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裤》 第一章 景国,金陵。 日头初升,和煦的阳光洒落在这座刚刚苏醒的京城重地,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一辆锦缎豪华马车正急速行驶。 马车内燃着玉华香,铺着虎皮毯子,百鸟朝凤锦缎上正半躺半坐着一位似睡非醒的俊美青年,他身着紫色锦缎长衣,外面罩着件银缎面雪白貂毛做里的连帽斗篷,斗篷的系扣乃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紫色宝石,流光溢彩,华贵无匹。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过青年本身的容颜如玉,俊美逼人。他的肌肤光滑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双眉清晰挺秀,双目清湛幽深,鼻梁高挺,嘴唇秀气,就连他微微抬高的下巴似乎都比别人更迷人一些。 此时这位俊美贵公子正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敲着修长白皙的手指。 书童银子焦虑又担心地看着自家公子原平之,不时扭头再看看马车外的侍卫邵五和随从金子,而围绕在马车四周的御林军才是银子焦虑的最大原因。 今天一大早公子就被御林军从金陵最大的烟花之地迷楼里架出来,抬上了马车就一路疾行,而所行的方向显然并非原府,亦非常去的皇宫,那么是要去哪里?前途可有凶险? 看公子好像还未从昨夜的宿醉与美梦中清醒,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样子,银子就不由得焦急,并感叹:他家公子被誉为“金陵第一纨裤”,可真是名副其实。 “公子,您醒醒啊,难道您就不担心吗?”银子摇着自家公子的手臂,说:“您可是被绑架了啊!” 一直陪伴在马车旁边的随从金子笑出声来,说:“银子,你可真逗。放眼金陵城,不,就是放眼全国,谁敢绑架咱家公子?” 侍卫邵五插嘴道:“有人敢的。” 金子骑在马上,用手摸了摸自己硬硬的胡碴,说:“当然了,天下皇上最大。可是除了皇上之外,还有人敢吗?” 邵五不吭声了。 对于金陵第一纨裤原平之原四公子来说,皇上第一他第二,天下间再没有人敢惹他,就因为皇上在他后头撑腰,连他的老爹和长兄都管不太动他。 刚刚十五岁的银子皱了皱眉头,他才跟了公子一年,对于提拔他的原四公子很是感恩,所以自然处处小心伺候,唯恐哪里不周到,但他还未意识到自家公子是个怎样的金贵主儿。 别的不说,原平之身边的侍卫邵五就不是原家的普通侍卫,而是皇帝将自己身边的暗卫特别钦赐给原平之的。 只不过,邵五到了原平之身边,由暗卫变成了明卫,原平之不喜欢偷偷摸摸暗中保护那一套。 皇帝玄昱手下到底有多少暗卫外臣不清楚,但是十大暗卫是最出名的,这十大暗卫身手之高外人难以想象,按照姓氏和数位排列,邵五排名第五,其能力不言而喻。 要知道,一些不受宠的皇子和皇女身边,都是没有暗卫保护的。原平之身为外臣之子却能得到邵五一直以来的随身保护,难怪外界纷纷传言皇帝玄昱与原平之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关系。 原平之是皇帝的嫡亲姨表兄弟,自幼关系亲密,在原家的四个姨表兄弟中,玄昱最疼爱宠信的就是原四公子,不仅因为原四比他小,更因为原四长得最俊美漂亮。 没办法,景国的皇帝就是个不可救药的好色鬼。 对于漂亮可爱、赏心悦目的人儿,无论男女,皇帝大人都拥有无限的耐心与容忍度,这种人性里天生的缺点,让朝中那些有才无貌的大佬就算不甘心,也只能徒呼奈何。 在原平之懒洋洋的无所谓中,在银子的担心忧虑中,马车最终驶进了一座华美幽静的大宅。 马车在二门外停下,原平之伸了伸懒腰,悠哉地喝了杯茶,才缓缓从马车里走下来,迎接他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大宅门的规矩,二门内不随便放外来男子进入的,男仆更是绝对不允许踏入,就连侍卫邵五也被隔绝在了二门以外。 银子担心地看着公子的身影远去,皱着清秀的小脸道:“这是哪里啊?公子会不会有事啊?” 随从金子已经跟随了原平之六年,交际应酬多是他跑腿,对于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已经摸熟了,于是说道:“别担心,这里是升平大长公主府,是皇帝姑母家,谁敢对公子不敬啊?” 邵五用他一贯严肃的表情道:“难说,也许大长公主就会为难公子。” 金子白了他一眼,说:“那也要看皇帝乐不乐意。” 在金子的心里,他家公子就算要星星,皇帝大人也会努力去摘取,所以铁定不会为难他家公子的。 只是,这次金子似乎料错了。 原平之跟随着两位嬷嬷穿越廊庭,一路走到内宅,走进大长公主所居住的庭院。 在堂屋门外,一位嬷嬷恭谨地对原平之道:“冒昧请原公子前来,老奴代公主向公子谢罪。如非万不得已,公主也不会出此下策,还望公子一会儿见了公主能够担待一二。” 另一位嬷嬷道:“公主病重已久,如今自知大限将至,再也撑不下去,才向皇帝陛下请了旨意,得到陛下的允许,特意请公子过来的。” 原平之扬了扬眉,他虽然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也随遇而安惯了,并不太在乎大长公主强行将他请来,但是玄昱居然也从中插了一脚? 这事倒有点蹊跷了。 原平之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巴结的,尤其是对于一国公主而言。 他虽然自认文韬武略皆有涉猎,但是他并不热中于做官,所以到现在还是闲散人士一枚,说好听点是闲云野鹤,难听点就是米虫。 不过,皇帝确实很偏心,原平之不爱做官,皇帝就特意封了他一个宗室子弟才能享有的爵位──镇国将军,这个爵位仅次于亲王爵和郡王爵,显贵不言而喻。 因为这个封爵,朝廷里还好生吵闹了一阵,皆因为景国的爵位制度分为宗室爵和异姓爵,宗室爵自然都是皇帝那一家子的,而异姓爵则是封给那些异姓功臣的。 原平之不做官,于国家而言无功,不可封异姓爵;可他又不姓玄,并非皇帝的本家亲属,自然也不能封宗室爵。可是皇帝一意孤行,给了原平之镇国将军的爵位,在朝廷大臣们的眼里,这既是败坏朝廷律法,又是败坏祖宗家法,根本就是色迷心窍,要知幸臣、佞臣乃坏国之根本啊! 大臣们在朝堂上吵了好一阵子,御史台更是上了各种弹劾折子,但原平之不做官,装不知道;玄昱做皇帝,把各种弹劾统统压下,装没事。 这样吵闹了几个月,大臣们也无奈了,反过来想想,皇帝虽然偶尔好色无度,但在国家大事上还算勤政英明;原平之虽然无功封爵,但他也算皇亲国戚,是和皇帝有血缘关系的姨表兄弟,而且他也不插手国事,只是游手好闲,于国于民无害,这样说来,也就算了吧。大臣们的职责之一就是包容皇帝偶尔的任性,这也实在是因为没办法。 经过镇国将军爵位被弹劾一事,原平之的名声越发显赫,更加坐实了“金陵第一纨裤”的名号,但是平常围绕在他身边的多是官宦豪门子弟,大家一起寻芳问柳,喝酒玩乐,鲜少有正经人士找原平之,对于真正的朝廷菁英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把这个纨裤米虫看在眼里。 所以,今日一大早,升平大长公主特意强行“请”他来,就真的很蹊跷了。 原平之的右眼皮一阵跳,他轻轻吁了口气,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希望不要成真吧? 公主的府邸规格类比郡王,正屋称为殿,正殿五开间,左右各有配殿,凡正门、殿、寝均覆盖绿琉璃瓦。 正殿一般仅在重大节庆时使用,日常起居的寝宫才是生活的处所。 升平大长公主的寝宫位于府邸的东边,亦是五开间的大屋,院子里少有花木,只有两丛修竹,只是初春天气寒冷,竹子尚未返青。 由院落而识性情,原平之猜测这位大长公主很可能是个孤傲清寂之人,很少有女子的院落这么简单冷清的。 原平之在嬷嬷的引领下走进寝宫的东次间,升平大长公主正躺在软榻上,身形枯瘦,脸色蜡黄,很是憔悴,原本明秀美丽的脸庞如今只依稀可见往日光彩。 原平之见她印堂两侧发暗,眼神也是没了光彩,显然生命已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他心底原本还存有的一丝抱怨也消失了。 “大长公主。”原平之恭谨地施礼。 升平大长公主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清俊无匹的青年,才勉力露出一个微笑,说:“平之,你来了。” “是。” “快坐。我身体不好,就不拘礼了。”公主的声音很低弱,讲这些话已经让她快无法喘息。 原平之在嬷嬷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挨着软榻,正好让公主能够看清他。 公主闭了闭眼睛,恢复了一下元气,才又重新看着原平之,慢慢地说道:“我身体实在不好,就长话短说。你也知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刚刚十二岁,还未议亲,我的病来得突然,我自己已经生无可恋,走也便走了,却只担心我走了,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你说,可怎么好?” 说到最后,眼泪从公主浑浊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再也止不住,嬷嬷只好上前帮她擦拭。 又过了好一会儿,公主的情绪稳定一些,才继续说道:“我的女儿,叫顾惜恩,你是知道的吧?我曾问过她,如果要她嫁人,心中可有良人之选,她就说了你的名字。” “我?”原平之讶然。 他是真的惊讶。 在金陵城说起原四公子,出身豪门,相貌俊美,才华过人,烟花之地的女子十个里面有九个喜爱他。喜爱他本人,更喜爱他的出手阔绰,他是很多青楼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 但是,对于那些真正出身良好的闺秀千金来说,原四公子绝非良配,只因镇日在风尘女子堆里厮混,也不做官、不经商,没个正经营生,根本就是米虫纨裤一个,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再大的家业也会坐吃山空的啊。 说起女儿,公主憔悴不堪的脸色也变得温柔许多,她缓缓说道:“惜恩这个孩子平时寡言少语,但说出口的一定是真心话,她既然说了你的名字,那一定是认为你很好。所以,我才斗胆向皇上请了旨意,希望他能玉成惜恩与你的美事。我本来只存了一点妄想,算是为女儿尽的最后一点心,成不成也难说,倒没想皇上居然点头应允了。想必现在赐婚的旨意已经下达到了原府。只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所以现在请你来,是特地向你道歉的。” 原平之无语。 他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他就多了个未婚妻,而且还是个才满十二岁、尚未成年的小丫头。 公主见原平之神色淡然,不似生气的样子,她倒有些好奇,“你不生气?” 婚姻大事都被别人擅自决定了,按照纨裤子弟骄傲自负与任性妄为的性子,早该闹翻天了吧? 原平之眨了眨眼,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椅子,才淡淡笑道:“有什么好气的?虽然我迟迟不婚,但也知道总有要大婚的一天,至于未来妻子是谁,既然我自己选不好,家人或者皇帝代选也可以,他们都疼爱我,不会为我选个丑笨的恶女子为妻。” 第二章 公主被他说得一时哑口无言,最后忽然笑了起来,虚弱地喘息道:“金陵第一纨裤,原来是个难得的聪明人,难怪让昱儿这么偏心疼爱。” 大长公主是先帝的么妹,也算是看着皇帝玄昱长大的,自然知道玄昱别扭的性子,玄昱特别反感贪得无厌伸手向他要东要西的人,越要越不给,而那些讨了他欢心的人,却是越不要越给。 原平之平和无争的性格,或许正对了玄昱的心思,所以才格外受宠。 原平之对公主的话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他自幼生活在富贵窝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既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也没有忧国忧民的事业心,他简直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活得自得其乐,却也缺少点动力与活力。 或许就像他的名字,平之,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平平无奇,平平顺顺吧。 当然,他父亲为他取名字时所选择的“平天下”之意,他是明白了却也故作不知。 那样伟大的理想,还是留给他能干的大哥、二哥和三哥去做好了。 他是嫡幼子,就是要享尽万千宠爱,就是要坐享其成,就是要平安喜乐过日子嘛,否则一家子人都忙死累死,图个什么呢? 公主又道:“我听说过你那些流言蜚语,说你爱流连青楼,花天酒地什么的。尽管对于男人来说,或许只是个消遣,但是身为一个母亲,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原平之抿了抿唇,面对这位强塞给他的准岳母,他第一次觉得有些讪然。别说是公主了,就算是平民之家,也不会乐意自家女儿嫁给那样的男人吧? “只是惜恩脾气执拗,谁叫她就偏偏看上了你呢?”公主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亲自见了你,我也知道了你定然是个好人选。之所以放纵自己,只是因为没有成家立业吧?我希望你和惜恩成亲以后,能够收收心,对惜恩好一些。” 公主停顿了一会儿,才凄然道:“到那时候,我已走了,这世上她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原平之握了握拳头,顾惜恩在他的印象中只是个黄毛小丫头,两人在皇宫中似乎见过两次面,有没有说过话都不记得了,真不知道小毛丫头到底看中了他什么,竟然敢把终身托付给他? 而对于公主话中的未尽之意,原平之多少也明白。 顾惜恩并非没有其他的血缘亲人,她有生父,即升平大长公主的驸马顾景宏;还有两个异母弟弟,顾惜贤和顾惜良。 但是,升平大长公主在顾惜恩出生之后就和顾景宏已经形同陌路,顾惜恩跟随着公主长大,很少见到父亲,和异母的弟弟之间更是如同陌生人。 据说,公主和顾景宏最初很恩爱,堪称皇室中的模范夫妻,可是后来怎么会反目成仇,就众说纷纭了。 原平之听来的八卦,最可能的传言就是升平大长公主没能为顾家生个儿子,顾家公婆怕自己儿子断了香火,就私自给儿子安排了两个通房丫鬟,这便造成了公主和驸马之间的裂痕。后来公主生了女儿,两个通房却先后生了儿子,顾家公婆重男轻女,顾景宏也难免偏心,多往自己儿子生母那儿跑,公主忍无可忍,最终与顾景宏决裂。 据说当年如果不是顾忌皇室的颜面,由太后出面镇压,公主大概都要与顾景宏和离了。 而事实上,在顾惜恩出生之后,公主便带着女儿独自居住在公主府,不许顾景宏再登公主府的门。顾景宏被赶回了顾家,和他那两个由通房丫鬟升级而成的小妾,以及两个庶子一起生活。 按理说,公主的男人是不许纳妾的,顾家人先辱了公主的尊严,公主会恼怒情有可原;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民间的舆论实质上却倾向顾家人,认为公主太小题大做了。 在世间男人的眼里,不管是贪官污吏也好,清流名士也好,大多都认为不能容忍丈夫纳妾宠婢的妻子,就不是好妻子,这种观点最终甚至形成了律法,就是专门针对女子的“七出之条”,七出之四就是“妒”──他们认为妻子善妒就会乱家,就会造成家庭不和,更有害于家族血脉的延续。 在这种“夫为妻纲”的教条束缚下,就算贵为公主的女子,想要一夫一妻也难逃世人的责难。 升平大长公主不甘屈服,最终却是婆媳反目,夫妻离心,只好一人带着女儿在公主府孤独度日。 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将唯一的女儿托付他人罢了。 而作为被托付者,原平之忽然就涌现了一种责任感──玄昱说他名为纨裤,实则太过心软,早晚会吃亏的,如果遇到一个狡猾的人,会被那人玩弄于手掌之中,所以玄昱不能不管他。 原平之在心底不以为然,想着无论是他爹娘也好,兄长也好,或者皇帝也好,似乎都把他当做了人傻钱多很好欺负的笨蛋,唯恐他被别人占了便宜。 原平之想了想,最终也没有轻易答应公主,只是婉转地回道:“如果硬算起来,我和顾小姐也算远亲,就算我们不做夫妻,我也会照顾她的。” 公主的脸色一沉,明显对他这种敷衍的回答不满意。 原平之见到公主眼底的无奈与绝望,咬咬牙补充道:“顾小姐目前毕竟还小,完婚还要几年,如果到时候我们真做了夫妻,我必不会负她。”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公主也知道已经是赶鸭子上架难为了人家,她点点头,说:“虽然我是慈母心肠,为了自家女儿打算,可毕竟难为了你。最终选择你的是惜恩,不是我,所以不管以后如何,我也不会怨恨你的。你能此时答应照顾惜恩,我已经很感激了。” 因为升平大长公主的特立独行,她在金陵的贵族交际圈子里并不太受欢迎,能够求救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自己大限已到,想想日后孤单的女儿,倔强了一生的公主忍不住默默垂泪。 原平之以为自己和顾惜恩的婚事还有可商量的时间和余地,可他万没想到,他刚从公主府被放出来,回家面对的就是原府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大红喜字红通通几乎闪瞎了他的眼。 他问书童银子:“府里有什么喜事?” 银子傻乎乎地摇头,说:“小的不知道。” 随从金子东窜西跑,四下打听消息,然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到原平之面前,满面带笑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原来是您的新婚大喜啊。” 原平之伸手打了他一个后脑勺,“说什么鬼话?本少爷大喜,本人却不知?” 侍卫邵五捏着下巴,严肃认真地分析道:“据属下观察,应该是大长公主逼婚了,趁着她还有口气在,赶着把女儿嫁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少爷也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原平之点头,说:“还是小五言之有理,表哥的手下果然不是白吃饭的。” 银子和金子一起抗议,齐声道:“难道我们就是白吃饭的?” 原平之唾弃道:“废话少说,快跟少爷我瞧瞧热闹去!” 金子不甘地小声嘟囔:“只怕这热闹不是好瞧的。” 邵五摇摇头,看少爷这主人当的,没半点威风,难怪谁都爱欺负他,小妻子都被人硬送上门了,还不当一回事呢。 原府,藤萝馆。 夜已渐深,喧嚣了一天的原府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外院待客的大厅里还有不少的奴仆在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残羹剩饭。 今日是原四少爷的新婚大喜之日,虽然婚礼举办得突然,但是京城人士就是消息灵通,随着婚礼的举行,达官贵人与富商名绅陆陆续续地携着贺礼前来,明明都是仓卒赶来,唯恐错过了巴结原府的大好机会,走到了原府门前时,却都显得那么不慌不忙,举止得体,让那些看热闹的人赞叹不已,暗道:这才是大人物啊,送礼都送得这么从容气派。 虽说送礼人士被喜讯炸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最受打击的还是原四公子本人,直到现在夜已深沉,原平之坐在洞房里,还觉得恍恍惚惚宛如梦中──今天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居然比过去二十年都充实忙碌。 在最早被强行“请”到大长公主府时,原平之还一副优闲模样,虽然被告知他已经“被订婚”了,多了个未婚妻,他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顾惜恩才十二岁,当然不可能立刻成亲。而若大长公主随后过世,顾惜恩要守孝,最起码又能拖延三年,这三年里他如果觉得小丫头不合自己的心意,总有一百零一种方法退亲,反正最后他帮着小丫头找个好夫婿就是了,又没有亲口承诺那夫婿一定得是自己。 可是事情怎么突然就急转直下,失去控制了呢? 原平之从大长公主府返回原府后,立刻就被喜娘拖去梳洗换装,红艳艳的新郎服穿上身,他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掉进了一个大陷阱里,这个陷阱肯定是他的爹娘与皇帝,还有大长公主联手设计的,目的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在他反应不过来时,硬逼着他娶新娘拜花堂,快刀斩乱麻,生米煮成熟饭,让他想反抗都没时间做准备。 没办法,谁叫他过去有太多不良记录,原府从他十三岁开始议亲,亲自被他搞砸了的亲事就不下十几桩,他爹娘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任性妄为”的儿子了。再加上他今年已过了戴冠,真真正正的成年了,却还在秦楼楚馆流连嬉戏,原北顾与郑氏两人大概是狠下了心要收收儿子的性子,让他先“成家”,之后再慢慢考虑“立业”的问题。 说起来,原北顾与郑氏真的很宠爱这个嫡幼子,原平之不想成亲,看不上一般的姑娘,就任凭他挑挑拣拣这么多年,但是父母的耐心总是有限度,不会任由他一辈子这样挑拣下去,当他无法替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妻子时,父母就在忍无可忍时果断出手了。 原平之揉了揉眉心,今天他就像个陀螺似的被人支使着东转西转,完全没了自己的主张,就算中途想开溜,也被原府的侍卫们给拦住。这一整天,迎亲、拜堂、陪酒、送客,从早忙到晚,可把一直养尊处优的四公子累坏了,现在他瘫坐在洞房里的大靠背椅上,闭着眼睛动也不想动,只觉得连手指头都是麻木的。 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拜自幼勤练武艺的福,他的体力还是不错的,最重要的是脑袋里一团混乱,精神上的疲惫才让人难受。 就这样成亲了? 和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才刚满十二岁的黄毛小丫头? 这让一向在秦楼楚馆号称“风月小霸王”的四公子情何以堪啊?以后见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还不笑话死他? “夫君?”一直安静端坐在喜床上的小新娘怯生生地出声了,声音嫩声嫩气,虽然力图端庄,却显然还带着几分娃娃音。 原四公子被人玩弄得团团转,心里气愤不平,刚才把伺候在洞房里的喜娘和丫鬟都赶出去了,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小新娘两人,两人还未喝交杯酒,大婚的礼仪就不算完成,小新娘显然是有些焦急不安了。 夜深人静,如果就这样耗下去,那他们的婚事算不算完成呀?而且……小新娘子坐在床上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她已经端端正正在床上坐了大半天了,腿脚麻木了不说,更迫切的是想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第三章 小新娘子的脸还遮在红盖头下,她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小嘴,虽然娘亲说出嫁从夫,要做个乖顺体贴的妻子,不要事事自己拿主张,可是……她现在真的很难受啊,夫君为什么不理她呢?是不是讨厌她? 这样一想,顾惜恩就更难过了,小脑袋越垂越低,就在她眼睛泛红,眼泪快要滚下来时,眼前陡然一亮,她有些不适应地赶紧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脸,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男人好高大挺拔,好俊美! 一身火红的新郎服也能被原平之穿出玉树临风的翩翩风采,再加上他身材高?偏瘦,宽肩窄腰,玉带在细腰上一束,更显得腰细腿长,怎么看怎么好看。 只是,他的脸色很严肃冷峻……呜……他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小新娘子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脸也越来越寒,樱桃般的小嘴也严肃地紧抿着,胆怯又勇敢地和原平之对视着。 原平之则是满心惊讶与赞叹,说实话,他早已经不记得顾惜恩的模样了,还以为依然是个没什么看头的黄毛小丫头,可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绝美脸蛋,虽然她的小脸蛋还有些鼓鼓的婴儿肥,却已经可以想象日后完全长大时,将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小丫头的肌肤白里透粉,粉中透红,嫩得好像一掐就能掐出一把水来,白皙光滑毫无瑕疵,让原平之甚至很想咬一咬。她乌黑的眼珠认真又胆怯地望着他,小嘴微微嘟着,漂亮可爱极了。 原平之努力板着脸,辛苦地维持自己贵公子的体面,千万不能在小毛丫头面前露出丢脸好色的狼样。 他的心底甚至在哀号,爹娘这到底是疼爱他还是整他?知道他爱美女,就专门为他挑选一个这样的绝色,可绝色佳人他是喜欢,但能不能年纪不要这么小?他不是好色无度的猥琐老男人,对着这么一个胸前还平平坦坦的小丫头,就算再美,他又怎么吃得下去? 他不要做禽兽啊! 原平之心里如同滚沸的水,各种念头滚过来滚过去。 顾惜恩嘟了嘟小嘴,小声道:“夫君?我想更衣。” “啊?喔!”原平之总算从玄昱附体的好色状态中恢复,低声咳嗽了两下,转身朝门外喊道:“和冰,和玉,进来伺候。”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喜娘和丫鬟们松了口气,看来四公子还没有被气昏头,不会拿小新娘子出气了。 门被推开,原平之的两个大丫鬟和冰、和玉一起走进来,分别对新婚的夫妻二人施礼。 原平之转头又问顾惜恩:“你的陪嫁丫头叫什么?是不是叫她们来伺候?” 他担心顾惜恩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让和冰和玉伺候近身的私密之事。 顾惜恩看看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和冰、和玉,见她们二人都是正当妙龄,貌美如花,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嫩嫩地答道:“我总共有八个陪嫁丫鬟,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还有一个奶娘、两个嬷嬷,大丫鬟今天是秋水和秋月当值。” “那就让秋水、秋月进来伺候吧。”原平之立即吩咐,又说:“和冰、和玉,叫人准备好热水,和秋水、秋月伺候少夫人沐浴。” “是。” 一阵纷纷扰扰之后,原平之先沐浴完毕,他换了身淡紫色的常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只在末尾松松地用丝带系了两下,俊美新郎变成了慵懒贵公子,懒洋洋地坐在喜桌前,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敲着椅子扶手,若有所思地望着龙凤喜烛。 不久,顾惜恩也梳洗完毕,她走进卧室,见夫君懒洋洋笑咪咪地坐在椅子上看她,不由顿了一下。 她的个子娇小,站挺了也没到原平之的下巴,现在刚刚沐浴完,浓妆退去,小脸粉嫩,更是孩子气。 原平之在心底又是叹又是笑又是怜,也不忍心再难为这个努力扮作大人的小丫头,对她招手道:“饿了一天吧?快来吃点东西。” 顾惜恩端庄地点点头,走到桌子前,可当她想坐下时,因为桌子高椅子也高,她的腿还有点短,试了两下也没坐上去,她只好偷偷踮起脚尖,仍然上身挺直端正着,可小脸已经憋得泛红。正当她暗自着急时,一双大手从前面抱起了她,卡在她的腋下,将她悬空提上了椅子。 顾惜恩坐好之后,两只小脚悬空,她的小脸更红了,却努力严肃认真地对原平之道:“谢谢夫君。” 原平之原本看她一板一眼的样子很好玩,现在却莫名觉得小丫头可爱得要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颊,果然光滑溜溜的,十分好摸。 “夫……夫君!”小丫头更窘迫了,脸红得如同霞染。 原平之咳嗽一声,说:“很饿了吧,先喝点粥吧。” 顾惜恩看看面前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粥,小声道:“要先喝交杯酒的。” 原平之“啊”了一声,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睛满是认真和渴望,他虽然觉得这场婚礼如同玩笑,可是对于小丫头来说,大概是她人生里最严肃的一件事了吧? 原平之转头看了看喜娘,说:“你们来伺候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直在旁的喜娘大喜,急忙上前伺候,分别为新郎新娘斟了酒,在两人交缠双臂喝酒时,唱了夫妻恩爱白首偕老祝酒歌,再唱多福多子歌,最后请新娘子喝“早生贵子”粥,洞房里的流程总算走完了。 喜娘和丫鬟都退了出去,顾惜恩因为终于顺利完成了洞房事宜,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紧绷的小脸露出了一丝微笑,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原平之此时也放下心来,就着一些清爽可口的菜蔬,配上糯米粥狠狠吃了一顿。他一天忙碌,也是没吃什么东西,而且原本心情乱糟糟的,没什么胃口,此时却不知道为何,看着小丫头粉嫩嫩的小脸,顿时就有了胃口。佳人虽小,绝色已初现,看起来秀色可餐。 原平之一边鄙夷自己的男人劣根性,一边继续大快朵颐,顾惜恩却吃相斯文,显然教养极佳。 原平之道:“饿了就大口大口地吃,不用拿捏。” 顾惜恩看了看他,难以想象外人心目中最优雅俊美的原四公子,私底下其实相当不拘小节。 顾惜恩道:“我习惯了的。” 原平之笑了笑,道:“你娘一定想把你教养成最优雅的闺秀,平时没少吃了苦头吧?” 这个话题一出口,原平之就意识到了不对,如今升平大长公主身体不好,只怕顾惜恩想起来就会伤心。他一抬头,果然见顾惜恩的筷子停了下来,眼圈有点泛红,可是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显然不想破坏洞房花烛夜的喜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真回答道:“你说错了,娘从未特意拘束过我,她只教了我一个道理,就是要快乐地长大,快乐地生活。” 原平之一怔,他万想不到一个公主会这样教养女儿,按照这位大长公主的人生际遇,大多数人会以为她心怀怨愤,平素里更应该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怨妇模样吧? 原平之伸手握住顾惜恩的小手,敛起了嬉笑,温和地对她说:“你有个好母亲,你也被她教养得很好,很让人喜欢。” 顾惜恩板着的小脸陡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宛如一朵羞怯的花突然绽放出了最华美的姿态,让原平之心头一悸,这小丫头当真有点颠倒众生的本事。 顾惜恩第一次笑得这么甜美,说:“夫君也这么认为吗?我也认为我娘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原平之点了点头,心底却在叹息。是的,升平大长公主或许是一个最好的母亲,却未必是个幸福的女人…… 原平之自幼在大宅门长大,这些年在秦楼楚馆更是见识不少,多少红颜丽人在各种男人的摧残下,转瞬就变得凄凉寥落,让人不忍卒睹。 对于男人来说,或许只是无心之失,甚至在他们心目中未必觉得自己真的就有“过失”,可是一个个女人就因为他们这样那样的无心之失而凋零枯萎了。 就像他三哥的生母,就像升平大长公主。 原平之也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亲自倒了两杯暖茶,递给顾惜恩一杯,说:“漱漱口,再坐坐,便准备休息吧,夜深了。” 顾惜恩点点头,小脸红红的,乌溜溜的大眼四下转动,就是不敢再看原平之一眼。 原平之好笑,她不会以为今夜他们真的要“洞房”吧? 正在这时,外间值夜的大丫鬟和冰轻声禀告:“少爷,孙嬷嬷来了,说奉了大人的命来传几句话。” 原平之皱了皱眉头,站起身,顾惜恩也急忙跟着站起来,原平之摆摆手,说:“妳先休息,我出去看看。是母亲身边的嬷嬷,应该没什么事的。” 顾惜恩乖巧地点头,只是眼神中多少有几分不安。 作为新媳妇,没有几个不害怕婆婆的。 原平之走出内室,在外间看到了已经满头花白头发的孙嬷嬷,孙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如今也上了年纪,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劳动她老人家过来? 母亲亲自安排了这桩婚事,总不会再临时反悔,难为屋里面的那个小丫头吧? “少爷。”看到原平之走出来,孙嬷嬷赶紧站起来,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屈膝施礼。 “嬷嬷。”原平之向她点点头,他也算是孙嬷嬷看着长大的,对她还是挺尊重。“母亲深更半夜的,怎么劳烦妳过来了?” 孙嬷嬷和郑氏一样,也是最为偏疼这个小主子,她看着原平之,慈爱地笑了,连脸上深深的皱纹都显得和蔼许多。 她靠近原平之,压低声音道:“夫人是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对您说。” “喔?”原平之挑眉,连他大婚的事都瞒着他,如今却有重要话嘱咐了? 似乎明白原平之心中的不满,孙嬷嬷也无奈地笑笑,才继续压低声音道:“夫人说,四夫人虽然嫁进了咱家,可年龄实在太小,不宜圆房,所以……” 原平之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孙嬷嬷一眼,问:“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我选这么一位新娘子呢?娶了媳妇却不能洞房,我娘诚心要让我不好过是吧?” 孙嬷嬷急忙摇头,说:“哎,我的小少爷,别说这话。天底下还有比夫人更疼爱您的人吗?之所以挑选了顾小姐,也是夫人多方考虑的结果,也是为了您好。” 原平之“哼”了一声,甩甩袖子道:“我知道了,妳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要回内室,孙嬷嬷急忙一把拉住他,说:“少爷,夫人的意思是问,您今晚是否歇在西间里?或者书房也好。” 藤萝馆主屋是小五间,东里间做了洞房,东次间是起居间,也是丫鬟值夜的地方,西里间同样是卧室,布置得更清爽些,适宜夏日居住,西次间则做了内书房。 郑氏让儿子住到西间卧室,显然是想分开儿子和儿媳妇,不让他们同房。 在郑氏的眼里,顾惜恩真的太小了,如果任凭儿子和她同房共宿,谁也不能保证儿子是否把持得住,如果有个万一,那真是糟蹋幼苗。媳妇虽然娶进了门,但怎么也要等她满了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再圆房。 可是,听了孙嬷嬷的话,原平之却勃然变色,大怒道:“我又没病没痛的,洞房花烛夜为什么要和新娘子盖王缶贝分居?娶不娶由你们,睡不睡还要随你们,那我这个新郎有什么用?我看这婚不成才好,赶紧把顾小姐送回公主府好了!” 第四章 骄纵任性的四公子终于大爆发了。 他真是受够了! 男人怎能如此窝囊,任凭内宅妇人揉捏? 他才不要! 顾惜恩既然嫁给他,就要由他来安排! 和不和她洞房,是他的事! 哼! 就算他要辣手摧花又怎样?谁叫她这么赶着嫁人呀? 真当他是菩萨心肠喔?他好心接管一个小可怜,就活该要守三年空房,看着水灵灵的小妻子却不能动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好人就活该受委屈? 孙嬷嬷从小看惯了原四耍小性子,知道他不过是纸老虎,样子虽然可怕却没有杀伤力,所以根本不以为意,继续笑咪咪地说道:“夫人怎么舍得让少爷独守空房呢?” 说罢,孙嬷嬷的眼神瞄向一直乖巧站在一旁的和冰、和玉,以及顾惜恩的两个陪嫁大丫鬟秋水、秋月,又说:“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儿吗?大长公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知道她闺女就这么嫁过来,是委屈了少爷,所以提前言明了秋水与秋月是特意安排给少爷的侍寝。” 原平之无语。 这都是什么事儿? 虽然在大户人家里,新娘子的陪嫁大丫鬟多数就等于默认为姑爷的通房,但是讲究的人家还是不乐意主动替自家姑爷安排侍寝的,否则置自家闺女于何地啊?难不希望自己女儿嫁个专情的好夫君? 但是升平大长公主也实在无奈,她的病来得突兀又凶险,病倒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而太医也无奈地对皇帝说她时日无多,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回天乏力,这让她根本来不及细细为自己女儿谋划,而她更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丈夫去照管,光看顾家公婆重男轻女的那个样儿,顾惜恩到了顾家,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委屈,将来说不定还会被随便嫁出去。 顾家也是勋贵世家,家底还是颇为厚重,否则顾家公婆也不会有胆子敢对堂堂一国公主不敬,虽然只是偷偷地耍些手段,但真要计较起来,足以让皇帝治他们一个藐视皇亲的罪名。皇帝玄昱之所以忍下了,也是因为顾家以前的功绩,另外还要考虑外界的议论,毕竟大家都觉得生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公主也不能让人断子绝孙吧? 顾家既然有本钱骄横,就绝对不会把公主所生的女儿看在眼里,这也是升平大长公主宁可擅自把小小的女儿嫁出去,托付他人,也不肯交还给顾家的最大原因。 但是不管她把女儿嫁给谁,刚满十二岁的女孩子也无法立即圆房,虽然有专门喜好玩弄小女孩的禽兽,但是大长公主绝对不允许别人这样对待自己未发育成熟的女儿。 女孩子在癸水来临之前,不仅骨骼未长好,属于女性的器官更尚未发育完全,硬要行房,对她的身体损害非常大,而且很容易造成女孩的早逝。 大长公主在确认病情之后,迅速考虑对策,询问了自己女儿的意见,未料到她小小年纪却已经对原平之情有独钟,虽然她还未必真正知道“情”的滋味,但对原平之有好感却是一定的。 于是,公主联络了皇帝,皇帝又联络了自己姨母郑氏,郑氏在亲自见了顾惜恩之后,终于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郑氏也为顾惜恩的美貌而惊叹,她知晓自家儿子最爱美色,一旦真正见了面,肯定不会讨厌顾惜恩。而她之所以愿意娶个小小的儿媳妇,却是因为这样才不会引起原平之的反感——原平之心太软,一旦见到小丫头可怜巴巴的样子,铁定会心软,一心软就会摸着鼻子自认倒霉,认下这门亲事。 如果擅自给原平之娶个年龄相当的美丽姑娘,他倒很可能纨裤脾气发作,擅自把人家姑娘给遣送回门,以前议亲的时候,类似的事情他可没少做。 所谓知子莫若母,郑氏也是被原平之缠磨了这么多年,才算是拿捏住了原平之的要害。 至于原平之为什么这么不愿意成亲,郑氏隐约猜测到一些缘故,大概还是和大宅门里的某些隐私脱不了关系,但是人总不能因噎废食,该成家立业了,就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郑氏打算用这三年的时间,好好调教一下顾惜恩,也顺便让自家儿子收收心。 所以,原平之这桩婚事并非仓卒就事,而是许多人幕后操作的结果。 大长公主和郑氏谈论婚事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了,在顾惜恩及笄之前,先给原平之安排两个通房丫鬟,只让她们侍寝,绝对不允许她们早于顾惜恩生男育女。 这两个通房丫鬟,就在和冰、和玉、秋水、秋月四个大丫鬟里挑选,随原平之的意。 家长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可就是忘记了纨裤子弟未必就愿意称她们的心、如她们的意。 瞧,原平之这就阴沉着一张脸,对着孙嬷嬷呵斥道:“我什么时候要见鬼的通房丫鬟了?还嫌这府里不够热闹吗?妳回去吧!告诉我娘,我今夜偏偏就要搂着媳妇睡了!” 原平之回到内室,才觉得被气得头都疼了。 他平常不会这么轻易生气的。 虽然别人都叫原平之为“金陵第一纨裤”,但实际上真正熟悉原平之的人都知道他脾气挺好,是贵公子中难得不会无理取闹的人,而且还特别爱操心,对自己亲人特别关心,总有操不完的心,比如现在他连自己大哥的庶子原琅是否会受到嫡子女的欺负都要操心。 当然,家人其实最操心的是他这种个性,他可就不知道了,或者知道了也故作不知,装傻也算是他的本事。 豪门世家的子女,没有几个能够婚姻自主,像原平之这种因为自己不想成亲,所以就拖拖拉拉几年保持单身的,实属少见,已经是他的父母特别宠爱放纵他才会有的特殊情况。 原平之内心相当感谢父母的宽宏体谅,而他的戴冠之礼完成之后,他也暗自下定决心是该要成亲了,不能再让上了年纪的父母时刻为他烦恼操心,虽然他不相信这世上能有十全十美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女子,但是选择一个不会差太多的总可以吧? 他这些年也算是历经风月,对男女之情已经没什么好奇与向往了,说白了,男女之间也就那么点儿事,脱了衣服赤裸相对,这个女子和那个女子,还真没太大差别。 所以,父母和大长公主“暗算设计”他,让他在完全无知中迎娶了一个小新娘子,他并不是太生气。怎么样都好,父母开心了,想必新娘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下去吧。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的新娘年龄小,就堂而皇之地为他安排通房侍寝呢?他就真的那么离不开女人吗? 而且,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他的生母和岳母! 原平之知道自己母亲的个性,虽然外头人都称她宽慈大度,但是他知道自己娘亲有多厌恶爹爹的那些妾室与通房,她表面上与那些女子和平共处,实则是尽量不与她们见面,能不见就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如果她不小心见到小妾们在爹爹面前撒娇,她会很长时间心情不好。这口气她不想咽,却不得不咽,因为达官贵人们就爱纳妾宠婢,社会风气就是如此。 而原平之的岳母升平大长公主就更不用说,她的个性恐怕不是一般倔强,就因为她的丈夫顾景宏私自收通房生庶子,她就与丈夫决裂,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这样的生母与岳母,为什么愿意替他安排通房?她们不是最厌恶这一套吗?她们就不心疼小小的顾惜恩吗?还未成为自己的新妇,就已经要接纳丈夫的新欢别爱? 或许,女人一旦成为婆婆和母亲,地位改变了,就不在乎妾不妾的了?反正就算有妾,那也是自家儿子的妾,难受的是自己儿媳妇,和自己无关。 原平之真的无法理解女人了,她们都恨自己的丈夫纳妾宠婢,却可以很大度地替自己儿子安排其他女人。 原平之想,如果自己有女儿,他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如果他将来有女儿,绝对不会要一个纳妾宠婢的女婿,女儿的婆婆如果像母亲郑氏这样,他也绝对会到人家的家门前去抗议——岂有此理,我的女儿你们也敢欺负?! “夫君?”顾惜恩小脸苍白地盯着原平之看,他的脸色实在人吓人了。 原平之有些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看站在面前也才到自己肩膀的小丫头,粉嫩的小脸上此时血色全无,刚才自己与孙嬷嬷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吧?伤心难过了? 原平之拉过顾惜恩的小手,发觉她的手心冰凉,有着沁沁的冷汗,这让他越发心疼。这么个小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真正婚姻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她的婆婆和娘亲为她安排了什么样的未来,她只是这样惶惑不安又充满祈求地看着他,似乎哀求着他全部的庇护。 原平之在心底叹口气,觉得自己不是娶了个媳妇,反而是多了个女儿,真是让他操心啊! 他问她:“刚才的话,妳都听见了?” 顾惜恩犹豫了一下,才乖乖地点点头,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知道,只隔着一道门帘,隔不住什么声音的。对于那些话,妳怎么想?” 顾惜恩低下了小脑袋,端庄的架子再也端不住了,第一次像个小女孩儿,茫然又无措,说:“嫁过来之前,娘就和我说过了的,我太小了,没办法伺候夫君,所以……” “那妳也是愿意的?”原平之面无表情地追问。 “我……”顾惜恩窘迫地快掉下泪来,她使劲摇了摇小脑袋,说:“我不愿意,可是……” “不愿意就好,没有可是!”原平之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他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让她面对自己坐好,这让小姑娘害羞极了,苍白的小脸再次泛起令他喜欢的绯红。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伴侣,无论男女。所以,妳不乐意是对的,我喜欢听妳这么说。” 顾惜恩怯生生地看着原平之,看着他幽深又漂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严肃与认真,没有半点哄骗她的意思,她抿了抿小嘴,鼻子抽了两下,眼泪就滚落下来。 她哽咽地扑进原平之的怀里,小姑娘以前只是因为在皇宫里一次见面,就对原平之抱了深深的好感,可是直到仓卒嫁给他,她才发现嫁人很麻烦,嫁人并非只是快乐的事,娘亲交代了她许多许多为人妻为人媳的常识,包括尽可能地要容忍丈夫的其他女人。 升平大长公主不希望女儿像自己那样好强,也不希望女儿再重复自己的不幸婚姻,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的男尊女卑,在某些时候,女人不得不学会妥协与退让。如果她自己不是那么奢求,要求不是那么高,或许这一生也不会如此寂寥孤独。 顾惜恩这个小姑娘还不太懂得吃醋与独占欲,但是本能地感觉其他女人陪夫君侍寝这件事,她不喜欢,也很难受。她以为今晚要自己独睡,陪伴这个英俊又漂亮夫君的会是那些发育完全、身材丰满的大丫鬟,她忐忑不安地听着孙嬷嬷和原平之的话,心里懵懂又麻麻地酸疼着。 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原平之会拒绝! 外界不都是传言夫君是什么“金陵第一纨裤”,生平最爱好美色吗? 或许,只有她的感觉是对的,原平之其实是个好人! 第五章 那一年,她才八岁,在皇宫的年夜宴里,只有这个最漂亮的大哥哥照顾孤单又落寞的她,给了她一个漂亮的紫藤萝香囊做新年礼物,香囊里还有一枚颜色漂亮的紫玉平安扣,大哥哥说会保佑她平安如意。 直到现在,那枚紫玉平安扣还被她贴身戴着,在她孤单难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赏玩。 她以前没奢望过能够嫁给他,如今阴错阳差地让如愿以偿,她其实是很幸运的吧? 或许,平安扣真的保佑了她呢! “以后就要妳为夫君侍寝,妳怕不怕?”原平之忽然坏笑着逗弄小丫头。 顾惜恩的小脸越发红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怕。” “真的?”原平之不信。 顾惜恩使劲点头,说:“妻子都要满足丈夫的需要,不是吗?我会做个好妻子的!” 原平之莞尔,问:“妳知道怎么满足丈夫的需要?” 顾惜恩嘟了嘟嘴,似乎不满意原平之真的把她看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挣扎着从他的膝盖上跳下来,转身去翻箱倒柜,从自己的陪嫁匣子里取出一件物品,拿到原平之面前,有些炫耀地说道:“看看!我什么都明白的!” 她手里拿的是一座男女裸身相抱交媾的佛像,即欢喜佛,由极品紫檀雕刻而成,人物刻得活灵活现。 他用手抚了抚额头,他的公主岳母还真是狠心啊,唯恐自己过世后无人再教导女儿,连这都提前教导了? 他看得出来,这欢喜佛用料昂贵,雕工精致,明显是皇宫内廷流传出来的春宫物品,很可能就是升平大长公主当年出嫁时的陪嫁品,此时却被她转送给了女儿。 可是,他尊贵的岳母大人不明白揠苗助长的道理吗?就不怕她纯洁的小女儿过早被污染吗?有这样迫不及待催熟的吗? 唉,看来以后他真的有得操心了! 他把欢喜佛扔到桌子上,弯腰抱起他的小新娘,说:“这种东西少看,没什么益处,以后等妳长大了,夫君亲自教妳。” 顾惜恩粉颊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芳心宛如活泼过度的小鹿乱蹦乱跳,她小声地应道:“嗯,我也不喜欢看的。” 原平之将她放到紫檀雕花拔步大床上,细心地为她脱掉绣花鞋,顾惜恩闷着头背着身,决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和下裙,只剩了小小的大红肚兜和亵裤,然后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钻进了被窝里,把被子拉到鼻子上面,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夫君大人。 虽然夫君不去和大丫鬟鬼混让她很开心,可是她也很害怕就要来临的“洞房”呀,她这么小,据说还不行的,会痛死的! 原平之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慢慢脱了自己的常服外衣,只剩下柔软的内衣内裤,翻身在大床外侧平躺下,闭上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睡吧,今天我可被折腾死了。” 顾惜恩侧过身,瞪大眼睛看着几乎立即就呼呼大睡起来的夫君大人,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他不是对孙嬷嬷说要抱着他的媳妇睡觉吗? 还是,他真的就只是单纯“睡觉”,再没有其他意思? 顾惜恩悄悄地松了口气,可是又莫名觉得有点失望。 哎,嫁人真的好麻烦,连她自己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这真不好。 顾惜恩以为自己会压力巨大,可能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她盯着睡美男夫君没超过半刻钟,就渐渐瞇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夫君身上平和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心,似乎比在娘亲身边还要安心,这真是奇妙的感觉。 当她陷入沉睡,身体自觉地寻找热源,自动滚入身边人的怀抱里时,原平之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清醒,哪里有半点的睡意? 怀抱里是个娇弱可爱的小女孩儿,身娇体软超过他以前拥抱过的任何美女,可是他心里却五味杂陈,怜惜与无奈压过了色欲,让他的心只剩下一片柔软。 虽然这个小丫头也未必是贴合他心意的完美人选,但是既然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他就会担起他该承担的责任,好好照顾她。 可是想想他挑挑拣拣这么多年,居然就等来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月老也太爱玩弄人了吧? 带着满心的无奈,嗅着怀中小丫头还带着甜甜乳香味的体香,原四公子最终也陷入了沉睡,一夜酣甜,梦都没做一个。 次日清晨。 初春的天气还相当寒凉,太阳出得很晚,原平之醒来时屋外光线还有些朦朦胧胧,但是他习惯了晨起锻炼身体,时间到了就自动醒来了。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的怀里多了个热呼呼的小身体,正八爪鱼一样巴在他身上,粉粉嫩嫩的小脸红红的,很甜美可口的样子。 原平之忍不住诱惑,当真在小新娘的粉颊上咬了两下,滑嫩可口的感觉让他感觉饥饿,贪婪的嘴唇忍不住就蹭到了小姑娘更加粉嫩甜美的娇唇上,小姑娘似乎感觉气闷,小身子扭动了几下,让他早晨自然而然饱胀的下身越发充血肿胀起来,硬胀得甚至有些发疼。 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腰,轻轻把小丫头抱下自己的身体,放到了床内侧,十二岁正发育的小丫头最是爱睡,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原平之无奈地笑笑,在小丫头身上偷香让他有那么几分的罪恶感,可这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正人君子果然不是好当的,很容易造成内伤。 当原平之打了几趟拳回来,顾惜恩也已经起身了,她换了身绣了花开并蒂与鸳鸯戏水的贴身大红袄裙,头发也盘了起来,插了一支红宝石点缀的凤钗,额前有细密黄金珠帘的额饰,这让小小的她看起来华贵又庄重,幼稚的外表与成熟的妆扮,奇妙的冲突却让人感觉她更为可爱。 发觉夫君比自己早起床,顾惜恩很心虚也很难过,看到原平之走进来,便急忙走上前亲自伺候他洗脸洗手,为他换衣服,踮着脚尖为他系衣带,同时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太贪睡了,娘早就教导过我,要比夫君早起才行,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原平之摸了摸她的发髻,这是嫁为人妇的象征,从此以后,这个小姑娘就再也不能梳辫子了。 他柔声道:“没关系,只要不误了去向爹娘行礼问安就好。” 顾惜恩摇摇头,说:“都是我不好,做妻子怎么还可以任性呢?以后我一定会早起的!” 原平之笑笑,也不与她争执,小丫头还是太紧张了,有一点做得不完美便诚惶诚恐。 原平之领着小新娘去拜见原北顾与郑氏夫妻时,觉得一路上遇见的奴仆眼神都怪怪的他们虽然还是恭谨地向自己施礼,可是总觉得眼神中隐藏了点奇怪的震惊与鄙夷。 对!就是鄙夷! 原平之觉得很奇怪,原府的下人何时敢这么没规矩了?居然敢鄙夷他堂堂嫡少爷?! 再说了,他又做了什么值得让他们鄙夷的事? 在他特意留心之下,才发现这些仆人看向他小新娘子的目光多少都带着点同情与怜惜,似乎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被一个好色无度的纨裤子弟给蹂躏糟蹋了,原平之才恍然大悟。 因为昨夜他对孙嬷嬷的豪迈宣言,让这些人以为他昨夜真的和顾惜恩“洞房”了? 哼! 那又如何? 别说他没做,就算他真的做了,也是那些人赶着把这小姑娘嫁给他的,是他明媒正娶了的娘子,不能碰吗? 这么一想,原平之就越发生气,把小丫头的手牵得更紧。 “夫君?”顾惜恩不解地抬头看他,夫君把她的手都握疼了,而且他的步子迈得好大好快,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原平之低头,这才发现她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便放慢了步子,对她粲然一笑:“没事,夫君发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小人之心。” “嗯?”顾惜恩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说:“是有人猜测夫君做了什么坏事吗?不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时日一久真假立显。” 原平之哈哈一笑,说:“说得好!知我者,娘子也。” 顾惜恩甜甜地笑,没有什么比得到夫君的认可更让她开心了,她总担心因为自己年纪太小而让夫君看不上眼呢。 顾惜恩虽然是个小新娘,但是她拜见公婆与家人的礼节还是相当隆重,这是给升平大长公主的面子,当然也是给嫡四少爷的面子。 原北顾、郑氏夫妻双双在正堂八仙桌的两旁端坐,两侧则分别坐了他们的儿子、媳妇以及原北顾的妾室,还有原府的第三代孙子、孙女们。 此时的原府已经有了颇多变故,唯一庶出的小姐原宜之已经出嫁,而六个少爷里面,二少爷在前线“阵亡”,只留下一个小妾与遗腹子原嘉佑;三少爷被逐出家门,虽然已经成亲生子,却不在原府居住。 庶出的五少爷和六少爷也已经长大,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都已经订亲,但是碍于嫡四少爷迟迟不肯成亲,连累他这两个庶出弟弟也还未完婚。因为这事,五少爷的生母孙姨娘和六少爷的生母孟姨娘,私底下对原平之颇多怨言,只是当家主母郑氏治家严谨,再加上还有个规矩更大的太婆婆镇压着,她们还没有胆子闹到表面上而已。 现在原府唯一让原父原母感到欣慰的就是嫡长子原修之一家,虽然长媳云青萝的出身与经历都不太让人满意,但是长久相处起来才发现她很贤慧明理,颇有身为长媳的大家风范,养儿育女都让郑氏极为放心与满意。 二儿子的冲喜小妾苏抹微,过门没多久就守了寡,还带着一个遗腹子辛苦度日,郑氏对她的怜惜多过喜爱。 三儿子那一家子,和原府是纠葛与误会重重,暂且不提也罢。 至于新娶进门的四媳妇,还是个未成年的小丫头,郑氏是打算先当几年女儿养着,却没想昨夜儿子居然就和她“洞房”了,让她又气又急,如果儿子当真与人家小丫头圆房,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升平大长公主。 说起来,郑氏这个当家主母也是当得很辛苦,大小事都要操心,但在别人眼里,她还是特别有福气的呢!丈夫表面体谅尊重她,儿子又个个英俊优秀,可是只有自家人才知自家事,辛酸无奈只有自己撑着。 幸好,一大早郑氏安排孙嬷嬷又过去四儿子房里询问,据守夜的大丫鬟说,昨夜并未听见房内有什么动静,大概真的只是同榻而歇。 她就说嘛,她家四少爷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呢?昨夜放下狠话肯定也只是说说而已,四少爷绝对是原府最好心的男人,虽然他表面上最桀骜不驯,最不肯乖乖顺顺。 顾惜恩虽然人年纪小,向公婆敬茶行礼却一板一眼,不知道在娘家偷偷演练过多少遍了。送给几个小侄子、小侄女的荷包与鞋子也非常精致,虽然针脚还无法和名绣大家相提并论,但已经颇不错了,显然小姑娘下了功夫认真学过。 原平之见父母眉目慈善,知道他们对顾惜恩颇为满意,对此他也很满意,只是母亲昨夜肯定没睡好,眼窝都泛黑呢。 如果说母亲是担心他昨夜乱来所以没睡好,还情有可原,可孟姨娘怎么也眼带血丝,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原平之见孟姨娘眼神一直朝父亲身上瞄,眼神里颇多哀怨缠绵,心思电转,不由心底冷笑几声。 第六章 说起来,在原府中孟姨娘是父亲最年轻的妾,刚进门的时候颇为受宠,据说第一年的时候简直堪称独宠,她那时还给过当家主母郑氏一些难堪。只是现在她的儿子六少爷也大了,她年纪也不轻了,丈夫的恩爱大概也淡薄了吧? 以色事人者,得意难长久。 而且,原平之的目光微转,看着端坐在上位的父亲,他依然有着乌黑的头发和飘逸的美须,在外人眼里,仍然是个相当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吧?难怪还可以吸引美貌小姑娘。 别人不知,可经常在风月场所流连的原平之却知道,父亲在外面新包养了一位外室,据说是异域而来的花魁,身带异香,红颜妖娆。 其实这些年,原北顾断断续续在外面一直包养着某些红牌,只不过隔几年一换,厌倦了就换新的,反正年轻貌美的妓女永远不缺,只是他懂得分寸,从来不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纳进家门,只在外面包养,偶尔去享受一下。 原平之不晓得母亲知不知道这些事,以郑氏的聪慧敏感,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她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只要原北顾不把这些女人往家里领,不让她们玷辱了这个家门,她就不去与他计较,也无从计较。 这就是大宅门,表面是如此的风光体面,实则又是如此的藏污纳垢。 现在孟姨娘大概也知道了吧?所以才如此憔悴消沉。 有着这样一位道貌岸然,实则风流花心的父亲,又怎么指望身为儿子的他成为正人君子呢? 原平之本来对婚姻是绝望了的,所以才迟迟不婚。 此刻他的心思阴沉,眉头越皱越紧,正当他又陷入灰色情绪的深渊时,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夫君?” 他低下头,迎着他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明眸,那样纯挚,那样信任,还有无尽的担忧。 这双目光宛如一缕春阳照射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将他最阴沉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微微一笑,回握住那只小手。 或许,这世界也并非是令人那么绝望的。 新婚第二天傍晚,升平大长公主去世的噩耗就传来了。 这位倔强的公主硬是撑着病体,亲自安排了女儿的出嫁事宜,在得知女儿被夫家认可的消息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为升平大长公主的婚姻状况特殊,再加上皇帝玄昱对他这位姑母印象还不错,就应允了升平大长公主去世盖王缶贝前最后一项要求:由礼部主持她的葬礼,不许顾家人插手。 升平大长公主不肯作为顾家的儿媳妇葬入顾家祖坟,而是要求作为“归门女”回葬到皇陵。在皇室传统里,是允许独身皇子或者皇女入葬的,可以为他们在主陵旁边开辟单独的小墓穴。 顾惜恩得到报丧信时,小脸立刻惨白,木然了许久。 当原平之抱住她时,她才像突然醒悟过来,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已经无法自制,为她换衣备礼的事都由原平之一手操持,而等夫妻俩匆匆赶回公主府,顾惜恩见到母亲的遗容,顿时浑身冰冷,头晕脑旋,跪下还未磕头,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就算在昏厥中,她依然在泪流不止。 这世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疼她、为她着想不求回报的人,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顾惜恩在昏厥中哀哭,在哀哭中不愿清醒,她多么希望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恶梦。 原平之原本打算一直陪伴在小妻子身边,他实在担心她,顾惜恩自幼由升平大长公主亲自抚养大,母女俩相依为命,感情比普通母女更要深上几分,母亲突然离世,一定是椎心刺骨之痛,他希望自己能陪在小妻子的身边,最起码可以为她提供哭泣时依靠的肩膀。 可是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些讨厌的人会做些令人讨厌的事。 瞧,顾家的人就不请自来了。 按照道理,升平大长公主是顾景宏的妻子,是顾家的儿媳妇,也是顾景法两个庶子顾惜贤和顾惜良的嫡母,她的丧事自然应该由顾家父子主持,但是大长公主不愿意。 顾景宏带着顾惜贤和顾惜良前来,是让顾惜贤和顾惜良来做“孝子”,为他们的嫡母哭灵、守灵与送葬。 礼部负责升平大长公主葬礼的官员却得了皇帝玄昱的吩咐,不许顾家父子插手,他们来吊唁可以,但是插手礼仪就免了。 于是顾家父子和礼部官员发生了争执,最后没办法,他们找到了公主唯一的女儿、女婿这里。 顾惜恩还在昏迷着,原平之知道顾家人到来的消息后,脸色很是难看。 他缓缓把顾惜恩扶到灵前靠墙的草席上安置好,让她的大丫鬟秋水、秋月贴身照顾着,然后才转身把不相干的人都赶到了灵棚外。 原平之冷冷扫了眼顾家三父子,顾景宏身形高瘦,年轻时想必也曾经英俊风流,否则不会得到一位公主的青睐,可惜此时他却有些驼背,额头上有着深深的皱纹,眉宇间一副抑郁难消的样子,似乎这些年他在顾家过得也并不怎么顺心如意。 其实想想也知道,因为升平大长公主的原因,顾家惹恼了皇帝,虽然没有治他们藐视皇族的罪,但是顾景宏已被勒令赋闲在家,连个闲散官职也没有,身上只剩下继承自先辈的爵位。 但是顾家的爵位并非世袭,而是降一等继承,并且三代而斩,顾景宏是最后一辈,他的儿子已经没有爵位可继承,所以他的两个庶子前途更是黯淡,官场中没有人愿意提拔他们。 大概顾景宏自己也不会想到,年轻时他和升平大长公主那样恩爱,曾被誉为皇室夫妻的千古楷模,曾被多少豪门世家的贵妇千金欣羡,为什么后来却变成了这样? 顾景宏总是不相信升平大长公主会真的这样绝情,总以为会慢慢等到她气消,他甚至也曾动过“留子去母”的念头,把他的两个庶子过继到升平大长公主的名下,当做嫡子抚养,然后把两个小妾远远发卖出去。 可是公主不同意,她鄙夷地唾弃他:别自欺欺人! 背叛她偷偷生了儿子,却还要让她来亲自抚养,占据她公主嫡子的名分,享受皇亲国戚的待遇,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好事”吗? 顾家人未免也太会打算盘! 她堂堂公主从来就不是三从四德的小妇人,任凭男人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 她说,恩断,情绝。 她到死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她死了也要回葬到娘家,回到皇陵,不肯进入顾家的祖坟,不肯与他将来合葬。 她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人家说不见棺材不落泪,顾景宏此时才感到深深的绝望与伤心,他此时才真的意识到他再也等不到她气消了,她与他再也不可能和好了。 他带着两个儿子前来帮忙,是真心的,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嫡妻没有孝子送葬,孤零零地一个人上路。 他向礼部官员与原平之诉说了自己的心愿。 原平之看了他那两个畏畏缩缩的庶子一眼,冷笑道:“真要当孝子,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当?人死了倒要尽孝了?为的什么?图的什么?别尽惹人笑话了!” 人们都知道丧礼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孝子,孝子手持丧棍,扛引魂幡,抬棺时要负责摔盆,此盆乃灵前祭奠烧纸用的瓦盆,起葬时摔碎,作为亡者阴间用的饭锅。没有孝子摔盆,亡者魂归阴间之后就没有饭吃,没有供奉的锅碗,就会成为孤魂野鬼。 而为了突出孝子的重要性,但凡担起“孝子”角色的亲属,律法明文规定他们都拥有继承死者遗产的权利。 这一点,对于某些生者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对于顾家父子三人来说,或许就是如此。 顾家这些年收入少,开销却还维持以前的奢靡,自然是坐吃山空,每况愈下。身为先帝的么妹,当今皇帝的姑母,升平大长公主的身家可想而知,必然极为丰厚。 “你说什么呢?”顾惜贤脸皮涨得通红,说:“我和弟弟一番孝心,哪里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人在做,天在看,心里有没有鬼自己最清楚!”原平之冷笑,说:“你们不必担心岳母身后无人送葬,她有孝女惜恩,也有孝子原平之。” “夫君!”恰好醒过来的顾惜恩听到原平之这句话,顿时大惊,不顾自己的父亲与庶兄弟,上前拉住原平之的手,仰起苍白的小脸看着他,说:“夫君,不可!不可!” 如今礼仪规矩都非常森严,根本没有女婿为岳母摔盆的道理,只有入赘的上门女婿才有这个责任,但上门女婿是极为丢人的,人们说起来都是背宗忘祖的,满脸瞧不起。 何况,原平之不是入赘女婿,他家里还有亲生父母健在,他如果为岳母做了孝子,又置自己的亲生父母于何地? 所以,顾惜恩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虽然她年纪还小,却懂得这道理,她泪眼汪汪地对原平之说:“夫君,不要,我很感恩,可是不能让你这么做,不然我再也无颜回原府,无颜去见公婆。我去求皇帝表哥,让他特开恩旨,让我亲自为母亲送葬!” “胡闹!”顾景宏顿时不允了,说:“胡闹!妳母亲不顾体统,连妳也被教育得这么离经叛道,自古及今,哪里有出嫁女摔盆送葬的?” 女儿是什么? 人们都说女儿是赔钱的货,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没有资格为父母摔盆送葬,所以世人皆轻女重男。 “你——”顾惜恩突然发狠,双眼通红地怒视着顾景法,似乎气极怒极,可是自幼的教养让她不会像乡野村妇那样痛快破口大骂,她咬了咬牙,努力稳住自己因为悲哀与愤怒而颤抖的小身子,语气冰寒地说道:“父亲,不知道你所说的体统是什么?你所说的经与道又是什么?天地分阴阳,人间分男女,难道孝心也要分阴阳男女?我只知道我是母亲生、母亲养的,我为她尽孝天经地义,为她做任何事我都愿意,如果这就是违背体统,就是离经叛道,那我宁愿不要体统,宁愿离经叛道!言尽于此,母亲留下的遗嘱,不想看到顾家的任何男丁。父亲,请你们回去吧!” “妳、妳、妳!”顾景宏手指颤抖地指着顾惜恩,被气得脸膛血红,恨不得甩这个忤逆女几个耳光。 顾惜恩却不理他,转身回了灵棚,同时吩咐公主府的大管家去求皇帝下特旨,允许她为母亲送葬。 原平之看着妻子倔强的瘦小背影,紧紧抿了抿唇。 这小丫头怎么可以让他如此心疼,让他想去狠狠地抱住她、好好地怜惜? 按照大长公主的遗嘱,丧礼从简,只停灵七日,七日后,升平大长公主的棺椁落葬在景国玄氏皇陵一个偏僻的墓穴里,她唯一的女儿为她摔盆,尽了“孝子”之孝道。 此次葬礼之后,小小的顾惜恩顿时与升平大长公主齐名,人们尽皆传言孤傲执拗的公主生养了一个更加离经叛道的女儿,硬是以女儿之身强抢了儿子该尽的职责,阴阳错位,牝鸡司晨,荒谬至极。 原平之对种种流言不屑一顾,对于别人给他的同情目光更是一笑置之,反问道:“纨裤子娶离经叛道女,可不正好是天生一对?” 第七章 半月后。 原府,藤萝馆,外书房。 已是仲春,天气越发温暖起来,万里晴空上一轮旭日将人间照耀得暖洋洋的,草儿返青,嫩叶发芽,鸟儿在欢快地鸣唱。 藤萝馆里的主要花草自然就是紫藤萝,由专门的花匠用竹竿为紫藤萝搭建了棚架子,在廊檐下、小径旁、花墙上,到处都是攀援而生的紫藤萝。现在这些紫藤萝已经长了花苞,再过不久,就可以看到如烟如雾如雨如瀑的紫藤萝花海,那将是原府最为绚烂迷离的春日一景。 原平之自幼钟爱紫色,小时候就最爱用紫藤萝花样绣制的各种物品,比如荷包、香囊、扇袋,自然他的衣服上也少不了藤萝缠枝纹样。 紫色虽然华贵、神秘,却非常挑人,并非人人都能穿戴都会好看,大多数人穿了只会显得暮沉呆板、老气横秋,可是原平之却不然,不管他穿戴哪一种紫色,都只会越发衬托出他的华丽优雅、挺拔俊美,似乎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朱紫色,贵气袭人。 皇帝玄昱就曾经这样赞叹原四公子:“满朝朱紫贵,唯见原四郎。” 只是此时华贵的原四公子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瞇着双眼,没精打彩地望着窗外的紫藤萝花架。 书童银子将他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又换了杯热茶,目光在原平之身上绕了几圈,试探地问道:“少爷在烦恼什么?” 原平之看了他一眼,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烦恼了?” 银子低下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转头征询蜷缩在书房角落里闲到发慌的侍卫邵五,问:“邵大哥,你说少爷是不是有烦恼?” 邵五是皇帝玄昱指派给原平之的暗卫,但是原平之认为自己无官无职,与别人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根本不会有敌人招惹他,哪里用得到暗卫?原府自家的侍卫就已经够了,偏偏玄昱要多事。 有个虽然风流花心却像狐狸一样狡猾奸诈的父亲,有个大度好强却事事妥协的母亲,有个近乎十全十美的长兄,有个英勇善战的二哥,有个一肚子精明的三哥,再加上一个特别爱管他、宠他的皇帝表哥,原平之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吃等死、混天聊日。 名利非我所想,富贵非我所欲,美色也无非如此,人生何其无聊也? 邵五用一贯严肃认真的表情回答银子:“少爷成家了,自然多了男人的烦恼。你还小,不懂。” 银子撇嘴,说:“谁说我不懂?少爷不就是好久没碰女人了吗?可少爷说他要为岳母守孝,要清心寡欲。” 窝在窗台下晒太阳的随从金子唾弃银子,说:“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少爷是少了女人就不能过的人吗?少爷是忧心少夫人呢,你个笨蛋。” 邵五点头,也说:“确实如此。少夫人昨日不让少爷陪伴她守孝,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业,可咱们少爷似乎无事可忙,所以……” 原平之怒吼一声:“统统闭嘴啊!” 于是四公子的三个跟班纷纷再度扮起哑巴。 只不过金子和邵五互相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四少夫人的无心之语,伤了四少爷的男人自尊心了。 事情的起始是这样的。 在升平大长公主的葬礼之后,顾惜恩身为出嫁女,按照规矩要为生母服为期一年的孝,亮丽奢华的新嫁衣悉数收了起来,日常只能穿粗麻布所做的丧服。 但是顾惜恩毕竟是新嫁娘,又和公婆同住,公婆之上还有位长寿的太婆婆,素日穿白戴孝是不吉利的,她的婆婆郑氏便吩咐家里的针线婆子为她特意准备了各种青、蓝、灰等素净颜色的衣服作为常服,头上也不戴白花,而是统统换成了素银的簪子、箍子等。 按理说,郑氏这样做,既周全了顾惜恩对生母的孝心,又照顾了她对原府长辈的恭敬孝顺之意,是没有做错的。但是原平之担心顾惜恩年龄小,怕她钻牛角尖,非要为生母披麻戴孝坚持一年,那就要和原府闹别扭了。 而且,按照之前顾惜恩非要为生母摔盆送葬的那股倔强劲儿,原平之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 所以,原平之在母亲遣人将衣服送来之后,特意到了东内室安慰顾惜恩——为了守孝,两人已经分居,原平之住到了西内室。 顾惜恩听了他的话,却是诧异地看了看他,苍白的小脸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意,说:“夫君多虑了,我怎么会不接受婆婆的好意呢?真正的孝存于内心,并没必要在意那些形式吧?” 原平之讶异于小妻子的早熟,也心疼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伤痛。 他点头道:“妳说得对,百善孝为先,有心意最重要。” 顾惜恩道:“娘亲虽然走了,但是她仍然会一直活在我心里,陪伴我一辈子。一年孝,两年孝,三年孝什么的,做给别人看的,没意思。” 原平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是的,那些做给盖王缶贝别人看的所谓“大孝子”,有多少人在为父母守孝期间,仍饮酒作乐,嫖娼纳妓?而这样的人,却能登上孝子贤孙榜,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原平之见顾惜恩自己能够想得开,便有意转移这令人伤感的话题,他眼睛瞄到窗台下桌子上的文卷,问:“在抄佛经?” 顾惜恩摇了摇头,拿起其中一本递给原平之,说:“是账本,我在整理我娘留下来的财物。” 原平之瞪大了眼睛,问:“妳能处理得了?” 这个时代,女子识字念书的很少,就算认识几个字,也多是学些女则、女诫、女训这种束缚女子思想的东西,精通算理的极少。 世人皆道“男主外,女主内”,似乎男人和女人各自掌握了一半的权利,实际上呢? 男人在外面忙事业赚钱养家,兼或喝酒嫖娼娱乐消遣自在快乐;而女子被困于内宅,名义上主内,却连“内宅”也掌管不了,她们手里仅握着自己的一点嫁妆和丈夫愿意交给她们的那一点点“养家钱”,入账出帐都是极为有限的小数目。 她们所谓的主内,不过是代替男人孝顺长辈,生儿育女,洗衣做饭,做没完没了的家务事。困于锅碗瓢盆,困于尿布奶娃,再娇美的女子都会变成黄脸婆,变成男人眼中的明日黄花,恩爱不再。 而男人们之所以能让女人们甘心奉献,傻傻做牛做马,除了各种三从四德思想的从小灌输,就是限制她们读书识字,特别是算理知识,只有她们愚笨不堪,才便于控制。 因为他们知道,女人一旦开了心智,并不会比男人差,甚至有许多女人比男人还聪明。 顾惜恩见原平之看着繁杂的账本很是诧异,不由心一慌,怦怦乱跳,她忽然想起母亲曾经教导过她,不要在丈夫面前显露聪明,要让自己变得“笨一点”、“弱一点”,那样丈夫才会疼爱她。 她慌乱地抢过账本,低着小脑袋,喃喃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母亲留下了好几个不错的账房先生,他们都是忠仆呢,我只是胡乱看看。” 原平之狐疑地盯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刚刚还自信满满,转眼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样。 他想了想,问:“妳特别学过数理之学,还是学过算账理财?” 顾惜恩虽然很想藏拙,可是她毕竟还小,学过点知识就忍不住想在心上人面前炫耀,原平之一问,她立即又得意忘形道:“我娘特别请先生教我的,『算经十书』我已经学了前面的三本了!” “算经十书”是景国国子监算学科的教科书,是集合了先人千余年的精华之著作,就算许多国子监的监生也弄不懂这些算题的,他们比较擅长的是背诵“之乎者也”那些古文经典。 所以,原平之更为惊叹,他倒不知自己的小妻子可能还是个小天才。 他问:“妳真的学完三本了?” 要知道,“九章算术”里面的一些题目,原平之自己都曾经算得很辛苦。 顾惜恩仰起小脑袋,骄傲地扳着手指头说道:“真的呀,『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嘛,其实这三本书里面有些问题我还是不太明白的,但是模仿着先生的步骤,好歹也能解题了,所以先生说我已经学会了。” 原平之点头。 也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这已经很了不得。 他继续问:“妳母亲让妳学算经,主要是为了便于妳日后算账理财吧?” 顾惜恩点着小脑袋,说:“公主府的开销由皇家负责,母亲在还好,母亲走了,公主府被收回,属于皇家的田产也被没收了,我连娘家都没得回了,只有打点好母亲留给我的一些私产。母亲说过,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 说到“娘家都没得回”的时候,小丫头眼睛一红,匆忙低下了头。 原平之见她小身子微颤,心疼得一塌胡涂,便伸手抱起她,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别担心,以后夫君养妳,有我的地方就是妳的家。” 顾惜恩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噙着泪珠,此时却怔怔地看着原平之,然后绽放出一个梨花带雨的明媚笑脸,说:“嗯!” 可随即她又不好意思地埋首到原平之的肩膀上,说:“夫君,我没事的,你不必白日也留在内宅陪伴我,人家会说你没出息的,你快去忙吧。” 你快去忙吧。 忙什么呀? 原四公子被小新娘赶出了内宅,茫然了。 忙着去和狐朋狗友遛街斗鸡? 忙着去勾栏青楼调戏新的美女娇娃? 以前觉得惬意的纨裤生活,怎么突然就变得没意思了呢? 而且仔细一琢磨,居然还让他有点光阴虚度的心虚内疚感呢。 原平之瘫软在书房的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原来长辈们说的是对的,男人只有成了家,才会真的成熟啊。少爷我以前的日子真是白混了!” 邵五应声道:“男人成了家,属于男人的烦恼也多了,再也不能自在逍遥,所以属下不成家。” 原平之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就算是烦恼,那也是甜蜜的烦恼!” 银子看向金子,小声问:“你看少爷的表情,烦恼得很甜蜜吗?” 金子同样小声回答:“我看他是自寻烦恼。” 天气越发暖和,甚至有些热了。 藤萝馆里的紫藤萝开花了,花枝从棚架上悬垂下来,花儿茂密,簇簇拥拥,宛如淡紫色的瀑布,浓浓的花香中夹杂着清甜的味道,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院落里的花儿开得热闹,顾惜恩居住的东次间却素朴得有些寒凉:大喜之日喧嚣热闹的红色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素蓝、素青、素灰,甚至有些剌眼的麻白。 顾惜恩坐在花窗下的罗汉床上,小手托着腮,目光望着窗外盛开的花儿,心情有些郁郁。 她陪嫁的大丫鬟秋水和秋月坐在她下手的小板凳上,正在为她做一些贴身的小衣裳,自然也都是各种素色。 顾惜恩这两个曾经被升平大长公主特意安排给原平之的大丫鬟,相貌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而且身材丰满、凹凸有致,按照老人的话说,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这也是公主未雨绸缪,她也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不利于生养,如果非要给女婿纳妾、生子,不如就安排陪嫁的丫鬟。 第八章 秋水、秋月既然能被公主选中,除了身材、相貌出众之外,性格、人品自然也极好,她们对小姐都极为忠诚——起码目前是的。 秋水更爱说话一些,她扫了一眼有些发呆的小姐,柔声道:“如果觉得闷了,只在院子里散散步也没有关系的。” 就算要守孝,也没有一天到晚以泪洗面、痛哭流涕的,那样下去,逝去的人唤不回,活着的人却都要被折磨坏了。 顾惜恩小小地叹了口气,忽然转头仔细打量了秋水、秋月一番,觉得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就算不能在原府艳压群芳,起码也很出类拔萃,为什么夫君就看不上她们呢? 她嘟着小嘴,郁闷地道:“妳们听说了吧,夫君最近天天和一个人在一起?” 秋水和秋月迅速对视一眼。 秋月道:“大概是下人碎嘴,我倒是听说自从大婚后,姑爷不再整日玩闹了,开始认真做些事了呢。” 秋水有些忿忿,说:“我看是有些人不怀好意,那种流言蜚语怎么能传到小姐的耳朵里?说不定就是有人想故意挑拨小姐与姑爷的关系。” 秋月瞪了秋水一眼,说:“别胡说!” 秋水不满道:“我哪里胡说了?不就是有人眼红姑爷对待小姐温柔体贴,就想挑事闹事了。她们觉得小姐年纪小,不经挑拨,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一定会去找姑爷闹,到时候姑爷厌倦了小姐,还不是她们渔翁得利?” 顾惜恩狐疑地歪着小脑袋,有点弄不太清楚秋水话里的隐藏之意,她干脆直接问秋月:“秋水在说什么啊?谁在不怀好意?我觉得原府的人待我都挺好啊。” 还没等秋月回答,秋水已经快嘴快舌地抢答道:“不就是和冰与和玉那两个?关于姑爷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是从她们那里传出来的!如果不是她们想找事,有哪家的奴婢敢随便议论主子?如果被主子知道了,还不乱棍打死?” 争风吃醋什么的,小小的她还是无法完全理解,顾惜恩两只手托着腮帮子,认真想了想秋水的话,点点头,说:“或许吧,唉。” 顾惜恩的烦恼自然来自于她的夫君大人原平之。 自从那日顾惜恩推辞了原平之白日也陪伴她的好意,让他自去忙碌之后,原平之白日就不在内宅厮混了,而是真的找事去做。 可是他一不做官,二不经商,三不做学问,四不用为家计奔波,又有什么事可做呢? 顾惜恩听说,他先是把他自己的财产整理了一遍,据说身家颇丰厚,足够他养家糊口,外加让子孙轻松奢华地过个几辈子——这其中功劳最大的是皇帝玄昱,他将自己私产皇庄的十分之一都给予了自己这个小表弟。 皇帝的私产,那是什么样的数目?所谓的天下首富在皇帝私产面前又算什么呢? 所以,哪怕皇帝只是分给了原平之十分之一的私产,也足够让原平之笑傲天下,躺在钱堆上打滚玩了。 而且,原平之被封为世袭的镇国将军,岁支禄米一千石,这又是一笔相当稳定的收入。 再加上原府虽然还未分家,但老太君疼爱嫡么孙,总是借各种理由赏他东西,原平之的私房之丰厚,让他的两个庶出弟弟嫉妒得眼都红了——皇帝偏心他们不敢说什么,可是为什么一样是孙子,老太君也这么偏心?嫡庶之分真的就这么天差地远吗? 就是在金陵城一众王孙贵公子之中,原平之也是个被羡慕嫉妒恨的角色,大家都说他实在太会投胎了。最重要的一点,他生了副好皮相,一定和皇帝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否则皇帝怎么会那么大方赏赐他? 玄昱可不是个大方的皇帝,他虽然励精图治,可是也很小心眼,那些被他重用的大臣哪个不是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可是很会压榨大臣们的心血。 就算原平之的三位兄长,哪个又不是被玄昱耍得团团转,为了玄昱的帝国而呕心沥血? 唯独对原平之,玄昱大方得出奇,这也难怪朝野之中流言四起了,所谓无风不起浪嘛。 皇帝玄昱是个男女皆可、荤腥不忌的花心大萝卜,这是顾惜恩听她母亲升平大长公主对玄昱的评价,并警告顾惜恩不要接近这位皇帝表哥,否则搞不好就会被搞大了肚子——母亲教育女儿总是很容易危言耸听,大长公主尤其如此。 顾惜恩也知道坊间对皇帝与原平之之间关系的猜测,可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夫君那么华美高贵、光风霁月,怎么会是一个被男人玩弄的侯臣呢? 可是,顾惜恩最近又听到夫君和一位美少年走得很近,朝夕相处,外人自然又是种种猜测,不知那位美少年是否成了纨裤原四少爷的新欢?夫君不会是厌倦了青楼女子,改为喜好娈童小倌了吧? 小小的新娘子顾惜恩很忧愁,十二岁的她虽然被迫早熟,可是对于大人的世界仍然是似懂未懂。 她知道夫妻成亲了要行房,她以为那是为了生娃娃,并不懂得男人的生理需求;她知道这天底下有好女色的,也有好男色的,更有男女色皆好的,可是她不懂得好色与爱情的区别。 她喜欢自己的夫君,想要独自霸占他,可是娘亲和婆婆都告诉她不行,她年纪还太小,而且她要守孝,她应该主动为夫君安排通房丫鬟,她觉得自己有点吃醋,可是也并不是太难受。 她真的有很多不懂,茫然又失落。 她真希望自己一夜之间长大,能够理解夫君的整个世界,能够和他好好恩爱。 金陵城,皇宫内院。 景国的皇宫并不奢华,当初景国建国时天下正值战乱纷扰,开国皇帝崇尚俭朴,故而皇宫建筑也相当简朴,没有雕琢奇丽的装饰,规模也不算宏大,围绕着中心部分只建了三殿二宫。 正殿为奉天殿,之后是华盖殿,华盖殿之后是谨身殿,各殿两翼皆有廊庑。 谨身殿后是后宫,前方为干清宫,是皇帝大人的私殿,皇帝不上朝的时候,办公和日常起居都在此处。 干清宫后是坤宁宫,坤宁宫包括御花园,是实质上的后宫,除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主殿外,左右还各有三个配宫,配宫又分设东西偏殿,这样林林总总的,也能装下皇帝的诸多嫔妃了。 午后,干清宫,西偏殿。 西偏殿是一座凉宫,适合夏日炎炎纳凉时居住,此时轩窗半开,微风轻拂,吹动起龙榻前的纱帘,让帘后的春光似遮还露,惹人遐思。 而空气中弥漫未散的某种特有的檀香气息,更是昭显了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玄昱侧身躺在龙榻上,精壮劲瘦的上半身裸露着,金线绣龙的薄被轻轻覆盖在他的腰间,隐约显露出皇帝大人令人喷鼻血的美好身体曲线,玄昱的眼睛似闭未闭,脸上还留有激.情未散尽时的迷醉。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极为轻微的声响,那是紫毫笔落在生宣纸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连这点声音也停止了,玄昱忽然懒洋洋地开口道:“眨眼间,已是十年了。” 原平之收拾着笔墨纸砚,怏怏不乐地道:“什么十年了?” 他刚才在为皇帝大人画肖像,确切地说,是画皇帝大人激.情之后的春宫图,原平之在心底第一千零一次地吐槽:自恋狂。 玄昱挑起眼角,眼神戏谑而愉悦地盯着原平之,道:“我登基十年了啊,你偷偷地为我画肖像也是十年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原平之就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穿越回十年前,再也不手贱地去为某个自恋狂的皇帝画画。 十年前,刚刚十岁的原平之被誉为丹青天才,小小年纪已经颇得绘画之真谛,尤其擅长人物肖像画,宫廷画师都对其赞不绝口,称赞其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很可能会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书画大家。 小孩子总是不懂得低调,小小的原平之被夸奖了,就有点飘飘然的骄傲,心里筹划着要好好绘制一幅杰作,好好地震惊一下世人,尤其是大家平素都爱夸奖他的三位兄长,这让他有点小嫉妒,他也想好好表现一番。 小小的原四公子把自己身边的人都仔细观察了一遍,觉得刚刚登基、穿上玄黑龙袍的皇帝表哥最神气,就决定以他为画中主角——这一决定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日后证明了他的选择错得有多离谱! 原平之用整整一个月的闲暇时间,偷偷绘制了一幅“新帝登基图”,画卷上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皇帝身形虽仍纤瘦,却已经挺拔如竹,紧抿的嘴唇与凌厉的眼神展露了他初登基时的紧张与庄严,而微扬的嘴角与向上抬起的手臂又昭显了他的骄傲与自得。 少年皇帝初次君临天下,少年画家初次认真作画,两者都有着稚嫩与生涩,却也同样都已经显得自信满满,才华横溢。 原平之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画作来炫耀,结果是被皇帝一眼看中,立即收入皇家私库,并且立即爽快地决定小表弟从此作为自己的御用私人画家——专门为皇帝本人作画,不许再画别人。 玄昱骄傲到认为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和自己相比,就算是原平之想画一些神仙图也不行。 从此原本应该可以名闻天下的天才画家从人间销声匿迹,只剩下一个偶尔偷偷溜到皇宫里为皇帝绘制肖像的私人画家,而他所有的画作都被皇帝大人藏起来了,大概几百年后才会被公诸于世吧。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皇帝大人让原平之绘制的画像都很“特别”,比如像现在这样的春宫图,淫靡香艳,就算皇帝大人给别人看,别人大概也会害拍被闪瞎了眼! 原平之叹了口气,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宣我入宫作画?我可不想变成一个皇帝春宫画的专家。” 玄昱呵呵一笑,说:“你不觉得朕这个时候是最迷人的吗?” 原平之俊脸冰寒,说:“一点都不。” “口是心非啊,口是心非。”玄昱啧啧地摇头,道:“如果心里没有对朕浓浓的爱,又怎么能画出这么栩栩如生的画呢?” 原平之郁闷到很想吐血,说:“那是因为我技术好。” 玄昱翻身下榻,随手取了件龙袍披在赤裸的身体上,就那样大方地走到原平之身边,低头看了看他最新绘制的图画,又啧啧两声,说:“你说朕是不是有史以来最有魅力的皇帝?” “我只知道皇上是有史以来自我感觉最良好的皇帝。”原平之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玄昱哈哈大笑,趁着原平之不备,迅速揽他入怀,在他嘴唇上偷亲了一下,说:“小四还是这么不乖啊。” 原平之气得跳起脚来,用手使劲擦着自己的嘴唇,大喊:“混蛋!你的嘴唇刚被女人啃过吧?恶心死人了!” 玄昱歪倒在画案后的椅子上,跷起腿,说:“什么时候小四让朕好好亲亲?外人都说你是朕的私娈,可实际上朕一点好处都没得到,白担了个好色昏君的罪名,朕也是很委屈的。” 原平之捏了捏拳头,认真考虑自己如果是弒君会有什么后果。 玄昱若有深意地看着原平之,道:“听说你最近很忙碌?” 说起这个话题,原平之总算有了点精神,但随即不太好意思,低声说:“不知道该忙什么,瞎忙。” 第九章 玄昱笑出声来,他特别偏宠这个表弟,最喜欢的就是和他相处时的这份单纯无压力。 原平之的性格里有天才艺术家的那份痴与纯,他看待世界的眼睛总是比别人更纯净。 他欣赏的是美,留恋的是美,行为是美,所思所想也是美,与他相处的人被感染了,也会觉得心情很美。 这样的一个人,玄昱还真不忍心让他被各种世俗杂务所困扰,所以尽可能提供了优越的生活给他,就为了保持这份纯净与唯美。 “听说有个美少年最近和你走得很近?” “什么美少年?”原平之不解,努力想了想,才不确定地问:“您是说冯敏瑜?他不算少年了吧?比我还大两岁呢,虽然挺美,那也应该叫美青年了。” 玄昱问:“重点是,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天底下还有皇上不知道的人吗?”原平之翻了翻白眼,说:“您早就调查清楚了人家的祖宗八辈吧,还用问我?” 玄昱拿起一支羊毫笔扔到原平之身上,说:“再不好好回话,就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回皇上,冯敏瑜乃臣弟三年前就认识的旧友了,这次他上京赶考又落第,迫于生计答应成为臣弟的僚属,担任镇国将军府的教授,辅佐臣弟日常生活,为他请封的折子我早就已经呈上了啊。” 按照景国的爵位制,被封爵的臣子都可拥有各自的属官,比如亲王府就有左右长史各一人(正五品)、典簿一人(正九品)、伴读四人(从九品)、教授无定员(从九品),以及其他一些小官吏。 一些科举落榜的读书人,可以自荐进入这些有爵位的府邸,如果被主人赏识,破格提拔为正式的属官,那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正式踏入了官场。 原平之的爵位是镇国将军,虽然他没有单独开府,但是他也能拥有自己的属官,就是教授一名(从九品)。 “原本我为你推荐了那么多人不要,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他?”玄昱有些不解,难道真如外面的传言,那个冯敏瑜美若天仙? 原平之在玄昱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敏瑜很有才华啊,可惜他运气不好,两次参加科举都落第。他父母早逝,家庭落魄,就算返回老家也是生活窘迫,我就劝他不如留在京城,慢慢求个前程。” 想了想,原平之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继续说道:“其实科举选拔人才也有很大的弊端,有时候真正的人才也会落第,得不到提盖王缶贝拔。为了科举,大家都去读四书五经,读死书、死读书的书呆子多了,白首为功名,其实他们是否真的适合治理国家和百姓,谁知道呢?而且科举只考那么几门经书,局限性太大,真才实学的进士究竟有几个?” 玄昱聆听着,手指轻轻敲着画案,说:“继续说。” 他的心里却飞快转过各种念头:原平之以前哪里关心过这些事情,看来那位冯敏瑜对他影响还真的颇大。 原平之见玄昱听了进去,不由继续大胆说了下去:“比如说六部官员吧。他们管理一国财政,可是有的户部官员可能连一些稍微复杂些的数理问题都不懂,这行吗?再比如刑部,问案审判,他们懂得的专业知识有多少?大多数还不是被手下的奸吏给哄瞒了,欺压苦主,压榨血汗钱,还造成冤假错案?还有工部,治理水患的大臣恨不得一年换一个,每年都拨巨额专款,可是效果如何呢?除了年年砍几颗贪污公款蛀虫的脑袋,还有什么用?他们读了两本『水经注』,就以为自己了解江河湖海了?真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 玄昱原本还在微笑,后来神色却越来越严肃,其实这些问题他又何尝不知?而且比原平之感受更深刻! 手底下的大臣,争权夺利的多,真正做事的少;之乎者也风花雪月的多,精通专业知识的少。 玄昱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原平之哈哈一笑,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 “这都是那位冯敏瑜和你谈的话题?” “是啊,他是个很有理想的人,也很勤奋。” 玄昱眼神微沉,有理想很好,但希望那不是野心,如果冯敏瑜也看出了原平之的单纯善良,从而利用他作为攀爬上位的阶梯,那么,玄昱阴阴地想,朕是不介意让他领略一下何谓伴君如伴虎的! “先不说他,你是不是真的想忙些事了?”玄昱问。 “唉。”原平之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做官,不想经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惜恩管理她的嫁妆都能够做得兴高采烈,我却连数清自己到底有多少银子的兴趣都没有。” 玄昱微微一笑,笑里带着他特有的奸诈,问:“现在惜恩在守孝,而且年纪又小,你们也不能圆房,是否日子有些难过?” 原平之瞪了他一眼,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离开女人就不能活。” 玄昱这个嚣张的帝王,从来不讳言自己的好色无度,曾经大方宣称自己“不可一日无妇人”。 “可是夫妻朝夕相处却不能亲密相处,那感觉想必不好受吧?”玄昱继续诱哄。 原平之想想自己成亲后独守空房的日子,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既然成了亲,就不肯再去青楼厮混,他又不愿纳妾宠婢,这就让他晚上有点难熬了,真是悲哉。 “那么朕这里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正好可以让你和惜恩分开一段时间,如何?”玄昱笑咪咪地说着,一点也没有棒打鸳鸯两分散的惭愧。 原平之心头警钟巨响,他怀疑地盯着玄昱,迟疑地问:“什么事?” 玄昱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 原平之满脸的震惊之色。 玄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想想,这件事至关重大,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原平之在藤萝馆最大的紫藤萝棚架下找到顾惜恩时,他的小新娘子正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偷偷地抹眼泪。 春末了,衣衫换成了单薄的,小姑娘穿了身苏白绸的素裙,仅仅在宽袖上衣的衣角用银丝线绣了一小支藤萝花,花架下的小姑娘消瘦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小姑娘抬起了头,见是自家夫君来了,急忙用手帕擦拭小脸,可是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红红的了,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哪里是掩饰得过去? 丫鬟们在远处看着他们,不敢上前打扰。 原平之把小姑娘从秋千上抱下来,自己坐上去,又把小姑娘抱坐在自己膝盖上,才问:“知道我要出远门了,所以偷偷地哭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室外被夫君这样拥抱,让顾惜恩很是害羞,她羞窘地将小脑袋埋进夫君好闻的怀抱里,才小声问道:“我听银子说的,夫君真的要出远门了吗?” 原平之摸着她乌黑的秀发,那头发非常柔软,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这么娇嫩的小丫头居然是他的小妻子了,而且还会为了他偷偷抹眼泪,唉,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紫藤萝的花期已经过了,只剩下余香袅袅,原平之抬头瞭望湛蓝的天空,抱着顾惜恩在秋千上来回荡了几下,才柔和地说道:“就是出去游历一番,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有侍卫和家丁跟着,安全和日常生活都不用担心。” 可是这样的话并不能让小姑娘安心,反而更惹起了她的伤感,刚刚掩藏下去的泪珠又争先恐后地滚出来,不一会儿居然把原平之的衣襟都打湿了。 “惜恩?怎么了?”原平之本以为自己的小妻子少年早熟,不是那种爱哭的小鬼,今日怎么就成了泪娃娃? 顾惜恩哭出了声,一双小手死死地抱住原平之修长的颈项,哭道:“我不想你走。” 原平之张了张嘴唇,心下恍然,小姑娘害怕了,难过了——才与生母死别,转眼又要面临与夫君的生离,就算成年人一时之间也承受不住吧? 在她的母亲升平大长公主离开她之后,原平之成了顾惜恩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也是她唯一愿意亲近的亲人。 小姑娘多么害怕自己被丢下啊。 原平之拍拍她稚嫩的肩背,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回来时,惜恩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 原平之凑到顾惜恩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顾惜恩的小脸一下红起来,她的泪珠还在盈睫,眼神里却已经有了羞涩的向往与喜意,她嗔道:“谁要生小娃娃呀?” 原平之逗她,说:“惜恩不愿意?那就让别人为夫君生娃娃?” “不要!”顾惜恩立即大声拒绝,等她发现原平之眼神中的戏谑,才嘟着嘴重新扑进他怀里,小声却坚定地说道:“我很快就会长大了,就可以为夫君生娃娃了!真的喔!” 原平之呵呵笑了几声,才继续说道:“我已经跟母亲说了,我出门之后,平时妳就跟她学学管家,原来岳母为妳请的师傅咱们也续聘进原府里来,妳就继续跟他们学习妳喜欢的东西。” “真的?”顾惜恩大喜过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原平之,见他肯定地点头,她笑得越发灿烂,忍不住主动在原平之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夫君,你真好!” 她还以为嫁人后,就要乖乖做一个后宅小妇人,再也接触不到学问了呢。她对很多学问都很好奇,也喜欢学,她觉得通过书本,可以接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能够让她更为接近自己的夫君。 她不希望做个傻乎乎的女人,跟着别人人云亦云。 虽然别人都说她的夫君是纨裤,可顾惜恩就是觉得自家的夫君其实很厉害,很有才华,懂得很多东西,他随手丢给自己的小玩具都充满奇思妙想,像那种会动的木偶人,简直神奇极了。 为了匹配上这样的夫君,顾惜恩每天都很勤奋地学东学西,她不想落后太多。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学习各种东西,以此为乐,并不以此为苦。 她明白,虽然她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有幸嫁给了夫君,可是这并不代表就能让夫君爱上她,只有她足够出色,夫君才会更喜欢她吧? 原平之将她的小手握紧,说:“我看妳很喜欢理财,而且还做得很不错,以后我的那些私房钱也都拜托妳来打理,一会儿银子会把账簿什么的都拿来,妳仔细交接一下。” 如果说原平之允许她继续读书,让顾惜恩喜出望外,那么这件事就让她有点不敢相信了。 她张着小嘴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这、这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我、我还小呀,而且……而且……”而且他们还没圆房,她怎么说都还有点心虚呢。 “没什么而且!”原平之霸道地替她做了决定,说:“以后啊,我负责赚钱,妳负责管理,就这样说定了。如果妳管理不善,咱们夫妻可能就要吃粗菜啰。” 顾惜恩立即摇头,说:“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夫君吃粗菜呢,我一定会替夫君管理好的!” “好,我相信妳一定会做到。”原平之狡猾地交出重担,继续做自己的闲人,结果还换来小妻子感恩的激动眼神。 “除此之外,我还要拜托妳帮我照顾一个人,她和妳一样,也很爱读书。”将顾惜恩哄高兴了,原平之最后才说出最关键的一件事。 顾惜恩疑惑地望着他,问:“什么人呀?” 第十章 她的心突然悬了起来,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我一个属官冯敏瑜的妹妹,叫冯敏婷。他们兄妹父母双亡,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这次冯敏瑜也要跟我一起出门,只留下她一个弱女子在金陵城里,实在不放心,就想让她到咱家里住一段时间,妳也可以和她一起上课,平时也有个说话做伴的朋友。” “她多大了?”顾惜恩敏感地问。 “多大了?啊……大概十六七吧。”原平之是真的没询问过人家姑娘的芳龄。 顾惜恩低下了小脑袋,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抬起头,应道:“那就请她来吧,我定会好好照顾她。” 原平之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瓜,说:“妳最乖了。” 顾惜恩嘟了嘟嘴,她才不希望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夸奖呢! 下午,顾惜恩在藤萝馆的书房见到了冯氏兄妹俩,并且一见惊艳。 冯敏瑜是位身材中等偏瘦弱的青年书生,可是五官实在生得太过精致,简直比美女还要秀气几分,如果他梳起辫子换上女装,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是男子。 或许这太过漂亮出众的外表曾为冯敏瑜造成了一些困扰,他的表情挺严肃,不苟言笑,眼神凌厉,就连和顾惜恩见面施礼也是一板一眼,正正经经。 冯敏婷的美貌不输于其兄,并且多了女子特有的温婉柔美,更添几分动人,她的眼神比兄长要平和许多,看起来更好相处些。 这样一对兄妹,堪称一对人间的尤物,就算顾惜恩年少,也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 冯敏瑜就是前段时间传言中与夫君朝夕相处的美少年吧?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位更娇媚的妹妹…… 顾惜恩心里很是抑郁,小姑娘的城府还不够深,认真盯着冯氏兄妹看了半天,才转头对原平之道:“他们都好漂亮啊。” 原平之看着她一副醋气冲天的模样,心下好笑,捏捏她的小手,道:“其实他们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以后妳就知道了。” 原平之与冯敏瑜的认识,还真的是“美色”惹的祸。 三年前,冯敏瑜第一次进京赶考,考试前,众多举子在茶楼联谊,冯敏瑜年轻俊美,才华横溢,颇得众人喜爱。 适逢某一嗜好男风的侯爷世子也到茶楼喝茶,一眼就看上了“美若好女”的冯才子,遂上前引诱挑逗,谁想冯敏瑜相貌柔美,性子却激烈,挥拳打了侯爷世子,将他打得鼻血直流,事情就此闹大了。侯爷家的家丁要捉拿冯敏瑜问罪,冯敏瑜在众多举子的帮助下仓皇逃出茶楼,碰巧就一头撞上了正要进茶楼的原平之。 原四公子从小就爱美如命,低头看到自己怀里的美男子,眼睛陡然为之发亮,再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四公子挥挥手就把侯爷世子赶跑了——那位侯爷家世虽然还算显赫,但和原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原平之“纨裤救美”,仗义出手,就此与冯敏瑜相识。 冯敏瑜虽然年轻,但自幼勤奋苦读,堪称博学,而且也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全才,和原平之谈诗论画,渐渐发现这位金陵鼎鼎大名的纨裤子弟腹内并非草莽,而是满腹锦绣,两人遂成知己。 但是冯敏瑜的性格激烈,考试的时候策论太过直白,直刺时政的各种弊端,让监考官大为不悦,他就顺理成章地落榜了。 原平之本想留他在京城做伴,但那时冯敏瑜担心家中的妹妹,落第后就返乡了,期间原平之和冯敏瑜靠着书信保持了来往,直到今年冯敏瑜再次赶考、落第,两人之间的关系才更为紧密起来。 冯敏瑜出身于耕读之家,也就是边种地边读书,非常辛苦。他的父母早亡也与缺少请医看病的钱有关系。兄妹俩生活艰辛,却都坚持利用各种方式苦读,这次赶考带上妹妹,是因为妹妹年纪大了,以前帮忙照顾妹妹的亲戚不怀好意,想把她嫁给他们的残废儿子,所以这次冯敏瑜干脆带了妹妹一起来了金陵,并且不愿意再返乡。 对于冯敏瑜与冯敏婷兄妹来说,原平之是他们命中的贵人,在冯敏瑜再次落第、前途渺茫的时候,原平之对他们伸出了援手,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收入来源,让日子得以过下去。 而且,因为外界纷纷传言冯氏兄妹虽为绝色,却已经“属于”原四公子,便再也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这为冯氏兄妹省了更多麻烦。 毕竟,徒有美色而无自保之力,那才是真正的大悲剧。 冯氏兄妹决定落足金陵之后,就在原平之的帮助下,租赁了一处独门小院居住。平时冯敏瑜帮助原平之打点一些琐碎事情,比如迎来送往,偶尔一起吟诗作画,而冯敏婷则留在家里打点家务,自己读读书、作作画。 冯敏瑜已经无心科举,他打算日后开一家书院教书育人,他认为现在的教育方式很不理想,很多读书人成了书呆子,于国于家不仅无益,反而成了负担,他想探索教育方式的改革——原平之极为支持他,并且乐意出资赞助书院。 只是,他们的理想还未付诸实施,皇帝陛下就把他们派遣出金陵城了。 冯敏瑜跟随原平之出行,只留下冯敏婷一个姑娘独自在家,实在让人担心,原平之提议让她暂时住进原府,冯氏兄妹并非扭捏的人,略微考虑之后就答应了。 多想的反而是那些看热闹的闲人,用各种羡慕嫉妒的表情说着原平之终于将冯氏兄妹堂而皇之地纳入了府中,男俊女娇,同时坐拥双美,真不知道是何等销魂滋味,又是何等奢靡淫乱。 于是,原平之原四公子的“纨裤”之名更被坐实,堪称赫赫有名。 顾惜恩虽然很想相信自家夫君的“贞洁”,可是亲眼看到冯氏兄妹的美貌,肚子里还是忍不住猛吃醋。 她紧紧拽住原平之的手,嘟着小嘴呕了一会儿气,最后被原平之宠溺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才想起要端庄,要拿出“大妇”的气派。 就算他们得了夫君的宠爱又如何? 他们还不是要叫自己“大姊”! 顾惜恩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把冯姑娘暂时安排在西厢吧,派两个大丫鬟过去伺候着。” 原平之笑着颔首,说:“好,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诸事安排妥当,三日后,原平之和冯敏瑜一行人终于出了门,奔赴了顾惜恩不知道在何处的远方。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时光匆匆,眨眼三年。 这三年里,原府又多了两个孙子辈的小男娃,而更大的惊喜是原二公子原齐之“死而复生”,还为景国消灭了敌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从前线凯旋归来了。 三年里,顾惜恩的身高猛长,原来平板的身段也渐渐变得前凸后翘,从小小的女孩变成了妙龄少女。 在婆婆郑氏的亲自主持下,顾惜恩完成了自己的及笄之礼,代表正式成年了,可以与夫君圆房了,可以为他生娃娃了。 可是夫君在哪呢? 又是紫藤萝花开的时候,顾惜恩仍然坐在那株最大的紫藤萝棚架下的秋千上,如今她人高腿长,坐在秋千上双腿能够直接触地了,就像以前的夫君那样。 此时,顾惜恩正在认真读着一封信,信是原二哥原齐之亲自捎来的,从遥远的北方带来的原平之亲笔信。 原平之在信中说,他很快就会返家了。 顾惜恩的嘴角微扬,这是她最近最爱看的一封信,虽然她已经看过了不下二十遍。 她天天看,天天盼。 三年了,夫君变了吗?还会像以前那样疼宠她吗? 或者,这三年里,他有没有在外面又遇到什么绝色美人呢? 顾惜恩爱惜地轻抚着信纸,想想这,想想那,一会儿微笑,一会儿颦眉,心绪就如这春愁无可消遣,不知归处。 正在她又发呆时,大丫鬟秋水欢天喜地跑来,喊道:“少夫人,四少爷回来了!四少爷回来了!” 顾惜恩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匆促而差点摔倒,秋水急忙搀扶住她,说:“别急,别急,是真的呢!四少爷真的回来了!我刚才都看到银子了,小书童都变成小伙子啦!” 顾惜恩心跳如擂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火烧火烧的,她紧紧握着秋水的手,说:“快,快去迎接!” 走了两步她又蓦然停住,摸摸自己的鬓发,拽拽自己的衣裙,紧张地问秋水:“我的头发乱不乱?衣服呢?是不是不好看?要不要去换身新衣裳?对了,婆婆为我新打造的那些首饰呢?要不要戴起来?” 秋水又是笑又是叹息,拉着自家小姐的手大步朝前走,说:“我的傻小姐,头发不乱,衣服很好看,首饰也正正好,可是这些都没有赶紧去迎接少爷重要啊!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西厢那位已经朝二门去了呢。” 秋水指的是冯敏婷。 这三年里,冯敏婷老实低调地借居在原府,平时就是读读书,间或帮着丫鬟们做做针线活,很少迈出藤萝馆的院子。她言笑温柔,举止得体,不骄不躁,也不卑不馁,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姑娘。 虽然因为她的身分有些微妙,顾惜恩的贴身大丫鬟们对她颇为警惕,但表面上的关系还是算不错。 可是如今原平之回来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就立刻又紧张起来。 说到冯敏婷,顾惜恩原本惊喜过度的心总算冷却了一点,这三年里她和冯敏婷相处平和,虽然觉得冯敏婷是个可深交的姑娘,却总觉得难以亲近,这或许就是女人的本能排斥? “不管怎么说,少爷回来了,少夫人就一定要抓紧机会,且不可再让什么狐媚子趁隙而入。”秋水一路拉着顾惜恩快走,一边小声叮咛。 主仆俩匆匆赶到二门口,这里已经等候了许多得到消息的女眷,包括太夫人和郑氏身边的大丫鬟。 顾惜恩刚喘了口气,端正站好,前方游廊里就传来脚步声,一身素青布袍的原平之在家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顾惜恩瞪大了眼睛——他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小婴儿! 原平之自幼未离开过家门,这次一出门就是三年,其实原北顾和郑氏夫妇俩也是颇多思念和担忧。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自家儿子多大了,在父母的眼里,总是不够成熟,总是让人担心。 而最思念原平之的是何氏太夫人。太夫人年纪更大了,耳朵聋了,眼睛也花了,说话也有些絮絮叨叨,她经常突然就问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们:“我的小孙孙哪去了?” 所以,原平之回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叩见祖母和父母,之后再见过兄嫂等人,等一一诉过别情,返回藤萝馆时,天色已黑了。 顾惜恩虽然有许多话想说,却还是体贴地吩咐奴仆准备了热水,让原平之好好地泡了一个澡,洗去一路征尘和远行归家的疲惫。 等原平之沐浴完毕,换了居家常服,重新走进内室的时候,顾惜恩缓缓站起来,看着他。 他更高了些,也黑了,皮肤变成古铜色,原本养尊处优的凝脂白玉似的肌肤多了风霜磨砺后的几许粗糙,却更显男子气度了。 他眼中的那些轻浮与戏谑不见了,眼神变得深沉,整个人宛如经过了某种脱胎换骨似的积淀,变成厚重沉稳起来。 他的眼神深处有某种凝刻的伤痕。 第十一章 不知道他这三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夫君。”三年未见,顾惜恩心里想的念的都是这个人,乍然重逢,她却只能喊出这两个字。 原平之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昔日那位优雅贵公子的感觉又恢复了几分,这让顾惜恩感到了熟悉和安心,他还是他啊。 “惜恩,真的成大姑娘了。”原平之坐到椅子上,眼神柔和地打量着自己三年未见的小妻子。 与他相比,顾惜恩的变化更大,身高更高了,身材窈窕有致了,脸上圆圆的婴儿肥不见了,清秀明丽的脸庞越发美丽动人,眼波似水,樱唇甜美,小丫头正逐渐蜕变成为倾城绝色。 “我已经行了及笄礼。”顾惜恩喃喃地说,说完脸就红了,因为行了及笄礼,就意味着她可以与夫君圆房了。 原平之的眼神一暗,伸手将顾惜恩拽进自己怀里,两人面对面,鼻翼轻触,眼神交融,他声音低哑地问:“可以为夫君生娃娃了?” 顾惜恩虽然害羞得脸红如霞,却还是坚持地与他对视着,轻轻地应道:“是。” 原平之的大手一点点将她勒紧,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中,她被悬空拦腰抱起,他将她放到大床上,俯下身盯着她,炽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咬牙坚持与他目光相接,不肯错开一丝。 她明明有许多离情要诉说,也有许多话想问他,比如那个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她却不想开口了,她害怕破坏现在这种美妙的气氛。 “小东西……这么迫不及待了吗?”原平之低头在她的樱唇上轻啄着,双手却利落地解开了她的衣裳,连亵衣亵裤也一并脱下,他略微粗糙的手掌流连在她如同乳鸽一般娇嫩的乳房上,肆意地揉搓爱抚着。 顾惜恩咬着嘴唇,害羞地闭上了双眼,她想逃脱那双充满魔力的大手,可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 …… 当激.情的眩晕感慢慢消散,顾惜恩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还是不太懂,不由丢脸地哭泣出声,手忙脚乱地想躲起来。 原平之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制止她无意识的煽风点火,虽然他欲火正炽,不介意做个一夜七次郎,但他的小新娘子是初夜,而且还是个刚刚及笄之年的少女,他可不舍得太辣手摧花。 “别害羞。”他咬着小妻子的耳朵好心情地低语:“妳的身子很敏感,我可是爱死了。” 确切地说,男人都会爱死这种尤物。 顾惜恩羞耻得耳朵都红了,她埋首在原平之的怀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管原平之怎么说,她仍然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最后还是原平之要了热水,亲手帮她擦拭了一番,才揽着她沉沉入睡。 原平之结束了三年的辛苦奔波,回家后又与小娇妻圆房,饥渴的身心都得到了发泄和舒缓,尽情放松之下就是大睡特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昨夜内室里凌乱的衣衫早已不见,小娇妻也已穿戴整齐,正坐在花窗下绣着什么。明亮的阳光透过糊了轻纱的窗子落在她的脸上,形成柔和唯美的剪影,将她嫩白肌肤上的纤毛都照得格外动人。 原平之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路回归时的沉重心情终于变得平和。 “夫君,你醒了?”听到声响,顾惜恩转过头来,见原平之醒了,便放下手中的绣花框,走过来,为他取了里衣外裳,亲自服侍他穿上。 原平之也任由她帮忙,他只管伸臂抬腿做大爷,还不时地打个大大的呵欠,慵懒地道:“还是在家舒服,我啊,以后还是继续做我的纨裤四少爷才好。” 顾惜恩抿嘴微笑,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老人家们都这么说。” 原平之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说:“是啊,出门难,乱世更难。” “夫君?”顾惜恩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其实她从昨天就敏感地发觉了什么,原平之的神情有些不对。 原平之在花窗下坐下,让顾惜恩为他梳理头发,他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道:“敏瑜死了。” 顾惜恩的心一颤,手似乎扯痛了原平之的头皮,可是他动也未动,依然那么坐着。 “冯公子?”顾惜恩难以置信地问。 “嗯。”原平之用手揉了揉脸,说:“他是为了救我而牺牲的。” “怎么会?你不是说你不会遇到危险的吗?到底怎么了?”虽然原平之现在已经好端端在自己身前坐着,可顾惜恩还是着急了。 原平之痛楚地皱了皱眉,良久,才轻声道:“说来话长,都是我的错。” 三年前,原平之新婚之后,男人的责任感让他不再甘心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纨裤米虫,冲动之下答应了皇帝玄昱的要求奔赴远方,那时候,他才知道二哥还活着,并且在北方潜伏作战。 原平之一行人低调地来到幽州,幸好那时候原齐之已经占据了幽州的蓟城,足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原平之为了玄昱的请托,在幽州待了三年。 三年里他做了许多事,一直奔波忙碌,而冯敏瑜就是他最佳的帮手和朋友,他们理念一致,志趣相投,取长补短,让原平之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畅快满足感,他甚至觉得此生能拥有如此一知己,堪称此生无憾。 原齐之的北府军南征时,建议原平之随他一起南行返家,毕竟北方战事方休,他不放心单独将幼弟放在幽州。 当时原平之的工作还剩下一点点未完成,完美主义的他不甘心就此南归,便决定单独留下,原齐之无奈,特意给弟弟留下一队人马做保镖才先行离去。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就在完工收尾、大家已经收拾车马准备回家时,被原齐之打败的匈奴旧部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原平之是原齐之的亲弟弟,这些野蛮部族的残余势力便打算杀了原平之报仇雪恨。 在返家路途之中的这场劫杀,不仅让北府军保镖损失大半,原平之的贴身御赐侍卫邵五重伤垂死,而且冯敏瑜也为了救原平之,替他挡了一箭,箭中心窝,一箭致命。 原平之当时几乎痛心欲死,可一切都悔之晚矣。 冯敏瑜就这么走了,短暂生命宛如夜空中划过的那颗最明亮流星。 最初原平之出手救助冯敏瑜,还带了点“以色识人”的戏谑之意,他对冯敏瑜仅仅是举手之劳,可是冯敏瑜却对他以命相酬。 这样的深情厚谊,他怎堪承受? 顾惜恩用手帕轻轻为原平之擦拭他脸上滚烫的泪水,她也被震撼了,同样无法言语。 或许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轻生死重情义,能够认识他,一定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换来的。 “妳一定一直在怀疑我昨天抱回的孩子吧?那是敏瑜的儿子。”说起那个婴儿,原平之的脸色柔和了许多。“我们在幽州待了三年,期间邂逅了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敏瑜与那位姑娘彼此有了情意,就在幽州成了亲,年前还诞下了这孩儿,敏瑜只给他起了个乳名『望儿』,连正式名字都还没取……” 说着说着,原平之的眼泪又滚落下来,他用手掩盖住双眼,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深深吸了口气,又道:“孩子的母亲也遇难了,只剩下望儿一个……惜恩,我想过继望儿,将他作为自己的嫡长子培养。” 收养一个义子无所谓,无非多花几个钱,多喂养一张口,长大以后再替他娶个媳妇,置办一份家业。但是当做嫡长子培养的意义就重大太多了,那意味着望儿将继承原平之大部分的家产,包括皇帝赏赐给他的世袭镇国将军爵位。 当然,这件事也需要与原府众人商量,不过原平之一旦做了决定,估计众人也不会反对。 现在原平之唯一介意的,是顾惜恩怎么想? 将来他和顾惜恩也会生儿育女,顾惜恩的儿子本应该作为嫡长子继承一切,现在却被望儿霸占了,顾惜恩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恩情是恩情,利益是利益,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 顾惜恩微微一笑,笑得很是轻松,说:“这样最好了,否则我们真是要愧疚负罪一辈子,难以还冯公子的厚恩呢。” 原平之认真盯着她的眼睛,问:“妳真这样想?” 顾惜恩认真地点头。 其实她昨夜一直担心望儿是夫君在外面的私生子,如今听说是冯敏瑜的儿子,倒真让她松了口气。至于嫡长子名分被占去的利益考虑与衡量,还真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原平之暗中松了口气,他一直很喜欢顾惜恩,小丫头从刚进门时就极为依赖他,他也愿意从此做她的依靠,所以他并不想因为望儿而与顾惜恩疏远。 他是一定要好好抚养望儿长大的,如果顾惜恩不能对待望儿如同己出,那么他们夫妻之间一定会出问题。 现在还好,顾惜恩表现相当冷静和识大体,或许是因为她还太小,还意识不到嫡长子名分的重要性。 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原平之对顾惜恩就更难以启齿了——冯敏瑜临死之前,将妹妹托付给了原平之。 冯敏瑜也是无奈,冯敏婷自幼跟随哥哥识字念书,见识完全不同于乡下村姑,她心气傲眼界高,看不上无知无识的村民,迟迟定不下婚事,冯敏瑜原本是打算将她带到金陵再议亲,却没料到世事多变,他这个做兄长的突然逝世,只留下妹妹孤独一人。 冯敏瑜当时也是出于无奈了才出此下策,他之前就知道自己妹妹暗暗钟情原平之,可是原平之已婚,他也不愿意让自己妹妹去给人做小,便对妹妹的心思故作不知,可是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把妹妹托付给原平之。 原平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按照他的个性,自然不乐意纳妾,不管他婚前多么风流纨裤,或许也没有人相信,其实他追求的是婚后的彼此忠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白首偕老,恩爱两不渝。 可是,他这样的完美主义和冯敏瑜的临死嘱托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欠冯敏瑜的是一条命! 在这沉重的生命面前,他的坚持、他所谓的完美主义又算什么? 如果不是他的完美主义作祟,如果不是他坚持完工才南归,他又怎么会连累冯敏瑜丧命?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就必须承担起责任。 冯敏瑜临终前将妹妹的终身托付给他,他又怎么能不答应? 可是,这话又该怎么对顾惜恩说呢? “夫君,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顾惜恩担心地看着原平之,关切地问。 “惜恩,”原平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还有件事,是关于冯姑娘……” 时间平缓地流逝,眨眼间,原平之回家已经十天了。 前日,原平之正式收养了望儿,原府为此举行了正式的仪式,原平之抱着望儿给祖宗们磕了头,上了香,同时由原父原北顾亲自将望儿的大名录入原氏家谱。 望儿的大名是原平之替他取的,在原府属于“嘉”字辈,所以叫原嘉铭,铭记的铭,铭刻的铭。 关于望儿的归属问题,冯敏婷有过异议,望儿是冯家唯一的血脉,她原本打算独自抚养他长大,让望儿为冯家传宗接代。 但是她一个没有任何根基资产的未嫁闺女,有什么能力抚养一个小孩呢?就算勉强抚养,又能为他提供优渥生活和成长环境吗? 第十二章 为了望儿的将来着想,原平之也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原平之承诺冯敏婷,以后望儿的儿子里,会选择一个让他恢复冯姓,延续继承冯氏血脉。 这是对望儿最好的安排,冯敏婷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姑娘,最后也就点头应允了。 关于冯敏婷的安排,暂时谁也没有提。 冯敏婷还沉浸在丧兄之痛里,这时候提她的婚事本是不妥,可是顾惜恩却为此焦躁不已。 顾惜恩甚至有些恼怒自家夫君,把这种棘手的事扔给自己就不闻不问了,算什么嘛?要纳新人的是你四少爷好吧,凭什么让她烦恼? 顾惜恩知道按照时下的规矩,丈夫纳妾娶新人都是要得到正妻的允许才可以的,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顾惜恩宁愿丈夫做这种事来个先斩后奏,让她无奈接受事实就好了,给她这种徒有虚名的“选择权”有用吗? 就算顾惜恩再心酸难过,也知道冯敏婷是不得不接纳的,这无关情爱,却关乎人情。 在这件事情里,她甚至不能表现出嫉妒,这和普通的妻妾争风吃醋完全不同,如果她不能表现大方得体,不仅丈夫会讨厌她,连原府众人都会看轻她吧? 人们或许尊重升平大长公主,但是没有人愿意娶一个这样任性骄傲的儿媳妇。大长公主生前也曾不止一次地教导顾惜恩,要她为人处世再婉转一点,不要步上母亲的后尘。 可是,又有谁乐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难道报恩就只能“以身相许”吗? 顾惜恩在犹豫了多日之后,终于决定自己先和冯敏婷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顾惜恩来到西厢的时候,冯敏婷正哄着望儿玩耍——对于这个可怜的姑娘来说,这个小侄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快乐和安慰了。 望儿八个月大了,已经会爬,此时他正穿着连身的小老虎衣服在贵妃榻上爬来爬去,冯敏婷拿着一只布老虎在他前方逗着他,引得他不时伸出小手捞一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看着这姑侄俩,顾惜恩的心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软了。 冯敏婷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并不能掩饰她的憔悴神色,她穿着颜色暗淡的素服,原本窈窕有致的身形已经消瘦了许多,衣裙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少夫人,您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冯敏婷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惜恩,连忙起身施礼。 “我过来看看。望儿一切都还好吧?可有短缺了什么?”顾惜恩微笑着走过去,伸手抱起望儿。 “望儿很好。他刚来的时候,夜里还有点不适应会哭闹,这几日住习惯了,和新找的奶娘也熟悉了,便吃睡都安稳了。”冯敏婷温和地回答道。 顾惜恩亲了亲望儿的小脸蛋,小家伙因为痒而咕咕笑起来,露出两颗雪白的小乳牙,可爱得要命。 望儿继承了生父的俊美,再加上原府的财势,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冯敏婷见望儿伸手去扯顾惜恩的耳环,连忙伸手阻止,她笑着将望儿接过来,说:“小孩子最爱乱扯东西了,我现在都不敢戴首饰。” 顾惜恩捏捏望儿的小胖手,说:“几个月大的宝宝最可爱了。” 冯敏婷点点头,说:“是啊,再长大点,会跑了,大概就要淘气了。” 两人坐在贵妃榻上,一起逗弄着望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闲话都说完了,房间里静下来,便有些尴尬。 顾惜恩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强打精神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找姑娘,本来这事由我来说不是很适宜,但是几经变故,咱们原府和冯家关系不同一般,也就不做那些官样文章,我且直说了。” 玛敏婷搂着望儿,神色淡然地听着。 “令兄故世之前,将姑娘托付给了咱家四少爷,四少爷也欣赏姑娘,所以想趁着令兄百日孝期时将姑娘迎进门,也能让令兄走得安心……” “少夫人。”冯敏婷忽然出声打断了顾惜恩的话,“我知道妳的来意了,不过话不必再往下说了。” 顾惜恩看向冯敏婷,冯敏婷却低下了头,鬓角一绺被望儿拽散的头发遮掩了她的眉眼,看不清她的表情。 “敏婷感谢四少爷和少夫人,不过……”她轻轻笑了笑,说:“如果我哥没出什么事,我或许还真的会厚着脸皮赖住四少爷了。说句不怕羞的话,我确实很心仪他,甚至为了他甘心做小。” 顾惜恩的心一跳,心里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 有个美丽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坦言钟情自己的丈夫,这种滋味真的很微妙啊。 最要命的是,这个姑娘她还不能排斥、不能讨厌。 冯敏婷忽然仰起脸来,脸上的笑容显得清淡而缥缈,说:“可是我哥走了,而且是为了四少爷才走的,我知道他选择为四少爷挡箭的时候,一定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该那么做,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做了。他也一定不求施恩图报,那会让他看不起自己。所以,我身为他的妹妹,又怎么能让他丢脸呢?如果我真嫁给了四少爷,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幸福是用哥哥的命换来的,我怎么能心安呢?我不能轻贱了他。” 顾惜恩握住冯敏婷的手,第一次,她觉得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如此值得尊重。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这种取舍,尤其是富贵安逸的生活垂手可得时。 仅仅凭借着冯敏瑜是原平之的救命恩人,如果冯敏婷嫁了原平之,以后冯敏婷在原府就不会受委屈,而且地位不同一般,就算是顾惜恩这个正妻平时也要谦让她三分。 可是这样的优势,冯敏婷却说放弃就放弃了,这姑娘真的与众不同。 顾惜恩轻声道:“我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并不希望别人来分享自己的夫君,所以我今天本来是打算试探妳的。可是听了妳的一番话,倒显得我自私了。” 冯敏婷淡淡地笑了笑,其实她心底很羡慕顾惜恩。顾惜恩能够因为门当户对而顺理成章做了原平之的嫡妻,可是冯敏婷知道自己就算在原平之未婚时遇到他,也是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妻的吧? 而且,冯敏婷看得出来原平之很喜欢顾惜恩,就算他勉强纳了她,怕也只是为了偿还她兄长的恩情,那又何必呢? 她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但她起码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沦落成了为爱乞讨的可悲之人。 …… 几番云雨过后,顾惜恩早已身娇体软,动弹不得,依然是原平之叫来了热水帮她擦洗善后,两人都累得很了,沐浴之事还是等到明日清晨吧。 等一切收拾妥当,重新躺到干净舒适的被窝里时,原平之伸手把小娘子揽进怀里,闭目准备入睡。 顾惜恩此时稍稍恢复了点元气,却没有丝毫睡意了,她在原平之的怀抱里辗转反侧,依然心绪难安。 “怎么了?”原平之的大手在她的椒乳上流连忘返,睡意朦胧地问。 顾惜恩钻进原平之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口,喃喃地问:“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嗯?”原平之好笑地问道:“谁说妳坏了?” “因为冯姑娘的事啊。”顾惜恩叹了口气,说:“冯公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将唯一的妹妹托付给夫君,我们按理都该完成冯公子的遗愿,可是……” “可是妳并不乐意?” “嗯。”顾惜恩坦率地承认:“我能够接受小望儿,却无法真正接纳冯姑娘,如果夫君你真的纳了她,我以后一定会讨厌她的,哪怕冯家对我们有恩也是不行。当我亲耳听到冯姑娘拒绝嫁你时,我心底好高兴。夫君,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很自私?她那么可怜,我却仍然不想把夫君分给她一点点。” 原平之笑了出来,问:“妳要怎么把夫君分给她?把夫君大卸八块吗?” 顾惜恩恼怒地捶了他几下,怨道:“胡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原平之呵呵笑出声,随即大手分开她的双腿。 “不肯将夫君与别人分享,说明妳在乎为夫。为夫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妳很坏?再说了,有时候女人坏一点,男人会更爱的。” “呜……我跟你说正事呢……唔……嗯啊……不要了……我要累坏了……” “还有心思东想西想,哪里累坏了?” 原平之让她趴伏在自己的身上,双手托着她的翘臀,稍微一刺激就水流潺潺,很快就将他的小腹和身下打湿了。 原平之喉头发干,用顾惜恩听不到的声音低喃道:“小东西,我总有一天会被妳累坏才是真的。” 男欢女爱,自然又是一宿贪欢,顾惜恩满心的烦恼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次日,原平之夫妇在内书房里整理账册。 原平之见顾惜恩将这三年以来的账簿整理得井井有条,各种收入和支出都清晰明了,而且特别分了内外两本帐,并针对管帐的奴仆做了个人记录,随时关注他们的各种行为,赏罚分明。 顾惜恩将人事权与财政权分离,而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相监督,效果相当显着。 顾惜恩在这方面似乎格外有天分,在她这三年的管理下,原平之名下的私产甚至每年都增收了两成,对于一个足不出户的闺秀贵妇来说,这真是了不得的成绩。 原平之笑咪咪地将账簿逐一浏览了一遍,说:“家有贤妻,万事不愁,果然如此啊。” 顾惜恩道:“这些年前方战事吃紧,咱们各个田庄出产的粮食都被征做军粮了,皇上可给我打了欠条呢,以后一定记得向他讨回来。” 原平之失笑,说:“一切由妳安排就是。” “现在天下一统,国家安泰了,我们也不必再储备那么多的粮食,该卖的还是卖掉一些吧,不然堆在粮仓里白白喂养了老鼠。”顾惜恩现在真的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管家理事颇为有模有样。 原平之叹口气,说:“南方米粮充足,北方多年战乱和灾荒,却是缺粮缺得凶,前些年我还看到路上有不少饿殍,如果可能,多做些善事吧。” 顾惜恩却道:“一顿餐一碗饭,只可缓解他们一时之饥,又岂是长治久安之策?与其白白施舍,让他们不劳而获,不如雇佣他们做些事,给他们工钱与米粮,这才是长久之计。” “以工代赈?这是朝廷官员该考虑的问题吧。”原平之悻悻地甩开账簿,一谈及经济之道他就头痛。“算了,我对这些不懂,妳有主意就去做好了,能救一个人也是积德。” 顾惜恩点点头,说:“我会努力的。还有,关于冯姑娘的事,我总是不安心,她这样孤单单的一个人,总不是办法,不如我和她结拜为姊妹,将母亲给我的遗产分她一半吧?将来也好找婆家。” 原平之抬了抬眉毛,似乎并未料到她会想出这样的补偿办法,他用手指敲了敲书桌,沉吟道:“不妥,就算妳和她结拜了,她以大姨子的名义也不适合一直居住在原府,名分上仍然尴尬。我去和母亲商量,让她收养敏婷为义女吧,这样她就算是原府的小姐了,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一直住在原府。” “这样也好。”顾惜恩喜欢原平之这个主意,一旦成功,那么原平之和冯敏婷就是兄妹了,自然不好再论及男女之情。 第十三章 “对了,夫君,你这些年在幽州到底做了什么?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四处游历呢,原来一直待在幽州。”顾惜恩更好奇的是,原平之在幽州蓟城究竟为了什么,居然一待就是三年。“是皇上派遣你做什么秘密之事吗?就像二哥那样潜伏?方便说吗?” 原平之笑了笑,说:“现在战事已了,国家平定,自然可以说了,过不了多久皇上应该也会正式在朝堂上提出来吧,我去幽州不为了别的,是为了建城。” “建城?”顾惜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建什么城?怎么会让你去?你又不是工匠!” “能够劳动本天才的,自然不是普通城池。”原平之颇为自傲地抬高下巴,说:“是为了迁都,为了建立一个新的京城。” “什么?!”顾惜恩震惊地站了起来,跑到原平之身前拉住他的胳膊,不可思议地连连发问:“皇上要迁都?迁到哪?幽州的蓟城吗?为什么?金陵不好吗?北方不是很荒凉吗?” 原平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平静下来,才说:“当初我也和妳有着一样的震惊和疑问,皇上是位雄才伟略之主,他有他的考虑吧。天下一统之后,金陵就有些偏安一隅,而且北方多野蛮少数民族,最爱骚扰边境,甚至大肆进犯中原,如果京城再坐落在南方,就不利于北部的统治。” 真正打动原平之、让他这个纨裤子弟甘愿奔赴险地的,是玄昱的一句话。 玄昱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景皇朝当如是!” 所以,玄昱要把京城建立到危险之地,他要亲自镇守国门,他要与这个天下一统的美好江山共存亡。 而玄昱之所以选择原平之作为新京城的蓝图设计者,是因为原平之自幼就喜爱园艺建造,精通测绘与绘画,他的审美能力更是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玄昱信得过这个小表弟。 对于一位皇帝来说,还有比什么京城的建造更为重要的事情?这不仅关系到京城是否巍峨雄伟,更关系到他的安危,他当然不能把蓝图设计交到普通人手里。 就像皇陵的建造,一旦皇陵建造完毕,就是那些工匠的死期,皇陵的秘密不能泄漏,人死就无法泄漏出去了。 可是皇陵可以殉葬,京城却不可以,新的京城代表着生命,代表着活力,且杀人不祥,因此皇帝就必须寻找真正信得过的人来负责京城的建造。 这三年来,原平之一直在幽州蓟城做着地质测试、地形勘查、人口估算、经济衡量等等各种复杂而琐碎的工作,设计一座城市蓝图不简单,要想真正建设好就更麻烦,而日后一旦迁都,涉及到那么多人员的大转移,工作就将更加庞大而复杂。 三年时间,原平之也不过只做了个前期准备工作而已,初步画出了新京城的设计草图。 未来的工作,时间会更长、更繁重。 一座城市不是一代人就能建好的,需要几代人的坚持,有生之年,原平之能够亲眼看到粗略成型的新京城,他就能够心满意足。 而玄昱在位期间,能否实现京城的大转移,还是个未知数呢。 “天啊!天啊!天啊!”顾惜恩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震惊,到赞叹,她紧紧捏着原平之的胳膊,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震动。 女人总是渴望平静安稳的生活,很难理解男人世界里的惊险剌激和波澜壮阔。 多么厉害,她的夫君将要亲自设计修建一座城市,一座崭新的京城! “啊,夫君,那岂不是说以后蓟城附近的地价要飞涨?幽州的田地也要飞涨?”顾惜恩忽然醒悟过来,兴奋地拍了一下子自己的掌心,说:“我们趁机购买一批土地怎么样?这才真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原平之扶额叹息,自家娘子怎么会如此财迷呢?她自幼也没有吃过苦头啊。 “娘子,妳可真的很厉害,如果妳是男子,一定可以胜任户部尚书的职位,掌管天下钱财最适宜了。” 顾惜恩嘻嘻一笑,晃了晃他的手臂,说:“怎么样嘛?你为了皇上这么辛苦,得到一点回报也没什么问题吧?” “问题可大了,这叫做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原平之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妇人之见就是容易局限于蝇头小利,说:“而且妳都能想到的问题,皇上会想不到?他早就派人把蓟城的财产收归国有了,幽州的大部分土地也都归他了,日后迁都,他可是要用这些田亩土地分封功臣的,哪里容得私人囤积居奇?” 顾惜恩顿时垂下头,唉唉叹气,道:“我还以为可以大发一笔横财呢。” 原平之呵呵一笑,说:“妳也不必沮丧,作为我辛苦建城的奖赏,表哥依然把蓟城附近皇庄的一成分封给了我,这可比妳去私下购买厉害吧?” 顾惜恩瞪大了眼睛,看了原平之好一会儿,才用手捂着小嘴,对着原平之做怪脸。 原平之瞪她,问:“又胡思乱想什么?” 顾惜恩呵呵偷笑,覆到他耳边轻语:“皇上对夫君好大方,如果不是知道夫君的厉害,连我都要以为夫君和皇上有私情呢。” 原平之好笑地抓过她,伸手在她小臀部上打了两下,说:“连夫君都敢调笑了,嗯?” “我不敢了……不敢了……唔嗯……” 书房的碧纱窗被放下,掩去了一室的缠绵春光。 十日后。 顾惜恩正在缝制衣裳,这是一件春秋日穿的夹衣,外表是厚重的深紫色织锦缎,缎面上有穿丝针绣暗纹压花,衬里则是柔软贴身的松江棉布。 这是顾惜恩为原平之缝制的外衣,虽然世家大族都有专门的针线婆子,但是别人做的衣服再好,也不如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穿在夫君身上有成就感。 顾惜恩准备为原平之做够一年四季穿的衣裳,因为不久之后,原平之又要起程奔赴幽州了。 皇帝玄昱已将建设新京城之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虽然很多大臣激烈反对,但是顾惜恩相信只要是玄昱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 新京城的建造,已成定局,而原平之以后恐怕要长久驻扎在施工的前线了。 夫妻俩刚刚团聚还没多久,又要面临分离,这让顾惜恩很难受,她又不能一天到晚缠着原平之不放,就只好借着为他做衣裳,借着这一针一线,将自己难舍的情思都缝进去。 “少夫人!”满室的清寂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大嗓门。“少夫人!” 顾惜恩无奈地放下针线,她刚才不小心扎了自己手指一下,沁出了血珠,还挺疼的。 她看着匆匆忙忙奔来的秋水,以前觉得这个丫鬟还挺可靠,如今秋水也嫁了人,成了管事娘子,怎么反而越发毛躁了? “秋水,妳好歹也是个管事娘子了,就不能稳重一点?”一直伺候在顾惜恩身边的秋月不悦地批评道。 “哎哟,先别提稳重不稳重的,又出事了啊。”秋水用手帕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凑到顾惜恩身边,压低声音道:“我的好夫人,妳就只顾做针线,怎么就不多操心操心少爷身边的事?” 顾惜恩皱了皱眉,说:“他如今忙碌的都是大事,我也插不上手,为他料理好内宅还不够吗?” “哎!”秋水轻轻跺跺脚,问:“妳们两个啊,不闻窗外事,可不知道转眼就会变了天?知道吗?刚才啊,搬到娉婷阁的那位,自梳了!” “啊?”秋月也大吃一惊,问:“真的假的?” 秋水白她一眼,说:“我能拿这种事说瞎话吗?” 搬到娉婷阁的是冯敏婷,她之前已经被郑氏夫人收为义女,成为原家兄弟们的另外一位姊妹,既然成了原家小姐,自然要单独住一个院子,主母郑氏就为她挑选了适合女儿家居住的娉婷阁。 顾惜恩捏着自己还在渗血珠的手指尖,秋月要帮她吮一吮,被她拒绝了。 她看着秋水,问:“自梳,为什么?之前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自梳,就是未婚女子自己将辫子绾成发髻,以示永不嫁人,孤独终老。 自梳的女子,就算是其亲生父母也不能强迫其嫁人,但社会大众对自梳女子的要求也是非常严苛的,一旦梳起,就一辈子不得反悔。如果自梳的女子中途不能守清白,有了什么不轨之事,就会被乡邻所不容,酷刑毒打之后再将其浸猪笼投河溺死。 自梳,对于女子来说是相当决绝的一种选择。 秋水唾弃道:“我就说那个女人不简单,心机深着呢,明明想做少爷的女人,偏偏还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当初她拒绝婚事,我就说她口是心非,收买人心呢,妳们还怪我总把人想得太坏。” 秋月迟疑道:“难道是真的?那她也太过分了吧,玩弄什么呢?少爷都说要收她了,她又拒绝,拒绝了又搞什么自梳?” 顾惜恩只觉得头一阵阵疼,一直被升平大长公主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完全适应不了这种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冯敏婷。 这些天她还一直觉得冯敏婷自尊自爱,是个值得敬佩的姑娘,怎么转眼又搞出这样的手段? 原平之将冯敏瑜这些年积攒的家私都给了冯敏婷,而且还私自增加了许多;郑氏夫人也送给了冯敏婷不菲的私房钱,作为收养义女的贺礼;顾惜恩自己也送了她不少金银珠宝,感谢冯家救了她的丈夫。 说起来,如今的冯敏婷家私丰厚,算是个小富婆了,而且成了原府的义女,身分陡增,以后也能说个好人家,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自梳? 她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永不再嫁的决心,是想证明什么? 如果她不能堂皇嫁给原平之,那么就宁愿孤独终老? 让她嫁,她不嫁;她不嫁了,却又自梳,弄得自己可怜兮兮的,想要刺痛谁的心窝,碍谁的眼睛呢? 顾惜恩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难受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真的很想冲到冯敏婷面前,对她大吼几句:妳要嫁就嫁,干脆利落点,何必搞这么多小动作? 妳为了什么?图个什么? 就为了显示我不能容人,显示妳痴情绝对吗? 就为了夺得原平之的一颗心吗? “少夫人?妳别急,别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爱折腾是她的事,只要四少爷不理她,她又能如何?”秋月见顾惜恩脸色苍白,连忙端了杯茶水递给她,安抚道:“快喝点水顺顺气,咱不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顾惜恩挥手挡掉茶杯,摇了摇头,说:“秋月,我快难受死了,怎么女人成亲了还要遇上这么多难事?以前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执意要独守公主府,现在才明白,女人多了真正闹心啊。她这还没嫁给夫君呢,就这么能折腾,如果当初真顺势,答应嫁了,我以后的日子恐怕才真的要生不如死。” 秋水不满道:“少夫人,妳也太长她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啦。那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以德卖德,施恩图报吗?她嘴上讲得好听,架子端得好高,可实际上做的事可真正抹黑她兄长呢!她成了夫人的义女,原家的小姐,现在又自梳了,永不再嫁,可不就能名正言顺地赖住原府一辈子了?” 第十四章 顾惜恩道:“随她吧,爱怎样就怎样。” “哎呀,少夫人,您可不能这么想,还真不能随便她!您知道她自梳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她说要跟随四少爷北上,去帮他建造新京城,完成她兄长的遗愿呢!” 顾惜恩站了起来,神色严肃,问:“此事当真?” 秋水用力点头,说:“千真万确!” 顾惜恩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秋月的胳膊才稳住身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恨恨地道:“岂有此理!” 藤萝馆•外书房。 原平之听了冯敏婷要跟随他北上的决定之后,淡淡地拒绝道:“我明白妳思念兄长的心意,但是建城之事非同小可,没有让女人插手的道理。” 这个时代对女人有许多的歧视,比如远洋出海的船只是不允许女人登船的,认为不吉利,会导致沉船。 而建设新京城这种可能会影响一个皇朝几百年的大事,更加不可能允许女人插手其中了。 冯敏婷静静地说:“我不会插手建城之事的,只是想为你料理些生活琐事。你长年在外,没人帮忙,生活总是不方便的吧?如今我们是兄妹,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按照时下的传统,男人出外谋生,或做官,或经商,或者做其他什么行当,妻子一般不能随行,得要留在家中代替丈夫孝敬公婆,随丈夫远行的一般反而是小妾或通房大丫鬟。 这种规矩,男人很喜欢,嫡妻正室很讨厌,但在三从四德的威压下又不能不遵从。 冯敏婷显然就抓住了这个漏洞,想陪着原平之一起远行,到了遥远的地方,就只有她陪在他的身边,就算不是他的妻子又如何? 只要看着他,守护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所要的不多,真的,她不奢望成为他的妻妾了,为了亡兄的体面,她不得不拒绝原平之的收纳之意。可是她也绝对不想再嫁给别人,她的心只在他的身上,默默地守候在他身边,默默地爱他一辈子,就足够了。 原平之笑了笑,说:“敏婷,我很感谢妳的好意,不过这次北行,我会携家眷一起去。所以,真的不必麻烦妳了。” 顾惜恩最近心情很好,非常好。 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才成为名副其实新妇的小姑娘总是眉开眼笑,肌肤滋润,表情愉悦。 女人是很感情化的生物,一旦离开了她的所爱,很快就会枯萎,而一旦被她的所爱呵护、滋润,那么她将美丽得惊人。 “听说北方的冬天很冷,咱们一定要多带些皮毛大衣裳。还有啊,珍贵的补品药材也要带着,万一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再缺医少药的,可怎么好?”顾惜恩指挥着女仆们打点行装,语气轻快地嘱咐这嘱咐那。 回屋来换外出衣裳的原平之无奈地笑笑,说:“娘子,妳快要把整个原府搬走了,这一路遥远,带不了这么多繁杂物品。而且,蓟城没有妳想象的那么荒凉,那里是幽州的府城,也是相当繁华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妳只要携带足够的银两就行。” “那怎么行?北方的物品或许我们用不习惯呢?还是多带一些才好。”顾惜恩娇嗔着反驳,现在的她很爱对原平之撒娇,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会包容她这种小小的任性,这样的互动会让她更能深刻体会到自己的被爱与被呵护。 “行,行,随妳,一切都随妳。”原平之对她宠溺地笑笑,这种小事也不用计较,随她喜欢就好了。 反正这一次北行,是打着官方的名义,要和许多任务部专业人员一起北上,皇帝玄昱大方地拨给了他们三艘大船,其中原平之就独占了一艘。 原平之这一次北去蓟城,很可能就要常驻那里,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所以还真的等于大搬家,携家带口,不仅妻子顾惜恩要带走,连他新收养的儿子原嘉铭也要一起带走。 除此之外,他的随从中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他的长兄原修之的庶长子原琅。原琅今年刚刚十岁,小家伙却很有点少年早熟的沉稳劲儿,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大人,懂事又明理。 当原修之说要让原琅跟着北上,去辽阔的塞北增长一点见识的时候,原平之是非常反对的,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庶出的大侄子,怎么忍心让小小的他远离父母,单独去面对风霜? 当时,原平之很不客气地对大哥原修之说:“我知道你和大嫂恩爱,感情很好,越是这样就越容不下庶子,或许嫂子更觉得原琅是眼中钉,巴不得把他赶得远远的。可是不管怎样,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不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好好教育他?北方并不太安定,你也知道的,上次要不是敏瑜舍命相救,我都可能出了事。” 原修之却意味深长地回道:“既然你也知道他在家中地位尴尬,倒不如放他出去自在成长,他是个好孩子,又聪慧异常,原府对于他来说,太小了。” 原平之忿忿回道:“大哥,你这话太不负责了啊,越聪慧的孩子越敏感,越渴望父母的关爱好不好?你这样做,会伤了他的心的。” 原修之摆摆手,说:“是雏鹰,就应该早日学会飞翔,早日搏击风霜,他日后要面对的惊涛骇浪还多着呢,早点适应了,只对他有好处。” “你太差劲了!”原平之愤怒地瞪了大哥一眼。 他一直觉得自己大哥很有才华能力,可是现在却第一次觉得大哥很混蛋,真是继承了他们父亲花心薄情血脉的好儿子啊,哼! 既然对庶子这么冷漠,当初还生他干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最混蛋了! 听说四叔为了自己和父亲争吵,原琅特意去找原平之,十岁的小少年向原平之鞠躬致谢,却说:“四叔,和父亲母亲无关,是我自己想出外游历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相辅相成,我会学到更多东西吧。” 原平之见他身形挺拔如小松树,眼神明亮而坚定,显然是个极有主张的孩子,并不像个受虐儿,虽然心底怜惜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带他一起北行。 此时的原平之并不知道,要原琅亲自去参与、见证新京城的建造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是玄昱的意思。 于此时,玄昱其实就已经有了立储之意,只不过他将这件关系到国本的惊天大秘密暂时藏在了心底,别人不知情而已。 原平之与顾惜恩又闲话了几句,换好了衣服,便准备外出了。 这次远行,他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而且皇帝玄昱还给他挂了个工部左侍郎的官职,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领衔新京城的建设,既然戴了官帽子,就要尽职,起码每天都要到官衙去露个脸。 原平之正准备外出,二门口的值守婆子进来传话:“四少爷,四少夫人,顾伯爷来访。” 原平之怔忡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谁是顾伯爷——他的岳父大人顾景宏。 顾景宏的祖上被封为国公,但是爵位不是世袭,到了他这里已经变成了伯爷,而且就此断绝,不能再给子孙继承了,再加上顾家的儿孙里也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所以现在的顾家已算是走入日暮途穷的境地。 景国的爵位制度比较严苛,就连皇室嫡系的爵位也少有世袭,都是逐代递减,皇室的旁系远房其实不比普通贵族之家过得体面。 所以原平之被玄昱封为世袭的镇国将军时,才在朝堂上引起了那么大的争议。玄昱有时候很英明,但有时候也真的很任人唯亲,任性得可以。 只不过,一旦原平之主持修建了新京城,那么他的功绩也足以配得上他的爵位了,算是从另一方面再次证实了皇帝陛下的“慧眼识人”。 原平之回头看了看顾惜恩,他到现在为止也不确定妻子对她父亲的真正态度。 顾惜恩站在那里也是怔忡了一下,才淡淡地吩咐道:“请伯爷到客厅稍候,我更衣就去。” 原平之想了想,也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传话给银子,说我晚一会儿出门,先会客。” 小丫鬟自去传话。 原平之随着顾惜恩到了内室,见她任凭大丫鬟为她更换外出见客的正式服装,她自己则有些发呆,便咳了一声,道:“说起来,自从我们婚后,还未曾正式去拜会过岳父,有些失礼了。” 顾惜恩皱了皱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握住一根凤钗,说:“不孝的是我。” 原平之握住她的手,说:“别这么苛责自己,这几年妳不是一直在金钱上资助着他吗?” 顾惜恩低下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我娘或许是怨恨他的,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虽然没抚养过我,但是我总不能不认父亲。” 然后,她压低声音道:“母亲生前不许我见他,可是如今想来,他虽然辜负了母亲,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对不起我们的,母亲和他绝了夫妻之情,我却总不该和他也绝了父女之情吧?” 其实顾惜恩这些年不愿意见父亲,除了她的母亲升平大长公主的原因外,还因为她不喜欢顾家的长辈,顾家的祖父祖母实在太偏心,重男轻女到个离谱的境地,这些年完全当她这个孙女儿不存在,简直荒谬至极。 在妻子、嫡女,和父母、庶子的争斗中,顾景宏选择了父母和庶子,这多少也伤了顾惜恩的心,小时候的顾惜恩甚至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等她渐渐长大,明白了父母之间的争执后,也曾怨过恨过,也曾发誓就当自己没有这个父亲。可是当她嫁了人,尤其这三年跟随着婆婆郑氏见识了更多的人情世故,见识了各个权贵之家里面的妻妾之争、嫡庶之争、家产之争等等,明白了很多家务事真的分不出绝对的是非对错,也明白了血缘至亲不可轻抛。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而她的父亲还好好地活着,她总不能等到父亲也死了,她真正变成了孤女,再去哀叹“子欲养而亲不待”。 所以,正如原平之所说,顾惜恩婚后就一直没有断了对顾景宏经济上的支持,顾家虽然还号称伯爵府,但是因为不被皇帝玄昱乐见,早已境况凄凉,日子相当艰难了。 等顾惜恩换好了衣裳,原平之道:“走吧,我陪妳一起去见岳父。” 顾惜恩微微一笑,她最喜欢夫君的就是他的这份体贴,当年她那么小嫁入原府,如果不是原平之,她恐怕早就吓哭了。 客厅里,顾景宏正坐立难安。 这三年来,他越发老了,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更深刻,身形也更见瘦削,驼背得更厉害了。 升平大长公主的去世对他的打击相当大。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喜欢把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往后拖延,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一日拖一日地往后拖延,顾景宏就是这样——他对大长公主还是相当有感情的,他在两个庶子出生后就有些后悔了,打算向公主道歉,发誓以后不再纳妾,不再生子,只要顾家有血脉延续就足够了。他想挽回和公主的感情,可是他又觉得男人的面子重要,觉得对一个女人低头很羞耻,道歉的事就一日拖一日。他总觉得时间还来得及,可是随着他一日一日拖延,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恶劣,大长公主也突然撒手归西,让他再也没有了低头道歉的机会。 第十五章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顾景宏的一生,就是这样的悲剧。 听到脚步声,顾景宏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这些年被外人冷漠待遇,让他再也难以端什么伯爷驸马的架子,对谁都先陪出三分笑脸。 “父亲。”顾惜恩率先施礼。 “岳父登门,小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原平之也弯腰行礼。 “没什么,没什么。”顾景宏连连摆手,说:“倒是我冒昧登门,事先也没打声招呼,才真正失礼了。” “自家人哪里需要这么客气,岳父快请坐。”原平之笑呵呵地请顾景法上座,顾景宏连连摆手不肯,翁婿俩最终分宾客之位坐下。 小丫鬟重新为三人奉上了热茶,然后恭敬地退到门外守候。 “父亲,您可是有什么事情?”顾惜恩见父亲坐立难安的模样,自己也替他难受,一个大男人越到老年越落魄,谁见了也会不忍,何况还是她的生父。 因为这些年的隔绝,顾惜恩不会对顾景宏有多尊敬和亲近,但是也不会恶毒地唾弃他,说他一句罪有应得。 其实按照传统道德来评判,顾景宏到底有什么罪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想要个儿子真的不算有罪。 在世人的眼里,他甚至很无辜受害,是皇权压迫下的可怜虫。如果他娶了个普通的千金贵女,那他的妻子肯定不敢像升平大长公主这么“欺负”他。 顾景宏唯一的过错,大概就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身分,他娶了公主,却没有给予公主应有的尊重,所以公主愤怒了,皇家生气了,他这个驸马就被打入“冷宫”了。 至于公主更看重的感情的背叛什么的,世人谁理会这些呢? 娶老婆生孩子,延续家族血脉,是时下世人的共识,至于其他的,可有可无,感情什么的,能当饭吃吗? 但顾景宏和那种抛弃糟糠之妻、另娶年轻漂亮新人的忘恩负义之辈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只是有些软弱,甚至懦弱,在延续香火与夫妻之情之间左右摇摆,他想求个两全,结果公主不给他两全的机会,所以才发生如此悲剧。 “呃……”顾景宏用手端着茶杯,脸色微赧,鼓了鼓勇气,才低声道:“我听说四公子就要北上蓟城,所以想替妳兄弟找点事儿做,如果方便的话,随便给他们安排个什么职事,如果能让他们得到点锻炼就更好了,他们也大了,整日在家里赋闲,总不是办法。” 原平之微微颔首。 自从外界知道了他主持建造新京城之后,这些天来找他说项的达官贵族和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大多都是想为自家的子弟找个清闲又有油水的事做。 谁都懂得,最容易贪污的就是工程,而油水最大的工程就是皇家工程,现在原平之把持着皇家最大的、或者说全国最大的一件工程,他手指缝里随便漏一漏,那将会有多少利益可沾? 顾惜恩却皱了皱眉,问:“是惜贤还是惜良?他们现在还是应该读书的年纪吧?建设新京城事关重大,不是能够随便混日子的地方,他们可不能存了偷懒揩油水的心思。” 顾景宏连忙道:“不会!不会!我在家里已经再三教育过,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一旦出了差错是要掉脑袋的,可不敢混日子。惜贤和惜良书读得不好,武艺也普通,我想早点让他们出来跟着锻炼锻炼,趁着年少,能多学点东西,他们都想去……” 顾惜贤、顾惜良和顾惜恩年纪一般大,只是三人出生的月份各自不同,当年这也是大长公主很生气的原因。 顾惜恩看了看原平之,见他对自己悄悄竖起一根手指,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夫君肯提携就好,哪怕只是一个。 说起来,建设新京城实在是庞大的工程,需要的人员非常多,要安插一些纨裤子弟并非难事,但是原平之不肯轻易开这个口,这件事太重要,大意不得。 顾惜恩于是对父亲说:“北方初平定,还不是太安稳,两个弟弟总要有一个留在家中孝敬长辈。惜贤和惜良,我都是以前只见过几面,惜贤似乎性子很倔,惜良更平和一些。我看不如让惜贤留在家里支撑门户,让惜良出外锻炼吧?” 顾景宏也知道自己的庶长子个性冲动,容易惹事,而且他也不愿将两个儿子都送出去,如果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所以他立即同意了女儿的建议,说:“好!好!就让惜良去好了,惜良更老实更能吃苦些,让他去好。” 这么说着,顾景宏却将目光试探地看向原平之,没有原平之的允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原平之笑道:“今日下午就让惜良来家里一趟吧,我看看他擅长些什么,或者先跟着我一阵子,慢慢学些东西再独立工作也行。” “好!好!我这就回家去,让他准备准备!”顾景法顿时大喜过望,立即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就要回家去。 原平之和顾惜恩亲自将顾景宏送到二门口,见他上了马车,逐渐远去了,夫妻两人才回转藤萝馆。 途中,顾惜恩轻轻挽住原平之的手,轻声道:“夫君,我们一定会感情如一白首偕老的,对不对?” 父母感情不睦,母亲早逝,父亲落魄,看着这样的结局,顾惜恩真的难过。 原平之没有回答她,只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承诺什么的,只有经历了时间的验证,才会真正珍贵,他希望到了晚年,她已经不需要这样不安地向他询问。 时间会让她逐渐安定,逐渐笃定。 暮春四月底,原平之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幽州。 金陵到蓟城这一路并不算太难行,前半段路沿着大运河的路线乘船,庞大的船只非常平稳,而南方人士亦多识水性,不会晕船,所以平安无事;倒是在海津镇下船转乘陆路马车之后,土路的颠簸让许多娇生惯养之辈难以适应。 而顾惜恩也很不适应,多年的征战让北方处处荒芜,连官道也因为缺少修缮而起伏不平,再加上天气燥热起来,北方又干燥,快到蓟城时,顾惜恩开始不舒服了。她先是浑身虚弱,后来小腹疼痛,一开始她以为是月事来了,而且也确实见红了,可是后来算算日子根本不对! 之前因为原平之返回金陵,惊喜纷扰后又马上准备北行,各种忙碌中,顾惜恩忽略了自己的月事并没有按时来到,那时已经延迟了半个多月了。 当她的小腹疼痛越来越严重,已经无法忍耐时,她才偷偷告诉了自己的陪嫁嬷嬷。陪嫁嬷嬷立时大惊,当嬷嬷问清楚了顾惜恩的情况后,更是担心——她家小姐可能流产了。 谁也没想到顾惜恩会这么快怀孕,她真的年纪还太小。 原平之自己也特地吩咐过嬷嬷和大丫鬟,在顾惜恩沐浴时加入有助避孕的一些药材,他也担心妻子年纪太小便怀孕,有害身体。 可是千防万防总还是没防住,顾惜恩真的怀孕了,而且因为路途颠簸劳累流产了。 跟随北行队伍的太医也没能救回原平之和顾惜恩的第一个孩子。 顾惜恩整个人都傻了,甚至连身体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她的宝宝没有了?! 她怎么会没注意到自己月事的异常?她怎么会没考虑过夫妻圆房之后就有可能怀上小娃娃? 她口口声声说要为夫君生娃娃,可是她怎么就这么不经心? 都是她的错! 身为一个母亲,她居然不知道宝宝已经在她的肚子里,她怎么可以如此粗心大意? 顾惜恩难受得几乎无法承受,在原平之的怀抱中泪流不止。 “别哭了,太医说了,这个时候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小月子也是月子,这时候哭泣对眼睛不好。”原平之也难过,可是他更在意顾惜恩,她真的年纪太小了,这个年纪无论怀孕还是流产都是极大的折磨。 说起来还是他的错,如果他不那么心急与她圆房,如果他能再耐心等待两年,等一切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了。 顾惜恩啜泣着,埋首在原平之的怀中,哭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不是个好母亲,呜……呜呜……” 她已经这样哭泣了好久,原平之真怕她哭坏了眼睛,他叹口气,低声对她说:“快别难过了,如果不是一路颠簸也不会出事,而且宝宝也绝对不愿意让母亲伤心,不然他会不安心的,知道吗?” 顾惜恩的哭泣果然压抑住了一些。 原平之继续安慰她:“我听老人家们说过,宝宝未成形之前如果去了,父母若真心思念,宝宝还会再回来的。” “真的?”顾惜恩抬起红红的眼睛问。 原平之点头,说:“妳要好好调养身体,这次要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的,然后我们再要孩子,到时候宝宝一定会回来的。” 顾惜恩点点头,握紧了原平之的手,她努力想让自己振作,可是热泪还是忍不住洒在了两人紧握的手上。 五年后。 景国•幽州•燕京。 如今的燕京就是以前的蓟城,三年前皇帝玄昱亲自赐名燕京,作为景国的新京城。 如今的燕京是一个盛况空前的大工地,直接、间接的劳动力超过十万人,日以继夜地辛勤劳作,就为了建造一个宏伟壮丽的新都城。 五年的时间,仅仅够原平之将燕京圈划出一个大框架,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由外向内层层包围,将紫禁城拱卫在都城最中心的位置。 紫禁城为宫城,是皇宫禁地,也是整个都城的中心,处于城市东西中轴线上,形势恢弘,气魄宏伟,较金陵皇宫更为壮丽。 现在原平之工作的重点就是建造紫禁城,以及紫禁城和皇城的各个城门。 再过两年,皇帝玄昱就准备迁都了,最起码要先将他居住的地方建造好。 玄昱是个急性子的皇帝,他不想等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再迁都,所以他直接吩咐原平之加速工程进度,替他先盖好几间屋子,让他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皇帝说得简单,可是手下人又怎敢真的随便给他两间屋?怎么也要盖得富丽堂皇,能够更加展现新京城新气象才好吧? 所以原平之累得很。 昔日养尊处优的纨裤子弟,如今变成了工作狂人,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工作十个时辰。 偌大的工地处处有问题,虽然他已经极力将权力下放,但是完美主义的性格让他很难真正放心,难免就要面面俱到、事必躬亲,再加上经常在工地奔波,他如今整个人累得又黑又瘦,每每让顾惜恩亲自伺候他沐浴的时候都难受得不行。 万幸的是,顾惜恩每天都紧盯着他按时吃饭,精心为他调配营养,他虽然又黑又瘦,身体却不虚弱,反而结实了许多,精神也一直很好。 每每顾惜恩担心他时,原平之却笑着说:“刚成亲时,妳让我去忙,我都不知道该忙些什么,每日遛鸟斗鸡的,觉得日子可真漫长,一日一日过得很慢很慢。现在却好,一年一年都觉得时光飞逝,好像还没做出些事情,时间就过去了。” 显然,他喜欢这种忙碌,忙碌充实的日子让他不再觉得年华虚度,让他不再总是懒洋洋的,让他有了更多的自信和成就感。 以前,他觉得做个纨裤米虫没什么不好,可日子总过得轻飘飘的,好像无法落地的鸟儿,即使没做事也有种虚虚的疲倦。 现在,他终于双脚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日日辛苦奔忙着。累,却不倦,他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终章 这五年时间过得飞快,于国于家都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最重大的莫过于“皇长子事件”。 两年前,玄昱派人将十三岁的原琅接回了金陵,并且让原琅认祖归宗,名为玄渊,皇子中排行最长,是为震惊景国朝野的“皇长子事件”。 原平之本人也很震惊,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乖乖的庶出侄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子? 玄昱再荒唐,也不应该和自己臣子兼表兄的妾勾搭通奸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荒唐了吧?玄昱这个混蛋的节操还有下限吗? 原平之愤怒得几乎当时就想撂下手中的工作,亲自返回金陵去质问玄昱和原修之:人要脸,树要皮,你们的脸皮呢? 顾惜恩劝阻了他,要他以国事为重,毕竟建设京城之事非同儿戏,岂可说放手就放手? 后来,原家的嫡长子原修之亲自给弟弟来了封密函,详细解释了当年那档子阴错阳差的乌龙事,最后安慰他:皇上毕竟是皇上,虽然他真的很过分,那也藏在心里装不知道吧,咱们得罪不起啊。 原平之拿着这信哭笑不得,他第一次知道自家长兄原来也很幽默。 气过怒过后,原平之也只能无奈。遇到玄昱这样一个皇帝,真不知道是普天下臣民的幸或者不幸。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让原平之烦心的,是这五年来顾惜恩一直没有再怀孕。 按理说,距顾惜恩小产已过了五年,她也才刚满二十岁,原平之也才二十八岁,他们夫妻俩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自己下一个孩子。 但顾惜恩却不这么想,她的压力一年重过一年,她既伤感自己无意中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又急切盼望再有一个新宝宝来抚平心底的创痕,可是越急切期盼就越是怀不上。 原平之虽然也喜欢孩子,却并不是那么迫切,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忧思过度的妻子了。 燕京•原府。 新的原府很多主体建筑并没有建造好,只把原平之夫妻俩居住的藤萝馆先建起来。 原平之很钟爱紫藤萝,在这里也移栽了许多,新的院子仍然叫做藤萝馆,这多少缓解了一点顾惜恩的思乡之情。 正值末春午后,吃过午饭的人们都懒洋洋的,顾惜恩在紫藤萝棚架下的秋千上呆坐着,仰望着比南方更蔚蓝的天空。 她的手里捏着一封信,是顾景宏寄给她的,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大包药草和一张偏方,给女子调养身体的偏方,据说有利于生养。 顾景法毕竟不好意思大谈特谈这种事,只在信中含混的说这是以前顾惜恩的祖母为升平大长公主多年不孕而特意寻找过的偏方,金陵也有不少贵妇服用过,据说很有效。 顾惜恩却知道这哪里是祖母找的,根本就是父亲特意为自己寻访的偏方吧?没想到她迟迟不孕的事甚至已经惊动了金陵,惊动了父亲。 那么,想必公公婆婆也关注很久了吧?当年自己的祖父母就是因为母亲迟迟不怀孕而排斥她,那么现在公公婆婆会不会排斥自己呢?他们会不会想替夫君收房纳妾,安排新人? 顾惜恩想得头疼,想着想着就为天下的女子而悲哀,为自己的母亲而悲哀,为自己而悲哀。 她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为了嫁人生子吗?一旦不能生孩子,尤其是不能生儿子,就成了被人唾弃的废物吗? 现在顾惜恩甚至为自己和原平之是待在燕京而感到庆幸,远离原府那么一大家子人,她不用每天面对公婆,不用面对子女成行的妯娌们,就算公婆对自己不满,妯娌们同情可怜自己,她都可以眼不见为净。 秋水和秋月陪着顾惜恩,秋水已经是两个男孩的娘,秋月也有了个女儿,当年她的陪嫁大丫鬟,如今都已成了独当一面的管事娘子,也都真正做了娘。 现在顾惜恩甚至都有些羡慕自己的丫鬟。 见顾惜恩一直发呆,秋水有些着急,道:“少夫人,现在您连药也懒得吃了,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吧?夫妻夫妻,什么叫夫妻?至亲至疏夫妻,这还是奴婢以前听大长公主念过的诗呢!两口子,说亲近是真亲近,住一个屋睡一个床,两个人能好成一个;可要说疏远那还真疏远,没成亲的话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没血缘的牵绊,说远就远,还远得没边没际的。” 顾惜恩白她一眼,说:“妳这些年长进了,说起道理来都挺有道理。” 秋水嘿嘿一笑,生完两个孩子,她的身材发福许多,胖了,性子也越发直爽泼辣,用她自己的话形容就是:“做姑娘的时候很害羞,做小媳妇有点害羞,成了孩子娘就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顾惜恩有时候很看不惯她这样,警告她就算为人妇为人母也要注意仪表和形象,她却根本不在乎,依然朝着俗辣熟妇的形象大步迈进。 秋月道:“妳是越来越啰唆,有话直说,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秋水长叹一声,说:“真是的,奴婢也是为少夫人操心啊。现在的世道就这样,当家主母如果没有一子傍身也是日子艰难,妳看看哪家后院不这样?如果被小妾先生了儿子,那日子才叫水深火热呢。” 秋月皱眉,说:“妳快打住,说重点!” “重点就是少夫人得快点生个儿子啊!没有儿子,先生个女儿也成啊,先开花后结果嘛。不管怎么说,先有个孩子,这孩子是夫妻俩的,叫妳娘,叫他爹,爹爹娘亲一叫,能让夫妻俩心里比蜜还甜,血缘的牵绊不就有了吗?关系不就更亲密了吗?两口子也不用大眼瞪小眼的无聊度日了。”秋水语重心长地劝道。 秋月掐了她一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长篇大论都是废话,她们小姐哪会不想要孩子? 问题是顾惜恩总也怀不上,这才叫伤心绝望好不好?现在秋水还火上浇油,真是找死喔! 顾惜恩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却忽然释然一笑:秋水说的很对,她说的是世间夫妻的普遍情况,可是万事总有例外吧? 这些年,原平之一直劝她放松心情,且不说他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能要孩子,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了,他们也已经有了个儿子原嘉铭,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还担心什么呢? 人总是太贪心了,才会烦恼不休。 恍然顿悟后,顾惜恩突然之间就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她笑眯眯地站起身,说:“走,回屋。” 晚上原平之回府,听说自家娘子不仅停了所有汤药,还把这些年收藏的各类生子秘方、偏方都统统烧掉了,不由大惑不解。 娘子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入睡前,原平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惜恩,见她神色平和,表情愉悦,是这两年来难得一见的轻松模样,大为好奇。 他揽住顾惜恩,笑着问:“娘子,今夜还要不要努力?” 为了让顾惜恩怀孕,他差不多要夜夜奋战,辛苦得很,再这样下去他都担心自己要早衰了。 顾惜恩钻进他怀里,歉疚地拒绝,说:“不要了,夫君白日辛苦一天,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原平之暗中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能轻松一下了。 其实太医三番两次暗示过他,房事过度也不利于子嗣。 当房事不再是为了鱼水之欢,而纯粹是为了努力造人时,原本快乐舒服的事都变成了折磨,真是苦不堪言。 原平之暗暗想,难怪那么多男人找外室,应付妻子有时候真的身心疲累,让人很想逃离。 “听说妳把汤药停了?”原平之又问。 “嗯。”顾惜恩懒洋洋地伸了伸腿,在夫君的怀里寻找舒服的姿势,说:“我想开啦,太医说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用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与其难受,不如顺其自然。我啊,命中有子就终归会有,命中无子也不强求了。” 原平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问:“真的想开了?” “真的!”顾惜恩抱紧他,喃喃地说:“害你也跟着受累,都是我太任性了,夫君,对不起喔。” “说什么对不起,妳想开了就好,自己真的想开了,心里才会舒坦。”原平之能够感受到顾惜恩身上的宁静气息,与以往的焦躁截然不同,这让他真正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真的看开了。 顾惜恩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以前也不是不信任你,可总是担心自己会重蹈母亲的悲剧,总忍不住会想,如果我生不了孩子,也许哪天你也会像父亲当年那样,偷偷地纳了什么女子,偷偷地去生儿子……一旦这样想,我就忍不住焦躁难过,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自己生个孩子。” 原平之摸摸她的头,他其实多半能猜到她的心结,所以这么长时间才一直纵容着她,就怕她会钻牛角尖。 “我也想学人家贤慧妻子,主动为夫君纳妾生子,传承子嗣,连我父亲都写信劝过我,不要学我母亲那么霸道,不要步入母亲的后尘,只要我们感情深,就算收房纳妾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顾惜恩低声诉说着自己这几年的心理挣扎。“可是我做不到,我一想到别的女人和夫君在一起,心里就难受得很,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吧?” “岳父大人真是够了。”原平之不接她的话,却抱怨起顾景宏:“哪有这样劝女儿的?一点都不知道维护自己的亲人,难怪当年岳母大人和他闹翻了!如果是我女婿对不起女儿,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 顾惜恩噗哧一声笑起来,说;“夫君最会护短了。” “所以啊,妳以后少给我再胡思乱想的,妳是我的妻子,我不维护妳还维护谁?” “嗯。”顾惜恩重重地应了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这就是夫君和父亲的区别了,她的夫君将妻子当成“至亲”,始终呵护疼爱;而她的父亲却将妻子当成了“至疏”,哪怕他再爱她、喜欢她,也始终觉得还是自己的血缘亲人重要,所以当年母亲离开了他。 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句话让顾惜恩忽然明白过来,她的夫君待她如至亲,她手里已经握着满满的幸福,她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呢? 如果夫妻关系不好,就算有了孩子又怎样?世间多得是生了一堆儿却仍被丈夫嫌弃的女子。 选择夫君,看的是人品,而不是生子能力。 何其有幸,当年小小的她鼓足勇气选择了他? 金陵第一纨裤,在小小的顾惜恩眼中,却是第一漂亮、第一心软、第一心善的大哥哥,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啊。 “夫君,我从很小很小就喜欢你了呢。” “嗯嗯,睡觉了,困死了。” 顾惜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没情调。 原平之的双手不自觉地将她揽进怀里,继续睡。 顾惜恩偷偷地笑了一下,也跟着闭上双眼,陷入了沉睡。 尾声 玄昱登基二十年的时候,迁都燕京。 当时,皇帝玄昱年仅三十四岁。 由原平之主持建造的新京城巍峨雄浑,与南方的秀丽细腻不同,北方特有的厚重端方,更能展现皇权的至高无上。 历时十年的建设,让这个新的都城已经初具规模,紫禁城四面环绕着护城河,城墙四面各设一座城门,南午门,北玄武门,东华门,西华门,四角有壮丽的角楼。城内建筑沿着中轴线向东西两侧展开,规制悉如金陵,而壮丽过之。 紫禁城同样是前殿后宫,前面三大殿依然叫做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两侧辅以文华、武英两殿,为前朝;后宫则以干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和御花园为中心,辅以其他一些殿阁。 前朝三大殿建筑在八尺高的三层汉白玉石阶上,当玄昱第一次在奉天殿上朝,他深深为这庄严宏伟的建筑而陶醉了,顾盼之间,豪气干云。 他回首对站在龙椅旁边的玄渊说:“看,这就是君临天下。” 番外篇 【番外 兄弟】 原嘉铭坐在镇国将军府的外书房里,头疼地翻看着手里的账簿。 最近府里的支出骤增,账房特地找到了他,委婉地提醒他注意钱财流向,损失钱财事小,二少爷私自拿钱出去学坏了,可就事大了。 可是原嘉铭又不能死死卡住不放钱,毕竟私下拿钱出去的人是他的兄弟原嘉祯。 原嘉祯比原嘉铭小八岁,今年才十二岁,而且这个兄弟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亲生子,是府里的超级小霸王,大家都宠着护着,养成了骄横的性子,原嘉铭也不敢轻易管教。 毕竟,原嘉铭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是父母收养的义子,虽然当做嫡长子培养,可终究没有血脉牵绊,原嘉铭自从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放肆过。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总是能让人很微妙地感觉到亲疏差别。 小的时候,原嘉铭以为自己是父母的亲生子,所以尽情撒娇耍赖,不想练武或念书的时候,也会跑到母亲身边装可怜求饶,那时候他很快活,很恣意,很舒心。 直到他八岁的时候,母亲怀孕了,生了个小弟弟,而他的姑姑冯敏婷这才突然说出了他的真正身世——原来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子,他的亲生父亲是为了救养父而牺牲的。 姑姑教导他要努力上进,要小心讨好父母,要宠爱呵护弟弟,再不能撒娇放肆。 姑姑说:“你要懂事。” 对于孩子来说,懂事真是件让人痛苦的事。 从那以后,原嘉铭心底就隐隐有了芥蒂,有了份莫名的悲伤,他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做,也不会如弟弟那么讨人喜欢。 现在原嘉铭已经二十岁了,去年就已经娶亲,今年也有了自己的嫡长子,他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自己“嫡长子”的身分了? 晚上,原嘉铭趁着父亲绘画的时候,在画室找到他。 父亲在家的时候,大半时间都陪伴着母亲,只有在他潜心作画的时候,才会喜欢单独一个人。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这让原嘉铭很羡慕,也立志以他们为榜样,要善待自己的嫡妻。 原平之听了原嘉铭的话之后,缓缓放下了画笔。 过了不惑之年的他依然俊美,如芝兰玉树,却又增添了中年人特有的成熟雍容,反而让他越发富有魅力。 燕京的工程主体建造已经完毕,后期建设原平之也早已移交给了别人,现在的他重新恢复了优闲,甚至连家务事也交给了长子负责,又恢复了富贵闲人的气派。 原嘉铭看着父亲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心慌起来,他知道父亲是个心软和善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相反的,他的贵公子脾气也是大得很呢。 “你说,你想辞去镇国将军府嫡长子的名头?”原平之语气平淡地问。 原嘉铭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然后急忙补充道:“我依然是父母的儿子,依然会孝顺你们的,只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占着嫡长子的名义,还是归还给弟弟才好,也算实至名归。” “没有必要?什么叫必要?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父母的保护了,所以想脱离将军府?” “不是!”原嘉铭摇头,急忙说:“不是!” 他明明只是不想占弟弟的便宜,想让父母的亲生儿子继承他们的家业的! “那你到底是什么?”原平之勃然变色,在原嘉铭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记巴掌已经狠狠甩在了他的脸庞上。 很痛。 火辣辣的痛。 更让原嘉铭难堪的,是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父亲和母亲打过,这是第一次。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原平之冷笑道:“我打你忘恩负义,我打你自私自利,我打你不孝顺父母,我打你不友爱手足!” 原嘉铭低垂着头,心里却万般委屈。 “觉得委屈了?爹娘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是个被收养的义子?不管当初我为什么收养你,我和你娘都把你当做亲生儿子养大,你听了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就与我们疏远了?你这不叫不孝,还能叫什么?” 原嘉铭羞耻得满脸通红,越发地低下了头。 “你的生父是个至情至性的大男人,身为你的养父,我自认也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怎么你就不学学我们,偏偏学闺阁女子的那一套斤斤计较?你丢不丢人?大男人为人处世,自当有自己的堂堂准则,行得正坐得端,他人言语只能当做借鉴,不能把自己变成随风倒的墙头草!” “爹……” “你少叫我!最近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优柔寡断的模样,看了就讨厌。你让出嫡长子的位置,是要彰显自己的大度吗?那你将父母置于何地?让父母变成世人眼中忘恩负义、偏宠亲生子的恶人吗?你又将你弟弟置于何地?让他也变成好逸恶劳、手足反目的恶人吗?” “爹,我错了,我知错了……”原嘉铭双膝跪在了地上。 “嫡长子是容易做的吗?只有利益可得,没有义务要做吗?你们只有兄弟二人,嫡长子就要支撑起家业门户,就要孝顺父母,爱护兄弟,抚养子侄,一家之主,是好做的吗?如果你自认自己做不好,现在就承认了,我立即就答应放弃你。你知道你大伯父在做什么吗?咱们原府能像现在这样枝繁叶茂,家大业大,是因为他撑起了整个家族,你爹我才能这样享福,你以后不想让你兄弟享福?” “爹,我……我错了,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的。”原嘉铭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惭愧难当。 他果然还是太幼稚了。 原平之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良久,才问:“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可记清楚你这话了。” “是,儿子这辈子都会牢牢记住。” “好了,滚吧。” 待原嘉铭走远了,画室内侧的门被轻轻推开,顾惜恩走了出来。 “你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顾惜恩叹息着对丈夫说:“这个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才心事重。他这些年辛苦念书,现在都进了翰林院,算是少见的年少有为了,你对他还这么严苛。” 原平之微笑道:“这小子心事重,就是欠教训,多骂他几句,他才舒服呢。” “冯姑娘啊,可真是的。”顾惜恩到现在还是不喜欢冯敏婷,因为她的多嘴,而让原嘉铭与自己和丈夫疏远,更是让她不痛快。 冯敏婷也跟着原府众人搬来了燕京,她在燕京成立了一间女子书院,这些年也积累下了一些名声,她总是以温婉和善的面目示人,可是只有顾惜恩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原平之,一直暗恋着原平之。 好吧,暗恋不是罪,可是把暗恋变成笼络人心的手段就很讨厌了。暗恋谁是妳的自由,但干扰了别人的正常生活就更讨厌了。 现在看起来,冯敏婷打算用她的一生来暗恋一个人,顾惜恩想想都觉得不痛快。 原平之挥挥手,“早晚也要告诉嘉铭他的身世,就别计较了。” 顾惜恩暗暗扁了扁嘴。 原平之笑道:“妳呀,多少年了,还爱喝这种干醋。” 顾惜恩哼了一声,然后聪明地岔开话题,问道:“嘉祯为什么要偷偷取钱?这混小子可别真的去胡作非为啊。” 原平之笑了起来,“还不是妳教出来的,早早就教了他经济数理之道,他又爱跟着他三伯父,老早就夸口以后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人。他啊,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翰林院的官员特别清贫,就以为他大哥生活艰辛,现在嘉铭又有了儿子,他也有了侄子,就更加为他大哥担心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取了本钱去赚钱养家,他说要让他大哥当个清官,他负责赚钱,以后兄弟同心,镇国将军府才兴旺发达呢。” 顾惜恩失笑,说:“原来如此,希望他不要赔本才好。” 画室门外,方才回过头来想再与父亲谈谈自己弟弟最近行为异常问题的原嘉铭,意外听到了这样一席话。 他敲门的手悬在半空,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后记 【后记 乐颜】 不知不觉中,两年时间就过去了,原府的故事也已经写了五本,原本写这个故事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却感觉像是亲自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与有荣焉。 纨裤子弟原四公子是原府最小的嫡子,因为受尽宠爱,所以最幼稚纯真,他的故事更简单一些,不知道读者大人是否喜欢? 在乐小颜最早的设定里,曾经也想过把原平之写成非常厉害的角色,比如表面上风花雪月,实则替皇帝陛下掌管暗卫(类似明朝的锦衣卫),暗地拥有庞大势力。但是几经考虑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把整个原府家族和国家势力做考虑,皇帝绝对不可能赋予一个家族如此庞大的势力,如果真是那样,原府的势力恐怕都比皇帝要大了,皇帝成了空架子,那绝对不是玄昱的性格。 所以,原平之就只能做个真正的「富贵闲人」了,他有才华,但是最好不要涉及朝政和权势,这对他个人、对原府,才是最有利的。 不用做事,又有大把大把花也花不完的钱财,这是乐小颜的终极梦想,可惜不可能达到,所以乐小颜其实是很羡慕嫉妒原四公子的(哈哈),这个身在福中的慵懒家伙,其实才是原府最好命的吧。 原家的男人大都深情而专一(原父例外),这算是我自己的喜好吧,毕竟现实生活有些严酷,小说里面总要圆一下美梦,多一些极品佳男才好。 对于女人来说,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是最优质的呢? 若是有权有势、有财有才又有貌的梦幻极品男人,这样的男人如果花心点,女人大概也是能够理解的吧(耸肩)?但乐小颜心目中最好的男人,是有责任心的男人。其他条件都好说,只要他有责任心,和他恋爱的话,他一定会把对方照顾得好好的,就算分手,也一定为对方考虑好退路,而不会绝情绝义。 乐小颜其实不太相信「改造男人」这种事情,毕竟一个人的品性在成年之后算是定型了,很难更改。所以像玄昱这样的男人,再美再优质的女人也不会让他「守身如玉」,更不可能为一个女人散尽他的后宫啰。 不过呢,下本书乐小颜打算写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出身原府的原琅,做了皇帝之后,是否还能保持原家男人的深情本质呢? 敬请期待,也请大家继续支持乐小颜喔。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