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雪》 第一章 【第一章】 冰寒的北境边陲,横亘着一道连绵数千里的白头群山,每当寒风呼啸而过,总会从那无人的山林枯枝间传来隐约的哭泣声——有时是如同女人般柔肠寸断的呜呜咽咽,有时是如同婴孩般洪亮的哇啦哇啦,有时则是如同负伤野兽般的咆哮嘶吼…… 山麓的村民们管这现象为「山哭」。 有人说,那是冰寒风雪拂过林间所产生的错觉幻听;有人说,那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靠近所设的陷阱 ; 亦有人说 , 那是在山中遇难之人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 故而徘徊不去 …… 不论事实为何,每当山头风起时,那一声声令人背脊发凉、似哭似泣的低诉,总会若有似无地萦回在山林枯木间,甚至传至山麓的村民耳中。 于是乎,每当传出山哭之际,山麓的村民们便会互相告诫,千万别挑此刻往山里去,免得成了山中妖物的盘中飧…… 这日,苍茫的风雪中,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独身在严寒之中缓步行走,异常激狂的风势吹得他那身暗灰色的斗篷不住猎猎作响,他却彷佛毫无所觉般,依旧步履坚定地向前迈进。 直到踏入这座位于北境山麓的村落之中,他徐然止住步伐,抬起如鹰般的锐利双眸环视四周。 「……就是这里吗?」 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个村落悄然无声,倘若不是有几户人家的门缝透出了些微火光,真要教人以为这是一处无人废村了。 是说,在这种大雪天里,谁不是乖乖躲在屋子里头取暖呢?也只有傻子或无家可归之人才会此刻还在外头四处奔走吧!他不由得哀怨一叹。 抬头望向耸立前方的山峦,只见那接连成脉的雪白山巅上,在苍茫雪影的遮掩下,仍能隐约瞧见在那白皑之中显露出一抹异样的血色殷红,清冷的狂风中亦隐隐掺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甜香气…… 跟传闻中的一样,这么特殊的景致肯定不会有第二处了。那么,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吧? 思绪微转,他转身走向一旁透着火光的民宅屋前敲门。 「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他缓缓挑起眉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敲门呼唤,一次敲得比一次用力,一次喊得比一次大声。 直到那扇被他不屈不挠、敲得砰砰作响的脆弱门板,终于受不了似的微微开启了一条缝,一道警戒的目光从门缝后头朝他觑来。 前来开门探看的是一名妇人,以衣袖遮鼻掩口的她,露出一对嫌恶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瞪着来人。 「想借宿的话到别家去问问吧!咱家屋小人稠,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供你歇脚了。」 「不,不是的。这位大娘,我不是来借宿,我是来找人的。」见到有人应门,他立即端出无害的诚挚笑容,彷佛刚才的扰人举动完全与他无关一般。「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几日里有无同我一般的外地人路过此处?」 「外地人?你指的是那些除妖客吧!」妇人的眼神满是轻视与不屑。「有,当然有。三天两头就有自称高手的江湖人发下诳语上山捉妖去,你想找人的话就到山上去吧!要找几个就有几个,只不过死人会比活人多就是了。」 「等等!」他连忙伸手挡住欲合上的木门。「那么,在那些人里,有没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家伙?」 「 跟你差不多? 」妇人轻蔑地嗤了声。「 我说这位壮士,现今江湖中在功夫造诣上能有所成就又自以为是的,不都差不多是你这年纪吗 ? 要不你以为还有谁敢上山?老头还是小鬼 ? 」 壮……壮士?这……是在指他吗? 默默打量了下自己高大粗壮的体形,他无言地抓抓脑袋,在内心替自己悄悄哀悼了番。 「那,有没有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经过此地?」他特别强调年纪的部份。 「你在说笑吗?那种年纪的小鬼,有谁会那么想不开,又不是活腻味儿了……」蓦然噤声,妇人蹙眉思索了会儿。「等等,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好像是几日前的事……」 他眼神顿时一亮。「他真来过这儿?」 「哼,那小子活像发了疯似的,闹得可凶了,完全不听人劝阻,咱们村里几个男人拉都拉不住,最后只得随他去了。」妇人埋怨地瞟了眼他身后那座恍若染血的殷红山头。 「这山已经成为妖物的巢穴了,村里的人都开始合计着要搬离此地,也只有你们这些外地人胆敢不知死活的继续往山上闯。没那本事帮着除害也就算了,偏偏还一再地惹恼那些山中精怪,搞得这片毒香越扩越广,雪也下个没完没了,害得想离开的人都动不得身!」说着说着,妇人忍不住啐了声。「说什么帮忙,别给大伙儿添麻烦就不错了!」 「这……北境的冬日本就十分严寒不是?」 「哼,在那小子不知死活的闯上山之前,这场雪原本已经快停了!」 「这样啊……」随着妇人的目光朝那片绯红望去,他的眉宇不住蹙起。 「我看你也不用白费力气找人了,直接回家报丧去吧!」妇人鄙夷的朝他瞟了眼。「何况,刚才不久前还传来了『山哭』,现在去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语毕,那道微开的门缝随即合起,独留他孤身立在风雪之中。 自寻死路吗? 离开了村子,龙耀矾毫不犹豫地踏上积雪小径往山里前进。 可惜,他别无选择。 越是深入山中,风雪之势越猛,积雪只消片刻便盖住地面的足印,掩去了一切痕迹。 毫无头绪地乱窜了会儿,龙耀矾不得不停下脚步,晃了眼分不清方位的四周,只见朦胧不明的视野中,除了一片银白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这场风雪总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虽说山里的气候原就要比山下来得变幻莫测,所以现下四周的冰寒风动较之山下更为强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心里就是隐隐存在着一股莫名的突兀感—— 这场风雪,彷佛是由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特地阻人入山似的…… 怔了怔,他随即摇头,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 怪了,他明明就不是会相信那些神怪鬼魅之谈的人,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结论呢? 忽然间,一阵夹杂在风雪中、若有似无的嘤嘤啜泣攫获了他的注意力,令他不由自主凝神细听。 ……是山哭吗? 传说山哭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前往所设的陷阱…… 妖物的巢穴……是吗? 呵,照这样子看来,这座山肯定是块所谓的风水宝地吧!要不怎么会有一堆妖物精怪专挑此处抢着落脚占地呢?甚至还冒出了一只远近驰名、家喻户晓的花妖,连带这座无名山也多了个「眠绯塚」的称号。 虽然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堆穿凿附会的传言罢了。 夹杂在激狂风雪中的惑人香气,不过是由生长在山巅上的至毒红花所散发出的浓郁花香,根本就没有什么妖不妖的存在。 第二章 可惜这毒香对他无用,就算吸入再多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只是,他虽不需要担心自己,却必须烦心另外一个人。 四天三夜未合眼的寻迹,好不容易终于掌握到了对方的行踪,却不得不像个笨蛋似的,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闯入天寒地冻的北境,甚至是人人畏惧的毒山。 唯一值得庆幸的 , 是那家伙有着百毒不侵的体质 , 这点毒香对他来说应该不构成威胁才是 。 剩下的,只能期盼那家伙的命够硬,在被找到之前可千万别死啊! 话说回来,在这幅员辽阔的错综山林间,要找出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龙耀矾晃了眼不见尽头的四周,心里暗自叫苦。 眼前的难题尚未理出个头绪,那一声声断断续续、扰人心绪的泣鸣,又不时传入耳中打断思绪,令他不禁感到心浮气躁。 ……有没有可能是一时混了心,被那哭声给吸引去了? 骤然闪过的念头,令他猛一回神。 不无可能吧!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 没做多想,他立即转身朝那哭声的方向前去。 断断续续的鸣泣声夹杂在风雪中。 龙耀矾一路走走停停,却是越听越无法辨别哭声来源。苍茫朦胧的视线,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打转似地在狂风吹雪的枯木山林间盲目乱闯。 ……他迷路了。 原以为抓住了一丝希望,然而下意识的鲁莽行动,反倒是将自己给逼进了死胡同吗? 真糟糕。倘若再继续转不出去,可就要换他成为被协寻的对象了。 虽然不信那些无稽之谈,但这时候倒挺希望那些妖精鬼魅的传说是真的,至少也来只山妖露个脸让他问路吧。 正感到一筹莫展之际 , 一阵迎面而至的寒风令他悚然一怔 , 双眼不由自主地朝一旁望去 —— 哭声……距离很近。 然而,任凭他如何环视四周,就是不见任何异样动静。 ……是错觉吗? 满心疑惑地信步走在风雪中,放眼逡巡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他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山壁间,有着一道不甚显眼的狭窄岩缝。 哭声,似乎是从那里头传来的。 迟疑了会儿,龙耀矾移身缓步走近。 彷佛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他越是靠近,就越能听见那逐渐清晰的呜咽,也令他的心头渐起怀疑—— 不会……正好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有人在里面吗?」站在积雪的岩缝前,他朝漆黑的洞里放声喊道。 瞬间,哭声消失了。 他不禁愣了愣,再度呼喊:「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他朝洞里晃了眼,可惜里头除了黑呼呼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刚才那声呼喊倒是传出了空洞的回音,可见里头确实是有足够藏人的空间,加上在那看不清的黑暗里,也隐约传来了细微的、压抑住的喘息声。 ……是不愿意出声,还是不想被他发现呢? 「孙行乐,是你躲在里面吧?」 霎时,里头的人惊慌失措地「噎」了声,随即捂口屏息。 听见这般动静,令龙耀矾更加确信他的猜测,立刻毫不客气地放声大骂: 「总算让我找到了吧!你这臭小子,就算想死也用不着大费周章跑这么远吧!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一走了之,你知道你这任性举动会连累多少人吗?!」不多不少,刚好就他一个。「别以为闷不吭声的躲着装死我就拿你没辙,现在,我数三声,识相的话就自己出来!」 没有回应。 「一、二、三!」 毫无动静。 「好,很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忿忿地摩拳擦掌了番 , 接着深吸口气 , 动身强行钻入那明显与自己身形不符的狭窄洞口 —— 「等、等等……」刹那间,一阵细如蚊蚋的声响自洞里传出。 已将岩缝给整个堵死的龙耀矾蓦然停下动作,随即哼了哼。 「怎么?想通啦?决定自己出来让我逮回去了吗?」 「你、你认错人了……」那胆怯的结巴声再度细细传出。 「什么?」他不耐烦地侧首掏掏耳朵。「大声点!我听不清楚!」那点蚊子叫是想叫给谁听啊! 「我、我说,你认错人了……」 细微的吹息拂过耳畔,令龙耀矾顿感浑身颤栗。 他不自觉地抖了下,立即迅速转首望向洞里,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他不禁瞠大眼,紧盯着洞内的漆黑,仍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很明显的,刚才在他耳旁轻语的……是个女孩子! 「你……」他下意识地想靠近瞧个仔细,然而动弹不得的身体提醒了他还卡在洞口的事实。「等我一下。」 「不,那个……」 喀啦一声,只见那原本卡得死紧的身形,瞬间毫无困难地挤进了那窄小……稍微变大了点的岩缝,洞口两旁还不时有石块碎屑接连掉落。 洞内的人儿不由得瞠目结舌,错愕地瞪着眼前那一派泰然自若的身影。 ……这山壁有这么脆弱吗?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破坏了! 「喔,里头比我想像的还要宽敞呢。」龙耀矾伸手拍落身上的碎石,抬头打量起洞内。 待稍微习惯了洞内的阒暗、终于能够隐约瞧见些微形影后,他随即将目光移向那抹蜷缩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 没几两肉的细瘦身材,加上那胆小如鼠的瑟缩姿态,在在与他脑海中的印象完全不符。 这人,确实不是他在寻找的孙行乐。 他认错人了。 全身的力气彷佛顿时被抽干似,龙耀矾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悲哀。 不分昼夜的追踪无果,令他疲惫不堪的身心早在不自觉间产生了弃念,以致原本紧绷的心神,在以为找到目标的那一刹那旋即松懈,岂知到头来却是一场误会…… 他竟然犯下这般严重的失误啊! 「你是谁?」他颓丧地随口发问。 「我……」那女孩浑身颤抖,惊恐地不断朝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地抵住岩壁,仍旧抖不出个所以然。 看着她的反应,龙耀矾不禁纳闷地抓抓头。 她……是在害怕,没错吧?她怕他?他有这么可怕吗? 撇开洞穴内的视线不佳不谈,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算不上好看,至少不是英挺帅气那种类型,身材也较同龄的师兄弟们要来得高大些,再加上这几日来没空梳洗以致外表略显邋遢,但好歹……还算是人模人样吧? 这家伙的反应还真是伤人啊。 「躲什么躲!怕我嗑了你不成?」他没好气地啐了声。 「你、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怯生生的否认声中夹杂了些微哭音。 「是是,我知道,是我误会了,真抱歉啊。」他席地而坐,避免自己高大身形产生的压迫感继续吓坏人家小姑娘,顺便稍做休憩,放松精神好重新凝聚集中力。 「你是谁?传说中的食人山妖吗?」他好奇问道。 是说,这洞里头的空气除了冰冷与潮湿外,没啥异样的腐臭气味,也不见堆积如山的屍骸,再加上她那几乎要抖散全身骨头的模样 , 要说她就是那传说中的食人山妖 , 还真没说服力 。 第三章 「不、不是!」女孩抽噎了阵,尔后细细吐出:「我、我叫寒若冰……」 寒若冰?好冷情的名字,跟她给人的感觉还真是搭不上。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迷路了吗?」这种大雪天的,为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会孤身在这处人烟绝迹的岩洞里? 「我……」她瑟缩地紧盯着他。「那、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照理说,在这种气候状况下,是不会有人冒险搏命上山的。 「我?我是来找人的。」他转首望向洞穴外的狂风暴雪,疲惫地长吁口气。 「找人?」 「嗯。听说那家伙是几天前入山的,本想说倘若他不幸受困山中或是遇难,现在找到人或许还来得及救他一命,可惜……」心有不甘地咬牙捶地。「我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那个笨蛋,到底要给人添多少麻烦才甘心啊! 「那个……他是怎样的人呢?」 「嗯?」不明白她为何会感兴趣,但他还是坦言道:「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 那语气中的明显疑惑,令龙耀矾大感不满。 「怀疑什么?我也不过才十五而已啊!」 真是……三不五时被人当成大叔也就算了,但现在这洞里乌漆抹黑的根本看不清模样,这样也能质疑他的年纪? 「没、没有!」被他凶恶的语气惊噎了声,她连忙否认道。「我、我只是在想,那个、你要找的那个人,是穿着青色衣物的男孩吗?」 闻言,龙耀矾心底一突,立刻抬头瞪着她。 「你见过他?」 「我……」 「什么时候见着的?他人呢?在哪里?」 他那急躁的态度令若冰恐惧地颤抖了下,再度下意识朝已经退无可退的岩壁缩去。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度,龙耀矾忍不住抹抹脸,强迫自己冷静。 「别怕,我没恶意,我只是……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一时心急……」他深吸口气缓和情绪。「你知道他在哪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她蓦然垂眼,默不作声。 「说话啊!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遇见他的?」 须臾,她徐然扬眸盯着他,细声道: 「……你找到那个人的话,就会离开了吗?」 「呃?」龙耀矾愣了愣。「当然啦!」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难道还怕他找到人后会住下来不成? 「那……可以请你离开之后,不要再到山里来吗?」 「啊?」他更不解了。「为什么?」 虽然他对这座冷死人的毒山没什么特别爱好,对那人人趋之若鹜的花妖传说也不感兴趣,这回如果不是特殊之故,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主动踏入。 但,被人当面明令禁止进入,还是让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为什么……」若冰为难地支吾道:「总之,答应我,你绝对不会再来,可以吗?」 望着眼前那张模糊不清的小脸,龙耀矾考虑了会儿,随即无谓地耸耸肩。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反正往后他应该也没有机会再来了。 「行,我答应你。」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在重出洞穴的那瞬间刺痛得无法直视一切。 龙耀矾反射性地伸手遮挡,待重新适应外头的光明后,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得一怔。 「……雪停了?」 只见前一刻的漫天飞雪不知何时已然止息,仅留下遍地莹莹白雪做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瞬间,心底那抹被忽略的突兀感再度窜起。 可惜,就算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依旧理不出个头绪。 ……是他多心了吗? 跟在他身后走出岩缝的若冰,同样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刺眼的光线,突如其来的眩目感,令她重心不稳地跌入松软的积雪中。 「小心!」 听见后头的声响,龙耀矾立即撇下心头的疑惑,连忙转身将她搀起。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后,他不由自主地怔愣—— 刚才在那漆黑的洞穴中只知道她生得十分瘦小,如今在明亮的天光之下,更是清楚显露出了她那骨瘦如柴的模样。 然而这样的她,却有着一头细软的墨黑长发,白皙如雪的肌肤,以及一对清澈无瑕的明亮大眼。虽然那对眼儿因为哭泣而显得浮肿泛红,却丝毫未减损它的灵动……他猛地移开紧盯着她不放的视线,抑制自己内心毫无由来的悸动。 「我、我没事……」 不习惯与人接触的她,连忙惊慌失措地避开他的搀扶,然而踉跄不稳的脚步,却又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再度朝后倒去。 见状,龙耀矾倏然拧眉,不由分说地一把揽住她。 「别逞强了!给我站好,不准乱动!」 强势的喝令,让她下意识不敢继续妄动。 被迫靠在他的胸前,若冰一开始仍显抗拒地浑身僵直,然而待晕眩过去,掌心下徐徐传来的温度,却意外令她舍不得离开。 「好暖和……」久违的暖意,令她忍不住失神地靠上前去。 「呃?」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依偎,令龙耀矾顿感无所适从。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他手足无措地望向怀中的她,倏地紧拢双眉。 「搞什么鬼!大雪天的,你竟然只穿这样四处走?」 刚才没仔细打量,现在才赫然发现她身上竟只穿了件单薄到毫无御寒作用的衣裳。 开什么玩笑!瞧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要是身处在刚才那场暴风雪中的话,可是会死人的啊! 他的斥责令若冰倏然回神,急忙慌乱地想推开他,却不意被他一把紧拥入怀,裹得密不通风。 「看看你,都冻成了这副德性,要是再晚点才被人发现,包准变冰棍了!」他一面口气凶恶地碎碎叨念,一面暗自催发内力替她驱除寒气。 「不、不用了!」若冰不知所措地推拒。「我、我没事了,真的!何况你、你不是急着找人?再拖下去的话,天就要黑了喔。」 她那抗拒中带着害怕的神情,不知为何竟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模样真有这么骇人吗? 「我的确是心急没错,但应该还没急到需要你搏命带路的地步。」 「 不 、 不会的 , 我才没那么没用 ! 」不甘被看轻,她不悦地从他怀中探出微微泛红的脸蛋。 「这不是没不没用的问题,这是会不会死人的问题。」龙耀矾满意地伸手摩挲她那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嗯,总算是有点生气了,不像刚才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才、才没有!我又没那么怕冷……」她弱弱地反驳道。 「说谎不打草稿。」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从腰间取出一只囊袋,从中倒出一颗莹白药丸递到她面前。「喏,把这个吃了。」 「这是……」若冰睇向他的掌心,小脸上有着茫然和抗拒。 「这是补元丹,可以暂时补充一些精神和体力。否则看你这副要倒不倒的模样,我还真怕待会儿你带路带到一半就阵亡了。」 「我才不……」话未说完,那颗药丸已经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口中。 「放心,里头有掺了蜜,不会苦的。」龙耀矾笑着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吐出。 「唔唔!」她抗议地瞪着他。 第四章 药丸触及唾液的瞬间便立刻融化,在口中散发出一股甘甜药香。不曾尝过的滋味,虽令她感到新奇,却也有那么点不适应。 直到确定她将之吞下后,龙耀矾才松开手。 「咳咳!」可恶,她差点窒息了!「你这个……」话才说了一半,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再度包围住她。 怔然盯着他将那件带有余温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脑袋一片空白的她顿时忘了自己究竟想抗议什么。 「虽然只是件旧货,不过就先将就一下吧。」确定将她裹得密实、不怕着凉后,他神色凝重地抬头看了看天际。「快走吧!再不动身,待会儿可能又要降大雪了。」 盯着他那明显露出担忧的表情,若冰沉默了会儿,不由自主地悄然叹息。 「走吧。」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躲在那个山洞里?」 雪停的山林间静谧安详 , 沿途除了他俩踏在雪上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外 , 彷佛没了其它存在 。 对于周遭的宁静感到浑身不自在的龙耀矾,忍不住寻起了话题,想打破这凝重的沉寂。 只见前方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即恍若未闻地继续向前走。 见状,龙耀矾不由得心生疑惑,紧盯着前方那抹瘦弱的背影。 「……这条应该是下山的路吧?你没走错方向吗?」虽说不是他先前入山的那条,地点和路径亦较为偏僻,道路的尽头似乎也不是通往那座山麓村落,但这行进方向…… 前方的人影骤然止住步伐。 「……你答应过我了吧!」她忽道。 「嗯?」他跟着在她身后伫足。 「你会遵守约定吧?」她徐缓转身,灵动的双眼平静地直视他,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能再回到这座山里……是吗? 「为什么不能再回来?」先前明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现在却莫名地犹豫了。 「你会遵守约定吧?」 盯着她隐约透出哀求的眼眸,他赫然发现自己不想同意这莫名其妙的约定,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嗯,我不会再回来。」 听见他的承诺,若冰瞬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似是不知该感到庆幸抑或是不舍…… 「但相对的,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他说。「我没道理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弃之不顾。」 闻言,她怔愣地望着他许久,似乎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随即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 若冰无语转身,伸手指向前方。 「他在那里。」 龙耀矾不明所以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即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地冲向前去。 只见前方路旁的雪地上,倒卧着他所熟悉的身影。 「行乐!」 不知是终于寻获的兴奋或是恐惧,龙耀矾止不住浑身颤抖,连忙上前检视对方的状况,甚至没去在意刚才的暴雪为何没将他给掩埋,只在其身上覆了一层薄雪。 「还有呼吸……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欣喜地回头,欲寻找那抹瘦弱的身影。「喂,你……」 眨眼间,苍茫的风雪再度铺天盖地而来,遮掩住了山间枯林。 约好了喔…… 风雪中隐隐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却已不见女孩的身影。 龙耀矾只能迳自发愣,茫然瞪着空无一人的飘雪山径。 【第二章】 双龙堂,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报交易组织。 在这尔虞我诈的吃人世界里,一旦掌握了情资,就等同于掌握住优势,看似不起眼的消息递移,却在暗地里牵动着各方势力的崛起和消弭。 在众多虚实参半的小道消息中,唯有双龙堂能够提供绝对而可靠的情报。 面对这令全江湖望之兴叹、觊觎与忌惮并列的存在,即使没胆当面贸然挑战,也要暗地偷偷来,故有不少心怀不轨的门派及组织派人潜入其中,企图窃取双龙堂所拥有的各帮机密或是探其弱点,甚至意图挖角那些优秀的密探。 然而那些无谓的行动一一宣告失败,负责领令前往搅和的奸细和盗手,全都宛如人间蒸发了般,没有一个回去覆命,亦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于是乎,双龙堂就此成了令人心生畏惧的神秘禁地。 「千年寒玉?」 双龙堂内,负责接待来客的议事厅里,一名体形魁梧、样貌阳刚平凡的男子,状似随意地坐在主座上,活像是个只会装腔作势、吊儿郎当的山大王,然而他身上却又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傲视万物的霸气,教人无法忽视。 他,就是负责执掌双龙堂的堂主--龙耀矾。 「恕龙某孤陋寡闻,不知那是怎样的一件物品。」 会进入双龙堂的访客,其目的大致上分为两种:买与卖。 贩卖情报者,大多是走投无路的组织叛徒,欲以其所拥有的机密换得庇护之所抑或是逃亡的资金-也有那仅从他人言谈中得到小道消息,想以片段线索碰运气拐些银两、被称之为「鬣犬」的家伙。 反之,收购情资的买主倒是千奇百怪,委托的内容虽不外乎是仇家的行踪、根据地或不为人知的弱点等,但偶尔也会有像是寻找失物或传说至宝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委托出现。 眼下这位女子便是后者。 只见一名头戴斗笠面纱遮掩容貌的白衣女子,带着浑身过人的冷傲伫立于议事厅中央,以独特的清冷嗓音不疾不徐道:「据我所知,千年寒玉具有能令持有者得到操控风云的力量,即便是炙热的炎夏也能瞬间化为严冬,甚至能让世间陷入永久寒冬之中,再无融雪见暖阳的一日。」 还真神奇不是?龙耀矾不以为然地暗嗤了声。 就他所知,号称至宝之物多是名称十分响亮,可实际价值却跟垃圾没什么两样,唯在对其有着特殊意义之人的面前,那宝物才能真正显出其价。 然而,在以讹传讹之下,许多这般没啥意义的「至宝」被毫无节制的不断夸大,继而成了众人争相抢夺之物…… 「龙堂主认为如何?」 「至今为止,应该从未听闻有哪处遭逢风雪侵袭以致永久寒冬吧?」他语带奚落地淡笑。 「意思是,龙堂主不愿帮这个忙了?」女子语气骤冷。 「就龙某个人的看法是,没必要。」直截了当地拒绝。 「是办不到,还是真没必要?」 「倘若姑娘口中的至宝不过是件虚假之物,双龙堂确实没必要瞎搅和,也办不到无中生有。」这点挑衅,他还不放在眼里。 类似的要求他不是没听过,也不是没接手过,可这种任务一旦插手其中必会出现争议,如非必要,他没道理蹚这浑水。 「龙堂主只凭一己之观,便认定此物不存在吗?」女子语带不悦地讽刺道:「小女子听闻双龙堂的情报网是天罗万象无所不包,这才不辞千里前来委托帮忙……看样子,江湖上对双龙堂的评价似乎是名过其实了。」 「确实如此。」龙耀矾不怒反笑。「毕竟,即使是咱们堂里最出色的寻迹能手,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血肉之躯的平凡人,哪堪得了三不五时让人无限神化呢?难得今日过上姑娘这般明理之人,既然如此,还望姑娘出门在外能够顺口帮忙辟谣解释,龙某就先在此谢过了。」 第五章 他们并非无所不能,这一点他十分愿意承认。 双龙堂内部是宛如迷宫般的层层回廊,且布满了重重机关,每回有访客前来进行交易时,为了避免情报走漏,议事厅周围的驻卫会暂时撤离净空,仅留下一名失聪的带路随侍负责领路。 当议事听大门再度开启,等在长廊前方的带路侍从便会立即迎向前来,领着访客走过安全地带,避免误触机关,使其能够安全离去。 待访客踏出那扇象征双龙堂的漆黑铜门之后,各处机关便会重新更动,驻卫亦会再度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心有不甘的女子随着领路侍从远离议事厅后,一名做护卫打扮的男子,如影子般无声无息地自议事厅后方的暗道内走出,来到龙耀矾的身后。 「有新的委托吗?」 「你认为呢?」龙耀矾头也不回地笑应,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椅座扶手上轻敲。 见状,隼卫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恕属下腧矩一问,您是故意将委托往外推吗?」瞧刚才那位访客离去时的神态,摆明了两人商谈得不甚愉快。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是吗?」 闻声,龙耀矾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只不过……」隼卫欲言又止道:「属下十分怀疑,对堂主来说,真有什么事是『要紧』的吗?」 「这是在拐着弯损我不负责任吗?」龙耀矾哼笑了声。「那正 好,我老觉得你把责任二字看得太重,也许咱们俩应该交换位置坐坐看,你认为如何?」 「……请别开玩笑了。」隼卫忍不住喟叹。 「谁同你开玩笑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啊。」龙耀矾无辜地抗议。「要知道,这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的啊。」 「既然明白此位得来不易,还望堂主能继续坚守岗位,别轻易放弃才好。」隼卫严肃道。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龙耀矾不以为意地继续游说。 「……副座捎了消息回来。」隼卫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 闻言,龙耀矾蓦地眼睛一亮。 「喔,那家伙要回来了吗?」 看着眼前突然摇身一变、从漫不经心的模样转变为像是狗儿在等待奖励、只差没吐舌头兼摇尾巴的主子,隼卫平静地、一字一句清楚道: 「不,副座提及有要事要前往北境一趟,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 「什么?」原先兴奋的表情顿时如丧考妣。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隼卫续道:「堂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等等!」龙耀矾眸光倏敛。「你说那家伙要去北境?」 「是。」察觉气氛不对,隼卫不敢怠慢道:「虽然副座未交代细节,但属下认为,也许……」 「和紫阳门那小子脱不了关系是吧?」龙耀矾冷嗤了声。「话虽如此,要能让那爱闹别扭的家伙愿意走一趟北境,也不是件容易的辜呢。」 北境,那处因满布花妖之毒而成为生人禁地的区域,在遥远的记忆里,他也曾经造访过一次…… 「隼卫,你相信那些妖精鬼魅的存在吗?」 「咦?」突如其来的询问,令隼卫不由得一愣。「这……您是指眠绯塚的花妖吗?」 「这个么……」 据传千年寒玉,能使持有者得到操控风雪的能力…… 当年消失在风雪中的瘦弱身影,没由来地自脑海中浮现,久未忆起的过往,竟与不久前才教他嗤之以鼻的委托之词有着意外的交叠…… 「堂主?」 将思绪从记忆中硬生生拉回,龙耀矾沉凝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隼卫。 「你听过『千年寒玉』这玩意儿吗?」 「千年寒玉?」隼卫将这词放在口中咀嚼了会儿。「如果属下没记错,这应该是属于北方的传说吧。」 闻言,龙耀矾徐然勾起唇角。 「我瞧你似乎闲得发慌,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帮我好好调查一下它的来历吧。」 我会替你看顾这片赤艳,不会让人有机会破坏它……所以请你一定要回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是夜,原本暴雪纷飞的北境山岭,如今风雪静止,万籁无声。 一阵轻柔的夜风拂过,带动遍地飘香的红花摆荡,惊触了沭浴在银白月光下、合眼伫立在花丛中的少女。 她倏然睁眼,戒慎地观察了下四周,确定一切毫无异状后,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错觉…… 习惯了镇日胆战心惊的防备,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简直像是幻象一般,让她难以适应。 环顾着静谧的四周,孤寂的惆怅感再度涌上心头,沉重的叹息自花丛间响起……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叹息了。 双手紧揪着心口,身躯微微发颤,眼眶忍不住开始泛起泪光。 虽然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会代为照顾好这满山遍野的赤艳花,但当真被独自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后悔了。 眠绯塚的血色山头,一直是人们视为花妖存在与否的象征。虽说霜雪幻象暂时掩住了红花影迹,令那些三不五时带着恶意杀念的除妖客无从循迹上山,让她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但谁能肯定危机不会在下一刻到来? 倘若哪天出现了能够不被幻象所迷惑、前来赶尽杀绝的人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再度抱头、蹲缩在冻结成根根冰柱的花枝间苦恼哀叹。 一向胆小的她,哪来的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切呢? 良久,那股苦恼挣扎的呻吟逐渐转为低泣的呜咽,满是泪水的小脸埋在自个儿的臂弯里,瑟缩成一团的身影可怜兮兮地一颤一颤。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把人拖住留下,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好过现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胡思乱想、让恐惧把自己淹没啊。 反正她就是胆小、就是没用、就是不敢自己一个人独处嘛! 「呜呜……秋姐姐,你快回来啊……」 「雪族?」 书房里,龙耀矾疑惑的目光瞟向站在桌前的隼卫,听他将这阵子所查到的结果娓娓道来。 雪族,遗世独立、拥有雪发蓝眸的一族,深居于杳无人烟的北境深山之中,只有在下雪的日子才会在山间出没。 由于那异于常人的外貌,加上他们的出现总是伴随着风雪,因而遭人们影射为「带来冰雪诅咒的不祥之人」。 「北境吗……」龙耀矾忍不住低喃。 「『千年寒玉』据说是该族用来呼风唤雪、借以掩饰行迹的圣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出现,关于此族的一切行踪至此全成了谜。」 「……可信度呢?」 「全是口耳相传的传说,没有任何文献实物可供佐证。」 「没其它线索?」 「尚未查到,但……」隼卫略微迟疑了下,道:「似乎也有人在积极打听此物。」 龙耀矾眉头一挑。 「是上回那个女人吗?」那个遮头掩面、怎样也不愿露出真面目的诡异女子。 「是。」 「她还真是不死心啊。」兴趣缺缺地搭腔。「算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事就到此打住吧。」反正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另外,属下在探查的过程中,北境正巧发生了件大事。」 第六章 又是北境?龙耀矾斜瞟向他。「跟独行有关?」 「尚未确定。但……」隼卫迟疑了会儿,遂道:「眠绯塚上的红花消失了。」 「消失?」龙耀矾愣了下。「什么意思?」 「北境山脉如今已恢复过往的白皑,不见半点红,据传是因为花妖遭人消灭的缘故……」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敲。 「堂主,属下有事相告。」 闻声,龙耀矾敛起神色,沉默地朝隼卫瞟了眼,后者顿时一凛,随即颔首,将人唤了进来。 「什么事?」龙耀矾睨向半跪在前方、垂首看不见容貌的来者。 「报告堂主,孙副座回来了。」 「喔,终于肯回来啦!」还真是说人人到呢。「不过,有必要这么急着来通报吗?」 「副座他、他还抱了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啊。」 闻言,龙耀矾不由得微怔,随即朝同样一脸错愕的隼卫望去-- 那个打死不近女色的家伙「抱」了个女人回来? 唔……就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啊。 「另外,这个……」对方支吾了会儿,小心翼翼道:「副座刚才无视众人的阻拦,擅自将人给带进了竹园……」 龙耀矾倏然眯眼。 刹那间,一旁的隼卫突然出手点住那人的穴道并将其制住。 「隼卫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那人一脸愕然,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堂主?」 只见龙耀矾一派悠闲地起身离座,缓步走到他面前。 「嗯……这张脸我没印象,但举止应对都不算生疏,可见应该已经潜入有段时间了吧?」他貌似无害地勾起唇角。「伪装得着实不错,是谁派来的?」 「这……属下不懂堂主的意思……」 「必须在此功亏一篑,真是难为你了。」 「堂主?」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给我乖乖答什么。」大掌轻缓地放在他头上,警告性地一压。「劝你实话实说喔!假如非得由我亲自找出答案的话,那可不是你随便自我了断就能了事的喔。」未达眼底的笑意中夹带着不言而喻的威吓。 见状,那人顿了顿,随即一脸不甘地咬牙道:「胆敢请教龙堂主,何以认出我是假冒的?」 他对自己的易容术相当自豪,甚至在江湖间闯出了不小的名号,再者,双龙堂内的上下堂众,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他不认为龙耀矾会有这等闲工夫去记住所有人的脸孔、性情或习性,而他也自认已将堂内规矩给摸个透彻,不可能会出错才是,那到底… 「嗯,以巡卫的身分来说,你确实是混充得挺成功的,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人察觉任何异状。」龙耀矾给予肯定地点头。「倘若不是你如此积极的想接近我,应该还不至于露出破绽才是。」 「破绽?」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覆在该人头上的掌劲略增。「是谁派你来的?」 「唔……」那人的脸部表情倏然扭曲,彷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白……妖、庄……」 冷睇着那扭曲的脸孔好一会儿,龙耀矾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为了奖励你的坦白,就让我告诉你那唯一的败笔吧。」他俯首靠近那人耳边,轻声道:「其实,你唯一做错的……」 掌劲尽吐,只见那人瞬间七孔爆血,断了气息。 「……就是说谎。」 他拥有借由听音辨识人心的天赋,从一个人说话的语调、音色与呼息的不同,能够精确断定出这人话中的虚实、情绪,甚至是更深一层的隐藏含意。 不论如何故做镇定,一旦开口,他就是能够听出端倪,所有的谎言,在他面前均无所遁形。 「竟然连你都没发现混入了奸细,看来若不是这阵子日子过得太散漫导致警戒不足,就是又出现了内应吧。」龙耀矾从容起身,取过一旁的布巾聊胜于无地擦拭染血的袖口。「也该是时候将内部重新好好整顿、彻底清查一遍了。」 「属下失职,请堂主治罪。」隼卫不由得一脸懊丧。 负责督导全堂守卫的他竟然大意至此,真是惭愧! 见状,龙耀矾不怀好意地一笑。 「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 「接手堂主之位不能算是惩罚。」隼卫无奈地先声夺人。 「嗟!」龙耀矾一脸无趣地重新落座。「那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对你来说,更能算是惩罚的惩罚了。」 「堂主似乎是把处罚的意义搞错了吧?」隼卫伸手揉着抽痛的额侧。「就世人的眼光来看,那可是莫大的奖励啊。」 「喔,既然这是件好事,怎么我每次对你提起,你总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隼卫微地一顿,无言觎向他。 「无功不受禄。」他只能这么回答。 「借口。」龙耀矾不以为然地冷哼。 「为什么你一直想逃离这个位置?」隼卫不解地开口:「诚如你所说,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成就,而你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拥有足以担纲此位的能力,那为何--」 「同样的问题,怎不问问你自己呢?」龙耀矾淡然打断他。「你的推阻并非是欲迎还拒,而是真的不愿接手,理由呢?」 「这……」 龙耀矾略显不耐地摆摆手。 「罢了!反正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就先到此为止吧,至于惩处的部份,就罚你去把所有人的忠诚度彻底清查一遍,有其它问题再来同我报告。」 「……是。」隼卫欲言又止了会儿,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 「还有,等会儿叫人把这儿清干净,顺便把孙独行拖来见我。」 冰封的北境山巅,苍白的瘦弱身影在遍地艳红中来回徘徊,狂风怒雪不断在四周扬刮起遮蔽视线的寒气,她却像没事人般悠然自若地走在风雪中,丝毫不受影响。 遍地的艳红花海,只有她周身一尺内的花枝被冻结成根根冰柱,沿着她走过的路径一路延伸。 站在花海中央,她抬头望向灰沉的天际,以及漫天纷乱的飞雪。 良久,她长叹口气,探手覆向隐约透寒的胸口,带着细褶的眉宇间露出了淡淡的哀愁。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挂念的心只能持续悬在那儿放不下。 虽然秋姐姐允诺过一定会回来,但当时她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诀别,仍是让自己给瞧见了。 虽然彼此都没有说破,但她心底其实隐约明白,秋姐姐这一离去,只怕是…… 垂首将脸埋进掌中,遮掩那忍不住再度泛泪的双眼,怯懦的呜咽细细地自指缝间断断续续渗出。 即使是不见容于世的存在,但至少她们还有彼此能够互相照应陪伴啊! 然而如今,无法倾诉的孤独与恐惧持续累积层层堆叠,日复一日不停蚀刻她的理智…… 她已经快撑不住了啊! 不要、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快点回来…… 猝然间,枯枝断裂的声响惊醒了沉浸在哀伤中的她。 她浑身倏然僵直,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随即惊恐地瞪大双眼-- 第七章 【第三章】 废弃的村落,除了比记忆中要来得更加残破之外,其实没啥多大改变。 信步走在杳无人烟的废村中,龙耀矾昂首眯眼,䝼向眼前已然白头的群山-- 果真不见半点红啊。 三天前…… 「真是稀奇,听说你这回出门,竟还顺便带了个伴手礼回来……」盯着姗姗来迟的孙独行,龙耀矾不禁揶揄道。「可是天要下红雨了?」 「要天下红雨,还得先靠你将这江湖搅弄成腥风血雨才有可能哪。」孙独行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趟出门,可有什么成果?」 孙独行淡然抬眼瞟向他。 「你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喔,既然这么了解我,那还不快自己主动招来,要知道拐弯抹角的说话可是很累人的呢。」 孙独行不以为然地啐了声。 「不擅长的事,就别勉强自己做了吧。」 「呵,真能说不做就不做吗?」龙耀矾一语双关地自嘲。 闻言,孙独行不由得沉默了会儿,随即长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那只名闻遐迩的眠绯塚花妖吧。」思及此,龙耀矾不禁扬笑。「听见北境山头的变化时,我本以为是你终于下定决心痛下杀手,没想到竟然是把她给拐下山了--」 「其实,在我到达之前,北境山头就已无半点红影了。」孙独行淡然打断他的推论。 龙耀矾不由得转为纳闷。 「怎么会?难不成有人先你一步解决了她?」这也不对,对方不是被他迷昏捉回了吗? 「也不是那样……」孙独行犹豫了下,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盒。「老实说,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 「哦?」龙耀矾好奇地看着他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枚保存完好的血色花瓣。 「虽说山头不见半点红,但花香却未曾淡去,加上风中仍不时夹杂着几片红花残瓣……依我猜测,那片绯红应当是遭人以某种障眼法掩蔽,并非死绝消失。」语毕,他不由得苦恼揽眉。「但,真有人有如此能力,能够在短时间里行使如此大范围的障眼法吗?」他实在难以想像。 刹那间,龙耀矾的心头猛一跳-- 呼风唤雪、借以掩饰行迹的能力…… 「耀矾?」孙独行不解地看向若有所思的他。 「……你没探出任何蛛丝马迹吗?」 「没有。」孙独行遗憾道:「因为出了一些状况,所以我并没有上山,无从得知山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上山?」龙耀矾更加纳闷了。「那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啊……」孙独行略显为难地搔搔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龙耀矾直盯着他好一会儿,怱道: 「看样子,这只花妖魅惑人的功力不低啊,竟连大名鼎鼎的『毒手神医』也为之着迷了……」 悚然一怔,孙独行顿时面露难色。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她受了重伤,所以……」 「你想护她?」 「不是!」孙独行下意识地急切反驳。 「口是心非。」龙耀矾嗤笑了声。「是说,想留她在此疗伤也不是不行,但你能保证她待在这里不会出任何岔子?」 孙独行迟疑了会儿,承诺道:「我不会让她踏出竹园一步。」 「可要说到做到啊。」龙耀矾起身伸了伸懒腰。「话说,既然你回来了,也该轮到我休息了吧?」 孙独行无奈一叹。「知道了。」当初决定选择此处做为疗伤之所时,他便已经有所觉悟了。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你要出门?」这可真难得,通常他不是应该要趁这机会继续研究精进、改造更多机关吗? 「嗯,老实说,我对那座眠绯塚还挺感好奇的。」龙耀矾心不在焉地回应。「既然你无缘一窥究竟,那换我亲自去探个虚实也未尝不可啊。」 毕竟他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在意……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他踏入略为积雪的泥泞小径,沿路直往山顶迈进。 最初,只有几点让人不以为意的零星飘雪,然而越是深入,风雪之势越猛,脚下足迹只消片刻便失去印痕。 龙耀矾停下脚步,沉凝的目光放在这场似曾相识的风雪上。 如今已近春末融雪的季节,纵然北境山脉位居冰寒之境,全年飘雪并不令人意外,但这场风雪却凛冽得十分不寻常。 激狂的风雪中,夹带着不曾消散的浓烈毒香,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腥甜气味,与当年相比更显浓郁。 在眠绯塚已然白头的今日,如此浓烈的香气不论怎么推断都不可能是残存余香,那到底…… 兀自思索之际,一阵隐约的细微声响夹杂在风雪的扰动间,他徐然微怔,随即竖耳倾听。 若有似无的抽泣呜咽,触动了他的听觉。 ……是山哭! 深藏已久的记忆,顿时犹如潮水般一涌而出…… 当年的迷途,让他对于那处相遇的岩洞无从寻起,他正感到一筹莫展呢。 不过,这哭声的方向与当年似乎也有所不同…… 真是同一人吗? 刹那间,一抹刺眼的艳色乍然白灰蒙飘雪的枯林间飞窜而出、急掠过他眼前。 龙耀矾眼明手快地伸手拦截,没教那抹艳红擦身而过,待看清了掌中的异物后,目光瞬间一亮-- 是那象征眠绯塚的红花残瓣! 看样子,山头的那抹绯红果然是被刻意遮蔽了。 但,会是谁做的?又是用什么方法? 再度静心谛听那仍夹杂在风雪中的声声细微泣鸣,似是与红花残瓣来自同一方向…… 是说,待在原地空想,应该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吧! 龙耀矾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决定。 拔起因长时间伫立而陷入雪中的双脚,他轻步踏在云上,如履平地般不留一丝印记,朝向那哭声缓步前进。 这回,在哭声的那头,会有什么在等着呢? 满怀着好奇逐步深入,直到遍地红艳毫无预警跃入他的视野内,且无止尽般往前延伸扩散、几乎覆满了整座山头,他终于看见了-- 一名伫立在艳红花丛中、掩面哭泣的姑娘。 是谁? 听见乍响的枯枝断裂声,若冰下意识猛然抬头,当她瞧见伫立存枯林边那抹巨大魁梧的陌生人影时,不由得惊恐地倒抽一口气。 怎么会?现在满山的赤艳应该都在雪影覆盖下无法显现,竟然还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怎、怎么办? 自苍茫中乍然出现的遍地血花,令龙耀矾不由得怔愣了会儿。 原来,这就是眠绯塚的真貌吗? 迳自环顾眼前宛若血海般的红艳花海,冷不防瞥见那名立身其中、浑身僵住的人儿-- 雪般白皙剔透的肌肤,衬着墨色的扬飞长发,细致的柳眉下是一对犹带残泪、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 犹如雪般苍白的人影,在这冰封的天地间,彷佛只剩下黑与白。 曾经模糊的记忆,在这黑白之际再度鲜明了起来。 第八章 是她。 她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除了身量较为抽高外,瘦弱干瘪的身形让她看起来依旧像是当年那名孱弱的孩子。 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是陌生而惊恐,毫无一丝熟悉感。 「……你不认得我了?」这认知,引起他淡淡的不悦。 他说话了! 若冰先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询问声惊跳了下,随即充满疑惑。 但,那是什么意思?她认识他吗?还是她该认得他? 难不成……他是之前哪个被解决的除妖客的亲人,现在来报仇了? 思及此,若冰心里不禁更加惶恐,抖个没完没了的双脚不断叫嚣着要先跑,却无力到只能不争气地僵立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 望着毫无反应的她,龙耀矾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没听见吗? 「喂,你……」 他举步朝前跨出的动作惊触了若冰的警戒神经,令她乍然回神,下意识急喊:「不、不要过来!」 停住未迈开的下一步,一抹突兀感骤然掠过龙耀矾的思绪。 凄厉的雪啸风咆在他们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可她的声音虽细微,却能毫无阻隔、稳定地穿过层层风墙到达他的耳中,风雪声反倒退成了背景,虽仍存在,但构不成阻碍。 这感觉,与他以内力使出的隔空传音不尽相同,她那绵软的音调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劲力,却能够不受风雪阻挠…… 「我、我不认识你!」若冰直瞪着站在枯林边的人,抖着声装腔作势道:「这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回、回头,再不离开的话,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闻言,龙耀矾忍不住挑眉。 「哦?怎样的不客气法?」明明都抖成那样了,实在很难说服人她有什么方法能阻止他的侵略。 「呃……」思绪呈现一团混乱的若冰,顿时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见状,龙耀矾不怀好意地笑道:「或者,直接让我亲自体验比较不必浪费口舌说明,你认为如何?」语毕,他再度举步朝她跨出。 「你、你你……啊--」 眼见他不把警告当一回事地迳自逼近,若冰再也止不住恐惧,决定掉头就逃,无奈发麻的双脚拒绝合作,动作跟不上反应,令她反身跌向一旁冻结成柱的锐利花丛。 「小心!」 龙耀矾猛然一惊,立即不顾一切飞身踏入盛开的赤艳间,在千钧一发之际揽住她的腰身,阻去她可能落得的悲惨下场。 「唔?」下坠的身势莫名止住,腰际的束缚令若冰不自觉一愣,摸不着头绪的她下意识回头一望-- 只见原本站在远处的那人,现正站在她的身后,而他的手…… 「啊--」 毫无预警的惨烈尖叫令龙耀矾一时反应不过,只得错愕地盯着直扯喉咙的她。 下一瞬,却见她扬袖一挥,一股强烈寒气乍然袭面,令龙耀矾眉宇倏拢,直觉不对劲地松手-- 然而,就在放手的那一刹那,白茫的雪花忽然自他俩间不寻常地飞扬窜起…… 她不见了! 龙耀矾不敢置信地瞪着空无一人的眼前。 怎么会?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不,不可能,肯定另有蹊跷! 他立即恢复镇定,如隼鹰般锐利的双眼扫过周围摇摆不定的花枝间。 记得那时也是同样的情况--白茫的飞雪骤起,眼前便失去了她的身影…… 他不信那些山精鬼魅之谈,也不认为拥有实体的她会是其中一员。 他不信一个人真的能够就此平空消失。 玄机,应该就藏在这场打从一开始便令他感到有所异样的风雪中…… 隐约间,一阵细微的磨擦声自耳边掠过,龙耀矾想也不想便伸手朝旁一捉-- 「啊--」熟悉的惊叫声再起。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身旁,就这么让他平空逮着了一只想偷溜的白兔儿。 相触的瞬间,她的身影立现,近在咫尺的惊恐表情直瞪着他。 龙耀矾微微一笑。 「找、到、了。」想跟他玩捉迷藏,她可还差得远了。 若冰不由得瞠目结舌,脑袋顿感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人竟能看透雪晶反射出的幻象! 「放、放开我!」一回过神,她立即死命挣扎。 「别慌,我刚才不过是说笑而已。」对于她激烈的抗拒,龙耀矾满怀无奈地叹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然而,被恐惧淹没的若冰,对于他所说的话完全没听进耳中,只是一迳地挣扎。 「放开我!」 怎样也无法挣脱箝制的她神色倏凛,只见原本盈满惊惧的双眼彷佛罩上一层寒冰般顿失神采,一股异样的寒气自她周身辐射而出,周遭温度刹那间明显急速骤降-- 龙耀矾察觉异样,虽然心中甚感惊愕,却依旧不愿放手。 她刚才那一招并非奇门遁甲之术,既不是事先布好法术阵式,也不是靠速度迷惑双眼,却能在眨眼间隐去身影…… 要是就这么放了,岂不又得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不过,虽说有极阳内功护体,可他既不知这股寒气究竟会下探到何种程度,也无从预测自己在这股异常的寒气包围之下到底能支撑多久…… 既然用说的没用,那就改用行动表示吧。 旋即,龙耀矾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拉过,拥入怀中! 这股熟悉的触感是什么? 冰冷的眼瞳浮现出了淡淡的迷惘,那令人发寒的冻气也因而没了后续动静,甚至逐渐减弱。 在那几乎被遗忘的遥远记忆里,似乎也曾有谁这么对她做过,让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温暖」…… 「你还没想起来吗?」满怀无奈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十年前,我在山壁的岩缝中找到你,记得吗?」 山壁? 对了,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地方,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躲起来偷哭的地方,可是后来却被人给发现了。 被一个高大粗壮、像熊一样的少年…… 茫然的眼瞬间回神。 「是你!」 她微讶的低呼令龙耀矾露出一弯浅笑。 「你记起来了吗?」 「你是当年上山来找人的那个大熊男?」 笑容瞬间僵在唇边。 「大熊……男?」那是什么鬼? 「呃……不、不是,这个……」意识到自己竟然把私自对他取的昵称说溜了嘴,若冰不禁尴尬地立刻转移话题:「那、那个,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他顺着她的询问避重就轻道:「那时没能来得及向你道谢,你就不见踪影了,这件事一直令我无法忘怀,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我……」听着他一番感人肺腑的诚挚说词,若冰却是忍不住颦起双眉。 「这山巅上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眉宇微蹙。「看你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可见山上的生活并不好过啊--」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突如其来的轻声低语,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他怔了下,随即一头雾水地垂首询问怀中的人儿。 「你毁约了啊……」 在他尚摸不着头绪的当下,若冰反手用力一推,挣脱出他怀中。 第九章 「什……」龙耀矾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风雪之中。「等等!」 毁约?他有立过什么誓约吗? 偏偏在那被遗忘许久的记忆里,他还真搜寻不到任何印象。 你已经忘了吧… 淡漠的呢喃回荡在冰封的天地间,犹如山哭那般虚幻不实,四周原本退去的寒意再度窜起,将他给团团包围。 「这是怎么回事?」龙耀矾不解地对着呼啸的风雪发问。 他明白自己似乎是触怒了她,但对于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说错了什么,却是完全毫无头绪。 奇怪的是,刚才还能靠着冰雪声响的细微差异察觉出她的所在,但现在却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当真还在这附近? 「寒若冰!」没由来的不安与焦躁,让他喊出了那尘封已久的名字。 ……你为何而来? 缥缈的声音平空响起,那语气中的冷冽程度,连他都不禁为之颤栗。 这般冷酷到近乎无情的声音……当真是她所有?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找你……」 你说谎! 突如其来的怒语,伴随着更为强劲的风雪直朝他袭来,令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我没有!」他不服地大声抗议。 他没有说谎,顶多是没把来此的理由全盘托出而已。 人类,不能信任…… 闻言,龙耀矾不由得皱紧眉头。 「你不也一样是人吗?」 空中没有任何回音,但,风雪之势依然持续增强。 你也是除妖客吧。 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明显透出一股杀气。 你也是那打着正义之名行迫害之实的人啊…… 不对劲! 龙耀矾心头一凛,随即瞪大双眼-- 刹那间,前方的艳红中倏然划出了一道分界线,定睛一看,那道线竟是瞬间遭冻结成柱的红花。 思绪甫一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以那条冰柱线为界,一道极强的冻气猛然朝他这方迎面扑来,遍地红花随之罩上一层冰壳,天地瞬间遭到冰冻,万物顿时失去生息。 而身处其中的他,也在那眨眼间,成了冻结的冰晶之一。 【第四章】 「你把那人带到哪去了?」 「我、我……」面对一脸冷厉的寒霜,若冰畏缩地颤抖嗫嚅:「因为、因为那人已经昏过去了,所、所以……」 「你太天真了。」寒霜不悦地责备道:「要知道,像那种失去至亲、深受打击之人,根本不晓得会做出怎般的疯狂举动,若是因你的一时心软,却反给我们带来灾祸的话,那该怎么办?」 「我……」面对尖锐的责难,若冰哑口无言。 她绝不是心软,她只是对于那名青衣少年的悲戚哭喊感到不忍,不忍那股哀伤在这冰封的天地间徘徊不去…… 她真的没有要救助那名少年的意思,虽然没直接取走性命,可她把他弃置在那块靠近山麓的雪地中,倘若他没能及时醒来或是让人发现,成为另一具尸首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然而,面对霜姨冷酷的讯问,她却是怎样也无法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总觉得,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都是错的…… 无法被认同的挫折,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哭,但在这严酷的天险之地里,哭泣是软弱的表征,眼泪是不被允许看见的。 所以,软弱无能的她,只能找地方躲起来偷偷哭泣。 直到那一次,她遇见了他…… 「刚才又有人潜入山里了?」 山头的风雪,是霜姨制造出的警戒网,一旦有人入侵,便能立即从风雪的扰动变化中察觉出来。 「咦!」若冰的心头不由得惊跳了下。「没、没有啊。」 但,寒霜锐利的双眼却毫不轻放她的回避。 「你刚才见到了谁?」 「没、没有,我没看到人啊!」若冰急忙反驳,目光却是心虚地不敢直视前方。 「哦?没有吗?」寒霜双眼微眯,「那么,残留在你身上的那股气味是怎么回事?」 「咦?这……」若冰紧张地抓紧双臂。「这、这是……我、我刚刚在山林中遇见、遇见一只熊……」 寒霜挑了挑眉。 「熊?在这四周遍布毒香的情况下,竟然还有野兽得以存活?」 「这个……」无助的目光惊慌地转了转。「也、也许是从别的山头跑来的……」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她已经扯不下去了。 沉重的寂静凝滞许久,寒霜徐徐站起身,朝她走来。 「到底是找的教养出了差错,抑或是天性使然呢?背离人群、与我们共存的你,竟然学会了说谎……」 若冰害怕地闭紧双眼,浑身颤抖,不敢正视即将面临的责罚。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轻抚,以及沉重的叹息。 「你的骨子里,终究还是人之子啊。」 你的骨予里,终究是人之子…… 暴雪渐缓,留下狂风依旧,浅白的身影自褪去的苍茫中徐徐显现。 注视着眼前被雪晶冻结的遍地银白,若冰漠然的眼瞳逐渐透出一抹阴郁。 一次意外的相遇,却激荡起了连绵不绝的后续…… 不似常人一旦心生对妖物的疑虑,便是格杀勿论的反应,那时的他语气虽感怀疑,却仍是平心静气,没有丝毫杀意。 因为这份特别,让她的内心起了动摇,怎样也不愿就这么见他无故葬身于此。 如果可以,就别再出现了吧!别再出现在这座山里、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别……逼她动手。 「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再来的……」望着前方遭冰封于雪晶之中的人影,若冰喃喃低语。 一直以来,她们都秉持着「人不可信」的理念,以妖之名存活于世的她们,既无法与人互信,更不可能共存。 曾经带给她的那股暖意,早就被弃置在那处岩洞里,随着时间化为腐朽。 她不能对「人」存有任何留恋。 垂首睇向自己毫无血色的惨白双手。这些年来与秋彼岸相依的生活,早就改变了她那天真的想法。 毕竟,在生死关头前,哀求是没有用的,眼泪也是没有意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不会有任何援手。 至少,在秋姐姐回来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错…… 啪! 一阵细微的破裂声惊触了出神的她。 猛一瞪眼,只见「匡啷」一阵巨响,眼前高大的人形雪晶顿时破碎四散,从中挣脱而出的男子,则是若无其事地吁了口气。 若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怎么会…… 伸手拨落身上的残余碎冰,龙耀矾抬头回望一脸呆滞的她,无奈莞尔。 「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你的反应还真是激烈呢。」 要不是他及时将内力催发出体外包覆形成隔绝,想破冰而出不知还得花上多少时间呢。 环顾了下四周令人叹为观止的冰封景象,他遂将目光放回她身上重新打量。 「话说回来,你……是雪族后裔吗?」 此番交手,对于她拥有操纵风雪的能力已是无庸置疑,但雪族该有的雪发蓝眸,她却是一样都没有。 若冰警戒的双眸中微露一丝诧异。 雪族……不知已有多久不曾从人口中听见这个称呼了。 第十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 闻言,龙耀矾微微一笑。 「对了,我似乎还没自我介绍过呢。」他拱手一揖。「在下姓龙,名耀矾,乃双龙堂的现任堂主。」 「双龙堂?」她没听过。 「还有,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除妖客,我对于夺取山里妖物的性命没兴趣。」他严正声明自己的立场。 不是……吗? 怀疑的目光直瞟向他。反观龙耀矾倒是一副无谓地耸耸肩。 「不过,那只花妖现正身在双龙堂中作客就是了。」 若冰愣了愣。 「……你说什么?」 「那只花妖不知何故身受重伤,正巧遇上我们堂内的大夫路过,因为不忍见她痛苦等死,所以顺手将她捡了回去。」他淡述道。 「秋姐姐……她没事吧?」若冰焦急问道,担忧之情在脸上表露无遗。 姐姐?龙耀矾猛一挑眉。 「她的状况如何我并不清楚,毕竟我现在可是身处北境这端,根本无从得知任何消息。」 事实上,除了重伤一事是听来的以外,其余部份全是他瞎说的。他并不清楚真正的事情经过,孙独行那家伙什么也没告诉他。 「话说回来,至今似乎未曾听闻花妖还有个『妹妹』呢。」 她的发色既不似花妖的红艳,亦不同于雪族的霜白,而是与常人无异的墨黑……不管怎么看,都很难将她跟其他族群扯在一块儿做联想。 「我……」若冰一脸怅然地欲言又止。 眠绯塚因花妖而得名,人人眼中理所当然只看得见艳红的秋彼岸。自从秋姨与霜姨相继逝世后,除了秋姐姐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从来不曾存在…… 「你总是不愿正面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呢。」面对缄默不语的她,龙耀矾不由得提出抗议。 不是立刻转移话题,就是沉默不答,真不公平,他可是有问必答呢。 「……没有回答的必要。」她漠然回应道。 「可若你什么都不说,我又怎能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龙耀矾无奈地双手一摊。「就算想取我性命,好歹也先给个理由,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啊。」 他可不希望刚才的情况再多来个几次,否则就得换孙独行来替他收尸了。 闻言,若冰不屑的眼神斜瞟向他。 「你们人类在对我们赶尽杀绝之前,又曾给过我们什么该死的理由吗?」冰冷的语气中满是浓浓的怨恳。 龙耀矾的脸皮不由得抽搐了下。 「你不也是人吗?」老是一句「人类」就把他划分到不知所谓的另一边,感觉真的很诡异。「在我看来,你跟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个体,而非那虚无缥缈的存在,不是吗?」 「你不也承认了花妖的存在吗?」她对他的反驳嗤之以鼻。 「那不过是个单纯的称呼而已啊。」他喊冤。 如同孙独行被冠上「毒手神医」的称号一般,「花妖」一词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别名而已。 「因为不知其身分,所以只能顺着传闻中的称号叫唤,并不代表就是将其归为妖物之流吧。」微顿,他的神色闪过一抹古怪。「当然,除非你承认自己是,那我无话可说。」 若冰无语盯着他,眼神出现了些许迷惘。 「我不是……」她茫然低喃。 你终究是人之子…… 回荡在脑海中的叹息瞬间惊醒了她,若冰甩甩头,带怒瞪向他。 「不关你的事!」她愤而抬手一挥。「胆敢入侵此地,就要有死的觉悟,所以……纳命来吧!」 龙耀矾淡瞥了眼四周再起的风雪。「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微怔,「至少能保有往后的安宁……」 「我的存在会破坏你的安宁?」这是哪门子的理由? 「对。」 「为什么?」 细致的柳眉蓦然紧蹙。「你废话太多了!」语毕,冷冽的冻气再度朝他席卷而去。 以前曾经放过他,不代表自己现在会重蹈覆辙,这一次,她绝对不会。 「废话太多?唔……也就是说,倘若我省点口舌的话,你就没有非得将我灭口的理由了吧?」 若冰悚然一怔,双眼不敢置信地直瞪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人呢? 「不过,要我闭嘴之前,还是先让我把话说完吧。」 霎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自背后将她团团围住,令她突然失神。 「关于约定,虽然我说过不会再回来,但相对的,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记得吗?所以,毁约的人是你,不是我。」 刚才惨遭冰封的瞬间,令他骤然忆起了那段关键的过往,也终于记起了这句被遗忘的承诺。 原来人在面临生死关头前,还真的是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呢。 「我没有答应……」若冰不自觉地茫然低喃。 「所以啰!既然你没答应,那么这个约定便不成立,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毁约,而是你错怪我了。」 总而言之,千错万错都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 「歪理!」倏然回神,她欲转身瞪他,却因他的箝制而无法动弹。 「歪理也是理。」他无谓地耸肩,环住她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还有,瞧你冷得,可见这些风雪真的很冻人,何苦为了除掉我而如此残害自己呢?」 刚才的破冰举动耗去了他不少内力,而这场持续不歇的风雪寒气,也已经开始慢慢影响到他的行动了。 「……寒气,本就是出自我体内。」她冷声回应。 意即,他想趁机借由她取暖是不可能的,继续与她接触只会加速寒气对他的侵害。 「这样啊……」用意被识破,龙耀矾只能将无奈化为叹息,可紧搂的双臂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好吧!我承认,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不过,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若冰不耐地攗眉。 「真是冥顽不灵啊……」他蓦然扬笑,半敛的眸底闪过一道利芒。「不过,我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喔。」 若冰倏然一凛。 「你……」糟了!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颈部猝然一疼,她的意识随即沉入黑暗之中。 雪停了。 彷若天降神迹一般,在若冰倒下的瞬间,原本包围在他俩四周的凄厉风雪竟在刹那间骤止,仅剩象征春末的几片绒毛雪花在冰冷的微风中徐徐飘荡…… 看来,这场异样的风雪,果真是由她所引起的。 龙耀矾若有所思地环视遍地雪景,意外发现刚才的暴雪并未掩盖任何一株红花,除了遭到冻结的部份外,其余的花枝依旧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些毒花的生命力当真如此强韧? 疑问一起,却在看到远处枯林枝上的残雪时,倏然发觉不对劲-- 红花上头没有残雪! 怎么会……难道刚才的暴雪只是场虚无的幻影?但,他明明确实身历其境啊! 垂眸觎了眼倒在他臂弯中的人儿,脑中满是疑问。 浑身是谜啊…… 意外被勾起的回忆,令他对记忆中的她重新产生了好奇,可惜心底隐隐沉潜的不明抗拒,让他不愿随意贸然行动。 带来冰雪诅咒的不祥之人……是吗? 第十一章 能将炙夏瞬间转为严冬的力量,说他不感兴趣是骗人的;但,当初那名委托者给人的诡异之感,加上刻意有所隐瞒,在在不免让他心存顾忌。 只不过,好奇心终究是占了上风。 「千年寒玉啊……」 彷佛有只无形的手故意抛出诱饵般,他越是不愿深究,命运就越是试图将他引至那方,让他身处周遭的所有讯息全都指向了北境,像是非得要他置身其中搅和一番不可,逼得他不得不亲自走一遭。 然而,他之所以会下定决心重返北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探那传说之物的消息,借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见她,不过是顺便而已。 没错,不过是顺便…… 那现在他心底浮出的这般不舍,又是为了哪桩? 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压住心口,小脸上涕泗纵横,表情十分痛苦。 「痛……霜姨,冰儿好痛、好难受……」朦胧的泪眼让她看不清前方的人影,痛苦难耐的她一心只想寻求协助。 「不要抗拒。」漠然的声音淡淡扬起。「不要抗拒它,你必须专注地用全副心神去感受那股力量,并接受它……」 「可是好痛……」她痛缩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我、我不可能承受得了……」她想放弃了。 「那么,你就只能等着被痛楚吞噬而死了。」冷酷的宣告,不带一丝情感。 「不要!」她还不想、不想就这么死了, 虽然,她还不是很懂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是不想! 「假如真不想死,就竭尽所能的努力吧。」在若冰看不清的这一头,寒霜虽是一脸漠然,双手却是紧握成拳。「你非得办到不可。」 紧绷到浑身痉挛的若冰,已经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只是脆弱的人之子……」幽幽的叹息,仿佛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传进意识已呈朦胧状态的若冰耳中。「即使如此,我还是……」 猛一睁眼,若冰直瞪着灰蒙不明的天际。 熟悉的寒风自她身旁呼啸而过,如尘般的细雪夹杂在风中跟着飘荡,耳旁传来的,是赤艳在风中彼此磨擦的沙沙声响…… ……是梦? 是啊,一切都是梦…… 记忆中那股彷佛要撕裂身体一般的椎心痛楚,她老早就熬过去了,而霜姨也已经不在了。 谁也不在,在这红白交错的冰封山巅上,除了冰冷孤寂之外,谁也不在。 就连那几乎被遗忘到记忆彼端的大熊男也…… 「你终于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猛一震,迅速转首朝旁望去-- 他在! 「你……」忽然间,她惊愕地瞪大双眼-- 她动不了了! 瞬间,记忆迅速回笼,令她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这不是梦,是真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你暂时动弹不得而已。」龙耀矾大方承认自己的卑鄙行径。「若不这么做,咱们恐怕无法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只见她眸光骤冷,四周的风雪再度隐隐蠢动。 「想再一次将我变成冰雕吗?」他不以为意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紧搂在怀中。「那也无所谓,只不过到时没人能帮你恢复行动,你可就得在我怀里待到死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你……」她怒瞪着他。 「嗯,好冷,我很冷,我快失去意识了……」龙耀矾装模作样地缓缓闭眼。 下一刻,寒气消失,只剩怀中的人儿无计可施地狠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样?」 见状,龙耀矾得意地睁眼笑开。 「乖,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而已。」谁教她要一直岔开话题呢。 「先放我下来。」她要求。 「那可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绝。「现在的你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我也没兴趣跟『躺』着的人说话,所以还是这样方便些。」 方便个头!若冰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不与他做无谓的计较。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至于要不要回答,决定权可就在她了。 「你听说过『千年寒玉』吗?」他直接导入正题。 微乎其微的一顿,她倏然揽眉。 「什么东西?」 「据说那是雪族代代相传的至宝,拥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可惜雪族已经灭绝,所以无从探查此物。」他惋惜一叹。「实不相瞒,我这回之所以会重回此地,有一部份原因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我没听说过这东西。」 「是吗?」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好一会儿。「那还真是可惜了。」 虽然强作镇定地装傻,可她声音中那几不可见的颤抖仍是出卖了她。 她,有所隐瞒。 「你当真是雪族之人?」 蓦然,她半敛眼睫,移开目光。「我是最后一名残存者。」 「但我听说雪族拥有雪发蓝眸的特征……」 「我是最后一人。」她异常坚定地重复道。 睇着微露忧伤的她,龙耀矾心底不明所以地发闷。 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她明明胆小又爱哭,却似乎背负着不为人知的巨大重担,独自一人故作坚强…… 「为什么不离开?」他问。「既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为何不到其它更好的地方重新过活,偏偏要死守在这座冷死人的毒山上?」 「离开?」她讥笑道:「能到哪去呢?」 被迫冠上妖物之名的她们,就连待在这处远离尘嚣的冰封山巅都不被允许了,哪还有其它的容身之处呢? 「那就跟我走。」他怱道。「让我带你回去照顾,你觉得如何?」 对于他那没头没脑的提议,若冰甚感错愕地瞪大双眼。 「什么?」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跟我一起走。」他不假思索地重复道。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提议过,这想法至今依旧没变,尤其现在看到她那彷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般的孱弱身子后,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定。 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可他那坚决的回答,却让若冰顿感不知所措。 「我、我不能离开……」 离开眠绯塚?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难道在这空无一物的荒山上,有什么事物束缚住她吗? 「我必须守在这里,等秋姐姐回来……」她据实以告。 那只花妖?龙耀矾眉头一挑。 「等她?为什么?」 「我和秋姐姐约定过,在她回来之前,绝不会让人破坏这片赤艳。」这一朵朵散发出毒香的红花,可是攸关着秋姐姐的性命啊! 然而她的回答却令龙耀矾心底涌起阵阵不悦。 「这片红花,应当是那只花妖自己的责任吧!」该负责的人自己撇下不理,却要由她代扛、一辈子死守在这座荒山上吗?「更何况,我应该已经说过了,那只花妖现在身受重伤,是死是活仍是个未知数,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雪山之巅没日没夜的等?倘若她有了万一,无法依言回返,你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吗?」 永无止境的等待……思及此,若冰不由得为之一凛。 第十二章 「不、不会的……」 「再者,依你的体质,应该无法与这些毒花共处吧。」他睇了眼她泛红起泡的手背,那是刚才敲晕她时没多加留意,以致让她不小心触碰到红花花瓣所致。 本以为她也是不畏毒的体质,岂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眩人的毒香或许对她无用,但她脆弱的肌肤却触碰不得红花花瓣,只能靠冰晶隔绝与花朵的接触,所以凡她所经之处的红花均被冻结成柱。 但,这座山头的风雪如此猖狂,被风扬起的落瓣多不胜数,就算她有寒气护体也无法完善防护啊。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却不得不让自己暴露在随时可能遭受毒伤的危机之中…… 他开始对那只花妖感到厌恶了。 「我……」他竟然注意到了?若冰感到意外之际,连带想遮住伤处,却忘了自己现在根本动弹不得,让她不禁感到懊恼。「放我下来!」 「不放。」他坚持。「你为了她留守,为了她藏匿起这片红花不教人侵入破坏,独自一人留在山巅面对所有凶险,但,你所付出的一切,真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 「再说,你应该也很担心那只花妖吧?」心念一转,他换了个方式游说:「与其在这儿等到天荒地老,倒不如跟我下山去找她,直接当面得知她的情况,也好过在不确定中兀自猜疑忧心吧。」 面对他的热切,不禁令她心生动摇。 「可、可是……」倘若连她都离开了,那这些赤艳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她的担忧,他柔声安慰道:「就我所知,那些有心捉妖去领赏的江湖高手早已差不多都来过,从此下落不明了。」剩下的不是能力不足尚在等待时机,便是和他一样对花妖或悬赏金没兴趣的。 至少他可以保证,短期之内没人有这能耐闯入山中。 接下来,只待回去后,把责任归属丢还给原物主就行了。 若冰缓缓朝那片如血般的赤艳望去,眼中有着迷惘。 不需要担心……是吗? 在她独自啃噬孤寂的这段期间里,确实不见任何除妖客的踪影,本以为是因为她隐藏了红花影迹的缘故…… 事实,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离开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她不想,不想再继续孤单一个人守着这处冷清的冰封山巅……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能……相信他吗? 「和我一起回双龙堂吧。」龙耀矾继续低声诱哄:「相信我,跟我走吧。」 【第五章】 眠绯塚再度显红一讯,不出几日便传递了近北各城的大街小巷。 「花妖、花妖复活了啊!」 「怎么会……那只妖孽不是已经被毒手神医给消灭了吗?」 「或许是那只花妖诈死,骗倒了毒手神医呢!」 「难怪之前山头的红花明明就没了影迹,整个北境却还是笼罩在毒香之下,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只妖孽会不会一时气愤,下山来寻仇啊?」 「不会吧!」 「那可就糟糕了啊……」 北天城的某间茶馆内,众人围聚在一起交换最新情报,句句不离北境几日前的惊人变化--原本恢复白皑的北境山头,再度点染上了那抹令人骇然的血色殷红。 不过,在众人惶恐不安的氛围里,还是夹杂了几名事不关己、以看戏心态看待一切的外来游客。 例如,角落里那名高大的灰衣男子,对于众人的交谈内容充耳不闻,而是专注于身旁罩着一身宽大斗蓬、遮住面容的小姑娘。 「这是热的!」若冰掩不住一脸惊奇,对着刚送上桌的热包子仔细研究了起来。 「你没吃过热食吗?」 「没有。」若冰诚实摇头,细白的手指贪恋包子上头的暖意,一下一下地戳弄着。 以往在山里,她们只能依赖野果裹腹,冰封的山巅上,不论任何事物都透着令人颤抖的寒意,没有丝毫温度。 「包子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戳的。」要再让她这么戳下去可就不成形了,龙耀矾自盘中取过一颗放进她手中。「来,尝尝看吧。」 「唔……」一股暖意瞬间自手心流进心底,引起她一阵颤栗。 看着她的反应,令龙耀攀忍不住发噱。 好一颗温暖人心的包子。 依依不舍看着手中的包子,若冰犹豫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软白的包子皮透出阵阵面香,在口中化出一股甘甜,令她吃惊地瞪大双眼。 一旁看着她犹如麻雀啄食的龙耀矾,只觉哭笑不得。 在那堪称完整的包子皮上,只缺了一小片不到半个铜钱大的薄皮,这……有吃跟没吃一样嘛! 是说,只靠那一小口,就能让人露出一脸仿佛尝到人间美味的表情,这间茶馆的点心厨子也该感到欣慰了。 「如何?」他忍笑问道。 「好特别的味道……」是她不曾尝过的滋味呢。 「咕噜……」 突如其来的一阵响声,令若冰尴尬地呆了半晌,随即羞红了脸。 没尝到食物之前,还不觉得肚腹有饥饿感,但现在…… 见状,龙耀矾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既然饿了,就多吃点吧!别客气。」 看着她如获珍宝般的细细品尝,他也忍不住拿起一颗一口咬下-- 不过是颗再普通不过的肉馅包子,没什么特别的嘛! 百般无聊地转首朝窗外望去,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潮,因为北境山头的变化而显得好奇与不安,然而其中却也隐隐掺杂了几分别有目的的不怀好意…… 他几不可见地微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四周扫去。 有人盯上他们了。 看来这些「劣狗」的鼻子还真不是盖的,本以为自己的样貌平凡,加上甚少如此光明正大地外出,应该不容易被认出才是,没想到却失算了呢。 他暗自睇向身旁的若冰,发现她低垂着头,拿着包子的手正微微地颤抖…… 她也察觉到了吗? 「很冷吗?怎么抖成这样呢。」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将她身上的斗篷拉好,将她的模样掩得更紧实,免得她的美貌引来其他不相干的蚊子苍蝇。 若冰缓缓抬头,无助地盯着他。 「大熊……」轻唤到一半的称呼,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倏然噤声。 须臾,龙耀矾若无其事地对她扯出一抹笑。「别担心,有我呢。」他靠近她耳畔轻声低语:「只不过,这儿似乎不适合继续悠闲用餐就是了。」 「那……现在呢?」她怯怯一问。 自从随他下山后,因为对眼前一切未知的事物感到茫然无措,让她凡事只能以他的决定为主。 虽然自己对于这样的转变有所疑虑,却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甚至……成了习惯。 但,这样毫无顾忌的依赖,真的好吗?若冰心底不免对此感到不安。 龙耀矾轻拍她的肩,打断她沉浸的思绪。 「该赶路了,把东西打包带在路上吃吧。」 在大街上刻意绕了几圈,好不容易将尾随身后的「鬣犬」们甩开后,龙耀矾决定提前出城,早些赶回双龙堂,免得再被一些杂七鸟八的家伙们纠缠不休。 第十三章 「那些是什么人?」遮住脸面的斗篷下忍不住传出闷声询问。 「不清楚,只能确定是针对我来的。」他答道。 「你?」这回答,令她不禁感到意外。「为什么?」 「嗯?」他愣了愣。「什么为什么?」 「你、你应该是人类没错吧?那为何……」她无法理解。 闻言,龙耀矾的脸皮不由得抽搐了下。 这姑娘,该说她是太过天真还是愚蠢? 「不,我不是人,其实我真正的身分是一头熊。」他故意拿她那改不过来的称呼揶揄道。 「咦?真的吗?」她信了。 龙耀矾啼笑皆非地敲了敲她的头。「笨蛋,这你也信!」 「好痛!」她捂住被敲的痛处,不悦地含泪瞪他。「你骗我?」 「你这么好骗,不骗你骗谁啊。你当真以为人们只会对妖物赶尽杀绝吗?别傻了。」他嘲讽地撇撇嘴。「告诉你吧!那些种族什么的,从来就只是个借口。人啊,一旦攸关到自身的利益,甚至连血亲也能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为了那些所谓的利益纠葛,手足可以相残,亲人可以反目,即便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亦能轻易转身背叛…… 这些案例,他已见识过太多,多到连自己都不得不感到麻木。 他那冷酷的语气,令若冰不由得全身发颤,神色惊恐地直瞪着他,不知该做何回应。 互相残杀……是吗? 那,他呢? 「你也是吗?」她面色苍白地轻声开口:「你也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将我诱拐下山,等到没利用价值后,就……」毕竟,他刚才已经承认是在骗她的了不是? 看她因自己的一番恶言而被没由来的恐惧所淹没,龙耀矾忍不住再度无奈喟叹。 「我说你啊--」不要老是这么轻易就把别人不负责任、随口说的话当真好吗? 话声骤断,只见他眉目倏凛,一手迅速将她拉至身后,一手准确劫下朝他们这方射来的暗器。 「咦?」搞不清楚状况的若冰,下意识紧靠在龙耀矾高大的背后,茫然的小脸四处张望,瞪大的双眼隐隐带着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 「哪来见不得人的鼠辈,只敢躲在暗处偷袭吗?」龙耀矾微厉的目光扫向射出暗器的来处。「真够本事的话,就光明正大出来比划吧!」 眼见偷袭失败,一旁的矮丛中乍然窜出数十条人影,每人手中都握有武器刀具,显然是有备而来。刚才的暗器,不过是用来打声招呼而已。 打量了下眼前的阵仗,龙耀矾不得不转为谨慎,以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身后的人。 「哼,龙堂主,不知你还认不认得出咱们呢?」为首的大汉忿恨地举起手中的大刀对着他。 略微瞥过领头的发言者,龙耀矾冷嗤了声。 「我还当是谁呢!不就是黑山寨的余孽嘛。」果然是针对他而来的啊。 几年前,靖城的白然庄为了争夺江湖上的「义勇」排名,砸了重金向双龙堂买下数个恶行重大的贼案情报,并将之一个个剿灭,借以突显出白然庄的义行与威勇。 不过,白然庄虽然因此赢得美名,却未将那些寨子斩草除根整寨歼灭,虽说部份残存的小贼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偶尔还是会有像这样心怀不甘的残存余党揪众闹事,以致山贼打家劫舍的案子依然层出不穷,甚至让强盗抢劫之类的事件比起之前更是防不胜防。 黑山寨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你心里有数,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今儿个要报剿寨之仇,替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你觉悟吧!」 「不敢朝白然庄下手,反而找上毫不相干的我,这仇报得还真是名正言顺啊。」龙耀矾嘲弄道。 白然庄是吗?记得之前跟他们还有笔余帐未清,现在又留了这么大条的尾巴给他收拾……这利息,他可得好好计量一下才是。 「龙耀矾,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初要不是你双龙堂出卖咱们寨子,咱们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山贼头子愤怒地斥责。 「出卖?这帽子扣得可真大啊!双龙堂与贵寨之间毫无交集,怎样也扯不上『出卖』两个字吧。」龙耀矾不屑地嗤之以鼻。「更何况,若真要说出卖,也该怪罪你身旁那位二当家才是。」 「什么?」山贼头子呆了呆,立刻转首瞪向一旁的矮小男子。「原来是你!」 「不、不是我!」被点名的男子连忙惊慌失措地否认。「姓龙的,你少在那里含血喷人、挑拨离间!」 「所有的情报买卖书契都收在双龙堂的密柜中,上头可是白纸黑字载明了黑山寨的情报卖金五十两银,还有你亲盖的掌印,既然二当家贵人多忘事,何不随我回双龙堂一探究竟呢?」龙耀矾冷讽道。 瞬间反成为帮众注目焦点的矮小男子脸色倏白,背脊冷汗直冒。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王七再怎么没骨气,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两银就出卖自己兄弟!」 「怎么?难道那五十两还不够替小凤赎身吗?」忽然天外插来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 「呸!小凤算什么!老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那老鸨竟敢给我趁机坐地起价!要我五十两买一个二手货,老子宁可去对街的春水楼当大爷……」一谈到女人,王七立刻不吐不快地开始滔滔不绝。 「你哪来的五十两?」 「哪来的?不就是……」一时昏头差点说溜嘴的王七,在对上头子怒不可遏的目光时,霎时清醒了过来,连忙改口:「不、不是、没有,我哪来的五十两,没这回事!分明是这个姓龙的想借口让咱们起内哄,头儿你可别中计啊!」 「……也是。」质疑的目光重新拉向原目标。「龙耀矾,你想分散咱们的注意力、让咱们兄弟彼此相残,没那么容易!何况身为情报总首,不可能会做出随便泄漏供者身分这种坏自己名声之事,除非……」他讥笑:「你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龙耀矾毫不在意地耸肩。 「面对几个不入流的角色,『贪生怕死』这个词对我而言应该是用不上。」语顿,唇角微撩。「至于情报提供者的身分,保密虽是绝对必要,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至少,在面对不知见好就收、还回头欲反咬一口的狗儿时,就不需要太计较了。」 「姓龙的,你敢骂我是狗!」王七一脸愤慨。 龙耀矾扬了扬眉梢。「我指名道姓了?」 「你--」 「够了!」山贼头子不耐烦地截断王七没脑子的咆哮。「龙堂主,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打个商量,只要你愿意供出白然庄的弱点,让咱们顺利讨回公道,咱们就互不相欠,如何?」他贼笑着提议。「这桩交易应该不赖吧!贵堂既不会有任何损失,还能保住您这条宝贝小命呢!」 可惜,龙耀矾的回应是声冷哼。 「我也说了,面对不入流的角色,贪生怕死这个词我还用不上。」何况这等交换条件,双龙堂可没沾到半点好处啊。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纳命来吧!」谈判破裂,山贼头子随即变了脸色,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兄弟们,拿下他!」 第十四章 人人都知双龙堂里负责守护堂内安危的是隼卫,龙耀矾这堂主之名虽然响亮,但平时除了动脑与那些心怀鬼胎的买卖方们迂回交锋外,大多时候只会躲藏在双龙堂错综复杂的机关迷官内,甚少亲自与人动手。 由此可见,他的功夫应当不足为惧。 今日难得埋伏到落单在外的他,这机会绝对是千载难逢,只要能够生擒他做人质,整个双龙堂所拥有的机密情报就等同于他们的囊中物了。 到那时候,岂止白然庄,全江湖的大小帮派都得归顺于他啊!山贼头子兀自在心中勾勒出美好的未来远景。 面对眼前的危机,龙耀矾的唇角扬起一弯诡谲的弧形。 「办得到吗?」 只见把把利刃直往他身上招呼过去,他却是好整以暇地噙笑而立,就连刀锋逼至眼前仍是分毫未动-- 「咦?」利刃劈砍而至,却是铿铿锵锵的彼此砍成了一团,令大伙儿全傻了眼。 人呢? 「别动喔!」讪笑声自山贼头子的身后传来。「要不,若是阁下的脑袋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别怪我了。」 山贼头子倏然一震,明显感受到颈间反射的银光。 「怎么可能……」 他还正疑惑自己握在手上的刀不知消失到哪儿去时,转眼竟发现它就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真他娘的见鬼了! 一帮手下亦瞠目结舌地望着不知何时反被挟持的头子,顿时一片错愕哗然。 现在该怎么办? 「嘿嘿,这句话可要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了,龙堂主。」 闻声,龙耀矾微乎其微地顿了顿,目光朝那得意的笑声缓缓移去-- 只见王七手上的大刀正抵在某人白嫩的颈子上。 「别动喔!否则这位小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别怪我咯。」 若冰一脸惊惧地瞅着他。 刚才借着移形换影、闪避攻势之际,他顺势用劲将她推入一旁的矮丛中,避免让她卷入其中。 她从头到尾都遵从他的暗示,安安静静地躲在他的身后,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岂知就在她以为能够顺利藏起的时候,一把无情的刀刃就这么抵住了她…… 她太大意了。 「真看不出来,原来龙堂主也有携带女伴出游的雅兴,而且还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呢!」王七不禁露出淫笑。 其实他原本是想趁着混战之际落跑的,没想到却意外让他发现了好东西呢。 「你想怎样?」龙耀矾开口,沉着的冷静中带着几不可见的愤怒。「一个换一个?」 「这个嘛……」王七贪婪的目光忍不住在若冰身上来回游移。 自从那五十两被春水楼的娘儿们挖光之后,天晓得他有多久没碰女人了,当他瞥见这姑娘遮掩在斗篷底下的那副唯美面容时,他可是惊艳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要不是眼下时机不对,他还真恨不得马上把这小美人拉上床去好好翻云覆雨一番啊。 就这样把她给交出去,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话说回来,只要头儿一死,他不就可以顺理成章接下当家之位了吗?只要不管头儿的死活,就连这个小美人他都能理所当然留下来自己享用,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何况,就算真能把头儿安全换回来,他曾出卖寨子的行迹也已败露,难保头儿之后不会找他算帐……既然这样,不如就顺水推舟吧。 「头儿,你也知道姓龙的这小子为人奸险,就算交换人质也无法保证他不要诈,为了咱们一帮兄弟的安危,只好委屈您牺牲了,咱们拼着一口气也会替你报仇的!」 「耶?」王七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听得山贼头子目瞪口呆,随即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见死不救!」 王七对他的控诉充耳不闻。 「对白然庄的复仇是首要之务,咱们可不能就这样被绊在这里。兄弟们,事到如今,不计死活也要拿下这姓龙的,否则对不起死去的同伴啊!」 可任凭他一席话喊得再热血,底下的帮众们却仍是个个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人人脸上全是疑问。 现在到底该听谁的? 感觉身后那道不停在自己身上流连的猥琐目光,若冰起了满身疙瘩,冰冷的恐惧几乎就要将她灭顶,求救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龙耀矾那方。 她该怎么办? 「姓龙的,你当真舍得你那娇嫩可人的女伴被那混帐糟蹋吗?」山贼头子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 蓦然间,银光一闪,一道温热的血泉骤然喷出。 山贼头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睇向自己被划开的颈子。 「你……这家伙……」话未完,便见他双眼一翻,断了气息。 突如其来的惨况令众人为之心惊,个个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只见龙耀矾寒着脸,松手让其倒地,顺手甩去那残留在刀面上的猩红血迹。 「没用的人质,留了也是多余。」 如刀般锐利的冷语倏然刺进心底,令若冰浑身不住泛起凉意。 你也是为了某个目的将我诱拐下山,等到没利用价值后,就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是吗? 「你们还呆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上啊!」王七眼见苗头不对,连忙气急败坏的喝令,一边悄悄揽住浑身僵直的若冰,一边偷偷准备开溜。 肢体相触的刹那,若冰的思绪乍然一停-- 「咦?」 众人鸦雀无声地瞠目瞪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无预警吹起了阵阵阴冷寒气,和煦的阳光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澄澈的蓝天更是已由沉郁的灰黑云层所取代。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 抱怨声未完,一道刺骨寒风夹带大量片片雪晶狂扫而至,猝然袭向毫无防备的众人。 「下、下雪了?」 从和暖到严寒,不过就在眨眼间。 当众人处在惊愕之际,周遭温度仍在持续急速骤降,直到另一股更为强劲的冻气袭来,夺走了众人的反应力和行动力。 世界,彷佛在顷刻间冻结。 不能过于依赖不属于自身的力量,一旦习惯了依赖,就会被其反噬…… 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能让寒玉的力量凌驾于意识,心一旦遭到冻结,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匡啷」一声,遍地冻结的冰晶碎了一角,倒下了个狼狈喘气的身影。 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这回的冻气,远比在山头时所遭遇到的还要冰寒,甚至让他差点就这么断了气…… 龙耀矾艰难地半撑起身子,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若冰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风雪中,那对宛若结了层霜、比之前还要冷冽的冰寒双眼不带一丝情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甩甩头,他朝前方疾声呼喊:「若冰!」 然而,对方却犹如失去生命的冰雕一般,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风雪的威力,仍在持续增强。 这般严酷的冰寒之气,就连他都感到难以承受,倘若她再不住手的话,情况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阻止得了吗? 「若冰,你听得见吗?」 ……听得见吗? 第十五章 漠然无神的双眸淡淡横扫眼前的一切,彷佛正隔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观看着陌生的周围。 胸口不断逸散出的寒气模糊了她的思绪,几乎就要令她失去知觉。 「若冰!」 与她越是接近,冻气的冷冽就越是强劲,内力的过度耗损,就快令他支撑不住了,可恶! 强撑着几近僵化的意识,他逐步靠近她身旁。 「若冰……」望进她那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瞳,令他的心在刹那间莫名揪紧,随即不顾一切紧拥住她。 「若冰,听得见吗?快回答我啊!」 ……是谁? 她的五感恍若遭到闭锁,对外界的一切感应几近断绝,直到那股熟悉的暖意再度包围着她,顺着体肤流入她那近乎冻结的思绪,勉强将她的神志自那冰冷的苍茫之中拉出,无种的双眸徐缓恢复清明,如梦乍醒的茫然中掠过一丝疑惑,怔仲望向眼前那抹昂藏直立的身躯-- ……大熊男?他在做什么?为什么抱她抱得这么紧? 还有,这些风雪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天气不是还不错吗? ……不,不对,她好像遗漏了什么,总觉得记忆变得有些零碎…… 直到遍地的银白冰晶跃入她的视线内,运转困难的脑子蓦然一疼-- 这风雪……是她造成的? 她……失控了吗? ……一旦心遭彻底冻结,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还不想就这样失去…… 「你清醒了吗?」感觉到那些微的挣扎动作,龙耀矾连忙垂首观向怀中的人,却意外看见她那涣散的眸底逐渐渗出恐惧。「怎么了吗?」 倏然,一滴晶莹滑落她的腮面,结出一道冰晶轨迹。 「不要……」她的唇瓣微微颤动,几近无声的低喃。 「什么?」他听不清楚。 「不要……丢下我……」 眼睫凄然一合,她恍若全身力气遭抽离般瘫软倒下-- 【第六章】 阳光和暖,天际一片遥阔湛蓝,完全看不出前一刻才刚下过一场冻死数十人的暴风雪。 若不是地上的积雪没能立时消融、脚边的成堆尸首也未能如泡影般自行消失,这一切,也许不过就是一场幻觉而已。 抱着昏厥的若冰摊坐在地,龙耀矾对眼前的乍寒还暖感觉有点晕眩。 ……如果这些全是幻觉,那倒还好一点。 现在,他只能庆幸此地位处荒郊,而非人口密集的城都,否则这一切将难以善了。 千年寒玉具有能令持有者得到操控风雪的力量,即使是炙热的炎夏也能瞬间化为严冬…… 闪过脑海的语句,令他不得不这么想--没有雪发蓝眸象征的她,绝非雪族后裔。 而非雪族的她,能够操控如此强烈的风雪,原因只有一个-- 千年寒玉在她身上。 但,为何属于雪族的圣物会是由她所持有? 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谜团待解? 伸手拂去她颊边残留的冰晶,他不禁轻声低喃: 「……你到底是什么人?」 站在再熟悉不过的黑色铜门前,龙耀矾忍不住傻眼。 发生什么事了? 他也不过就离开了那么些时日,然而迎接他回来的,竟是一座近乎半毁的双龙堂! 那些遍布于双龙堂内、犹如迷宫般的机关,至今为止,尚未有人破解得了其中关键,更违论成功入侵或脱逃,可如今展露在他面前的,却是用来牵制潜入者的迷宫式围栏与走道被破坏殆尽,各处机关亦有半数以上的毁坏…… 是哪帮不知好歹的家伙向天借胆了?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是秋红姑娘。」面对龙耀矾的责问,隼卫不禁低头忏悔。 秋红?龙耀矾不由得愣了愣。那是谁?他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等等!秋? 「那只混帐花妖!」龙耀矾咬牙切齿地咒骂道。「独行呢?他不是说过会负责看好她的吗?人呢?」 「这个……」隼卫的头垂得更低了。 龙耀矾双眼倏眯。「怎么?难道是被那只花妖给吸干精气了不成?」他已经气到口不择言了。 「属下正忙着收拾前头的残局,尚未能抽空前去察看副座的情况……」 混帐东西! 龙耀矾心头火起,随手将手上带回的「货物」朝隼卫怀中塞去。 「你先负责把她给安顿好,我去看看那家伙死了没有!」 随口丢下两三句,人已消失在转角那端。 「是。」隼卫无奈地对着空气回应。 垂眸睇向自己怀中不知打哪来的姑娘家,隼卫顿感额际再度隐隐抽痛。 这回换堂主出门带了个女人回来吗? 最近的双龙堂,还真是难得的不平静啊。 遍地的艳红花枝,在冰冷的风雪中摇曳不定。 她置身其外,默默凝视着那站在花海之中、有着一头艳色长发的熟悉身影。 熟悉中,却又带点说不出的陌生…… 那抹艳红曾是她最深切的惦念,可如今她却对那股曾经深镂心头的情感感到莫名与困惑…… 她似乎忘了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茫然间,苍白的雪影缓缓遮掩住那曾经深印脑海中的景色,只留下淡淡残影…… 从阒黑中幽幽醒转,若冰困惑地瞪着陌生的屋顶,再摸摸自己身下所躺的床榻以及身上所盖的丝被,接着徐缓坐起身环顾四周。 难得一觉无梦醒来,思路的运作却似乎出现了异样的不协调感,眼前所见的一切完全令她摸不着头绪-- 这是哪里?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房门忽然咿呀地被打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进入房内,直朝她这方走来。 待来人掀起内室的珠帘走到床边,目光正巧与一脸呆愣的她相对,两人顿时双双僵在原地。 她是谁? 若冰在心底暗自思索了会儿,确定对于眼前突然冒出的这张脸孔没有印象,只得小心翼翼道:「请问……」 岂知她才刚开口,那位姑娘便飞也似地转身就跑。 「她醒了、她醒了!堂主!堂主……」 一连串的惊叫呼喊随之远离,徒留摸不着头绪的若冰继续愣在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了许久依然不见有人来,她遂决定自己动身一探究竟。 随想即动,她立刻掀被下床,然而昏睡多日的她,在起身的刹那突感一阵晕眩,整个人顿时失了力气,直往地面瘫软倒去-- 「你在做什么?」 及时横臂而来的支撑,免去她可能面临的皮肉痛。 若冰怔了怔,徐徐抬头望向手臂的主人-- 「才刚醒来,不好好待在床上休息,这么急着下床做什么?」龙耀矾紧皱着眉头,动作轻柔地将她扶回床边坐下。 若冰茫然盯着他好一会儿,尔后一脸豁然道:「是你。」 他没好气地瞟向她。 「怎么?还没清醒吗?不是我还会有谁……」 「我记得你,大熊男。」她笑道。 龙耀矾的脸色顿时一阵僵硬。 「……我说过几次了,别那样唤我。」 「为什么?」见他面色不豫,若冰原本欣喜的笑颜跟着消失,转为不确定的犹疑。「有什么不对吗?」她不该那样叫吗? 第十六章 「不为什么。」他哼了哼,随手拐过一条凳子坐在她面前。「你觉得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晤……」她朝房间四周晃了几眼。「这是哪里?」 「这里是双龙堂。」他解释道:「你现在所处的这儿是清风院,也就是你之后要待下来的地方。刚才你见到的那位是小红,她会负责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以后你有任何问题或要求都可以找她帮忙。」 「双龙堂?」她低语呢喃,脑中毫无一丝印象。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微地一顿,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似地搔搔脑袋,接着无可奈何地长叹道:「那只花妖离开了。」 然而,她却只是怔愣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见状,龙耀矾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不如预期的反应,令他感觉不太对劲。 「呃……」她仍显得一脸呆滞。「我该说什么吗?」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对于那只花妖的不告而别没有任何感想吗?」再怎么说,都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吧。 几道红光淡影眨眼间掠过她那浑沌的脑海中,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可那过于朦胧的印象,令她全然摸不着头绪。 最后,她只得不解地开口:「花妖,指的是谁?」 闻言,龙耀矾顿感错愕。 「还能有谁?不就是眠绯塚上的那只红发花妖、你的姐姐啊!」 若冰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姐姐?」她不明白。 面对她那毫无半点虚假的回应,龙耀矾只能迳自愣在原地。 她,真的不太对劲…… 「堂主?」 听见唤声,龙耀矾徐然回种,抬头望向不知何时进入书房中的隼卫。 「您在想什么?」竟然会出神到完全不知道他接近的地步,这也未免太过松懈了。「还在担心那位姑娘的情况吗?」 「啊,嗯……」龙耀矾闷闷地应了声。 「大夫怎么说?」 「遭受极大惊吓所引起的记忆障碍,只要人没疯便已经算是万幸了。」龙耀矾冷嗤了声。「庸医!」 「难道不是?」他倒觉得那位老大夫会如此判断还颇算合情合理。「你们在回来的途中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么……」龙耀矾支吾了会儿,尔后长叹口气。「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吧!我听。」 龙耀矾不由得愣了下,疑惑道:「你在生什么气?」 一向以他为尊的隼卫,竟然会如此显而易见地对他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怪象啊。 「不算生气。」隼卫冷声道:「只是不想再看你继续为无谓的事钻牛角尖而已。」 「钻牛角尖?」他不以为然地瞟向他。「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你已经开始失常了,真要等你自觉到『有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隼卫不由得低斥。 龙耀矾蓦然静默,目光沉凝地直视他。 「没这回事,是你多心了。」 「那么,就当作是让我安心,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不为过吧!」隼卫坚持道:「至少,身为双龙堂的总护卫,我有权要求知道她的来历。」 见状,龙耀矾无奈笑叹:「真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瞧你紧张的……」 「我是认真的。」 隼卫一脸肃然,不让他继续扯开话题,直到龙耀矾愿意乖乖举双手投降。 「好吧,让我想想,这事该从何说起呢……」 随着他的全盘托出,隼卫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平静到不敢置信,直到叙述终结,他依然处于惊愕状态。 「这……」 「你不信?」龙耀矾不以为然地挑眉。「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也不是不信……」隼卫的表情有些扭曲。「只是,这种事没亲自经历过,实在很难体会。」 确实,这事太过离奇,离奇到完全不合常理,让人不禁要怀疑根本是谎话连篇。 「你会这样想也没错,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可是亲自身历其境啊。 「千年寒玉……这种传说之物当真存在?」 「也许。」龙耀矾并未妄下断言。「前提是,那女人当初所提供的线索必须属实。」 「可事实已摆在眼前了不是?你不也认为那位姑娘的失忆是那股寒气所致?」 「我本是这么认为没错,不过……」他紧锁眉宇。「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倘若真单纯是寒气造成的,为何在山巅那回她就没有如此失常?是气候因素产生的差异?或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要不要找人问问?」 龙耀矾狐疑地瞟向他。 「问谁?那个不见庐山真面目的女人吗?」笑话!那岂不是自投罗网、昭告全江湖他们双龙堂不守信用了吗? 「不,是问她姐姐。」隼卫笑道。「既然是姐妹,那或多或少应该会了解些许端倪吧。」他从怀中递出一纸信件。 「这是?」 「副座捎回来的消息。」 龙耀矾接过信件,面无表情地拆开阅读。 「好小子,竟敢过河拆桥!」虽然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借口。 「要把副座召回来吗?」 「那当然。」他哼笑。「就算他不愿回来,他的妻子也应该会放心不下相依为命的妹妹吧。」 想趁机丢下他自个儿落跑,没那么容易! 「是,属下领令。」 她的记忆,有些不对劲。 或者该说……很不对劲。 这里是双龙堂,江湖中的情报总首,负责各种的消息递移和买卖;而大熊男,那个唯一存留在她记忆中的人,则是负责掌管这里的一切。 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这里的记忆,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全然的陌生。 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啦!因为姑娘是第一回来到双龙堂作客,不熟也是应该的啊。」一旁的小红理所当然道。 「我是第一次来?」难道,她和大熊男其实并不熟稔? 但,为何她只记得他呢?她甚至连那号称是她姐姐的花妖都没了印象啊。 「姑娘也是堂主第一个从外头带回的客人呢。」小红斟了杯香气四溢的花茶递到她面前。「本以为堂主这一生也许就这么孤单一辈子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出现姑娘的存在,真是太好了。」 看着一脸笑开怀的小红,若冰只觉满头雾水。 「怎么说?」她的出现,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堂主愿意让您跟在他身边,甚至愿意带您回堂里,这代表堂主相当信任姑娘您吧。」小红笑道。「堂主愿意重新开始信任人,这是件好事啊。」 她还是听不懂。 「姑娘是怎么和堂主认识的呢?」小红好奇问道。 「咦?」突如其来的询问,令若冰不由得呆了阵。「这个……我也不太记得了。」 「啊,抱歉,奴婢忘了……」 「不,没什么的,不用太在意。」她轻声安慰自责的小红。 其实,也不是说完全不记得,只是……摸不着头绪。 总觉得,自从睁眼醒来的那一刻起,所谓的「过往」,就只剩下虚幻模糊的片段,一幕幕似曾相识的零碎影像,却唤不起其中的情感,自己不过是一迳地置身其外,彷佛像是个旁观者般。 第十七章 然而,在那些如梦似幻的回忆中,只有他的模样意外鲜明。 虽然不是全部,但每每忆起关于他的过往,总会有股异样感流窜过她的心底,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触,连她自己都理不出个所以然…… 明明见到本人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啊。 究竟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情感出现了混淆,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对了,我记得那位花妖之前也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日吧!她是怎样的人呢?」她怱感好奇地问。 也许,是因为她醒来后所见到的人之中,唯一能与记忆重叠的人就只有他,所以才会有如此鲜明的形象吧。那,其他人呢? 如果都能见上一面,或许就能记起什么也不一定吧。 「这个么……秋红姑娘不是我负责伺候的,所以我并不清楚……」小红略显苦恼地思索。「不过,我听小桃说,她是个还满好款待的人,虽然她不怎么说话,而且也不太理人……啊,她有一头相当醒目的艳色红发喔!」 随着小红的描述,若冰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幕模糊的熟悉画面,可心里却依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是么……」想借由第三者的陈述来还原印象,果然还是不行吗? 微微低叹,她默默将目光移向亭外。 青色的草、翠绿的树、七彩的花朵、湛蓝的天……这里的一切,与她所知的景色大不相同,她的记忆里,除了苍茫的银白和灰黑的沉暗之外,就只有遍地如血般的殷红。 若冰忍不住合眼,昂首感受那金黄色的暖阳。 记忆中的过往,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寒。 然而现在,即使浑身晒得暖烘烘的,她的体内却依旧冷得发寒--自胸口深处不断溢出的寒意,如影随行地紧跟着她,无从摆脱。 本以为是深刻记忆的感觉难以平复之故,但如今看来……或许是体质的问题吧? 虽然也曾想问他,她体内这股挥之不去的寒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最近却难以与他见上一面…… 「那个……龙堂主呢?」他似乎相当忙碌呢。 虽然有小红陪着她,不会让她感到无聊,但三天两头不见他的身影,总令她心底没由来地感到怅惘。 被怱略的感受,让她不禁在意起当初他带她回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而现在的自己,又是以什么样的身分待下的? 「还在修复机关呢!」小红没好气地回答。「不过,应该快接近尾声了吧。」 闻言,若冰眨眨眼,忍不住好奇问:「为什么要设置那些机关呢?」 见到小红的第一天,她就被告知在没人领路的状况下,绝对不能四处乱闯的规矩,避免发生意外。 一旦触动那些遍布堂内的机关,轻则受困,重则丧命。 「当然是用来牵制入侵者啦。」小红眼珠子转了转。「不过,这真的愿意出面阻止……」她无奈扬笑。「大概是因为,继续维持现状还是比较好吧。」 面对这些令人无处不战战兢兢的机关,虽然众人均有程度不一的怨念,却不曾有人真正打从心底抱怨过。 「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着小红的语气,让她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却也忍不住对小红的未竟之语感到好奇,虽然理智知道这应该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就是忍不住…… 须臾,小红不由得长叹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啊……」 最初的双龙堂,原本只是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型组织,在暗地里负责各种消息的传递。 原本安稳平静的日子,却因前任堂主一次错误的判断,以及内应的背叛,让双龙堂在一夕之间几乎近灭。 在一团止不住的混乱中,是龙耀矾出面、不由分说地将一切咬牙也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就是了。 遍布于双龙堂内部、犹如迷宫般的复杂机关,是龙耀矾花费长久时日、废寝忘食钻研出来的;每个区域都各有危险程度不同的触发点,越是接近机密地带,机关的程度就越是复杂,甚至不时发生巡卫自个儿大意误触机关的乌龙事件。 不过,真乌龙中还是有假,所以受困机关中的人如幸运获救,都会由龙耀矾亲自重新检验其忠诚。 基于这些缘故,对于这回的翻修,绝大部份的堂众其实是对将其破坏的花妖心存感激的,因为她暂时免去了他们时时提心吊胆的滋味,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还有其它原因?」一股没由来的阴郁让她忍不住追问。 依照眼下这般情况,让她不得不这么认为--如此的大费周章,难道全是为了防她? 应该……不会吧? 小红意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徐然幽幽开口:「虽然,大家都觉得堂主的做法也许有些太超过了,可是却没人一肩扛下,而身心俱疲的前任堂主,则是在将担子转交给他后,从此消失无踪,独留他一人接管群龙无首的堂众以及沉重的烂摊子。」 他依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先是果决地肃清了组织内怀有异心的内贼;接着为了避免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他开始在堂内加上层层叠叠的隔阂,甚至到了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没人阻止,也没人想过要阻止,所有留下来的人心中,仍残留着那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们宁可暂时依赖那些外在的保护,直到能够重新振作为止。 一晃眼十年过去,在龙耀矾的带领、以及众人坚持的努力下,双龙堂不但没如外人所预想般地倒下,反倒是出人意料地站稳脚步逐渐成长,甚至稳坐情报总首的位置,成了人人忌惮的巨大存在。 龙耀矾在众人眼中的地位,也因而牢固到难以撼动。 然而,在伤害逐渐淡去的今日,众人逐渐走出阴霾之际,真正该振作的人却依然躲藏在冷漠的武装之下不愿走出,大家这才惊觉事态严重。 「就随他去吧!如果这样才能让他感到安心的话。」 因为副座的一句话,让无计可施的众人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彷佛若不这么做,总是维持表面一贯平静的他,会在下一刻转眼崩溃…… 若冰听完,不觉一阵怔愣。 那个大熊男会有那么脆弱?不可能吧? 不、不对,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 「这,你把这些说出来……没问题吗?」这应该是属于内部机密吧!就这样告诉她这个外人没关系吗? 闻言,小红笑了笑。 「因为您是继副座和隼卫之后,堂主唯一能够全心信赖的人啊。」接着,她一脸严肃地认真道:「不过,奴婢告诉姑娘这些的用意,也是希望姑娘能够有所警惕,对堂主,不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有半点虚假或欺瞒的意图,否则下场是很可怕的。」 若冰蓦然眯眼,微斜螓首睇着她。 「你……怀疑我,是吗?」怀疑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的原因与目的。 虽说她自己对此也感到相当纳闷,但明着遭人质疑,还是让她心里产生疙瘩。 对于她的质问,小红甜美的笑容丝毫未变。 「毕竟,对我们而言,堂主的存在是绝对的,还望姑娘见谅了。」 【第七章】 夜晚,龙耀矾拖着一身疲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第十八章 这几日来,他都忙于重建的修缮工作,尤其是机关的部份,因为是绝对的机密,所以不假他人之手,在设置方面全由他一手包办。 真够累人的! 那只忘恩负义的混帐花妖,毁了他多年的心血不说,还拐跑了他重要的得力助手兼兄弟,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儿焦头烂额的忙乱,真是可恨! 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蓦然驻足,他撇首朝另一方望去。 似乎已经有段时日没见到面了…… 除了她刚清醒、意识还不甚清楚的那几日,他曾稍微陪在身旁外,最近则是忙碌到无从探视,顶多是从小红的每日报告中得知她的近况。 他会不会太过忽略她了?虽然曾向她简单解释过几句,但就这样将她一人丢在那人生地不熟的角落里…… 不要丢下我…… 回荡在心底的那声无助低泣,勾起了他淡淡的罪恶感。 ……不知道她睡了没? 思及此,双脚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缓步朝若冰所暂居的清风院走去。 夜深入静,令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直到那已然熄灯的窗棂映入眼中,这才惋惜地止住步伐。 想来也是,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她怎么可能还醒着呢? 改明儿再找个时候过来吧。 略微一叹,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眼角扫过的影像令他倏然止步-- 在明月的照映下,一抹单薄身影坐在门廊前,表情寂寥地仰望着夜空,彷佛被人遗弃了般……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待他回过神来后,这才发现已经走向毫无所觉的她了。 闻声,若冰徐然转首望向来者,随即错愕地眨眨眼。 「是你……」 龙耀矾挑了挑眉。见到他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怎么,你在等谁吗?」 「不、不是,」她腼腆一笑。「只是几天没看见你,突然有股好久不见的感觉……」 朦胧的月光下,那抹不带心机的纯洁笑容,令他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龙耀矾连忙别过眼,掩饰地咳了声。 「事情大致上已经告个段落,接下来应该就比较空闲了。」他随口道。 「那么,之后就能每天见到你了吗?」 她那满怀期待的目光,令他心底某处似乎产生了隐隐浮动。 「见我做什么?」他一如往常地和她攀谈,故意漠视那股没来由的异样感。「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想同我抱怨吗?」 「不合意啊……」她歪首思索。「是有那么一个。」 「喔,说来听听。」他半倚着廊柱,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为什么我哪里都不能去?这样很无聊啊。」 基本上,她能够自由活动的范围就只限于这个院落,要想踏出界线,就必须由小红带路,但小红能带她闲逛的范围也有所限制,除此之外,她哪里都去不了。 听见她那直率的抱怨,龙耀矾顿感哭笑不得。 「这里本来就不是能够让人闲逛的地方啊。」双龙堂可是情报机密重地,怎能任人游荡闲晃? 「既然这里不能闲逛,那能出去吗?」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有小红陪着就没问题了吧。」 「不行。」他直截了当地驳回。「小红从没离开过双龙堂,她不认得外面的路的。」 「她没离开过?」若冰不禁感到讶异。 「怎么?难不成你想离开吗?」这认知,令他蓦然心生不悦。「待在这里不好吗?」 他的回答令若冰不由得气闷地鼓起双颊。 「你能够整天待在这种沉闷的地方还不会感到无趣,真是厉害啊。」这根本就是禁锢的生活嘛! 「好说好说,比起你原先待的那座连景色都显得死气沉沉的山巅,我倒觉得这儿要好得多了。」他反唇相讥。 闻言,若冰不禁又露出惆怅的表情。 「怎么了?」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她抬头望向他,眼底有着迷惘。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连日来的米虫生活,令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整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外,什么也无法做。 她以前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还有,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对此,她一直感到十分疑惑。 龙耀矾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在你仅存的记忆中,我又是个怎样的人呢?」他不答反问。 「你?」没料想过他会有此一问,若冰不由得一怔。 对她来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大概就是……温暖、强悍,就像熊一样……」好不容易挖尽心思想出来的厌想,却因看见他又为那个熊字而沉下脸,令她甚感委屈地垂首。「是你自己要问的。」 「……你真的很喜欢把我跟熊扯上边。」他略感无奈,不过表情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像熊不好吗?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熊呢?」她对此一直有着满腹疑问。「难不成是因为曾经惨败在熊的脚掌下,所以才会对熊这么恨得牙痒痒的?」 「也许吧。」他淡然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就因为这种理由?」她笑道:「那跟小孩子闹别扭没两样嘛!」 「是啊。」他移步到她身旁坐下。「虽然只是一个蠢到不行的理由,却还是让我一直不断在意那象征愚蠢的一面,甚至忽略了其它的部份……」 「嗯?」若冰听得一头雾水,他们俩现在谈的是同一件事吗? 看着她那一脸茫然,令龙耀矾忍不住笑着伸手轻抚她的头。 「唔……」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浑身僵住,不敢妄动。 「你其实出乎意料的坚强呢。」 「咦?」她愣了下,纳闷道:「什么意思?」现在又扯哪去了? 「虽然每次见到你,都是你独自一人无助的在哭泣,却不曾见你因为挫折而放弃一切,或是认命低头呢。」 她散发出的那股无助孤寂,是他无法对其置之不理的原因;然而其中所透露出的坚韧毅力,却又令他更加无法移开双眼。 本以为是一棵随风生长、任由命运摆布的路边野花,近看之下,却赫然发现是株坚毅的蔷薇,纵然还只是含苞待放的姿态,却不禁教人对它未来盛开的模样感到期待…… 「我、我又没哭,你乱讲!」她面色微红地移开视线,就是不敢看向他。 他的话,令她心头莫名一悸,顿感无所适从。 「你应该从小红那里得知了这里以前发生过的事了吧?」 「呃?嗯……」她略微心虚地点头。这果然不是她该知道的机密吧。 「你听完之后的感想呢?」他问。 「咦?」感想?她愣了愣,随即坦言道:「那个,我不认为你会是那么脆弱的人……」 他可是无所不能的大熊男啊!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是如此。 「不认为吗?大概也只有你会那么想吧。」龙耀矾自嘲地笑道。 「这、可是……」她就是觉得他的形象和脆弱搭不上嘛。 他轻声叹息,抬头仰望夜空,顿时陷入回忆。 「在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因为暗地里存在多所冲击,容易动摇人心,就连原有的信念都会变得摇摆不定……」 第十九章 那时他毅然的强出头,虽然暂缓了双龙堂的瓦解之势,但在前任堂主正式交权给他之后,不但没能顺利稳定众心,反倒还加速了分崩离析。若不是隼卫和孙独行在旁帮忙撑着,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大概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小生长的地方化为一片残垣焦土吧。 「双龙?听听这名字取得多威风,结果当家的根本不是什么撼天动地的巨龙,而是一头痴肥的熊啊!」 越是不经意的言语,伤人越深。 他的能力不断遭人轻视鄙夷,甚至有人借此拿他大做文章,一再强调他除了块头大之外,不过就是个空心草包,狠狠地打击他的自信。 他无从反驳,因为他明白自己确实是多所欠缺,但夸下的海口不能收回,只能尽力拼死去做。 最后,他虽然成功地挽救了双龙堂的危机,但那段恶意的讥讽,却彷佛一根刺般深深扎入他的心中,难以拔除。 无法拔除的刺,是他对自身能力的怀疑,于是,在大局抵定之后,使他倏然萌生了让位的决心。 他的责任已尽,之后就该由其他更为出色的能人来坐镇,继续领导双龙堂前进才是…… 「我、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完全没有!」若冰霎时脸色大变地拼命否认。「而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我知道。」看着她慌张失措的模样,令龙耀矾忍不住笑出声,轻拍她的肩膀安慰。「虽说男人该表现的是能力而非皮相,根本不需太过在意外表,但那些恶意的奚落,还是给了我不可言喻的沉重打击。」 从那时候开始,「熊」这个字就成了他的爆雷,所有人都尽可能避免在他面前提起,直到现在。 一直以来,他彷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给紧紧缚住般,一直处在自我怀疑的阴影中动弹不得,直到她的那句无心之语,提醒了他还有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一切的可能性,让他不自觉地在刹那间解开了束缚…… 温暖而强悍……是吗? 之前她那一声声「大熊男」是那么的刺耳,现在想来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唔……」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看见他蓦然展露出的自信笑容,令若冰也不禁跟着感染了其中的喜悦。 毫无阴霾的笑容……这样的他,感觉相当耀眼呢…… 念头一起,她顿感双颊发热,连忙垂首移开视线。 真糟糕,她竟然看呆了! 「你说,想出去看看是吗?」 「咦?嗯。」 若冰略带疑惑地点头。不是说小红没办法陪她吗? 「后天城内有庙会庆典,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逛逛,你觉得如何?」他提议道。 「真的?」闻言,她顿时忘了所有顾忌,兴奋地抓住他的手,双眸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说好了喔!」 「嗯。」看着她毫无戒心的举动,令他不自觉地温柔笑应,弃守地任由心底的那股暖流汩汩泌出。 这感觉,其实……也不算太糟…… 蒙胧的月光下,两人在谈笑间逐渐萌生出淡淡的情愫。 「堂主这两日心情似乎不错?」隼卫不禁好奇道。 「嗯?有吗?」龙耀矾摸不着头绪地回以满脸疑惑。「怎么说?」 「根据属下耳闻到的最新消息--您似乎已经对『熊』这个字不会感到介意了?」 龙耀矾顿时面色一僵。 「我该介意吗? 」他咬牙问。 「如果堂主指的是属下提问的内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毕竟这事是所有人都乐观其成的,另,如果堂主指的是属下提问的态度,那……就看堂主如何断定了。」隼卫不甚在意地应道。 「乐观其成啊……」龙耀矾不由得哼了哼。「原来我在你们的心目中竟真是那般脆弱不堪啊。」 「难道不是?」隼卫反问。 「你不认为那样叫做『保护过度』吗?」龙耀矾忍不住低叹。「这双龙堂究竟是怎么撑到今日这等局面的,真是教人难以想像啊。」 本该身为支柱的主子,却因为自己的没用,而在不自觉间让手下们不着痕迹地层层维护着……这样的组织型态,还能将其逐日壮大而不垮,也算是奇迹了吧。 闻言,隼卫不由得诚挚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有个能干而可靠的主子啊。」 书房内顿时静谧无声,只有龙耀矾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可疑的赧红。 「……闭嘴!」 「难得这回您没拿堂主之位来逼迫属下呢!」隼卫甚感欣慰地笑道。「为什么呢?」 龙耀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故意的吗?」 「嗯,我是故意的。」隼卫大方承认。「毕竟,这就表示往后不必再担心某人会不负责任地将一切丢下、自顾自地远走高飞啊。」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阴影,或多或少都残留在每个人的心中。 他明白自己不是能够掌控大局的料,所以心甘情愿退居辅佐之位。 但,他所认定的主子,只有他,只能是在那最令众人绝望的黑暗中,毅然代所有人扛起一切的他。 他的存在,是众人脆弱心灵之柱中的那块基石,一旦失去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知道他萌生退意的那一刻起,自己只能不顾一切地强行以责任将他束缚在那个位置上,不让他有任何离去的可能性。 双龙堂的堂主,只能是他。 见状,龙耀矾无奈地长叹口气。 「所以我说,这全是你多心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是真正的坚强,他们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群互相取暖的同伴啊。 「嗯,我知道。」隼卫淡笑道。 「话说回来,我之前交代的事,进行得如何了?」半敛的眸光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计量。 「差不多了,不过对方也开始起疑了,也许近期之内会有所行动……」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敲声。 「报告堂主,白然庄的庄主求见。」 龙耀矾眉头微挑,唇角别具深意地邪佞勾起。 还真是说人人到呢! 「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 「是。」 「他骗人!」 凉亭内,若冰忿忿不平地用力咬着小红端上的消暑瓜果泄愤。 「明明说好要带人家出去逛逛的,竟然食言了……说谎的大熊男!」 「毕竟有客人来,堂主无法履约也是不得已,还望姑娘能够多多体谅。」小红柔声安慰道。 当初听到若冰大刺刺地当着堂主的面喊他「大熊男」,她可是吓到心跳差点停了,没想到堂主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予以回应,可真教她看傻了眼。 可见在堂主的心里,这个姑娘肯定占有那最特别的一席之地吧。 连着听了几回之后,她倒也习惯了,不会再像之前每听一次就惊跳一下了。 「客人?」若冰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是谁呢?」 「这点奴婢不清楚。」小红朝议事厅的方向淡瞥一眼。「不过,堂主应该待会儿就会出现了,姑娘就再稍等一会儿吧。」 「不能去看看吗?」若冰提议道。 「当然不行。」小红打断她的妄念。「这是双龙堂的规矩,凡有访客到来,就连巡卫都得退出议事厅的外围,避免机密情报走漏。」 第二十章 「就算偷看也不行?」 小红啼笑皆非地睇向她。 「姑娘也未免太小看堂主的警戒了,要是被发现,那可不是道个歉就能了事的喔。」 「别被发现不就得了?」继续不负责任地怂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发现啊。」 「我说啊……」小红没好气地看着她那莫名兴奋的表情。「要是真有那么容易窥视,这座双龙堂也早就易主了吧。」说那什么天真话! 「真的不行?」若冰不由得露出满脸失望。 「绝对不行。」小红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更何况,那里也不是奴婢能够接近的地方。」她可不希望因为好奇而赔上自己的一条小命啊。 闻言,若冰忽然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怎么了吗?」怎么这样看她? 「小红,你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吗?」她的表情充满不解。「难道,你从没想过要离开吗?」每每思及此,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没由来的异样感梗在她的胸口无法化去。 为了一个无从改变的意念,终其一生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蓦然间,记忆深处的风雪毫无预警地自脑海中突地扬飞,像是有什么被挑动了似的,一股冻人的寒意自心底倏然窜起,令她忍不住抱紧双臂。 「离开?」专注于斟茶动作的小红没察觉她的异状,迳自道:「如果姑娘指的是『外出』,有需要采买用品时,奴婢也是会申请许可出门的,并不是如姑娘所说的从没离开……姑娘?」 「嗯?」若冰脸色略显苍白地抬起头,朝她虚弱一笑。 「怎么了?有哪里不适吗?」小红连忙上前检视她的情况。「还是今天的茶点不合胃口?」 「不,我没事……」 「您怎么会冷成这样?」一触及她那近乎无温的肌肤,着实令小红吓了一跳。「快!别待在外头吹风了,咱们进屋里去吧!」 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何况今日阳光和暖,没道理会突然受凉啊! 「不,我真的没事,别担心。」若冰连忙拉住慌乱的小红,安慰道:「我只是……大概是因为想到了讨厌的事,所以突然觉得反感……」 「那也不该会这样……」小红顿了下,诧异道:「姑娘想起什么了吗?」终于有恢复记忆的征兆了吗? 相较于小红的振奋,若冰只能无奈苦笑。 「不是,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而已。」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是吗?」这下换小红失望了。「真可惜,奴婢还以为姑娘的病情终于有所进展了呢。」 若冰尴尬地笑笑,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小红,你说你有到过双龙堂外头?」 「咦?」话题骤转,令小红的思绪一时跟不上。「喔,是啊!奴婢是有外出过,并不是如姑娘所想一直待在这里头的。」 闻言,若冰的眉头猛地一皱。 「大熊男骗人!」 「呃?」小红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堂主又说了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吗? 「他骗人……」若冰表情阴郁地喃喃自语。 他一直都在对她说谎。 小红没出门过是骗人的、要带她出门是骗人的、要让她见秋姐姐是骗人的、说不会再回到山上也是… 咦? 倏然一怔,脑中再度回到一片空白。 她刚才,似乎想起了什么。 冰冷的山巅、苍茫的风雪,还有…… 每次见你,都是你独自一人无助的在哭泣…… 一纸不见实现的约定,将她束缚在那座冰封的山巅之上,被遗留下的孤独与恐惧无从倾诉,只能持续累积堆叠,日复一日不停蚀刻她的理智,直到再也无法承受…… 沉潜在记忆深处的强烈孤寂感毫无预警地席卷而来,诱发出她心底那股莫大恐惧-- 「姑娘!」耳边乍然传出小红的惊呼声。 若冰乍然清醒,茫然望向一旁惊慌失措的小红。 「……咦?」 议事厅里,两个对峙的身影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龙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庄主,何出此言呢?」 「你别装蒜了!近日来我白然庄的各地产业一直遭人蓄意破坏,却始终查不出幕后主使,能够做到这等不留把柄地步的人,除了你双龙堂外不做第二人想!」白长天重重一哼。「枉费你我合作多次,竟敢如此对我,难道你双龙堂的信用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白庄主言重了。」龙耀矾倒是处变不惊,神色自若道:「双龙堂向来以情报买卖营生,与白然庄名下的各个产业毫无利害关系,龙某有必要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吗?」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双龙堂更是其中之最,天晓得你是否拿了谁的好处,存心与我白然庄作对!」 「白庄主,您说这话可得凭良心啊。」龙耀矾笑睇怒气冲冲的白长天。「无凭无据的指责,可是有失公允啊。」 「龙耀矾,你男子汉大丈夫,竟然敢做不敢当吗?」 龙耀矾徐然半敛眼睫。 「非我所做之事,若是硬要栽我头上教我认罪,还请白庄主先提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才是。」 「这……」白长天顿时吐不出个屁来。 他只是直觉这一切应是双龙堂在从中搞鬼,偏偏就是苦无证据。 今天这一趟来,原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这姓龙的会不会一时大意脱口认栽,说不定自己还能借此趁机大捞一把……现在看来,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倘若白庄主给不出个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那么,龙某是否能将白庄主此举视为蓄意栽赃呢?」龙耀矾脸上的笑容依旧,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威吓。 瞥见那对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白长天顿时心头一跳,连忙压低姿态。 「是、是老夫搞错了,说的也是,龙堂主的行事原则向来是有目共睹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在背后捅人一刀的小人行为呢!今日是老夫一时糊涂,这才造成错误判断,还望龙堂主别见怪才是。」犹豫了会儿,随即硬着头皮续道:「话说回来,前些日子老夫曾派人前来拜访,不知龙堂主可否见过?」 「哦?有这回事?」龙耀矾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龙某没听人提起,白庄主可确定他平安抵达双龙堂来了?」 「这……龙堂主没见着吗?那、那就当老夫没提过、没提过……」白长天嗫嚅道,额际微微冒汗。 那人,是他砸了重金从暗市雇来的密探。因为听说对方擅长变装潜入机密重地窃取情报,这才让他甘心掏钱聘雇,岂知对方收了钱,却一直没有回报任务进度,不知是卷款潜逃了,抑或是…… 白长天悄悄举袖抹去脸上的冷汗。 这双龙堂是一把双面刃,要能与之交好,便可不愁各种情报来源;但若欲与之为敌,那可就得三思再三思了。 照这样子看来,也只能继续静观其变了。 「是吗?」龙耀矾敛眸淡笑。「那么,倘若白庄主没其它要事的话,就恕龙某不送了。」 看着那头老狐狸诚惶诚恐的离去,龙耀矾的目光随即淡瞟向身后。 「怎么了吗?」会无视禁令、擅自从秘道进入偷听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第二十一章 果不其然,自后头走出的正是隼卫,然而他的神情却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慌乱。 见状,龙耀矾不由得面色倏沉。 「发生什么事了吗?」 「请堂主速至清风院。」平静的声调夹杂着不知所措的忧心。「寒姑娘的状况……很不对劲。」 闻言,龙耀矾猛一瞠目,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外奔去。 【第八章】 疾步赶到清风院,只见小红正六神无主地站在屋前,直到看见他出现,这才像是见到救星般地松了口气。 「堂主!」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这……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不安地望向紧闭的房门。「奴婢无法靠近……」 龙耀矾眉头猛一皱,不由分说直接推开门-- 「等等!堂主……」小红来不及阻止,一股寒气顿时自开启的房内逸散而出。 龙耀矾微地一顿,随即道:「你先离开吧。」 「咦?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红,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存她面前合上,将她隔绝在外。 站在前厅,龙耀矾打量着那股犹如荡漾在天然寒洞般的冷气,没有狂风吹雪,只有源源不绝的寒意,以及一声声若有似无的模糊呜咽…… 他缓步走向内室,发现床上有团巨大的被蛹正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哭声,正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若冰?」他小心翼翼地呼唤道。 哭声骤停,被蛹也停止了颤动。 「你怎么了?」他一边询问,一边缓步靠近。 「别、别过来!」被蛹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喝阻声。 龙耀矾脚步微停,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直来到床边。 「若冰?」他坐在床畔,伸手轻抚那团被蛹,再度轻唤了声。「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感觉到他的抚触,那团被蛹不由得一震。 「我不知道……」无助的呜咽声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自她周身突然辐射出的寒意,连小红都不敢贸然靠近,由于情况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原由。 龙耀矾紧揽眉心,继续轻声安抚:「乖,先出来,好吗?」 犹豫许久,掌下的被蛹才终于有了动静,一张泪眼迷蒙的小脸怯生生地自丝被底下缓缓露出。 见到她那尚显正常的神情,龙耀矾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伸手帮她拨开遮住脸面的发丝,柔声道:「怎么把自已裹成这样?」 「很冷……」她不由得抽噎了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股自体内源源不绝散发出、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寒意,令她感到无所适从,虽然隐约有点头绪,却又不很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是她的自我下意识抗拒着,不愿深究… 「嗯,确实很冷。」他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她那充满寒意的面颊。 「该怎么办?」她泪眼迷蒙、茫然无助地望向他。 龙耀矾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自顾自地拆掉她紧裹在身的束缚。 「来吧!我先帮你暖暖身。」 「呃?」 见状,若冰的神情顿时自苦恼不已转为呆滞,怔愣地看着他毫不避讳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包围,两人之间虽有衣物相隔,但紧贴到毫无一丝缝隙的身躯,仍让她清楚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就算她的记忆还不是那么齐全,但至少还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这举动……于礼不合吧? 「那、那个……」正当她感到不知所措之际,一股暖流自他的怀中散发而出,直将冰冷的她整个包覆。 她记得这感觉……在那吹着寒风的苍白记忆里,在他所存在的部份片段里,也曾经出现过这股暖意…… 令人眷恋的温度,令她忘了自己原先想抗议的话,迳自沉浸在那温暖的怀抱中,直到体内的寒气渐缓平息。 「好点了吗?」 「唔……」询问声令她骤然回神,面色酡红地微微颔首,不敢抬头看他。 她又失神了…… 重新伸手抚上她泛红的脸颊,龙耀矾满意笑道:「应该没问题了吧?」 「你以前……也经常像这样温暖我吗?」若冰疑惑地细声问道。 「嗯?」龙耀矾微地挑眉。「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只是、这个……」犹豫了好一会儿,她鼓起勇气开口:「我觉得这种情况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她苦恼地抬头望向他。 既然她对此有所印象,而他又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可见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闻言,龙耀矾若有所思地凝睇她。 「你身上,有佩带什么物品吗?」 对于他的询问,若冰则是一头雾水。 「没有啊。」她下意识朝自己身上摸了摸。「怎么了吗?」 她全身上下没有半件首饰,就连那一头长而浓密的乌丝,也只让小红帮她以发带简单束起而已,连个发饰都没有。 「例如,玉石之类的?」他意有所指。 闻言,若冰倏然恍然大悟。 「难道是我的体质不能接触玉石,一接触就会发寒,所以才会这样?」接着,她又是一脸纳闷不解。「可是,我什么也没戴啊!真奇怪……」 听见她的回答,龙耀矾只觉哭笑不得。 真糟糕,从她的语气听来确实没有任何隐瞒,可见她真的已经忘了关于千年寒玉的事。 但,倘若东西不在她身上,那么这股寒气又是从何而来? 神色微凝,他忍不住沉思了起来。 是哪个环节推断错误了吗? 「……既然知道是这样,那你应该一开始就要先跟小红提醒一下吧。」她一边检视自己的衣物上有无玉制衣饰,一边嘟囔地埋怨:「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怪异的体质啊?只有我会这样吗?」那样的话,岂不就像妖物碰到符咒就会自我毁灭一样…… 你终究是人之子! 她蓦然一顿,神色倏凛。 刚才闪过脑海的声音……是什么? 好不容易才获得平息的寒气,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当真是玉石造成的吗? 「怎么了?」察觉她的不对劲,龙耀矾再度伸手探了探她的体温。 「我觉得,应该跟玉石无关……」她嗫嚅道。 总觉得,这一切真正的触发点,应该是她那至今依旧模糊不明的记忆吧。 「也许,虽然叫做『玉』,却不是普通型态的玉……」龙耀矾喃喃自语。 「咦?」若冰愣了愣。「你说了什么吗?」她没听清楚。 「你还记得『千年寒玉』吗?」他怱问。 她的回应是一脸茫然。 「那是什么?」不,她不知道。 虽然很想说不知道,但……胸口那股隐隐的蠢动,似乎就要否决一切…… 望进她那僵硬中掺杂惊惶的神情,龙耀矾幽幽一叹,重新将她紧拥入怀。 「没什么,不知道的话就算了。」他轻声安慰。「忘了就忘了吧!别勉强自己去回想。」 他将她从那冰封的山巅带离,不是要让她为难的,他不想看到她露出这般愁苦的表情。 现在的她,只要保持这样就好,只要愿意像这般全心全意依赖他、留在他的身边与他相伴,只要这样就好…… 第二十二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希望留下一个人。 所以,就别再想起了吧!那些孤寂的哀愁忧伤,就随着她的过往继续遗留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吧。 若冰浑身轻颤地紧靠在他怀中,想借由他的体温压下心底的不安。 「可是,倘若今天的情况再度发生呢?假如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又该怎么防患于未然?」她不认为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我会陪在你身边。」他在她的额际印下一吻,轻声低喃:「只要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若冰的双颊倏然泛红,甚至将前一刻还缠绕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郁全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承诺。」他低喃道。 「承、承诺?」 龙耀矾直视她无措的双眸,徐然扬笑。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断回荡在耳畔的那句誓言,恍若咒语般紧紧缚住她的心,每每回想起,就会忍不住为之悸动。 虽然记忆中的暖意也曾隐约带给她这种感受,却远比不上这句话来得强烈。 自那天起,他在她心中的存在,似乎产生了某种连她也厘不清的变化…… 「姑娘?」小红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又想堂主想到出神了?」 「唔……」若冰回过神,连忙捂住微微泛热的脸颊。「没有啦!」 小红面带忧心地关切:「堂主那天在房里,不会是对姑娘做了什么腧矩的举动吧?」所以才搞得她这几日来老是心神不宁。 腧矩……是吗?想起那一吻,若冰顿时又感到耳根发热。 然而下一瞬,她却忽然莫名冷静了下来。 「小红……」若冰怯怯地低声道。 「怎么了?」 「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呃?」没头没脑的问话,令小红一时摸不着头绪。「怎么说呢?」 「因为……明明他每次都说话不算话,但我却还是相信了……」都已经被骗了那么多次,还是学不乖吗? 愈想愈觉得自己实在很可悲。 「姑娘,恕奴婢腧矩一问,堂主究竟对您做了什么?」小红打岔道。 她实在很好奇啊。 「这……」若冰羞怯地䝼向她,略显为难道:「这种事能说吗?」 虽说她能商量的对象也只有她,但……还是不太好吧! 「一定得说!」小红用力点头。「毕竟这事关女孩儿家的私密事,奴婢得要知道事情究竟进展到什么程度,才好拿捏分寸啊!」 「可是,这、这个,该从哪里说……」她的脑子已经糊成一团了。 「嗯,就从堂主进门后开始吧。」小红提议道。 若冰低头绞弄手指,细声道: 「唔……这样的话,就、就是,他为了温暖我,所以紧抱住我……」 「然后呢?然后呢?」小红聚精会神地听着。 「然后摸了我……」 「接着呢?接着呢?」 「接着……」她的脸红到像要滴出血似的。「他、他亲了我……」 「亲、亲了?」嫩豆腐被尝了!「还、还有吗?」 「最、最后,他承诺说,不会丢下我……」细如蚊蚋的声音口齿不清道。 小红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这、这……意思是被吃干抹净了吗? 堂主是太久没碰女人了吗?这也未免太猴急了吧! 看着一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小红,若冰不由得感到畏怯。 「那个……你也觉得我太不知检点了吗?」果然还是必须打从一开始就推开他,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偏偏自己因为贪恋那股暖意而忘了该有的反应,真是太糟糕了。 「检点?」小红清丽的面孔蓦然扭曲,忿忿地摩拳擦掌。「不,真该要说不知检点的,是那个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混帐!」 摸都摸了、吃都吃了,连承诺都给了,在踏出房门后竟还装作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模样,是打算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吗? 就算对方是堂主,她也绝不允许这种事! 小红倏然用力搭上她的肩膀,义愤填膺道:「姑娘放心,小红绝对会帮您讨回公道的!」 「呃?」若冰不由得愣住。 什么公道? 「请您在这儿稍待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语毕,小红随即怒气冲冲地掉头离开。 「等、等等!你要上哪儿去啊?」若冰急问,转眼却已不见小红的身影。 现在是什么情形?小红在生气吗?为什么? 若冰待在原地兀自苦恼,理不出个头绪。 她很难理解小红的思考模式啊! 刹那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令她下意识抬头,目光忍不住瞟向那道眼熟的背影。 是隼卫。 记得小红说过,他身兼双龙堂的总护卫和辅佐,整座双龙堂就属他与龙耀矾的接触最频繁。 他所前往的地方,似乎是议事厅的所在位置…… 他是要去找他吗? 话说回来,究竟又几天没见到面了呢? 明明说过会陪在她身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结果工作一忙起来,还不是完全不见人影…… 那头满嘴谎言的大熊男! 思及此,她迟疑地瞥了眼小红离去的方向。 小红……虽然不晓得她究竟是上哪儿去,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 犹豫了会儿,终究是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若冰小心翼翼地提步跟上前去。 「寒姑娘有事?」 站在回廊前,隼卫蓦然驻足,头也不回地开口询问。 等了一会儿,若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自一旁的花丛后走出。 「为什么你会发现?」她认为自己躲得很好啊。 「倘若不想被发现,建议寒姑娘可以修习一些基本的隐息功夫,也许能够有所帮助。」隼卫平静地回身迎视她。「寒姑娘找在下有事?」 「不,我不是找你。」若冰坦言道:「我想找你们堂主。本来以为只要跟着你就能见到他,所以……」 「找堂主?」他似乎有些意外。「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没让小红过来传话?」 「不,没什么问题。」她不由得垂首绞弄手指,嗫嚅道:「只是觉得难以见上一面而已……」 不断蚕食心绪的在意,让她感到莫名地坐立难安,彷佛一日不见他,就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偏偏那头熊一忙起来,总是三天两头不见踪影,害她只能独自发闷。 隼卫默然凝睇了她好一会儿。 「寒姑娘想见堂主?」 「嗯……」若冰怯怯地点头。 「既然如此,就由在下为寒姑娘带路吧。」不知道堂主对于这个惊喜会有怎样的反应,真是令人好奇啊。 「咦?」她愣了愣。「可以吗?」 「不过,由于议事厅是机关重地,还请寒姑娘应允绝对会听从在下的指示,否则要是有个万一,在下对堂主难以交代。」他慎重其事地警告。 「没、没问题。」 虽然还处在难以置信的状态,但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没道理往外推啊。 「另外,请姑娘谨记,您只能在旁窥视,不得出声,倘若被堂主发现的话,必须由您亲自接受堂主的责罚,寒姑娘可同意?」 「没问题。」她点头。 第二十三章 只要别被发现,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状,隼卫徐然勾起唇角。 「既然姑娘已有所觉悟,那么,就随在下前去吧。」 「真是教人意外啊!」龙耀矾挑眉观向伫立于前方的那抹熟悉身影。「没想到姑娘竟会二度造访双龙堂,不知这回又是为了何故呢?」 「龙堂主此言,似乎有明知故问的嫌疑呢。」 清冷的嗓音中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令龙耀矾感觉相当刺耳。 「哦?此话怎说?」他不动声色地询问。 「这个么,让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才好呢……我看,就从半个月前那桩令人匪夷所思的异象开始吧!」女子别有用意的笑声不断自那掩面的纱帘下传出。「贵堂既为情报集散中心,想必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惊人的消息才是。」 「可惜,龙某没兴趣当姑娘的腹内虫,还请姑娘有话直说吧。」龙耀矾对她的欲擒故纵甚感不耐。 「这么没耐性,是心虚了吗?」女子窃笑道:「话说,半个月前的近北郊外,有十数名匪徒遭不明原因冻死,这提示,龙堂主可明白?」 龙耀矾半敛眼睫,冷睇向她。 「这事,龙某确有耳闻,但,又如何?」 「记得当初小女子委请贵堂帮忙时,龙堂主可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委托呢。」女子冷哼了声。「明着拒绝,却在暗地里擅自调查,这心态不是昭然若揭吗?鼎鼎大名的双龙堂竟会耍这种手段,可真教人失望啊。」 「姑娘此言差矣。」龙耀矾不以为然地笑道:「既是已拒绝的委托,本堂自是没理由耗费不必要的人力进行调查,近北的那件异象就龙某看来,不过是件巧合罢了。」 「别再装模作样了,当时可是有人目击了龙堂主身在现场呢!」 龙耀矾眉梢微扬。「路过也不行?」 啧,原来还有漏掉的「劣狗」躲在暗处没被发现吗?真是失算了。 「这算是强词夺理吗?」 「龙某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泰然自若道:「我不明白姑娘这番指责从何而来。」 「真要装傻到底?」女子缓缓举起手,卸下一直以来遮掩面目的斗笠纱帘。「既是有心与我作对,想必龙堂主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龙耀矾微地瞠目。 雪发蓝眸!她……是雪族后裔! 「龙堂主应该听说过我族的传说吧?那些关于『带来冰雪诅咒的不祥之人』的传闻……」她邪冷轻笑。「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怎么回答?」 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威吓,龙耀矾态度依旧强硬,毫无妥协余地。 「我不明白姑娘所指为何。」开玩笑,他可不是被吓大的! 瞬间,议事厅没由来地泛起阵阵令人为之悚然的寒意。 「卑贱的人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堂主!」 隼卫乍然自后头冲出,一把推开龙耀矾,双双躲过那道化为利箭的冻气,只见那道箭影将主位座椅射穿了个洞,随即消散无踪。 隼卫不由得瞪大双眼,周身警戒骤起。 「笨蛋,你出来做什么!」龙耀矾气急败坏地怒斥。 这家伙,不乖乖躲在一旁看戏就好,没事出来蹚什么浑水! 「护卫堂主安危是属下的职责。」隼卫动作俐落地抽出随身佩剑,起身挡在龙耀矾前方,对上那名诡异的女子。 龙耀矾不悦地眯起眼。 「还真把我给看扁了啊!你以为我会没用到输给这个女人吗?」 「这可难说啊。」隼卫轻笑,全身的紧绷警戒丝毫不敢松懈。 见状,女子不由得冷笑。 「说什么保证机密绝不外泄,结果还是留了只老鼠躲在墙角偷听嘛!」 「真是!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龙耀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指责道:「你这莽撞的举动,可是毁了双龙堂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声誉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隼卫没好气道。 话未完,两道冷箭迎面袭来。 「小心!」 隼卫精确地将其砍落,两道箭气又在瞬间化为无形,反倒是他手中的剑身蓦然结了层霜气,顿失了该有的锐利。 「把千年寒玉交出来。」女子冷声道。 「说了没这东西!」龙耀矾怒喝。「胆敢在本大爷的地盘上撒野,你最好已有心理准备了!」他可不是会任人叫嚣而不反击的人啊。 「心理准备?」女子冷哼。「是啊,我已经准备好将这个破烂组织夷为平地了,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之前,里头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语毕,只见她扬袖一挥,成片冰箭顿时如雨般朝他俩直袭而去,毫无闪避空隙-- 骤然间,一道更为强烈的寒气自两人后方席卷而至,两股寒气泖面相触的瞬间相互抵销,箭雨转眼化为阵阵冷雾飘散。 「什么?」女子不禁愕然。 这股冻气是怎么回事? 「千年寒玉是不会交给你的。」 一抹清瘦身影自雾气后方现形,灵动的双眼如今罩上一层冰霜,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眼前的女子。 「若冰!」龙耀矾诧异地瞪大眼。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怎么会?刚才的究竟……」女子的面容忍不住扭曲。「不、不可能,不过就是区区人类,怎么可能操控得了寒玉之力!」 「你应该就是寒露,没错吧?」若冰漠然道。 寒露蓦然一愣,随即冷笑。 「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看样子,你并非是偶然得到千年寒玉,而是接受过『封印』的寄宿啊……」她咬牙恨道:「是寒霜那个叛徒做的吧!」 「霜姨交代过,绝对不能让寒玉落入你手中……」若冰眉头微颦,「不能让圣物落入弑族之人的手中。」 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雪发蓝眸,以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寒意,令她脑海中的零散记忆彷佛终于找到缺失的碎片,一幕幕模糊的画面逐渐恢复清晰! 你只是脆弱的人之子…… 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把一切寄托给你,望你能代我结束这场悲愿…… 【第九章】 雪族,拥有能够驱使寒气的神奇能力,以及独特的雪发蓝眸外貌。 诅咒般的标记,注定了他们与世隔绝的命运。 然而,即使被世人以异样的目光看待,他们依旧能够俯仰无愧、怡然自得地在深山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若冰毫无起伏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疑惑:「到底是基于何种理由,促使你犯下这般惨绝的弑族之罪?」 雪族一夕灭尽,全出自一人之手,而且还是同族之人…… 她无法理解。 「理由?」寒露冷冷一哼。「我们雪族是何等高贵的血脉,可那女人却自甘堕落地爱上了卑贱的人类,甚至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一切……」随着语气中的恨意渐增,她的表情也因忿怒而扭曲。 第二十四章 「身为负责守护千年寒玉的冰心,竟为了这种理由而放弃这般莫大的荣耀……倘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没资格继续守护寒玉的冰心,就该退位给其他的继任者,不该因为贪恋寒玉的力量而死霸着不放。」寒露冷嗤了声。「为了将自己卑劣的行径合理化,她甚至煽动族人支持,而那些个笨蛋竟也就这么听信于她,完全弃守了与生俱来的职责,甚至欲将寒玉另外封印……」她忿恨地咬牙道:「我绝不允许这种事!」 这……若冰忍不住探手抚上胸口。 「既然他们放弃了职责,就没有资格再以『雪族』自称,我也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寒露理所当然道。「雪族,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不对! 总觉得她的说法不太对劲,若冰却理不出个头绪,甚至无法反驳。 她印象中的霜姨,不该是她口中所描述的那般自私的人,虽然残留心中的情感仍无法引出与记忆的共鸣,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在我听来,应该是这么回事吧。」一旁的龙耀矾不以为然道:「在那个什么冰心的解任之后,你原本以为该是由你来继任,但事实却不是那样,所以心有不甘的你在一气之下,便将所有否定你的族人全杀了,却没料到你最痛恨的那人不但顺利逃离你的毒掌,甚至还把你梦寐以求的千年寒玉给一并带走藏起……」徐徐撩笑。「我说的没错吧?」 咦? 若冰蓦然一怔,诧异地回望他。 是吗?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与寒露的论调相比,她反倒觉得他的说法可信多了。 「区区人类,竟敢如此嚣张!」寒露面目狰狞道:「那你又如何?你也不过就跟那个男人一样,是因为觊觎千年寒玉的不老不死能力,这才不得已将这女人留在身边吧!」 闻言,若冰猛然一震。 「不老不死?这事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他瞥向一旁的隼卫,后者同样莫名地朝他摇头表示不知情。 「你以为只要掌控了她的心思,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将千年寒玉给亲手奉上了吗?可惜,那是没用的。」寒露讪笑,一股奇异的雾气在她手边缓缓凝聚。「告诉你吧!要将寒玉从宿主身上破封取出,就只有一个方法--」 转眼间,冰晶聚合成一柄短剑,寒露瞬时以迅雷之势飞身冲向来不及反应的若冰-- 「只要剖开她的心就行了!」 若冰眼睁睁看着那把冰刃逼至眼前,却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若冰!」 千钧一发之际,龙耀矾推开了毫无反应的若冰,那把冰晶短刃转而没入他的手臂,他却是眼都不眨一下,顺势朝寒露胸口挥出一掌,将她击飞。 「堂主!」隼卫连忙上前检视他的状况。 龙耀矾脸色微变地瞪着手臂--伤口冻结了,而且范围还在持续扩大…… 他连忙运气想逼散那片逐渐侵蚀入骨的霜气,却无法顺利如愿,顶多只能控制住让其不再继续扩散。 该死的!这又是哪招啊? 「好功夫啊!龙堂主。」寒露呛咳了一阵,略显狼狈地自地上爬起,得意地笑睨着他。「可惜,中了我的冰之刃,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剩余的时间里,你就好好体会束手无策的痛苦吧!」随即,她将目光移向一旁尚未回神的若冰。「现在,该轮到你了!」 瞬间,一道剑影如灵蛇般紧缠住若冰,令她兀动不得。 「妖女,别想得逞!」 「可恶的鼠辈!」寒露反手挥出数道冰箭,化解隼卫缭乱的攻势。「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无视纠缠得难分难舍的另一边,若冰定定地望着受伤的龙耀矾。 「为什么救我?」 「嗯?」专注于伤势的龙耀矾,不得不稍稍分了点心神在她身上。「为什么不救?」问这什么怪问题。 「你不是想要千年寒玉吗?」他不是因为不知道寒玉的藏匿处,所以才如寒露所说的那般,不得已把她留在身边,以待她哪天卸了心房,将真相全盘托出,好让他能够顺利取得其物吗? 龙耀矾因她的一番话而不自觉紧拢眉头。 「我何时说过那种话了?」他应该从没说过「想要」这句话吧? 「不是吗?」她冷声问。「要不,你为何对它如此执着?」 不惜远赴北境山巅打探消息,不惜以花言巧语将她拐带下山,甚至不惜给了她一个暂栖之所以营造重视她的假象……这样明显的意图,他还想否认吗? 「执着?」他不以为然地轻笑。「我承认我对千年寒玉是感到好奇,但应该还不到执着的地步,它之于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重要。」这是事实。「话说回来,你恢复记忆了?」可怎么似乎觉得她还是有哪儿怪怪的? 「不算恢复,但,确实是记起了一些遗忘的部份。」 「哦?是吗?至少有所进展,真是太好了……」他的分神,使得冻伤的面积再度扩大,令龙耀矾的眉头忍不住打了佰死结。 可恶!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的左臂就要废了! 「假如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千年寒玉,那你为何要带我下山?」 嗯? 面对一连串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询问,龙耀矾不由得哀叹口气,放弃拯救自己左臂的任务,抬头正视着她。 「和我相较起来,你似乎更相信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既然如此,不论我解释再多,你也是不信的吧?」 他知道她现在的所有怀疑都源自于寒露刚才那一番无聊的言论。虽然知道,却无从阻止她的疑心,也无力替自己辩解。 若冰凝睇着他,默然无语。 「只要你对我没有一丝信任,不论我如何证明我的立场,也是枉然。」他伸手轻抚她的头,语气坚定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由你自己做出抉择,就算这一刻你决定与我为敌,我也认了。」 背叛,不过就在一念之间,他早已经历过多次,多到已经麻木了。 所以,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对,不算什么的…… 但,为何面对她冷冽的双眼,他还是会感到心痛?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瞥了眼一旁的战况--情况似乎不太妙,隼卫已经开始处于下风,他不能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打量了下已经冻结一半的左臂,龙耀矾把心一横,撕下衣摆将手臂上方绑紧。 这只手,不能留了! 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时,一只细白的柔荑忽然覆上他的伤处,阴止了他的动作。 「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要求道。 「你说。」 「你为何……要带我下山?」 这点,她始终在意着,不管记忆存不存在。 到底,他是基于什么理由?什么想法?什么……心态? 她,想知道。 凝睇着垂眸不愿看他的她,龙耀矾轻缓一笑,随即俯身向前,在她的额际印上一吻。 他的举动,令她倏然瞠眼,浑身僵住。 「我说过,我会照顾你,给你一个不必担忧恐惧、能够保有安宁的栖身之所……」他退开,温柔低喃:「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绝不会丢下…… 蓦然间,一滴清泪滴落他的手臂,润湿了他结霜的臂膀。 「若冰?」 她垂首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接着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滴落在他手臂上的泪珠却还是接连不断。 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她将掌心轻滑过他手臂冻结的部份,所有的霜气转眼瞬间消散,让他冻僵的手臂得以恢复活动。 觑着自己恢复原状的左臂,虽然冒血的伤口依旧存在,但也足以令龙耀矾惊讶到无以言喻。 他的左臂保住了! 虽然想以最直接的拥抱来向她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可惜眼下的时机不对,另一边的状况正危急呢。 「先谢了。」他将绑在左臂上方的布条拆下,改绑住伤口,语气急促道:「你先回到秘道躲起来,免得遭到波及。」 没待她回应,他立即起身冲向情况危急另一端。 至于寒露这边,刚才龙耀矾那一掌虽对她造成伤害,却因为闪过了要害,所以没有大碍;反观隼卫原本凌厉的剑法,因她那变幻莫测的寒气而失了俐落,难以完全施展,甚至渐处下风。 看着因受寒气影响、动作渐显僵硬的隼卫,寒露嫣然一笑。 「到此为止了,你就跟你的主子相亲相爱,一起携手共赴黄泉吧!」眨眼间,一把冰之刃再度现于她的掌中,直往隼卫刺去-- 「锵!」隼卫及时以剑格挡她的偷袭,剑身顿时断成两截,而寒露手中的冰之刃也因此碎裂成雾气。 「你的攻击全是一次性,一旦失了先机,之后便会出现瞬间的空隙,使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隼卫冷声道,随即出手欲点住她的穴道制住她的行动-- 「呵,真是这样吗?」 一道冰箭自隼卫的视线死角、正对他的咽喉直射而来-- 「小心!」 一阵惊叫声响起,伴随一道疾射而来的银针,准确破坏了那道冰箭,化解了隼卫的危机。 寒露不敢置信地瞪着急转直下的情况,连忙狼狈地闪过隼卫的制服。 「什么人?」 「嗯,真是千钧一发,可见我回来得正是时候呢。」 不知何时开启的议事厅门前,正伫立着一抹青影,泰然自若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乱。 「不过才多久没回来,这里变得可真热闹啊!」 见到来者,龙耀矾和隼卫不由得同声惊呼:「独行!」 「副座!」 「嗯,我知道你们很高兴见到我,但能不能先来个人跟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孙独行语气促狭道:「还有,为何你们两个大男人会被一名女子挨着打?」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会动摇双龙堂在江湖上的地位啊。 寒露不耐烦地冷哼了声。 「一只蝼蚁接着一只,真是没完没了!」 「嘿,别在意我,就当我是来看戏的路人吧。」孙独行朝寒露温和一笑。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我说过了,这组织里的人一个也别想逃!」随着寒露的暴吼,空中瞬时再度出现成片冰箭,朝他们四散射去-- 另一股冰冷的寒气再度挡下了她的攻势,冰箭亦再度化为飘散的冷雾。 「你的对手是我。」若冰站了出来,脸上已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模样,见不到一丝情感痕迹。 见状,龙耀矾心头猛一跳,不好的预感随之袭来。 「住手!若冰,这里与你无关,快退下!」他忍不住斥喝道。 闻言,若冰淡瞟了他一眼,冷冷回应道:「真正无关的人,是你们。」 「怎么?决定要将千年寒玉物归原主了吗?」觑着眼前恢复镇定的若冰,寒露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面对她的挑衅,若冰仅是淡然应声:「我说过,千年寒玉绝不可能交予你。」 「呵,本以为我的那番忠告能够让你清醒些,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情愿让人利用到底,真没骨气。」她嗤笑了声。「也是啦!毕竟就算被迫成为寄宿,骨子里依旧只是个卑贱的人类啊。」 面对寒露的冷嘲热讽,若冰仍是一贯地面无表情,冷泠直视着她。 「你也已经没有资格能够自称雪族了。」 一切的荣耀,早已被她亲手埋葬在无法回头的过往之中……在已然失去一切的现在,真不知她到底是凭哪一点得以继续沾沾自喜? 不以为然的冷语狠狠地刺中了寒露的自尊,令她刹那间变了脸。 「哼!不过就是个被随手捡来封印寒玉的容器,面对流有纯血的我竟然还敢那么嚣张!你以为会稍微使用点寒玉的冻气,就能够自称是雪族了吗?别开玩笑了!」一阵极冷冰雾自她周身逸散而出,逐渐充满整间议事厅。「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正统吧!」 若冰淡瞥了眼,一阵夹杂片片雪晶的狂风蓦然平空而至,压制住了寒露的冰雾。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 「堂主,您的手没问题了吗?」 龙耀矾注视着前方,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已经不碍事了。」 「话说回来,那位姑娘是什么人?」孙独行跟着凑了过来,好奇一问。「交给她没问题吗?」 ……没问题?龙耀矾内心不平地哼了哼。 问题才大呢! 什么叫做他们才是无关的人?那样狂妄的话,竟敢在他面前说出口……那个笨蛋,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啦! 可,虽然心里对此感到不以为然,但眼前的状况,却摆明了没有他们能够插手的余地。 因为,这是雪族之间的恩怨…… 「看样子,你似乎是无用武之地了呢!耀矾。」孙独行对着脸色铁青的他揶揄道。 「少啰嗦!」 瞬间,突如其来的变异令三人反射性地升起戒备。 「隼卫,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孙独行难得一脸凝重地瞪视前方-- 好端端的,为什么议事厅会突然刮起风雪?难不成是最新式的机关? 「不,这……属下也不甚了解……」隼卫心虚地瞟向一旁那位神情明显不对劲的人脸上。 见到眼前这片熟悉的光景,龙耀矾不由得浑身一僵。 那对不带一丝情感的冷冽双眼,再度刺痛了他的心。 不要丢下我…… 那是当她处于无力挣脱的恐惧之中所散发出的求救讯息啊! 不阻止的话,这回他真的会彻底失去她…… 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 「若冰,住手!别再继续了……」 怱然间,一只细白的柔掌拉住了他,阻止了他的冲动。 「没事的,不必担心。」一道能够镇定人心的清冷嗓音自他身后缓缓响起。 龙耀矾顿了下,怔愣地回头,望进了一双漠然的平静眼瞳。 ……是谁? 「娘子,你怎么可以当着为夫的面,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呢,松手松手!」孙独行一脸不悦地将两人隔开。 娘子? 「她就是那只花妖?」龙耀矾微讶地低喊。 但,眼前的她,并没有传说中的那头艳色长发…… 听闻他的惊呼,孙独行立刻毫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敲了一记。 「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虽然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还是希望不会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他严肃地哼了哼。「记住,她叫秋红,你可以称她一声孙夫人或是弟妹。」 第二十六章 挨敲的龙耀矾仅是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阻止我?」她到底是凭哪一点认为没问题?她真的了解目前事态的严重性吗? 「你放心,她没有失控。」秋彼岸瞬也不瞬地凝视前方的战况,淡声道:「这雪,是为了掩藏我们的影迹而起的。」 她,可是比他所了解的还要多呢。 「但是--」龙耀矾还想说些什么,却随即被打断。 「至少,现在不是插手的好时机。」她淡瞟了他一眼,转眼又将注意力放回前方。「现在的你,只会成为累赘。」 寒露可不是普通的对手,一旦被她的寒气所伤,就会成为被牵制的对象,继而妨碍若冰的行动。 累、累赘?竟敢嫌他是累赘!龙耀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这女人,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也就是说,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你妹妹去处理就没问题了吧?」孙独行在一旁无关紧要地凉声道。 然而,秋彼岸的反应却是紧蹙眉心。 「如果时间不会拖太长的话……」一切,还是有着未可知的变数。 闻言,龙耀矾蓦然沉下脸。 「意思是,你能判断出时机是吧?」也就是还会有能用到他的机会,对吧? 怀疑的目光再度朝他瞟去。 「你有什么对策吗?」 「对策?」龙耀矾徐然扬笑。「毕竟来者是客,所以我原谅你们的无理,但我认为,确实是有必要再重申一遍--」笑容,逐渐染上一抹邪恶的奸险。 「这儿,可是双龙堂啊。」 「雪晶幻象啊……」寒露冷哼了声。「看样子,你也不过就会这点程度的小花招罢了。」语毕,她再度朝若冰挥出一波冰箭攻击。 就算没能顺利将那群蝼蚁掳做人质,凭若冰的这点能耐,她也不放在眼里。 成千上百的锐利冰箭尚未触及若冰的周围,即被狂飞的雪晶击碎成冰雾。 「你的攻击,对我没用。」 扬飞的雪晶,能随她的意识在虚实之间即刻转变,虚影能制造幻象,实体可进行攻击,可谓攻防一体。 「是吗?」寒露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你也同样拿我没辙不是?」 「我说过,那就试试看吧。」若冰伸手一挥,苍白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纷飞的雪影中。 「啧,想偷袭吗?」寒露再度凝聚冰箭,朝自己周身四面八方射出。「没有用的!」 锵! 冰箭被打散的瞬间,寒露手中的冰之刃亦挡下了若冰从右后方欺来的冰棘攻击,双双随之破碎化为冰晶尘埃。 「这是寒霜教你的吧?还真是下三滥的手段呢!」睥睨着重新村开距离的若冰,寒露撩起一抹嘲讽。「想取我的性命,就得一次到手,倘若失了先机,那可就什么都没了喔!」冰箭再度袭去,却同样被若冰扬起的雪晶挡下。 寒露不屑地嗤了声。 「死丫头,我就看你还能撑多久!」 身为纯正的雪族,寒露的寒气可以说是无止无尽,可若冰终究只是常人,她所具有的冻气是依赖千年寒玉得来的。 一旦过于依赖不属于自身的力量,终将遭到反噬…… 若冰不由得紧蹙眉头。 她确实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同对方耗,可她根本接近不了啊! 无法予以致命一击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究竟,该怎么做……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一次得手,就没问题了是吗?」 不属于两人的讪笑声倏然扬起,令她俩不由得一愣。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吧。」 闻声,若冰顿时浑身一颤,倏然回头。 「你……」 不都说了与他无关了吗?何必没事自己冒出来送死! 只见龙耀矾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紧搂入怀,密实护住,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随即,他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直视寒露,蓦然扬声一喊-- 「隼卫!」 骤然间,朦胧的冰雾之外,成群实箭如雨般自四面八方疾射而来。 「什么!」见状,寒露顿时脸色大变,急忙狼狈闪躲。 该死的蝼蚁,竟还留了那么一手! 然而情况却远比她所预估的还要惨烈。 箭、刀、枪、戟……各式武器全在短时间内分别轮过了一回,饶是她再能闪避也躲不了全部,只要稍微中了一击就会失去平衡,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持续中招,直到成为人肉串为止。 待金属互击的铿锵声终于告一段落,她已是奄奄一息倒在一堆刀具之中。 「该死的……」 猝然间,一把利刃毫无预警地贯穿她的胸口,予以最后一击,令她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号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艰困地回头觎向持剑而立的那人。 「到此为止了。」隼卫冷声道:「别太小看人了,妖女。」 寒露则是在抽搐了几下后,随即一脸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十章】 「如何?这可是我最新的得意力作喔!」龙耀矾洋洋得意道。 唉,就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嘛!当时要不是隼卫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事情老早就结束了。 「你不觉得做得太夸张了点吗?」孙独行完全不能认同。 区区一个机关,浪费了一堆武器刀具,是想对付谁啊? 重点是,刚才那阵无差别攻击,差点连他们也一起砍个精光啊! 「是吗?唔……」龙耀矾打量了下眼前的凌乱惨况,不由得搔搔脑袋,受教地反省。「好吧,是还有改良的空间,毕竟这也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无聊设置的。」 双龙堂的机关,原是为了防御外敌而设,现在则演变成了他个人的独特兴趣。 无聊……就只为了他无聊! 孙独行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接着朝一旁狠瞪,这是怎么回事? 接收到讯息的隼卫,则是很无辜地掩面。 别问他,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以放开我了吗?」一直被人紧搂、且被遗忘存在的若冰,闷闷地自某人怀中抗议出声。 「啊,抱歉。」龙耀矾连忙松手检视她的状况。「你没受伤吧?」 因为对自己的速度有绝对的自信,绝对能够在机关启动的当下及时离开射程范围,所以才敢做出如此举动,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等到确定将若冰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后,才通知隼卫启动机关,就是为了避免误伤她。 不过,没有亲眼证实,还是不能放心。 「我没事。」若冰淡然应声,随即推开他,步履蹒跚地朝那堆凌乱走去。 「若冰?」睇见她不寻常的神情,龙耀矾连忙警戒地跟在她身后。「怎么了吗?」 若冰不发一语,迳自凝视着倒卧在那其中的血糊尸体。 ……那的确是寒露没错,她,真的死了…… 愿你,能代我结束这场悲愿…… 不该存在的血脉,就让它彻底消失吧! 雪族的血脉,至此正式断绝。 一切,都结束了。 这样,您可以安息了吧,霜姨…… 徐然合眼,她顿时恍若被抽走全身的力气般、瘫软地向后倒去-- 第二十七章 「若冰!」 一觉无梦醒来,若冰虽仍感到浑身疲惫,精神却是异常轻松。 一切,都结束了…… 「你醒了吗?」 熟悉的细声轻唤令她蓦然一怔,徐缓将目光移向一旁-- 映入眼帘中的熟悉面孔,如今虽已失去了那头艳色红发,但那模样却依旧分毫不差地与记忆中的印象重叠…… 「秋姐姐……」若冰徐然扬笑。「终于见到你了。」 闻言,秋彼岸总算露出一抹释怀的微笑。 「原本听说你失去所有的记忆,看样子,情况应该没那么糟才是。」 「不,」若冰缓缓撑起身子坐起,半靠在床头与她对望。「确实曾经那样糟过。」 秋彼岸微微地蹙眉。「你失控了?」 「嗯。」若冰点头承认。 千年寒玉,是雪族先祖的魂魄结晶,具有最纯粹且强大的冻气。 因为是魂魄聚合,所以残留着不完全的自我意识--它,是为诅咒这无情的世间、冰封眼前所有的一切而存在。 雪族的冰心,则是为了镇压这股庞大的能量而存在。 然而,不具冰心资格的她,则是透过仪式,强行将千年寒玉封印在体内的寄宿之躯。 毫无力量的她,即使曾自寒霜身上习得些许操控雪之力,还是难以完全压制住寒玉的冻气,一旦心志不稳,使得寒玉之力凌驾于意识,心就会被冻结,进而被寒玉夺走掌控。 人们只在乎千年寒玉不老不死的能力,却从未了解过那是付出灵魂的代价,冰封所有的情感与知觉,只能犹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所幸那次的失控还没严重到那等地步,那次的她,被冰封的只有记忆中的部份情感,以至脑海中的回忆无法对应能与之共鸣的心绪,只能如同旁观者般看待一切,却无法产生认同。 「不过,既然你能够重新记起,就表示你得到了足以令你产生热情的羁绊吧。」秋彼岸微笑道。 也只有强烈的炙热情感,能够消融被冰封的心了。 「羁绊吗?」若冰不由得苦笑。「我想,应该只有我那么认为吧……」 毕竟,那头熊给予的承诺,实在很难教人认真地把它当一回事啊。 至少,在被骗了那么多次后,她是无法再轻易相信了。 「也许只是因为想法不同,所以才让你感到难以体会吧。」秋彼岸淡笑。「我看他是真的挺在乎你的。」 那时的他所表现出的焦急,是因为曾经经历过相同的束手无策,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一心想阻止,只为不再重蹈覆辙啊。 若冰的双颊蓦然微红。 「才怪,一定是你看错了。」 秋彼岸伸手轻抚她的头,淡笑不语。 「秋姐姐……会回山里吗?」她忽问。 「不会。」秋彼岸坦言.「那里,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事物了。」 「这样啊……」若冰落寞地垂首。 「你想回去吗?」秋彼岸问。 「这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座冰封的山头,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可若回去,就只能够继续面对无止尽的孤独…… 「难道,你没想过留下来吗?」 闻言,她无助地睇向秋彼岸。 他是唯一一个发现了她、并正视她存在的人,甚至愿意接纳她、给予她暂栖之处。 然而这里,终究不属于她…… 确实,她也曾经私心地想要继续赖着不走,却无法忽视自己暧昧不明的突兀…… 最初之所以会前来此地,是为了要见秋彼岸一面、确定她过得好,后来是因为失去记忆才不得已留下;如今,她已恢复记忆,也已如愿与她见上一面…… 她已经没有能够继续待下来的理由了。 即使不想离开,也不得不离开…… 良久,秋彼岸微微一笑,率先打破沉默。 「要不,你就继续同我一道,和我一起走吧。」 「咦?」突如其来的提议,令若冰蓦然一愣。 「毕竟,你和我,原本就是相依互存的啊。」恬静笑靥中,带了些许淡淡的感慨。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吧!这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对此,若冰不禁开始思考其可能性-- 「别想随便把人拐走,你这个……女人!」龙耀矾忿忿不平的嗓音,随着几道人影一同出现在房门前。 呼!差点又让「妖」字脱口而出,幸好幸好! 对于突如其来的抗议,秋彼岸仅是朝声音来源淡瞥了眼。 「她是我妹妹。」 简洁明了的语意,顿时堵得龙耀矾哑口无言。 可恶!这算什么啊! 「可是、这……娘子,这样不太好吧!」另一位关系人士明显对于她的提议慌了手脚,不得不出面为自己争取权益。「毕竟,咱们的屋子太小,实在无法再多挤一人啊!你不妨听听为夫的建议,让寒姑娘继续留在双龙堂如何?保证衣食无缺,吃穿用度都有人张罗,而且还有丫鬟伺候,这岂不挺好?」 开玩笑!若是将她接回去,他原本开心愉悦的两人世界岂不就此风云变色?他可不想往后都过着跟小姨子争宠的日子啊。 「就是说啊!留在这儿不好吗?为何非得要离开不可?」龙耀矾顺势接话,不悦地紧盯着一脸心虚缩在姐姐身后的若冰。 这家伙,当真都把他的承诺当耳边风了吗?为何就是不肯相信他呢? 「堂主,您是真的不了解,还是在装傻呢?」端着药碗走进来的小红注视着眼前的情况,不以为然地插上一句。 「啊?」莫名被指责的龙耀矾只觉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小红哼了哼,走上前去将药碗交给秋彼岸后,回身怒瞪着他。 「您若真有心要负责的话,就该先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吧!」 「……啥?」他依旧是一脸茫然。 负责?负什么责?他做错什么了吗? 「您还不承认!」见到他的反应,小红顿时将礼仪规矩全数抛诸脑后,愤怒地叉腰指着他的鼻子咆哮道:「明明都已经把人家姑娘吃干抹净了,却想不认帐,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听众瞬间异口同声地尖叫大喊。 「耀矾,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第一声挞伐。 「鼎鼎大名的双龙堂堂主,竟然是这般随意玩弄纯洁少女的野兽,真是教人不齿!」第二声。 「口口声声希望人家姑娘留下来,却又不肯给个交代,您究竟是何居心?」第三声。 「不、不,这个、我……」龙耀矾霎时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叮了满头包。 冤枉啊!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啊,不,不能说是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确实是有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什么」,但事情真的不是他们所想像的那样啊! 当初明明是为了力保她清白,才强忍着自己的欲念没有更进一步,却还是被误认为趁人之危了吗? 可惜对手人多势众,他就算想为自己的冤情辩护,也使不上力啊! 「那个……」在一连串的挞伐声中,细细地插入了一声疑惑:「小红,你说谁被吃了?」她是不是漏了什么重点没听清楚?现在是在讨论大熊男吃人的问题吗? 第二十八章 刹那间,嘈杂的批斗大会来到中场暂停。 小红倏然回身冲到床前,紧握若冰的双手。 「姑娘放心,小红说到做到,绝对会替姑娘讨回应有的公道!」 「呃……」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公道啊? 面对一脸愤慨的小红,若冰依旧毫无头绪。 「好,停,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无故被成堆挞伐声打趴在地的龙耀矾终于竖起白旗投降议和。「总而言之,只要我迎娶她、给她个名分,她就愿意留下,是这样吧?」 虽然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冷静想想,既然有个能够顺理成章强迫她留下来的理由,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毕竟,他真正想要的,就是留下她,不顾一切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就这样?你所谓的负责就只是这样?」然而,秋彼岸对此依旧感到不满,气势凌人地居高临下睥睨他。「你该不会是在想,反正男人坐拥三妻四妾是稀松平常,就算随便让她占个小妾的位置也无所谓吧?」 倘若他真是打这算盘,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那个……娘子,为夫的可以对天立誓,对娘子绝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终其一生只会拥有娘子你一个……」被遗忘在一旁的某人连忙跳出来替自己的忠贞发声。 「你闭嘴!」秋彼岸不耐烦地低斥,面颊却是微微泛红。 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无视一旁哭丧着脸要宝的孙独行,龙耀矾正经肃然地望向她。 「我承诺,这一生,只会有她这么一位妻子。」 过往的背叛经验,让他对于复杂的关系敬谢不敏。 所以,一旦认定,就会是唯一。 沉默地对峙良久,秋彼岸终于吁了口气。 「那么,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一向给人种秘危险印象的双龙堂,近日内忽然低调地张灯结彩,弥漫着一股久违的喜气。 然而,身为主角之一的寒若冰,到了自己的大喜之日,却依旧搞不清楚状况。 不,也不能算是完全搞不清楚,她知道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她知道小红为了帮她筹备这些事物,已经雀跃兴奋了好一段时日,她也知道今天的另一个主角,正是那个大熊男…… 但,她却没有参与其中的实质感,总觉得自己是在欣赏别人的婚礼似的,而大熊男要娶的人也不是她…… 思及此,心头蓦然狠狠一抽,彷佛有根刺直孔在她的胸口般。 虽说当时她的存在被所有人忽略不计,那番激烈的讨论她也没有任何发言权,但依旧全程参与其中。 所以她知道,大熊男是被强押上架、硬逼着娶她的。 虽然明白,可她却顺水推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因为,这是唯一能够名正言顺留下来的机会。 但,他的感受呢? 对于小红那番不知从何误会而来的指责,他的想法又是如何? 万一,他因此对她产生厌恶了呢? 总觉得好不安…… 「在想什么?」 「咦?」突如其来的询问,将她从紊乱的思绪中唤回神。 她茫然抬头,这才发现红头盖不知何时已被揭开,伫立在她眼前的,是同样穿着一身大红、英挺气派的龙耀矾,然而他的表情,却是不悦地紧蹙眉头…… 一股哀怨蓦然自心底油然而生。 虽然从没奢望他会喜欢她,但她也不希望他因此讨厌她啊! 觎着她那一脸无助的哀怨,龙耀矾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不悦。 亏他满怀期待地揭开头巾,看到的却不是预期中新娘娇羞的表情,反倒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沉闷…… 嫁给他,当真有那么为难吗? 「回答我,你在想什么?」他再度冷声问。 「我……」若冰不由得瑟缩了下。「我只是在想……」她怯怯地低声道:「现在退婚……还来得及吗?」 假如娶她当真令他感到如此难堪不悦,倒不如就此放手吧。 虽然,她真的不想离开…… 退、婚?!龙耀矾的额侧倏然暴出几道青筋。 他有没有听错?在此时、此刻、他的洞房花烛夜里,他的新娘竟然对他提出退婚! 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事到如今,就算她后悔,他也不允。 就算必须使用强迫的手段,他也不会让她自他身旁离开! 突如其来的暴喝,令毫无心理准备的若冰霎时吓得花容失色,随之而来的粗暴对待,更是护她手足无措。 「等、等等!大熊……」她徒劳无功一手捉着被扯开的喜服,一手推拒着停留在她胸前胡乱狂吻的头颅,满脸惊恐地喊停。 「不可能!」他不耐烦地将她阻拒的双手箝制在她头上,双眼犴乱地瞪着她。「这一生,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若冰怔愣地盯着发怒的他,随即泪眼汪汪地哽咽了起来。 「我、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是、可是你又不喜欢我,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继续讨厌我嘛……」 语意模糊的呜咽声,令原本的如雷暴火随之平息。身处上方的他,从一开始的暴怒,转为平静地凝视着泣不成声的她。 不一会儿,他松开对她的箝制坐起身,一把将她拉起紧拥入怀中。 「唔……」搞不清楚状况的若冰,只能怔愣地任他紧拥,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讨厌你』这种话啊。」无奈的嗓音自她头顶缓缓响起。 「可是、可是你明明就在生气……」她无辜地反驳。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没头没脑的突然说要退婚的关系!」说到这个他就一肚子火。「你到底对嫁给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啊!」 「呃?」嫁给他的不满?「没、没有啊……」她很高兴啊!哪有什么不满? 「那为什么想退婚?」他逼问。 闻言,她蓦然一脸黯然。 「因为,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啊……」 龙耀矾不禁哑口。 到底谁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一位啊? 他们之间,到底是产生了什么样的误会啊? 「毕竟,你是因为小红的那番话,才被逼着娶我的不是?」她落寞地低喃。 「你很在意?」 「在意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说着说着,泪水再度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迫娶我为妻,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应该会吧!」她凝咽低泣,沉浸在自己胡乱臆测的思绪里,完全没发现他古怪的神情。 「所以,只要我真的『做了什么』,你就不会觉得我是被迫的了吧?」这到底是在绕哪门子的圈子啊? 「是吗?」她蓦然止住泪水,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地望向他。「只要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是被逼的,就不会讨厌和我成亲了?」 他被她的逻辑搞得有些昏头了。 「我从没说过『讨厌你』这句话。」他重申立场表明清白。 「那,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才不会讨厌我?」她依旧卡在自己的思绪里转不出来。 凝睇着一脸无辜的她,龙耀矾徐徐扬起一抹奸笑。 「要做什么啊……很简单的,只要你不反抗就没问题了。」 只要这样就行了? 「嗯,好。」她乖巧地点头。「然后……唔……」 一个深吻,堵住了她没能出口的疑问。 好戏,现在才要开始呢。 后记 【后记 梦漪】 大家好,我是梦漪。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是脱离一书作者的第一步。 本以为要顺利写出第一本书是最艰巨的任务,只要过了第一关后面就会轻松很多,没想到……我错了! 看样子,不管是写第几本,都还是和写第一本一样困难啊! 这本是前作《绯红》的相关作,因为是相关作,所以部份的情节有交错到,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写《泣雪》的时候,一直处于鬼挡墙的状态,迟迟撞不出去…… 由于《绯红》的背后灵紧缠不放,导致《泣雪》足足大砍了三次每次都在进入第六章的时候,才决定全部砍掉重练……),好不容易终于撞出了现在的《泣雪》,真是可喜可贺! 这次的经验,让我学到了一个教训,以后要写系列作,最好是一次全部完成,免得又像这回一样,不是设定严重偏离,就是又被背后灵纠缠不清…… 希望下一本的进度能顺利点。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