到小弟,就要先找到顾涵希。 第41章 她也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禀告父亲大人,毕竟父亲才刚替小弟定下亲事,现在新郎却跑了,再怎么样父亲都该知情才是,也好先有心理准备到时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向甄大人家交代。 乔七的脑袋里井井有条地思考着所有前因后果,隐隐有了当家主母的架式。 只可惜,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一盆水,她永远都无法在乔家真正当家做主,只能任由情绪接近崩溃的母亲无理取闹地胡乱下着指令,弄得人仰马翻,却一点结果都没有。 ☆☆☆ 京城。 锦绣阁。 顾涵希初上工的第一天,曹琇璎就派给她一件她做梦也想不到的贵重绣活——替当朝的秀宁公主缝制新嫁衣。秀宁公主乃皇帝霍京最小的女儿,自幼即得宠爱,说被奉为掌上明珠一点也不为过。年满十六的秀宁公主即将出嫁,皇室嫁衣原本该由皇宫御用绣娘专门缝制,但在恭王霍政的大力推荐之下,兼之秀宁公主也对民间绣艺感到好奇,于是便让锦绣阁与宫内的文绣院同时替她缝制嫁衣,完成后她将从二者中挑其一,在出嫁当日穿上。 初到京城觅得工作,居然就是件责任这么重大的绣活,顾涵希连忙推辞,曹琇璎却信心满满地对她说:「顾姑娘,你别担心。以我的眼光,你的手艺绝对不比那些官绣差,而且你只要负责最主要的图样设计与绣工即可,剩下的部分,我们锦绣阁最有经验的绣娘会照着你的设计一起分头赶工,务必三天内就要完成。」 「三天?」顾涵希睁大了眼。 曹琇璎心想:其实三天都还算多了呢,恭王那儿可是催得更紧,巴不得明天就能送进皇宫里。 「顾姑娘,其实锦绣阁接过不少达官贵人的生意,缝制嫁衣更是我们的拿手活,京城里只要有姑娘出嫁,第一个想到的绝对就是锦绣阁,所以我们的绣娘对缝制嫁衣都很有经验。」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有经验的绣娘来做?我才刚到京城,只是新人,经验又不足——」 曹琇璎不让她把话说完:「顾姑娘,别再妄自菲薄了。我曹琇璎好歹也见过世面,绣工好还是不好,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再推辞,就是否定我的眼光罗。」 顾涵希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都说不过曹琇璎,可是她还是很担心哪,而且也感到害怕,尽管她向来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可是现在她在人家底下做事,万一表现不好,连累的可是整个锦绣阁的名誉呀。 曹琇璎当然也知道顾涵希的顾虑,便说:「其实,秀宁公主肯让锦绣阁为她缝制嫁衣,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即使将来公主选上的不是我们绣出来的嫁衣,但锦绣阁的知名度也绝对会因此大大提升,招来更多生意,怎么看都是双赢的局面。你的手艺绝对是锦绣阁里最好的,所以我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顾姑娘,别让我失望喔。」曹琇璎依旧眼里带笑,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期望。 见曹老板这么器重自己,顾涵希也决定自个儿不要再担忧这担忧那了,于是她点点头,说:「曹老板,那我们立刻开始动工吧。」 ☆☆☆ 大红上好绸缎,昂贵金色丝线,在顾涵希的巧手下,一只色彩斑斓的长尾山鸡头部很快成形,她身边围绕着三位锦绣阁手艺最佳的绣娘,负责缝制袖子并以金丝线装饰。 第42章 曹琇璎深知光线对绣工的重要,因此绣娘工作的地方,采光非常好,甚至还特地开有天窗,阴天时可打开增加采光,平日有阳光时则关上,避免太强烈的光有时反而会造成色差。 顾涵希与三位绣娘聚精会神地做着绣活,几乎没有说话,第一天上工,顾涵希还来不及向其他绣娘打招呼,有些过意不去,幸好这些绣娘都算和善,而且分工的经验丰富,即使是与顾涵希第一次合作,也很有默契,不会打扰到她的工作。 比起以前只能自己单打独斗,能和人一起合作的感觉很新鲜,顾涵希偶尔放下针线,转动脖子稍作歇息时,便能看见其他三位绣娘的手艺是如何娴熟、缝针是如何优美穿梭,果然不愧是锦绣阁最有经验的绣娘。 才不过一天光景呢,那只山鸡已完成了差不多半个身子,公主嫁衣的两只袖子也已经缝制完成。 顾涵希还想继续缝呢,三位绣娘却都说待明日再缝吧。 「可是我怕赶不完呢。」顾涵希很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担忧。 三位绣娘中年纪最长的年大婶说:「顾姑娘,照这个进度,我想三日是刚好可以完成的。曹老板不希望我们整天都待在这儿,绣活这工作本就伤眼,况且天色已暗,光线也不好,加上身子疲累,再做下去只会事倍功半,不如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好好努力。」 「可是……」顾涵希踌躇着,但也知道年大婶说得很对。 她的母亲顾韩氏就是因为当年夜里就着昏暗烛光做了太多绣活,才伤了眼,如今再也无法拿针穿线。绣活可是顾涵希唯一的技能,她要靠这个过一辈子呢,可千万要好好保养自己的眼睛。 顾涵希依依不舍地放下针线,这才发现因为整日都低着头做绣活,颈项都僵硬了。 隔天再来,经过一夜休息,乔行简也很体贴地没有「欺负」她,顾涵希觉得精神抖擞,而且心情不错,这天她效率特别好,几乎就要绣完了整只山鸡,正想一鼓作气全部绣完,其他三位绣娘又阻止了她,顾涵希这时才发现天色又已经暗了,而她的颈项也已经僵硬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那天晚上回家后,乔行简见她颈项僵硬得实在太过,主动问她需不需要按摩?顾涵希受宠若惊,很想试试但又有些矜持,最终还是红着脸答应了。 她照着乔行简的吩咐,身子放松趴在床上,乌黑的长发解了开来,拨在一旁,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当乔行简的大手抚上她的颈子时,她仍是紧张得全身一僵,随即听到乔行简叹了口气,说:「希希,你太紧张了。我又不会掐死你,怕什么?」 头埋在枕头里的顾涵希闷声没好气地说:「就是怕你嘛。谁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她还是努力放松自己的身子,要自己去习惯乔行简的碰触。 尽管有过鱼水之欢,但也许是第一次被强迫的经验多少留下了些阴影,若是乔行简忽然碰触她,顾涵希总是会全身一紧,久久不能放松。 但也许是这两天全心全意替公主缝制嫁衣,耗去了太多心神,在乔行简力道适中的按摩下,趴在床上的顾涵希居然睡着了,她一睡着,全身肌肉便完全放松,乔行简立刻就察觉到了,却没有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改为轻轻的抚摸,顺着那优美纤细的颈子缓缓来回移动,感受着顾涵希柔滑的肌肤。名为欲望的火苗燃烧起来,可是他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坐姿,要自己今晚别那么冲动。 第43章 顾涵希一定得在明天将秀宁公主的嫁衣绣好,他要是今夜要了她,只怕他会毫无节制,让她第二天无法好好工作。 为了要让计策成功,换得与顾涵希的长久厮守,就这么几天而已,他当然要忍耐。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与欲望又是一回事,不知道是屋里的火盆烧得太旺,还是他体内的欲火烧得太烈,乔行简觉得身子热得不像话,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从床边站起转身离开屋里,门才一打开,刺骨的寒意便随着雪花飘了进来,让他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头望了一眼在他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女人,今夜是无法与顾涵希同床共枕了,看来这漫漫长夜,可难熬过了。 第九章 顾涵希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待从床上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昨夜居然就这样趴在乔行简的床上睡着了! 她转过头,见到乔行简和衣坐在案前,身子靠着墙壁睡着,不过看起来睡得不怎么舒适安稳,眉头微微皱着,眼下有着浅浅的青色。 顾涵希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端详着那张已脱去了少年稚气的脸庞,从前她总觉得他气质太冷漠,眼神太深沉,是高不可攀的冰山美男,但现在的他尽管有时仍摆脱不了大少爷的规矩与习气,可是脸上的线条柔和了,眼神也让人觉得亲近,不再感觉那么遥不可及。 这么尊贵的少爷,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呢? 顾涵希直到现在都觉得好像在做梦呢。 如果真是做梦,让她不要醒,好不好? 对了,讲到做梦,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就要过年了,全家都在大扫除、准备年货,财神爷像也被搬了下来,仔细擦拭干净,等神案打扫完毕后再请回去。她好奇地跑去财神爷面前,看见那些供奉的糖果糕饼和水果,嘴馋得不得了,好想偷块糖来吃,又怕被人发现,犹犹豫豫了许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伸手去拿块糖,财神爷忽然瞪了她一眼,她一惊,梦就醒了。 顾涵希想:该不会前世她真的偷吃了供给财神爷的糖,惹得财神爷不高兴了,所以今世才落得如此贫困穷苦下场? 想什么呢,不过是做梦而已,她还真当真了啊?说起来,她对自己现在的人生已经很满意了。 她又望了一眼乔行简,有些担心他这么睡着会着凉,想叫他去床上躺一下,又不敢吵醒他,想了想只好用折衷的法子,她把床上的厚被拿过来,牢牢地盖在乔行简身上,这才放心离开,准备去锦绣阁上工了。 过了一会儿,乔行简睁开了眼,只觉得全身发热,他昨晚盖着霍政送他的皮裘过夜,脚边又点着火盆,已经很是保暖,顾涵希却又把厚被往他身上盖得密密实实,即使外头寒冷入骨,但他没多久就热醒了,额头上还微微冒着汗珠。 他睁开眼,见已经人去床空,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床厚被,想到这是顾涵希临去前的贴心,心里倒是挺受用的。那小女人生平没穿过几次皮裘,不知道其保暖度极佳,才会担心他受凉吧? 今日已经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听曹老板说,公主嫁衣的缝制速度非常快,成品也非常令人满意,明天就会先送到恭王府,再由恭王送至皇宫。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他还是担心时间不够。 第44章 要是被他父亲知道了他人在京城,绝对会把他强行带走,顾家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来他今天得再去找霍政商量一下。 ☆☆☆ 锦绣阁。 在顾涵希与三位绣娘的赶工下,秀宁公主的嫁衣终于在日落前全部缝制完成,顾涵希不放心地一次又一次检查,其他三位绣娘,包含曹琇璎,则在一旁对她的绣工赞不绝口。 顾涵希总算松了口气,即使这次的任务很赶,但在其他三位绣娘的帮忙下,进行得很顺利,如期完成。尽管顾涵希才刚到锦绣阁,但在这三天的密集合作之下,很快就和这几位绣娘培养出默契,彷佛已经一起工作了很久。 自己以往独自一个做惯了绣活,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合作,她很喜欢那种分享成就的感觉,她也不怕大家笑她是乡下人没见识,一一向曹老板与其他绣娘道谢。 曹琇璎更加喜爱这个纯朴的姑娘了,其他原本因为曹老板的厚爱而心存着一些芥蒂的绣娘,见顾涵希谦虚又不争功,于是对她的敌意也慢慢放下。 顾涵希以为自己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却没想到,隔天曹琇璎又告诉她一件天大的事儿:秀宁公主亲自来到了恭王府,准备试穿锦绣阁特地为她缝制的嫁衣。 顾涵希问:「公主大婚不是在七日后吗?」 曹琇璎说:「因为大婚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安排,所以公主想要早点先决定嫁衣吧?你也知道,秀宁公主这次是要去狄国和亲的,路途遥远,总要采办准备许多事物吧。」 顾涵希又问:「和亲?狄国?那不是蛮夷之邦吗?秀宁公主不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女儿,皇上舍得让她去和亲?」 曹琇璎说:「皇上会做这样的决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也是舍不得秀宁公主的。」 顾涵希没有再多问下去,她不过一介平民百姓,又怎么会懂得这些政治斗争与朝野夺权的手段?通常和亲是用来维护国家安全、巩固与周边国家关系的手段,皇帝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远方国家的一国之君,就能换来十几年的短暂和平。当今皇上霍京靠政变夺权,自知非皇族正统,为了要稳固权位,除了安内,他也必须攘外,而和亲是最不费气力的方法。只不过是送出去一个女儿而已,再疼爱,公主终究只是帝王权位路上的一枚棋子。 多少平民百姓欣羡皇家富贵生活,但被困在皇家牢笼里的皇族们,却反而欣羡平民,只因往往身不由己,一旦无权无势,便只有任人摆布,成为牺牲品。 ☆☆☆ 恭王府内。 秀宁公主端坐在霍政面前,向来活泼美丽的她此刻却异常沉默,那双明秀的眼眸也带着浓浓哀伤。 两人对坐了好一阵子,沉默无言,直到霍政终于忍不住开口:「公主殿下,请试嫁衣吧。」 秀宁公主仍不为所动,霍政叹了口气,柔声唤:「堂妹。」 这声「堂妹」终于让秀宁公主的眼泪落下,珍珠般的晶莹泪珠落在粉嫩玉颊上,任何男人见了都要心生怜惜,更何况是从小与她青梅竹马的霍政? 但即使彼此互有情愫,身为皇族,身不由己,一个被霍京终生监看,等于过着半软禁的生活,一个送去和亲,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婚姻。 霍京当然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向来禁止他们两人见面,但秀宁公主想反正自个儿都要远嫁狄国了,临走前说什么也要见霍政最后一面,加上霍政有求于她,于是她干脆今日就带人直接过来恭王府了。 第45章 皇帝霍京大概也是心有愧疚,这次居然没有阻止秀宁公主,不过倒是多派了几位大宫女与侍卫,吩咐不得离开秀宁公主身边,免得这两人有什么踰矩行为。 秀宁公主深呼吸一口,眨去泪水,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她身后两位贴身宫女立刻上前,准备伺候主子更衣。 秀宁公主离开后,霍政静静坐在偏厅里,一语不发,难得地脸上没有了平日装出来的和善笑容,脸色异常沉重。 过了半炷香时间,穿着大红嫁衣的秀宁公主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嫁衣上绣有象征皇室公主身分的长尾山鸡,随着秀宁公主的步伐轻轻摇摆,彷佛有了生命。大红的衣裳更衬托出她犹带泪痕的桃花容颜,目光流转间,带着新嫁娘的娇羞。 「政哥哥。」秀宁公主终于说话了。「我好看吗?」即使身旁有着不少侍卫宫女,秀宁公主却抛下那些矜持与规矩,难得泄漏自己深藏多年的情意,语调亲密。 这声「政哥哥」一喊,两小无猜的童年往事同时在两人脑海里浮现。 「好看。」霍政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紧,心口有些堵。 「真的?」秀宁公主抬起头,盈盈妙目凝视着他。 「真的。」霍政说。 秀宁公主笑了,那笑容如此美丽,霍政想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如这般绝色容颜。 秀宁公主低下头,轻声说:「那就好。政哥哥,你终于看见我穿嫁衣的模样啦。」 霍政胸口一热,想起小时候她常常扯着他的衣袖不放,喊着将来一定要嫁给他当新娘子。现在她的确要当新娘子了,但却不是嫁给他。 霍政低头见到她如玉葱般的纤纤细指与手背的白皙肌肤,很想一把握住,但他死死忍住这股冲动,半晌,才说:「堂妹,这身嫁衣,你可喜欢?这可是京城里最知名绣坊锦绣阁专门为你赶制出来的,你可满意?」 秀宁公主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真情流露也不能太过,不然反而会害了霍政。 「我很满意。」她又后退一步,这才抬起眼看着霍政,收敛起情绪,语气端庄自持:「我嫁去那蛮夷之地,恐怕找不到手艺这么好的绣娘了。」停了停,才又说:「我想将这位绣娘一起带去狄国,继续替我缝制衣裳,同时也可将这等精细手艺教给狄国女子,宣扬中原文化,还请恭王代为转达。」 ☆☆☆ 顾涵希目瞪口呆,久久无法相信这个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向曹琇璎确认:「曹老板,此事当真?秀宁公主真要指定带着我一块儿嫁去狄国?」 曹琇璎也是一脸忧心与愧疚,她本只是配合恭王,顺带让锦绣阁增加知名度,好对日后生意有所帮助,怎知秀宁公主却要带走顾涵希,随同她一起前往狄国?好不容易找到手艺这么精湛的绣娘,曹琇璎当然不愿,可是对方是千金娇贵的公主,又向来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女儿,公主金口一开,她不过寻常百姓,哪有拒绝的道理? 「顾姑娘,这事我真是对不住你,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曹琇璎很是懊恼。「不然,我去找恭王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涵希仍是脑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回到周家小院,没有先去见顾韩氏,而是直接去找乔行简,他正在书房里,教顾幼熙读诗经。乔行简见顾涵希脸色有异,似乎有话想说,便找了个借口要顾幼熙先退下。 …… 注:免费连载完。 第46章 待他知道了秀宁公主要人这件事后,勃然大怒,狠狠一拍书案,怒道:「皇家也未免欺人太甚!他们真以为每个人都能随他们摆布吗?」 顾涵希吓了一跳,她没料到乔行简的反应会这么大。 「希希,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坚定地对顾涵希说。 听他这么一说,一直处在过于震惊而有些恍惚的顾涵希忽然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泣道:「可是哪有转圜的余地?人家可是公主,我只是平民百姓……」她当然不想跟着秀宁公主前去蛮夷之地啊!这如同青天霹雳的消息让她根本无法招架,束手无策,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手艺,教公主给看上了。 「希希,别哭。放心,一切有我在。」乔行简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着。 顾涵希哭得更大声了。她很想相信乔行简,可是她真的能相信吗? 要是她真的跟了公主去狄国,那顾韩氏和顾幼熙怎么办?而如今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有眼前这个人哪。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她哭得声音哽咽、梨花带雨,教人万分疼惜。 乔行简强壮的手臂搂住她,搂得紧紧的,似乎就要这样搂着她一辈子。 「希希,别怕。我立刻去恭王府拒绝这事儿。」 ☆☆☆ 乔行简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周家小院,前往恭王府。 顾涵希照着他的吩咐,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顾韩氏与顾幼熙,可是傍晚她煮饭时心不在焉,白粥烧糊了,青菜没洗摘干净,半黄半绿,豆腐也煮烂了,鱼肉甚至煮焦了一半。顾幼熙看着这些黑黑黄黄的饭菜,又看了顾涵希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姊姊,你没事吧?」 「我?我很好,没事。」正不住张望着小院门口的顾涵希回过神来。 顾幼熙也跟着往门口张望,却一个人影儿也没见到啊? 「希希啊,听你说,这两天都在赶制秀宁公主的嫁衣,赶完了没有?」顾韩氏问。 顾涵希身子一震,手里拿着的碗差点掉了下来。 她连忙笑笑,说:「娘,已经赶完了。」 「是吗?我真想看看呢。公主的嫁衣呢,多少绣娘这辈子根本没机会缝制这么高贵的衣裳。希希,我真觉得咱们是不是走运了啊?」 见顾韩氏笑得那样满足,顾涵希心里更是不忍与惶恐,既担心该怎么开口将这件事告诉家人,又担心乔行简为何去了哪么久还没回来? 偏偏这时候顾幼熙又开口问:「姊姊,乔公子呢?怎么大半天都不见人影了?」 顾涵希心一抽,却还要强装笑颜,说:「他说要出去办事,也没说啥时回来,我们就先吃吧,别管他了。」说完,她的眼神却又望向了小院门口。 天色都暗了,乔行简去了那么久,为何却还未回来呢? ☆☆☆ 乔行简直到隔天早上都没有回来。 顾涵希担心得一夜未眠,但还是得去锦绣阁上工,怎知她梳洗完毕,还没踏出家门呢,锦绣阁老板曹琇璎便一脸着急地赶了过来,见到她劈头就说:「顾姑娘,大事不好了!」 顾涵希的心一沉,不祥的预感浮现,马上就联想到乔行简是不是出事了? 她紧抓住曹琇璎的手,急急地问:「出什么事了?可是……可是乔公子他……」 第47章 从曹琇璎脸上的表情,顾涵希知道自己猜对了。 「乔公子他怎么了?」顾涵希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时顾幼熙也好奇跟着跑了出来,因为他今儿个一早想去找乔行简读书,却扑了个空,而且书房里冰冷刺骨,火盆熄着,表示乔公子昨夜也没回来。 「顾姑娘,乔公子他昨儿个前往恭王府,希望透过恭王协助转达你不愿随公主前往和亲,但恭王左右为难,乔公子便坚持恭王带他去亲见公主一面,恭王也真的带他入宫去了,可没想到乔公子也许是太急躁了,不知道怎么样冒犯了秀宁公主,公主一气之下将他杖打了十几大板,又叫人押入了大牢里!」 顾涵希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忽然跌坐在地上,幸好积雪深厚,没怎么跌伤身子。 「姊姊!你没事吧?」顾幼熙连忙扶住顾涵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剧变接二连三,顾涵希心中慌乱,却又无法可想,她身子颤抖得如风中落叶,滚滚热泪流了下来,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他怎么会那么冲动?居然冒犯了公主……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她忽然想起什么,对曹琇璎说:「曹老板,你有办法带我去见秀宁公主吗?或是去见恭王也好,我去!我愿意跟着公主去狄国!只求公主放了乔公子一马!」 对于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曹琇璎始料未及,同时也极为过意不去,如今若能有任何补救方法,她绝对会帮忙到底。 但当曹琇璎带着泪眼汪汪的顾涵希来到恭王府时,却听闻恭王仍留在皇宫中,尚未回府。无人引荐,她们两个平民女子自然也不可能无故入宫。 这时雪下得越发大了,曹琇璎无奈之余,只能要顾涵希先回去等候消息,但顾涵希说什么都不愿离开,执意要留在恭王府大门口,等候恭王回来。 「顾姑娘,这雪下得这么大,冰天雪地,没人愿意还逗留在外边的。你快回去吧,我已经打点好了,届时恭王一回来,就会有人来通知,我再立刻通知你。」 但顾涵希却似下定了决心,道:「曹老板,就算我这时回去了,又怎能安心?我留在这里,就能早些见到恭王,多争取一点时间。」她被冻得红通通的脸颊上犹有泪痕,但眼神却十分坚毅。 曹琇璎又劝了几回,见实在劝不动了,只得商请恭王府的看门人让顾涵希至少能在有遮蔽的地方等候,但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她匆匆赶回锦绣阁,拿了件最保暖的外衣,再匆匆赶回恭王府门口,要顾涵希穿上,道:「顾姑娘,我知道是劝不动你了,不过身子还是要顾,不然到时我要怎么向你家人还有乔公子交代?」 ☆☆☆ 幸好,顾涵希没有等得太久,约莫一个时辰后,恭王便从宫里回来了。 马车停在了恭王府门前,霍政才下车,顾涵希便奔了过来,因为双腿早已被冻得几乎毫无知觉,她几乎是狼狈地扑通一声双膝直接跪倒在雪地上,颤声道:「还请恭王开恩!」 即使之前从未见过顾涵希,霍政也知道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人是谁。 他亲自扶起顾涵希,见她容颜秀丽,双眸含泪,道:「你便是顾姑娘了吧?」 顾涵希点点头,又要下跪,却被霍政一把又抬了起来。 「恭王……小女子愿意随公主前往狄国,还望公主能网开一面……」顾涵希哽咽得无法成句,但她那殷切的眼神与已经准备好牺牲自己的坚毅,霍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第48章 唉,看来乔行简也不枉牺牲这一回了。 「顾姑娘。」霍政先设法安抚顾涵希,尽管他知道接下来的消息,只会让顾涵希更无法承受。「请你先冷静下来。」 也许是出于女人的本能,顾涵希从霍政的语气里听出了噩耗。 「莫不是……莫不是乔公子他……」此刻她真的是身子完全瘫软,若不是霍政刻意扶着她,早就瘫倒在雪地上了。 霍政别过了脸,似乎是不敢直视顾涵希的双眼。 「行简他……因为冒犯秀宁公主而被施以杖刑,伤势过重,加上押入大牢后顽固地滴水不进,又一时气急攻心,居然就这样死于非命了。」霍政的语气万分遗憾。 顾涵希只觉瞬间天地变色,比起之前知道自己即将远去狄国,乔行简为了她而冒犯公主,最终居然死于非命,更让她无法置信与承受。因为刺激过大,顾涵希竟一时连哭泣也忘了,只是愣愣地望着霍政,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里却同时浮现了昨儿个清晨,她从梦中醒来,是如何见到乔行简就睡在她身边,她又是如何担心他着了凉,替他盖上厚被。 不知道为什么,与乔行简相处的所有点点滴滴里,此刻她就只记得这件事。 他怎么会就这样死于非命了?而且居然还是为了她?! 「顾姑娘,秀宁公主原也只是想教训一下行简,他毕竟是乔大人的独生子,怎知行杖的人下手重了些,行简又向来心高气傲,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才会……」霍政望了一眼仍旧呆滞的顾涵希,又道:「秀宁公主知情后,也有些后悔,但后果已经造成,无力再挽救。不过公主已经答应不带你前往狄国了。」 但此刻顾涵希已经无暇再去关心自身命运,她恍恍惚惚,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乔行简了呢? 他不是要她永远都待在他身旁,做他的女人吗? 他不是唯有在她身边,才能入睡吗? 他怎么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呢? 在那一瞬间,顾涵希有了寻死的念头,可是就在此刻,她忽然觉得腹部一痛,接着双腿间有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出,她身子不支慢慢滑倒,双手本能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度震惊到无法言语。 第十章 顾涵希在大雪纷飞的恭王府前昏倒后,立刻被霍政亲自抱进了府,并紧急唤来刘大夫,这一诊治,才知顾涵希已怀了身孕,但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影响了胎儿,有小产的危险。 霍政要刘大夫尽全力救治,保住这个孩子。顾涵希在恭王府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期间顾韩氏日日以泪洗面,曹琇璎也天天前来探望,自责不已。 好不容易,在第四天的清晨,顾涵希幽幽转醒,她的眼神异常清明,脸色尽管苍白,却非常平静。她在昏迷过去之前就察觉到了自己有孕,她醒过来后,轻轻抚摸着自己尚未突起的腹部,一面眼泪就静静地落了下来。 这是乔行简的孩子,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血脉,她说什么都要保住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也许,她得到了太多的幸福,上天忌妒她,才夺去了那个如此疼宠她的男人,但上天却同时赐给了她一个孩子,一个一出世就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是不要紧,这孩子还有她,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会用满满的母爱好好扶养栽培这孩子。 第49章 所以她要振作,不能再这么悲伤颓靡下去了。尽管如此心理建设着,顾涵希还是忍不住一直落泪,她也知道落泪对孕妇不好,但就是止不住泪水。 「夫君……」她小小声地喊。「夫君……夫君……」她从未在人前这么喊过乔行简,可是如今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这么喊了。 夫君。 他是那么期待、那么想要成为她的夫君啊,她之前为什么要抗拒呢?如果她不连夜搬离吴县,这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啊。 顾涵希转过头,将半张小脸埋在枕头里,任由眼泪浸湿了枕头,一次次轻声喊着「夫君」这两字。 顾涵希休息养病的房门外,一个人影紧靠着门前站立着,顾涵希的压抑啜泣与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夫君」,那人影全听在了耳里,然而就在他想推开房门时,恭王的声音在他身后出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顾姑娘近日受了太多刺激,胎儿险些不保,恐怕无法再承担任何一丁点刺激,你就暂且放过她吧。」 那人影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了原本欲推开房门的手。 「顾姑娘在我关照之下,你大可以放心,还有很多后续事情要处理,早一日处理完,早一日无后顾之忧。」 那人影缓缓点头,却又驻足了好一阵子之后,才默默转身随着霍政离开。 ☆☆☆ 两个月后。 初春已过,积雪消融,春日和暖,桃红柳绿,大地一片复苏繁茂景象,人们也褪去了厚重保暖的衣裳,换上较轻便的春装,随着白日渐长,开始提早出门上工。 顾涵希依旧在锦绣阁工作着,她挺着已经明显突出的肚子,还是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就怕身子着了凉、受了风寒,会连累肚子里的宝宝。 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将诞生了,她又是期待又是心酸,每日睡前总要将那件乔行简留下的皮裘覆盖在自己的肚子上保暖,一面对肚里的宝宝说些心里话,但多数时候,顾涵希都是在对宝宝描述乔行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外貌,他的个性,他们第一次的相遇,还有他是如何为了拯救她而牺牲了自己。 她希望让宝宝知道,宝宝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即使他们在名分上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越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了吧? 知情顾涵希的遭遇,曹琇璎与锦绣阁的绣娘们都很维护着她,尽量不让外面的闲言闲语传进她耳里。毕竟,一个未婚女子大了肚子,又没见过孩子的父亲,谁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这天,顾涵希一手抚着肚子来到锦绣阁,人还没走进去呢,曹琇璎就已经先迎了出来,握住了她的手,说:「顾姑娘,有好消息呢。」 顾涵希只是淡淡一笑。 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感觉到开心的消息了。 曹琇璎说:「今日有人向你提亲来了,是位姓邱的公子,而且已经亲自过来了一趟,说想见见你呢。」 顾涵希很是狐疑,开口问:「提亲?曹老板,你确定真的是向我提亲?」 也难怪顾涵希这么问,有哪个男人会想娶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而且孩子还父不详呢,一般男人恐怕避之都唯恐不及吧? 曹琇璎当然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她说:「顾姑娘,来提亲的,是位刚从远地搬来的年轻人,孤家寡人,备感寂寞,因此想早些成家立业。他听说了你的事之后,很感兴趣,来打听了几次,这才下定决心向你提亲。」 第50章 顾涵希失笑,说:「曹老板,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一个好好的年轻男子怎么可能会想娶我这种女人,当现成亲爹?难道他身有残疾?是个通缉犯或江洋大盗?还是眼睛瞎了,所以不在乎别人眼光?我看还是请他回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顾姑娘。」曹琇璎有些急了。「就算你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你要这孩子一辈子都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吗?有了个丈夫,才名正言顺啊。况且,你家弟弟又尚幼小,家里尽是老弱,更该有个能做主的男人不是吗?」 顾涵希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我们不需要。」 在她心里,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乔行简。 曹琇璎无奈叹口气,又道:「人都已经来了,要拒绝,你就自己直截了当地拒绝吧,别让人请了媒婆来提亲,到时闹得人尽皆知,人家面子放不下,别人对你的闲话也更多了。」 顾涵希也颇无奈,说:「那好吧,我知道了。」 ☆☆☆ 顾涵希特地把自己的肚子挺得更大一些,希望让来提亲的家伙一见她就知难而退。怎么会有人特地想要娶一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人?难道是那方面有问题,无法生育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想到这,顾涵希的背脊一阵发凉,她是听过有些男人对孕妇特别有兴趣,该不会今儿个就让她碰到一个吧?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顾涵希瞬间倒抽了好大一口气,双手摀住心口,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彷佛见到了什么鬼怪。 是的,应是鬼怪吧? 不然她怎么会在大白日里见到乔行简现身? 是上天垂怜,特地让乔行简的鬼魂回来探望她吗? 即使明知对方是鬼,顾涵希却一点也不害怕,她不敢置信地走到乔行简面前,颤声问:「夫君……真是你吗?」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张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英挺脸庞,怎知她的手才伸到一半,乔行简的鬼魂就伸手捉住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 「希希!」 顾涵希的泪水夺眶而出。 「夫君……夫君!」她扑进乔行简鬼魂的怀里,放声大哭。「夫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任性拒绝你……我好想你……呜……即使天人永隔,你依旧永远在我心里……」顾涵希想,这一定是心理作用,不然为什么她觉得乔行简的怀抱竟如此温暖? 鬼魂不都应该是冰冰冷冷的吗? 只听得乔行简叹道:「今日我终于又听见你喊我『夫君』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两人搂抱了许久,如梦似幻,顾涵希埋头在他怀里,不断低喃:「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回来了?回来看我了?夫君,你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离开……」 「好、好。永远不离开。」她听见乔行简连声说。 然后她感觉到乔行简搂着自己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顾涵希心绪终于比较平复后,这才稍微退开,想要好好仔细瞧一瞧乔行简的模样,想再次好好烙印在心里。 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乔行简一点都不像鬼魂,两个月不见,即使身为鬼魂,他的脸庞竟看起来成熟沧桑多了,感觉起来已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看尽世间风霜。在另外一个世界,他是否也吃苦了?顾涵希抚摸着他的脸,小手沿着脸庞下滑到下巴丛生的胡碴,敏感的指尖有些刺痛,再往下,来到胸前,她这时才觉得有异。 第51章 为什么她似乎感觉到了乔行简的胸膛底下有规律的搏动? 顾涵希猛一抬头,张大了小嘴,一双妙目再次瞪大。 「希希。」 「你——你——」 「希希,我现在不是什么乔家公子,而是南阳宿县一名落魄秀才的儿子,邱子淳,没有显赫身家,更没有万贯钱财,只是个会穷读书的书呆子,这样的夫君,你还要吗?」 「我要!」顾涵希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乔行简的的确确是死而复生了!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这样当然不会再放手!管他现在是什么来历,说什么她都要啊!「我要!我要!我要!」这次换顾涵希连声说道。 乔行简笑了,顾涵希这时才发现,这是第一次,她见乔行简笑得如此开怀,他身上的冰雪终于融尽。 不过,现在应该改称他邱公子了。 她泪中带笑地凝视着他,脸庞如桃花初绽,几滴晶莹凝露,更添娇艳,让他再次看得痴了。 「希希……」他的语气如同赞叹,又如同祈祷。 然后,她的男人,她的夫君,吻上了他。 ☆☆☆ 当时,乔行简冒犯秀宁公主而被杖刑至死这件事隔天便传遍朝野。 乔行简的父亲乔远峰原本不过是个小小主事,因着乔家祖父忠烈自尽而得以升官,目前官拜户部左侍郎,是仅次于户部尚书的正二品官。乔远峰稍早才得知宝贝儿子因为一个小绣娘而闹离家出走,正愁着该怎么找人,哪里知道才不过事隔两天,就传来儿子死于非命的消息? 乍闻噩耗,乔远峰第一个想到的念头竟不是哀悼儿子,而是这下他的官位恐怕不保。冒犯公主是多天大的事儿,偏偏又是皇上最疼爱的秀宁公主,打死一个儿子,尽管悲伤难忍,但毕竟事小,要是公主真的计较起来,随便安个罪名,要乔家抄家灭族都有可能啊! 隔天上朝时,乔远峰冷汗涔涔,天威难测,他怕这次进去了皇宫,不晓得是否还能活着出来? 但也许该说是不幸中之大幸,皇上霍京尽管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却怜悯他失去唯一的独生子,因此只是革了他的官职,留他一条命,要他告老还乡回吴县,从此断了他的官途。 乔远峰千恩万谢,却万万没有想到,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的贪婪才造成如此严重后果。 乔远峰本身并无特殊见识或才能,能进朝为官,只不过是靠着乔祖父的庇荫。之后得以高升到正二品的户部左侍郎,也只是因为政变后夺权的霍京为了笼络前朝老臣那一派而做的表面工夫罢了。霍京知道乔远峰这人甚为平庸且重视权力名誉,只要给他一个漂漂亮亮的地位与称号,即便他真正能掌控的事情并不多,霍京也无须忌惮。 谁知道乔远峰食髓知味,还想在官途上再次高升,攀上了户部尚书甄大人,想借由联姻拉拢甄大人,这就犯了霍京的忌讳。 有了前朝的殷监,他极不愿见到大臣们私下结党联盟,成为他权力的阻碍,但身为一个皇帝却插手去管手下大臣家里的婚事嫁娶,也未免太不像话,没想到这时霍政前来找他,提供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法很简单:乔远峰的儿子乔行简执意脱离乔家,想来想去只有诈死一途,才能免去乔家的诸多干扰与穷追不舍,又能保全顾涵希一家。诈死的方式很多种,但只有与皇家扯上关系,乔家即使觉得有异,也不敢追究。 第52章 乔行简想要诈死脱离乔家,霍京求之不得,乔家无子继承,这即意味着乔家从此将与朝廷官职无缘。政变之时,乔家祖父忠烈自尽,令霍京心生敬佩,乔祖父曾为太子太傅,他对乔行简的宠爱,霍京自然略知一二,这也是他愿意帮助乔行简的原因之一。 况且,霍京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安排,只需要在幕后稍微推波助澜或是示意放行,霍政自然会接手剩下的安排。当然,霍政也不全然是省油的灯,借此机会把秀宁公主也扯了进来,霍京知道这两人早有情愫,但秀宁公主即将远嫁他国,他心中略有亏欠,也就居然难得地答应了让两人得以在恭王府内相见。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乔行简的算计之下,若说他是靠着踩着父亲的仕途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乔远峰不也是踩着自己父亲的忠烈屍骨,才因此升了高官? 乔远峰辞官回乡后,抑郁寡欢,而乔崔氏得知宝贝儿子横死的消息后,彻底崩溃,无力再掌管乔家内务,一切便由乔七小姐接手负责,乔家奴仆们早懂得察言观色,明白接下来只要乔七小姐愿招婿入赘,那么乔家的下任当家主母,便非她莫属了。 ☆☆☆ 一年半后。 又是初冬时节了,只是比起前一年,这会儿顾涵希不用再辛苦熬夜做绣活养活一家子了。在某位贵人相助之下,顾涵希筹得足够的银两,盘下了周家小院,一家人就此在京城定居了下来。 一家人,除了顾韩氏与顾幼熙外,还多了一个入赘的夫婿,以及一个新诞生的女娃儿,小名叫做欢欢。 邱子淳告诉顾涵希,他这个户籍身分是买来的,其实邱家早已破败没落,无了继承人,若他以邱子淳的名义在京城成家,难免会招人疑问,直接入赘顾家是最低调省事的方法,顾涵希深知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名位,也不在乎孩子姓什么,便也从善如流,请了官媒,简单地进行了一场婚事,不过,在邱子淳的坚持下,顾涵希即使挺着大肚子,还是穿上了大红的嫁衣举行仪式。 众人指指点点,骂她不守妇道还这么招摇,可她心中明白她的夫君为何如此坚持,因为这才是他们正式的拜堂成亲哪。 婚后,顾涵希继续在锦绣阁工作,邱子淳则将原来周家小院的店面改装成药舖,买卖各地南北中药材,靠着某位贵人的引荐,常常有不少王公贵族派人专门来此抓药,带来不错的名声。邱子淳本人很少在商舖露面,民间对入赘男子毕竟多少抱着负面观感,他不想替顾涵希惹麻烦,因此除非必要,平日尽量保持低调,另外一个原因,则到底还是因为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劣根性,他不喜欢亲自劳动,反正他有能力聘请员工,又可以靠着自己管帐避免别人在帐目上做手脚,何必辛苦抛头露面呢? 他如今有妻有女,有房有产,有自己的一份小事业却又不会那么辛苦,偶尔还可携家带眷去游山玩水,尽管看似平淡,但这正是他以前在乔家一心向往,却总是求之不得的生活。 然而,就在他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淡快乐地过下去时,一辆来自乔府的马车,扰乱了一池春水。 来者是乔七小姐,指明要见药舖管事的老板。 乍闻乔七居然找来自家门口,邱子淳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见,但毕竟曾是感情亲密的姊弟,况且,乔七既然找到了这里,恐怕也已经知道了详情。 在药舖里帮忙打点的顾幼熙,难得见到姊夫一脸凝重,小声问要不要去把顾涵希找回来? 第53章 邱子淳果断地摇摇头,说:「没事。你去后院里先顾着欢欢,别让人把她带走了。」谁知道乔七这回来找他有什么意图?要把他带回乔家吗?还是已经暗中埋下了人手,准备把他和乔家骨肉一起强行带走? 邱子淳一面差人尽快去通知恭王,一面刻意拖延时间,先吩咐人奉茶,直到茶都要凉了,他才捧着一壶新沏好的茶缓缓走出,在乔七面前坐下,重新替她倒了杯茶。 乔七这才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姊弟俩四目相对,沉默着,许久未见,似乎生疏不少。 良久,还是乔七先开口了:「小弟,果然是你。」 邱子淳无奈叹了口气,也不多作解释了。 「你想做什么?」他直接问,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 「了了娘的心愿。她想见你最后一面。」乔七说。 「乔行简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上了。」邱子淳说。 原以为乔七会再多刁难或诱之以情,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不然当初就不会做得那么决绝,连家人都不要了。父母生你养你,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乔七语气间不免有些指责。 邱子淳说:「父母养育之恩,不代表就能为了自己的欲望去操弄子女的一生。」 这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群人迅速围住了小院,顾幼熙也匆匆跑了进来,先很有礼貌地对乔七小姐行了个礼,这才在邱子淳耳边小声道:「恭王已经派人先围住了这里,他本人等会儿就到。」 乔七见到顾幼熙,便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姊姊可好?」 顾幼熙回道:「托乔七小姐的福,姊姊现在过得很好。」 「是吗?那就好。」 顾幼熙退了下去。 姊弟两人又对坐着喝了几口茶,乔七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放在桌上,道:「这是娘留下来给你的。」 邱子淳看着那小箱子,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还是打了开来。 里头是满满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张千两银票。 如今他既已入赘顾家,这些钱财自然属于顾家了。 乔七彷佛财神爷似的,忽然之间就送来了一大笔钱财,足以让顾家的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邱子淳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乔七道:「我看,就别让恭王跑这一趟了。我这就离开了。」一面说,一面身子已经优雅地站了起来。 邱子淳心里微微吃惊,也跟着站了起来,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乔七一笑,说:「小弟,你别那么紧张。我就只是来探探而已,不会动顾姑娘和你女儿的。」 邱子淳皱起眉,这下他反倒不解了。 那么七姊千里迢迢从吴县到此,所为何事? 眼看乔七真的就要走出去了,邱子淳忍不住喊:「七姊。」 乔七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道:「邱公子恐怕是认错人了。今日叨扰,还请见谅。」 然后乔七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来,只是要确认她的小弟究竟是生是死,却没有打着要戳破他身分、将他带回乔家的主意。乔家如今基本上完全由她乔七当家做主了,乔父年事已高,因为官场失意,心情郁闷,寡言少欢,对周遭事物全然不关心,乔崔氏则因为宝贝独生子横死,情绪崩溃,不吃不喝数日后,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再也无法管事。 第54章 身为未出嫁的女儿,乔七明白自己必须招赘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此番前来京城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便是想要借此寻觅是否有合适入赘的人选?毕竟吴县那种小地方,愿意入赘的男人会有什么好货色?多半都是觊觎乔家财产罢了。 乔行简不稀罕的,她可是想要得很,只要再加把劲,她就能成为乔家当家主母,因此她才不想让乔行简回去呢。 乔七走回马车前,正要开门上车,顾幼熙忽然抱了一个才刚满周岁不久的水灵小女娃儿走过来。 「乔七小姐。」顾幼熙喊,「我家掌柜要我带欢欢来见见你。」 在顾幼熙怀里的小女娃,似乎很怕生,见到陌生人便扁了小嘴,水汪汪的大眼要哭要哭似的,但那眉宇和那小嘴,依稀就是乔行简小时候的模样。 「欢欢,你爹说要喊什么?」顾幼熙对小女娃说。 小女娃睁大了有些害怕的眼,又看了一眼乔七,这才奶声奶气地小小喊了声:「七、七姨姨。」 「她会说话啦?」乔七想去摸摸小女娃那嫩到彷佛要滴出水的脸颊,怎知小女娃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弄得乔七好生尴尬。 「欢欢,乖,不哭,不哭。」顾幼熙安慰道,「来,你爹还说要喊什么?喊完这声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女娃于是一面大哭,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奶、奶奶……呜哇……奶奶……」哭到最后整张小脸通红,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模样甚是狼狈。 顾幼熙带着小女娃告退后,乔七这才上了马车,在马车角落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不施脂粉的脸上已是老泪纵痕。 「娘,小弟不回来啦。不过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了。」乔七拍拍她的手。 乔崔氏只是点头,没有说话,随着点头的动作,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她知道儿子为何做此选择,尽管她也埋怨儿子手段未免太狠,全然不顾家人亲情,但如今见到宝贝儿子无恙,过得平淡快乐,还听见亲孙女喊了自己一声「奶奶」,身为一个母亲,她心中所有的怨怼已全部消失,只希望儿子真能从此幸福快乐下去。 「娘,我们走了。」乔七说。 马车的车厢门关上了,清脆马蹄声落在石板地上,由近而远,缓缓去了。 【番外:庸才与秀才】 顾幼熙很烦恼。 他已经十五岁了,该是决定人生志向的时候,但他现在却遇到了难题:他不知道该继续读书争取功名好呢?还是做个平凡快乐的人就好? 会有这种烦恼,自然是来自于顾家的男主人。 顾涵希从小就把顾幼熙送去学堂读书识字,希望他长大后能考取功名,替顾家挣脱这贫穷困境。他知道姊姊辛苦,也一直很努力念书,希望将来能有出息。 后来他们举家搬来京城,姊夫不辞千里追来,历经总总波折后总算是正式成了顾家一分子,顾幼熙原本还喜孜孜地想,这下又有免费的教书先生了,可没想到,他姊夫一听他将来的愿望是要考取功名,甚至当官,立刻脸色一冷,甩甩手说不教了。 顾涵希只好另找一间附近的学堂,送他去继续念书。 一般男孩总会不知不觉以家中长辈男性做为榜样,顾幼熙也不例外,尽管顾涵希有时候会警告他,别真的尽学姊夫,每个人志向不同,他姊夫的志向更和一般人与众不同,况且,还要有那样的条件与背景才行。 第55章 顾幼熙还小时不是太懂,只觉得姊夫虽然当了药舖老板,却不用事必躬亲,多半时候都待在家里泡泡茶,和那位大贵人聊聊天,或是逗逗顾幼熙的外甥女顾欢与外甥顾嘉,不然就是带着全家游山玩水,日子过得煞是优闲惬意。 人辛苦大半辈子,不就为的是舒服过日子吗?像姊夫这样多好。 顾涵希见自家夫君影响弟弟越来越深,只好另外找一位男性楷模,好好教教顾幼熙到底什么才是男人应该有的志向,那位楷模榜样不是别人,正是常常来找她夫君泡茶聊天的恭王霍政。 霍政虽出身皇族,但却是政变夺权下的牺牲品,从小在皇宫生长的他,深知皇威难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顾幼熙虽然志向还未远大到想进朝为官,但对霍政而言,却是希望他越能远离这条道路越好。 是以,他对顾幼熙的建议是:像他姊夫这样,活得自在轻松就好,官场这种地方,其实肮脏得很,能不碰就不要碰。 顾涵希见影响自家弟弟最深的两位「男性楷模」都劝弟弟别把志向放太远,无奈之余只好把顾幼熙送往城东一间距离较远的学堂,跟随一位王秀才学写文章,为以后科举做准备。 顾幼熙向来听姊姊的话,也认为姊姊替他安排的一定是最好的,可他初到学堂第一天,就发现这地方破旧得很,教书的王秀才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模样,上课毫无精神,指点文章也是懒懒散散,反而还不若他姊夫偶尔心情好时的神来之笔。据说这位秀才十八岁那年高中之后,就再也没考过任何一个功名,他年年考,年年落榜,最后实在没办法生活,只好勉为其难地教书度日。到现在,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他还是不放弃,继续每年准备考试,也依旧年年落榜。没有功成名就,自然没有哪家的女儿会看上他,直到现在还是个穷酸的光棍一个。 顾幼熙以前从没想过:要是他辜负了姊姊的期盼,没考上秀才怎么办? 难道他也要像王秀才这般,年年都考,年年也都考不上,这辈子只为科举考试而活吗? 他忧心忡忡地这么告诉顾涵希,她却说别担心,她对他有信心。 顾幼熙只觉得压力更大了。 于是他又跑去找姊夫商量,听完他的烦恼后,他姊夫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你喜欢读书吗?」 顾幼熙想了想,想要点头,却又不是那么肯定,最后说:「不讨厌,但真要说喜欢好像也说不上。」 「读书识字,是为了学习古人智慧,最终目的是增进自身的学识修养,再往外推及社会,最后是整个天下。你有那么崇高远大的志向吗?」 顾幼熙老实摇摇头,道:「增进自身学识修养是有的,但推及社会,再到整个天下,我没那么大野心。」毕竟他只是个平民,没这么多痴心妄想。 「那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他姊夫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顾幼熙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懂,待想再追问清楚,他姊夫已经转身走了,抛下一句:「庸才与秀才,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没这个本事想当秀才,只会徒耗光阴。若有鸿鹄之志,却要委屈自己当庸才,更是一种浪费。」 顾幼熙很想追上去问:那姊夫你是庸才还是秀才? 可他姊夫已经脚步飞快地离去,留下顾幼熙一人独自继续伤脑筋—— 那他自己又是秀才命?还是庸才命? 至今,顾幼熙仍在烦恼着,而他姊夫也依旧镇日泡茶聊天轻松度日,过着悠哉生活,继续加深对顾幼熙的「不良影响」。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